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余生,这个名字对于尧庚年来说,几乎都快要成为一个刻在骨子里、却又相当久远的记忆了。
尧庚年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就陷入了回忆中去——在他的回忆中,萧余生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他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想到这里,目光就扫过身周这过度明亮的地方,扬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吗?……等等,你不是萧余生。”那个声音如是说道。“你长得很像他……气息也很像……不,你不是他,萧余生去哪了?为什么他的意志会在你身上出现?他……是死了吗?”
尧庚年没有回应这句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个神秘声音的问题。
“他……死了啊。”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好像是那种期待完全落空后的无助,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你继承了萧余生的使命,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萧家的诅咒,你……就是萧余生选择托付的人吗?”
“准确地说,是只能托付给我,他没得选择。”尧庚年倒是爽快,痛快地说道。“他不选我的话,就没人能选了,我通过了他的考验,走到了他的面前,所以——”
“那你接受了他的诅咒,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他的诅咒听起来不过是个守墓人一类的职业,我现在有我自己的事要做,所以如果你想胁迫我先去替萧余生坐牢的话,那么对不起,我会反抗的。”
“……噗。”
“笑什么?”
“你和萧余生还真像啊,怪不得萧余生会选择你,你们对待这件事的看法简直是一模一样。”
“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我的同伴临光去哪了?可以说说吗?”尧庚年的口气有了一点点的不耐烦:“别藏了,别搞什么神秘了,敞开天窗说亮话行不行?”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就在你身边,只是你不愿见我而已。”
“……什么?”
尧庚年无语地举目四望了一圈,抬手狐疑地挥了挥空气,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的本体就是这些明晃晃的、让我感觉眼睛快瞎掉的光吗?”
“是的。”
“没事了。”尧庚年立刻口风一转,问道:“临光呢?”
“那个仙使?”这个声音想了想。“我和你在谈论萧家的诅咒和萧余生的事,他没有必要听见这些,所以我擅自做主将它排除在外了。”
“哦,这样啊,那就好。”
尧庚年听后不以为意,毕竟他并不在乎临光、就像临光实际上也不在乎尧庚年一样,他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其实我也挺忙的,我其实是准备离开这里的,要不咱们有话快说?一切从简?”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平心而论,其实我不太在乎。”
“……为什么?每一个能抵达这里的人,都会在乎一下的吧?”
“什么?还有别人来过这里吗?”
“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我。”神秘的声音说道。“你拔出了龙轩的血剑,不会真的以为是你自己天赋异禀,实力强劲,才能拔出来的吧?”
“其实我还真的这么想过。”尧庚年诚恳地说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那是另有乾坤咯?”
“因为你是萧余生,所以你才能拔出这柄弑神之剑,古往今来数千载,除了我千年未见的萧余生外,这世上能拔出这柄剑的人,应该就只有你了。”
“你这么笃定?”
“因为萧余生已经将他的家人都杀了,不是吗?”
“……你知道?”
“我知道,我和萧余生的关系,比你想的要亲密一些。”神秘的声音缓缓说道。“所以你真的不好奇我是谁?为什么会在你拔出龙轩血剑后出现在这里吗?”
尧庚年仔细地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只见他展开双臂,向面前的白光展示自己几乎透明的厉鬼之躯。
尧庚年说:“你也看见我这幅鬼样子了,我需要尽快把这里的事办完,然后出去找一个小狐仙,让我重新成为一个……额,人。”
神秘的声音停了一会,问道:“那,萧余生的事、他身上背负的义务、他身上关于萧家的诅咒、他的理想与未来都给了你,这些都该怎么办?”
“延后再议,我答应萧余生的事,要先等我兑现了别的诺言之后再说。”
“……”
“你瞧,我现在也知道你在这里了,我也明白你和萧余生之间关系颇深,所以你等我在外面办完事,我会回来找你,好不好?”
尧庚年话音落地,这个声音就突然默不作声了。
许久之后,这个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
“当年萧余生在去挑战那股力量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然后呢?”
“然后,萧余生再也没回来过,甚至从此音讯全无。”
“那是因为他失败了,他在与天道一战中落败,连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顾得上你呢?”
“那,你会和萧余生一样吗?你会失败吗?你会……一去不回吗?”
‘这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怎么像是一只被主人扔掉的小狗?’
尧庚年心中嘀嘀咕咕,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不会,我继承了萧余生的一切,那么我就会完成我的承诺的,我不会失败,你要相信我。”
——当然,这个承诺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完成,那就不好说了。
面对尧庚年如此敷衍的承诺,若是对方是柳沉舟,那他一定会戳穿尧庚年的小算盘,并将他强行摁在这里,逼他给出具体的时间与计划。
可这个神秘的声音似乎真的很好哄骗,尧庚年只是做了一个虚空的承诺,它便信了,甚至连声音都安稳了下来。
“好,那我在这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会哦。”尧庚年笑眯眯地点点头。“所以,现在把我放出去吧?我要抓紧办完自己的事,才能尽早过来找你呀。”
若是换做平时,尧庚年怎么都要抓着这个神秘的声音,将萧余生一家的那个什么诅咒问个清楚。
但今时不同往日,尧庚年已经拿到了龙轩血剑,自己厉鬼化已经很久了,他担心要是再耽搁下去,言灵儿只是一个被贬下凡的狐仙,她的仙气万一不管用了,自己岂不是要提前进入这等虚无的生活中吗?
