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斩妖除魔开始》
第一章 天赋
深秋时节,月黑风高。
沂水县郊区弥漫着灰白色的雾霭。
顾旭踏着夜色,独自行走在幽长寂静的小巷。
作为大齐王朝驱魔司的吏员,深夜外出执行杀鬼任务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他走到小巷岔口,拐过弯,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了几团灰白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飘在半空中,呈半透明状,通体泛着朦胧的光泽。
俱是身姿清瘦、容貌纤丽的女子。
她们肤色如尸体般惨白,身上裹着褴褛的白色衾衣,凛然飘于深沉夜色中。
而她们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仿佛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当顾旭与她们对视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张开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獠牙。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顾旭脑海中浮现出古籍中的描述。
于是他认出,眼前这些鬼物是山林阴气所化的“魑魅”,虽无灵智,却能吸人精气,杀人于无形。
“我知道你们馋我身子,”顾旭看着她们,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抱歉,今晚,我才是猎人。”
说罢,便从衣兜中掏出几张符纸,朝着面前的鬼怪们轻轻抛去。
这是他亲手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专门用来对付这些阴气化形的鬼怪。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口中轻念“驱鬼咒”。
他话音未落,那些符纸便瞬间化作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整条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那些“魑魅”们,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火焰统统吞噬了。
瞬间蒸发。
几秒钟后,烈火熄灭。
小巷重又恢复宁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心中感叹道:“最近我改造的这‘杀鬼符’,效果似乎也太好了吧……”
他本以为自己一次性最多解决一两只鬼怪。
没想到“魑魅”们竟然一波团灭了。
这究竟是因为自己输出太高,还是鬼怪们身板太脆呢?
想到这里,顾旭收起折扇,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用炭笔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五;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结论:由于魑魅实力过低,三秒内被全部抹杀,无法准确估算新版‘杀鬼符’的威力(目测至少在原版五倍以上);具体数值有待进一步探索。
“备注:下次做实验一定要找耐揍一点的‘小白鼠’。”
随后他收起纸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还急着赶回驱魔司,汇报任务完成情况。
消灭这些“魑魅”,应该能够获取不少功勋,足以从驱魔司兑换一瓶“静心丹”。
有了“静心丹”,他的修为就可以更进一步。
他现在只是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行者,只能欺负一下更加弱小的魑魅们。
遇到更强的恶鬼,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生存,为了长命百岁,他必须抓紧时间修行,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
顾旭是一个穿越者。
三个月前,他还是地球上一个沉迷学习的大学生。
有一天,他无意中打开一款修仙主题的游戏,本想随便玩玩,放松心情。不料刚随机选完天赋,就感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
不同于地球的和平安宁。
这个叫“大荒”的世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
它们总在夜色中出没,啖人血肉,食人魂魄,制造了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在几乎拥有不死之身和超凡能力的鬼怪面前,普通人的力量显得渺小而脆弱。
只有非凡才能对抗非凡。
只有修行者才能对抗鬼怪。
这是人族在无数次战斗中得到的血的教训。
各大修真门派不约而同承担起除魔卫道的责任。
大齐王朝也建立“驱魔司”,专门对付魑魅魍魉,尽可能地保障民众们的生命安全。
顾旭是大齐驱魔司里一名不入流的典吏。
这里的“不入流”并无贬低之意,单纯只是指他的职级。
在大齐王朝,官为流内,分九品,由朝廷任命;吏为流外,不入品阶,由官员任命。
顾旭的工作,主要就是驱鬼捉鬼,协助上司维护社区和谐安宁。
干着这危险的行当,天天跟吃人的恶鬼打交道,他难免会忧心忡忡,常常担心自己哪天外出做任务,便一去不回了。
或许是因为穿越得太仓促,他也并未获得传说中的“系统”。
仅有的金手指,便是在游戏中随机获得的天赋——【博闻强记】、【招灵之体】和【薄命天才】。
【博闻强记】是一个普通但是很有用的天赋。
它能让顾旭具备近乎过目不忘的学习能力和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
依靠这个天赋,短短三个月内,顾旭就已经读遍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的所有藏书。
各大门派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致命弱点,各种稀奇古怪的冷门法术,他几乎无所不知——可谓“修仙理论家”、“键盘大能”。
其中,符箓之道,他最为擅长。
相比之下,【招灵之体】这个天赋给顾旭带来的麻烦则远多于好处——它能一定程度上提高顾旭撞见鬼的概率。
也可以理解为,顾旭在鬼怪眼中具有极高的“魅力值”,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把众多馋他身子的鬼怪吸引到他身边。
可这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可能去找一个女鬼做道侣。
至于【薄命天才】这天赋……顾旭宁可自己没有。
它能提升顾旭的悟性,增加他顿悟的概率。
它也能让顾旭的修行效率提升20%左右,使他鲜少遇到瓶颈。
但正如那句老话,“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顾旭,自从穿越以来,身体一直孱弱多病。
拎不起刀,舞不动剑,就连慢跑都会气喘吁吁、胸口疼痛。
凡俗的医疗手段无法治好他的先天顽疾。
给他看病的每一个大夫都斩钉截铁地断言,他这辈子活不过三十岁。
也就是说,顾旭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三年寿命。
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改变他的命运——
那就是修行。
…………
注释:
(1)“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杜预注《左传·宣公三年》
(2)“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道教驱鬼咒语。
第二章 功勋
“你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顾旭的顶头上司曾对他说,“只有修到第七境,才能蜕去凡胎、重塑身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人,这很难吗?”
“大齐建国四百年,从未有人能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
“前无古人,不代表后无来者,”说话时,顾旭目光炯炯,笑容灿若朝阳,“我想试试。”
“小子,我知道你悟性不错。但修为这种东西,终究是靠时间和资源堆出来的。你看看,现在大齐王朝最强的那几位,皇帝陛下、五方圣人……都是背靠大宗门大家族,修行了好几十年。”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不想英年早逝。反正……成功血赚,失败不亏,对吧?”
上司叹了口气,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充满怜悯。
从那以后,顾旭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时间精力投入到修行之中。
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睡觉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结伴去郊游时候他也在修行。
此外,他还比别人更频繁接任务外出杀鬼,只求获得尽可能多的功勋,从而换取丹药、法宝等修行资源。
十三年太短,而第七境太遥远。
他必须只争朝夕。
…………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悠然响起。
此时整座沂水县已陷入沉睡,唯有巡夜的打更人提着灯笼,拿着锣和梆,一边“咣咣”地敲,一边声音沙哑地反复喊着“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顾旭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沿着逼仄的小巷前行数里,拐过几道弯,便来到宽阔的大街。
这条街叫做“正气街”,是一条纵贯沂水县南北中轴的主干道。
两座庄严肃穆的建筑矗立两侧,隔街相望。
东侧是处理世俗事务的县衙门。
西侧是驱魔司的衙门。
县衙门外摆着两座獬豸石像,象征清正廉明、执法公正。
驱魔司衙门外则摆着两只石狮子——准确来说,应该称它们为“狻猊”,代表“威武无畏”,在风水中也有辟邪挡煞的作用。
由此可见,在大齐王朝,由修行者组成的“驱魔司”地位崇高,与世俗机关算是平起平坐。
它直接向皇帝负责,六部、内阁、军队皆不得干涉。
顾旭从两只狻猊雕像穿过,登上石阶,步入驱魔司的大门。
门内油灯昏黄。
有一人在油灯下伏案工作。
那人身形削瘦,头戴乌纱帽,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图案的黑色长袍——
正是顾旭的顶头上司,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
“知事”是一个正七品官职,总揽一县降妖除魔的所有事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驻沂水县办事处主任。
而陈济生身上的服饰,便是驱魔司的制服。
在大齐王朝,文官袍服上绣禽,如仙鹤、锦鸡,以示文明;武官绣兽,如狮子、虎豹,以示威猛。
驱魔司制服绣日月星辰,则是因为很多鬼怪都畏惧光。
因此又被称作“七曜服”。
当然,像顾旭这种不入流的小吏是没资格穿它的。
尽管身为领导,但陈济生平时很少摆架子,对于顾旭而言更像是个亲近而严格的师长,经常给他传授修行方面的知识。
顾旭走到陈济生的书桌旁边,微微颔首道:
“陈大人,我回来了。”
“鬼怪都解决了?”
“是的。”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
他伸出食指,在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大放光芒。
顾旭与魑魅战斗的整个过程,俱以投影的形式,重现在陈济生的面前。
——这玉佩是驱魔司特制的法器,人手一个。
它的作用类似于摄像机,能够录制整个任务执行过程的影像。
这些影像有两个作用:
第一,计算功勋,避免冒领或谎报功劳;
第二,作为驱魔司研究鬼怪的重要资料。
陈济生眼角余光瞥向投影。
他手上仍然拿着毛笔,没有停下批阅公文的动作。
几秒钟后,影像结束。
但陈济生似乎还未完全看清楚。
“这就没了?”
“没了。”顾旭回答。
“真短。”
“没办法,那些鬼怪太弱了。我还没发挥出两成实力,它们就全没了。”
“你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哦,那你再放一遍给我看看。”
顾旭又在玉佩上敲了两下。
这一回,陈济生放下毛笔,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
起初他面色平静,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你用的是什么符?”
“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顾旭回答,“陈大人,这还是您两个月之前教我用的。”
“呵,杀伤力这么强的杀鬼符,我可没教过你。”
“我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点点改动。”
“一点点?”陈济生冷哼一声。
顾旭微笑不语。
在大荒,符箓号称“神仙的语言”,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一向以门槛高、难掌握出名——它复杂多变、玄乎莫测,需要极高的悟性、聪慧的头脑和长年累月的练习。
因为符道学习过程枯燥乏味,见效缓慢,曾劝退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他们声称,真男人就应该拿着砍刀和大锤,勇敢地冲在最前面,不服就是干;只有怕死的怂蛋,才只敢躲在后面远远地丢符纸。
当然,这只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
大齐王朝的国师就是一位杰出的符道宗师。
他曾经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画出一座方圆百里的囚笼,轻描淡写便封印了一只“凶神”级的恶鬼。
可没人敢说他是怂蛋。
因为顾旭体质虚弱,无法舞枪弄剑,所以陈济生曾手把手地教过他画一些简单的符,希望他在恶鬼面前有自保的手段。
可不到两个月,这小子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毕竟陈济生是个剑修,符道方面也只懂点皮毛,没法教他更多的东西。
顾旭那可怕的进步速度,以及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常常令陈济生惊讶不已。
“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每当看到顾旭出色的表现,再想到他短暂的寿命,陈济生都会感到无比惋惜。
如果这小子身体能健壮一些,能多活三十年,说不定真能突破第七境,成为驱魔司未来的司首……甚至渡过天劫,飞升仙界,摆脱无边苦海……
唉,可惜,可惜……
“好吧,先说正事。你这回杀了四只‘魑魅’,一共可以获得四十功勋,”望着顾旭清癯俊秀的面庞,陈济生叹了口气,说道,“截止到现在,你一共积攒了三百一十五功勋。
“有没有什么想要兑换的东西?还是跟上次一样,用三百功勋兑换一瓶‘静心丹’?”
“是的。”顾旭回答。
陈济生在一张纸条上写下“静心丹”几个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连同玉佩一起递给顾旭。
“自己去库房取吧!”
“多谢陈大人!”
“另外,顾旭,那边柜子里还有一盒银耳、一筐鸡蛋、一盒枸杞,是最近我亲戚送来的。我用不上。你身体太虚了,拿去补补吧!”
“陈大人,这不必了吧——”
“——我让你收着你就给我收着!”陈济生霸道地打断了他的话。
顾旭点了点头,无奈答应。
《论遇到一个霸道上司是什么体验》
顾旭:吃早饭几乎从来不需要自己花钱,两个月能省一贯铜板,真是太棒了。
第三章 修行
走出大堂,步入内院,沿着走廊一路前行,便到了驱魔司的库房。
库房门外有一座一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
“《归元诀》,下品功法,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闪电鞭》,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打狗棍法》,下品武学,兑换价格:五百功勋;
“……
“穿云弓,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一百功勋;
“碎骨锤,下品法宝,兑换价格:一千功勋;
“……
“聚灵丹(一枚),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第一境至第二境破境必备,兑换价格:一百功勋;
“静心丹(一瓶),可稳固心神、辅助修行,适用于第一境修士,兑换价格:三百功勋;
“……”
作为一个普通小县城,沂水县驱魔司的库房中并没有神兵利器、绝世武功,只有一些平平无奇、但在修行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资源。
倘若想要品阶更高的秘籍或法宝,得去附近的“大城市”——青州府才能兑换。
像顾旭的一个同僚,曾经花费两千功勋,在青州府兑换了一把削铁如泥的中品砍刀,天天背在背上,见人就要炫耀一番。
据说,在大齐王朝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只要功勋足够,甚至还能兑换到极为稀有的上品功法、绝世神兵等。
比如国师大人亲手绘制的护身神符。
比如太祖皇帝开创的《泰阿剑法》。
比如过往飞升者留下的遗物。
顾旭盯着这张价目表看了两秒钟,心头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贫穷。
驱魔司在库房值夜班的是个驼背老大爷。
刚一看到顾旭,他便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老是你?”
“因为我是积极为民除害的模范修士,功勋自然比别人多一点点。”顾旭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写着“静心丹”的纸条递给驼背大爷。
老大爷瞅了眼纸条,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头也不抬地朝顾旭抛去。
顾旭伸手稳稳接住。
“天晚了,不安全,赶紧回家吧!”老大爷开始赶人。
但顾旭仍然站在原地。
他打开白瓷瓶子,先嗅了嗅里面的气味——这可是三百功勋的美好芳香,然后把丹药一颗颗抖出来,放在手心,确认一颗不少,才把它们重新装回去。
“臭小子,还不赶紧走!别站在这儿影响我工作!”驼背大爷摆了摆手,板着脸再次催促。
顾旭终于转身离开。
老大爷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重新掏出藏在怀里的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
顾旭取到丹药后,重新回到大堂,带上陈济生送他的鸡蛋、银耳和枸杞,便离开衙门,回到自己家中。
顾旭自家宅院与驱魔司衙门只隔了两条街,步行五分钟就可抵达。
这是一间一进小四合院,是身体原主的父母留下的遗产。
虽然面积不大,但顾旭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
八年前,沂水县方圆千里遭受鬼怪大规模袭击。身体原主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一只巨大的蛇怪活生生地咀嚼、吞噬,尸骨无存。
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原主的心头。
于是,原主刚满十六岁,就愤然加入驱魔司,立志要为父母报仇,咬牙切齿地要“杀光所有的鬼怪,把它们统统驱逐出这个世界”。
………
顾旭打开门锁,跨过门槛,绕过照壁,穿过窄小的院子,径直走进坐北朝南的主屋。
屋内的蜡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把整座四合院染成明媚的橘黄色。
“少爷,您回来啦!”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站在门口,朝他微微躬身道。
“去替我倒一杯茶,我要开始修炼了。”顾旭吩咐。
“是,少爷。”
当顾旭脱鞋更衣、在竹席上盘膝坐定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早已摆放在他的面前。
但那个小书童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顾旭身后的屏风上,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幅人物画像——画像中的小书童面带微笑,外貌与刚才站在门口的布衫书童一模一样。
符箓之道千变万化。
可以驱鬼,亦可为画中人物赋予灵性。
只可惜顾旭现在实力低微。他画的小书童,目前还只会端茶倒水。
顾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掏出装有“静心丹”的白色小瓷瓶,从中取出一枚浑圆的浅绿色丹药,塞入口中。
然后他闭上眼睛。
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从他的喉咙开始,迅速向全身扩散。
脑海中的杂念瞬间消失。
内心也变得平静安宁,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使他的情绪产生丝毫波动。
他开始默默念诵经文,运行功法。
与前世修仙小说中描写的不同,大荒这片土地上并没有“天地灵气”这种东西——
只有无处不在的阴死之气。
阴气是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但对人族有害无利。
直到修行功法出现。
人们运用修行功法,尝试将阴气强行纳入经脉,经过千锤百炼,将其凝聚成“真元”。
但这个过程也是极为凶险的。
一不小心,就会心神失守,魂魄与身躯被阴气吞噬,最终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因此人们常说,修行乃向死而生。
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阎王爷眼皮底下疯狂试探。
初步感知阴气,打开身体窍穴,凝聚真元,便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
“鬼门关”是传说中人死后灵魂进入阴曹地府的第一道关隘。
晋入“鬼门关”境界,意味着正式踏上九死一生的修行路,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顾旭也将其戏称为“作死第一步”。
而“静心丹”,则能帮助他在这过程中稳住心神,避免遭受阴气侵蚀。
随着顾旭口中轻声诵念功法经文,天地之间的阴死之气瞬间化作漩涡,汹涌澎湃地汇入他的体内。
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宛若死尸。
而他的耳边也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虚幻迷离,似乎在蛊惑着他敞开心扉,堕入黑暗,去拥抱更加强大的力量。
但在静心丹的庇护下,他的心神依旧静如止水。
一个时辰后,静心丹药效消失。
沉浊的阴气已经被滤尽杂质,化为纯粹的真元,宛若春雪初融,流淌于他的经脉之中。
然后他再次掏出一枚丹药,一口吞下……
当第三颗丹药药力耗尽时,天亮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也照亮了少年苍白清隽的面庞。
第一境圆满。
这是顾旭修炼一夜的成果。
只需要再花几天稍微夯实一下根基,他就可以尝试去突破第二境界。
换做其他任何人,定然会因为这远超常人的进步速度而欢呼雀跃。
但顾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瓶静心丹共九枚,他一晚上就用掉三枚。
这相当于他一晚上就用掉了一百功勋值,需要再杀十只魑魅才能赚回来。
“看来今天还得再去找几只幸运鬼怪啊,”顾旭从竹席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希望今天遇到的鬼怪能稍微耐揍一点儿,不然我的实验可没法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重新披上青衫,穿上鞋履,戴上逍遥巾,精神抖擞地去驱魔司上班了。
第四章 任务
驱魔司对于修行者并没有太过严格的约束。
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上下班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摸鱼,甚至可以连续几天躺在家里不来衙门。只要他们能够保证完成每月的保底任务,就绝不会因此被问责。
当然,对于顾旭来说,这样的“弹性工作制”则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加班。
和往常一样,顾旭今天依旧是第一个抵达衙门的。
但他并不急着去领取任务。
反而直奔二楼藏书阁,在靠窗的书桌旁坐下,从抽屉取出黄纸朱墨,开始画符。
磨刀不误砍柴工。
作为一个“身娇体弱”的男孩子,符咒是他对付鬼怪最有效的手段。
由于符是消耗品,所以在战斗之前,他一定要准备数量充足的符——万一符文耗尽,鬼怪还没死,最后自己被反杀,那就要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他手握毛笔,闭目念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然后他睁开眼睛。
此时他手中的毛笔金光闪闪,如同凝固的金色阳光,蕴藏着磅礴的力量。
笔落。
符成。
毛笔金光散去,恢复如初。
顾旭把画好的符塞进衣兜,感觉心头又多了几分自信。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顾旭,今天咱俩要组队做任务吗?咦……你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又突破了?”
顾旭转过头。
然后看到一个身穿驱魔司黑色制服的少女。
娇小身材,鹅蛋脸面;黑发如云,杏眼清亮。
常说古代女子性格含蓄、笑不露齿。
但这个少女却笑得无拘无束,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少女名叫时小寒。
虽与顾旭同龄,却已力压诸多资历深厚的前辈,当上驱魔司八品巡检。
一方面,她确实修为不低、战力惊人——她霸占沂水县功勋榜第一的位置整整一年,曾经以一己之力干掉“山魈”、“人蛇”等棘手的鬼怪,凭一柄砍刀把各路妖魔砍得苦不堪言。
像顾旭这种起早贪黑拼命接任务的“肝帝”,也只能在功勋榜上屈居第二。
而另一方面,时小寒的父亲在附近莱州府驱魔司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算是整个沂水县都得抬头仰望的大人物。
有实力,有背景,自然便是人生赢家。
“这点小小的进步,在高居榜一的时女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顾旭微笑回应。
“那确实。”时小寒扬起下巴,坦然接受了顾旭的恭维。
她最近很喜欢找顾旭组队做任务——原因之一,就是顾旭这人长得不赖,看着顺眼,说话又好听,总能让她心情愉悦。
而顾旭也很乐意跟她同行:既然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抱紧大腿轻松躺赢,那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自己单干呢?
就这样,两人各取所需,达成短暂的合作关系——或者换一种说法,成为彼此的“工具人”。
“时女侠,今天有什么新的任务?”顾旭接着问。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用简洁的话语阐述道:“沂水县东北郊有一座大宅,住着一个姓王的财主。这位王财主最近莫名死在家里了。他的家属觉得是鬼怪所为。
“家属们认为,杀死王财主的鬼怪现在可能仍然藏在宅院里——他们希望驱魔司能帮忙查明情况,杀掉恶鬼,替死去的王财主报仇。”
“危险吗?”
“有本女侠带你,你怕什么?”
“奖励有多少?”
“两百四十功勋。咱俩一人一半,每人能分到一百二十。顾旭,去不?”
一百二十功勋,相当于杀死十二只魑魅。这对于顾旭来说确实是一笔丰厚的奖励——足够他兑换一枚“聚灵丹”,从而突破第二境。
不过,奖励越多,意味着任务难度越高。
这种奖励破百的任务,大概率会撞上那种有灵智、会法术、很难杀死,甚至会跟人类耍阴谋诡计的恶鬼,危险程度非同一般。
“请容我先算一卦。”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
说罢,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币,采用“铜币起卦”占卜法,连续抛掷六次。
“结果如何?”时小寒问。
“巽上兑下,乃‘风水涣’之卦,算是吉卦,”顾旭回答,“‘涣’即涣散,表示恶事离身,患难将消。得此卦者,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小心谨慎则百事亨通。”
“这算是……你同意跟我一起去了?”
顾旭点了点头:“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那肯定,”时小寒站在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顾旭,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占卜算卦这种冷门的学问!”
“旁门左道而已,比不上时女侠一力破十会。”
“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把六十四卦的卦象记得一清二楚!那玩意儿我看见就头疼。”
“我学占卜,是因为我怕死,怕遇见无法解决的恶鬼,”顾旭轻笑一声,“时女侠号称‘沂水县鬼见愁’,切鬼如同切菜,何必费时费力学这些无聊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笑出声。
作为霸榜二人组、除魔好搭档,商业互吹是他们的相处日常。
“那好,”时小寒拍了拍顾旭的肩膀,“一刻钟后,衙门外见,咱们早去早回。”
“没问题。”顾旭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惜时的人,他就欣赏时小寒这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作风。
…………
王财主的大宅位于沂水县东北郊——以八卦图来看,正是“艮位”。
艮,鬼门也。
按照典籍中的说法,艮位不宜埋葬死者、建墓立碑,因为阴气很重,容易引发怪异之事,令死者不得安宁。
可当顾旭来到沂水县城郊区时,却注意到,在这附近山坡上,竟偏偏有一片墓地。
大大小小的坟冢立于山坡之上,荒无人烟,草木稀疏——就算此时艳阳高照,看上去也有些阴森。
八年前沂水县鬼怪肆虐,死伤惨重。
身体原主曾噙着眼泪在祖坟给被鬼怪吞噬的父母立下衣冠冢。
而当年那些无人收殓的尸体,则被随意地葬在这片无人打理无人祭拜的荒坟。
想到这里,顾旭的脚步不禁顿了一下。
“怕了?”身边的时小寒淡淡道。
她背着一把一米长、近十斤重的大刀,走起路来却轻盈如燕。为了跟上她的步伐,顾旭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只是有点累。”顾旭答道。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胸腔也开始隐隐作痛。
时小寒放慢脚步:“你身子这么弱,待会儿打得过鬼吗?不会它们碰你一下,你就当场暴毙了吧?”
“你放心,”顾旭苍白的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我又不会跟鬼怪贴身肉搏——再说,有时女侠保护我,它们怎么可能近得了我的身?”
“哼,那是当然。”时小寒就爱听这种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
注释:
(1)“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道教下笔咒,画符时使用。
第五章 寻鬼
片刻后,两人抵达王家大宅的正门。
望着这高高的围墙、气派的大门,顾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财主家的豪宅,这面积起码有自家那小院子的七八倍大。
王财主家的遗孀早已在大门外等待。
这是一个丰韵娉婷的年轻少妇,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她身穿粗麻孝服,以生麻束发,梳成丧髻;面容姣好,却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刚还在为逝世的丈夫痛哭流涕。
在少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矮胖的小男孩,看样子应该是王财主的儿子。
他披麻戴孝、脸色惨白,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言不发。
“两位是来自驱魔司的大人吗?”见到顾旭和时小寒后,王夫人抬头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驱魔司巡检,时小寒。”时小寒昂首挺胸地回答道。
顾旭沉吟两秒,回答:“在下萧长寿。”
谨慎起见,他临时瞎编了个化名。
“原来您就是号称‘无情斩鬼刀’的时女侠啊!”王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时小寒一眼,“久仰大名,小女子失敬了!”
然后她望向顾旭,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迟迟不肯挪开:“这位萧公子长得真俊!”
“夫人谬赞了。”
顾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吐槽道:这位夫人,您的丈夫还尸骨未寒呢!
顾旭和时小寒在王夫人的带领下走进宅院。
这是一座开阔宽敞的三进四合院,正房、厢房、耳房、庭院、水塘、假山应有尽有,含隐蓄秀,看似古雅低调,却暗中尽显奢侈。
只是现在,这里烟雾缭绕、魂幡飘荡,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气味。整座大宅都笼罩在一种凛然、钝重、驱不散的阴郁之中。
此时距离王财主去世未满七天。
因此,他的遗体并未下葬,仍然摆放在屋中,穿着寿衣,脸上贴着黄纸,看上去有些吓人。
“两位大人,你们一定要杀掉那只恶鬼,替我的丈夫报仇啊!”看到丈夫的遗体,王夫人又忍不住开始哭哭啼啼,一边抽噎,一边用丝绢手帕擦眼泪。
“夫人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时小寒说道,然后她舔了舔嘴唇,望向顾旭,“你不是号称驱魔司里最了解鬼的人吗?快把鬼怪找出来,我来解决它。”
对于隐藏在暗中的恶鬼,她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
“包在我身上。”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转头望向王财主的儿子——那个白白胖胖、八九岁大的男孩。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王贵财。”
“之前向驱魔司报案的人是你吗?”
“是的,大人。”
“死去的王财主是你的父亲?”
“对。”
“那么王夫人就是你的母亲了?”
“不,她是我继母。”
顾旭看了一眼身姿妖娆、青春美貌的王夫人,再看向面前的矮胖男孩,心想这么年轻的女人,确实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男人果然是专一的,不管多大岁数,都喜欢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贵财啊,你为什么坚定不移地认为,鬼怪藏在你的家里?”顾旭接着问道。
“因为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能听到敲门声,”胖男孩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但我打开寝室房门后,外面都空无一人。
“我想……杀死我父亲的鬼怪,现在肯定盯上我了……我好害怕,它趁我熟睡的时候,挖开我的胸膛,吃掉我的心脏,就像杀我父亲那样……”
这男孩神色憔悴,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贵财,别怕,这里有我,”顾旭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柴犬,“先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是,大人。”王贵财低下头,乖巧道。
…………
父母住北房,长子东厢房,次子西厢房,女儿住后院,佣人住倒座房,这是大齐王朝四合院一直以来的习俗。
作为死去的王财主唯一的儿子,王贵财自然而然独占宽敞舒适的东厢房。
四面出廊,流角飞檐,雕花窗棂,猩红帐幔。
富贵与雅致并存。
只是现在,为了辟邪驱鬼,这屋子门上插着艾叶,梁上挂着一柄桃木剑,窗户上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黄纸红字,繁复诡异,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顾旭瞥了一眼这些看似高深莫测、实际毫无作用的符纸,默默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主修符道的修行者,他只觉得现在的骗子赚钱实在太轻松了。
他径直走到东厢房门口,抓住铜制门环,“咚咚”地敲了两下,问道:“贵财,你晚上睡觉时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
矮胖男孩王贵财微微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回答:“应该是吧。”
顾旭把男孩迟疑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然后他推开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等身高的铜镜。
在这面铜镜中,顾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只是比起前世的玻璃镜子,铜镜的成像效果要模糊得多,看上去就像是多了一层阴间滤镜。
镜子对门,这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
在顾旭读过的典籍中提到,镜子本身属阴,具光煞,对门摆放易形成招阴的气场,吸纳周围的晦气,给人带来厄运。
尤其王家最近正在办丧事,附近更是汇集着浓郁的阴煞之气。
众所周知,阴气是孕育恶鬼的温床。
王贵财的这间卧室,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鬼怪的安乐窝。
顾旭神色微凛。
他绕过镜子,环顾四周。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符纸,给屋内的物品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室内家具精致而崭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看上去并不舒适。
墙角处摆放着几盆绿萝,青翠欲滴,但未能给房间增添一分生气。
顾旭感觉呼吸的空气中也充满抑郁的情绪。
“贵财,你有没有想过,你晚上听见的敲门声,或许并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就在这时候,顾旭想起古籍里记载的一个案例,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大人,您是说……”矮胖男孩王贵财表情有些迷糊,似乎没听懂顾旭在说什么。
顾旭微微一笑,伸手在铜镜上敲了两下。
“当!当!”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
王贵财顿时脸色煞白。
他伸手指着铜镜,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
“对……大人,就是这个……我深夜听到的敲门声……就是这个声音……那鬼……它在这镜子里……它是想从里面出来……”
“莫慌。”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着他望向铜镜,咧嘴一笑。
他在镜中的倒影也咧嘴一笑。
他眨了眨眼睛。
镜中倒影也眨了眨眼睛。
他比了个剪刀手。
倒影也比了个剪刀手。
“要不咱们玩几局猜拳?”顾旭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向自己的镜像提议道,“来,石头剪刀布!”
然后他连输四局。
第六章 破镜
驱魔司的古籍中曾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女子因丈夫外出从军,独守空闺。
满腔忧愁无人倾诉,只能对着铜镜默默流泪。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隐隐约约觉得,镜中的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
尤其是每天夜里油灯昏暗的时候,那镜像仿佛正在用一种阴森森的眼神盯着她,令她整个人瘆得发慌。
她曾向亲友写信表达自己担忧的心情。
但亲友们都认为这纯属她胡思乱想。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击金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
只见她的镜中倒影表情狰狞,正在用脑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镜面,似乎想要挣脱镜子的束缚,从里面逃出来。
女子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从寺庙里找来一个和尚,替她作法驱邪。
那和尚声称,铜镜中确实潜藏着一只恶鬼。
它能幻化成人的倒影。
只要照镜子的时候与它对视,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吸食人的魂魄,借此壮大自身的力量。
那和尚对她说:“还好你及时找到我。不然的话,只要再拖上几天,你就会被镜中恶鬼吸成一具干尸。”
女子惊恐不已,立刻请求和尚施展法术,驱除鬼魅。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怪异志·镜鬼》,作者不详。
…………
顾旭站在铜镜面前,与镜中的自己相互对视。
只见那镜中倒影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伸出拳头,敲击镜面。
当!当!当!
每一次敲击,铜镜表面都会出现一道浅浅的裂痕。
暗红的血滴从裂痕中缓缓渗出,沿着镜面滚动流淌,然后滴落在地,汇聚成深红色的小水塘。
嘀嗒,嘀嗒。
“啊——”
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矮胖男孩王贵财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顾旭却毫无惧色。
甚至,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如此有趣的鬼,他可好久没见过了呢!
正适合拿来做小白鼠。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默念咒文,朝铜镜轻轻抛去。
这一回,顾旭吃一堑长一智,一次性只敢掏出一张“杀鬼符”。
他害怕这“杀鬼符”威力太高,一不小心就把这得之不易的“小白鼠”秒杀了,导致他无法获取有效的实验数据。
符纸落在镜面,迸发出绚烂火花。
刹那间。
屋子里大放光芒。
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王贵财瘫在地上,仰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这就是驱魔司的修行者吗?”男孩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好厉害!”
王贵财很小的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驱魔司的修行者都是黑夜里降妖除魔的英雄。他们会神奇的法术,连鬼怪都惧怕他们。
王贵财一直对此将信将疑。
直到今天,当他亲眼目睹这耀眼的光辉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驱魔司修士的强大。
顾旭那天神下凡般的背影,已经牢牢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
片刻后,光芒散尽。
一切恢复如初。
而那面诡异的铜镜,却已经碎成两半,被烧得焦黑无比。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铜镜的残骸,轻轻摇了摇头,遗憾感叹:“就这?”
这镜鬼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六;
“实验内容:对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进行伤害评估;
“实验对象:’镜鬼‘(估测为’游魂‘级);
“实验结果:三秒蒸发;
“实验结论:在改良版’杀鬼符‘面前,一切’游魂‘级恶鬼都是纸老虎。”
大齐王朝驱魔司根据危险程度,将鬼怪分为四个等级:“游魂”、“野鬼”、“恶灵”、“凶神”。
在此之上,还有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王”级别,据说能够统御万鬼,把人间变成冥界。
其中,“游魂”指没有完全形成灵智的、实力较弱的鬼怪。
它们或许会对普通人造成一定的威胁,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难解决。
因此,轻描淡写消灭“镜鬼”之后,顾旭一点也不感到骄傲。
欺负弱者,可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既然这“镜鬼”实力这么弱,为什么驱魔司要提供足足二百四十功勋作为奖励?
那可是要杀死十二只魑魅才能获得的报酬啊!
要知道,驱魔司有不少擅长天机推演之术的高手,在评估任务难度方面极少出错。
而且,杀死镜鬼的过程实在太过于顺利,与顾旭“初有不顺,但终可解困”的占卜结果完全不符。
这个任务,真的如此轻松吗?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望着这座阴气弥漫的宅院,他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大刀,背靠软垫,慵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她这副惬意的模样,与宅院里阴晦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在等待顾旭喊“女侠救命”。
在杀鬼如麻时女侠的剧本里,高手永远是在最关键时候登场的。
轻易出手无法体现她的实力。
只有解决别人无法解决的困难,才能凸显出她的强者风采。
不知不觉间,时小寒在脑海中构想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精彩好戏,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可否认,无论是她的战斗力,还是顾旭的颜值,都很配得上“英雄救美”这个词。
就在这时候,顾旭从东厢房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青色长衫一尘不染,好似在自家后院悠闲散步。
而那矮胖男孩王贵财则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脸色如尸体般惨白,显然对刚才的场景心有余悸。
“遇到麻烦了吗?”时小寒抬头看向顾旭。
“还好吧,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
“不是我快,是那鬼不太行。”
时小寒坐直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真是个混蛋,竟然不给本女侠留一个为民除害的机会!我上周去青州府兑换的《霸王刀法》,至今还没有用过呢!”
“女侠息怒,”顾旭知道她在开玩笑,“那种不堪一击的弱鬼,可配不上你的《霸王刀法》。”
“确实。”时小寒点了点头,毫不谦逊地赞同了他的说法。
这时,王财主的遗孀王夫人端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走到他们面前,微微颔首道:“时女侠,萧公子,感谢二位出手相助。亡夫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安息了。”
她的声音哀婉动听,柔中带媚,每一个男人听见,都会不由自主心生怜爱。
只是,她虽然嘴上说着“亡夫”,目光却悄悄瞥向顾旭,仿佛痴迷于他俊朗的容颜。
顾旭淡淡一笑。
王夫人异样的动作,证实了他心头的猜测。
镜鬼只是开胃小菜。
至于真正的boss,其实……
“王夫人不必客气,”顾旭接过茶杯,礼貌地说道,“事实上,杀死您丈夫的真凶尚未伏诛,我们的任务仍在继续。”
“真凶?”王夫人的脸色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那恶鬼不是刚刚已经被您消灭了吗?”
时小寒和王贵财也同样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只见顾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镜鬼只会吸人魂魄,却不会吃人心脏。然而王贵财却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被鬼挖出心脏而亡——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鬼。
“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王夫人?或者,我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画皮?”
…………
注释:
(1)“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唐·皎然《效古》
第七章 画皮
“画皮?”
听到顾旭的话,时小寒微微皱起眉头,用警觉的眼神望向王夫人。
…………
驱魔司的卷宗中记载过这样一个案例:
一个书生在树林中见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美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后,把她带到家中同居。
后来有一天,一个捉鬼道士告诉书生:“你身上邪气环绕,已被恶鬼缠身。”
书生起了疑心,便在晚上趴在美女的窗边偷偷观察。
他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竟然有一个面目狰狞可怕的恶鬼——它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用一支彩笔在上面描画。
画好后,恶鬼把笔扔到一边,把人皮披在身上,顷刻间就化身为一位美丽的女郎。
这就是所谓“美女画皮”。
而这个可怜的书生,最终也被“画皮鬼”剖开胸腹,挖出心脏,不幸身亡。
…………
“萧大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王夫人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顾旭淡淡一笑,心想这位夫人还真沉得住气。若非自己见多识广,恐怕早就被她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
不愧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恶鬼!
跟那些不值钱的阿猫阿狗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一位著名的侦探曾经说过,不寻常的现象往往能给人提供一些线索,”顾旭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发言,“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有太多反常的细节,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
反常的细节?
我怎么啥也没发现?
时小寒一脸懵逼。
不过她仍然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点头赞同道:“是啊,画皮,像你这样的邪魔鬼魅,可逃不过我们驱魔司的火眼金睛。”
“反常之处有三,”顾旭伸出三个手指头,接着说道,“第一,如我刚才所说,镜鬼只会吸食灵魂,但王财主却被挖出了心脏。
“第二,这座四合院不论是选址还是布置,在风水上都有诸多犯忌讳之处——艮位鬼门,毗邻墓地,铜镜对门,藤蔓攀墙……
“这无疑会汇聚阴煞之气,给人带来疾病和灾祸。
“但对于鬼怪而言,却是宜居的乐土。”
说到这里,顾旭停顿片刻,转头望向身边的王贵财:“贵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间宅院是在你父亲娶了你继母后才买的吧!”
王贵财点头回应:“是的,大人。我继母看不上以前那座老房子,每天都缠着我父亲要求搬来这边。”
顾旭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喜欢舒适宜居的环境啊!”
只是可怜那九泉之下的王财主。
本以为自己是在花钱取悦美女,结果不仅舔到一无所有,还成了对方的盘中美餐。
这个世界太可怕。
娶妻不谨慎,亲人两行泪。
“那第三个反常之处是什么?”时小寒好奇地催促道。
“第三,”顾旭盯着王夫人,接着说道,“我承认我自己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魅力超群,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服丧期的寡妇用僭越礼制的痴迷眼神盯着我看,对我垂涎欲滴。”
时小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跟王夫人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
她没想到顾旭私底下竟然如此自恋。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体质特殊,总是对鬼怪有些莫名的吸引力。”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招灵之体】天赋虽然常常给他添麻烦,但在这关键时候,却能帮助他识破鬼怪的伪装。
尽管王夫人是价值二百四十功勋的高级鬼怪,可她馋顾旭身子的模样,却跟昨天晚上的那些十功勋一只的“魑魅”一模一样。
痴迷,贪婪,把对猎物的渴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
之后是短暂的安静。
气氛紧张而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王夫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男孩王贵财则躲在顾旭身后,神情惊恐,脸色煞白。
《我的继母是恶鬼》
在得知这一可怕的事实后,他顿时觉得自己能一直活到今天,已经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至于时小寒,则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刀鞘,同时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顾旭。
这家伙确实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养眼。
没想到竟然人鬼通杀!
既然如此,以后做任务的时候,只要把顾旭带在身边当诱饵,说不定能源源不断地吸引鬼怪来送死。
这样一来,自己再也不需要为功勋来源发愁了。
守株待兔……
不,“守顾待鬼”,这个主意太棒了!
我真是个天才!
