谭娴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的下铺就是刘舒薇，刘舒薇的下方是柳芸。男性则住在另一边，两位店员有专门的休息室，没有与顾客混住在一起。


    几个小时前，她还是那个和三五同事以放松的心情在腾龙国际商城聚餐，准备迎接假期的上班族。


    几个小时后，她平躺在万象城的睡咖里，凝望着上方的床板，回忆着刚才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点滴。


    身边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真实感，但还算崭新的白色被褥上传来的洗衣液香气，以及由掌心反馈到大脑的真实触感，无一不提醒着谭娴这并非梦境。


    平时谭娴也挺贪恋自己温馨的粉蓝色小床，但如今躺在这睡咖的床上，即使被子蓬松程度适中，床榻也颇为舒适，她才深刻体会到自己那遥不可及的小窝是多么让人舒适安宁。


    夜已深了，再过十几分钟就是午夜零点，【沉梦睡咖】店铺里的挂灯已经熄灭，众人的光源仅剩下床头的小夜灯。


    隔着一堵墙的男性床铺位置已传来轻微的鼾声，谭娴却毫无睡意。


    她稍微有些担心刚才走出睡咖的胖子和老干部，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找到住处，快三个多小时了两人也没有一点消息。


    翻了一个身，谭娴左手轻托脸颊，刚过卸妆的脸有些粗糙发红，不过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她也没有多余的金钱花在保湿润肤的护肤品上，只能稍微将就一下。


    她面朝窗外，轻轻拉开半面窗帘。


    万象城里没有夜色的痕迹，所有店面关闭以后，整个商城就只剩走廊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走廊侧面的天井被浓浓的黑色填满，不像是空洞的黑，而是有一团黑色的幕布，将光线与黑暗分隔开来，亦或是黑色的雾气，吞噬了所有想要穿过天井的光亮。


    “各位顾客，马上就要十二点了，请各位谨记规则，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异样，千万不要睁眼。”店员拉开一条门缝提醒众人。


    “咔嗒”，做了必要的提醒之后，店员休息室的门迅速合拢。


    墙上挂钟的细长秒针“咔擦咔擦”地走动，带动着另外一长一短两根指针，时间就在指针的夹缝间缓缓流逝。


    随着时针与分针的夹角越来越小，终于是在在某一刻，三根指针汇聚在一起。


    万象城内所有的电灯在这一刹那全部熄灭，整个商城完全被黑暗吞噬。


    同时，谭娴也闭上眼，轻轻拉住被角遮盖全身。


    黑夜剥夺了人类的视觉，在这种情况下，另外的感官会变得比平时稍微敏锐一些。


    此时，谭娴就听到了另一边男性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也听到了下铺刘舒薇轻捂在被子中粗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万象城那块规则牌上让大家夜晚听到声音不要睁眼是什么意思。


    谭娴侧耳倾听，周遭除去众人的呼吸声之外便是无言的死寂。


    有些时候，死寂本身也是一种恐怖。


    平常夜里睡觉的时候，卫生间里滴落的水滴，或是相邻楼层下水道的冲水声，窗外呼啸而过的风，马路上偶有飞驰而过的车辆，都能给我们带来一种安心感。


    万象城里压根听不到这些声音，它似是与世隔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谭娴听到隔壁男性床铺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听声音像是刘禹洺。


    两人都没睡着，甚至没有一丝丝倦意。


    “咚”一声闷响把谭娴吓了一跳，身体感受到了来自下方床板的振动。


    由于【沉梦睡咖】的八个床铺以每堵墙四个的数量均匀分布在靠走廊的外墙壁上，每个凹槽的高度有限，有人想在床铺上坐起来免不了要撞到头，刚才的响动来源正是谭娴下方床铺的刘舒薇。


    “呵……呵”刘舒薇喘着粗气。


    “舒薇，你没事吧?”谭娴尝试着询问道。


    她牢记着不要睁眼的规则，没有贸然行动。


    “你们都别动，按规则闭上眼睛拉好被子。”隔壁床铺传来常骁的声音。


    柳芸听到响动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谭娴和刘禹洺则是一直没有入睡，目前从常骁较为精神的声音来判断他也没睡着。程家父子则没有苏醒的迹象。


    听到常骁的指示，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在自己的床上躺好。


    常骁按动了一下床头小夜灯的开关，小夜灯没有亮起。


    随后他轻巧地翻身下床，落在地上，手里的手机已经打开了手电功能，黑夜中，他的眼睛映照着手电筒的白光。


    他迅速瞟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三十一。


    确认时间后，常骁小心翼翼地靠向刘舒薇的床铺。


    “有什么事儿吗?不要害怕，我是常骁。”常骁拉开了刘舒薇的被子。


    这个略微有些婴儿肥的女性双手捂住耳朵，背对着常骁，蜷缩在墙边，就像肺里塞了一个老旧的风箱一般不停地喘着粗气。


    常骁用手机照着刘舒薇，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啊！”刘舒薇低声吼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水，眼白爬满血丝，表情满是惊恐。


    看到确实是常骁以后，她逐渐缓过气来，呼吸略显急促。


    “发生什么事了?”常骁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把手机磕放在床面上。


    他似乎对规则上指示的不让夜晚睁眼这一条不太感冒，事实上，他违反这条规则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乡下的狗叫，还有母鸡‘咕咕咕’的声音……中间还混杂有一些水声。”刘舒薇断断续续地回应着。


    常骁面露疑惑，从熄灯至今他一直保持清醒，并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


    “现在还能听到吗?”常骁问到。


    “从你拍我后背开始这些声音就消失了。”刘舒薇的呼吸逐渐平稳。


    “先休息吧。”常骁见刘舒薇精神状态逐渐平复，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谭娴和刘禹洺没有说话，其余清醒过来的人也逐渐困意上涌。