尧庚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让他以厉鬼之身飘荡一会还行,可时间一长就受不住了。
他想成人,他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算自己对于世界的感知即将被逐一剥夺,但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被剥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尧庚年还是人。
他想言灵儿了。
而临光呢?他只感觉到一阵眩晕,等恶心感过去之后,就看见尧庚年站在他的面前,正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仿佛他是什么稀罕物种似的。
“你看什么呢?”临光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人这么打量,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刚刚把剑拔出来之后去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关心你,就利落地离开了,来看看你的状态。”
“嗯?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这里的未知?”临光过于质朴地问道。“难道不是我担心你、而不是你担心我吗?”
“哦,不是,就是说……”尧庚年顿了顿。“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身份太低,人家觉得你不配,因此把你提出来,单独和我聊?”
临光听后闭上了嘴,他突然意识到,尧庚年刚才的那句话并不是发自真心的,就是纯纯地拿他打趣呢!
所以临光就撇了撇嘴,瞄了庚年一眼,瞧着他那副得意扬扬的劲头,问道:“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一片明晃晃的光,然后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它的本体。”尧庚年盯着临光,摸着下巴说道。“真奇怪,他看不出你古神的身份,只能明白你是我的仙使,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人成为仙使之后,古神的气息就会消散吗?”
这显然问到了临光的痛处上,他立刻低下了头,双肩也垮了下来,闷闷不乐地点点头:“会。”
“原来如此。”尧庚年摸了摸下巴,扭头就看向了身旁那副巨型的骸骨。
事到如今,这具骸骨身上已经没了那柄金灿灿的巨剑,当真是孤零零地坐在了这片无名的荒原之上了。
不知为何,在失去了那柄巨剑后,整具遗骸都看起来比之前黯淡了一些。
尧庚年看着看着,就将目光移向了它腹中的胎儿身上:此时此刻,包裹着胎儿与银色的液体的那层薄膜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宛如婴儿、却比婴儿要大无数倍的胎体蜷缩在尸骸的骨盆内,看起来已经死了。
“死了吗?”尧庚年没有靠过去,他远远地看着,向身旁的临光问道。“要不要你上去看看?”
“死了也是因为你,凭什么我去?别问我,这件事是你一意孤行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我可不去。”
临光眉头一皱,他为了防止尧庚年再说些什么,甚至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尧庚年的身边了。
看得出来,临光对于尧庚年拔出巨剑的事是怨念颇深,但碍于他现在与尧庚年之间的类似‘主仆’的关系上,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消失不见,不再告诉尧庚年任何东西,这已经是临光表达不满的极限行为了。
这个时候,若是身为主人的尧庚年强行将临光唤出来为他解惑的话,临光也是无法拒绝的。
‘算了,做个人吧。’
尧庚年虽然也很想从临光这里打听打听关于那个神秘声音的事,但结合现在临光的心情……还是算了吧。
尧庚年想到这里,心念一动,就又将那柄迷雾重重的巨剑召了出来,巨剑在此刻已经化成了一柄寻常的宝剑,漂浮在尧庚年的面前,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星芒。
看起来手感很好,尧庚年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摸一摸它了。
“虽说有种托了萧余生福气才能这么顺利的嫌疑,但毕竟我也是全盘接纳了萧家诅咒的人,这种程度的顺风车,就算他送我的吧。”
尧庚年这么说着,就抬头看了看荒芜的平原,突然对着空气喊道:“送我离开这里吧,我会回来的。”
话音落地,那个熟悉且神秘的声音又在尧庚年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你,你知道是我送你进来的?”
“临光说过,要进入禅魔裂谷,需要一定的‘缘分’。”尧庚年笑道。“我哪来的什么缘分,从进来的时候我就在考虑这个‘缘分’到底是什么了,接下来我拔了剑,你出现了,也就算替我解惑了。”
“原来如此。”神秘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放心似的又追问了一嘴:“你,会回来的,对吧?”
“我会的,放心。”尧庚年自信满满道。“你要相信我,我可是萧余生钦定的继承者,不是吗?”
看得出来,这个声音其实是有一点点不信任尧庚年的,可它的性格又有些懦弱,并不擅长应付尧庚年这样爽朗且谎话连篇的人。
但好就好在它好像知道自己的性格是这样的,它也很相信萧余生,在尧庚年等了很久后,它终于将尧庚年送回了银色的河水中去了。
只不过当它送走尧庚年的时候,是那样的沉默,沉默到尧庚年还没做好准备,一晃眼就又回到了那条冰冷的银色长河中。
尧庚年漂浮在寒冷的水里,再一次感受到了冰冷,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回过神来。
‘好快啊,这就离开了?’
尧庚年略有迷茫地四处看了看,确定了自己已经离开了禅魔裂谷,可就算如此,快的还是让他有一些不可思议。
‘就像是一场梦。’
尧庚年心中念叨着,抬手就唤出了龙泽血剑。
直到看见这柄剑出现在自己面前,尧庚年才有了自己的确经历了一番平淡到离谱的旅途的实感。
这趟旅程太简单了,甚至简单到让尧庚年感觉有一些无聊,除了自己厉鬼化有些危险之外,他毫无感觉。
仿佛是报应似的,当尧庚年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一股剧痛从自己的手上传了过来!
“唔……好疼?!”
尧庚年吃痛后立刻低头看向了疼痛传来的地方,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就在刚刚,尧庚年本就是鬼影的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