…………
最终,还是王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你说的对,”她朝顾旭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我确实是画皮。
“可那又如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秀美的脸庞。
她长长的指甲掐入血肉之中,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然后她从伤口处轻轻一提,竟然像撕面膜一样,把整张脸直接扯了下来。
“别看,少儿不宜。”看见这惊悚的一幕,顾旭伸手捂住旁边王贵财的眼睛。
没有流血,没有疼痛。
王夫人仿佛脱衣服般,毫不费力地把自己身上的人皮剥落下来,露出真身——
脸色翠绿,牙齿嶙峋宛若锯齿。
枯槁的身躯已然腐烂,白色的肋骨若隐若现。
口角绽裂,两眼放光。
丑陋而骇人。
“驱魔司的修士啊,难道你们以为,在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后,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宅院?”画皮鬼狰狞地笑道。
“画皮鬼,你别嚣张,看我一刀劈死你——”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拔刀。
“——时小寒,定身!”画皮鬼厉声喝道,打断了她的话。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时小寒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根本无法把怀里的刀从鞘中拔出来,更别说一刀劈死这画皮鬼了。
这是她从加入驱魔司以来,所遇到的最被动的局面。
“这鬼竟然这么强?”她忐忑不安地心想,“我堂堂第二境修士、命中注定会威震江湖的侠女,难道今天竟然要葬身于此了?我的《霸王刀法》还一次都没用过啊!”
虽然她的父亲曾给她准备了一些保命的底牌,可是把珍贵的底牌用在这丑陋的怪物身上,她总觉得非常不划算。
“萧长寿,定身!”画皮鬼再次喊道。
顾旭也应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到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的两人,画皮鬼伸出绿色的舌头,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嘴唇。
“我活了几十年,还没吃过驱魔司修行者的心脏……想必一定很美味吧!”
说罢,它便悠然踱到顾旭的身边,再次用那痴迷的眼神看着他,嗅着他身上那令鬼沉醉的气息。
第八章 出鞘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画皮鬼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传来一阵烈焰灼烧般的疼痛感,不由得哀嚎一声,后退两步。
它低下头,看见自己腰腹部的位置,竟不知何时被贴了十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些符纸灼灼燃烧,迸发出炽热的火光,把它腐烂的血肉烧出了一个大窟窿,冒出缕缕青烟,流出墨绿色的散发着腐臭味的血液。
只见顾旭手握一沓“杀鬼符”,正笑容戏谑地看着它:“我的味道闻起来如何?”
画皮鬼的“定身”咒语,并没有能束缚住他。
他刚才动弹不得的模样,完完全全是装出来的。
“你骗了我,小子!”画皮鬼愤怒道,“你根本不叫‘萧长寿’!”
“我确实不叫萧长寿,”顾旭轻笑一声,“但是作为一个慎重的修士,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画皮鬼气得说不出话,牙齿“嘎吱嘎吱”地摩擦着。
高级的鬼要有高级的战斗方式。
作为一只有智慧的高阶鬼怪,画皮鬼早就不屑于像它那些低等同胞一样,只会凭借蛮力跟人干架。
它还掌握了一些诡异的咒术。
“定身咒语”,便是它的底牌之一,能够把敌人禁锢在原地,无法行动。
只是这条咒语生效是有条件的——它需要以人的真实姓名为媒介。
所以,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它才会急着询问顾旭和时小寒——“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顾旭报了假名,咒语自然无效。
想到这里,画皮鬼在心头默默骂了一百遍“狡猾的人类”。
人类的套路实在太深。
作为一只刚刚尝试混进人类社会的鬼,它还是太单纯了。
望着气急败坏的画皮鬼,顾旭用空着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继续说道:“还有,画皮鬼,你的味道真是难闻,简直就像快要腐烂的死鱼内脏一样。
“既然你有心思学习化妆邪术,那为何不再花点时间,给自己敷点香粉、挂个香囊,改善一下体味呢?”
“你……”
…………
时小寒被“定身咒”禁锢在原地,默默听着顾旭与画皮鬼的对话。
都说鬼怪是人族的天敌。
可现在看上去,画皮鬼似乎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在顾旭的言语攻势下节节败退。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啊!
时小寒忍不住想要为顾旭鼓掌。
此时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刚刚大意了,竟然中了这画皮鬼的阴招!
如果自己能够参与其中,想必更能让这鬼怪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快乐吧!
…………
趁着画皮鬼忙于修复它的伤口,顾旭来到时小寒的身边,低声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咒语念罢,时小寒身上的束缚被瞬间解除,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而,尽管禁锢解除,但时小寒心头仍然感到有些困惑。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净身神咒”是每个驱魔司修士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咒语。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安稳魂魄,驱除心魔。
大部分时候非常鸡肋。
只有在修炼出岔子的时候才用得上。
可为什么顾旭能够拿它来破解恶鬼的定身咒术?
难道他们两人学的不是一个版本的咒语?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对‘净身神咒’做出了一些改进,配上我最近研究出来的‘解秽神符’,只要鬼怪的等级不是太高,基本能解除一切它们施加的控制类咒术和负面效果。”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湛蓝色的符纸塞到时小寒的手中。
时小寒接过符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如天书般的复杂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看懂的东西好吧!
“不想看,你收回去!”她果断把“解秽神符”还给顾旭,“我现在没时间研究这玩意儿。”
修符道的人都是怪物。
他们的脑子绝对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
顾旭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起“解秽神符”,说道:“你说的对,现在战斗才是要紧事儿。”
然后他指着前方捂着伤口的画皮鬼说道:“小寒,据我观察,这画皮鬼应该是‘野鬼’级别的鬼怪,并不算太强。
“刚才它让咱俩吃瘪,依靠的是防不胜防的阴招。但若论硬实力,它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是啊,”时小寒冷哼一声,赞同道,“这该死的恶鬼,打不过就玩阴的,真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话音落罢,她便从鞘中拔出沉重的长刀。
此刀名为“昆吾”,以昆吾山上的赤铜打造而成,蕴藏炎阳之力,是少有的能对鬼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
有古书记载:“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
描述的正是它。
两个月前,为了拥有一把称手的武器,时小寒专程离开沂水县,前往青州府的驱魔司衙门,花费两千功勋,兑换了这把“昆吾刀”。
自那以后,便对其爱不释手,只要外出做任务,就必然把这刀带在身上。
现在,昆吾终于出鞘。
在阳光照耀下,通体焕发绯红光芒,好似凝固的烈焰,又像灼热的熔岩。
画皮鬼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条缝。
从这把赤红色的长刀上,它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们给我去死!”它气急败坏地怒吼。
邪异的黑雾顿时笼罩了整个院落。
“杀鬼符”造成的伤势瞬间愈合。
而它的体型,也在刹那间膨胀、扭曲,獠牙和指甲迅速变长。
由一只绿色丑八怪——
变成了一只两层楼高的巨型绿色丑八怪。
“啊——”
看到暴走状态的画皮鬼,男孩王贵财尖叫一声,直接吓晕过去。
但顾旭和时小寒一点也不慌。
“瞧瞧,它急了它急了。”顾旭面无表情地调侃道。
“真丑。”时小寒眯起眼睛评价。她的关注重点很符合她颜控的本性。
“那它就交给你了。”
顾旭心头估摸,若要亲自动手对付画皮,得掏出一些底牌、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彻底消灭它。
不如稍稍留一手,让时小寒来处置它——反正这丫头早就举着大刀跃跃欲试了。
还是那句老话……
既然能轻松躺赢,何必强行carry?
“包在本女侠身上。”
时小寒举起“昆吾”,向前一步。
万道霞光照亮染红天际,青砖灰瓦尽染血色。
整座宅院仿佛敷上了一层红色胭脂。
魂幡猎猎作响。
受惊的乌鸦振翅起飞。
画皮鬼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就成了一地黑灰。
时小寒微笑收刀。
天地天地随之卸去红妆,重归素颜。
…………
注释:
(1)“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急急如律令。”——道门净身神咒。
(2)“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出自《山海经·中山经》。
第九章 差距
顾旭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着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心头有些羡慕,又有些憧憬。
面对同一个敌人,自己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提前画好十几张“杀鬼符”,花里胡哨一顿操作,才能勉强造成一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伤害。
而时小寒仅凭借干脆利落的一刀,就让敌人直接化为灰烬。
第二境修士,恐怖如斯!
看到这可怕的差距,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起陈济生知事大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战斗力都会发生的质的飞跃。”
吸纳阴气,凝聚真元,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鬼门关】,标志着由凡人正式蜕变为超凡脱俗的修行者。
过了“鬼门关”,便是第二境界【黄泉路】。
俗话说“黄泉九曲”。
在这条漫长的接引之路上,共有九道弯。每拐过一道弯,真元的浑厚程度都会成倍增长。
如果说顾旭的真元是蜡烛的微弱火苗,那么时小寒的真元便是夏天的炎炎烈日。
待走到黄泉之路的尽头,则是修行的第三个境界——【奈何桥】。
顾旭的顶头上司陈济生就是这个境界。
顾旭并不知道“奈何桥”境界的修行者究竟有多么强大。
因为陈济生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出手过。
但想到陈济生在沂水县独一无二的威望,想到隔壁县太爷在见到陈济生时都要率先拱手行礼,想到张扬自恋的时小寒在陈济生面前都会变得乖巧听话,想到有一群强盗在偶遇陈济生后吓得金盆洗手当场改行……
这位上司,还真了不得!
“我道行尚浅,还需要更加勤恳地修炼才行。”想到这里,顾旭暗暗在心头勉励自己。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做记录道:
“‘杀鬼符’伤害评估补充实验:
“实验对象:画皮鬼(‘野鬼’级);
“实验结果:感觉自己像个刮痧师傅;
“实验结论:科研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来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旭,我刚才那一刀怎么样?”
她笑盈盈地看着顾旭,一双大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快点夸我”几个字。
顾旭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榜一大侠,名不虚传!”
时小寒心头瞬间乐开了花。
“你今天表现得也不赖,”她插着腰,颇有八品官员风范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看破这丑八怪的伪装,替我解开束缚,恐怕我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脱困。”
“雕虫小技而已,”顾旭自谦道,“时大人的惊天一刀,才是破局的关键。”
“你的符道水平也不低,比我以前见过的符师都要强。”
“我从未见过比时女侠更强的刀修。”
不知不觉间,两人再次进入熟悉的商业互吹环节。
…………
成功解决画皮鬼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急着回去交差,而是继续留在宅院搜寻了一圈。
确认没有隐藏在暗中的鬼怪后,他俩才决定离开。
“快走吧,顾旭,”时小寒说道,“这地方阴气挺重,待久了真不舒服。”
“确实。”
顾旭望着那些飘荡在半空中、宛如裹尸布般的灰白烟雾,对她的话深表赞同。
“为了庆祝我们顺利完成任务,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飘香楼吃饭?”时小寒露出笑容,愉快地提议道,“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油焖虾、千层糕、叫化鸡,还有醋椒鱼、一品豆腐、拔丝山药……”
“要不还是去衙门公厨吧……”
顾旭眉头微皱。
飘香楼是沂水县最出名、也是最昂贵食肆。
在那里吃一顿饭,至少要花三两银子。
作为一个月俸只有二两银子的小吏,顾旭一向对这种有钱人的消费场所退避三舍。
对他来说,衙门公厨——也就是驱魔司的公务员食堂,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今天本女侠请客!”
“没问题,我早就想去飘香楼尝尝鲜了。”顾旭光速变脸。
时小寒笑得更开心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不愁衣食。相比于金钱,她更在意是否有人捧她的场。
就在这时候,晕倒在一旁的矮胖男孩王贵财终于悠悠苏醒过来。
起初他目光涣散,神色迷茫。
两秒钟后,他似乎突然回想起变成恶鬼的继母,顿时惊呼一声,从地面上蹦了起来。
“那……那鬼呢?”他惶恐不安地东张西望。
“已经死了。”时小寒指着地上的那滩灰。
“这……这就死了?”王贵财瞪大眼睛。
画皮鬼刚才那两层楼高的巨大身躯,那张牙舞爪的狰狞姿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以为自己死期已至。
没想到那鬼竟然被驱魔司的大人们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父亲说的没错。
驱魔司的修士,是大齐王朝的守护者,更是黑暗中的一缕光。
在他们的面前,一切魑魅魍魉终将灰飞烟灭。
“两位……大人,”犹豫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
“这地方……我害怕。”王贵财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顾旭若有所思。
这孩子父母双亡,家里还闹鬼,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太难为他了。
好在如今大齐驱魔司成立上百年,在安抚受害者家属方面,已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措施——有专门人员负责善后工作,无需顾、时二人继续操心。
“别怕,贵财。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驱魔司的衙役来接你,”顾旭弯下腰,对矮胖男孩说道,“他们会带你去养济院。你将拥有一个新家,还会有很多同龄的小伙伴。
“至于这间宅院,仍然是你名下的财产。你有随意处置的权利。”
养济院是大齐王朝创办的福利机构,是收留鳏寡孤独的场所。
顾旭加入驱魔司之前,便在养济院里住了几年。
八年前青州府鬼怪肆虐,有众多丧亲的孤儿被送进了养济院。
顾旭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养济院物资极为短缺,每个孩子每天才能分到一个馒头。
但即便如此,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养济院终究是一个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替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大人,我不想去养济院,”王贵财迟疑片刻,抬头望着顾旭说道,“我想加入驱魔司,成为像您一样降妖除魔的修行者,做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听到他的话,顾旭淡淡一笑,不禁感叹每个少年人都有中二的时候。
“等你长大再说。”
第十章 复盘
任务完成后,先回驱魔司交差。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衙门里伏案工作,颇有劳模风范。
“陈大人,王家大宅的任务,我们已经顺利搞定了,”时小寒微微颔首,把腰上的玉佩放在陈济生地书桌上,“功勋我跟顾旭对半平分。”
陈济生接过玉佩,轻敲两下。
玉佩绽放七彩光芒。
整个任务的过程,便以全息投影的形式,重现在他的眼前。
顾旭和时小寒则乖巧地站在陈济生身边,跟他一起看这“回放录像”。
顾旭管这个环节叫做“复盘”。
陈济生曾说过:“对于驱魔司来说,第一手的经验永远是我们最宝贵的学习资料。”
每当下属做任务回来,陈济生都会叫上他们一起看“录像”。
如果任务过程中有任何处理不妥、有待改进的地方,陈济生都会立即严厉地指出,并要求下属们牢牢记在心里。
驱魔司修士是一份高风险的差事。
在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每一个小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
或许这回运气好,能够侥幸逃生。
但福星并不会永远眷顾他们。
万一下次运气差一点,很可能就会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疏漏,变成鬼怪的腹中美餐。
…………
此时此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时小寒心情格外紧张,整个人躲到顾旭的背后,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再无平时的张扬肆意。
“时小寒?”陈济生开始点名批评。
“我在。”
“作为第二境修士,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没有。”
“呵,还嘴硬。你就是这样子,仗着自己修为比同龄人强一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把做任务当成是郊游,从来都不肯多个心眼、谨慎行事。瞧瞧,这回那画皮鬼跟你玩阴的,你不就中招了?”
“那是它卑鄙无耻,不讲武德!”时小寒还想争辩。
“跟鬼怪讲道德,你怕是活在梦里吧!”陈济生冷笑一声,“今天若不是顾旭救你,你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时小寒低下头,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瞥向顾旭。
顾旭上前一步,拱手道:“陈大人,这也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把王夫人的异常表现提前告诉她。”
然而陈济生根本不理会他。
“时小寒,这回扣你一个月的俸禄,希望你能长点记性。”陈济生盯着时小寒,声色俱厉地宣判了她的命运。
时小寒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罚俸。
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上次陈济生罚她打扫驱魔司茅厕,那才是要了她的命。
于是现在轮到顾旭紧张了。
与时小寒正好相反。
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不怕扫厕所,就怕陈济生扣他那微薄的月俸。
然而这时候,陈济生却忽然变得和颜悦色。
“顾旭,我有两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大人,您请说。”
陈济生的话让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像陈大人这样一向我行我素的霸道上司,居然会来征求他的意见了?
只听见陈济生语气平淡地说道:“第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的同僚们都来看看这段影像,让他们跟你学学对付鬼怪的细节操作。
“那群莽夫就跟时小寒一样,遇到鬼怪只会无脑蛮干,万一哪天中了鬼怪的阴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当然没问题。”顾旭立即回答。
同时他的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陈大人这回对自己的评价似乎还不错,看样子应该不会被扣工资了。
至于他的招式会不会被人偷偷学去……顾旭一点也不担心。
他目前掌握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能在驱魔司藏书阁找得到的,并非传说中那种不可外传的绝密武功。
别人若能学懂,是他们有本事。
就好比前世的数理化知识,也都是毫无保留写在书本上的。
只是有的人看一眼就能了然于心,有的人绞尽脑汁也学不明白……
“第二件事情,跟你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有关,”陈济生接着说道,“顾旭,你是否愿意每个月制作一定数量……嗯,十张‘杀鬼符’,上交给咱们驱魔司的库房?让其他修士也能凭借功勋兑换和使用它们?”
“就像’静心丹‘、’聚灵丹‘一样?”
“是的,”陈济生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你画的这些符,用来对付低级鬼怪,是一件极为有力的武器。如果能将它普及,或许今后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驱魔司修士和大齐平民的伤亡。”
顾旭沉吟片刻,问道:“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他之所以这样提问,不是因为他功利心太重,而是因为他的时间太过于宝贵。
他希望从“画符”中获得的收益,足以补偿他因此被耽误的修行时间。
他也相信陈济生能理解他的苦衷。
“其他修士兑换‘杀鬼符’所花费的功勋,全部等价折算给你,”陈济生回答,“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从库房兑换一张你画的‘杀鬼符’,你就能获得十五功勋作为奖励。
“当然,如果你的‘杀鬼符’效果比预期更好,我们也会重新评估它的价值。”
“那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了。
只要画一张符给别人用,就能获得价值等同于1.5只魑魅的功勋。
这意味着他今后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不需要常常出生入死执行任务。
这笔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陈大人真是一位好上司!
“陈大人,这是本月应上交的份额,请您查收!”
想到这里,顾旭果断从衣兜里掏出十张‘杀鬼符’,摆在陈济生的书桌上。
看到顾旭神采奕奕的面孔,陈济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可惜活不过三十。
而旁边的时小寒也感到颇为诧异——她没想到在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后,顾旭衣兜里竟然还揣着这么多符!
这家伙也太能藏了吧!
“第三件事情,”陈济生继续对顾旭说道,“我们衙门杨缉事的母亲前天去世了。按照大齐的规矩,他需要立即离任回家,丁忧守制,为他的母亲守孝三年。
“这样一来,‘缉事’这一职位便空缺出来,需要有人尽快填补上。
“所以,顾旭,我向上级部门推荐了你。”
“我?”顾旭眼睛一亮。
升职加薪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十一章 升职机会
“缉事”是一个九品官职,主要负责搜捕缉拿之事。
有点类似警长。
只是捉拿的对象不是人类罪犯,而是鬼怪。
乍一听上去,似乎和顾旭现在的工作相差不大。
但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不入流的胥吏。
不仅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而且拥有官身,意味着有机会接触到报酬更多的任务、保密等级更高的典籍资料、更广阔的人脉,以及更丰富的修行资源。
这对于顾旭今后的修行道路来说意义非凡。
事实上,以顾旭第一境圆满的修为,还有功勋榜上遥遥领先的排名,他的条件早就远远超过了担任驱魔司九品官员的最低要求。
只可惜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官员编制有限,坑少萝卜多。
顾旭想要成为朝廷命官,就必须等别人把位置腾出来——要么等别人致仕,要么等别人升迁,要么等别人被罢官。
有些时候还得论资排辈,把机会让给更有资历的前辈。
时小寒那是特例。
谁让她有一个厉害的老爹。
正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当顾旭听到自己有望正式成为朝廷命官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但是,”就在这时候,陈济生突然话锋一转,给顾旭泼了一盆冷水,“虽然我在推荐信里列举了你的很多优点,把你夸成了一朵花,但是上级部门仍然质疑你的能力。
“他们觉得你太年轻,缺乏经验,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并认为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顾旭笑容一僵。
真是一群老顽固,有没有听说过“莫欺少年穷”?
他在心头默默吐槽道。
不过他仍然面色平静,礼貌地提问道:“陈大人,那您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以陈济生的性格,既然他愿意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就证明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希望当然是有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道,“在那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地给驱魔司京城总部写了几封信,跟那群趾高气昂的混蛋聊了聊你惊人的修炼速度,还有你以前执行任务的出色表现——他们终于被我那字字珠玑的文章所折服,同意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总部下个月会派人来沂水县,给你安排一次考核。
“只要你通过考核,并且表现得比你的竞争对手更优秀,你就能戴上乌纱帽,成为沂水县驱魔司新一任缉事大人。
“顾旭,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陈济生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毫不费劲。
但顾旭却能察觉得到,这位上司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考核的机会,私底下可谓费尽周折。
这使他隐隐有些感动。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一向都很自信。”顾旭嘴角上翘,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仿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不刺眼,给整间屋子增添了几分温度。
旁边的时小寒愣了两秒。
她没想过顾旭这家伙笑起来竟然能这么好看。
“你知道你的竞争对手是谁吗?”陈济生盯着顾旭的眼睛问道。
顾旭摇了摇头:“还请陈大人告知。”
“马钦,青州府典吏,第二境修士,拥有十年斩妖除魔的经验。”陈济生回答。
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大齐王朝竟然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
堂堂大城市的第二境修士,竟然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跟自己抢一个基层干部的职位?
“害怕了?”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的疑惑,陈济生笑着调侃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免得到时候争不过别人,又来我面前哭鼻子。”
“陈大人,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您长脸的!”
“呵,以你这三脚猫功夫,到时候别给我丢脸,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旭笑了笑。
他知道陈济生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尽管嘴上说着顾旭实力不行,心头却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顾旭能够表现突出,能够狠狠打上级部门那群傲慢的混蛋的脸。
“陈大人,您知道考核内容有什么吗?我想提前准备一下。”顾旭接着提问。
玩笑归玩笑。
对待这次至关重要的考核,他还是得严肃起来,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共有三项内容,”陈济生伸出三根手指,“资质、理论和实战。”
“听上去好像还挺严格。”
“驱魔司一直对官员的综合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陈济生接着说,“前两项我不担心你。只是这实战这一项,你恐怕会被那个资历深厚的马钦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回顾旭没有反驳。
杀鬼这一行,风险大,变数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一个拥有十年经验的竞争对手,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可怕的劲敌。
“我会尽力的。”他面无波澜地说道。
陈济生点了点头,淡淡道:“注意身体,别勉强自己。”
…………
接下来则是功勋兑换的时间。
顾旭之前还剩下十五功勋。
在完成王家大宅的任务后,他又获得了一百二十功勋。
现在他有一百三十五功勋。
他思忖片刻,花费一百功勋,兑换了一枚聚灵丹。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能够把第一境修士突破第二境的成功率提高至少五成。
作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顾旭破境的契机随时可能降临。
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万一不小心突然顿悟,身上却没有带丹药,很可能大量阴气瞬间涌入经脉,然后当场暴毙。
时小寒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兑换。
她现在已经积攒了八百多功勋。
只是自从在青州府兑换了“昆吾刀”之后,她就再也瞧不上沂水县库房里的“便宜货”了。
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像丹药这样的修行“必需品”,她可以直接伸手找家里要。
做任务挣来的功勋,就干脆全部攒起来拿去青州府换“奢侈品”。
顾旭不禁暗自心想:如果功勋的收支也能用恩格尔系数来衡量,那么时小寒一定是最富裕的那批人吧!
“顾旭,等你挣够功勋,咱们就一起去趟青州府的库房!我带你去挑选几件好东西!”时小寒神采飞扬地说道。
“好呀!”顾旭微笑点头。
同时他不自觉地在心头默默计算,自己还要杀多少鬼怪,才能攒足功勋,兑换类似于昆吾刀和《霸王刀法》这样的“好东西”。
结论:路漫漫其修远兮,“好东西”遥不可及。
第十二章 议论
顾旭先去库房,领取“聚灵丹”。
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昨天熬夜阅读《卖油郎独占花魁》,此时困倦得不行,正瘫在竹椅上闭目打盹儿。
顾旭喊了好几声,才把他从梦中叫醒。
“你这小子……不是昨晚才来过吗?”驼背大爷打着哈欠说道,“咋又来了?”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把写着“聚灵丹”的字条递给他。
看到“聚灵丹”几个字,驼背大爷睁大眼睛,瞌睡顿时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挠了挠毛发稀疏的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你……你要突破了?”
“快了。”
“真快。”
“嗯,还行吧。”
顾旭接过老大爷递来的丹药,礼貌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驼背大爷则坐在竹椅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
他已经在驱魔司做了二十多年的杂役。
这些年来,他每天守着这间朴实无华的库房,喝茶、睡觉、遛鸟、看话本,见了太多的修士来来往往。
有的天赋异禀,有的平平庸庸,有的大放光彩,有的碌碌无为。
只是像顾旭这样,修行不到一年就要破境的,他还真的从未见过。
陈济生当初在第一境修了八年。
时小寒修了四年。
就连沂水县驱魔司上一任知事,被称作“武痴”的郑誉郑大人,也在此阶段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
不知不觉间,郑大人死了,陈大人老了,新一代又一批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成为驱魔司新的主角。
不过这都与老大爷无关。
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抽空摸会儿鱼,尽可能活得久一些,就够了。
想到这里,驼背老大爷眼皮耷拉下来,开始继续闭目养神。
听说沂水县来了个新的戏班子。
明天他休假,正好去听听。
…………
顾旭与时小寒暂时分别后,便去衙门公厨吃了午餐。
一碟雪藕,一份羊角葱参炒核桃肉,一小碗杏仁豆腐,扣去补贴后一共三十文钱。
在大齐王朝,一枚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贯钱与一两白银等值。
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合500元。
三十文也就相当于顾旭前世的十五块钱。
比起外头那些昂贵的饭馆……
公务员食堂,真是物美价廉。
饭后,顾旭没有休息,就一头扎进了驱魔司藏书阁。
他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书——毕竟整座藏书阁的知识早就装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只是想找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静静修炼。
坐定,闭目,平心静气。
然后掏出一枚“静心丹”,塞入口中。
随着他默念口诀,周边阴气化作滔滔江水,涌入他的经脉,淬成真元。
顾旭修的功法叫做《归元诀》,是他几个月前用五百功勋换的。
在大齐,修行功法分上、中、下三个品阶。
中品功法具有特殊属性。
上品功法更是暗藏大道真意。
而作为一部普普通通的下品功法,《归元诀》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不过由于高品阶的功法大多数都是大家族、大宗门的不传之秘。
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基层干部,能有一本国家批量发放的《归元诀》,便已经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起码给了他一个寻求长生的机会。
不过顾旭也计划着,等他晋入第二境后,就去想办法寻找一部更好的功法。
听说高品阶功法能够大幅度加快修行速度。
时间有限。
他必须想尽一切方式,尽快把自己的修为提升道第七境。
…………
太阳下山时,顾旭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修行。
他的小瓷瓶里又少了三枚“静心丹”,经脉中又多了些纯粹凝实的真元。
现在是他与时小寒约定的晚餐时间。
人生第一次去飘香楼吃饭,顾旭心头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路过衙门走廊的时候,却听到同僚们正对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看,咱驱魔司最细的男人来了!”
顾旭眉头微皱:你才细,你们全家都细!
又有人说:“瞧瞧他那张脸,长得有模有样,怪不得连鬼都对他感兴趣。”
顾旭心头反驳:呵,你们根本不懂,那些鬼都是脸盲。他们只是馋我的【招灵之体】罢了。
顾旭平日忙碌,社交圈子很窄。
在这群起哄的人中,他只认识一个叫汪洋的。
黝黑皮肤,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堆里毫无存在感的大众脸。
顾旭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不久前曾与他一起做过任务。
当时汪洋被鬼怪逼到墙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顾旭突然出现,轻描淡写杀掉那鬼怪,使汪洋脱离险境。
从此汪洋成了顾旭的头号粉丝。
“汪洋,又在背地里偷偷给我取绰号了?”
“顾兄,我错了!”汪洋立即举起双手,脸上写满求生欲。
他很清楚,别看这位顾兄身子瘦弱,但战斗力绝对能在沂水县驱魔司排进前五——万一把他惹恼了,下场说不定比那些鬼怪还惨。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今天下午,陈大人给我们看了你在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影像,”汪洋嘿嘿笑着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对顾兄你那高深莫测的符道、广博精深的学识、细致入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敢说,顾兄一定是整个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人。
“换做是我们,恐怕早就在那狡猾的恶鬼手中死了一万次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真好听。”
“顾兄,我可是你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顾旭不置可否。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晚还有事。”
“是跟时小寒巡检大人有约吗?”汪洋露出追星粉丝的八卦眼神,“我看你们两个天天一块儿做任务。”
顾旭懒得理他。
他转身穿过走廊,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时间太宝贵,可不能耽误在这种无意义的八卦话题上。
干饭才是正经事。
汪洋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顾旭离去的背影,心头啧啧感叹:不愧是顾兄,连冷漠无情的样子都这么帅气。
…………
时小寒已经等在衙门外。
她换下了驱魔司官员的黑色制服,穿上了一条淡紫色百褶裙,头发梳成倭堕髻,戴上一支填珠梨花青玉步摇、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
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
千门灯火夜似昼。
顾旭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月光下的她,不禁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难得见到时小寒有如此文静的时候。
于是他站在原地,悄悄地多看了两眼。
“顾旭,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去飘香楼吃叫化鸡了!”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也看见了顾旭,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文静女神形象瞬间崩塌。
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时女侠”重又回到了顾旭的面前。
“走吧!”顾旭微微一笑。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第十三章 县学闹鬼事件
一刻钟后,两人在飘香楼雅间坐定。
时小寒迫不及待从店小二手中抢过菜谱,一边快速翻看,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大串菜名:
“来一盘叫花鸡,一份清汤燕窝,一碗酸辣乌鱼蛋,还有糖醋鲤鱼……”
店小二的手速显然已经跟不上她的语速,忍不住连连喊道:“客官,您可以稍微说慢一点吗?我快要写不下来了!”
顾旭则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脑子里默默思考着“杀鬼符”的改进方案。
时小寒点了什么菜,点了多少菜,他根本不关心。
反正又不是他掏钱。
反正时小寒总能把每一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从不浪费粮食。
又过了一刻钟,店小二把饭菜陆陆续续地端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了开饭了!”时小寒欢呼一声,立即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开始狼吞虎咽,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在她的衬托下,顾旭简直斯文得像个大家闺秀。
他不慌不忙,先用餐巾把手擦拭干净,接着先喝汤,再夹菜,最后吃主食,细嚼慢咽,静静品尝。
对他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无疑就是吃饭和修行。
美食是需要用心享受的。
细尝慢品有助养生。
像时小寒那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
酒足饭饱,杯盘空空。
时小寒伸了个懒腰,招了招手,叫店老板来结账。
“客官,一共是五两银子!”店老板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双手把账单递给时小寒。
时小寒接过账单,看都不看,就把银票塞到老板的手中,口中道:“拿着。”
老板笑得更热情了。
他就喜欢这种付钱爽快、从不讨价还价的客人。
旁边的顾旭则在心头默默算了下——五两银子,相当于他两个半月的俸禄。这种高消费场所,以后还是尽量少来。
当然,白嫖除外。
…………
饭后两人原路返回。
此时街上灯火阑珊,人群也渐渐稀疏。
“顾旭,你今晚有什么安排?”
“回驱魔司再接个任务,多赚点功勋。”
“你这人真是……满脑子都是功勋。”时小寒嘟起嘴,显然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因为我要向时女侠看齐,杀更多的鬼怪,造福更多的百姓,”顾旭轻笑道,“努力做一个像时女侠一样替天行道的大侠。”
他显然很清楚时小寒最爱听什么话。
果然,时小寒很快转怒为喜,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支持你!千万不要堕了我们驱魔司的威风!”
顾旭点头答应,心想这丫头还真好哄。
最近他升职在即。
那个叫马钦的竞争对手来势汹汹——境界比他高,资历比他深,还有大城市户籍,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多做点任务,争取在考官眼中提升一点印象分。
…………
在这个内卷严重、仕途竞争日益激烈的大齐王朝,对前程感到焦虑的人,显然远远不止顾旭一个人。
此时此刻,在沂水县的另一边,一个身穿蓝色棉布长衫、脸色蜡黄的青年男子面带愁容,来到一个算命摊子前。
“大师,可否帮我测测官运?”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贯铜钱,放在算命先生的桌案上。
这算命先生自称“张半仙”。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边,衣衫褴褛,胡子拉渣,手中拿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看上去就像个乞丐,根本没有一点儿“半仙”该有的气质。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两面杏黄锦旗。
锦旗上绣着一副对联——
上联:四柱八字,算出人间祸福事;
下联:五行八卦,断出天下吉凶兆。
“客官想如何来测?看相,测字,抓签,还是六爻起卦?”
“这些您都懂?”
“当然。”
“那……那就测字吧!请大师帮我看看,我最近有没有升迁的机会。”
说罢,蓝衫青年男子便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马”字。
算命先生“张半仙”盯着那“马”字,久久不语。
“是马到成功的意思吗?”蓝衫青年催促道,语气中又有期待又有焦虑。
“不,”张半仙连连摇头,“马走日字,但现在是晚上,没有太阳,所以不成。”
蓝衫青年神色一僵。
不过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又在纸上写了一个“钦”字。
“那你再帮我测测这个‘钦’字吧!”他说。
同时他心头暗想:钦,钦定也。这回不出意外,应该能测出个“上头钦选,官运亨通”的结果。
但那张半仙仍在摇头。
“‘钦’字偏旁为‘金’,本为财源滚滚、扶摇直上,乃大吉大利之兆;只可惜“金”旁边有个‘欠’字,无意中成了‘欠金’,可谓财路中断、鸿图难展、升迁无望。”
这蓝衫青年正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来自青州府的第二境修士马钦。
他最近天天焦虑得睡不着。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现在快三十五岁了,却依旧一事无成——没有房产,没娶媳妇,没戴上乌纱帽,仍是个不入流小吏。
所谓“人生输家”,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熟人见到他,都忍不住说一句:“马钦啊马钦,你都快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咋还混得这么惨呢?”
另一方面,他的竞争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马钦本以为,自己从人才济济的青州府,来到沂水县这种偏僻的小城镇,能够避开激烈的竞争,轻松获得想要的官位,成为人上人。
可他万万没料到,沂水县居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怪胎。
根据马钦从上司处打听到的小道消息,那个名叫顾旭的怪胎修行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准备突破第二境了——
这特么是正常人类该有的速度吗?
唉,沂河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作为一个除了十年工作经验外一无所有的普通小吏,马钦难过得想哭。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只觉得毛发日渐稀疏。
…………
顾旭独自回到驱魔司衙门。
他先浏览了一遍公告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难度不算太高的任务。
奖励是四十功勋,等同于杀四只魑魅。
任务描述非常简单:“沂水县县学闹鬼,望驱魔司尽快派人解决。”
县学是供生员读书的学校。
在大齐王朝,具备修行资质的毕竟是少数人,科举取士仍然是大部分普通人的晋升之阶。
按照大齐的科举制度,通过童生试的考生准许进入县学学习,以备参加更高一级的乡试,谓之“进学”。
八年前,当沂水县遭受鬼怪侵袭的时候,县学也被摧毁,师生死伤众多。
灾祸平息一年后,县学重建。
随着生员们重新回到讲堂,往日的疤痕似乎早已被抹平。
直到今夜。
沂水县教谕周思齐因为把钥匙遗忘在抽屉,被迫深夜返回县学去取钥匙。
不料却在这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学堂里,听到了朗朗读书声。
抑扬顿挫,整齐响亮。
周教谕被吓得脸色煞白、头皮发麻,赶紧跑出县学,让看门的士兵把这件事情告知驱魔司。
于是现在,这个任务被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我回来得还真及时啊!”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同时,他再次掏出三枚铜钱,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乾上乾下”,乃“乾为天”之卦,兆示大吉大利、万事亨通。
于是顾旭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他揣着剩下的“杀鬼符”,放心大胆地出发了。
“早点回来!”伏案工作的陈济生抬起头,对他嘱咐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逞强。”
“您放心,”顾旭微微一笑,“我有谱气的。”
说罢,便踏出驱魔司衙门,步入茫茫黑夜。
第十四章 尖叫的官员
县学位于沂水县正西方。
毗邻西城门,面朝玄武丘;白墙灰瓦,肃穆清净。
在这学府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齐家治国”四个金光闪闪、苍劲有力的大字。
如果书中记载没错的话,这几个字还是七年前大齐国师在沂水县灾后重建时亲笔题写的——算得上是这座学府中最值钱的东西。
顾旭在县学门外见到了教谕周思齐——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神色恍惚不宁的中年人。
教谕是县学的教官,官秩九品,每县设置一人,掌文庙祭祀,训诲所有生员。非举人不得担任。
可以将其理解为县学的校长。
顾旭是吏,周思齐是官——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一般情况下,胥吏见到官员是需要下跪行礼的。
但这套规矩仅适用于凡人。
大齐的修行者地位超然,就算见了皇帝都可以站着说话;而普通官员在修行者面前,也得表现得客客气气。
“周大人,我是来自驱魔司的顾旭,负责解决这个案子,”顾旭走上前,微微颔首道,“您应该对我有印象。”
“当然,”周教谕圆润的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容,“本官早就不止一次在驱魔司功勋榜上看见顾少侠的名字了。今天终于有幸相逢,果然是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的少年英杰。“
说话时,周教谕双腿还在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他心头的恐惧显然还未散去。
他知道,面前的顾旭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毕竟代表着大齐驱魔司。
若要驱除县学里的鬼怪,避免自己和生员们沦为鬼怪的猎物,就必须依靠这个少年。
“带我去闹鬼的地方看看吧!”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鬼怪,敢在咱们大齐官学兴风作浪。”
周教谕有些犹豫。
他站在门槛前,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咬着牙,抬腿走了进去。
顾旭面无表情跟在他后头。
不过刚一进门,就有一道黑影“嗖”地一声,如闪电般从两人面前快速掠过。
“啊啊啊鬼啊——”周教谕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淡定,周大人,”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平静地说道,“那只是一只猫。”
“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周教谕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此时此刻,周教谕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大齐官员,被一只猫吓得尖叫……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的。
…………
穿过垂花门,沿游廊一路前行。
学堂内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在这死寂的氛围里,周教谕愈发感到心慌,身上的绸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甚至想立即掉头逃跑,远离这个阴森的地方。
不过想到自己作为教谕的职责,想到生员们的生命安危,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给顾旭带路,希望能够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就在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县学中忽然响起洋洋盈耳的读书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顾……顾少侠,就……就是这个声音!”周教谕伸手指向前方,磕磕碰碰地说道,牙齿在嘴里不住地打战。
但顾旭却面不改色。
他定定站在原地,认真地听了几秒钟,然后评价道:“周大人,您仔细听,这些鬼怪在背诵《四书集注》呢……嗯,还背错了两个字。”
周教谕用看怪物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头默默感叹道:不愧是驱魔司的修士,遇到这种诡异的情景,关注的重点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
读书声的源头是西北角一间讲堂。
顾旭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
惨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入入屋子,勉强能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让我去门房取一盏灯笼吧……”周教谕小声地提议道。
“不必麻烦。“顾旭淡淡回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撕下一页纸,然后用炭笔迅速在纸上画了几个复杂的符文。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周教谕站在一边看着他画符,恍惚之间听到了遥远的天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惊呼声;细究,但若细究,却又觉得这声音像自己的幻觉,根本寻不到影踪。
眨眼间,符篆成。
顾旭收起炭笔,把手中的符纸对折两次,只见这符纸瞬间变成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散发着血红色的光晕。
周教谕目瞪口呆。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官员,他以前也曾经见过别的修行者出手消灭鬼怪。
但是如此奇诡玄妙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目睹。
“顾少侠果然不是一般的修士!”周教谕不禁喃喃感慨,“这等手段,真是不同凡响!”
“基本操作,不值夸耀。”顾旭微微一笑,自谦道。
…………
在灯笼光线的照射下,坐在讲堂角落里的几个人影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是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们身着襕衫,头戴儒巾,面容枯槁,神情憔悴;手头捧着《四书集注》,摇头晃脑地读个不停。
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为了科举考试废寝忘食、熬夜爆肝苦读的士子。
只是在看清这几个书生的面孔后,周教谕再次被吓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他的双腿也变得瘫软无力,只有伸手扶着身边的墙壁,才勉强能够站稳。
“这周大人似乎很爱尖叫啊!”顾旭瞟了他一眼,在心头默默给他贴了个标签。
与此同时,这几个书生也听到了周教谕的声音。
他们放下手中的书本,一个挨一个走到周教谕面前,向他行弟子之礼。
“见过周大人。”
“周大人真是太辛苦了。半夜三更还牵挂着我们的学业。”
“周大人,学生愚钝,今年又落榜了,实在对不住您的教诲之恩。”
“周大人,请您相信我,三年后我一定能考中举人,为您扬名!”
