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这两个字,尧庚年自认为是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边的。
所以当鬼僧说完这句话后,尧庚年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沉舟。
纵然尧庚年现在已经没了视觉,但万能的厉鬼之息还是给了他一个精准的方向,让他瞪着自己那双无神的眼珠子盯着柳沉舟不放。
此时此刻的柳沉舟正不爽呢,他见尧庚年在这个节骨眼看自己,自然不快的眉头一皱,声音也冷了下来:“看我做什么?”
“……没事,你继续,你别激动啊,没事,我这就移开我这双没用的眼睛。”
尧庚年听出了柳沉舟口气里的不爽,他也很识相地配合着移开了自己无神的双眼,来让柳沉舟没那么不爽。
不过为什么柳沉舟会这么……奇怪啊?
尧庚年心中这样想着,注意力就不自觉地移到了身前那个血气与死气混杂于一身的鬼僧身上,可当尧庚年与鬼僧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尧庚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那个‘善人’,是用来形容自己的啊?
想到这里,尧庚年伸手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额,所以刚刚,你在和我说话?”
“……是的,我的确是在和你说话,但我没有想到,你和一个恶人的关系会如此……亲密。”
“……嘶,也不算亲密吧,我们就是共患难的朋友而已,朋友有难,当然要互相帮助啦。”
“他并不值得成为你的朋友。”
“害,我和谁做朋友用不着你管,虽然你帮了我一把我很感激,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说我和死鱼脸的坏话,那你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
听见尧庚年这么说话,鬼僧的表情变了又变,幸好尧庚年看不见,不然尧庚年的心情可能会跟着发生一些变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僧的这个变脸,也的确在某种意义上安慰了伤心的柳沉舟——他看着鬼僧吃瘪,糟糕的心情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转。
也不知道是见鬼僧吃瘪,还是因为尧庚年来到了自己身边,总而言之,当尧庚年匆忙地赶到这里、站在他身旁的一瞬间,柳沉舟就没那么难过了。
更准确的说,柳沉舟是感到了一丝的心安。
这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唯一的避风港奔赴千里,在柳沉舟最需要的时候来到了他身边。
虽然这个避风港什么都没做,但身处其中的柳沉舟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这个时候,尧庚年就算什么都不做的站在他身边,他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感到惬意起来。
但柳沉舟虽然惬意了,可鬼僧就不怎么惬意了。
“你叫尧庚年,对吧?”鬼僧看着尧庚年如是问道。
“是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尧庚年是也。”尧庚年拍了拍胸脯,坦然道。“说起来你能不能让一让,我其实去那口孤井里有点事。”
“孤井?”
鬼僧闻言就看向了身后的那口‘孤井’,此时此刻的孤井已经被柳沉舟的风刃切的不成样子,就连井口都被碎石给堵住了,更不要说其中还参杂着一些草木碎屑,那正是星魁娃娃的‘尸骨’。
“你探寻这里,是为了采摘枯骨子么?”鬼僧收回目光看向了尧庚年。“枯骨子并无大用,但却能吸收他人心中的魔障,你是有什么魔障要除么?”
“……额,准确的来说,不是我的魔障,而是我朋友的。”
“枯骨子是一件作弊的神器,它并不能帮助人从魔障中成长。”鬼僧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的有些悲伤。“人应该是从苦难中成长的才对,不该有枯骨子这种东西,不该……”
“……哎。”
鬼僧说到这里,他口气中流露出的无奈与伤感浓重到让神经大条的尧庚年都察觉到了,还没等尧庚年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数,他就又听见鬼僧叹息了一声,
鬼僧的叹息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在与尧庚年的对话中,短短几句话就叹息了无数次,好像他真的对此有着过意不去的难过似的,导致尧庚年听到后来,只把这种悲伤当成鬼僧的一次寻常喘息。
但鬼僧的叹息归他叹息,心系言灵儿的尧庚年可不管这个枯骨子能不能让人成长,他现在有一个迫切的需求,就是立刻拿着枯骨子去拯救正在堕落的言灵儿。
人家已经堕落了,你再在这说什么‘成长空间’多少有些招打吧?