    常骁观察了一会儿店铺内的环境，最后也架不住疲惫，合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万象城，不过有一点令人在意，从万象城透明的穹顶向外看去，并没有太阳的身影，但阳光就是如此违反常理地驱散了黑暗，斜射进万象城。


    谭娴和刘禹洺面无表情地站在杂货店里，等待着店员用微波炉给他们加热三明治。


    “昨晚你睡着了吗?”刘禹洺问到。


    “没有，甚至我现在还很精神。”谭娴木然地盯着收银台后面的货架。


    刘禹洺可以明显感受到思维的迟滞，那是大脑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后遗症。


    但他确实没有任何倦意，哪怕他放空思绪，努力逼自己入睡，这样的举措也是徒劳。


    “待会儿问问其他人，看看他们有没有相同的症状。”刘禹洺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眼角。


    “叮”一声脆响，店员拎出了两人的食物。


    二人提着三明治和牛奶回到【沉梦睡咖】，其余人也逐步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洗漱。


    待到众人梳洗完毕，七人围坐在一起，讨论昨晚的情况。


    “我先给大家起个头，昨晚我没睡好，半夜听到刘舒薇那边有异常，我就起床查看了一下情况，刘舒薇的情况等会儿她自己给大家描述，等她恢复正常以后我就回床上睡觉了。”常骁喝了一口豆浆，他比刘禹洺和谭娴更早苏醒，早就买好了食物。


    程家父子表示昨晚睡得很好，什么也没有听到。


    “昨晚我和谭娴都没睡着。”刘禹洺也表述了一下昨晚的情况。


    “常骁说的话没什么问题，昨晚我也听到了相关情况，我相信谭娴也不例外，不过他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们没敢睁眼看情况。”


    谭娴没有对刘禹洺的话语表示异议。


    柳芸轻咬着豆浆吸管，常骁购买食物时没忘记给她带一份。没化妆的柳芸没有昨天那么惊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邻家大姐姐的恬然怡静。她表示昨晚睡糊涂了，并没有对外界异常有什么反应。


    “昨晚我从卫生间回来以后，就感觉耳边一直有奇怪的风声，一开始我躺在床上还不明显，到了夜晚熄灯以后，就一直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狗叫声，鸡叫声等等杂音。”刘舒薇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我捂上耳朵也没用，这些声音依然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刘舒薇说完之后把双手交叉叠在腿上，微低着头。


    “总结一下情况，首先，我和谭娴没睡着，我们和大家的区别就是我们在【金杓】餐厅吃过一顿饭，你们没在餐厅吃过什么东西，所以昨晚能睡着。”


    “之前大厅里那个男孩子说过，购物卡上的金额直接关系到我们能活多久，刘舒薇昨晚的异常会不会是她花了不少钱引发的?”刘禹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推断着可能性。


    “我的购物卡上还剩5400多块……”刘舒薇掏出购物卡，准备给大家看看，她看着卡片上的数字陷入呆滞。


    卡片中央的数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5378。


    “明明昨天补卡之后还剩5400的，怎么会这样……”刘舒薇喃喃着。


    “我建议大家比对一下各自的购物卡余额，分析一下情况。”常骁提议到。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拿定主意。


    “投票吧，我赞成。”常骁往后仰，审视着在座的众人。


    柳芸和刘舒薇表示赞成，最开始柳芸就和常骁分在一组，经由昨晚常骁帮助刘舒薇之后，这个女人也站在常骁这一边。


    程家父子看了她们俩跟票，也同意了这个建议。


    “虽然没有你们投票我们就必须得同意的说法，但现在收集信息是第一要务，我也没什么能说的。”刘禹洺心里快速盘算着利弊，最终还是同意了，谭娴本来略有犹豫，看到六人一致通过提议，也没有不加入的理由。


    众人掏出购物卡，开始核对初始金额和当前余额，按顺序依次是:


    谭娴:初始金额7600，余额7520


    程飞鹏:初始金额8300，余额7700


    程远航:初始金额5500，余额5000


    柳芸:初始金额7200，余额7200


    刘禹洺:初始金额6800，余额6720


    常骁:初始金额7000，余额6330


    刘舒薇:初始金额7400，余额5378


    “有什么头绪吗?”刘禹洺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每个人的初始金额和当前余额，稍微思考了一下。


    “现在关于购物卡金额的判断有几种可能，第一，大家购物卡的金额低于一定金额，就会发生异常;第二，消费了一定的金额就会有相应情况;第三，有可能每个人引发异常所需要花费的金额不一样，可能是按照百分比来计算的。”程飞鹏用父亲手机中的备忘录记下了全部数据，他稍作分析给出了几种可能。


    作为众人中唯一一个高中生，正处于思维敏捷的年龄段，且能进重点班的孩子，脑子想必不会差。


    “第一种情况可以排除，因为我爸的初始金额低于刘姐姐的目前金额，第二和第三种情况存疑，目前刘姐姐花费了2022sc，占原有金额的77%，其余人剩余金额占比都在90%以上。”


    “观察每个人的初始金额，似乎年龄越小，初始金额越高，我今年17岁，我的初始金额是8300，我怀疑每个人的初始金额是一百减去年龄的差乘以一百。”


    不少人对照着程飞鹏给出的公式用自己的年龄进行计算，确实符合他所说的情况。


    “综上所述，是否会发生异常情况很有可能就是以初始金额和余额的百分比来计算的，否则大家初始金额都不一样，规则上所说大家每时每刻都应该持有足够余额，这个‘足够’二字显然对于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


    “而这个足够金额的标准，初步判断就在77%到90%之间。”


    程飞鹏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沉梦睡咖】门外两个人影朝着店铺这边走过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