“……”
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周教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道:
“魏明、江文渊、何晓良、褚春华……你们几个,不是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当初还是我亲自给你们建墓立碑的。”
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第十五章 书生的执念
“周大人,”看到这诡异的情形,顾旭笑了笑,解释道,“您的这几个学生确实已经在八年前逝世了。只是因为执迷于乡试,他们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以为自己仍然是活人。”
周教谕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八年前,这些书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学生——
江文渊出身书香门第,天资聪颖,自幼有“神童”之称,曾考中沂水县试案首。
然而胶东行省人才济济。江文渊这个偏僻小县城的“神童”,在秋闱根本排不上号,入不了考官的法眼。
于是他三考不中。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次次挫折的摧残下,成了借酒浇愁的颓废青年。
……
魏明则是个家境清寒的傻小子,脑子不太灵光,但却勤奋刻苦,一心想着秋闱高中,给病床上的母亲长长脸。
只可惜这科举考试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的人不仅天赋比他高,家境比他好,关键是还比他更努力。
因此魏明屡试不第。
考了十五年,仍是个穷秀才。
……
何晓良这家伙就更有趣了。
他原本是个地主家的少爷,从小吃香喝辣,还跟县令的女儿订了娃娃亲。
优渥的环境使他成了一个贪图享乐的二世祖。
但后来他父亲死了,家道中落。
曾经那些客客气气、满脸堆笑的熟人,都对他态度冷淡,甚至冷嘲热讽。
县令的女儿也拿着婚约找上门,要求跟他退婚。
何晓良气愤不已。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怒吼“莫欺少年穷”,同时立下誓言,要在科举考试大显身手,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然事与愿违。
“莫欺少年穷”,变成了“莫欺青年穷”,变成了“莫欺中年穷”,变成了……
变成了山头上一座不起眼的坟。
…………
只是这一切都在八年前那场灾难中烟消云散了。
这些学生连同他们的梦想,一并化作尘土。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寒窗苦读。
他们留在史册中的名字,只会是“九婴之祸”的受害者——
“九婴”是当年那只吃了很多人的“凶神”级蛇怪。沂水县的每个居民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由于它很难被彻底杀死,目前被大齐国师用符咒封印在地底。
想到这里,周教谕心情愈发复杂。
“顾少侠,我们该怎么办?”他转头望向顾旭,神色有些恍惚。
“让我超度他们吧,”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周大人,您现在看到的这些身影,早已不再是您当年教导的那批学生,而是他们的残念在阴气孕育下产生的游魂鬼魅。
“或许他们暂时对您没有敌意,但如果放任他们继续汲取阴气,他们残存的理性会被恶念所吞噬,最终会成长为凶悍可怕的厉鬼,危及县学生员们的生命安全。
“让他们转世投胎、重生成人,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周教谕长叹一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如果顾旭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书生的残魂应该是突然嗅到了他【招灵之体】的气息。
尽管他们的理智尚有残存,但显然不足以抵挡这强烈的诱惑。
他们眼神里的恭谨、迷惘顿时一扫而空,化作了贪婪与疯狂——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豺狼,看到了突然送上门来的猎物。
黑雾升腾而起。
周围的阴气如洪水般灌入他们的身体。
他们的身形迅速扭曲、变化。
面色变得青黑,嘴里长出獠牙。
然后目露凶光,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朝顾旭和周教谕迎面扑来。
周教谕被吓得再也站不稳了。
“啊啊啊——”
他尖叫着,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顾顾顾……顾少侠救救救救救……救命!”
“周大人莫慌,”顾旭仍然一脸淡定,“这里有我。”
同时他在心头提醒自己:下次如果再见到这位喜欢尖叫的周大人,一定要记得戴上耳塞。
此时此刻,顾旭已大概估摸出了这些书生残魂的实力——
比魑魅强一点点,但远逊于画皮。
算是比较高级的“游魂”,但尚未达到“野鬼”的层次。
总而言之,属于顾旭能够轻松秒掉的那类鬼怪。
“你们这么猖狂,是迫不及待地想晒日光浴吗?”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随即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念诵咒文,朝前方轻轻抛去。
屋内光芒绽放。
宛若晨曦载曜,万物咸睹。
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这些书生们狰狞可怖的残魂,也消散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光芒淡去。
周教谕一动不动瘫坐在原地,脸色白得像尸体似的,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周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我我我我没事儿。”
顾旭淡淡一笑,伸手把神色恍惚的周教谕从地上扶起来。
不得不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周教谕这个凡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逝世多年的学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紧接着变成凶戾的鬼怪——
这样的场景,足以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顾旭轻叹一声。
然后闭上眼睛,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苦命的书生啊,愿你们来生不必再遭受屡试不第之苦。
…………
片刻后,两人重新回到县学门外。
此时夜色朦胧,秋风冽冽。
移动的云朵不时将月亮吞噬,又将月亮喷吐出来。
由于符咒的生效时间已经过去,周教谕手中的红灯笼重新变回了一张废纸,被顾旭随手扔进垃圾堆。
“这次多亏了顾先生的出手相助,”周教谕终于勉强恢复了镇定,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鞠了一躬,“若非顾先生神通广大、本领高超,恐怕我已经死在了那些……那些鬼物的手中。”
不知不觉间,周教谕对顾旭的称呼由“少侠”变成了“先生”。
在大齐王朝,“先生”可不是一个烂大街的称呼。
它是对老师,对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对有学问有身份的人的尊称。
当然,也可以用来称呼本领非凡的修行者。
可见,周教谕已经忘记了顾旭尚未加冠的年纪,开始与他平辈论交了。
…………
注释:
(1)“晨曦载曜,万物咸睹。”——南北朝·王韶之《宋四厢乐歌廿首·其十一·食举歌》
(2)“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道教往生咒。
第十六章 文运
“周大人不必客气,”顾旭淡淡说道,“作为驱魔司的修士,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但周教谕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仍然客客气气地说道:
“顾先生,如果您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顾旭笑了笑:“那么我以后就要多多仰仗周大人了。”
说话的同时,顾旭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瞥见了月光下兀然耸立的西城门,若隐若现的沂水粮仓,还有光秃秃的玄武丘。
书籍中记载的知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周大人,您知道沂水县学里为何会闹鬼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周教谕有些诧异,“顾先生还懂风水堪舆之术?”
“略知一二。”顾旭微笑回答。
然后他指着周围的景物,解释道:
“周大人,您看,沂水县学西边有城门耸立,东部却空无一物,造成左右不平衡;县学背后又有粮仓挤压,使得后地不宽敞。
“而县学大门正对‘玄武丘’——您要知道,大门在堪舆学中是‘气’的出纳口,它的位置、方向、正对的景物都密切关系到住户的凶吉。
“玄武丘山顶平秃,乃‘多晦’之兆。
“正是这些因素,致使县学里阴气浓郁,让士子们的残念转变成可怕的鬼物。”
周教谕愣愣站在原地,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了顾旭话中的信息。
“顾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您需要做三件事情,”顾旭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跟县令大人提议,迁走北边的粮仓;第二,在县学东侧修一座‘进贤楼’,与西城门相对,使其左右均衡;第三,在玄武丘上修建一座九层高的‘文峰塔’,用于镇邪,避免阴煞之气聚集。
“这些事儿听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能一劳永逸解决县学闹鬼的问题。
“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此地文脉,使沂水县有机会出现更多才华横溢、金榜题名的文人士子。”
周教谕认真点了点头,把顾旭的建议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尤其是顾旭说的最后一句话,令周教谕深有感触。
要知道,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举人了。
虽然说沂水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人才方面确实比不过大城市……
但连续三次秋闱无一人上榜,着实有些夸张了。
周教谕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毕竟他是负责教导生员的官员。
他教的学生全部落榜,岂不是证明他的教学水平不行?
也正因如此,周教谕为大齐打工大半辈子,至今仍是九品芝麻官,从未有过任何升迁的机会,甚至偶尔还会被克扣俸禄。
直到今天,他的困惑终于得以解开。
“原来不是我的教学能力有问题,而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啊!”周教谕心头默默感慨。
顾旭今夜已经救了他一命。
如果顾旭还能帮助他改善此地文运,解决优秀人才匮乏的问题,让他拥有升官发财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甚至愿在祠堂里为顾旭立下长生牌位,年年烧香供奉,为其祈求福寿。
“感谢顾先生指点迷津!”周教谕长揖及地,发自内心地说道,“您真是我们沂水县士子和官吏的大恩人!”
同时周教谕还提出,要择日在飘香楼宴请顾旭,正式向他表达谢意。
顾旭干脆拒绝。
他还要忙着修炼呢!可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应酬上。
只见顾旭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作为驱魔司的官吏,吃着国家的俸禄,受着百姓的敬重,自然要多考虑百姓的生命安危。
“只要能驱散阴气,避免鬼怪四处为害,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回报,那不重要。”
周教谕肃然起敬。
他不禁默默感慨:顾先生真是高风亮节、心系民生啊!跟他比起来,我的格局还是差太远了。
…………
当顾旭回到驱魔司的时候,午夜钟声已经响起。
衙门内一片安静。
只余下陈济生翻阅卷宗的“沙沙”声。
在顾旭的眼中,自己这位上司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天刚蒙蒙亮就坐在衙门,深更半夜才肯回去,足以让摸鱼的下属们自惭形秽。
由于长期高强度工作,陈济生今年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有近五十岁的模样。
顾旭同往常一样,来到陈济生面前,摘下玉佩,汇报任务。
然后获得了四十功勋的奖励。
“顾旭,你那个凭空变出灯笼的法术蛮有意思,是从哪里学来的?”
“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顿悟出来的。”
“就猜你会这么说,”陈济生呵呵笑道,“如果大齐王朝的每一个修士都能像你这个怪胎一样,三天顿悟一次,五天突破一回,那么这个世界上的鬼怪早就灭绝了。”
“陈大人谬赞了。”顾旭露出乖巧谦逊的笑容。
“你最近的修炼状况如何?今天见你兑换了一枚‘聚灵丹’,是打算近期晋升第二境了吗?”
顾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的基础还不够扎实,还得再花点时间巩固一下。”
从第一境【鬼门关】晋升第二境【黄泉路】,是一道风险极高的坎儿——在这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生死道消、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顾旭绝不会轻易尝试晋级。
“那你现在有多少把握?”陈济生问。
“不多……大概九成吧!”顾旭沉思片刻,说了个相对保守的估计。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默默感慨:这小子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
换做是别人,只要有七八成的把握,说不定就在更强大力量的诱惑下,迫不及待地莽上去了。
“破境这种事情,确实应该稳一点。”陈济生点了点头,对他的选择表示认同。
随后,顾旭离开衙门,回到家中,吞下静心丹,再次开始彻夜修仙。
…………
接近四更天的时候,陈济生终于忙完一天的工作。
他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热茶,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又忍不住回想起顾旭白天做的两个任务。
陈济生必须得承认,顾旭只要外出做任务,不管遇到多强的鬼怪,总能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仅仅因为顾旭的对敌手段总是花里胡哨、层出不穷。
也因为顾旭的思维方式总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往往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找到破局的办法。
但今天,在顾旭的所有表现中,令陈济生感触最深的,却是“享天下之利者”那句话。
他觉得这是每一个驱魔司修士应该坚持的精神操守。
“那个整天只会闷头修炼的臭小子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语,还真是让人意外啊!”陈济生默默感叹。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抽屉里掏出白纸,挥毫泼墨,刷刷几下就把这句“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写在纸上。
陈济生的正楷字横轻竖重、骨力遒劲,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样,端庄、严谨、威风,还有一丝丝古板。
写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纸上的字迹顿时飘到了半空中,变作一副裱好的字,挂在大堂一侧的墙壁上。
他希望以此警示自己,勿忘天下苍生。
…………
(1)“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苏轼《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
第十七章 顾旭的日记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七:
“今天是我穿越到大齐王朝的正好第一百天,距离我的寿命终点大约还剩下四千五百二十五天。
“我,顾旭,是个正经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写日记的。
“但我的时间太过紧迫。
“我希望通过这本日记,在每一天结束的时候进行自我反省,避免因拖延症发作,耽误了修行进度。
“这样一来,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昨天晚上,我把剩下的静心丹全部用完了。
“今天连续做了四个任务,也只攒到二百九十功勋,还不够兑换新的丹药。
“因此我一整天都没修炼。
“我有罪。”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八:
“今天是死亡倒计时四千五百二十四天。我终于再次攒足功勋,兑换了一瓶静心丹。
“时小寒见我天天马不停蹄肝任务太辛苦,就从带了十五瓶静心丹送给我。
“但我拒绝了。
“这份礼物太贵重。
“我顾旭虽然穷,但毕竟是个有尊严的人,绝不能轻易接受女孩子的施舍。
“另外,由于画皮鬼的定身咒语给我留下不浅的心理阴影,我很担心在今后的任务中,因一时的疏忽大意,中了恶鬼的精神控制而无力脱身。
“所以我在我的识海中刻下了三十道‘解秽神符’。”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十九:
“见鬼!今天早上沉迷修炼,一不小心又把静心丹用完了。
“但我现在的功勋余额远不足以兑换新的丹药。
“于是……我只能为五斗米折腰,被迫接受时小寒的好意。
“唉,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管怎样,这份人情我已经记在了小本本上。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偿还。”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二十:
“修炼。”
“九月廿一:
“修炼。”
“九月廿二:
“修炼。”
“九月廿三:
“我真是太刻苦了,明天奖励自己休息一天吧!陈大人说过物极必反。做事情要讲究劳逸结合,可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九月廿四:
“修炼。”
“九月廿五:
“修炼。
“我今天一不小心又顿悟了,导致体内真元暴涨,差一点儿就破境了。
“还好最终我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在第二境边缘蹭了蹭,没有进去。
“陈大人说过,扎实的根基能让人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我的真元还不够精纯,仍然阴寒的杂质残留,还需要继续淬炼打磨。
“因为我的目标是第七境,所以我不想留下隐患,导致日后的修行卡在瓶颈、止步不前。”
“九月廿六:
“今天陈济生大人给我们科普了一些关于鬼怪的知识。
“他说,在我们胶东行省,有三大‘凶神’级的恶鬼。
“其中之一做‘九婴蛇妖’,有九个头,能喷吐水火,还会发出婴儿的哭声。
“八年前,就是这只蛇怪肆虐青州府,吃掉了身体原主的父母,摧毁了沂水县学。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联手,都无法制服它。
“最终是大齐国师出手,以符箓之术将其封印在地底,才结束了那场可怕的灾祸。
“国师是第七境修行者兼符道宗师——他的战斗力在大齐明面上排行第二,仅次于皇帝。
“他是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三大凶神中的另一只恶鬼名叫‘沂山雪女’,据说她长得非常漂亮,看上去像个温婉柔弱、优雅动人的少女。
“但是鬼不可貌相。‘雪女’的可怕程度,丝毫不亚于九婴蛇妖。
“每年六月,她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猎食人类。
“陈大人还说,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把他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听起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作为‘招灵之体’,我现在慌得一比。但愿我能成功活过明年六月。
“至于第三只‘凶神’级鬼怪……陈大人表示忘记了它叫什么名字,只能等他回去查查资料,下次再来给我们讲解。
“唉,长期缺乏休息确实会造成记忆力衰退。像陈大人这样日复一日起早贪黑地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或许下个月发工资时,我可以考虑送他一箱核桃。”
“九月廿七:
“修炼。”
“九月廿八: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无趣又枯燥。”
“九月廿九:
“我发现,这个世界占卜算命的法术准得吓人。
“我每次外出做任务,都会用六爻铜钱起卦法预测吉凶。三个月来,我的占卜结果从未出错过。
“这简直只能用离谱形容!
“今天,我在书中看到一些关于占星术的介绍。怀着好奇的心情,我打算尝试一下。
“占星术的基本方法,是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确定命宫,再根据命宫主星推算他的地位、人格、贫富、运势。
“我……或者说身体原主,出生在辛丑年,辛卯月,甲寅日,壬申时。
“这是一个五行缺火的时刻。
“所以原主父母在给原主取名时,才刻意取了一个‘火’属性的名字。
“经过一番计算,我推测出我的命宫主星是‘天机星’。
“天机星入命宫的人往往聪明勤勉,有策划谋略的才能,善于观察,反应敏捷,多才多艺,口才极佳,喜欢求新求变,不按常理出牌……
“这占星术好像真挺准的!
“只是根据书上的说法,天机星乃谋臣之星——天机入命之人,适合做一个辅弼之臣,为自己的主公出谋划策,辅佐他成就一番霸业。
“呵,堂堂穿越者,怎能屈居人下,甘当别人的臣属?要知道,在穿越者这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群体中,不混出一个‘大帝’、‘仙君’、‘武皇’之类的头衔,是没脸见人的。
“这让我很不愉快。
“于是,我拿我前世在地球的生辰八字,重新算了一遍。
“这一次的结果我很满意——紫微星坐命宫,此乃帝王之相,注定呼风唤雨、非富即贵。
“但这时书中又说,紫微命格太过于尊贵,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基本上多病多灾、英年早逝……
“去特么的封建迷信!我要相信科学!”
“九月三十:
“今天县学周教谕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说我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要给我介绍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拒绝了。女人只会影响我修炼的速度。”
“十月初一:
“今天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时小寒跟我随意说起了大齐王朝庙堂的局势。
“她说,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务;大齐的朝政,目前主要掌握在内阁和深受皇帝宠爱的昭宁公主的手中。
“当我向她询问更多细节的时候,时小寒表示一概不知——因为她爸没跟她说过。
“她只是反复在我面前强调,那位昭宁公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很多青年俊彦都想娶她为妻。听时小寒那怪怪的语气,好像她不太喜欢那位昭宁公主。
“这就是漂亮女孩间的攀比心理吗?
“为了把时小寒这位金主爸爸哄开心,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时小寒问我:‘什么是有趣的灵魂?’
“我临时瞎编:‘善良、温柔、真诚、自信、乐于助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角基本都是这种模版。
“听到这话,时小寒笑得特别开心。
“我觉得她好像对号入座了……真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
“十月初二:
“我绘制的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今天在驱魔司库房正式上架了。按照陈大人的说法,每当有同僚兑换一张‘杀鬼符’,我就能获得十五功勋的奖励。
“这‘杀鬼符’应该是整个驱魔司最物美价廉的东西了。虽然它现在无人问津,但我相信它今后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我仿佛看到躺在家里就能赚功勋的美好生活正在向我招手。”
“十月初三:
“陈济生大人告诉我,负责我晋职考核的考官已经从首都洛京启程,预计三天后抵达沂水县。
“他说,在实战考核这个阶段,我跟我的竞争对手会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幻境中,重温驱魔司历史上的某个鬼怪案件。他希望我提前做足准备。
“我开始有点紧张了。主要是那个叫马钦的竞争者来势汹汹,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十月初四:
“修炼。”
“十月初五:
“修炼。”
第十八章 功勋榜
十月初六,沂水县下了一场雨。
秋雨淅淅沥沥,洗净屋檐上的尘埃,也让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凉意。
天刚蒙蒙亮,顾旭就已经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公厨,花了八文铜钱,买了一个煎饼,一根油条。
今天是他参加考核的日子。
只要他得到京城考官的认可,他就能够脱下身上这套朴素陈旧的青布衫,换成绣着日月星辰的华丽黑袍,正式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员。
这是一次得之不易的机会。
虽说顾旭已经接连数日通宵修炼,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仍然对这次考核抱有极为慎重的态度,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此刻,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在脑海中默默回忆书籍中记载的各种鬼怪案例。
他的杀鬼经验肯定比不过那马钦。若要在竞争中取胜,他只能依靠知识来弥补阅历的差距。
就在这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油条和烧饼。
“顾旭,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
顾旭双手一摊:“那你说我应该吃什么呢,女侠大人?”
“你今天要参加考核,得吃点好东西。所以我让我家厨子多做了一份早餐,给你带来。”
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摆在顾旭的面前。
食盒共有三层,分别盛着鱼生粥、桂花糕和灌汤小笼包,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气。
“谢谢!”顾旭望着她,真诚地说道,“你家厨师的手艺真不错!”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时小寒得意地抬起下巴,“这是我专门研究了江南和南粤的小吃后让我家厨子照着做的——鱼生粥象征‘风生水起’,桂花糕代表‘步步高升’,小笼包则是‘蒸蒸日上’。
“顾旭,今天的考核你一定要加油啊!”
“一定!”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
顾旭的竞争对手马钦,也早早地从客栈出发,撑着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前往驱魔司衙门。
出发的时候,他特意用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避免别人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头顶和高高的发际线。
这次考核对于马钦来说,同样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他为此精心准备,只希望能够脱颖而出,获得梦寐以求的官职,彻底摆脱不入流小吏的身份。
早在大半个月前,马钦就已经住在了沂水县。
但他并没有去驱魔司报道。
而是一直在暗中实地走访,考察民情。
毕竟马钦是个外地人,对沂水的情况不熟悉——这一点很可能成为他在竞争中除了年龄和天赋之外最大的劣势。
“顾旭啊顾旭,今天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究竟有没有传言中吹的那么厉害?”马钦默默心想。
对于那个不到一年就第一境圆满的天才少年,马钦早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很好奇,那怪胎是不是从小嗑仙丹长大的,不然怎会有如此恐怖的修行速度?
…………
几分钟后,马钦抵达驱魔司衙门。
比起印象中青州府驱魔司那高大的门楣,沂水县的衙门看上去要简陋寒酸得多。
马钦收起油纸伞,从两座狻猊石像之间穿过,走进衙门。
刚进入大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公案背后的沂水县知事陈济生。
由于陈济生正在埋头工作,马钦没敢上前打扰他,只是恭敬地站在书桌一侧,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环顾四周,观察衙门大堂内的环境——
这是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
屋顶上挂着“济世安民”的匾额。
而大堂一侧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装裱好的书法作品,上面用端正严谨的楷书写着一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看到这句话,马钦原地愣了两秒,心头竟萌生出一丝愧疚感。
他在驱魔司斩妖除魔十年,领着朝廷的俸禄,目的仅仅是吃饱穿暖、养活自己,做一个体面的人上人。
从未忧虑天下,也无暇顾及民生。
如果这句话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写的,那么他的思想境界之高,胸怀之开阔,足以令包括马钦在内的诸多官吏自惭形秽。
几分钟后,陈济生收起桌上的公文,终于抬头来,看见等候在一旁的马钦。
“你就是青州府来的马钦?”
“卑职马钦见过陈大人。”马钦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洛京来的考官大人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这里。马钦,你就先随意在衙门里逛逛吧!我还有公务要做。如果你没什么别的问题,我就不陪你唠嗑了。”陈济生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
话音刚落,他便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公文,开始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陈大人真是日理万机、恪尽职守啊!不愧是能写出“任天下之患”、“同天下之忧”这种句子的模范官员!
马钦在心头默默感叹。
想到这里,他鞠躬告退,充满敬意地离开了衙门大堂,没再打扰专心工作的陈济生。
…………
片刻后,马钦来到衙门内院。
内院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竖着一块高高的石碑。
在这石碑顶部,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功勋榜”。
马钦知道,驱魔司衙门里的“功勋榜”是一件神奇的法宝。它不仅能够展示衙门里所有修行者的功勋排名,还能动态实时更新。
只是这榜单名额有限,仅能展示功勋排行前十的修士的姓名。
由于青州府那边人才济济、强者众多,马钦工作十年,从未上榜。
对他来说,榜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沂水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变态。或许今后在这里,我能有上榜的机会。”马钦默默地心想。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榜首位置,只见上面写着:
“榜一,时小寒(巡检),三万二千六百四十功勋。”
榜单上的功勋数是一年期间任务奖励累加的总数。用功勋兑换丹药或法宝,并不会影响到榜单上的数字和排名。
也就是说,假如某个人一年期间获得了一万功勋,就算他把这些功勋全部拿去换丹药,他在榜单上的功勋数目也是“一万”。
只有每年正月初一,功勋榜才会全部清零,重新计数。
但即便如此,时小寒不到一年能够获取三万多功勋,也足以使马钦瞠目结舌。
这意味着时小寒平均每天就能有约一百二十功勋进账——还是在没有扣除休息日的情况下。
哪怕是在天才云集的青州府,这个数字也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这个时小寒,她究竟砍死了多少鬼怪?”马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传言中那个‘沂水县鬼见愁’,说的就是她么?”
马钦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又继续往榜单下边看。
只是当他看见榜二的名字时,他再次惊讶得目瞪口呆——
“榜二,顾旭(典吏),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功勋。”
第十九章 时间管理
“区区一个不入流典吏,不到一年就能获得近两万功勋?”
马钦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时小寒作为一个八品巡检,拥有三万多功勋,马钦勉强能够接受。
毕竟官员品秩越高,就能接触到更高级别的任务——倘若解决一个重大案件,说不定能一次性获取上千功勋。
但顾旭只是个不入流小吏,平时只能接到一些报酬低微的小任务,解决一些不值钱的“游魂”级鬼怪;或者替官员们打杂,从他们手中分一些残羹剩饭。
每个月能有几百功勋入账,就已经非常夸张了。
难不成顾旭这家伙,不吃饭不睡觉不修炼,随时随地都在肝任务?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整天都在做任务,那他又是如何腾出时间修炼的?而且不到一年就能第一境圆满?
马钦实在想不明白。
他暗暗决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要向顾旭讨教一下时间管理的技巧。
…………
片刻后,马钦逛到了库房的门口。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正在低着头逗弄笼子里的蛐蛐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马钦的目光落在库房门口的“价目表”上——
“归元诀”、“打狗棍法”、“碎骨锤”、“聚灵丹”……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
跟青州府比起来,不论是品阶和价格,都差太远了。
唯一引起马钦注意的,是价目表最底下的一行字。
“改良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用于消灭‘游魂’级鬼怪,价格:十五功勋。”
“改良符箓……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啊!”马钦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小的沂水县竟然能搞到如此稀奇的东西,价格还这么便宜!”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来到库房的门口,对里面的驼背大爷说道:
“大爷,我想换一张‘杀鬼符’。”
驼背大爷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蛐蛐儿笼,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张“杀鬼符”,递到黝黑少年手中。
“没别的事儿就拿着赶紧走。别影响我工作。”
黝黑少年接过符纸,嘿嘿笑道:“多谢大爷!”
然后他转过头,正好看见站在一旁的马钦。
“这位大叔,您是新来的吗?”黝黑少年热情地跟马钦打招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马钦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心头嘀咕:我现在不到三十五,这臭小子竟然就叫我大叔?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我叫马钦,来自青州府。指教不敢当,互相交流就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马兄了!”自称“汪洋”的黝黑少年接着说道,“马兄,你是打算在库房兑换东西吗?你初来乍到,可能对这里的东西不熟悉,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小兄弟,你太客气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打算兑换东西,只是对你刚才换的这个改良版‘杀鬼符’有些好奇。”
“杀鬼符?”听到这个词,汪洋的脸上顿时露出骄傲的笑容,用炫耀的口吻说道,“这符是咱们顾兄亲手画的,可以毫不费力地秒杀低级鬼怪,不仅威力强大,价格还非常实惠!除了咱沂水县之外,其他地方的衙门都换不到它呢!”
咱们……顾兄……
马钦静静回味着汪洋的言辞。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寒酸的沂水衙门里,竟然真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间,马钦作为大城市吏员的优越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敢小觑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在大齐王朝,拥有修行天赋的人本来就不多,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其中,符师更是寥寥无几——在全国范围内,连刚入门的都算上,数量也不过几十人。
毕竟符道实在太难了。在马钦眼里,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学懂的东西。
马钦年轻时也不信邪,曾去买了本《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想要学出点儿名堂,然后去同僚们面前装逼,云淡风轻地来一句:“符道这东西,也就那样,一学就懂了,没什么意思。”
但这样的场景显然只会发生在梦里。
三天以后,马钦脸上挂着黑眼圈,忿忿地把《符道详解》扔进火炉里,口中骂骂咧咧道:“垃圾符道,毁我青春。再看一眼我就是狗!”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数量稀少的符师却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
因为他们不仅自身拥有超凡力量,而且还能带来强大的团队增益。
比如像汪洋这种修为平平的战五渣,在拥有了改良版“杀鬼符”后,他面对低级鬼怪的胜算至少提升了五成。
而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凭借一己之力,武装起一支军队。
因此,在大齐境内,每一位学有所成的符师,都是朝廷和各大宗门渴望拉拢的对象。
在马钦看来,沂水县这位神秘符师能够在原有基础上对符箓进行改良,显然已经达到了举一反三、游刃有余的大师境界,绝对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
虽然在听到“顾兄”这个称呼时,马钦曾怀疑过这符师会不会是顾旭……
但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那顾旭天资再高,也终究是个第一境修士,绝不可能有如此精深的符道造诣。
再说,那顾旭又要修炼,又要做任务,就算他不吃不睡,也绝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学习艰深晦涩的符道知识。
“顾”又不是特别稀罕的姓氏。
一个衙门里有两个姓顾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汪洋口中的“顾兄”,估计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隐士高人,现在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暂居沂水衙门,当个客卿。
如果能跟这位神秘符师交个朋友,从他那里白嫖到一些符,马钦觉得自己的战斗力能至少提高两成。
“汪洋小兄弟,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把那位‘顾兄’介绍给我认识一下,”马钦抓起汪洋的手,神情热切地说道,“我以前看过点儿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
“我也是,”汪洋也紧紧抓着马钦的手,激动得像是遇到了知音,“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顾兄。如果你也崇拜顾兄,那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
就在两人握手言欢、相见恨晚的时候,汪洋突然踮起脚尖,指向马钦身后:
“快看,顾兄来了!”
第二十章 京城来人
马钦立即转过头,朝汪洋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非常好奇,那位神秘的符道大师,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见在漫长逼仄走廊的尽头,一对少男少女有说有笑,朝他们迎面走来。
那少女身材娇小,黑发高束,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而那一身黑色的“七曜服”,又给她娇俏的外表增添了几分英气。
那少年则身着青布衫,头戴逍遥巾,身形瘦长,面色白皙,修眉朗目,气质出尘;嘴角天然上翘,就算不笑时也带有三分笑意。
还未等马钦反应过来,汪洋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青衫少年的面前,嘿嘿笑着说:
“顾兄,你终于来啦!咱们衙门来了个新人,他说他很想认识你呢!”
听到这话,马钦目不转睛盯着那青衫少年,眉头紧皱。
沂水衙门的符道大师,竟然如此年轻?
他只觉难以置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竞争对手顾旭,好像就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
难道修炼天才顾旭,跟符道大师“顾兄”,真的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家伙在修炼和做任务之余,还把符道也修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他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不过最让马钦嫉妒的是,这混蛋不仅能把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学明白,而且还长得俊朗清逸,一路跟漂亮姑娘谈笑风生——
跟自己想象中不吃不睡邋里邋遢的苦行僧模样截然不同。
想到自己快要三十五岁还没娶到媳妇,马钦突然难受得想哭。
这见鬼的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过出于大齐官场的基本礼节,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主动上前跟那对年轻男女打招呼。
首先,他双手抱拳,朝有官位在身的黑袍少女躬身行礼:“小吏马钦见过大人!”
然后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望向那容貌俊朗的青衫少年:“在下青州府马钦,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回答道:“在下沂水顾旭。”
顾旭!竟然真是顾旭!
马钦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骂脏话的冲动。
与此同时,旁边的汪洋还不忘补上一刀:“顾兄,这位新来的马兄说他看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最佩服精通符道的修士了。如果你有空闲的话,或许可以跟他交流下心得。”
“马兄也学过符道?”顾旭笑着问。
“略知一二。”马钦硬着头皮回答。
“我也一样,”顾旭谦逊地回答,“我三个月前开始学符道,目前也只会些皮毛。以后还要向马兄多多讨教。”
说话时,顾旭目光澄澈,笑容真诚,并没有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
看得出来,他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事实。
然而,正是这份真诚的态度,令马钦仿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痛苦得难以呼吸。
他双腿一软,身子一歪,无力地靠在走廊的柱子上。
“马兄,你还好吗?”顾旭关切地问道。
“我……我还好,”马钦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那张清俊的脸,“我只是没吃早餐,现在脑子有点晕。”
其实马钦是吃过早餐才出门的。
但为了保住面子,他只能临时瞎编个借口。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时小寒终于开口了:“这好办。咱们衙门公厨的油条和烧饼可好吃了。汪洋,要不你带这位马兄去公厨一趟?他待会儿还要参加考核,饿着肚子可不行。”
“遵命,时大人!”汪洋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屋檐的时候,洛京考官的仪仗队终于沿着宽阔的“正气街”,朝着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这位考官名叫楚凤歌,第四境修士,在大齐驱魔司京城总部担任“郎中”一职,官秩五品。
“郎中”并不是医生,而是指随从、佐辅的官员。
这位楚郎中的职务,可以理解为驱魔司司首的秘书。
按常理来说,把一位五品官员派到沂水这种偏僻的小县城做考官,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但不知为何,驱魔司现任司首的洛司首却对这场微不足道的考核异常重视,以克扣俸禄逼迫楚凤歌提前结束休假,专程赶来沂水。
“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九品官职,也配本官亲自跑一趟?”楚凤歌心头对此不以为然。
但是司首大人有令,他不敢不从。
而沂水县的百姓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在大齐王朝,官员的出行仪仗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
比如抬轿夫役的人数,是由坐轿官员的级别决定的。官越大,轿夫越多,有四人、六人、八人抬的区别。
再比如说,官员出行,需要有人在前面鸣锣开道——七品官员鸣锣七下,五品官员鸣锣九下,三品以上鸣锣十一下。
听到鸣锣声,平民需要自觉退让。如果退让不及时冲撞了仪仗,就是藐视朝廷,需要严重处罚。
此时此刻,楚凤歌头戴乌纱帽,身穿七曜服,懒洋洋地坐在六抬大轿上。
轿子前后,有仪仗队敲锣打鼓,高举着“肃静”、“回避”两块牌子。
看到这样的阵仗,沂水的百姓们纷纷恭顺地退让到道路两侧,低头行礼;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那台装饰华丽的轿子,敬畏之余又有几分好奇。
而陈济生也早已带着顾旭和马钦,站在衙门门口,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楚郎中。
“有生之年,如果我能体验一回这样的仪仗,那我死而无憾了!”马钦望着那六抬大轿,心中充满了羡慕。
“万恶的封建社会。”顾旭则脸上波澜不惊,心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是可以御剑飞行的——又快又方便的交通方式不用,却偏偏要搞这么大阵仗来凸显自己身份,简直就是劳民伤财、自找麻烦。
至于陈济生,则腰背挺直,面色平静,双眸深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
片刻后,轿子停在了驱魔司门前。
一位侍从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
轿帘底下首先露出一只青缎粉底朝靴。
随后,一个不到三十岁、容貌秀美的青年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此人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笑容,整个人精致得像是宫廷画师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正是驱魔司郎中楚凤歌。
如果说,顾旭的容貌是少年人的清俊疏朗,英气中尚有几分稚嫩;
那么楚凤歌的长相完全可以用漂亮乃至于妖冶来形容。
顾旭甚至觉得,如果给这人换上一身女装,恐怕将艳压群芳,成为祸国殃民的存在。
只见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头望天,用鼻孔对着在场众人,似乎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同时口中低声吟诵:
“平生进退如飙风,一睨人才天下空。独向苍天横冷剑,何必生我惭英雄。”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狂妄自恋之人!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啧啧感叹。
第二十一章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见过楚大人!”沂水县众官吏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楚凤歌拱手行礼。
楚凤歌昂着头,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礼。
他那冷漠高傲的表情,配上明艳逼人的面孔,颇有一种高手寂寞的感觉。
“顾旭、马钦,在吗?”只听见他语气冷淡地说道。
“卑职在。”顾旭和马钦一同上前一步。
楚凤歌随意瞥了这两人一眼——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真不知道司首大人为何如此看重他们。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把两个随从叫到身边,吩咐道:“徐三,王五,本官有要事在身,接下来的考核就交给你们安排了。”
“流程照旧?”随从问道。
“照旧。”楚凤歌淡淡道。
如他之前所言,两个低境界的蝼蚁争夺一个微不足道的九品官职,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关注。
他宁愿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比如尝试去解决几只凶名远扬的鬼怪,让自己“绝世奇才”、“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声响彻整个大齐王朝。
想到这里,楚凤歌负手而立,用轻松随意的口吻向陈济生问道:“你知道这沂水县附近最强的鬼怪是什么吗?”
陈济生有些困惑,并不知道楚凤歌为何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禀告大人,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沂山雪女。”
听到“凶神”二字,楚凤歌顿时有点怂了。
他虽然一向狂妄自恋,但他并不蠢,知道“凶神”级恶鬼是需要司首大人或大齐国师那样的高手才能解决的。
他自己一个人去单挑,无疑是给那雪女送人头。
不过他仍然神色淡定,接着问:“那第二强的恶鬼在哪里呢?”
“青州府郊区,陆氏凶宅,“陈济生回答,“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截至目前,青州府驱魔司派去调查情况的修士无一生还。”
楚凤歌默默心想:这听上去没有凶神级恶鬼那么可怕,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只要能破解这桩大案,我就能稳固我“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头衔——什么剑阁苏笑,什么幽州赵嫣,还有上官槿那个臭丫头,都再也无法追上我的步伐。反正我有司首大人送的护身法宝,打不过也能逃跑。
只见他轻笑一声,说道:“我楚凤歌除魔卫道近十年,还真没有怕过什么鬼怪。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这个陆氏凶宅,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楚大人高义!在下佩服!”马钦立即拍了一句马屁。
随后,楚凤歌举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应声飞来,悬停在他的身边。
楚凤歌轻盈一跃,双脚踏上飞剑,然后御风而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在场众人抬头望着他御剑飞去的模样,心头又是羡慕又是向往。
第四境高手,真是恐怖如斯!
况且,这位楚大人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就能跻身第四境,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说不定再过些年,大齐王朝又将多出一位像皇上、国师、司首那样的顶尖强者。
…………
纵然主考官不务正业,今天的晋职考核仍然要照常举行。
首先进行的,是理论知识的考查。
因为参加晋升考核的只有两个人,所以一切从简,并没有安排专门的场地。
只是简单地在衙门大堂里摆放了两张书桌、两把椅子,在空旷的屋子里看上去孤零零的。
所有闲杂人员,包括陈济生和时小寒等人在内,都被赶出了大堂。
大堂中只剩下顾旭、马钦和楚凤歌的几名留下来负责监考的随从。
马钦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边僵硬地磨墨,一边尝试在脑海中回顾过往的杀鬼经验。
但因为太过于紧张,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夜挑灯反复温习的诸多要点,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经意间,他忍不住撇过头,偷偷瞟了眼旁边的顾旭。
那小子早已磨好了墨,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悠闲惬意,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
这让马钦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一刻钟后,钟声响起。
随从官们把油布封制的卷袋分发到两人的手中。
两人各自拆开卷袋,从中取出题卷,默默翻看,但是不得动笔。
大堂里一片肃静,只能听到窗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顾旭睁开眼睛,开始随意地浏览着题卷。
对于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来说,理论考试本身就是他最具自信的一个环节。
题卷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没有令他烦躁不安,反而使他的神态更加放松。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二次钟声响起时,两人开始提笔答题。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监考的随从官语气冷淡地说道。
听到这话,马钦心头咯噔一下,难免有些焦躁。
一炷香的时间约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要写完这张长达九页的题卷,对他来说难度不小。
他定格了定神,把卷子往后翻了两页,决定在有限的时间内,先挑简单的题做。
而顾旭却不慌不忙,仍然按部就班从头开始仔细读题。
反正在他看来,每一道题难度都差不多。
墨卷第一题如下:
“请描述猫容婆的特征及弱点。”
顾旭思索两秒,提笔运腕,认真写下答案:“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野鬼’级,以幼童为食,头顶长有第三只眼睛,戳瞎即可杀死它。”
然后他看向第二道题:
“何为瞳人?”