尧庚年想到这里就自顾自抬腿走向了孤井残骸,他脚下的厉鬼之息也随之铺成了一条路,辅助尧庚年走向了那口已经不算孤井的孤井。
而就在尧庚年与鬼僧擦肩而过的时候,鬼僧伸手拉住了尧庚年的胳膊,瞬间他身上的死气就缠绕上了尧庚年!
若是一般人的话,大概会被这鬼气缠身入魂,直至被完全吞没:可尧庚年不吃这一套,死气是吧?怨念是吧?老子照单全收,正好吃顿饱饭。
所以在鬼僧惊讶的目光中,尧庚年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这些死气吃的一干二净,甚至到了最后还反向释放出厉鬼之息去缠绕鬼僧,企图吸走他身上最后的死气与怨念。
这可把鬼僧吓坏了,他本以为自己能镇得住这个少年,可谁知真的交上手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出招,就在准备过程被打的体无完肤,甚至还要落荒而逃。
“……你等等。”鬼僧向后一跳,拉开了自己与尧庚年的身距。“你……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以死气为养料?我……我在此处杀戮无数都做不到的事,你为什么能做到?”
“啊?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死亡本身。”尧庚年倒是磊落,他用自己无神的双眼去凝视鬼僧,说话间散发出了一股比鬼僧还要恶的邪气。“我并非善人,而是灾厄,天注定的灾厄,所以别拿你身上的那点死气吓唬我,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
“……你,是灾厄?”
鬼僧的确被吓到了,他在仵官王的大世界许久,立志想要将阎罗宴毁灭,因此他在其中学会了看人心善恶的能力,却看不出人的心火如何。
正因为如此,鬼僧眼中的尧庚年是善的,他有一个干净的灵魂。而柳沉舟是恶的,因为他的灵魂早就被死亡与怨念沾染缠绕,早就污浊不堪了。
但等到这个时候鬼僧才发现,这个拥有者干净灵魂的尧庚年……竟然是死亡的化身。
他,并不善良。
他,即将成为大恶之人。
鬼僧惊呆了,这也让他愣怔的凝视着尧庚年久久不语。
尧庚年可没工夫再搭理鬼僧,他见鬼僧愣住了就没在管他了,转身就顺着厉鬼之息的指引走到了孤井上方,他踩着这片废墟,随后就蹲了下来,尝试一块一块地将残骸挪走。
可就在挪走石块的时候,尧庚年的手碰到了一撮草木碎片。
“……这是什么?”
尧庚年心中有了一点不安,他捡起了这搓草木碎片放在手中揉搓了一下,虽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尧庚年也大概清楚……这东西,好像就是那个星魁娃娃。
星魁娃娃也翘辫子了?
尧庚年心中这么想着,他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临光与柳沉舟都走过来了。
柳沉舟走的比临光快,所以他第一个看见了尧庚年手中的草木残骸,他想起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惭愧了一下,但还是对着纳闷的尧庚年说道:
“这是星魁娃娃。”
“啊?就这个就是星魁娃娃?是不是有点,嗯,好像不完整啊?”
“是星魁娃娃的下半身。”
“谢谢,上半身呢?”
尧庚年话音落地,他就感觉自己的怀中多了一个东西,等他腾出手去摸的时候,发现这个东西是星魁娃娃的上半身。
瞧,它圆滚滚的草木脑袋还在呢,一定是很完整的上半身吧!
尧庚年心中这么想着,但却乐观不起来。
“那个,临光啊。”尧庚年试探着问道。“这个星魁娃娃的保鲜作用,死了后能不能发挥作用啊?”
