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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放宿营第一夜

    临近未时,手续交接完毕,即刻开解上路。


    若有受刑犯人的其它亲属自愿随行流放到边地,按大梁律令,可一旁同行,但不得干扰或替代犯人日常刑罚。


    背井离乡去边夷之地,路上的危险和折磨,不亚于死刑,历来流放之人,能平安到达目的地的,十不存四五。


    愿意跟随犯人一起去流放的亲属并不多,但也有十几人聚在一旁,背着行囊跟随。


    除六十以上老者和幼童缚绳索而行,其余罪犯皆上枷锁,二三十斤刑具沉甸甸压在身上,行动缓慢而不便。


    队伍初上路,犯人们怨声载道,混乱又吵闹,押送官差们一点不惯着,提着水火棍和腰刀,从队伍最前头,连打带骂一路教训到队尾。


    打的不少闹事的犯人嗷嗷直叫。


    “快点走!谁再磨磨蹭蹭,小心藤鞭伺候!”


    犯人们脚下的行进速度立刻快了不少。


    谢家二十几人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因为谢豫川身有重伤,旁支的同族兄弟怕他体力难支,左右搀扶着他一同走。


    其中一人,他有些印象。


    “你是鹤之?”他不太确定。


    谢武英年轻的脸上绽放一抹笑容。


    “是我,六哥!”


    谢豫川眸中微讶,“你不是应该在槐阳老家进学吗?怎么……连累你了。”


    谢武英憨憨一笑,“六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武英也是谢家后辈,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在槐阳老家,怕也难逃一劫,我倒觉得这样好,路上还能护着老夫人和大家。”


    谢豫川微微颔首。


    他看向右侧,对方略腼腆,自报家门。


    “谢文杰,字怀章。与鹤之同入京城,借住国公府,只待明年春闱下场。”他声音微顿,“我与鹤之兄心思相同。”


    京中国公一脉,乃谢氏一族巅峰,若朝廷连谢国公一家都容不下,他们这些谢氏子弟日后还有何前途可言。


    谢豫川点点头,没再多问,只道:“既然同行,往后便是一家人。”


    谢武英和谢文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听六哥的。”


    女眷大多在前,平日久居深闺,哪走过如此艰难的路,谢家女眷彼此互相扶持鼓励不掉队,免得旁边哪个脾气不好的官差冲过来甩鞭。


    谢豫川清淡的目光扫过身旁,不着痕迹将所有押送官差的音容相貌,暗中记在心里。


    “此次路程近三千里,官府限二月之期,赶在隆冬年前到达流放之地,如此算来,押送的官差们必然要驱赶我们,至少日行五十里,路上怕是不容易过啊。”


    隔壁同行的犯人队伍里,居然有人还有闲心算账。


    可惜前后左右无人应他。


    浩浩荡荡一队人,不知不觉行了大半日,直到霞光漫起。


    在二楼书房专心工作的涂婳,也没有注意到窗外天色由昼入夜。中途完成一小节的创作,起身休息时,才猛然间想起来,谢豫川似乎一下午都没有找过她。


    走到阳台,迎面一阵凉风扑来,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长款毛衫。


    押送官差们似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过夜。


    涂婳借着月色找了半天,才看见谢豫川。


    他正靠着树干闭目休息,神情很是疲惫。


    涂婳想了想,没有打扰他。


    从别墅出来,一路步行至流放的队伍中,直到站在谢豫川的面前,都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因能量不足,只能暂时维持“隐身状态”的涂婳,心里非常有安全感。


    古代的夜晚,静谧而清新。


    特别是他们差官选的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头顶星空,脚踩荒地,原始的很。


    倒是远处有条小河,淅淅沥沥,在寂静的夜晚传出潺潺的水声。涂婳看见几名身穿“差”字服的人,正挽起裤腿,在河里抓鱼。


    差官们休息时,自然选最好的地方埋锅造饭,火堆燃起,寒冷的夜里,不一会篝火边就聚拢了不少的官兵。


    食物在滚水中慢慢熬煮,很快发出阵阵香气,勾得四周身心俱疲的犯人们口水直流,五脏六腑跟着嚷嚷。


    可惜,官差们充耳不闻。


    犯人们多歇在下处,一百多号人聚在一起,行了半日脚程,大家都累的说不出话来。


    许多人过惯了富贵日子,一下子如此落魄,身心都难以忍受。


    寂静的夜里,涂婳能听见不少压抑的哭声。


    就是她身旁靠在一起取暖的谢家人,也有几位女眷默默抹泪了。


    “唉——”


    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正在补觉的谢豫川,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叹息,恍恍惚惚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


    身旁周氏见儿子突然惊醒,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周氏一开口,其他人也都不放心地看向谢豫川。


    听见声音的涂婳,也不禁回头看向谢豫川。


    两人之间不过四五米的距离,月色下,谢豫川的脸色比白日里更加苍白。


    “没事,行军习惯了。”


    “你若哪里不舒服,不要瞒着。”


    周氏蹙眉看着儿子,很是不安。


    “娘,别担心,我还死不了。”


    “说的什么胡话。”


    周氏睨他一眼,“喝点水吧。”


    “不急。”


    他拦下母亲,眸光莫名扫向四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想到某种可能,他敛起神情谨慎地打量四周。


    涂婳打量他,发现前几日结痂的伤口又裂了,


    摸出手机,语音道:


    “你伤口化脓了,给你的消炎药怎么没用?”


    谢豫川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眸光骤变,原本凌厉的气息瞬间消弭,紧绷的神经随即放松下来。


    涂婳:“药没有了?没有,我可以再给你点。”


    家里好像还有几盒。


    谢豫川:“还有一些,只是前两日不便使用,如今可以了。”


    涂婳懂了,前几日在诏狱,隆庆帝的人盯他盯得紧,若是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很容易让夏侯桀再次怀疑。


    她提醒他:“化脓不好,别把伤口拖严重了。”


    炎症不消,后面的路怎么走。


    谢豫川心中动容。


    “多谢家神提醒。”


    “嗯。”


    她观察了一下谢家人的状态,二十多人走了大半天的路,状态都不怎么好,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走了半日,身子骨吃不消,正疲倦地靠在行囊上补眠。


    流放才第一天,她感觉大多数人已半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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