他想了想,写道:“人的眼瞳所化之妖怪。”
第三题:“请写明鬼怪‘蒙双氏’的来历。”
顾旭回答:“古时有同胞兄妹结为夫妻,被流放崆峒,相拥而死。其尸身受阴气滋养,七年后同体而生,化作两头四手四足之妖,名为‘蒙双氏’。”
第四题:“请列举三种能够破除鬼怪不死之身的方法。”
顾旭回答:“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顾旭的同僚们常常说,顾旭的脑子里装着一座藏书阁——在修行和对付鬼怪方面,很少有他不了解的知识。
可做题的时候,顾旭感觉自己脑子更像是搜索引擎。
只要把题目输入进去,“嗖”地一下,答案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思考。
于是他的心情越来越放松。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的笔尖开始在白纸上翩翩起舞,勾勒出一个个舒展隽秀的行楷字体。
就像他平日里画符一样,写意,随性,洒脱自如。
第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屋外。
陈济生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工作。
时小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杀鬼。
两人站在衙门走廊上,一边等着顾旭考核结束,一边看那雨点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地面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
沉默许久后,时小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向身边的陈济生询问道:“陈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洛司首要把他的头号亲信派来咱们沂水县?”
作为官宦家庭的千金,时小寒非常清楚这楚凤歌在驱魔司拥有怎样的地位。
虽然楚凤歌表面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
但很多时候,他却充当着驱魔司司首代言人的角色——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是洛司首向众人传达的信号。
就连时小寒的父亲,都常常要看他的脸色做事。
正因如此,楚凤歌今天出现在沂水县,令时小寒深感震惊。
“司首大人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也无从揣摩,”陈济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我在推荐信中反复强调了顾旭那离谱的修炼速度,导致大人物们对他的天赋很感兴趣。”
“他的修炼速度确实独一无二。”时小寒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
“对顾旭来说,受到京城总部的重视,应该也不算坏事,”陈济生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另外,楚郎中的随从官刚刚告诉我,驱魔司今年的理论考核,都是昭宁公主亲自出题,难度会比以往大得多,可能会出现很多刁钻古怪的题目。”
在大齐王朝,代父皇执掌朝政的昭宁公主萧琬珺不仅有“洛京第一美人”之称,而且以学富五车、博古通今闻名海内。
她虽然只是个凡人,没有修行的天赋,但却熟读天下道藏,甚至比大部分修士都更懂修行。
她曾经多次为驱魔司修订文献,编撰了很多珍贵的资料,跟驱魔司有长期的合作关系。
“题目再刁钻,也难不倒顾旭那家伙。”时小寒叉着腰,信心满满地说道,“他连符道这种反人类的东西都能学懂。那些题目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由于时小寒一向不喜欢那位昭宁公主,她同时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堂堂大齐公主,不去处理国家大事,非要来出题为难一个普通小吏!简直不务正业、昏聩无度!泱泱大齐在她这种人手里迟早要完蛋!
陈济生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半。
马钦趴在桌子上,把题卷前前后后翻看了三遍,会做的题目全部拣着做完了,然后就开始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
在这张题卷中,有五成的题目属于基本常识,马钦可以凭借过往经验轻松回答;三成的题目有一定难度,他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出答案,还不敢保证一定是正确的。
至于剩下的两成,马钦连题目都看不懂。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所云。
除了各种偏门罕见的鬼怪外,这些题目竟然还涉及风水堪舆、卦象解读、星象观测、法宝炼制等他从未了解过的知识。
“难道这年头做个九品芝麻官,还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马钦愤愤不平,只想把手中的毛笔狠狠地砸在出题人的脸上。
这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偏过头,想看看旁边的顾旭是否跟他一样,面对这些生僻古怪的题目百思不得其解。
但顾旭仍然还在持笔静书。
尽管这少年看上去单薄削瘦、弱不经风,坐姿却格外端正,脊梁如松柏般挺直;他目光沉静,嘴角挂着不经意的浅笑,仿佛完完全全沉浸在做题的乐趣之中。
“难道这小子把那些最变态的题目全部做出来了?”马钦顿时如坐针毡。
最后的一刻钟对马钦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
他看了看自己考卷上大面积的空白,又看了看奋笔疾书的顾旭,愈发烦躁不安。
他很想立即起身交卷,离开这令人压抑的考场,但又感觉有些不太甘心。
他等了十年,才等来这次机会。
倘若提前交卷,岂不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
第三次钟声响起时,马钦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如释重负。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题卷塞到监考人的手中——这些见鬼的题目,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它们一眼了。
这时候顾旭也交卷了。
因为长时间悬腕书写的缘故,他的右手有些酸痛,看上去有些疲惫。
但在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却透露出愉悦、畅快的心情。
如果把考试比喻为考生与出题人的斗智斗勇,那么在今天这场考核中,顾旭终于体会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那出题人想必也同样是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各种高深莫测的偏门知识信手拈来,不经意间设下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陷阱,足以使大部分考生心里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但正是这些难题,激起了顾旭的好胜心。
他见招拆招,从容应对,总能一针见血地答出问题的关键。
越是博学的人,越容易感到寂寞。
正因如此,顾旭隐隐希望,有生之年能跟那出题人见上一面,与他论道三天三夜,一决雌雄。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走出大堂,来到烟雨笼罩的走廊。
出于官场上的礼貌,马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动向身边的顾旭问道:“顾兄弟发挥如何?”
“还行,”顾旭微微一笑,“马兄呢?”
“嗯……也还行吧!”
这时候,时小寒和陈济生也朝这边走来。
马钦立即拱手行礼。
时小寒颔首回礼。
然后她转过身,把手中拎着的一只小铁壶塞到旁边顾旭的手中,笑嘻嘻地说道:“顾旭,这是我家嬷嬷刚刚煲好的冰糖银耳羹。你做题累了,赶紧趁热尝尝。”
顾旭接过铁壶,笑道:“时女侠有心了。”
时小寒没有询问顾旭考得如何。
因为她一向对他信心十足。
看到这一幕,马钦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他觉得当初选择来沂水县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
这天中午,顾旭在衙门公厨点了一笼裹馅肉饺、一碗薄荷灯心汤、一份蒸酥果馅饼。
至于花了多少钱,他并不清楚。
因为陈济生替他结了账。
“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这顿饭一定要吃饱吃好,”陈济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如是说道,“下午继续给我好好表现。”
“一定不会辜负陈大人的期望!”顾旭乖巧点头。
只要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今天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己花钱。
他在心头愉快地想。
第二十三章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午饭后进行的是修行资质测试。
这时雨停了。
水珠从屋檐上断断续续地落下,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汇聚成一个个小水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整间院落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在资质测试即将开始之际,顾旭的心情依然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很强——毕竟是用寿命换的。
至于具体有多强,跟大齐王朝其他的天才们比起来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只见驱魔司郎中楚凤歌带来的两名随从气喘吁吁地搬来一块沉重的黑色石头,将它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
这石头有半人高,看上去光滑圆润。
“这是天衍石,”时小寒站在顾旭的身边,对他介绍道,“它是驱魔司修士用玄玉炼制的特殊法宝,拥有推衍天机之力。只要你把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往它里面注入真元,它就会产生异象。”
什么异象?斗之气三段?
顾旭暗暗吐槽了一句。
“天衍石产生的异象是有品阶之分的,”时小寒停顿片刻,接着介绍道,“最低九品,最高一品。修士的修行潜力越高,产生异象的品阶也就越高,有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也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等。”
“小寒,你以前用天衍石测过资质吗?”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
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当然测过。我当初可是测出了四品异象‘孤鹜落霞’,亲戚朋友都说我是整个家族前所未有的天才,以后必将成就一番大事业。”
“时女侠年仅十七就成为第二境修士,怎可能不是天才?”顾旭习惯性地说起了她爱听的话,“看来这天衍石还挺有眼光的。”
“你的结果肯定不会比我差的,”时小寒也开始习惯性商业互吹,“说不定能测出个罕见的三品异象。
“剑阁的苏笑你听说过吗?他就是因为测得三品异象‘万剑霜寒’,现在被整个剑阁当成祖宗供着。
“还有这位京城来的考官楚大人,也因测得三品异象‘十里春风‘,得到了驱魔司洛司首的青睐……”
看来那楚凤歌确实有自恋的资本。
听到这话,顾旭默默心想。
…………
此时此刻,衙门的内院周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今天这场考核,无疑是沂水县多年不见的大事情。
驱魔司的修士们,乃至于凡人衙役们,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纷纷赶来围观。
“你们觉得,顾兄跟这个青州府的中年大叔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顾兄天下第一,”汪洋带头嚷嚷道,“不接受反驳。”
“顾旭,你要为咱们沂水争光啊!”还有人爬到窗台上,朝着顾旭大声喊道,“我可不想让一个外乡人做我的顶头上司!”
顾旭笑而不语。
片刻后,京城来的官员们在木制墙壁上“咚咚”敲了几下,示意在场众人保持安静,同时宣告资质测试正式开始。
“那……顾兄弟,我就先过去了?”马钦小声地向顾旭询问道。
早死早超生。这是马钦此时的内心想法。
只要测完后他溜得足够快,就不会被顾旭这个变态打击到。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随即,马钦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把手放在“天衍石”上,往其中注入真元。
然后他闭上眼睛,口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太上昊天,紫微帝君,请保佑我……”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结果。
几秒钟后,沉寂的“天衍石”终于有了变化。
只见在“天衍石”漆黑的表面上,突然泛起星星点点的乳白色光芒,莹润而不显眼,仿佛夏夜里成百上千只翩翩起舞的萤火虫。
“七品异象,’星夜流萤‘。”京城官员以冷淡的口吻宣布道。
这个结果并不超出马钦的意料。
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那些拥有惊人资质的绝世天才。
否则也不至于修行近二十年,仍然是个平平无奇的第二境修士。
于是他轻叹一声,转身步入人群之中。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这个青州府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啊……”
“我觉得我上我也行……”
…………
在大齐王朝,九品是最低等的资质,几乎没有培养的价值。
七品、八品属于普通水平。
五品、六品是中上水平。倘若勤恳修炼,或许有机会成为独当一面的能臣干将。
三品、四品就比较稀少了,往往会被大宗门、大家族当做核心继承人,倾注资源着重培养。
二品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只要不中途夭折,基本上能够成长为大齐王朝最顶尖的高手。
至于一品,则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顾旭,该你了。”
在马钦离开院子之后,时小寒扯了扯顾旭的袖子,小声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上前去。
然后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块黝黑的“天衍石”。
滑滑的,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
“也不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资,究竟是否值这个价。”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石头里灌注真元。
天衍石表面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
时小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汪洋垫着脚尖站在人群中,时不时蹦起来,只为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济生则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瞳孔中倒映出顾旭的每一个动作,脸上却一如既往没有丝毫表情。
今天本是阴雨天。
天空灰蒙蒙的,院子里也是雾蒙蒙的。
整片天地仿佛一张素淡的黑白水墨画。
但是,就在顾旭触摸到“天衍石”的刹那,这张黑白画卷顿时被染上明丽生动的色彩。
枯槁的树枝萌生新绿,地上的积水焕发璀璨光芒,就连栖息在屋檐上的麻雀,也似乎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羽毛,唧唧啾啾地欢快鸣叫。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人们下意识眯起眼睛,差点儿以为肃杀的秋冬季节早已过去,最明媚的春日已然到来。
而那身着青衫的俊秀少年就平静地站在光芒最耀眼的地方。
金灿灿的阳光环绕着他,簇拥着他,拱卫着他,使他看上去仿佛司掌光明的神祇。
看到这样的一幕,汪洋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很想作诗一首表达激动的心情,然而因为文采不够,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顾兄真特么的帅。”
另一边的时小寒叉着腰,环视着周围瞠目结舌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心想:呵,我早就知道顾旭这家伙很厉害了。
而陈济生脸上则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怜惜。
…………
注释: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汉乐府《长歌行》
第二十四章 炽阳之光
“老徐,你知道这是什么异象吗?”
负责主持考核的随从官王五小心翼翼地向同伴问道。
同伴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要不……咱们翻翻书?”
“堂堂京官,在大庭广众之下临时翻看资料,是不是会显得很丢脸?”
“那……要不我们试着联系一下楚大人?”
“我觉得……我们还是翻书吧!”
两名侍从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带来的行李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开始迅速地翻看。
此时他们不得不庆幸,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被顾旭和他身边天衍石吸引了,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
几分钟后,被称作“老徐”的随从官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说道:“找到了!”
只见书中描述:“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乃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三品……竟然是三品!”另一个随从官惊叹连连,“真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小子,竟然是个跟楚大人一样的修炼奇才!
“难怪司首大人对这场考核如此看重……司首大人天机推衍之术举世无双,说不定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向在场众人宣布道:
“三品异象,‘炽阳之光’。”
一片哗然。
…………
顾旭缓缓收回右手。
此时天衍石的表面烫得厉害。
炽烈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世间万物褪去明艳的色彩。
雨后的天地重新变回一张黑白墨画。
阴晦,单调,落廓。
听到这个结果,顾旭脸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欣喜或是激动的神色,反而格外平静。
对于拥有【薄命天才】天赋的他来说,这实属意料之中。
甚至,他心头还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我用大半辈子寿命换来的天赋,就这?
就跟楚凤歌那个自恋狂一样?
那楚凤歌可是奔三的人了,到现在还只是个第四境修士。
如果我的天赋仅仅只是跟他一样的话,就算竭尽全力修炼,三十岁前真的可以突破第七境吗?
他轻叹一声,不再去细想那充满不确定性的将来。
…………
“顾兄果然非凡人,遇到这种大事情,都能宠辱不惊,”资质测评结束后,汪洋立即迎上前去对顾旭说道,“三品资质……那可是我怕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啊!
“顾兄,等你今后成了像楚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去你的官邸给你看守大门!”
时小寒也笑嘻嘻地说道:“顾旭,以你这天赋,肯定会成为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对象。以后的官衔,五品起步。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都得喊你千户大人。”
顾旭笑了笑,谦虚地回应道:“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呢。”
陈济生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些年轻人,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作为顾旭有实无名的师长,他知道这小子拥有非常可怕的悟性和资质——他能用短短三个月将艰深难懂的符道知识融会贯通,能够把整座藏书阁的知识牢记于心且运用自如,而且修炼速度也快得令人大跌眼镜。
那些大家族、大宗门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陈济生也很清楚,拥有令人艳羡的三品资质,只代表潜力惊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够成长为顶尖高手。
修行者汲取阴煞之气入体,本身就是向死而生,艰难又凶险。
在大齐数百年历史上,出现过的天才不计其数,但很多人都是昙花一现,之后要么中途夭折,要么泯然众人。
最终能够攀上巅峰、成为一代巨擘的,少之甚少。
像顾旭给自己定的“小目标”——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在看到这耀眼夺目的“炽阳之光”后,陈济生愈发替顾旭感到遗憾。
他只觉得老天爷跟顾旭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先替他打开了一扇窗,然后堵死了他的命门。
…………
在资质测评结束后,晋职考核暂时告一段落。
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具挑战性的实战考核,将在次日进行。
“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楚凤歌的两名随从官,徐三和王五,对顾旭、马钦两人说道,“明早同一时间,来这里集合。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实战考核。”
马钦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选择提前退出吗?”
“为什么?”徐三问。
“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指了指身边的顾旭。
马钦早已深刻感受到,他来参加这场考核的意义,仅仅只是做顾旭的背景板——以自己的平平无奇,衬托对方的出类拔萃。
他可不想再受这鸟气了。
“不行,”徐三摇了摇头,“我们大齐的修士,是不能轻易认输的。”
马钦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梦寐以求官职早已没有了念想,只求在明天的考核中尽力一搏,不留遗憾。
…………
随后,徐三和王五抬起沉重的“天衍石”,将其往楚凤歌暂时落脚的官驿搬去。
“老徐,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石头摸上去似乎有些发烫?”王五突然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说道。
“确实如此,”徐三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记得它以前一直都是凉冰冰的。现在摸上去,简直像是在火炉里烤过一样。”
“它……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王五有些紧张地问。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徐三非常确信地说道,“天衍石是驱魔司高层当年花费无数天材地宝炼制出来的法宝,号称坚不可摧。目前使用了近百年,都未曾见它出过异常。”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王五松了一口气。
…………
一刻钟后,徐三、王五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天衍石”搬至官驿。
然而,就在他们把“天衍石”放在地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块驱魔司传承百年、号称坚不可摧的法宝,突然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伴着“砰”的一声闷响,天衍石顿时炸裂开来,变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王五立即举起双手:“这不是我干的!”
徐三也一脸无辜:“也不是我干的!”
“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究竟是谁干的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两人齐刷刷转过身,立即拱手行礼:“见过楚大人!”
只见驱魔司郎中、第四境修士楚凤歌拄着长剑站在门外。
他鼻青脸肿,头发蓬乱,身上沾满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早已不复当初俊美风流、潇洒不羁的模样。
“大人,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到这一幕,两随从立即吓得把脑袋转回去。
同时他们心惊胆战地想:我们搞坏了天衍石,还看见了楚大人被揍得如此凄惨的模样……楚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我们的脑袋?
…………
注释:
(1)“金乌升晓气,玉槛漾晨曦。”——南北朝·孟康《咏日应赵王教诗》
第二十五章 司首
驱魔司总部衙门位于大齐首都洛京城西北郊的一座山丘上。
这里视野极佳,抬头可窥见整片星空,低头能鸟瞰整座城市。
在衙门的观星台上,有一人身着鹤氅,披头散发,凭栏而坐,焚香抚琴。
此人形相清癯,丰姿隽爽,颇有谪仙般飘然出尘的气质。
正是驱魔司现任司首,洛川。
此时此刻,他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古琴的音律之中——不论是洛京城的灯火喧嚣,还是衙门里的繁杂琐事,都未曾使他分心。
片刻后。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少女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来到他的身边。
这少女身材长挑,腰肢纤细,有一张尖俏的瓜子脸;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却眉清目朗,楚楚动人,颇有小家碧玉的气质。
“司首大人,楚师兄刚刚用传讯玉符给您发来了一条消息,”少女举手加额,朝洛川躬身行礼,“他说他在沂水县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急需您的帮助。”
这少女名叫上官槿。
她跟楚凤歌一样,也在驱魔司总部担任郎中一职。
由于这两人都是驱魔司司首洛川一手带大的,算得上是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所以私底下都以“师兄”、“师妹”互相称呼。
“楚凤歌那家伙,这么大了,还不成气候,只会给我添麻烦,”驱魔司司首洛川轻轻叹息一声,但并未停止弹琴,“小槿,你先坐下,跟我仔细说说,那小子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我帮他擦屁股?”
上官槿整顿衣裳,在洛川身边端正跪坐,双手置膝,乖巧说道:“楚师兄说,我们驱魔司传承百年、意义非凡的天衍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裂成了无数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听到这话,洛川仍然低头操琴,面色淡然,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那原本柔和婉转的琴声,却突如银瓶乍破,震贯夜空,随即化为十万铁骑,踏破冰河。
显然,洛川的心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见洛川迟迟没有说话,上官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芬芳馥郁的热茶,柔声道:“司首大人,您莫要生楚师兄的气。楚师兄他天资卓绝,修为了得,有时难免会太过自信,忘记您的嘱托,惹出祸端。
“不像我,因为实力不济,只能静静待在这驱魔司总部衙门里,聆听司首大人您的教诲。”
她这话明褒实贬——看似夸奖楚凤歌道行精深、卓绝群伦,实际上暗讽楚凤歌狂妄自大,不听从洛司首的管教。
洛川呵呵一笑,终于停止奏琴。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小槿啊,这回天衍石破裂,还真不是楚凤歌的错——他可没那本事儿。”
上官槿睁大眼睛。
她与楚凤歌一起在洛川手下工作,不免常常明争暗斗,凡事都要争个高低上下。
她本以为,这回天衍石坏了,可以趁机让楚凤歌那家伙挨司首大人一顿臭骂,甚至可以关他几天禁闭……
没想到竟然另有缘由。
想到这里,她立即向洛川拱手道:“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天衍石,乃推衍天机的法器。它若破裂,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上官槿有些困惑。
按照楚凤歌的描述,这回沂水县确实出现了一个拥有三品资质的天才。
不过,在驱魔司上百年的历史中,三品资质的天才虽然难得一见,但并非绝无仅有——甚至连二品资质的天骄,都曾出过两个。
也没见他们把天衍石玩坏。
“小槿,你从开始修行,到第一境圆满,花了多少时间?”
“三年,大人。”
“楚凤歌呢?”
“两年半。”
对于楚凤歌当年的修行速度比自己快,上官槿一直耿耿于怀。
“沂水县参加考核的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用了不到一年。”驱魔司司首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到一年?”上官槿震惊不已。
如果楚凤歌的描述没有错,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只是个寒门出身、且父母双亡的普通小吏。
他的家庭显然无法给他提供昂贵的修行资源。
倘若他想修炼,就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在驱魔司做杀鬼任务,用功勋兑换修行必需的丹药。
可即便如此,顾旭也能以令众多天骄自愧弗如的速度,成为第一境圆满的修士。
这真的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天分吗?
洛川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接着说道:
“三品‘炽阳之光’只是一个假象,并不是顾旭真正的资质。
“在我看来,顾旭那小子的潜力,或许在二品之上,已经超出天衍石能够推算的上限。天衍石内部的法阵,也因此发生了崩溃。
“这让我很好奇,他将来会在大齐这个舞台上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二品之上?
是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吗?
上官槿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
但与此同时,她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终于有人能在天赋上压楚凤歌一头了——那姓楚的混蛋,今后应该不敢随便嘚瑟了吧!
“司首大人,我们需要重新想办法给顾旭进行资质测评吗?”
“不必了,”洛司首摇了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按照天衍石的测算结果对外公布就好。这是对顾旭的保护,也能防止他太过骄傲。
“至于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小槿,请你当成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
”遵命,“上官槿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问,“还有,司首大人,楚师兄已经把这次晋职考核的理论考卷用阵法送来了总部。您有兴趣亲自看看吗?”
“把它送到公主府去吧!”洛司首闭目沉思几秒,然后回答道,“我想,昭宁公主殿下既是出题人,又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她应该会对顾旭的答卷很感兴趣的。
“另外,你去跟楚凤歌说一声,我想给顾旭明天的实战考核稍稍增加一点点难度。如今长夜将至,我可不希望大齐的天骄都是经不住风吹雨打的娇嫩花朵。”
“是,大人。”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突然对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萌生出一丝同情——司首大人说的“一点点难度”,是足以使无数天之骄子黯然落泪、怀疑人生的。
也不知顾旭能否在这艰难的挑战中挺过去。
随后上官槿起身告退。
离开观星台的途中,她不经意地抬头瞥了眼浩瀚的星空。
银河横亘天穹,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唯有那坐落天极的紫微星,灼灼耀眼。
第二十六章 炙手可热
顾旭并不知道,驱魔司的传世之宝天衍石,因为他而提前寿终正寝。
他更不知道,在明天的实战考核中,他将面临洛司首亲自设下的、极具针对性的艰难考验。
今天晚上,顾旭只想静静修炼。
时小寒曾一次性送了他十五瓶静心丹。
所以在短期内,他的修炼时间不会再因为丹药不足而受到限制。
现在,顾旭已经站在了第一境【鬼门关】的巅峰。
距离第二境【黄泉路】只差临门一脚。
磅礴的真元已经在他体内涌动沸腾。
他现在等待的,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一夜很快又过去了。
顾旭瓷瓶中的静心丹又少了三枚。
…………
深秋的天亮得很晚。
当楚凤歌走出官驿大门的时候,沂水县仍是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他那张鼻青眼肿、惨不忍睹的脸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如初,重又变成往日那个面容精致、唇红齿白的贵公子。
在大荒,天资出众的修士晋升第三境【奈何桥】后,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本命神通。
楚凤歌当初觉醒的神通,名叫“野草”。
“野草”神通使得楚凤歌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不论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有一息尚存,无需医治,就能在较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简而言之,就是皮糙肉厚、非常耐揍。
这无疑是楚凤歌平日里敢于嚣张行事的重要资本。
只是现在,楚凤歌的心情很不愉快。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他昨天兴致勃勃地去那陆氏凶宅,本打算斩妖除魔、借此扬名。
然而,他连那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挨了一顿痛揍;若非及时动用司首大人给他的保命法宝,恐怕已经死在了那凶宅里面。
另一方面,司首大人昨晚让上官槿给他传讯,跟他说“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天赋远在你之上,最迟三年,他的修为将超过你”。
楚凤歌简直气急败坏!
他一向自诩“大齐第一天骄”,认为自己惊才绝艳,以后必将睥睨天下、无人可敌。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他只会当作是放屁。
只可惜,这句话是司首大人说的。
众所周知,驱魔司司首洛川最擅长的法术,是天机推演之术——他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总能看见不为人知的将来。
于是楚凤歌慌了。
在他的观念里,如果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决定,今天要亲自去一趟沂水衙门,看一看那个备受司首大人关注的顾旭,对他今后天下第一的地位,究竟有多大的威胁。
“出发吧!”楚凤歌背负双手,昂首挺胸站在石阶上,用淡漠的口吻向身后的随从们吩咐道。
“是,大人。”徐三和王五战战兢兢地低头回应。
此时徐三和王五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楚大人没有砍我们脑袋,真是太好了!
…………
与此同时,顾旭也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或许是因为昨日天衍石的异象太过于声势浩大。
今天看热闹的人群要比昨天多得多。
不仅驱魔司的修士和衙役们聚在这里,就连街对面县衙门的官吏们——比如县太爷,比如那位喜欢尖叫的周教谕,都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围观。
在他们看来,驱魔司那位名叫顾旭的小吏,显然已经引起了京城大人物的关注。
不出意外的话,其必能凭借东风,直上青云。
如果他们能趁现在跟顾旭搞好关系,将来让顾旭去京城大人物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说不定他们也会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顾先生,数日不见,您的风采更胜往昔啊!”刚一见到顾旭,周教谕满脸堆笑走上前跟他打招呼,“那天晚上县学闹鬼的时候,我就觉得顾先生不是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先生过奖了。”顾旭谦逊地笑道。
这位周教谕,不愧是曾经考中过举人的文化人——只要他不被鬼怪吓得尖叫,说起话来是真的好听。
见顾旭跟周教谕有说有笑,旁边的蒋县令不甘示弱,立即凑过来说道:“自从那天周教谕从闹鬼的县学回来,就天天把顾先生的名字挂在嘴边,说顾先生是他前所未见的少年英杰。本官之前还以为他在夸大其词。但今日相见,才发现顾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连连摇头,不矜不伐。
随后,县衙门的罗主簿也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艰难地挤到顾旭面前,笑着开口道:“敢问顾先生可曾婚配?本官家中恰有一女,半月前刚刚及笄,生得貌美如花。倘若顾先生不嫌弃,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顾旭看了眼罗主簿那獐头鼠目的模样,心想如果这家伙的女儿真的貌美如花,那么他的头顶应该早就绿油油一片了。
不过顾旭现在要忙着修炼。
对于谈婚论嫁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兴趣。
正当顾旭打算找个借口拒绝的时候,时小寒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离开了县衙官员们的包围圈,替他解了围。
“本官有重要事情要跟他商量。”她用威严满满的口吻,抛下一句简单粗暴的解释。
“时大人请随意。”众官员低头道。
对于时小寒这个不仅实力强横、而且背景深厚的驱魔司八品巡检,他们在态度上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于是,时小寒轻轻松松地带着顾旭,来到内院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
她变魔术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食盒,笑嘻嘻地递给顾旭,对他说道:
“顾旭,这是今天给你准备的早餐——水晶饺子、黄金春卷和八宝年糕,分别象征‘招财进宝’、‘黄金万两’和‘年年高升’。
“今天的考核,也一定要加油啊!”
“时大人有令,怎敢不从?”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从她手中接过食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使他的笑容灿若朝霞。
第二十七章 温故壶
楚凤歌在随从们的簇拥下,坐着华丽的六抬大轿,朝驱魔司衙门徐徐行来。
“徐三,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怎比昨天多了近两倍?”他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望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皱起眉头。
徐三心想:那自然是因为昨天沂水小吏顾旭崭露锋芒、一举成名,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这话他并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楚大人很讨厌下属在他面前夸别人优秀。
于是徐三笑着答道:“他们都是专程来瞻仰楚大人您的风采的。”
楚凤歌满意地点了点头,眉毛顿时舒展开来。
那些嘈杂喧闹的人声,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动听。
…………
顾旭吃完早餐,把食盒还给时小寒,转身朝衙门大堂走去。
“诶,等等!”时小寒突然叫住了他。
顾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的头巾歪了,我帮你理下。”她犹豫片刻,指着他的脑袋说道。
“那就有劳时大人了。”顾旭微微一笑,弯下腰。
时小寒踮起脚尖,伸手把他的头巾摆弄整齐。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
毕竟作为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她可不常做这事儿。
“好了,”片刻后,她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对白生生的小虎牙,“巾帻端正,才是大齐官员该有的模样。”
…………
马钦站在衙门内院里,以地上的积水为镜,默默整理衣冠。
他把头巾严严实实地盖在脑袋上,遮住稀疏的头发。
想到今天即将到来的考核,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大齐的后生太过可怕。
也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会有机会摘下这破破烂烂的头巾,换成那气派的乌纱帽。
…………
当清晨的钟声敲响之际,顾旭和马钦一齐步入衙门的大堂。
楚凤歌早已在这里等候他们。
他霸占了大堂正中央那把原本属于陈济生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手头随意地玩着一只造型精致的白玉壶。
乍一眼望上去,他好像心不在焉,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但事实上,在顾旭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牢牢锁定了这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人。
这少年身子瘦弱、面容青涩,看似连刀枪都拎不动。
但其眼神却超乎想象的平静——
仿佛冰封的湖面,哪怕是在这关乎前途命运的重要场合下,也不见丝毫波澜。
“是个劲敌。”楚凤歌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沉默良久,楚凤歌拎起手中的白玉壶,用平淡的口吻向两名候选人介绍道:
“这个玉壶,名叫‘温故壶’,是司首大人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中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中。
“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神识进入壶中某个特定的幻境,重新经历过去的案件。
“驱魔司京城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你们接下来的考核,也将在这‘温故壶’中进行。”
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
听到这话,马钦盯着那小巧玲珑的白玉壶,在心头啧啧称奇。
顾旭则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吐槽道:看来陈大人之前说的没错。所谓实战考核,就是去幻境里刷副本。
随后,楚凤歌轻轻挥了挥衣袖,便有两枚玉符从桌上腾跃而起,分别飞到了顾旭和马钦的手中。
“这次考核的要求很简单,”楚凤歌接着介绍道,“只要你们杀光幻境中所有的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
“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你们手中的玉符上。
“如果你们在考核中途觉得太过困难,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们就可以提前离开幻境。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
未等顾旭和马钦开口说话,楚凤歌就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们没有问题,那本官就宣布,今天的实战考核正式开始。”
顾旭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
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小篆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如果楚凤歌说的没错,这句话就是进入“温故壶”幻境的口诀。
“顾贤弟,你准备好了吗?”马钦手中紧紧握着玉符,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顾旭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原地盘膝坐下,轻声念诵玉符上的口诀。
剔透玲珑的“温故壶”顿时焕发乳白色的光晕。
两人的耳畔响起若有若无的仙乐奏鸣之声。
顾旭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仿佛进入酣甜的梦境。
…………
良久之后。
黑暗中显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扩散开来,仿佛湖水中漾起的涟漪,占据了顾旭的全部视野。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绿柳成荫,桃花灿烂,组成一幅清新秀丽的江南风景画。
仿佛美妙的仙境一般,令人不敢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
这跟顾旭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这实战考核的幻境应该跟那闹鬼的王家大宅一样,气氛阴郁,鬼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竟是一派春和景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慎重。
他本能地伸手摸向衣兜。
平日里随身携带的各种各样的符篆不见了。
那本随时随地用来做实验记录的小册子不见了。
装丹药的小瓷瓶也不见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楚凤歌给他的那枚玉符。
“看来这壶中幻境,只允许神识进入,武器法宝都没法带进来啊。”他暗暗心想。
这无疑意味着,他的很多底牌都没法在这幻境中使用。
不过还好他是个符修。
只要有纸有笔,再加上充足的时间,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新的符篆。
而与此同时,身边马钦也颇为遗憾地说道:“我的佩刀也没能带进来。”
作为一名刀修,他只觉得自己像失去了一只臂膀似的,浑身难受。
…………
注释:
(1)“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
(2)“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元·张养浩《水仙子·咏江南》
第二十八章 桃源镇
顾旭和马钦沿着河边小道,行走在“温故壶”里的这座人稠物穰的江南小镇。
太阳一动不动高悬天顶,把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大地。
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悠闲垂钓,风姿绰约的女郎在专注浣纱,路边酒肆的小厮在大声吆喝,争先恐后地招呼着来往行人。
一切看上去繁华热闹、欣欣向荣。
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楚大人刚才说过,‘温故壶’里的幻境,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顾旭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马钦说道,“既然如此,马兄你能否猜得出,这座小镇是我们大齐的什么地方?”
马钦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不出来。”
从出生到现在,马钦从未离开过胶东行省的范围。在他的认知里,江南的所有城镇都长同一个模样。
顾旭说道:“是一座消失的小镇——桃源镇。
“十年前,有一位渔夫在桃花林中发现了这座城镇,从此大齐王朝将其纳入行政版图。
“随后的几年里,有很多外地的平民乃至于驱魔司官吏在这座城镇中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与此同时,桃源镇的面积却在不断扩张,人口也在逐渐增多。
“直到五年前,桃源镇莫名毁于天降陨石,居民无一幸存。从此这座方兴未艾的小镇不复存在。”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马钦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在昨天的理论考核中,马钦就已经看出,顾旭这家伙年纪虽小,但却博通经籍、殚见洽闻。
但他没想到,顾旭居然连这种鲜为人知的冷门知识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旭回答:
“驱魔司藏书阁的典籍中记载过,桃源镇居民服装乍一眼看上去跟外界很相似,但实际上更贴近五十年前的式样——例如,我们现在的服装以立领和圆领为主,桃源镇的居民却更喜五十年前流行的对领;再比如,我们穿的直裰是两侧开衩的,但桃源镇男性穿的直裰却没有开衩。
“还有,桃源镇的建筑,基本上在风水上是犯忌讳的——例如屋宇结构多有锐角,乃隔角煞;住宅艮方有水井,乃绝后之兆;院墙开窗户,乃‘泄气窗’,会使得好运外泄,招来晦气……”
马钦环顾四周,将周围景观、行人衣着与顾旭话中的描述一一对比,发现顾旭说的确实没错。
“顾贤弟观察得真仔细。”他由衷夸赞道。
“基本操作。”顾旭淡淡一笑。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指着周围的人群和屋宇,对马钦说道:“楚大人还说,只要我们杀光这幻境中的所有鬼怪,就算是通过考核。马兄,你要不再猜猜,这幻境中的鬼怪藏在什么地方?”
“我觉得……这小镇里的所有居民看上去都很不对劲。”听完顾旭的一番介绍后,马钦的心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也有同感。”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就在这时候,远方寺庙的钟声遥遥传来,余音久久不绝。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徐徐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放声高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嬉笑着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跑到他们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而旁边的马钦,则彻底被无视了。
看到店小二这满脸堆笑的模样,马钦不禁腹诽:顾旭这小子,确实长得英俊,魅力不小——可问题在于,他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也就罢了,咋连同龄的小伙子都来急切地来跟他献殷情呢?
“既然如此,那咱俩就进去尝尝鲜吧!”顾旭看了眼马钦,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率先走进了食肆大门。
马钦本有些犹豫。
他想:这桃源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座闹鬼的小镇,那么这里的饭馆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地进去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顾旭博闻广识,说不定心里早有计划,不妨先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马钦对竞争官位早已没了念想。
就算真中了恶鬼的圈套,他也可以捏碎玉符,离开幻境。
于是他还是选择跟上顾旭的步伐。
…………
衙门大堂。
楚凤歌手拄着腮,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墙角边闭目入定的顾旭和马钦,又看向摆在面前的“温故壶”。
此时此刻,在这玉壶的表面上,浮现出清晰的影像。
顾旭和马钦在幻境中的一举一动,竟完完全全展现在楚凤歌的面前。
“真没想到,司首大人竟会专门提出让顾旭那家伙去桃源镇进行考核,”楚凤歌一边看着影像,一边充满嫉妒地在心头想道,“就算他真是大齐百年不遇的天才,也不至于对他这么有信心吧!”
但与此同时,他也在幸灾乐祸地期待,顾旭这小子会不会跟他自己当初一样,在这桃源幻境中连连吃瘪。
许多年前,当楚凤歌还是个第一境修士的时候,也曾进入桃源幻境。
他被困三天三夜,在那寻不到出路的小镇中,把源源不断死而复生的鬼怪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遍体鳞伤、真元枯竭,也未曾窥破真相,找到破局的方法。
“司首误我!这幻境中的鬼怪根本杀不完!”他曾忿忿怒吼。
最后还是司首大人见他精神不支,把他从壶里捞了出来。
而这段经历,也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成为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也从中领悟到极为深刻的教训——“眼见未必为实”。
但楚凤歌的死对头——上官槿,却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成功破局。
她从幻境中出来后,一直在楚凤歌面前嘚瑟个不停。
“楚师兄,你天资出众、修为高深,小女子佩服不已,”她不止一次用清脆柔和的嗓音在他面前念叨道,“但是在桃源镇里,空有一身蛮力可不行,还要多动动脑子啊!”
她的言外之意无疑是:楚师兄你没有脑子。
楚凤歌当时气急败坏。
但作为失败者,他也没法跟上官槿争辩,只能独自生闷气。
“呵,也不知这个天赋异禀的顾旭,是否有足够聪明的脑子。”
楚凤歌打了个哈欠,继续盯着壶身上的影像。
昨天司首大人还传讯告诉他,昭宁公主殿下提议重建“神机营”。
她的主张已经得到了内阁与驱魔司的支持,目前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暗中搜罗人才。
楚凤歌知道,很多年前,“神机营“曾一度是举国上下天骄云集之地,大齐的年轻修士纷纷以进入“神机营”为荣。
但是在后来的一场恶战中,“神机营”全军覆没,从此成为大齐历史上抹不掉的一道疤痕。
“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将不再平静啊,”楚凤歌心头感叹道,“不过,那或许也将是我楚某人名扬四海、一飞冲天的机会。”
…………
洛京,驱魔司总部。
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盘膝静坐。
上官槿乖巧地跪坐在他身边,替他斟茶。
在两人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铜镜上同样呈现出顾旭和马钦在桃源镇里的影像。
上官槿盯着镜子里顾旭的身影看了许久,不禁感叹了一句:“他长得真好看。”
洛川瞥了她一眼,心中无奈叹道:孩子,你关注的重点错了。
第二十九章 祭品
顾旭和马钦在进入饭馆后,在一张靠窗的餐桌边坐下。
窗外桃花盛开,仿若彤云燃烧。
阳光照在桃树上,在地面投下一道静止不动的影子。
饭馆老板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
看见有新来的客人,他立即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不断向两人推荐店里的特色菜肴。
“小伙子,看你这么瘦,吃点红烧肉补补身子吧,”他看着顾旭清瘦的面孔,用关切的口吻说道,“吃了以后日子一定能红红火火。
“还有咱店的青团子,也是镇上非常有名的——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吃呢!
“哦,对了,咱店的桂酒也千万不要错过。有读书人曾经为其赋诗一句——‘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更有泄热、疗缓筋的功效,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
顾旭面带笑容,认真倾听,不时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马钦的脸色则有些不自然——因为他又被无视了。
在这些桃源镇居民的眼里,好像就只有顾旭的存在,根本没有他马钦。
待到店主老爷爷把话说完,顾旭礼貌说道:“那就来一盘红烧肉,一份黄豆芽炒油豆腐,一壶桂酒,两个青团子,再盛两碗五谷杂粮饭。辛苦您老啦!”
“没问题。”老爷爷爽快回答。
他看向顾旭的眼神愈发温和亲善,像是一位疼爱孙子的祖父。
片刻后,老爷爷把桂酒端上了桌。
“真香!”
顾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陶醉在这沁人心脾的酒香之中。
他迫不及待地夺过酒壶,给自己斟酒一杯。
“真是个可爱的乖孩子。”老爷爷笑着说道。
看到这样一幕,坐在顾旭对面的马钦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这所谓的“桂酒”,其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味儿。
那么,顾旭究竟是嗅觉有问题,还是在演戏?