“好像是不行的。”临光非常直接的说道。“星魁娃娃本身的材料很常见,真正能维持枯骨子不败的东西是星魁娃娃的‘灵’,灵散了,就没用了。”
“真好呀。”
尧庚年笑了一声,用一种诡异的语调开心的说道:“太棒了,看来我们得来一场速度与激情,摘下枯骨子就火速奔赴言灵儿了呢~真不错。”
尧庚年说完这句话,柳沉舟和临光就齐齐地陷入了沉默。
随后尧庚年也不说话了,但从他捏着星魁娃娃的手因用力而泛白就能看出,他其实挺生气的,但就是不直达该如何发泄出来。
鬼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三人来此地的目的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找到枯骨子,并没有什么探寻‘出口’的意思,所以便将手中的刀横在肩头,转身准备独自离去。
临光扭头瞥了一眼鬼僧,他并不是舍不得他走,而是觉得这人突然出现又自顾自的离开有些奇怪罢了。
可正是这一眼就把本来不怎么想走、但实在是自觉多余的鬼僧给看了回来,他立刻迎上了临光的双眸,用自己那双眼泛白的眼珠子凝视着临光。
这一眼,仿佛要将临光的灵魂看穿。
临光吓了一大跳,他立刻扭头避开了鬼僧的注视,并且心中的心脏狂跳不止——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凡人能够看透他的灵魂的,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可鬼僧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临光,他看着临光的后脑勺,好像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你是为了私利而堕入凡间的古神。”
“……你别乱说。”
“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他人而洗白自己,想要完成一次重生。”
“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你并无大爱,有的只是如同凡人一样的欲望,你虽口口声声为他人着想,但实际上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罢了。”
“……你有完没完啊?”
鬼僧的这些话虽然句句都戳在了临光的心窝里,更是没有一句话说错的,但临光毕竟是古神,他有着和言灵儿一般无二的自尊,如今被一个凡人戳着心窝子这么怼,自然是不爽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鬼僧扛着刀走向了临光,他的眼中又翻出了点点猩红的光芒,身上的死气也变得比方才更加浓郁。“你们三人,无一是善。”
临光眉头皱了皱,他并不喜欢鬼僧这个家伙,他看的有些太通透了,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正常的存在。
所以当临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心中起了杀心,只不过他将这股杀意藏的很好,他一边踹了踹盯着星魁娃娃看的尧庚年,一边对着鬼僧说道:“你不是要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送死吗?”
“我本意离去,可如今三个恶人皆在此聚集,若能将恶在此地斩除,我以身殉道也未尝不可。”
鬼僧本来是想离开的,可他却越想越气,他想要还这世界一片安宁,但世界上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恶在冒出来。
他斩不断,他也杀不光,他只想要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一颗上进的心,只想要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一个向善的理念,他想要一个不会沉迷在虚假世界中的积极世界,但显然……他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这才是他被困在仵官王的大世界中的缘故,他只想要一个美好的未来,可却被束缚在这里,自身化成了死气与杀戮的代言词,更是被人称作鬼僧,时至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想到这里,鬼僧将刀从肩头落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临光,一副准备进攻的模样。
临光自然是不会和鬼僧正面对抗的,毕竟方才鬼僧身上的鬼气也的确缠上了他自己,虽然临光没说话,但他真的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那些鬼气,应当就是光的天敌了,临光人如其名,他是辉煌的,他是灿烂的,他也是不能沾染污秽的。
所以这种事,交给尧庚年就行了。
“尧庚年。”临光催促道。“你别研究星魁娃娃了,抬头回身瞅瞅,那个奇怪的家伙现在拿着刀准备把你杀了!”
“……谁啊?”
尧庚年被踹的分了神,他有些不耐烦的派出了厉鬼之息去探查情况,但却发现身后的鬼僧的确正在持刀对自己虎视眈眈。
“……又来啊?”
这下尧庚年没办法了,他只能起身看向了鬼僧,无奈道:“你认真的?你和我打?你会死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