马钦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顾旭的脑回路了。
然而这时,顾旭在倒酒的过程中,手突然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溅落在桌面上。
“小伙子,倒酒时要小心点啊,”老爷爷立马拿来一块抹布,准备替他擦桌子,“这么好的酒,浪费了就太可惜喽!”
“让我自己来吧!”顾旭嘴角上翘,从老爷爷手中接过抹布。
他的笑容仿佛熹微的晨光,干净,纯粹,有着少年人独具的朝气。
饭馆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露出近乎一模一样的陶醉的表情。
“顾旭这小子虽然长得俊,但也没到颠倒众生的程度吧!”看到这诡异的情景,马钦的心弦突然紧绷起来,“为何桃源镇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一副对他垂涎欲滴的模样?”
马钦不禁开始在体内悄悄地酝酿真元。
他现在身上没有武器,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作为驱魔司的修士,如果真有异变发生,他也会果断出手。
随后,店小二又陆陆续续地把剩下的菜肴端上了桌。
马钦总觉得这些饭菜看上去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马兄,你是不是觉得这店里的饭菜有些奇怪?”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顾旭笑着问道。
马钦诚实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仔细留意店主给我推荐的菜品,你会发现,它们的种类跟清明上坟的供品颇为相似,”顾旭解释道,“例如这桂酒,有诗云‘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或许在我们青州府没有这样的习俗,但是在荆楚地区,桂酒却是极为常见的祭祀用品。
“还有,黄豆芽炒油豆腐、菜蕻羹、红烧肉、红烧黄鱼、蒸鹅……这些都是典型的清明羹饭。至于这青团子,还有五谷杂粮饭,更是江南地区很常见的扫墓祭物。”
说到这里,顾旭左手拄着下巴,手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拿起一双筷子,指着这些食物,用开玩笑的口吻对马钦说道:“马兄想尝尝吗?反正我们现在身处幻境之中,你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假的。”
马钦立即摇头:“假的也不要。”
同时,他用警觉的眼神盯着顾旭手里的筷子,心想:你不会真的要对这些食物下手吧!
看到马钦的反应,顾旭放下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只觉得,这位马兄真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吓唬他还蛮有意思的。
于是,两人就静静坐在这餐馆里,谁也没吭声,任由饭菜渐渐变凉。
而泼洒在桌上的桂酒,也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随后沿着地砖的缝隙,逐渐蔓延开来。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饭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饭馆老板也拄着拐杖,在不同的在不同的餐桌间走来走去,忙得不亦乐乎。
“老板,听说今天你们饭馆上了新菜?”有客人向店老板问道。
“新菜啊,”店老板不经意地向顾旭和马钦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抱歉,客官,您还得再等一会儿。”
那客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满:“这么多年,天天吃鸡鸭鱼鹅、五谷杂粮和青团子,我已经快腻了。真想尝点新鲜的荤腥。”
店主连连道歉,同时表示自家店的新品将会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只要愿意耐心等待,绝不会让人失望。
几分钟后,店主拿着菜单,回到厨房。
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杀猪刀,径直来到顾旭和马钦的面前。
“小伙子,你怎迟迟不肯动筷?”他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和蔼地对顾旭说道,“是嫌弃我们这里的饭菜不好么?”
话音刚落,附近正忙着干活的店小二们也纷纷围聚过来,手头拿着菜刀、筷子或叉子,脸上露出瘆人的微笑。
…………
注释:
(1)“桂酒杂椒浆,醖酿腾馨芬。”——宋·刘学箕《中秋分韵得云字成三百言》
(2)“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先秦·屈原《九歌·东皇太一》
(3)“送行奠桂酒,拜舞清心魂。”——唐·李白《鲁郡尧祠送吴五之琅琊》
第三十章 致命一击
面对饭馆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马钦顿时全身上下神经紧绷。
刚才在跟顾旭对话的过程中,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桃源镇本质上就是一座鬼镇。
一方面,此地建筑处处犯忌,导致阴晦之气汇聚——不宜人族居住,但却是鬼怪安身的乐土。
另一方面,饭馆里售卖的食物,俱是祭祀中常见的供品——既然如此,饭馆中的所有人,食客也好,店员也好,都不可能是活人。
现在,这些鬼物终于要对他们两个外来者发难了。
马钦对此早有准备。
在店老板即将挥着杀猪刀朝两人劈来之际,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虽然现在马钦对竞争官位已经不抱希望,但他相信,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之外观察着他的表现。
在解谜破案方面稍稍逊色于顾旭也就罢了——毕竟年轻人的头脑总要比他好使一点。
如果连战斗都要躲在顾旭的背后,那京城来的大人物恐怕会把他当成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以后也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因此,抓住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马钦猛然起身,推开桌子,握紧拳头,朝着手提杀猪刀、笑容诡异的店主狠狠地砸去。
《磐石拳》。
这是马钦所修炼的一部下品武学,价值六百功勋。
虽然马钦最擅长的是刀法,但在不少特殊的场合下,他无法随身携带佩刀。所以他曾特意兑换了一部拳法,用于防身。
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只见他的拳头、连同整条手臂,逐渐转变为坚硬的石质。在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座小山的虚影。
“砰!”
在石拳与杀猪刀接触的刹那,铿锵的金石撞击之声响彻整间饭馆。
随后,店老板手中的杀猪刀上出现了一道道显眼的裂痕——仿佛变成又薄又脆的陶瓷,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这一刻,顾旭感受到马钦拳头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那是第二境修士所具有的浑厚真元。
“也不知在我境界突破之后,是否也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但鬼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店老板见杀猪刀已碎,便把光秃秃的刀柄丢在地上,直接拎起手头的拐杖,向着马钦的脑袋狠狠砸去。
周围的小厮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就近拿着锅碗瓢盆、刀叉碗筷,一窝蜂地拥向马钦,把他团团围住。
饭馆里的食客们则纷纷起身,一边把桌上的餐具和食物朝马钦砸去,一边为店员们呐喊助威,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如此情形下,马钦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这些鬼怪单挑打不过我,就直接群殴,真是太不讲道德了!
《磐石拳》虽然攻防一体、破坏力显著,能够让马钦在一对一的打斗中所向披靡,但终究只具备单体攻击的能力,无法造成范围伤害。
这意味着,要同时迎战十余只鬼怪,还要躲避食客们扔来的碗碟,对于马钦来说还是很吃力的。
他已经用《磐石拳》把两只手臂完完全全岩石化——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我足够耐揍,扛得住四面八方的攻击,让这些鬼怪打不动我,我就可以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解决掉。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变质的鸡蛋,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马钦的脑袋——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也是坟墓前摆放多年的供品。
蛋清混杂着蛋黄,沿着马钦的脸颊流淌下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饭馆里的鬼怪们一齐发出阴森森的哄笑声。
杀伤力不高,侮辱性极强!
马钦顿时气急败坏。
“顾贤弟,你还不打算出手吗?”他对坐在餐桌旁边的顾旭大声喊道。
此时此刻,马钦已经放弃了逞强的念头。
而冥冥之中,他又对顾旭抱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顾旭在进入幻境后一直表现得淡定自如、胸有成竹,就算顾旭的修为比他整整低了一个大境界,他也觉得顾旭应该有办法对付这满屋子的鬼怪。
只见顾旭嘴角噙笑,目光宁定,对他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马兄莫慌!一切包在我身上!”
然后顾旭悠悠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鬼怪,礼貌地说道:
“桃源镇的乡亲们,非常感谢你们今天的盛情款待。你们这里的食物和美酒散发着诱人的气味,让我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只是现在,我不得不对你们说一声‘抱歉’。因为从今以后,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
话音刚落,原本包围着马钦的鬼怪们突然间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贪婪、冰冷、阴鸷,若有实质。
但顾旭却依旧神色从容,毫无忐忑。
“你们听说过‘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吗?”他轻笑一声,停顿几秒又接着说道,“没听说过也没关系。
“现在,舞台已经搭建完成。你们很快就能欣赏到它那美妙的光辉。”
听到这番话,马钦感到有些纳闷。
他知道顾旭是一名水平不低的符师。
但这壶中幻境是一个神识的世界,包括符篆在内的武器都是无法带进来的。
而在进入幻境后的这段时间里,顾旭手中没有纸笔,也不可能临时画符。
那么他说的‘杀鬼符’,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难不成顾旭能够像大齐国师那样,以天地为纸,以真元为墨,凭空变出一座镇压恶鬼的牢狱?
不过数息之后,马钦就知道了答案。
他听到顾旭在轻声吟诵熟悉的“驱鬼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他看到在这屋子的地板下,有璀璨的光芒渗透而出,仿佛金色的墨汁在宣纸上流动,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神秘、具有独特美感的符文。
如一道惊雷响彻脑海。
马钦张大嘴巴,右手猛地一拍大腿。
泼洒的桂酒!
原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原来顾旭在进入饭馆的时候,就已经构想好了对付鬼怪的策略!
原来他长时间不动声色的忍耐,就是为了筹备这致命一击!
第三十一章 精彩演出
马钦不禁回忆起几分钟前的场景——
顾旭与食肆老板愉悦地谈话,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然后顾旭从老板手中接过酒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酒。
他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酒水泼洒出来,从桌面流淌到地板上。
借助真元的力量空手移物——仅限于体积质量不大的物体,是每个修士都会的入门级操作。
也就是说,对于顾旭而言,用真元控制液体的流动方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刚才顾旭看似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马钦被围攻的凄惨处境无动于衷……
但实际上,他却以地面为纸,以桂酒为墨,把整座饭馆变成了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便是顾旭所说的“舞台”。
这便是顾旭筹谋已久的杀招。
想到这里,马钦心里五味杂陈。
他曾经惊羡于顾旭恐怖的修行速度,嫉妒他那震惊整个驱魔司的绝顶天资。
但归根到底,这些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马钦一度觉得,如果自己也拥有同等的天赋,不一定会比顾旭逊色多少。
但现在,马钦意识到,顾旭的最强大之处,并不在于他出众的天资——而在于不论处境有多么危急,他总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以惊人的才情和非常规的思维,寻找到出人意料的制胜之法。
这人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马钦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随着顾旭吟诵“驱鬼咒”,屋内的温度在渐渐升高,地面上渗出的光芒愈发明亮。
在场的鬼怪们显然也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们把脸上糊满鸡蛋清的马钦抛在脑后,发出低沉的吼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厨具,如潮水般朝着顾旭涌来。
但顾旭不为所动,一边小心闪避,一边继续念诵咒文。
自从上个月与画皮鬼一战后,顾旭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在对付那些皮糙肉厚的鬼怪的时候,改良版“杀鬼符”的威力仍然有些不足。
于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在刻苦修炼的同时,也一直在尝试开发更具杀伤力的第三代“杀鬼符”。
虽然它目前只是个半成品,仍然存在不少的缺陷……
但拿来对付这些鬼怪,显然足矣。
毕竟,他把自己九成的真元都注入到了这张由桂酒绘制而成的“杀鬼符”中——这一瞬间爆发的恐怖伤害,在场的鬼怪绝对无法抵挡。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罢,整间饭馆燃起金色的烈火。
仿佛东风夜放花千树。
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
鬼怪们的身形在强光之中迅速扭曲、融化,像一堆被扔进火炉里的纸人,伴着惨痛的哀嚎声,化作满地灰烬。
顾旭静静站在火光最耀眼的地方,脸色因真元大量损耗而变得格外苍白,但他的目光却淡然如初,嘴角微微上翘,像是陶醉在这缤纷绚烂的风景里。
“真美。”他轻声感叹道。
然后他转过头,眉毛上扬,微笑着望向身边的马钦:“马兄,今天的这场演出,你觉得如何?”
马钦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赞叹道:“精彩至极。”
“这就是艺术。”顾旭对这改进过后的杀鬼符效果显然非常满意。
虽然马钦早就明白顾旭不是普通的第一境修士。
但刚才那场“焰火”中瞬间爆发的恐怖能量,依旧让马钦感到无比震撼,甚至让第二境的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威胁。
“如果这‘杀鬼符’不仅能作用于鬼怪,还能作用于人族,那么我的‘磐石拳’能够抵挡得住这可怕的攻势吗?”
马钦不得而知。
他计划着,等离开幻境后,就去沂水驱魔司库房兑换几张“杀鬼符”。
这玩意儿竟然才十五功勋一张。
如此高的性价比,简直可遇不可求。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楚凤歌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故壶”壶身上的影像,看到顾旭站在耀眼火光中的身影,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像马钦这种普普通通的低境界修士,或许并不能明白,顾旭为何能制造出威力如此可怕的“杀鬼符”。
但自诩天纵之才的楚凤歌却一眼看出,顾旭的真元,要比绝大多数第一境修士更加凝练,更加精纯。
众所周知,大荒修士的真元都是由阴气淬炼而成的。
在此过程中,阴煞之气很难得到百分之百的提纯——就算使用再高品阶的功法,或多或少都会有杂质残留。
而这些带有阴寒属性的杂质,很大程度上会成为修士们今后实力的桎梏,乃至于隐患。
也会给修士破境过程带来极大的风险。
楚凤歌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他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亲自教导下成长,修炼的也是洛川自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
上品功法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蕴含着顶尖强者对天地大道的感悟;而在提纯真元方面,也比一般的功法更高效。
《列星诀》的优点之一,在于它能够在夜幕降临后,借星辰之光,帮助修士涤荡经脉中残留的阴煞之气。
因此,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真元要比一般的修士精纯得多——这使得他虽然仅是第四境圆满,但却能跟初入第五境的修士扳一扳手腕。
虽然楚凤歌不太想承认……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顾旭的真元凝练程度,绝不亚于修炼《列星诀》的自己。
“徐三,你知道这顾旭修的是什么功法吗?”想到这里,楚凤歌转过头,向身边的随从徐三问道。
“禀告大人,根据沂水驱魔司档案上的记录,顾旭修炼的是《归元诀》。”徐三恭敬地回答。
《归元诀》?
大齐修士几乎人手一本的烂大街功法?
一本仅值五百功勋的、平平无奇、毫无特殊功效的功法?
这怎么可能?
“徐三,你应该知道,糊弄本官,是要掉脑袋的。”楚凤歌冷冰冰地说道。
“属下不敢,”徐三立即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但……但顾旭的档案上真的是这么写的。”
楚凤歌哼了一声,只觉得很是离谱。
不经意间,他瞥了眼在墙角闭目入定的顾旭,心头对这小子又多了几分警惕。
…………
注释:
(1)“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元·赵孟頫《赠放烟火者》
第三十二章 符道的境界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与此同时,驱魔司司首洛川也望着铜镜里顾旭的身影,淡淡评价了一句:“他真沉得住气。”
作为大齐王朝的顶尖强者,洛川自然能轻易地看出,顾旭的真元之所以精纯凝练,是因为他一直在压制境界、反复打磨。
在他看来,顾旭虽然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资,但却能抵挡破境的诱惑,认真夯实根基,是非常值得赞赏的。
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好高骛远、急于求成。
很少有人能像顾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而稳健。
旁边的上官槿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道:“司首大人说的是。”
同时她心里习惯性地暗暗揣测:司首大人说这话……是想借那个叫顾旭的少年来敲打我吗?嗯……我现在的修行进境速度确实有点快了。要不,先缓缓?
…………
壶中幻境,桃源镇。
热闹喧嚣的饭馆,此刻空空荡荡。
店员和食客们都已经化作地上的黑灰。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顾旭和马钦两人。
这突然寂静的氛围,让马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顾贤弟,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他望向身边的顾旭,如是问道。
“当然继续杀鬼呀,”顾旭一边在空旷的饭馆里踱来踱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现在才解决了一屋子的恶鬼。周围还有上百间屋子,还有千千万万的恶鬼需要我们去解决。”
说话的同时,顾旭还低下头,扫视了一圈地上散落的各种厨具。
“马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名刀修?”沉默片刻后,顾旭又开口问道。
“没错,”马钦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现在手上没有刀,只能发挥出平时五成的实力。”
这是一句谎言。
马钦在没有刀的情况下,实际上是能发挥出平日里七成的战斗力的。
但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堂堂第二境修士,竟然被鬼怪用臭鸡蛋砸中,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只要在言语中稍稍夸大武器对自己的重要性——
那就不是我的水平菜,而是没有武器限制了我的发挥!
听到这话,顾旭笑了笑,没有开口质疑。
他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的一堆厨具里挑挑拣拣,同时对马钦说道:“那马兄,你平时习惯用的是什么刀呢?菜刀?水果刀?剔骨刀?或者我去趟厨房,帮你找把店老板那样的杀猪刀?”
马钦沉默两秒,有些无语地回答:“……我平时用的是雁翅刀。”
雁翅刀是一种特殊的步战用刀——刀背厚,刀头宽大,刀体重;刀背有小孔,孔内穿有铜环;挥动时,环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
马钦觉得,把自己的宝贝雁翅刀跟菜刀水果刀这些杂七杂八的刀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对它的侮辱。
“但是,马兄,这里没有雁翅刀呀!要不将就一下?”顾旭双手一摊,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了,待会儿还得依仗马兄去对付那些鬼怪呢!”
马钦冷哼一声。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第一境修士来说,在杀死一屋子的鬼怪后耗尽真元、失去战斗能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马钦总在冥冥中感觉,顾旭这小子身上还藏着很多很多底牌,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又能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我就拿这破菜刀将就一下吧!”马钦弯下腰,不情不愿地捡起刚才鬼怪们使用过的菜刀。
“马兄,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他,“你跟我说一下,你的雁翅刀像什么模样。”
马钦有些困惑,不知顾旭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把自己心爱的佩刀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顾旭认真听着,把他这番话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捡起一个残破的盘子,用一根筷子蘸着泼洒在地上的酱料,竟自顾自地开始在那盘子上画起符来!
马钦看不懂他画的那些复杂符文。
但他却注意到顾旭那熟练自如的笔法,还有那随意而自信的神情。
不像是画符。
更像是在率性创作一张写意山水画。
“好了。”片刻后,顾旭把残破的盘子递到马钦的手中。
马钦接过盘子。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狐疑,但很快就转变成惊愕。
因为在他触碰到盘子的一瞬间,这盘子就变成了一把三尺长刀,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着金属光泽——
竟与他那把视若珍宝的雁翅刀一模一样!
他握住刀柄,轻轻挥动,只听见铜环碰撞刀背,发出清脆而熟悉的响声。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把短刀的质量很轻,跟一个瓷盘子一样轻。
这让马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总胜过没有武器。
毕竟他练过十年的刀法。只要有刀在手,他心头就会更有底气。
而此时马钦也已经明白,刚才顾旭提起“菜刀”、“杀猪刀”等等,是在故意逗他玩。
但他却生不起气来了。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的符道造诣,已经到了需要他抬头仰望的程度。
马钦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修行符道共有三重境界——器、术、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初学者用符,须以朱砂为墨,严格执行上香、请神、净心、祷告等步骤,把特定的符文严谨无误地画在黄纸上。
稍后差错,符便不会生效。
此乃“器”之境界。
器,工具也。
而一旦对符道的本质有所领悟,便能抛开黄纸朱墨的束缚,不再拘泥于形式。
这时候,符可以是屏风上的一幅挥毫泼墨的画,可以是墙壁上的一首有感而发的诗,也可以是宣纸上的一行鸾翔凤翥的字。
此乃“术”之境界。
术,技巧也。
倘若成为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甚至能彻底摆脱笔墨,天地万物尽可成符。
这便是“大道无形”的“道”之境界。
顾旭修行符道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触摸到“术”的门槛。
此等天赋,着实不凡。
恐怕大齐九成以上的符师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第三十三章 宽宏大度马某人
“这小子符道天赋如此可怕,等他成长起来,会不会成为像大齐国师那样的符道宗师?”马钦不禁暗暗心想。
国师乃大齐诸圣人之首,以惊人的符道造诣闻名遐迩;但国师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像顾旭现在这么夸张。
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情马钦是可以百分百确定的——那就是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马钦现在已经快三十五岁了。
他早就放弃了年轻时期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认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个天资平平的普通人。
这辈子能混个八九品的小官当当,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如果他能够跟顾旭这个未来的强者交好关系,等顾旭今后跻身大齐驱魔司高层,说不定能顺手提携他一下,让他跟着吃香喝辣。
所以,对于顾旭刚刚故意捉弄自己一事……
马钦表示:我马钦可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这种小事情,老子忍了!
…………
随后,顾旭和马钦一起从一片狼籍的饭馆中走出来。
这时候,整座桃源镇的“居民”们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他们手里拿着扫帚、榔头、菜刀、鸡毛掸子、树枝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纷纷来到小镇的街头,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顾旭和马钦,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在拥有“雁翅刀”后,马钦的战斗力得到大幅度的增强,但是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鬼怪,他仍然感到有一些紧张。
“顾兄弟,我们是不是得把这些居民……不,鬼怪都解决掉,才算是通过考核呀?”他不禁向身边的顾旭问道。
“当然,”顾旭淡淡回答,“我的法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手中的刀就会恢复原型。马兄,你得抓紧时间啊。”
“可他们实在太多……”马钦本想抱怨几句,但想到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在幻境外关注着自己的表现,最终他还是伸手擦了擦黏在脸上的鸡蛋清,把这些怨言全部憋回了肚子里。
“上吧!马兄!”顾旭面带微笑,给马钦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拯救桃源镇居民脱离苦海的伟大使命,就肩负在你的身上了!”
“那你呢?”马钦皱眉问道。
“作为一个真元耗尽、弱小无助的第一境修士,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顾旭一本正经地说道,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你让我压力有点大呀!”
马钦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反复在心头告诉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然后拎着手中的“雁翅刀”,硬着头皮冲进鬼怪的包围圈。
鬼火闪烁,刀光凛冽;
煞气弥漫,尸骨横飞。
…………
顾旭此时真元几乎全部耗尽。
他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马钦在鬼怪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看了眼高高挂在天顶的太阳。
此时距离他们刚进入桃源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但在此期间,这太阳的位置却根本没有移动过。
“这地方有些诡异。”
望着周围美丽得不真实的风景,还有将马钦团团包围的鬼怪,顾旭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遇事不决先占卜。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钱——这是他从刚才那家饭馆里捡来的,连续在手心里抛起六次,尝试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
结果是“乾上坤下”,乃“天地否”之卦。
“否”,乃“闭塞不通”之意。
此卦的含义是,天地隔阂不能交感,万物咽窒不能畅釜。
随后,顾旭又从衣兜里掏出楚凤歌给他的玉符,盯着上面刻着那行文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陷入沉思。
…………
洛京。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桃源镇的秘密。”
良久的安静后,司首洛川突然指着铜镜中顾旭的身影,开口说道。
上官槿立即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旭在手心里把玩着三枚铜币,将其连续抛掷了六次。
然后他又掏出玉符,盯着它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看上去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时候,洛司首又面带微笑调侃道:“小槿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发觉异状的速度,似乎破了你当年的记录。”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听到这话,上官槿并不气恼,而是微微颔首恭敬地说道,“他能破我的记录,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以后加倍努力就好。”
洛川淡淡瞥了她一眼:“希望你以后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马钦穿梭在鬼怪堆里,已经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刀,砍死了多少敌人。
作为第二境界【黄泉路】的修士,马钦的真元无疑要比顾旭浑厚得多。
如果把第一境修士的真元比作一潭死水,那么第二境修士的真元就像是波浪滔滔的江河。就算与鬼怪持续不断地进行车轮战,马钦也并未感到力竭。
但这场以一敌多的战斗并没有给马钦带来多少成就感。
因为与刚才顾旭那场干脆利落的“焰火”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对付鬼怪的方式实在太过于磨磨叽叽——至少在视觉效果上,根本没有第二境修士该有的风范。
“唉,这次考核结束后,我得努力多做点任务了,”马钦在心头暗暗计划道,“争取攒够功勋,换一本《霸王刀法》——等到那时候,我也能切鬼如切菜。”
两刻钟过去了。
这片街区的恶鬼们早已如秸秆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然后在马钦真元之火的灼烧下,化作黑色灰烬。
而马钦自己也变得狼狈不堪。
除了之前糊在脸上的鸡蛋清外,他现在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脏兮兮的血迹。
虽然马钦是战斗力强悍的第二境修士,但是在与众多鬼怪的近身肉搏中,他并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总会有一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扫帚、筲箕、鸡毛掸子……突如其来砸在他身上。
他抬头瞥了眼站在桃树下沉思的顾旭——
只见这小子依旧青衫飘飘、不染尘埃,看上去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顿时,马钦对只需要远距离输出、不需要近距离搏斗的符师们充满了嫉妒。
第三十四章 桃源镇的真相
“顾贤弟,这片街区的鬼怪,我都解决了!”
马钦强行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同时昂首挺胸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终于不是一个只会抱顾旭大腿躺赢的混子了——就算表现得没有顾旭那么亮眼,他也应该能够凭借扎实的刀术,给来自京城的大人物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干得漂亮,马兄!”顾旭转过头,微笑着朝马钦比了个大拇指,“我们这就去下一个街区吧!”
马钦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还指望能趁此机会稍稍歇一口气呢!
但马钦终究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觉得自己身为第二境修士,在顾旭面前喊累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努力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准备跟顾旭一起沿着河边的道路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他们就听到远方的寺庙响起了悠扬悦耳、袅袅不绝的钟声。
一只乌篷船从河面缓缓漂过,船夫一边撑篙一边唱着响亮的渔歌。
一群孩童穿着裤衩光着膀子,笑嘻嘻地一个接一个跳进水里玩耍。
一位老妇人因为青菜突然涨价跟卖菜的小贩吵了起来。
“顾贤弟,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的情景看上去有些眼熟?”马钦犹豫几秒,开口对顾旭说道。
“何止是’眼熟‘?”顾旭面无波澜地说道,“简直就和之前发生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路边一家食肆的店小二突然跑到他们两人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旭,态度极为热情地说道:“客官,您吃过饭了吗?咱们店里的美酒和红烧肉,是整条街最出名的,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夸好吃……”
马钦瞪着这店小二,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顾旭没有理会店小二,而是用调侃的口吻跟马钦说道:”瞧瞧,马兄,这店小二又来邀请咱俩去那家专门售卖死人供品的饭店了。”
“这……这这店小二刚才不是死了么?”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刚才那饭店里所有的鬼怪店员,都已经彻底葬身于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难不成这桃源镇的鬼怪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就算被烧成灰都能重新复活?
这听上去也太离谱了吧!
“他确实是死了,”顾旭平静地说道,“但这座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在这里,一切超乎常理的事情,比如时间的循环往复,比如鬼怪的无限重置刷新,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你这话什么意思?”马钦显然没有听懂他所说的话。
但顾旭没有立即做出解释,而是反问道:“马兄,你还记得楚大人给你的玉佩上写的那句口诀是什么吗?”
马钦想了想,回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一句。”
“其实我早就想过,京城大人物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雕刻一句废话在这玉符上,”顾旭停顿片刻,接着说道,“马兄,在我看来,这句话应该不仅仅是进入壶中幻境的口诀,还是帮助我们通过考核的一句非常重要的提示。”
“提示?”
冥冥之中,马钦脑袋里闪过一缕灵光。
但是就在他尝试要抓住这一丝灵感之际,他却感觉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理清。
似乎是察觉到马钦的困惑,顾旭淡淡笑着解释道:
“自从我进入桃源镇后,我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我注意到,当我们停留在桃源镇的这半个时辰里,不论是太阳挂在天穹中的位置,还是这些树木在地上的投影,都根本没有发生过变化。
“但是在现实世界里,早晨的太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爬越高,树木的影子也会随之越变越短——显然,桃源镇的时间流逝是不正常的。”
“你居然还会注意这些细节!”马钦震惊不已。
他在进入桃源镇后,满脑子都是“杀鬼杀鬼杀鬼”,哪会去在乎树木的影子有多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同僚们都夸我是沂水驱魔司最注重细节的男人,”顾旭淡淡一笑,一点儿也不谦虚,“只要我看过一遍的事物,我基本就没法忘掉了……这或许也是一种烦恼吧!”
看到顾旭这淡然自若的表情,马钦突然产生了一种想一拳揍在他那张俊脸上的冲动。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反复在心头劝诫自己“我马钦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然后继续询问道:
“但是,顾贤弟,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这个桃源镇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只是,如果这里的鬼怪会不断起死回生,那我们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杀光幻境里所有鬼怪’的任务了?”
“不,”顾旭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驱魔司的大人物们并不会刻意捉弄我们。或许,楚大人让我们解决的鬼怪,并不是这些居民,而是桃源镇本身。”
“此话怎讲?”马钦眯起眼睛。
顾旭解释道:
“刚才,我以“六爻法”做了一次占卜,得到‘天地否’之卦——这意味着,桃源镇是一个在时空上与外界隔绝的世界。
“另外,在进入桃源镇后,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就算以我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都没法记清楚这里每个人的面孔。他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都是一片模糊。
“马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在做梦的时候,是否能够看得清梦境里人的脸?”
马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看不清楚。”
“所以,马兄,其实我们现在都置身于梦境之中啊!”顾旭笑了笑,接着说道,“世间哪里有桃源,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桃源镇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第三十五章 食梦貘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他醒了。”司首洛川淡淡说道。
上官槿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是顾旭——他已经洞察到了桃源镇的秘密,即将从梦境中醒来,看见真实。
“顾旭……他真的好厉害。”她由衷感叹道。
上官槿欣赏美人,但更欣赏聪明人。
像顾旭这种容貌俊秀、脑子灵活的少年,着实容易博得她的另眼相看。
洛川没再说话。
他只觉得,顾旭此时的模样,和他记忆里一位故人的身影在渐渐重合。
他有些怀念,有些欣喜,有些感伤。
如今长夜将至。
也不知那位故人是否一切安好。
………
壶中幻境,桃源镇。
“那是什么声音?”马钦警觉地问道。
“或许……我们马上就能看见桃源镇的本体了。”顾旭微笑说道。
“本体?什么意思?难道这座小镇还是个有生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桃源镇上升腾起浓郁而邪异的黑雾。
随后,两人周围的景物迅速地扭曲变形,像是融化的石蜡,又像是旋转的万花筒。
马钦只觉眼花缭乱。
他的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令他的脑袋隐隐作痛。
几分钟后,四周的环境终于停止变化。
马钦惊讶地发现,那座人来人往、繁华喧闹的江南小镇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们正置身于一处荒凉的山坡上。
天色阴沉灰暗。
凉风飒飒作响。
干枯的杂草之间,立着几块风化严重的墓碑,还散落着零零碎碎的白骨。
一派阴森寂冷的景象。
唯有一株桃树,嫣然屹立于山坡的正中央。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与这凄清的背景格格不入。
而在这棵桃树下方,蛰伏着一只跟豹子大小相仿的怪物。
它通体呈黑灰色,身体像马,鼻子像象,脸像狮子,额头像犀,尾巴像母牛,腿像老虎。
它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但看上去仍然有些迷离。
“这是什么鬼怪?”马钦指着这只怪物,小声地向身边的顾旭询问道。
这时候,马钦早已把顾旭当作是人形藏书阁——遇到不懂的东西,就直接问顾旭,可比自己动脑子思考要轻松多了。
顾旭的嘴角微微上翘。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的脑海中还存在着数量众多的猜测。
那么在看到这只黑灰色怪物的一瞬间,他便豁然开朗——“桃源镇”的来由和去处,他完完全全了然于心。
只听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是食梦貘,‘恶灵’级鬼怪。这种怪物以人族的负面精神力量为食物,能够吞噬人的噩梦,也能使得这些被吞掉的梦境重现世间。
“我猜测,我们刚才身处的桃源镇,就是这食梦貘创造出来的一个噩梦。
“在梦境中,不论是细节的缺失,还是时间的循环往复,无疑都是非常合理的。
“这只食梦貘会把外来人员困在噩梦之中,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轮回中感受痛苦与绝望,从而吸收它们的负面精神力量,用于壮大自身,并不断扩大噩梦的范围。
“这便是历史上桃源镇面积不断扩大、人口不断增加的原因。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只要想办法杀掉这只食梦貘,我们的考核就算是顺利通过了。”
但马钦的关注重点却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恶灵”两个字上面。
“可是,顾贤弟,‘恶灵’级别的鬼怪,并不是咱们两人能够随便对付的啊!”马钦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咱们一个第一境修士,一个第二境修士,加起来恐怕还不够这食梦貘塞牙缝呢!”
“马兄,莫慌,”顾旭语气轻松地说道,“你看,这食梦貘身边有一株桃树,对不对?”
马钦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顾旭说话时一直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听见顾旭接着解释道:
“在风水学上,桃树为五行之精,可制百鬼,有隔绝煞气、辟邪消灾的作用。正因如此,驱魔司的剑修们才会常常选择以桃木剑为武器。
“我们面前的这一棵桃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位修行大能栽种在这里的,用于镇压这只食梦貘。有这棵桃树在,这食梦貘应该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我们或许还是有一战之力。”
“希望你没有骗我……”马钦低声地嘀咕道。
同时,他握紧手中的“雁翅刀”,上前几步,准备去跟食梦貘决一死战。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叫住了他,“我有一个更好的对付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马钦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马兄,你是第二境修士,真元要比我充沛得多,”顾旭说道,“我想借你的真元一用,画一张威力更强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真元这东西……还能借?”马钦诧异不已。
“很简单,”顾旭淡淡一笑,“你听说过‘请神咒’吗?”
“当然!”这点常识,马钦还是懂的。
“请神咒”,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念诵特定的咒语,请求九天之上某位神仙赐予自己强大的力量。
“只要把‘请神咒’里神仙的名字,替换成马兄你的名字,我就可以借用你的真元了。”顾旭接着解释道。
听到这话,马钦登时愣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在像马钦这样的大荒土著眼里,九天之上的神仙是拥有非常崇高的地位的。据说,正是那些神仙把修行之法传授给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与鬼怪抗衡的能力。
他觉得,像顾旭这样随意篡改“请神咒”,是一种不敬神的行为。
“没什么不好的,”顾旭道,“在我看来,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消灭鬼怪的,都是好办法。我相信,高高在上的神仙们都是宽宏大度的,绝不会跟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计较这种小小的冒犯。”
马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顾旭的主意。
于是,顾旭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念诵咒文:“谨请青州马大人,威灵显现展神通。手执宝刀游世界,脚踏五雷走如云。真身世间无道鬼,邪魔粉碎不留停。山精鬼怪尽降伏,宵小之辈速归依。吾奉太上昊天令,焚香奉请到坛前。神兵火急如律令!”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听到这条被顾旭改编过的“请神咒”,马钦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敢想象,万一有熟人——尤其是青州府的熟人听到这条咒语,听到“青州马大人”这个称呼后,会对他抱有怎样的看法。
…………
注释:
(1)“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唐·吴融《桃花》
第三十六章 最强的杀鬼符
顾旭念诵咒语的声音在马钦脑海中回响不绝。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马钦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太害臊。
同时他心念一动,默许了顾旭“请神”的要求。
刹那间,马钦的真元便如澎湃的潮水一般,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涌来。
“看来,我的试验成功了,”顾旭颇有成就感地心想,“以后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又多了一种应对的手段。”
毫不迟疑地,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泥土上专注地画“杀鬼符”。
他的动作轻松而娴熟,仿佛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来自马钦身上的磅礴真元则被他注入符文之中,焕发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当一个又一个的复杂符文在地面上渐渐成型的时候,桃树下的食梦貘也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过来。
它的双眼终于完全睁开。
漆黑,幽邃,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时此刻,这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顾旭——正是这个看上去弱不胜衣的少年,在梦境中窥破了自己的秘密。
食梦貘曾经在战斗中落败于一位修行大能之手,被其镇压在桃花树底下,无法动弹。
为了提升自身力量、尽快挣脱封印,食梦貘用这片坟地上亡魂的怨念,编造出了“桃源镇”这个美丽又可怕的噩梦。
只要有外来人踏进这片坟地的范围,其灵魂就会进入“桃源镇”,经受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他们在轮回中产生的痛苦与绝望,将成为食梦貘最喜爱的食物,帮助它积攒破除封印的力量。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像顾旭这样的聪明人,能够在噩梦中看破它的骗局。
对于这种人,它会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直接抹杀。
现在它打算用同样的办法对付顾旭这个潜在的威胁。
一道锐利的光芒从它眼睛里闪过。
它的一道神念侵入了顾旭的识海。
好似一支神出鬼没的轻骑兵,闪电般地开始攻城略地。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族修士是在晋入第三境【奈何桥】后,才会开始修炼神识。
在此之前,修士们的神识都是很薄弱的——因此大部分时候,仅凭一道神念,食梦貘就可以轻轻松松占据他们的意识世界,使他们变为行尸走肉。
这一招,食梦貘曾经屡试不爽。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食梦貘的神念攻击,顾旭依旧目光宁定。
他早已察觉到,这食梦貘在桃花树的镇压下,无法在物理层面上对他造成伤害,只能对他使用精神层面的攻击。
或许是因为两世为人,或许是因为【薄命天才】的天赋,也或许是因为在死亡阴影下形成的强大定力,顾旭的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得多。
另外,经历了上个月的画皮鬼案件后,顾旭曾在自己的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能够帮助他一定程度上免除精神控制和侵蚀。
而在画符的同时,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净心神咒”,尝试为自己的心神筑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墙。
因此,当食梦貘的神念进入顾旭的识海后,它本以为自己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占领一座防守薄弱的空城。
然而它万万没想到的,迎接自己的,竟然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堡垒不仅有数十道高高的围墙,还有精兵良将、强弓劲弩把守要害之处。
可谓戒备森严、风雨不透。
食梦貘懵了两秒。
这一瞬间,它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顾旭并不是一个第一境界的年轻修士,而是一个隐藏了真实修为的老怪物。
…………
正当食梦貘犹疑之际,顾旭终于借助马钦的真元,画好了“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最后一笔。
他站起身来,朝一脸懵比的食梦貘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谢谢你让我体验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但现在,梦已经做够了。”
说到这里,他开始轻声吟诵那句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光华降临。
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像是灼灼耀眼的日芒。
食梦貘、桃花树、墓碑、枯骨,都被笼罩在璀璨夺目的金光之中。
阴晦的气氛被尽数驱散,昏暗的山坡顿时变得明亮清晰。
光芒徜徉在苍白色的雾霭之间,描摹出一道七色的彩虹。
这是顾旭有生以来画出的最强一道“杀鬼符”。
马钦瘫坐在地上,愣愣地观望着这神迹般的场景。
此时他面色苍白,身体瘫软无力——因为顾旭刚才已经用“请神咒”抽光了他的真元,一点也没有留下。
食梦貘则再度眯起眼睛。
如果说,顾旭那壁垒森严的精神世界,只是让它稍感意外……
那么“杀鬼符”这炫目的光辉,足以使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它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这声音中暗藏的精神冲击,像平静湖面上漾起的波纹,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马钦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旭神态平静如故。
只是在他的识海深处,九道“解秽神符”瞬间破裂。
咒语念罢。
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
食梦貘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嚎叫,就被烈火焚烧成灰。
世间顿时清净了。
唯有那一棵桃花树,依旧昂然屹立于原地。
花簇锦攒,灿烂嫣然。
…………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钦终于从昏迷中悠悠地醒来。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顾旭站在一块破损的墓碑前,看得入神。
“顾贤弟,那……那食梦貘呢?”
“死了。”顾旭指着地上的一摊灰道。
“那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碑文,”顾旭语气平淡地回答道,“葬在这片墓地的人,基本是五十年前过世的。
“他们的家乡本是一座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名叫清溪。但是由于五十年前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乱,小镇被毁,居民也死伤无数,鲜有幸存。”
听到这话,马钦回想起顾旭之前对桃源镇的介绍:桃源镇居民的服饰更贴近于五十年前的款式。
“这清溪镇……和桃源镇存在什么关系?”马钦提出了心头的疑问。
“清溪居民对故乡的眷恋,还有他们不得安息的怨魂,就是食梦貘用来编织桃源镇噩梦的素材。”
“这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是啊,”顾旭点了点头,“不过食梦貘死后,他们便解脱了。”
说到这里,顾旭沉吟几秒,然后默念《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虽然此地只是“温故壶”中的幻境,并不是真正的清溪旧址,也不知死去的清溪居民能否听得见这段咒文。
但不管怎样。
愿逝者安息。
愿清溪的百姓,来生不必受家园破碎之苦。
第三十七章 司首的评语
幻境之外,衙门大堂。
楚凤歌目不转睛地望着“温故壶”上的画面,心情格外复杂。
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楚凤歌对于顾旭这小子离谱的天赋早有心理准备……
但顾旭能够带着马钦,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从桃源幻境中顺利地通关,依旧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的两道杀鬼符,一道出其不意焚尽满屋子鬼怪,一道瞬息之间秒杀食梦貘,都给楚凤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人或许会惊羡于顾旭那夸张的符道造诣。
但令楚凤歌感到警觉的,却是顾旭灵活的头脑,以及不拘一格的战斗方式——
周围的一切事物,包括盘子、酒水、乃至于身边的人,都能被顾旭利用起来,成为他的武器。
而顾旭也从不因循守旧。
代代传承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早已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
庄严肃穆的“请神咒”,也被他随意改编。
他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把“解秽神符”刻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可以说,在修行方面,顾旭是一个完全没有顾忌、没有规矩的人。
楚凤歌不敢想象,像顾旭这样的人,今后如果成长起来,到了真正的生死战场上,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存在。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一点让楚凤歌深感嫉妒——
“这小子怎么能在战斗时想出这么多又嚣张又带劲的台词?”楚凤歌忿忿地心想,“这种台词应该由本官来说才对啊!”
比如“这家令人宾至如归的饭馆将不复存在”,比如“舞台已经搭建完成”……当楚凤歌模仿着顾旭那平静淡漠的口吻默念这些语句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当然,楚凤歌是个骄傲的人——二手的台词,就算再好,他不屑于去用。
他计划着,等这回考核结束后,也让下属帮他想一些霸气四射的话语,以便在战斗时使用。
一句诗号显然远远不够。
顾旭这小子将来必然是自己的劲敌,可千万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
就在这时候,侍从徐三突然来到楚凤歌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楚大人,既然顾旭和马钦已经通过了考核,那我们是否应该让他们从‘温故壶‘里出来了?”
听到这话,楚凤歌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想起,两名候选人的神识此刻还被困在壶中幻境里。
于是楚凤歌立即念诵口诀,终止考核。
“温故壶”壶身上的画面渐渐暗淡,然后消失不见,变回了最初那纯白剔透的模样。
而盘膝坐在大厅角落里的顾旭和马钦,也缓缓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中苏醒过来。
由于他们刚刚在“温故壶”里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看上去都有些精神疲惫。
“恭喜你们通过桃源幻境的考验,”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大堂外面等待结果吧。”
“是,大人。”两人回应道。
尽管宣判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但是两名候选人的心情都非常平静。
如果说顾旭的平静源于自信。
那么马钦的平静心态,则是源于他早已选择躺平。
马钦暗暗决定,等考核结果出来后,就尽快去客栈退房,然后搭一辆马车偷偷返回青州府,重新做回原本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吏。
虽然青州府岗位竞争激烈,难有出头之日。
但他觉得,在沂水县这地方待久了,迟早会被顾旭这妖孽搞得怀疑人生的。
…………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考核结束后,铜镜上的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小槿,拿笔砚来。”
司首洛川沉默片刻,然后对身边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大人。”
上官槿立即起身,很快便替洛川取来笔墨纸砚,然后跪坐在矮桌旁边,替他磨墨。
随后,洛川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开始给顾旭和马钦两位候选人写考核评语。
按照驱魔司以往的惯例,当候选官员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主考官或其他高层官员都会给他们写下评语,作为今后人事安排的重要参考。
正常情况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根本轮不到洛川亲自来做。
不过,当洛川心血来潮想亲自做的时候,整个驱魔司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首先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对马钦的评语:
“稳重有余,灵活不足;勤恳有余,天资稍逊;能做干臣,却难独当一面。然其温良恭俭,且从善如流,不耻相师。倘若培养得当,或能造福一方百姓。”
上官槿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写评语。
虽然这评语既写了马钦的优点,也写了马钦的缺点。
但上官槿熟悉洛川的性格,知道这位洛司首从不轻易夸人——在他的笔下,这段话算得上是较高的评价了。
有了司首大人亲笔写评,马钦的身上相当于镀了一层金,今后在驱魔司的仕途也将变得通畅许多,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当然,上官槿也很清楚,洛司首是因为顾旭的存在,才会关注到马钦这样并不起眼的小人物的。
随后,洛川取出另一张宣纸,准备写顾旭的评语。
这回他沉思了许久,迟迟没有动笔。
很多词汇从他脑海中晃过,但他都觉得不够贴切。
几分钟后,他轻叹一声,终于缓缓落笔,写下对顾旭的评价:
“敏而好学,颖悟绝伦,临危不惧,不落窠臼。若不中途夭折,必能成大厦栋梁。”
看到这段评语时,上官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高度赞扬的话语……真是司首大人亲笔写出来的?
这可不像司首大人往常的表现啊!
要知道,就连像她自己和楚凤歌这种天资卓著的年轻人,当年都没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反而被洛司首以极为严苛的态度指出不少欠缺。
这顾旭……究竟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让司首大人一改本性?
难道是司首大人用天机术预见了顾旭前途无量的未来?
上官槿只觉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沿着楼梯匆匆赶来观星台,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朝洛川躬身行礼,说道:
“禀告司首大人,您送到皇宫的墨卷,昭宁公主殿下已经看完了。这是她写下的反馈。”
第三十八章 夺尽风光
“你先回去吧!”驱魔司司首洛川对那侍卫吩咐道。
“遵命,大人。”侍卫恭敬告退。
待侍卫离开之后,洛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开始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马钦的墨卷。
墨卷上的题目,马钦答对了六成,答错了三成,还有一成是空白。
而昭宁公主写在墨卷上的反馈也非常简单。
只有一个字——“阅”。
洛川微微一笑。
这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洛川很了解昭宁公主萧琬珺的性格,知道她是一个行事干练利落的人。
凡是不值得她关注的事物,她绝对不会在上面多浪费一秒钟。
随后洛川把马钦的答卷放在一边,开始阅读顾旭的答卷。
只见其工整清隽的字迹填满了每一道题目,跟标准答案几乎别无二致,根本挑不出丝毫瑕疵。
连那些最生僻最困难的考题,顾旭都详详细细地回答出来了。
洛川知道,要把这张题卷做到顾旭这种程度,唯有将上千卷藏书烂熟于心。
若非精通天机术,说不定他会怀疑顾旭这小子夹带答案进入考场。
洛川笑了笑,把试卷翻到背面。
昭宁公主的反馈依旧非常简洁,只有一句话——
“本宫府中尚缺一长史,敢问司首大人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琬珺这丫头,竟然也想来抢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洛川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长史,掌藩王府或公主府政令,辅相规讽,以匡正藩王或公主的过失,统率府僚各供其事。
可以理解为藩王府或公主府的秘书长或者大管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由于昭宁公主在朝中掌有实权,此时声势正盛、如日中天。
她府中的长史,虽然品阶不高,但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几乎就像是一位有实无名的宰辅。
虽然不知昭宁公主为何仅在看过一张墨卷后,就对顾旭如此感兴趣……
但如果顾旭不是驱魔司修行者,而是走的世俗发展路线,那么当上公主府长史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小槿,你待会儿去一趟公主府,把我的答复转告给昭宁公主殿下——‘不允’。”洛川转过头,对身旁的上官槿吩咐道。
“是。”上官槿立即答应。
“还有,关于顾旭在这次考核中的表现,请你务必对外保密,尤其不能让国师知道,”洛川接着说,“国师最近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资质不错、能够传承他符道的弟子。如果他发现我们驱魔司有个符道天才,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来抢人的。
“但是顾旭既然入了我们驱魔司,这辈子就是我们驱魔司的人了。我可不允许外面的人随随便便地把他要走。”
上官槿连连点头。
她见惯了司首大人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表现。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一反常态,对那个名叫顾旭的少年表现出如此重视的态度!
这使得上官槿对顾旭愈发感到好奇了。
“真想尽快见那个沂水县小天才一面啊!”她心头暗暗想道。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今天时小寒依旧没有接任务。
她独自坐在衙门后院走廊的栏杆上,双腿在秋风中一晃一晃的,一双明亮的杏眼出神地望着地面,竟无聊得开始数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十只……二十只……都这么久了,顾旭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出来……二十五只……三十只……”
在此期间,也有不少人围观者来到她身边,跟她热情地打招呼,想要跟她搭讪。
但时小寒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没有理会他们。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在她面前献殷勤,完完全全是因为她的家世,因为她那位担任莱州府千户的五品官父亲。
然而在时小寒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一种纯真少女的矫情。
她希望,那些想要跟她交朋友的人,并不是被她的家世、财富或容貌所吸引,而是在精神上与她志趣相投。
“也不知顾旭在今天的考核中表现如何……”她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虽然说她对顾旭一向很有信心,但是顾旭的竞争对手毕竟拥有十年的斩妖除魔经验——在实战方面,顾旭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洪水般的喧嚷声。
“他们出来了!”
听到这声音,时小寒立即蹦了起来,然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努力朝着衙门大堂的方向挤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人群实在太过于密集。
京城来的官吏,隔壁县衙门的官吏,还有沂水驱魔司官吏,都摩肩接踵地挤在这个面积不大的院落里。
这使得时小寒头顶的簪子在反复的磕磕碰碰中,不慎掉落在地。
可她却浑然不觉。
这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顾旭从衙门大堂中走出来。
只见那少年衣袂飘飘、风姿隽秀,宛如芝兰玉树。
就算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依旧笑容恬淡、目光宁静。
初阳冉冉升起。
金灿灿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清癯俊朗的面庞。
这一刻,他夺尽了全场风光。
“唉,如果我能再长高一点就好了……”人群中,时小寒颇为郁闷地心想。
因为个子不够高,时小寒就算努力踮起脚尖,也没法越过前边人群,把这画面完完全全地看清楚。
作为远近闻名的“无情斩鬼刀”、切鬼如切菜的第二境修士,她心头竟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与此同时,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更是直接爬到了院子里的石墩上,对着顾旭大声喊道:“顾兄,结果如何?”
顾旭平静笑道:“楚大人让我稍作等待。”
“以顾兄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加官晋职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晚就等你请我们大家吃饭啦!”又有人起哄道。
顾旭嘴角上扬,没做回应。
这时他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努力踮脚尖的时小寒——
那身材娇小的少女发丝微乱,明眸炯炯,正满怀期待地抬着头,像是一只羽毛蓬松、嗷嗷待哺的雏鸟。
“唉,这个笨蛋,头上的簪子掉了都没发现。”顾旭轻轻摇头,默默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径直朝时小寒所在的位置走去。
人群朝两边分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簪子,用手帕拭去灰尘。
“别动。”他轻声说。
“嗯。”时小寒定定站着,一动不动,目光全然落在他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髻里。
她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了,”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替我理头巾,我替你戴簪子。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不,你还欠我好几顿饭!”时小寒秀眉微蹙。
仿佛从一只呆萌的雏鸟,变成了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兽。
“会还你的,会还你的。”
第三十九章 任命书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凤歌的侍从徐三从大堂中走出来,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群后,大声地喊道:“马钦,在吗?”
“我在!”马钦立即上前两步,颔首说道。
“你晋职考核的结果出来了,”徐三对他说道,“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与你单独谈谈。”
“是。”
马钦深吸一口气,再次拾阶而上,步入衙门大堂。
尽管对于考核的结果,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期,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自己即将与楚大人单独谈话,马钦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压力,心弦不禁紧绷起来。
驱魔司五品郎中楚凤歌依旧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
只见其俊眼修眉、粉面朱唇,精致得仿佛画中人。
“坐。”楚凤歌淡淡道。
听到这话,马钦在大堂一侧小心翼翼地落座,只让小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身子微微前倾,腰杆绷得笔直。
“你觉得你表现得如何?”短暂的沉默后,楚凤歌缓缓地开口道。
马钦不知道楚凤歌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论天赋,论才情,论胆识,卑职皆远远不如顾旭。卑职以为,他比我更能胜任这个职位。”
楚凤歌轻笑一声。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一时间英气与妩媚尽显。
“恭喜你,马钦,”只听见楚凤歌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宣判了马钦的命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沂水县驱魔司的九品缉事大人了。”
什么?
我?
九品缉事大人?
马钦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眼人都知道,顾旭在这两天的考核中,表现得要比自己优秀得多。
可为何这差事最终竟落在了自己头上?
“楚……楚大人,这……这没有搞……搞错吧?”马钦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是司首大人的决定,”楚凤歌回答道,“不会有错。”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张任命书从桌子上飞了起来,径直飘到马钦的手中。
任命书又名“告身”,是大齐王朝授官的凭证。
马钦双手接过任命书,仔细阅读。
任命书上的白纸黑字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他定定地站着,如遭受电击,神色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诚惶诚恐地回过神来,长揖及地,向楚凤歌以及远在京城的司首大人谢恩。
“今后好好干,”楚凤歌漫不经心地鼓励了一句,“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望。”
“那……那顾旭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马钦犹豫许久后,还是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实在不敢相信,以顾旭的天纵之才,竟然会在考核中落选。
“这不关你的事,”楚凤歌冷冷回答,“另外,替我把顾旭叫来。”
…………
片刻后,马钦揣着任命书,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衙门大堂里走出来。
此时他压力尽卸,心神已经全然放空。
他的步伐也轻盈畅快,飘飘然地,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至于之前想好的连夜溜回青州府的计划……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大齐的朝廷命官了,”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那个自称‘张半仙’的算命先生,算的可不准啊!”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顾旭静静坐在院落边缘的花坛上,正手持炭笔,在一本小册子上涂涂画画。
于是他面带笑容,径直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走去。
“顾贤弟,楚大人在大堂等你,他想跟你单独谈谈考核的结果。”他对顾旭说道。
顾旭睁开眼睛,目光静若凛冬之湖。
“恭喜马大人!”他朝马钦拱手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以后同在沂水县共事,还望马大人多多关照。”
“你怎么知道的?”马钦感到有些诧异。
在大齐王朝,只有官员才能被称作“大人”。
但现在除了楚凤歌和马钦自己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的任命书。
既然如此,那顾旭究竟是如何猜到他成功当上沂水县驱魔司缉事一职的呢?
只听见顾旭微微笑道:“马兄此刻神情,可谓春风得意。”
看到少年恬淡的笑容,马钦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过意不去的情绪。
因为他一直觉得,顾旭比自己更配得上这个官职——而驱魔司高层之所以选择了自己,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资历更老一些。
论资排辈,在大齐官场可不是新鲜事。
于是马钦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安慰他道:“顾贤弟,这次失利不要紧。你还年轻,天赋也不差,以后多的是机会呢。”
顾旭抬起头,嘴角上翘:“那就多谢马大人吉言了。”
…………
随后,顾旭从容地步入衙门大堂,整顿衣衫,在楚凤歌面前的椅子上款款落座。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失落啊。”楚凤歌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生我材必有用。”顾旭淡淡回答。
这句诗听上去或许有些狂妄。
但说给楚凤歌这个又自恋又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听,就是投其所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事情顾旭一向很擅长。
果然,听到顾旭的答复后,楚凤歌表面神色不改,心里则暗暗把这句极具逼格的诗记下来,打算回京城后让下属帮他写几句类似的。
“你的任命书是司首大人亲自写的,盖了皇帝陛下的玉玺,”楚凤歌接着说道,“拿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顾旭的手中便多出了一张白纸。
纸上的字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美健秀,神采贯通。
宛如仙人手书,令人为之叹赏。
任命书内容如下:
“敕:民乃国本,民安则国泰。然今鬼怪横行,妖魔为患。将以本固,必攘邪祟。非求忠贤,何以安民?
“青州府沂水县典吏顾旭,品德操行,堪为表率,硕学广识,人皆叹服。述职僻地,服劳社稷。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
“惟是一有,可安一隅。
“一王之制,咨尔擢之,充沂水驱魔司经历一职,官秩八品。”
…………
注释:
(1)“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唐·颜真卿《自书告身帖》
(意思是:由于平时重视修德,所以沉静专注;执法办事之时,则能解决难题。)
(2)“惟是一有”:这样的人才一旦拥有。
(3)“一王之制,咨尔擢之”:根据国家法律,可以提拔他。
第四十章 神机营
“经历”一职,官秩八品,主要负责公文往来,协助知事处理一县妖魔鬼怪相关事务。
简单来讲,就是顾旭今后将成为陈济生的得力小助手、贴身小秘书。
或许,还有接班人。
顾旭现在只是个第一境修行者,而且年仅十七岁,资历很浅。
任命他为沂水驱魔司经历,绝对称得上是破格提拔。
甚至连楚凤歌都隐隐对他有些嫉妒。
因为这样的破格提拔,象征着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
但顾旭却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司首大人亲笔书写的任命书,而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日常公文。
“楚大人,卑职有一个疑问。”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
“说。”
“卑职在档案中看过,沂水县驱魔司的官员编制里,只有七品知事一人,八品巡检一人,八品照磨一人,九品缉事一人,九品司狱一人,没有‘经历’这个职位。”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眉头微皱。
他没想到顾旭会在这种细微的小事情上如此较真。
难道他觉得……司首大人亲笔写的任命书,还会有假?
但楚凤歌还是耐着性子答复道:“在驱魔司,‘编制’这种东西,就是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司首大人认为,只做一个九品缉事,是在浪费你的天资和才干。你应该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
顾旭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他之所以如此提问,只不过是出于习惯性防骗防坑的慎重罢了。
然后,他沉吟两秒,又问出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经历一职……岁俸多少?”
楚凤歌的表情再次僵住。
在楚凤歌看来,正常的年轻人遇到破格提拔这种天大的好事,早就应该欢天喜地,对司首大人感恩戴德了。
怎会揪着俸禄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念念不忘?
“四十五两白银。”楚凤歌阴沉着脸说道。
顾旭向楚凤歌真诚道谢,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小吏的时候,月俸二两银子。一年下来,能领二十四两银子。
现在他的年收入几乎翻了一倍。
他感到非常满意。
等过段时间,或许可以花钱请人帮他把自家那破敝陈旧的小四合院重新装修整顿一下。
至于楚凤歌冷淡的态度,顾旭也看在眼里。
顾旭能猜到,这位楚大人估计是在京城过惯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并不了解这俸禄对于自己这种贫穷基层官员的重要性。
可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然而,正当顾旭思索着新发的工资要如何花的时候,楚凤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张任命书上所写的,只是你暂时的职务。”
暂时的职务?
什么意思?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难不成再过一段时间,自己还会再次被擢升?
“顾旭,你现在还有一个身份,是大齐‘神机营’预备役,”楚凤歌解释道,“从现在开始的一年,是对你的考察期。
“如果你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表现优秀,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将前往洛京城,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与举国上下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一起共事。”
“‘神机营’……”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天行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在当时的内阁首辅陆桓的提议下,以驱魔司为主导,倾举国之力初次创建“神机营”。
那是一支应对鬼怪的特殊作战队伍。
全国范围内最具天赋的年轻修行者,有来自驱魔司的,有来自各大宗门的,还有独来独往的散修,都被网罗其中。
圣人们亲自为他们指点迷津。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乃至于大齐秘库里的顶尖武学和法宝,皆任由他们使用。
他们得到了全国最好的培养资源,也执行着全国最具风险的任务。
诛牛癀,灭猰貐,杀朱厌,斩五通神……都是神机营修士曾经的光辉战绩。
那时候,所有年轻人都以加入“神机营”为荣。
然而“神机营”的荣光并没有能长久持续下去。
两年之后,在一次剿杀凶兽穷奇的行动中,“神机营”不幸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同一年里,最早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也因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煊赫一时的青州陆氏,就此烟消云散。
从那时候起,“神机营”就成了大齐王朝的一个禁忌。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最终将沉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但现在,竟然有人提议重建“神机营”!
而且,这个重启“神机营”的计划,竟然真的开始施行了!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是京城大人物们的新一轮权利博弈?还是大齐王朝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顾旭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很多很多猜测。
“因为长夜将至。”
似乎察觉到顾旭的困惑,楚凤歌淡淡给出答案。
“长夜”——这是一个听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
顾旭知道,长夜就是漫长的黑夜。
在大荒,每隔数十年的时间,长夜就会降临一次。
“长夜”往往持续数月。
在此期间,太阳从不升起,黑夜笼罩大地。
阴气会比往常更加浓郁,鬼怪也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凶戾可怕。
每一次长夜降临,都会有众多民众乃至于修士伤亡,酿成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
对于大齐王朝来说,无疑是一场极为艰巨的考验。
“司首大人用天机术推断出,下一次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楚凤歌补充道,“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神机营,就是长夜降临时的先锋部队。”
顾旭再次点头,表示受教。
经过一番思索后,他明白,“神机营”对于自己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尽管加入“神机营”,就必须得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但他也能因此获得全国最好的修行资源。
比如稀有丹药;
比如圣人指点;
比如顶级武学;
比如上品功法。
顾旭平民出身,没有背景,在起跑线上远落后于世家子弟……若按照正常的发展路线,他可能奋斗一辈子都很难获得这些资源。
不过加入“神机营”,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岁前突破第七境,或许也不再是白日梦。
可以说,高风险高收益的“神机营”,是平民子弟的登天之梯。
所以,为了长久地活下去,“神机营”的正式名额,顾旭志在必得。
第四十一章 代号:朱雀
“楚大人,在这一年的考察期内,我需要做些什么呢?”顾旭抬起头,提问道。
既然决定了要去“神机营”,那么他就得提前了解信息、制定计划,然后全力以赴。
“首先,你需要待在沂水县,履行好‘经历’的职责,”听到顾旭的话,楚凤歌回答道,“而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驱魔司京城总部也会给你指派一些特殊的任务——你在执行这些特殊任务过程中的表现,决定了你今后能否正式成为‘神机营’的一员。”
说到这里,楚凤歌轻挥衣袖,把一枚金属令牌抛到了顾旭的手中。
然后他接着介绍道:“这块令牌拥有传递讯息的功能。驱魔司总部会通过这令牌,把任务交代给你。”
顾旭接住令牌。
只见这金属令牌通体呈古铜色,还有些锈迹,摸上去凉冰冰的。
在它的正中央,用小篆字体写着两个古朴的打字——
“神机”。
这陈旧的铜块竟能够超远程传递消息、接收任务?
它是用什么符文或阵法实现的?
顾旭感到有些新奇,心头竟产生了一种想把它拆解开研究其原理的冲动。
“另外,顾经历,”楚凤歌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在为‘神机营’干活的时候,‘神机营’在福利方面也不会亏待你的。”
“福利?”
听到这两个字,顾旭顿时来了精神。
神机营听上去如此高大上,它的福利想必也很不一般吧?
只听见楚凤歌侃侃介绍:
“首先,作为‘神机营’预备役人员,你有资格领取一门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独有的中品武学或法术。稍后本官会把目录给你,你可以从中挑选出一门最适合自己的。”
顾旭点了点头,对此感到很期待。
在第一境修士中,他虽然实力不俗,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战斗过程中太过依赖于符咒之术。
符咒之术杀伤力确实强大。
但它的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顾旭每次战斗前,都需要花很多时间提前画符做准备。
万一遇到突发事件,身上的符篆却没有带够,那他将会凶多吉少。
所以,对顾旭来说,拓展战斗手段,已是当务之急。
“神机营”的这一福利,简直就是他的及时雨。
“第二,为了锻炼‘神机营’预备役成员的实战技巧,司首大人、大齐国师和燕国公三位圣人级强者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联手打造了‘论道之境’,”楚凤歌接着说道,“‘论道之境’是一个特殊的幻境,能够把两名同境界修行者随机匹配在一起,进行切磋较技。
“凭借你手中的神机令牌,你可以在大齐境内的任何地方,以神识的形式进入‘论道之境’。
“每个季度,驱魔司会根据胜负情况,对进入‘论道之境’的修士进行排名。排名前列者,有额外的奖励。
“不过,因为现在拥有神机令牌的人还不多,所以‘论道之境’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开启。”
顾旭低头看着手中的神机令牌,心头不禁吐槽了一句:这不就是前世游戏里的1v1匹配对战吗?
而与此同时,“圣人”强者能够打造一个横跨全国的大规模幻境的可怕实力,也让顾旭感到无比震撼。
“圣人”,指的是第七境修士。
因为一旦晋入第七境,能够蜕去凡胎、重塑身躯,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此乃“超凡入圣”。
也是顾旭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
当然,这个目标目前还太遥远。
他暂时只打算在“论道之境”中尽可能多击败一些竞争对手,混上个不错的排名,努力从驱魔司总部多薅一些修行资源。
另外,他也考虑把那些同境界的对手当做小白鼠,用来试验新开发的符咒和法术。
楚凤歌停顿了几分钟,又继续向顾旭介绍道:
“第三个福利,跟胶东行省着名的崂山遗迹有关。
“你以前或许听说过,天行元年,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在崂山飞升成仙。
“他当年修行居住的洞府也同样位于崂山——据说,那里有他遗留的传承。
“三个月后,空玄散人的洞府将会开启。
“等到那时候,胶东行省范围内所有的神机营预备成员,都有资格去那里探索。
“至于你们在那获得怎样的机缘,是否能得到飞升仙人的传承,就完完全全取决于你们自己了。”
飞升仙人的传承……
听到楚凤歌这话,顾旭面色未改,心头却波澜起伏。
在大荒,修行共有九个境界。
七境为圣,九境成仙。
第九境的修行者,只要成功渡过雷劫,就能脱离人世间的无边苦海,飞升到传说中的仙界,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那是顾旭目前只敢仰望、不敢奢求的境界。
而那崂山的空玄散人,在他眼里也是神话般的存在。
陈济生大人一直悲观地觉得,顾旭这辈子倾尽全力,都很难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把他短暂的寿命延续下去。
但“仙人”二字,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如果顾旭能够得到仙人留下的机缘,说不定真有机会改写命运,实现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加入这个“神机营”,真特么太值了!
…………
“好了,顾经历,你目前能够享受的福利,就这么多,”楚凤歌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纷乱的思绪,“以后好好努力吧!不要辜负司首大人对你的期待!”
“下官定不会让司首大人失望!”顾旭站起身来,语气沉静而坚定。
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称从“卑职”变成了“下官”。
那是他的身份从“吏”到“官”的转变。
这时候,楚凤歌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签筒,在他眼前轻轻摇了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同时他开口道:
“神机营成员均以上古神兽为代号,象征替天行道、守护一方安宁。
“顾经历,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神机营’预备役成员,那就过来给自己抽一个代号吧!”
听到这话,顾旭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从签筒中随意地抽了一根签。
签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
“朱雀。”
片刻后,签条上蹿起赤色火焰,随即化作灰烬。
而顾旭手中的“神机令牌”背面,则多出了一只朱雀的浮雕图案。
第四十二章 新官上任
在大齐王朝,新官上任的流程颇为复杂。
首先需要祭拜神仙。
因为在传说之中,是上界仙人把修行法门传授给了大荒人族,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守护家园的力量。
所以,大荒人族将其供奉在神坛上,表达感激之情,并向其祈求庇护。
大荒人族信仰的至高神明,名叫“上苍”。
祂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仙,拥有两个化身——
一个化身叫做“太上昊天玉皇上帝”,司掌白昼,统御万灵。
另一个化身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司掌黑夜,主宰众星。
简称“玉皇”和“紫微”。
而顾旭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便得名于此。
此时此刻,顾旭和马钦站在神坛前,各自手持三炷香,对“上苍”神像躬身行礼。
随后念诵宝诰,赞颂上苍恩德,并把手中的香正正地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之中。
屋内顿时轻烟袅袅,熏香弥漫。
…………
第二个步骤是祭奠先烈。
这天下午,顾旭和马钦乘坐马车,来到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人族与恶鬼斗争多年——在此过程中,有人战功赫赫、荣耀加身;也有人以身殉职,沦为坟中枯骨。
沂水县也不例外。
八年前,就有不少修士在那场“九婴之祸”中不幸牺牲。
比如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
郑誉本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被旁人称作“武痴”。
所有人都以为,以郑大人的修行天赋,今后必然扶摇直上,成为纡朱怀金的高官显贵。
然而郑誉却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普通的孩童,葬身蛇腹,尸骨无存。
很多人都替郑誉感到不值。
他们认为,郑誉注定是未来守护一方的强者——如果他能活下去,以后定能拯救更多的人。
何必为了几个前途未知的孩童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陈济生私下里却告诉过顾旭:“郑大人在冲出去那一瞬间,他只想把那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回来,根本没有考虑过‘值不值’这种问题。”
于是,顾旭怀着景仰之情,把随身带来的白色花束恭恭敬敬地放在郑誉的衣冠冢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顾旭一向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在他眼里,没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不遗余力、穷尽手段。
因此,对于郑誉这种甘愿舍己为人的英雄,他由衷感到钦佩。
…………
接近傍晚时分,顾旭和马钦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现在他们需要进行的,是新官上任的第三个步骤——谢皇恩。
凡人官员需要面朝洛京城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拜谢皇上恩德。
但大齐王朝修行者地位超然,只需鞠躬行礼即可。
随后,陈济生走到两人面前,以上级的身份对两人训话。
首先,他态度严肃地对马钦说道:“马缉事,本官知道你籍贯在青州府,拥有十年资历——或许在你内心深处,会瞧不起沂水这样的小县城。
“但是,既然你做了沂水衙门的官,就希望你能放下骄傲,踏实做事,要对得住沂水的百姓,也要对得住你的俸禄。”
马钦连连点头称是。
同时他心想:跟顾旭这个妖孽在同一个屋檐下做事儿,我怎可能骄傲得起来?不被那小子打击得怀疑人生,我就已经知足了。
然后,陈济生望向顾旭,对他淡淡说道:“对于你,顾经历,本官没什么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下官明白。”顾旭微微颔首道。
听到这话,马钦瞥了眼裱在墙上的那副字,心头震惊不已。
他本以为,这句话最早出自陈济生之口——毕竟陈济生那古板严肃的工作狂气质,跟这句话的意蕴恰好吻合。
甚至,马钦曾一度因为这句话,对陈济生萌生出深深的敬佩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是顾旭说的!
顾旭那小子,看上去就很不正经,怎可能说得出如此深刻的话语?
难道自己看人看走眼了?
…………
拜神仙,祭先烈,谢皇恩。
三个步骤完成后,顾旭和马钦终于得以披上黑色的“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正式成为驱魔司的官员。
此时,驱魔司衙门的其他官吏,也纷纷来到大堂中,为两人道喜。
时小寒站在大堂的一侧,澄澈的杏眼中倒映出顾旭的身影。
她习惯了顾旭以前穿青衫的模样。
现在顾旭换了一身黑衣,倒使她颇感新鲜。
如果说,身着青衫的顾旭,是具有书卷气的翩翩公子;那么换上黑袍的他,便多了些庄严肃穆的雍容气质。
总而言之,长得帅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而旁边的马钦则有些不愉快——因为黑色的衣服让他看上去更显老了。
“恭喜你,经历大人!”时小寒走到顾旭面前,笑盈盈地朝他拱了拱手。
“巡检大人,以后还望多多指教!”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指教不敢当,”时小寒立即摇头,“经历大人乃少年英杰,进入衙门不到一年,就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将来定然官运亨通、前途无量。时某不才。待日后经历大人飞黄腾达,可一定要提携提携时某啊!”
“巡检大人,您这话言重啦!”顾旭微微笑道,“您比我先进衙门,算是顾某前辈。要说‘提携’,也应该是您提携顾某才对!”
“经历大人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让洛司首直接修改官员编制,而且明年还能去京城做官——光是这一点,时某一辈子都做不到。”
“巡检大人杀鬼无数、功勋卓着,顾某望尘莫及啊!”
“……”
两个朝夕相处、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开始客客气气打官腔,看上去颇显滑稽可笑。
“小寒,咱们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周围还有人看着呢!”
最终,还是顾旭干咳两声,率先结束了这段没完没了的商业互吹。
“嗯……好像是的。”
刚才,时小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顾旭身上,竟一时忘了大堂里还有旁人围观。
她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过她转念一想,只要本女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她收敛笑容,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第四十三章 破境
这天晚上,在沂水驱魔司同僚们的一致要求下,顾旭被迫按照衙门以往的惯例,在酒楼请众人吃饭。
由于时小寒在莱州府做官的父亲今日休假,微服来到沂水县探望她,所以时小寒不得不提前回家,没能参与顾旭的庆祝酒宴。
顾旭一向自认为是个冷静且有城府的人——就算面对凶戾的恶鬼,他也能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可是,当他看到餐桌上那一盘又一盘昂贵的菜肴时,他脸上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与此同时,同僚纷纷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来给顾旭敬酒,口中念叨着“恭喜顾大人荣升”、“祝今后大展宏图”、“发达了别忘记兄弟”之类的话语。
顾旭敷衍地道谢,嘴上说着“今夜兄弟们不醉不归”,但实际上他酒杯里装的全是茶水。
作为一个非常惜命的病弱美男子,他一向牢记养生要领,滴酒不沾。
而由于顾旭的身份今非昔比,算得上是在场众人日后的顶头上司,所以众人并不敢戳穿他这拙劣的谎言,反而统统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断恭维“顾大人酒量真好”。
除此之外,每一道菜肴上桌,众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顾旭的筷子上——只有顾旭先动筷,其他人才敢跟着夹菜。
就连往日大大咧咧、说话从不过脑子的,此刻也表现得有些拘谨——
每次跟顾旭说话的时候,他都要纠结好半天,自己应该像以前一样喊对方“顾兄”,还是学着在场的其他人,称呼对方为“顾大人”。
同僚们态度的转变,让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一方面,他不可避免地有一点点飘飘然——毕竟餐桌旁边的大部分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拍马屁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比他跟时小寒的互相尬吹强多了;
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自己与同僚之间已经产生了明显的距离感——就算自己愿意放低姿态,恐怕也很难回到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相处模式。
但顾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的目标是成为第七境修行者。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必须竭尽向高处攀登。
同伴们如果跟不上他的步伐,就注定会被他甩在身后。
他不可能驻足等待。
…………
于是,亥时刚至,顾旭就起身含泪结账,然后离开酒席,回到自己的家中。
就算今天是加官进禄的喜庆日子,他每晚的修行计划依旧雷打不动。
他静静坐在陈旧的书桌前。
满屋烛火散发着昏黄光晕。
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来到他的面前,低头道:“少爷,请用茶。”
这个小书童原本是屏风上的一幅画。
顾旭曾用符篆之术为其赋予灵性,使这小书童能够从画中走出来,做一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杂活。
“现在该喊‘大人’了。”顾旭瞥了小书童一眼,佯装严肃地纠正道。
“是,少爷。”小书童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顾旭无奈摇头,心头不禁吐槽道:这家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工智障”,连话都听不明白。
接着,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对自己近期的实验研究进行总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初七;
“实验内容:对第三代“杀鬼符”(半成品)进行效果评估;
“改进方向:第一,提高伤害数值;第二,使‘杀鬼符’摆脱对符纸和笔墨的依赖;第三,使用‘请神咒’借助他人真元,增加‘杀鬼符’的威力;
“实验对象:桃源镇亡魂、食梦貘;
“实验结果:摧枯拉朽,效果显着;
“实验结论:经验证,以上改进方向均可行,可继续按照原计划完善‘杀鬼符’;
“备注:今天升职加薪,我很开心。”
写完后,他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自从他穿越过去以来,这样的小册子他已经写满了整整两本。
每一页纸上,都记录着他对符道、对咒法、对卜卦、对修行路上点点滴滴的理解和感悟。
别人只会惊羡于他今日出色的表现。
但顾旭却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唯有厚积,才能薄发。
“是时候了。”他沉默许久,轻声说道。
然后他掏出装丹药的小瓷瓶,从中取出那枚半个多月前兑换的“聚灵丹”,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聚灵丹”的作用,是淬炼真元、强化神魂,辅助第一境圆满的修士晋升第二境。
经过长期压制境界、夯实根基,顾旭目前已经站在了第一境的巅峰。
若要更进一步,唯有破境。
他缓缓闭上眼睛,默念修行口诀。
周围阴气在功法的牵动下,化作潮汐巨浪,涌入他的身躯。
此时此刻,在顾旭的意识世界之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古旧的牌楼。
正是传说中分隔阴阳两界的关隘——“鬼门关”。
“鬼门关”之外,则是茫茫黑暗。
看不见前路,寻不找方向。
倘若迈错一步路,就会跌下万丈悬崖,从此身死道消。
在这黑暗中,还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哭泣声、哀嚎声。
传说中,这声音来源于鬼门关外的孤魂野鬼——它们曾经是破境失败、不幸身亡的修行者,在阴气侵蚀下失去理智,不断蛊惑着后来的修士拥抱黑暗、走向堕落。
但顾旭却面色从容、不为所动。
在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盏灯笼——它焕发着耀眼的光辉,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道路。
此路有九曲,其名为“黄泉”。
顾旭沿着这坎坷不平的条路,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而古旧险峻的“鬼门关”,则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最终消失在无垠黑暗之中。
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他那有限的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滔滔不绝的江河。
这时他睁开双眼,望向窗外。
沉睡中的沂水县映入他眼帘。
大街小巷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万家灯火已然熄灭。
看到这样一幕,他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嗒”,“嗒”。
于是,路边的一盏灯笼忽然亮了。
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几分钟后,整座县城的灯都亮了起来,仿佛璀璨星海,一片通明。
顾旭嘴角微微上翘,平静的眼神里再也藏不住喜悦的心情。
数月积淀,一朝迸发。
修行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第四十四章 挑选法术
翌日清晨,楚凤歌的侍从徐三带着一本厚厚的书,来到顾旭的住所。
顾旭把徐三请到四合院主屋落座,并吩咐壁画上的小书童为其斟上一杯热茶。
“顾大人,这是驱魔司京城总部宝库中所有中品武学和法术的目录,”徐三指着手中的厚书说道,“您可以挑选一个想要的,京城那边很快会给您送过来。”
自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后,徐三对他的态度无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前两人同为胥吏,徐三可以仗着考官随从的身份,随意指使顾旭这个年轻后辈。
但现在,顾旭不仅成了八品经历,而且还得到了司首大人的重点关注——这意味着,只要没有意外发生,这个十七岁少年日后的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正因如此,现在与顾旭交谈时,徐三再也不敢在言辞和礼数上有丝毫怠慢。
他甚至还指着旁边端茶倒水的小书童,笑着恭维道:“顾大人的符道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徐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顾大人的手里,看到‘点睛赋灵’这种近乎失传的法术!”
“点睛赋灵”,是一种极为冷门的符篆之术。
传说中,有一位画师在墙壁上画了四条龙,但没点眼睛——画师说,只要添上眼睛,龙就会飞走。
围观群众不相信,偏要叫他给龙加上眼睛。
于是,画师在龙的眼睛处,画上了繁复的符文。
就在这刹那间,电闪雷鸣,震破墙壁,四条龙乘云上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点睛赋灵”之术的起源。
听到徐三的话,顾旭谦虚地说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而且实话实说,这书童的脑子一直不太好使。”
“脑子不好使?”
“两个月前,我曾骂了他一句‘傻子’,”顾旭笑着解释道,“在那之后,他就把‘傻子’二字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个傻子。”徐三忍俊不禁。
随后,顾旭翻开厚厚的书册,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法术。
因为【博闻强记】天赋的存在,顾旭看书的速度特别快。
只需随意扫上一眼,他就能把整页的内容记在脑子里。
于是,旁边的徐三就看见顾旭在“哗啦哗啦”地飞速翻书,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把这本厚书从头看到了尾。
“这家伙翻书速度这么快,他真的能把书中内容读进去吗?”
徐三眉头微皱。
他觉得顾旭很可能是在装模作样、不懂装懂。
“顾大人,如果您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替您讲解,”徐三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以前也曾看守过驱魔司京城总部的宝库,或许能为您推荐一些不错的法术。”
然而这时候,顾旭却突然开口:“我选好了。”
这么快就选好了?
你不会是闭着眼睛瞎选的吧?
顾旭这话显然令徐三感到颇为诧异。
“顾大人,您选择的是什么?”
“中品神念法术,《日蚀》。”顾旭淡淡回答道。
尽管这本厚厚的目录书册中,记录了数百种各不相同的武学和法术,但对于顾旭来说,挑选起来并不是费劲。
他首先排除了刀法、剑法、拳法等需要短兵相接的招术。
原因很简单——以他这脆弱的身板,如果被逼到要跟敌人近身搏斗,那么离死亡也不远了。
随后他又排除了符篆之术。
因为这本册子上大部分符篆之术,效果都不如改进后的“杀鬼符”那般简单粗暴、威力强大。
接着,他把诅咒类的法术也排除了。
因为这类法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念诵咒文,作用也不够直接和迅速,并不能达到在危机时刻帮他脱困的目的。
最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选择神念类的法术。
之前在“温故壶”幻境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就给顾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类法术不需要念咒,不需要蓄力,心念一动即可触发,可谓风驰霆击、防不胜防,敌人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
在那突如其来的攻击下,若非顾旭的神魂强度远超常人,而且事先在识海中刻下三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早就被食梦貘占据心神,变成行尸走肉了。
而《日蚀》这门法术的作用,就与食梦貘的神识攻击极为相似。
假若把每个人或者鬼的神魂,比作一轮灼灼燃烧的太阳,那么《日蚀》便如天狗食日,让这轮太阳在瞬间之间熄灭。
…………
顾旭的选择显然又一次让徐三惊讶不已。
“顾大人,您确定要挑选这门法术?”徐三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透露出怀疑的情绪,“您或许不明白,神魂类法术对于神识强度的要求非常高,而且上手难度不低,通常情况下只有第三境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炼。”
对于徐三的态度,顾旭早有意料。
他并没有辩解,只是用轻松的口吻陈述了一个事实:“在‘温故壶’幻境考核的时候,食梦貘的神识攻击,对我几乎无效。”
徐三顿时不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这位能够把天衍石玩坏的顾大人,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
他在第一境时,就已经把艰深晦涩的符篆之术运用自如。想必这平常人难以掌握的神念法术,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
徐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顾大人已作出决定,那么驱魔司京城总部会在三天内把这部《日蚀》法术送到您的手中。”
“那就有劳徐兄了。”
“另外,顾大人,”徐三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将跟随楚大人的队伍,启程返回京城。我们下次见面,应该得等到明年了。”
顾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明年,如果顾旭顺利度过“考察期”,得到驱魔司高层的认可,就能前往京城,成为“神机营”的正式成员。
自然而然,他也能再次与徐三见面。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徐三对顾旭的祝福。
于是顾旭笑了笑,起身回应道:“徐兄一路保重,咱们明年再会。”
第四十五章 日蚀
时家大宅位居沂水县东南。
这是一座雕梁绣柱、碧瓦朱檐的三进四合院,门楣高大,屋宇开阔,布局严谨,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居所。
时小寒正坐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捧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
今日她在家休息,所以未施粉黛,未束发髻;一头青丝宛如墨染,垂至腰际,与白皙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也未着制服,反而穿了一身淡紫色百褶袄裙,裙摆底下露出一双雪白的纤足,若瓷器般精致玲珑。
“小寒,在看什么书呢?”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对梧桐树下的时小寒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时小寒合上书本,抬起头,秀眉微蹙:“父亲,我不是才跟你说过,不要影响我看书吗?”
中年男子立即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一脸无辜地说道:“小寒莫生气,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罢了。”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他在莱州府担任“千户”一职,官秩五品,称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大员。
近日他难得休假几天,便趁此机会回到沂水县,探望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
只是回到家后,时小寒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
时小寒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父亲突然回家,害得她没能去顾旭的庆祝酒宴上混吃混喝,错过了无数美味佳肴。
要知道,顾旭那抠门的家伙请客吃饭,可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儿。
但她也懒得跟父亲解释。
这使得时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自家宝贝闺女。
时小寒冷冷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书本,将其展示在父亲的面前。
只见这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洛京食珍录”。
“食珍录”,乃记录美食之书。
“小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不是在研究江南美食吗?怎么突然又对洛京的食物感兴趣了?”时磊感到有些困惑。
时小寒站起身,赤足站在满地梧桐落叶上,双手抱在胸前回答道:“沂水这地方太小了,不足以让本女侠施展身手。我想尽快突破到第三境,争取明年调到京城,参与更大的案件,解决更凶猛的鬼怪。”
“有志气!不愧是我的女儿!”时磊立即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为父也会尽可能帮助你——”
“——不要,”时小寒撅起嘴,连连摇头,“你别插手,我才不要走后门呢!我可不想被别人当作是一个只会依靠父亲上位的关系户!本女侠要靠自己的硬实力,去参加晋职考核,然后堂堂正正地被提拔到京城!”
“说得好!”时磊啪啪鼓掌,“为父受教了!我家女侠就是光明磊落,从不屑于去做蝇营狗苟之事!”
时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傻丫头啊,你不明白,背景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现在的年轻天才层出不穷,听说最近又冒出了一个三品天赋的妖孽,你可不一定能拼得过这种人。等到你真正去参加考核的时候,我还是得私底下去跟主考官打一声招呼。
望着面前越长越漂亮的闺女,时磊沉默许久后,又开口说道:“小寒,我还得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听说京城有很多青年俊彦。等你到了那里,一定要好好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父定会想尽办法替你说一门好亲事——”
“——不要,你别瞎搞。”时小寒再次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呢?”时磊疑惑地问道,“那些跟你同龄的姑娘,去年差不多就已经定亲了。再这样等下去,青年才俊都要被人抢光了。
“莫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时小寒生闷气的模样,时磊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才不呢!我没有!别瞎说!”时小寒立即否认,“本女侠心系天下万民,不想耽于儿女情长!不消灭鬼怪,本女侠誓不成家!”
时磊默默叹了口气。
他与先妻相爱多年。妻子逝世后,他再未续弦。
时小寒是他们唯一的血脉。
十余年来,他一直把女儿捧在手心,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视若珍宝,百依百顺。
只是……以女儿这执拗的性格,他感觉时家可能要断子绝孙了。
“唉,我该怎么说服她呢?”执掌莱州府的千户大人从未感到如此头疼过。
而时小寒并未在意父亲的想法。
她抖了抖衣裙,重新坐回地上,继续专注地阅读《洛京食珍录》。
她幻想着,等明年到了京城后,一定要带着顾旭,走遍大街小巷,尝尽所有美食。
再联手解决几个大案子——顾旭负责动脑子,她负责动刀子,成就“沂水双侠”的名声,让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就让人很心动。
…………
三天后,神念法术《日蚀》被准时送到了顾旭的住所。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在它的扉页上,还写着简短的介绍。
顾旭了解到,这部法术的开创者,是百年前驱魔司一位名叫薛炯的修士——他因为在修行过程中出了岔子,导致经脉断裂,无法再修真元。
于是他自创《日蚀》之术,苦练神识。
许多年后,他竟仅凭神识,与第五境修士打了个旗鼓相当。
虽然其中可能有对手轻敌懈怠的因素……
但这件事例,足以证明神识法术的强大潜力。
于是,顾旭翻开书本,开始按照书中介绍的步骤,对自己的神识进行磨炼。
如果他以前的神识,是未经雕琢的璞石。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依凭手中这门法术,对这璞石进行反复打磨,去除杂质,精心雕琢,将其变为明净纯粹的美玉。
这也是一个极具风险的过程。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精神损伤,变成白痴。
时间飞速流逝。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顾旭合上书册,站起身来。
此时他双眸漆黑深邃,不见光亮。
《日蚀》之术,他已初步修成。
第四十六章 新的任务
按照书中的描述,《日蚀》之法,从初次修行到初见成效,至少需要五天五夜。
但顾旭却知道,写在书里的标准,只适用于资质平庸的大众,对于天才来说并没有参考价值。
顾旭依旧记得,当初修《归元诀》的时候,他曾一度因为凝聚真元的速度太快,差点儿被衙门的同僚们怀疑已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候,顾旭摆在桌上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神机营’的任务,竟然这么快就来了?”顾旭有些意外。
看来他今日后续的修行计划,无法照常进行了。
不过也好。
他最近刚晋入第二境【黄泉路】,还初步掌握了“日蚀”法术。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战斗力相比以前提升了多少。
借着这个任务,他正好去找一只幸运鬼怪试试手,从而充分了解自己当前的实力。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于是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神机令牌”。
在接触到令牌的一瞬间,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行文字:
“莒县范家长子范舟在新婚之夜神秘失踪,时隔半月仍杳无音信。根据天机术推算结果,范舟是被‘野鬼’级别的鬼怪所劫持。
“请接到任务者尽快查明情况,救回范舟,并解决涉案鬼怪。
“任务奖励:二百四十功勋。”
“二百四十功勋,这次任务的奖励似乎挺丰厚啊!”顾旭暗暗评价道。
徐三离开后沂水县后,曾给顾旭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神机营”是在驱魔司的主导下创建的,可以理解为驱魔司麾下的一支特殊队伍;驱魔司的功勋兑换体系,在“神机营”也同样适用。只是“神机营”的功勋,只能独自占有,不能与人共享。
顾旭写信问:那么在做任务的时候,我可以找帮手吗?
徐三回信:当然可以,只要你能找得到。
顾旭大概能够察觉得到,“神机营”想要的优秀人才,或许并不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闷头修炼的所谓“天才”。
而是拥有解决实际问题能力、善用资源、懂得借力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顾旭按照以往的习惯,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陈旧的铜钱,连续抛掷六次,使用“六爻起卦法”,卜算这次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离上离下”,乃“离为火”之卦。
“离”,可取“光明”的含义。
在顾旭读过的占卜相关书籍中曾解释:得此卦者,宜谦虚谨慎,稳步进取,则前途一片光明;急进及意气用事者必有所损失。
简而言之,就是稳住别浪,必能成事。
“不错,是个吉兆,”顾旭自言自语道,“这个任务,我接了。”
随后,他把桌子上厚厚一摞杀鬼符塞进衣兜里,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走出自家四合院的大门。
在他离开后,身穿灰袍的小书童从屏风上的肖像画里走出来,拿起一把扫帚,开始循着顾旭事先设定好的轨迹,打扫庭院里的落叶。
…………
出门之后,顾旭并没有急着赶去莒县做任务,而是先去了趟沂水驱魔司衙门。
“时巡检在这里吗?”他找到看门的小吏,询问道。
尽管近日顾旭的实力突飞猛进,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想试着说服时小寒跟他一起去做任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时小寒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第二境圆满。以她的天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突破第三境。
学会抱大腿,有助于提升在任务中生还的概率。
但看门小吏却摇了摇头:“顾大人,时大人今日还在休假,没有来衙门。”
“那么……马缉事在衙门吗?”顾旭又问。
既然时小寒不在,那顾旭就干脆退而求其次,考虑叫上马钦一块儿去。
虽然马钦的实力比时小寒差一些,但作为修炼《磐石拳》的近战刀修,胜在比较耐揍。
如果站在他的身后吟咒施法,顾旭会非常有安全感。
然而看门小吏再次摇头:“抱歉,顾大人,马大人在一刻钟前外出做任务去了。恐怕要等几个时辰,他才能回来。”
顾旭深感遗憾。
看来今天这个任务,他必须得独自去完成了。
…………
莒县与沂水相距约六十里。
顾旭身体孱弱,不擅长骑马。
所以他选择搭乘衙门的马车前往莒县。
驾车的衙役是个十六岁左右、满脸雀斑的凡人少年,名叫董壮壮。
几天前,顾旭触摸“天衍石”所引发的浩大声势,给董壮壮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一刻的顾旭,站在最耀眼的光芒之中,仿佛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在董壮壮看来,若世间有神明,恐怕也不过如此。
正因如此,今日驾车的时候,他心头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他腰杆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双手紧紧握着缰绳,生怕自己做不好,惹得车厢里的那位大人不满。
“干嘛这么紧张?”看到董壮壮瑟瑟发抖的模样,顾旭忍不住调侃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恶鬼。”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吓得急忙道:“大……大大大人,我没……没没有紧张,您……您您别生气好吗?”
“我没生气,”顾旭淡淡道,“你还是专注驾车吧!我看这马车都快驶进水沟了。”
董壮壮惊呼一声,立即扯住缰绳,来了个急刹车。
这时他才发现,前方道路平坦开阔,根本就没有顾旭所说的水沟。
“抱歉,刚刚骗了你。”顾旭轻笑一声。
说罢,他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然后他望向路边的草丛,平静地开口道:“本官知道你们藏在这里面。
“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立即出来,本官饶你们不死。”
什么?
竟然有人蹲在路边草丛里想搞偷袭?
我怎么根本没有察觉到?
董壮壮感到无比惊讶。
“是驱魔司的人!快跑!”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接着,草丛中蹦出来一群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强盗——他们手持弓弩,背着赃物,头也不回地向远方狂奔。
“这么快就怂了?”顾旭看着强盗们狼狈逃跑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在我面前,你以为你们能跑得了?”
刹那间,他的双眼敛去一切光芒,变作了深邃暗淡的漆黑。
第四十七章 牛刀小试
此时此刻,一个强盗在狼狈逃窜的过程中,突然感觉脑袋里一阵剧痛,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太阳穴,又像是有人在他的头颅里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落在另一名强盗身上。
那名强盗也同样抱着脑袋,哀嚎着晕倒在地。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仿佛是多米诺骨牌,一张一张地接连倒下。
少年董壮壮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作为驱魔司的衙役,他自然知道这位顾大人是掌握着非凡力量的修行者。
对其而言,解决这群强盗应该不在话下。
可董壮壮却没能想到,顾大人竟然没有用刀,没有用剑,没有用符——仅仅凭借一个眼神,就让强盗瞬间溃败。
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神能杀人吗?
董壮壮深吸一口气。
“还好我刚刚没有把顾大人惹生气,”他庆幸地心想,“不然我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日蚀”法术的效果令顾旭非常满意。
它无需念咒,无需蓄力,能够瞬间释放,令敌人根本来不及防御。
再加上这群强盗都是从未修过神识的凡人,神魂力量非常薄弱——在“日蚀”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但顾旭的“日蚀”法术终究是今天上午才初步练成的。
在施法的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力量在飞速流失,恐怕再过一会儿,就会消耗殆尽。
所以他打算稍稍节约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于是,在第十个强盗晕倒之后,顾旭便停止使用“日蚀”之术。
他的双眸又重新变回往日澄静明亮的模样。
“你们还打算继续跑下去吗?”他嘴角上翘,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剩下的强盗们,“如果你们想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本官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
“只是,等到本官抓住你们,你们的下场……可就不好说啦!”
顾旭说话的声音不大。
但在真元的作用下,他的话语并没有被呼啸的风声所掩盖,反而准确地传入强盗们的耳中。
此时此刻,强盗们再也无法克制住心头的恐惧。
刚才同伴们陆陆续续倒在地上的诡异场景,还有那凄惨的嚎叫声,已经使得他们瘆得发慌。
而顾旭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勇气彻底瓦解。
“驱魔司里……啥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还偏偏让俺们撞上了?”
强盗们在心里骂骂咧咧,自叹倒霉。
他们本来只想蹲在草丛里打劫几支路过的商队。
不料却踢到铁板,撞到驱魔司的官员。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把身上的武器和赃物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在顾旭的面前,哀求他的宽恕。
“大人饶命啊!”强盗们磕头如捣蒜,“小人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如果小人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就无人照顾了……“
“你们看上去最多三十岁。难不成你母亲六十岁生的你?”顾旭呵呵一笑,打断了他们求饶的话语,“算术不好,就不要在本官面前随便撒谎。”
强盗们顿时噤若寒蝉。
顾旭沉默几秒,目光落在强盗们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接着说道:“你们刚才杀过人?”
强盗们心中一凛,面面相觑。
犹豫许久后,终于有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大大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穷得揭不开锅,交不起税,不得不带着同伴来到这官道上,堵了一支商队……
“俺们本只想取一部分财物就离开,但他们死活都不给,还想打晕俺们,把俺们送去衙门……所以为了自保,俺们只能选择动手……”
“好一个‘迫不得已’,”顾旭的嘴角上扬,露出玩味的笑容,“听你们这哭哭唧唧的口吻,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你们才是受害者。”
“大人,您饶了俺们吧!俺们下回再也不敢了!”强盗们又开始连连求饶。
甚至有人为了挤出几滴眼泪,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往眼睛里撒。
顾旭低头看着他们,淡淡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按理来说,只有取走你们这群害虫的性命,才能维护这条官道上的正常秩序和其他过客的生命安全……”
强盗们瑟瑟发抖,口中连连喊着“大人不要”。
但这时顾旭却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本官是驱魔司的人,只负责杀鬼,不负责杀人。倘若直接动手杀了你们,会给本官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还是把你们留给世俗衙门的官吏来解决吧!”
话音落罢,顾旭从衣兜里掏出几张淡黄色的符纸,朝强盗们抛去。
在抛出去的瞬间,这些符纸化作了一根又长又粗壮的绳索,把这些强盗们——不论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都统统绑得严严实实,然后捆在路边几株大榆树的树干上。
接着,顾旭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榆树树干上写下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行走官道,勿行恶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觉得,这句话对之后官道上的过路人应该有很好的警示效果。
毕竟,树上绑着的这群强盗就是前车之鉴。
而强盗们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被挂在树上示众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们居住的村子就在这附近——万一被熟人看到,他们不如死了算了。
………
遭遇强盗,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很快,顾旭便重新登上马车,继续朝着莒县驶去。
途中,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在上面写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一;
“实验内容:对神念法术“日蚀”的威力进行初次测评;
“实验对象:一群强盗(凡人);
“实验结论:该法术可以感知到附近敌人的杀意,也能够瞬间致人昏迷、乃至湮灭神识,可在实战中作为奇招使用。
“但它目前仍有一些局限——第一,该法术一次性只能攻击一个目标;第二,它对神识力量消耗过大。
“今后还需尝试在这些方面做出改进。”
第四十八章 厕鬼的故事
这天下午,顾旭抵达莒县。
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吩咐董壮壮驾车径直前往此行的目的地——范家宅院。
根据顾旭之前的了解,这范家世世代代都在莒县做酿酒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是生活滋润的小康之家。
而案件中的受害者范舟,则是范家年轻一代的独苗。
他曾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住在附近的秦家闺女秦香芸定下婚约。
本来,他们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那天举行婚礼。
然而当天晚上喝喜酒的时候,新郎范舟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家族人找遍了附近的街区,都没能寻得范舟的踪影。
他们感到无比焦虑,对范舟的生命安危忧心忡忡。
而女方家人则认为范家不讲信用。
他们甚至提出要取消婚约——毕竟范舟消失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很可能已经死了。他们可不希望秦香芸因此守寡。
…………
当顾旭的马车停在范家宅院门外的时候,范家和秦家的族人们正站在门口吵架。
男方父母嚷嚷道:“我们儿子失踪了这么久,你们不关心他的生命安危,反而整天来这里喊着‘退婚’、‘退婚’……呵,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才选了你们这种自私自利之人做亲家。”
女方父母也不甘示弱:“说起自私,你们范家才是一窝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们只在意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家香芸的感受。你家儿子最多失去一条命,我家闺女失去的可是她终身的幸福!”
男方父母怒斥道:“你们冷血,你们不讲情分,你们无理取闹!”
女方父母反驳:“我们哪里冷血?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这分明就是你家儿子惹出来的事情!”
“……”
听到两家长辈如菜市场骂街般的吵架,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范家的一个跑腿小厮突然看见了顾旭的黑色马车,以及马车门上形如星象图的驱魔司标志。
“老爷,驱魔司的大人来了!”那小厮激动得大声喊道。
范家和秦家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
刚一望见这辆黑色马车,他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亮了起来,仿佛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秦家主母率先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这马车前面,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倾诉道:“大人,他们范家不守信用,辜负我家香芸的一腔深情,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看到她的举动,范家那对夫妻也不肯落后。
他们也跟着双膝跪地,抱着马车的轮子喊道:“大人,您不要轻信那婆娘的一面之词!她在胡说八道!”
顾旭叹了口气。
他分明是驱魔司里负责斩妖除魔的修行者。
但是此时此刻,置身于这群人面前,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协调邻里矛盾的居委会大妈。
“报我名字吧!”他对驾车的董壮壮吩咐道。
听到他的话,董壮壮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
范、秦两家亲属终于停止争吵,恭恭敬敬地低头说道:“草民恭迎顾大人!”
顾旭站起身,整理衣冠,然后推开马车车门,从中走了出来。
这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见这少年头戴乌纱帽,身着七曜服,眉清目朗,器宇轩昂。
“这位沂水驱魔司的大人,看上去好年轻诶!似乎就跟我儿子一样大!”
“驱魔司真是荒唐,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戴上乌纱帽!他们难道以为斩妖除魔跟过家家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解决这桩案件吧?”
“……”
围观群众中,有人捂着嘴小声议论。
尽管这些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但顾旭修过《日蚀》,神识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自然把这些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也懒得浪费时间跟这群见识短浅的凡人计较。
这些人估计只是在酸他罢了。
“你们都起来吧!”顾旭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淡淡道,“男婚女嫁,邻里纠纷,这种事情你们需要去找县令大人处理。本官作为驱魔司经历,只负责解决涉案鬼怪。”
“鬼怪?”
听到顾旭的话,范氏夫妇大吃一惊。
儿子范舟失踪,竟然跟鬼怪有关?
听说鬼怪们都把人族当做是食物……
那这样一来,他们的宝贝儿子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范夫人心头突然一阵绞痛。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她丈夫的胳膊,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晕厥过去。
…………
片刻后,顾旭在范家夫妻的带领下,走进了范家宅院。
一路上,他向夫妻两人询问了一些当日案发的细节:比如范舟失踪时间,比如范舟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比如目击证人……
而他了解到的信息是:在新婚酒宴上,范舟喝酒喝到一半,声称要去一趟茅厕;然而在离开大堂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听到这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范舟被传说中喜欢蹲在厕所里害人的厕鬼缠上了?
…………
在《大齐诡异志·厕鬼》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个姓李的人,在和朋友外出旅行的时候,喜欢上了去茅厕,常常在茅厕里待一两个时辰不出来,需要朋友把他强行拽出来。
但其他时候,他却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
有一天,大家一起饮酒的时候,友人发现,李某不见了。
于是友人直奔茅厕,寻找李某。
这一次,李某用坐具堵住了厕所门。
友人喊了半天,却无人回应,只能拆毁墙壁进入茅厕。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厕坑里露出李某的一双脚——李某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被腌臜之物淹没了,早已没有了呼吸。
…………
“范舟在结婚之前,有经常去茅厕的习惯吗?”顾旭向范家夫妻问道。
“没有。”
“那天晚上,有人在茅厕里见到他吗?”
“没有。”
“你们有在粪坑里找过他的尸体吗?”
“找过,不在里面。”
“好的。”
顾旭点了点头,排除了第一个错误猜测。
…………
注释:
(1)厕鬼的故事参考《柳宗元集·李赤传》。
第四十九章 玄学侦探
接下来,顾旭又把范家的仆役、以及当晚喝喜酒的几个客人一一找来问话。
但这些人也并未能给顾旭太多有用的信息。
根据他们的描述,范舟新婚当晚离开酒席之后,就像是在院子里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留下丝毫足迹。
“有些蹊跷。”顾旭伸手扶了扶帽子,默默心想。
遇事不决用玄学。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抛三次,得到“震”卦。
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图,“震”乃正东方位。
“咱们去县城东边找找吧!”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受害者家属们说道。
听到这话,家属们皆心头一愣——
这年头,驱魔司的官员破案都这么随意吗?咋抛个硬币就有线索了?
这让人感觉很不靠谱啊!
不过由于顾旭身份不凡,他们也没敢开口询问,只敢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旭,离开范氏宅院,朝着正东方向走去。
…………
接下来,顾旭每走到一处岔路口,就会在旁人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掏出铜钱,卜算方位。
不知不觉间,他们渐渐地离开了热闹的县城中心,来到了偏僻清冷的郊区。
这里人烟稀少,只看得见一望无际的旷野,以及几间稀稀落落的屋子。
就在这时候,秦家主母突然指着前方,惊讶地喊道:
“这地方怎么莫名多出来了一栋房子?我一个月前来这里的时候,都没见到它呢!”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在道路的尽头,确实有一间两层楼的屋子。
这栋房屋的大门正对笔直的道路,两旁还栽种着不少树木。
在风水学上,大门是房屋的纳气口。
大门正对道路,会使得阴煞之气迎面冲来,招来霉运乃至于血光之灾。
这算是犯了“路冲煞”,又称作“枪煞”,是一种极为凶险的格局。
当然,如果这屋子里住的不是人,那就得另当别论。
于是顾旭大胆猜测:劫走范舟的鬼怪,很可能就藏在这间屋子里面。
“本官去那间房屋看看,”顾旭对身边人淡淡吩咐道,“你们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范夫人忧子心切,上前两步朝顾旭屈膝行礼,恳切地说道:“大人,请让草民和您一同前去吧!我想知道我儿子是否——”
“——本官来此一趟,只负责破案,”顾旭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那里面真有恶鬼,可管不了你的生命安全。”
说罢,他便径直朝道路尽头的房屋走去,终已不顾。
范夫人望着他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曾在此之前,她曾一度怀疑过,顾旭这名年轻得过分的驱魔司官员,能否破得了这桩诡异的案子。
但现在,作为一个焦虑的母亲,她只愿默默为顾旭祈祷,希望他能拨开迷雾、洞见真相,尽快把她的儿子找回来……
…………
片刻后,顾旭抵达道路尽头的两层楼房屋。
他伸出手,在门上轻敲三下。
“咚!咚!咚!”
“谁在敲门?”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的言语中夹杂着喘息声,似乎正在做剧烈运动。
“我是谁不重要,”顾旭回答道,“我只是替人来给你带句话。”
“带句话?”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纳闷。
“范舟,你在这里玩够了没?”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你母亲喊你回家结婚。”
“砰!”
片刻之后,房门被骤然推开。
只见那年轻男子皱着眉头站在屋内,衣着不整,面色泛红,不仅没有系腰带,而且鞋子也只穿了一只。
显然是在听到顾旭的声音后仓促赶来的。
这人正是案件的主角——失踪半个月的范舟。
此时此刻,范舟望着顾旭身上穿的黑色“七曜服”,感到无比纳闷。
在他的印象中,莒县驱魔司里并没有这么年轻的官员。
“大……大大大人,您或许误会了,”范舟说道,“我在半个月前已经与秦家小姐结婚,现在我们住在一起,生活很美满。”
与秦家小姐住在一起?
按照秦家父母的说法,那秦香芸最近不是天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闷气吗?
可为何这里又冒出了一个秦家小姐?
顾旭笑了笑。
他看了眼范舟那红光满面的模样,感觉这个案件变得愈发有趣了。
“你的妻子……是叫秦香芸吗?”
“是啊!”
就在这时候,房屋的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相公,你何时才能把那讨厌的客人赶走呀?妾身已经等你等了好久了。”
“娘子别着急,我马上就过来!”范舟立即满脸堆笑地答道。
然后他转过头,用极快的语速对站在门外的顾旭说道:“这位驱魔司的大人,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就不送您了!”
顾旭面带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听说范公子的娘子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本官一直非常好奇,很想亲自见她一面。”
说罢,他便把范舟推朝一边,踏入屋内,朝着楼梯走去。
听到他的话,范舟突然愣在原地,继而心头涌起一阵怒意:“现在大齐的官员都这么混蛋的吗?竟然光明正大地表示对别人家的娘子感兴趣?难不成想强占人妻?
“泱泱大齐,竟已腐朽至此!”
…………
片刻后,顾旭在楼梯上看见了范舟的“妻子”。
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性之一。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明眸闪银星。
可谓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怪不得能让范舟沉浸温柔乡,不肯归家。
与此同时,范舟也匆匆赶来,指着顾旭怒气冲冲地喊道:“你不许碰我家娘子!”
但那女子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丈夫。
她笑靥如花,用痴迷的目光望着顾旭,仿佛顾旭才是她真正的情郎。
尽管她刚才还说着“讨厌的客人”……
但在看到顾旭的一瞬间,她早已把这话抛在了脑后。
“这位公子,现在天色已晚,您要不就在寒舍与妾身一同过夜吧?”她凑到顾旭耳边,用销魂蚀骨的嗓音轻声说道。
顾旭立即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同时他在心头暗暗骂了一句:万恶的招灵之体!
…………
注释:
(1)“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西游记》
第五十章 红粉骷髅
看到这样的情景,范舟心里气急败坏。
那个不明来历的驱魔司官员对他的妻子感兴趣,他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妻子貌美如花,很少有男人能够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竟然当着他的面,用那娇滴滴的声音,主动去诱惑另一个男人!
这范舟可就不能忍了。
怒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
他拎起一把扫帚,狠狠朝两人砸去,只想打死那个强占民妇的狗官员,还有那个不守妇道的臭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妻子”用冷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范舟顿时感觉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仿佛有一条毒舌从他脚下钻进了他的衣摆,沿着他的双腿和躯干缓缓爬行,然后缠住他的全身,令他动弹不得。
他甚至感觉,只需要“妻子”的一个念头,他就会立即死在这里。
“妻子”突如其来的恶意,令范舟惶恐不安。
但顾旭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
“范公子,你或许误会了,”他走到范舟身旁,在其耳边说道,“我对你的‘妻子’,并没有男女方面的兴趣。我只是见你身上阳气亏虚,阴气缠身,想把你从苦海之中解救出来罢了。”
范舟皱起眉头。
他没太听明白顾旭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总觉得“阳气亏虚”不是什么好的描述。
这时候,顾旭又接着说道:“范公子,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你眼前的美色,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美色不一定真实?
范舟看了看身姿曼妙、娇媚如花的“妻子”,又看了看顾旭身上穿着的七曜服,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想知道你‘妻子’的真面目吗?”顾旭轻笑一声。
未等范舟回答,他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解秽神符”,贴在范舟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消灾破妄神咒”:
“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当顾旭念诵咒语的时候,范舟愣愣站在原地。
在他的视野之中,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栋古香古色的两层楼房屋不见了。
昏黄的烛光不见了。
雕花的家具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范舟发现自己站在荒凉僻静的旷野之中。
在他身边,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而他那位花容月貌的“妻子”,竟变成了一具狰狞可怕的干尸!
这干尸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腹部凹陷。
皮肉之下,隐约可窥见森森白骨。
“难道……这就是每天与我共度良宵的妻子?她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这般模样?”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范舟目瞪舌强、色若死灰。
他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说他“阳气亏虚”、“阴气缠身”。
原来他身上的阳气是被这鬼怪给吞食了!
而与此同时,范舟还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他的父母,有秦家的岳父岳母,有家中的仆役,还有几个因为好奇赶来凑热闹的邻居。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眼神中或是关切,或是诧异。
“天啊,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最近跟一具干尸一起住了半个月?”
范舟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一刻,他甚至想立即死在原地,也不想回家面对众人。
…………
干尸站在坟墓边上,用嘶哑的嗓音对着顾旭说道:“真没想到,你仅仅只是个第二境修士,竟然能够看破我的幻像。”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在下不才,但还是学过一些强化神识的法门。你的幻像虽然精妙,但是要迷惑住我,还差一点点火候。”
“我承认,你确实有值得我正视的实力,”干尸接着说,“只是,以前看见我的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成了一具死尸。你虽然闻起来鲜嫩可口,但也不能例外。”
“那就试试看吧!”顾旭依旧嘴角噙笑,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此时大概能够察觉到,这干尸的实力并不弱,属于中等偏上的“野鬼”级鬼怪,跟当初的画皮鬼比较相似,甚至还要更强一点。
但现在的顾旭,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他刚刚晋升第二境,正好可以用这只恶鬼来估测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于是,他暂时不打算动用“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也不想用“日蚀”之类的法术,而是选择直接尝试凝聚真元,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对方。
很快,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团橘红色的光芒,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炉火,又像是黎明时冉冉升起的朝阳。
“区区第二境修士,不用刀剑,不用符咒,仅凭真元就想与我战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那干尸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要知道,以前那些看不起我的修士,都被我——”
“——废话少说。”顾旭打断了它的话。
他觉得,这干尸应该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话唠的鬼怪。
只见干尸抬起右手。
在它的周围,立即升腾起浓郁的黑雾。
仿佛黑云翻墨,大军压城。
随后干尸朝顾旭一指。
黑雾顿时幻化做无数条毒蛇,向顾旭所在的位置窜去,似乎想要啖其血肉,噬其筋骨,将其撕咬成无数碎片。
刹那之间,顾旭就完完全全地被黑暗所笼罩。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顾旭手中的那团光芒,也仿佛黄昏落日,在暗淡夜色中无力坠落,似要沉沦于死寂的深渊。
“大人,小心!”范舟面露忧色,在一旁大声喊道。
然而顾旭的神色依旧沉着宁定。
他置身黑暗之中,双眸却灿若星辰。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手中的真元之光变得愈发明亮,愈发磅礴。
仿若海日生残夜。
逐退阴霾,尽显光辉。
范舟怔怔望着顾旭的身影——
只见其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脚下是溃散的黑暗,身前是璀璨的焰火。
“真是没劲。”
顾旭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看着前方的干尸,默默摇了摇头。
话音落罢,流火漫天。
干尸瞬间化成了灰。
顾旭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心想原来这就是第二境修士的力量。
他很满意。
…………
注释:
(1)“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道教消灾咒语
(2)“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诗·鄘风·君子偕老》(意思是:举止雍容自得,端庄稳重。)
第五十一章 范舟的社会性死亡
片刻之后,顾旭领着脸色苍白的范舟,朝着他亲属所在的位置走去。
“大……大大人,我可以不回去见他们吗?”“亡灵骑士”范舟在顾旭身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你母亲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反复恳求我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如果你是个孝子,就应该把你失踪的原因好好解释给她听。”
在大齐王朝,孝敬父母是衡量一个人道德品质的重要准则。
不孝之人往往被视作道德败坏,受到邻里乡亲们的鄙视,今后很难在社交圈子里有容身之处。
因此,听到顾旭这话,范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反驳。
很快,顾旭便把范舟带到他的父母面前。
范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安归来,顿时泪如泉涌。
她上前两步,把儿子狠狠搂在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念叨着:“小混蛋,你这几天究竟是搞什么去了?你娘天天挂念着你,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都没睡几天好觉……”
范舟低着头,小声说道:“娘,我错了……”
尽管范家夫妇满门心思牵挂着儿子的生命安危,但他们也并没有忘记范舟的救命恩人。
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们亲眼见证了顾旭与恶鬼的战斗。
他们看到了那座古朴雅致的两层楼房屋化作萧索寂寥的坟墓。
他们看到了那丰姿妍丽的美人化为丑陋狰狞的干尸。
他们看到顾旭以光芒击碎黑暗,谈笑间就让恶鬼灰飞烟灭。
或许之前他们曾因为顾旭的年龄,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质疑都在顾旭杀死恶鬼的那一瞬间不复存在。
作为莒县的普通百姓,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得到驱魔司的修士,更别说亲眼目睹修士们使用非凡力量斩妖除魔。
正因如此,顾旭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的眼里宛若神仙显灵。
于是,在看到自家儿子安然无恙后,范家老爷立即上前两步,揪着范舟的衣领,把他拎到顾旭的面前,然后把他摁在地上,要求他给顾旭磕头谢恩。
“小兔崽子,还不快感谢顾大人的救命之恩!”范家老爷在范舟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范舟痛得“哎哟”惨叫一声。
但是父亲大人发话,他不敢违逆,只能乖乖地给顾旭磕了三个头,嘴里含糊地说着:“小生范舟叩谢顾大人救命之恩……”
“你声音给我大点,嗡嗡嗡的,跟蚊子叫似的,”范家老爷又狠狠踹了范舟一脚,使得范舟屁股上又多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人家顾大人听见,恐怕还以为你是个娘们!”
范舟哀嚎:“小生……哎哟……叩谢顾大人……”
此时此刻,顾旭看似面色严肃,实际上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范舟之所以说话声音软弱无力,是因为其大半的阳气都被那干尸吸走了。
“不必谢我,”顾旭保持着平静淡漠的语气说道,“保障令郎的生命安全,消灭作恶的鬼怪,是我们驱魔司官员份内的事情。”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范舟的社会性死亡时间。
范氏夫妇拽着范舟,仔细询问他失踪这几天的经历。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等着他讲述“我与干尸半月同居生活”的故事。
范舟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新婚之夜,我曾离开酒席,去了趟茅厕。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女子穿着耀眼的婚服,站在屋子背后。
“她自称是我的新娘。
“你们应该知道,与秦家小姐结婚,是我父母一手策划的。我自己从未见过秦家小姐,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因此我就相信了她的话。
“然后,我就仿佛鬼迷了心窍似的,跟着她离开宅院,穿过县城的街道,一直来到这个地方。
“她说,这里是我们的新房。
“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在这里住下了……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在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夫人看着范舟脚步虚浮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说道:“小舟啊,你这几天跟那恶鬼待在一起,实在是受苦了。等回家后,娘给你熬几碗枸杞炖汤……”
与此同时,范家老爷望向旁边的秦家夫妻,对他们问道:“现在我家儿子已经平安归来,我们两家应该可以继续履行未完的婚约了吧?”
秦家夫妇立即连连摇头,回答道:“你家儿子能被一只鬼怪勾引得魂不守舍,证明他是个不守承诺的好色之徒。把闺女交给这种人,我不放心。该退的婚,还是得退。”
范家老爷立即气得牙齿嘎吱作响:“那是因为我家小舟中了恶鬼的法术!我儿子虽然性子有点软,容易上当受骗,偶尔喜欢去勾栏听曲,但归根到底他是个好孩子!”
“……”
…………
接下来,范、秦两家又围绕“退婚”一事,展开了没完没了的争吵。
顾旭不愿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耽搁时间,便提前告辞。
临走的时候,范家老爷紧紧握住顾旭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在家为顾旭置办感谢酒宴,希望顾旭能够赏光。
顾旭婉言拒绝。
不过,他也并没有急着返回沂水县。
而是让董壮壮驾驶马车,把他送到了莒县的县衙门。
他之前在官道上抓了一群强盗。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活捉强盗是可以领赏金的。
别的八品官员,比如像时小寒那样的千金小姐,或许对这笔赏金不感兴趣。
但对于家境平平的顾旭来说,这赏金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
由于顾旭来莒县未带仪仗,也没有大张声势。
所以,当他的黑色马车停在莒县的县衙门门外的时候,衙门里所有的官吏都有些措手不及。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大人到——”董壮壮再一次大声喊道。
莒县的贺县令听到这声音,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对身边的衙役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把那位顾大人请进来!”
衙役立即转身往外跑去。
然而还未等这衙役跑到门口,贺县令又叫住了他。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本官要去亲自迎接那位大人。”
衙役深感纳闷。
他很好奇,门外那位“顾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贺县令如此放低姿态。
第五十二章 带走金钱,留下传说
莒县与沂水相隔不远。
因此,当沂水县驱魔司出了一个罕见的修行天才的时候,莒县的贺县令自然有所耳闻。
八卦是人族的本能。
最近这几天,贺县令就一直在到处打听那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少年天才的消息。
他最早听到的说法是:“顾旭年仅十七,却测出三品天赋,还掌握了一手精妙的符篆之术,得到了京城大人物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八品经历。”
过了一天,他听到的传言就变成:“顾旭天赋百年难遇,符篆之术堪比宗师,让京城大人物自愧不如,连司首大人都想收他为徒弟。”
再过一天,传言又成了:“那顾旭的天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符篆之术赛过国师,京城大人物见了纳头便拜,司首大人都想跟他称兄道弟。”
“……”
总而言之,传言越来越夸张。
贺县令也被这各种版本的说法搞得头晕脑胀。
他甚至觉得,倘若再过一段时间,这流言说不定会变成“顾旭已破九境,即将渡劫成仙”。
…………
此时此刻,传言的主角终于来到了莒县县衙门外。
贺县令并不知道顾旭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但作为一个凡人,对于地位超然、掌握着诸多玄妙手段的修行者,他心头总会怀有几分敬畏。
更何况,这位沂水县的顾经历很可能是得到驱魔司司首青睐的大红人。
所以,纵然他是个七品县令,他依旧选择放低姿态,做足礼数。
于是,他主动来到那辆黑色马车跟前,亲自替顾旭打开车门,面带笑容说道:“顾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旭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顾某今日来此,有一件事情需要劳烦贺大人。”
“什么事情?”贺县令有些好奇地问道,“只要有我能帮到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敢问贺大人,今日莒县巡逻队是否有在官道上捕获一群被绑在树上的强盗?”顾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那群强盗是我抓到的。
“听说在莒县管辖范围内,每活捉一名强盗,能获得二两银子作为赏金;活捉头领,则能获得十两银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一共抓到了十八名普通强盗和一个头领,能够获得四十六两白银的赏金。还得麻烦贺大人按劳付酬!”
贺县令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钟。
对于顾旭这位天赋超群的修行者为何会来到这座简陋寒酸的衙门,贺县令脑袋里曾冒出诸多猜测——
比如衙门里隐藏着邪魔鬼祟;
比如大堂底下埋着仙人的宝藏;
再比如这地方风水不佳影响今后运势……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旭专程来访,竟然仅仅是为了要赏金!
他还以为修行者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世外高人呢!
而与此同时,看到贺县令呆愣的眼神,顾旭的笑容中透出些许歉意:“抱歉,贺大人,或许我说话有些太过直接,让您——”
“——没事儿!”贺县令终于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区区赏金而已。顾大人,我这就去替您取来!”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实话实说,四十六两白银对于莒县县衙门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顾旭一次性捉住了这么多强盗,也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贺县令之所以迟疑,原因非常简单。
那就是——修行者们在他眼中清冷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已经全然崩塌。
…………
片刻后,顾旭揣着银票,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莒县县衙门,登上自己的黑色马车,启程返回沂水。
几天之前,他曾在酒楼宴请驱魔司的同僚们,庆祝自己晋职成功。
当初那一顿饭,足足花了他十二两银子,令他心痛不已。
而现在,他终于通过捉强盗的方式,把这些银子重新挣回来了。
这四十六两白银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笔丰厚的赏金,比他一整年的俸禄还多。
在大齐王朝,官员们的俸禄普遍不高。
因为大齐开国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自幼憎恶贪官污吏,所以给官员们定下较低的薪资标准。
维持一家人吃饱穿暖还勉强足够。
但若要常常参加应酬,或是流连教坊司、酒楼这种高消费的场所,或是纳个几房小妾、养上一群仆人,或是要购买昂贵的修行资源,那么这些俸禄就远远不够了。
“捉强盗的来钱速度,比在衙门里拿死工资快多了,”想到这里,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若不是我需要驱魔司的资源帮助我在三十岁前修至第七境,我还真想递交辞呈,以后靠抓强盗谋生。”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对着它轻声说道:“任务完成”。
“神机令牌”背后的朱雀图案立即泛起淡红色的光晕。
…………
顾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他便返回沂水,只在莒县留下斩妖除魔的传说。
——这主要得益于范家夫妇的大肆宣传。
因为今日儿子范舟平安归来,夫妇两人喜笑颜开,在自家宅院里设下酒宴,邀请街坊邻居一同共享美酒美食。
有客人问:“听说鬼怪都凶残得很,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儿子在鬼怪巢穴待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范家老爷干咳一声,按照顾旭之前的解释说:“嗯……我儿子这回遇到的鬼怪比较特殊,它只吸**气,不吃肉,才让犬子勉强保住性命。”
客人恍然大悟:“原来鬼怪竟然还有吃素的!”
这时又有人问:“驱魔司来办案的那位大人,长得比我儿子还嫩,一看就像个关系户——他真有能力打败那只恶鬼?”
范家老爷抬起下巴、与有荣焉地回答道:“他不仅杀了那只恶鬼,而且只用了一招。”
“一招?这么夸张?”
“是的,一招,我亲眼所见!”一个围观群众忍不住插嘴道。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人跳到假山上,模仿着说书人的口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当时,只见那鬼怪怒上心头,抬手一挥,瞬间黑云翻滚,遮天蔽日,腾腾杀意席卷旷野。
“如是情形之下,在场众人皆面色煞白,魂不守舍,一度以为是鬼王降世,欲把凡间变作幽冥。
“但咱们的顾大人会畏惧于它这声势浩大的一招吗?显然不会。
“在那生死攸关一刻,那道俊逸洒脱的身影伫立原地,目光冷冽,出手如风。其手心光芒迸放,若焰火流星,烈阳辉芒。
“刹那间,锋芒毕露,氛霾溃散,还了天地间一片清净……”
其他人围在他的身边,一个劲儿拍手叫好。
大齐国民本就喜欢听英雄侠士斩妖除魔的故事。
而顾旭一招除尸鬼恰恰是他们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更是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位老人坐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多亏了驱魔的大人们日日夜夜与鬼怪殊死作战,才能让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听故事……”
此时此刻,范家宅院里所有人都沉浸在快活的气氛中。
唯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范舟。
自从被顾旭救回来后,他只要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就会指着她大喊一声“鬼啊”,然后撒腿就跑。
拿顾旭前世的专业术语来讲,这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
然而宴席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于是范舟就干脆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屋外一片喧嚣,屋内清冷寥落。
可真是寂寞啊!
第五十三章 消失的门阀
夜幕降临之际,顾旭回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习惯性地走进大堂,想要找陈济生汇报任务完成情况,领取功勋。
然而这时候,一个衙役匆匆赶来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大人,”衙役在他面前躬身行礼道,“陈大人让我转告您,他最近几天有事外出;功勋兑换相关的事务,暂时由崔照磨代理。”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陈济生平时很少离开沂水县。
所以衙役这番话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但不管怎样,陈济生作为上司,他做事自有他的理由,没必要事事跟下属解释明白。
于是,顾旭还是听从衙役的告示,离开大堂,转身朝偏房走去,去寻找崔照磨。
“照磨”一职,官秩八品,与顾旭平级,掌管宗卷和钱粮,偶尔也会替本县知事处理一些杂事。
可以理解为出纳兼会计兼藏书阁管理员兼打杂人员。
崔照磨全名崔天佑,身材矮胖,有着一张大方脸和一双眯眯眼,是个古道热肠的中年人。
当顾旭还是个普通小吏的时候,就经常受到他的照顾——驱魔司藏书阁里的典籍理论上不可外借,但顾旭却能在崔天佑的默许下,把书籍悄悄带回家阅读。
因此近日崔天佑常常开玩笑说,顾旭晋职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
…………
按照过往的惯例,顾旭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做任务时的影像展示在崔天佑的面前。
“顾老弟,几天不见,你居然能把这种级别的尸鬼一招秒了?”崔天佑沉默着看完整段影像,终于忍不住感叹道,“记得你上次对付‘野鬼’级鬼怪的时候,还需要时小寒出手帮忙呢!”
顾旭谦逊地笑道:“基本操作罢了。毕竟我现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第二境修士。”
崔天佑摇摇头,叹了口气:“臭小子,请不要打击老夫的自尊心了,好么?
崔天佑依旧记得,自己当初可是在第一境的瓶颈卡了近十五年,才勉勉强强地突破第二境。
那对他来说,是一段看不见希望的、无比黑暗的时光。
但顾旭这小子只用了不到一年,就顺利跨过了这道天堑。
恐怕大齐王朝境内最顶尖的那批天才,也不可能比他更快了。
“抱歉。”顾旭摊手一笑,脸上却挂着无辜的表情。
随后,顾旭花费自己近期积攒四百八十功勋,用于兑换一瓶“长明丹”。
在晋入第二境【黄泉路】后,大荒修士们在修行过程中也会面临着阴气侵蚀的危险,同样要用丹药来稳固心神、辅助修炼。
第一境的“静心丹”已经不再适用。
顾旭现在需要的,是品质更高、价格更贵的“长明丹”。
“黄泉路”蜿蜒曲折,看不见光。
倘若一步踏错,就会坠入黑暗,走火入魔,成为没有理智的孤魂野鬼。
而“长明丹”的作用,便在于维持修士们神智清醒,避免他们被黑暗蛊惑——相当于点亮一盏长明的灯,照亮他们前进的道路。
不过,在兑换“长明丹”之后,顾旭发现自己又只剩下三十功勋了。
这让他感到有些心痛。
功勋这东西,花得永远比赚得快。
大齐王朝的修行者,还真是个氪金职业。
“对了,顾老弟,你看过最新的邸报吗?”片刻后,崔天佑向顾旭随意地问道。
“邸报”又名“朝报”,算是大齐朝廷官方的报纸,用于向全国各个部门机构传达朝政消息。凡皇帝谕旨、臣僚奏议、重大案件以及官员任免调迁等,都是祗报所收集抄录的内容。
“没有。”顾旭摇摇头。
最近几天,顾旭忙着修炼和做任务,根本没有看报纸的时间。
“那你应该听说过,青州府有座非常可怕的陆氏凶宅吧?”崔天佑接着说,“最近,又有一个第三境修士在那里面失踪了。驱魔司总部对此高度重视,已经介入调查这个案件。”
“陆氏凶宅……”顾旭心头默念。
他通读典籍,自然知道这“陆氏凶宅”曾经是着名世族青州陆氏的府邸。
众所周知,大齐现今有三大门阀世家——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
这些家族祖上都曾经出过飞升的仙人,因此后辈们得以世世代代享受着仙人遗留的福泽。
这些仙人后裔拥有着顶尖的修行功法、优秀的血脉资质和数不尽的修行资源,在起跑线上就远远领先于大部分修行者。
也正因如此,这些世家大族在朝堂上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如果联合起来,甚至能够与皇权分庭抗礼。
不过,在十七年前,大齐王朝其实是有“赵”、“陈”、“沈”、“陆”四个门阀的。
“陆”指的就是青州陆氏。
当时青州陆氏的家主,就是提议创建“神机营”的内阁首辅陆桓。
但是,当陆桓因犯下“叛国罪”被凌迟处死后,青州陆氏也被诛灭九族,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只在青州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现在,这座荒废的府邸竟然开始闹鬼了!
而且这府邸里的恶鬼还强得可怕——不仅许多修士在调查过程中神秘失踪,就连楚凤歌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无功而返。
世人难免会怀疑,这是青州陆氏怨魂的报复行动。
难怪会引起驱魔司总部的高度警惕。
“崔兄,像咱俩这种修为低微的第二境修士,应该没必要太过担忧这种大案子吧!”顾旭笑着说道,“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也爱莫能助。关键还是得做好分内的事情。”
“唉,你说得对。”崔天佑叹了口气,赞同道。
都说少年人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但崔天佑却觉得,顾旭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性子要比自己更老成、更务实。
他从来不会像其他少年那样,整天喊着“我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拯救大齐”。
他永远只考虑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并为之全力以赴。
“还有,顾老弟,”崔天佑沉思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邸报上还说,最近沂山周围的阴煞之气比以往浓郁了好多倍,甚至导致附近的一些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了鬼怪。
“据驱魔司高层推测,那是‘凶神级’恶鬼‘沂山雪女’近期实力突破所导致的。
“如果你近期要去沂山那边,一定要万分小心。”
第五十四章 阴气侵蚀
“我会小心的。”
听到崔天佑的话,顾旭点头答应。
他知道,“沂山雪女”是“胶东三大凶神”之一,唯有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那样的圣人级的强者方可应对。
而且他还曾听陈济生说过,如果‘雪女’遇到喜爱的男性,就会将其永远冰冻起来,变成雕像,摆放在居住的冰窟观赏。
作为【招灵之体】,顾旭猜测,如果自己撞上“雪女”,大概率会变成她的猎杀目标。
所以他暗暗决定,今后做任务,一定要尽可能地绕过沂山区域,远远地避开那个执掌着寒风暴雪的可怕“雪女”。
“对了,崔兄,你知道‘胶东三大凶神’除了雪女、九婴蛇妖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吗?”即将离开之际,顾旭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不久之前,陈济生曾经跟顾旭介绍过凶名赫赫的“胶东三大凶神”——但陈济生只记得雪女和九婴蛇妖,却忘了第三只“凶神”级鬼怪叫什么名字。
崔天佑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回答道:“抱歉,顾老弟,我记得我昨天才翻过相关资料,但我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没事儿,我改日去藏书阁找找它的档案。”顾旭微笑说道。
“对了,说起藏书阁,最近那里面有不少书被老鼠和蛀虫啃过,需要找人重新誊录,”崔天佑接着说,“我听陈大人说,顾老弟你博览群书、记忆不凡——
“如果我们在誊抄时遇到不太确定的内容,恐怕还需要请你帮忙参考一下。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走出这间狭窄的偏房,准备去库房找老大爷领取丹药。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在他的感知里,浓郁的阴煞之气仿佛深海漩涡,正在往驱魔司的东北角汇集。
“什么鬼怪这么嚣张?竟然敢夜闯驱魔司衙门?”
顾旭眉头微皱,心头暗暗道。
作为沂水驱魔司的二把手,顾旭现在的官品和职权仅次于陈济生。
按照驱魔司的规矩,在遭遇紧急状况的时候,他应该立即组织人手,尽快查明情况、排除隐患。
于是,他紧紧攥着衣兜里厚厚的一叠“杀鬼符”,同时叫上了崔天佑,朝着院落的东北角走去。
不过,在这阴气汇聚的地方,顾旭并没有看到任何鬼怪的踪影,只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这个少年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赫然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头号粉丝——汪洋。
“汪洋?你这小子怎么躺在这里?”
看到这样一幕,崔天佑忍不住惊呼道。
顾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崔兄,这家伙显然已经晕过去了。你喊得再大声,他也不会回应你的。”
“晕了?这小子白天还跟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咋就莫名晕过去了?”崔天佑还是感到有些纳闷。
顾旭没有回答。
他蹲下身子,按住汪洋的脉搏,同时分出一缕神识,穿透了汪洋的皮肤和血肉,钻进了汪洋的识海之中。
顾旭此时用的神识法术,自然也是“日蚀”。
只不过这一回,他只使用了往常百分之一的精神力量。
于是,不知不觉间,杀伐之法就变成了治疗诊断之术——
就好比滔天洪水能够轻而易举毁灭家园,但涓涓细流却可灌溉农田、滋润万物。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大师站在这里,定会对顾旭这细致入微的神识掌控能力深感震惊。
因为顾旭现在做的事情,堪比拿着数十斤重的大砍刀在豆腐上雕花,难度可想而知。
…………
片刻后,顾旭观测到,在汪洋的神魂周围,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
他知道,这些黑气就是阴煞之气的具现。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汪洋很可能是最近修炼的时候急躁冒进,没能在阴气侵蚀下守住心神。
或者换一种说法,汪洋已经被阴煞之气“污染”了。
顾旭的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个问题,任由阴气积累、蔓延,汪洋的神魂会彻彻底底被阴气吞噬,最终失去理性,变成吃人的鬼怪。
“看来这个世界的修行之路,要比我想象中危险得多啊!”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道。
以前,陈济生曾经在他耳边强调过无数遍,修行之路一步一生死,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或许是因为顾旭做事一向求稳,再加上他的修行资质非比寻常,他一直觉得生死危机这种东西离自己非常遥远。
可现在,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同僚遭受阴气的侵蚀,他才深深体会到,修行路上的种种凶险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情况如何?”崔天佑担忧地问道。
“还好,能救,不会死。”顾旭面无表情地说道。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解秽神符”,将其贴在汪洋的脑门上,同时口中念诵“净身神咒”:
“太上昊天,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汪洋神魂中的黑气渐渐散去,重又变得通透清明。
咒语念罢。
汪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起初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不过,就在他看清楚顾旭面孔的刹那,他猛然从地上坐起来,惊讶地喊道:“顾兄——不,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旭呵呵一笑:“汪贤弟,在这秋风萧瑟的庭院里露天而眠,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
听到这话,汪洋不禁抬头一看,才发现夜色已经降临。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一片清冷寂静。
“顾……顾大人,您听我解释,今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样坐在这里修炼。只是修炼到一半的时候,我不知为何突然失去意识,晕了过去……”汪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顾旭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没有立即停止修炼?”
汪洋愣了片刻,然后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顾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顾旭冷冷瞥了他一眼。
在他看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傻子都想得到,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不过他仍然平心静气地跟汪洋说道:“汪贤弟,修行这种事情,还是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这次我救得了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如果你真的被阴气吞噬变成鬼怪,陈大人会毫不留情把你一剑砍死的。”
“顾大人教训的是!”汪洋嘿嘿笑着,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见汪洋已经安然无恙,顾旭便站起身来,提步朝库房走去。
他还急着去找老大爷领丹药呢!
然而,还未等他走多远,身后又突然传来汪洋“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色的沉寂再次被打破。
顾旭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汪洋身边,在地上盘膝坐下。
“还是感觉不舒服吗?”他问。
汪洋抬起头,看着顾旭。
迟疑许久之后,他终于哽咽地开口道:“顾兄,你跟时大人都这么厉害,未满二十就有这么高的修为,当上了八品官……跟你们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原来是同侪压力啊……
顾旭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本想安慰几句。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时不管说什么,都有凡尔赛嫌疑。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汪洋的肩膀,继续保持沉默,静静听着他的倾诉。
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
…………
注释:
(1)“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宋·欧阳修《秋声赋》
(2)“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晋·张协《杂诗》
第五十五章 意外来客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青春期是一段充满烦恼与迷惘的时光。
在此期间,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
或许前一秒钟,你还在心灵鸡汤的鼓舞下,渴望干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
但下秒钟,你就会看着自己挂科的考卷,以及身边拿着奖学金的同桌,心头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俗话说,一个人迈向成熟,共有两次蜕变——
第一次是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第二次是认识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普通人。
此时此刻,汪洋无疑就处在这样的阵痛期。
顾旭最多给他精神上的支持。
要从痛苦中走出来,汪洋终究还是得依靠他自己。
…………
片刻后,汪洋擦去鼻涕眼泪,双眼红通通地对顾旭说道:“顾大人,抱歉,刚才我一时情绪激动,让您见笑了……”
顾旭轻笑一声,回应道:“汪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顾兄’吧!现在你整天喊着‘顾大人’、‘顾大人’,听上去怪生疏的。”
汪洋抬头看着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小声地说道:“顾兄,今晚实在是谢谢你了……”
在汪洋的印象里,顾旭一直是个大忙人——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
平时驱魔司同僚们的聚餐,顾旭都很少参加。
就连日常的聊天,顾旭往往都是寒暄几句,随意应付一下,就匆匆离去了。
但今天,顾旭不仅把汪洋从昏迷中唤醒,而且还抽出时间宽慰他。
这让汪洋十分感动。
“咱们之间,何必客气?只要你以后修炼的时候稳健一点儿,别让我和陈大人操心,我就知足了。”
顾旭整理衣衫,缓缓起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月光如水,倾泻其身。
他那漆黑的锦袍与苍白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按照原计划,先去库房找到驼背老大爷,领取“长明丹”。
随后他回到家中。
和往常一样,他在竹席上盘膝坐定。
服下丹药,闭目修行。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黄泉之路依旧崎岖、坎坷、伸手不见五指。
耳畔依旧源源不断传来幽魂恶鬼的哀鸣声。
每当顾旭往前走一步路,他手中的灯笼都会变得暗淡几分。
但他一如既往神色不惊。
因为“长明丹”的药力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手中的灯笼增添新的燃料。
就算黄泉路上阴风怒号,那缕火光仍然坚挺地亮着,久久不息。
当第三枚丹药药力耗尽的时候,天亮了。
顾旭终于停止修炼。
他更衣,起身,吩咐屏风上的小书童去烧热水,然后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早餐。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简陋的蜗舍荆扉,有朝一日竟然会有客人来访。
“外面是谁?”他站在门背后问道。
“顾旭,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门外响起轻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时小寒这丫头!
顾旭笑了笑,打开屋门。
“女侠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今天不是休假在家陪伴令尊吗?是哪阵风把你吹来我这里了?”
“我父亲实在太唠叨了!他整天就在我面前念叨着京城那群公子哥有多么多么的优秀,似乎就生怕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丢了家族的脸面!如果继续待在家里,我迟早会被他烦死的!”时小寒皱着眉头抱怨道。
顾旭很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毕竟他前世也整天被爸妈催着找女朋友——虽然他当初一直觉得,女朋友哪有游戏好玩。
“所以你就来我家避难了?”顾旭问。
“是啊,顺便来蹭顿早饭,”时小寒叉着腰,抬起下巴笑嘻嘻道,“我记得,你还欠我好几顿饭。你说过你会还的。”
她今日身穿浅紫色百褶裙,足蹬素白绣鞋,未施粉黛,也未带首饰。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朵娇嫩欲滴的丁香花。
“确实,”顾旭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鄙人厨艺不佳,望时女侠多多见谅。”
“哼,本女侠可不像你这么挑食。”时小寒撇了撇嘴。
同时,她还从衣兜里掏出三瓶“长明丹”,塞进顾旭的手中。
“顾旭,恭喜你晋升第二境,”她以四十五度角抬头看着顾旭,一双杏眼清澈透亮,“这是给你的奖励。对了,不许拒绝!”
顾旭接过“长明丹”,笑着说道:“那就多谢时女侠了!”
他此时已经深深体会到,接受别人恩惠这种事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时小寒第一次送他丹药时,他还秉持着少年人的尊严,推脱了好半天。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时小寒的好意了。
他明白,自己要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需要很多很多的丹药。
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矫情。
…………
几分钟后,顾旭把两份“养生早餐”端上了桌——
两碗红枣燕麦粥、两个白煮蛋和两个苹果。
时小寒秀眉微蹙:“你这早餐……比我外祖父平时吃的还清淡。”
顾旭笑了笑:“你知道,我身体一向不好,重口味的东西我不太受得了……也就在去酒楼的时候,我会尝试性地吃一些。”
时小寒沉默了许久。
“顾旭,我真的很佩服你。”她长叹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顾旭眉毛微扬。
“对我来说,长期不吃辣椒,不吃香菜……我迟早会死掉的,”时小寒舔了舔嘴唇,回答道,“你能每天坚持吃这些东西,真是毅力非凡啊!”
…………
不过,时小寒虽然嘴上对辣椒念念不忘,但她仍然把顾旭做的“养生早餐”吃得一点不剩,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时不时夸顾旭几句“厨艺不错”。
可见她对于所有食物都是博爱的。
待两人都吃完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
时小寒盯着小书童观察了好一会儿,说道:“‘点睛赋灵’……顾旭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掌握了这么神奇的法术!”
顾旭回答:“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时小寒眯起眼睛:“其实我以为,你学了这种法术后,会给自己画几个漂亮侍女呢!”
顾旭摇了摇头:“我不想在修炼的时候分心。”
时小寒噗嗤一笑:“你这家伙,果然脑子里只有任务和修炼。”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对了,顾旭,待陈大人办事回来后,我想申请去‘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准备突破第三境。”
第五十六章 第三境【奈何桥】
“第三境?这么快?”
听到时小寒的话,顾旭感到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凭借远超常人的天赋和自律,逐渐在修为上追上了她的步伐。
没想到又被这丫头领先了一步。
“其实,上个月我们去王家大宅对付画皮鬼的时候,我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时小寒双手拄着腮,看着他的眼睛,“只是我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去尝试破境。”
顾旭点了点头。
他知道,时小寒天赋不弱,家里也不缺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丹药,不必像他一样为了修行资源拼命肝任务。
她进境速度非同一般,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众所周知,大荒修士每一次破境,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而且在突破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是有一定概率觉醒一种特殊神通的。
这些神通通常对修士们今后的修行或战斗都大有裨益。
比如陈济生觉醒的神通叫做“皎月”——这个神通能够使陈济生在修炼过程中保持道心通明,大幅度减少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的概率。
所以,时小寒对待这次破境的态度才会格外认真。
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获得特殊神通的幸运儿。
“那你为何现在又突然下定决心了呢?”顾旭问道。
“因为我想去洛京,”说话时,时小寒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似乎在脑海中幻想着一副美好的画面,“沂水这地方太小,不利于我今后的发展。我想去见见世面。
“只是,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依靠父亲的关系享受优待。我想像你一样,去参加晋职考核,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公平竞争中战胜所有对手。”
“那应该难度挺大。”顾旭评价。
青州府的内卷程度就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京城的竞争,想必更加可怕。
“所以我才想着要去‘明志堂’闭关破境啊!”时小寒的语气听上去很是轻松,“倘若我成了【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顾旭知道她心意已定,没有劝阻,只是微笑着鼓励道:
“加油,小寒!希望我明年去‘神机营’的时候,能够在京城见到你!”
“你也一样!”时小寒挥起小拳头,“我听说‘神机营’有着全国最好的伙食,等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带我去尝尝!”
…………
随后,时小寒又提出,要跟顾旭来一次友好的切磋。
“你这家伙,一直都很会藏东西,让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你的真实实力,”她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我们难得在同一个境界,正好试试你的深浅。”
“还时女侠下手轻点,我很怕痛的。”顾旭调侃道。
“放心,打不死你。”时小寒跃跃欲试。
这次切磋,时小寒没有用刀,顾旭没有用符,两人纯粹用真元,展开了硬碰硬的较劲。
时小寒作为第二境圆满的修士,她已经在“黄泉路”上走完了九道弯,来到了彼岸花开的忘川之畔。
她的真元,宛若万丈飞瀑,声震山岳、恢弘磅礴。
顾旭从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但他并不以为惧。
他的真元总量虽比不上时小寒,却胜在精纯。
而且顾旭作为符师,又曾专门修过神念,他对真元的掌控力要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在他的控制下,他的真元形若鬼魅,躲其锋芒,攻其薄弱,避实就虚,连贯一气。
一时间,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在与时小寒的对拼中丝毫不落下风。
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停手了。
时小寒眨了眨眼睛,用佩服的目光看着顾旭说道:“没想到你刚刚晋入第二境,就能跟我打个五五开。等到你第二境圆满,恐怕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顾旭谦虚地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商业互吹道:“等到那时候,时女侠早就已经突破第三境,把我远远甩在身后了。”
其实,在刚才的比试中,顾旭是留了手的。
如果他使用“日蚀”,或许能在一招内将时小寒击溃。
但他相信,时小寒刚才肯定也没有尽全力。
她既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又是沂水县功勋榜的第一名,想必也掌握着不止一种致胜的法术。
朋友之间切磋交流,适可而止就好。
底牌这种东西,还是得好好藏着,拿去对付敌人。
…………
当太阳爬到天顶的时候,时小寒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顾旭的小院。
此时此刻,她郁闷心情早已一扫而空。
她必须得承认,跟顾旭在一起相处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
那个少年的笑容和言语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她的烦恼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的父亲——莱州府千户大人时磊,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感到有些诧异。
“小寒,你刚才去哪里了?”时磊好奇地问道,“怎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这不关您的事!”时小寒飞也似地钻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不再理会自己地父亲。
时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
女儿长大了,越来越叛逆了。
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了。
是时候去找个知书达礼的小伙子,把她赶紧娶走,省得留在身边糟心。
只是……
当时磊把他认识的适龄青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后,却又觉得他们各有各的缺点,一个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
卧房内。
时小寒坐在自己的书桌旁,从抽屉里掏出一本陈旧的小册子。
这是她父亲在她及笄之年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上面记录着时家先辈们的修炼心得。
时小寒打开册子,翻到中间的一页。
标题处写着——“突破第三境‘奈何桥’注意事项”。
时小寒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认真地往后阅读。
“……根据家族中过往的案例,如果想要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神通,需要有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足够强烈的情绪冲击……
“……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而修行……
“……你的神通,是你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你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第五十七章 论道之境
“为何而修行……”
当然是为了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做为民除害的大侠啦!
看到这一行字,时小寒在脑海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自时小寒的曾祖父辈起,时家几乎世世代代在驱魔司做官。
或许是出于家族的影响,时小寒一直把“杀鬼”这件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使命——她享受着把鬼怪一刀砍成灰烬的成就感,享受着百姓们的崇拜与感激,享受着他人的夸赞与吹捧。
这就是她修行的动机。
听上去简单、稚嫩,甚至有些肤浅。
但对于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十七岁少女来说,却又显得很真实。
随后,时小寒把小册子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她的祖父很多年前写下的笔记。
时小寒的祖父名叫时青松,曾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破第三境“奈何桥”,同时觉醒神通“灵犀”——
这个神通能够大幅度提高他对武学的领悟能力。
只要有名师指点,就能“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而时小寒的祖母,来自幽州赵氏的赵蝉衣,则获得了神通“金蝉脱壳”——凭借这个神通,她能够在战斗中制造一个幻像替身,替自己抵挡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至于时小寒的父亲时磊……
很遗憾,他没能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任何神通。
因此他一直被调侃为家族的“废物”。
时小寒自然不想成为跟做跟自己父亲一样的“废物”。
所以,对于破境这件事情,她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些我应该都不缺……”
“只是,我要去哪里寻找‘强烈的情绪冲击’?”
“难不成我晋升前,还要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
她突然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一直静静待在屋子里修炼。
时小寒这次带来的“长明丹”,足够他使用很多天。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全神贯注投入到修行之中,不必整天为了功勋四处奔波做任务。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继续改进“杀鬼符”和“日蚀”法术。
在他晋入第二境后,他一直在尝试对“杀鬼符”的符文进行细微的修改,使其能够容纳更多的真元,瞬间爆发出更加磅礴的能量。
他也一直在用“日蚀”之法反复锤炼自己的神识,从而解决精神力量消耗过快的问题。
时间过得飞快。
金色的阳光在黎明时钻进狭窄的小院,又在黄昏时悄悄溜走。
在萧瑟的秋风里,院子里那棵银杏树又被悄无声息地剃了个秃头。
树叶落在地上,铺成黄澄澄的地毯。
不知不觉间,三天过去了。
十月十五终于到来。
…………
传说中,仙界有天、地、水三位神仙,唤作“三官”。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于是,在十月十五下元节这天,大齐官民会设斋建醮,祭祀先人,并祈求水官排忧解难。
在这些祭拜祈福活动中,胶东的百姓尤其虔诚。
毕竟胶东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行省。
天行元年,莱州府崂山附近的几座村庄居民全部被屠,无一生还,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区域又发生了一场大旱。
整整三年,滴雨不降,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待到胶东百姓好不容易从旱灾中缓过神来,九婴蛇妖又开始四处为害,搞得无数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在天灾与恶鬼的面前,凡人毫无抵抗能力。
所以他们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身上。
不过,对于顾旭来说,十月十五日这天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神机营“论道之境”的开启。
他的晋职考核主考官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论道之境”是大齐王朝的圣人级强者们以惊天伟力构建出来的玄妙幻境,能够把远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修士匹配在一起,进行友好的切磋交流,并根据胜负进行排名。
每个季度排名靠前的修士,可以获得额外的奖励。
听说驱魔司总部有很多好东西。
所以对于这些奖励,顾旭非常期待。
于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顾旭就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沉入一片黑暗。
而在他的耳边,则响起一个清冷响亮、雌雄莫辨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正静静坐在一个蒲团上,双眼紧闭,手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神机令牌”,等待着“论道之境”的匹配结果。
一刻钟后,她的视野中浮现出一行文字——
【当前“论道之境”暂无其余第四境修士参与匹配。请问阁下是否愿意自封真元,与第二境修士进行比试?】
上官槿愣了两秒。
她知道“神机营”目前尚处在筹建阶段,人数还不多。
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连个同境界的对手都匹配不到。
这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无敌的寂寞。
“我愿意。”
她盯着这行文字,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跟第二境修士切磋,无疑是她占便宜。
就算她需要自封修为,她也觉得,自己能够凭借手法和经验,轻松压制第二境的菜鸟。
这一次比试,简直就是白送给她的福利。
随后,黑暗之中浮现出一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看上去孤零零的,仿佛飘荡在无垠的星空之中。
而在擂台旁边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刀、剑、匕首、弓弩、纸笔等武器。
与“温故壶”一样,“论道之境”也是一个只容许神识进入的幻境,修士们是无法把自己的武器从外界带进来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圣人们非常贴心地在幻境中准备了替代品,以供修士们在比试时使用。
当然,这些兵器只是凡兵俗铁,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属性或效用。
但拿来切磋,已经足够。
…………
此时此刻,上官槿在擂台的侧壁上看见了自己对手的代号——
“朱雀”。
“真是个倒霉蛋啊!”她轻捋长发,在心头感叹道。
第五十八章 不讲武德上官槿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擂台的另一边,也在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也从擂台侧壁上看到了自己对手的代号——“灵狐”。
“看这代号,对面可能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顾旭在心里暗暗道,“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在“论道之境”里,对手的面孔和身形都被迷雾所笼罩,就跟打了马赛克似的,看不清楚相貌,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
由于“神机营”的成员既有王公贵族,又有平民百姓。
打造“论道之境”的三位圣人一致觉得,身份这种东西,或许会让年轻修士们在比试的过程中束手束脚、有所顾忌。
只有抛开身份,把对手当怪打,才能让每个年轻人都放开自我,发挥出真实实力。
当然,如果有人想要自爆身份,那圣人们就管不着了。
随后,顾旭走到擂台旁边的台阶上,开始给自己挑选武器。
他的目光只在黄色符纸上随意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
今天这番比试,他并不打算用符篆之术。
虽然他确实很想赢,也很馋驱魔司总部的奖励。
但他明白,“论道之境”最根本的意义,在于帮助他提升实战技巧,提升他今后遭遇鬼怪的生还概率。
与同境界修士切磋,机会难得。
他不能本末倒置。
于是,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数十片形如柳叶、薄如纸张的无柄飞刀。
因为这些刀刃太过于锋利,他特意用真元裹住双手,以避免被其划伤。
他的动作自然落在了对面上官槿的眼里。
“这届神机营里有谁是用飞刀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上官槿微微皱眉,心头暗暗道。
她作为驱魔司五品郎中,曾陪司首大人一起考核过大多数“神机营”的预备成员——但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人中并没有使用飞刀的第二境修士。
这让上官槿心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在战斗中,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她喜欢去了解每一个潜在的对手,搜集他们的资料;她喜欢研究对手们在战斗过程中每一个微小的习惯,并从中寻找破绽;她喜欢去计算对手的行动轨迹,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出招……
几乎每一个跟上官槿战斗过的修士,都曾不约而同地抱怨过:“我感觉我成了这个女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总能预判到我的每一个招式。”
但现在,上官槿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难以预判的变数。
她并不喜欢变数。
好在她的对手只有第二境修为,战斗经验和技巧应该远远逊色于她。
就算对方真能掏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绝活,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轻松应对。
想到这里,她面带微笑走上擂台,没有选择任何武器。
“这个对手……看上去似乎很自信啊!”顾旭在心头评价了一句,也跟着走上擂台。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响起阵阵鼓声。
“论道之境”的气氛骤然变得热血起来。
顾旭与上官槿一齐向对方拱手行礼,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但就在两人重新站直身子的刹那,顾旭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强烈的寒意。
这是来自他神识的危险预警!
自从修炼了《日蚀》之后,顾旭的神识力量变得空前强大,不仅能用于攻伐,还能够感知到附近的敌意。
他不假思索地向侧边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上官槿的身影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顾旭刚才的位置。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由真元凝聚而成的碧色短剑。
青烟缭绕,锋芒逼人。
顾旭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只要稍稍慢一拍,就会被那柄短剑从背后刺中心脏,宣告比试失败。
“对面这人,真是不讲武德,一上来就搞偷袭,”顾旭在心里暗暗吐槽道,“难怪代号是狐狸精。”
对于顾旭刚才的反应,上官槿也颇感意外。
她刚才使用的身法,名叫“流星走月”——
它由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是大齐王朝境内公认最为玄妙莫测的身法之一。
有诗云:“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凭借这种身法,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来去无形,像是树林间划过的流星、云层间穿梭的月亮,令人难以估摸她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何处。
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预判了自己的必杀一击,并及时做出躲避。
区区第二境修士,竟然能破解“流星走月”?
这说出去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上官槿暗暗猜测道。
但她并没有因此轻敌,反而心头多了几分警惕,显然已经把这个代号“朱雀”的年轻修士当成了一个值得正视的对手。
…………
顾旭也出手了。
他心念一动,手中那些薄如蝉翼的刀片便在真元的包裹下,齐刷刷地向上官槿飞去。
像是在飒飒秋风中翻卷的落叶,又像是自天穹中纷纷落地的雨点。
这番景象看上去似乎颇具诗情画意。
但上官槿却能窥见其中的万分凶险。
一方面,那些纸片般的无柄飞刀太过于锋利——只要轻轻碰到一下,就会划破皮肤,割开血肉,瞬间血如泉涌。
另一方面,对手那磅礴的精神力量、以及细致入微的真元掌控力,令上官槿深感震撼。
隔空控物确实是修行者基本操作。
但大部分修士只能做到控制一个质量不大的物体——比如用意念偷走别人衣兜里的铜钱,或是控制弹珠砸树上的麻雀。
对面那个修士能够做到同时控制数十片刀刃在空中翩翩起舞,不仅能拐弯,还能改变飞行速度,在上官槿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人的神识力量,应该已经接近第四境的水平了吧!”她眯起眼睛,在脑海中默默地评价道,“咱们神机营,还真是藏龙卧虎呢!”
但她并不以为惧。
飞刃虽多,但终究有规律可循。
只要有章法,那就有破解的可能性。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一直使用“流星走月”,在漫天刀雨之间从容漫步。
那些无柄飞刀总是贴着她的皮肤有惊无险地擦过,却又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在上官槿的视野之中,这些飞行的刀刃统统化作成千上万的数字——这些数字描述了刀刃的质量、长度、宽度、厚度、飞行速度,等等。
凭借这些数字,她可以瞬间计算出刀刃后续的飞行轨迹,从而提前利用身法进行躲避。
这是她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天算”。
虽然用第三境的神通来对付第二境修士有些不讲武德……
但这“论道之境”只要求她自封真元,没有限制她使用神通。她用“天算”来预判对手的攻击,并不算违规。
上官槿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从不重视道德,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擅长钻规则的漏洞,不介意使用类如“偷袭”这种被认为卑鄙无耻的战术,也不反感用好听的言语来取悦上位者。
或许正因如此,出身微末的她才能一步步崛起,成为驱魔司司首身边的大红人。
…………
注释:
(1)“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唐·贾岛《宿山寺》
第五十九章 讨价还价
顾旭望着上官槿在漫天飞刃间灵活起舞的身影,目光专注而平静。
在他的操控下,这些无柄飞刃形成夺命的阵列,以一个个精心计算的刁钻角度,封锁住上官槿几乎所有可能的退路。
这是由金属而成的天罗地网。
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焕发着银白色光芒。
顾旭认为,如果对手是个普通的第二境修士,那么就算他拥有跟时小寒同等强横的真元,他也很难避开所有飞刃的攻击。
然上官槿却偏偏做到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对顾旭来说,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楚凤歌跟他说过,“神机营”的成员都是从大齐王朝各个行省精挑细选来的天骄,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他绝不会小觑对手。
与此同时,凭借脑海中丰富的知识,顾旭也认出,对手使用的身法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所创、以诡异难测出名的上品武学——“流星走月”。
这种身法号称能够掩蔽天机,像自天而降的流星一样,令人无法预判下一步的落点。
话虽这么说……
但实际上,顾旭却在道藏中读过,“流星走月”看似毫无规律,但实际却是依凭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方位。
星辰的位置与对方的行踪,定然存在相关关系。
“或许,我可以循着这个思路,破解对方的身法。”顾旭在心头暗暗想道。
顾旭并没有“天算”这样奇妙的神通。
但是他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对方每一分每一秒出现的位置,都被他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战斗过程中的每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并且不会漏过任何细节。
他相信,只要自己采集的样本足够多,他预判的准确率也将会不断地提升。
…………
就这样,“神机营”里两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开始了头脑层面上的激烈搏斗。
一个在做数据计算,一个在做图像分析。
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但顾旭的【薄命天才】天赋也并非摆设。
他感觉,在他分析对方行动的过程中,他也在渐渐领悟“流星走月”这一玄妙的步法。
他学习的速度快得出奇,就好像他在娘胎里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法术。
倘若现在就让他比划比划,他甚至已经能模仿个六七成神似。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上官槿已经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僵持局面。
她不打算再凭借身法躲避对方那如影随形的刀刃。
她决定主动发起制胜一击。
于是,她举步向前,然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按照她的计划,下一秒钟她会出现在对方的右手边,同时把自己的残影留在对方的左手边,从而混淆对方的感知。
只要对方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就可以用手中青光闪烁的刀刃划破对方的咽喉,然后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
根据她用“天算”做出的预测,这个计划有九成九的成功率。
近乎完美。
“这个无聊的游戏,我已经腻味了,”她盯着遮掩在迷雾中的、代号“朱雀”的对手,心头暗暗道,“是时候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官槿并没有在她自己预想的位置现身。
而是一脚踩空,从擂台上摔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擂台外的地面上。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矩,只要离开擂台的范围,就算是失败。
果然。
在空旷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上官槿的目光在这行文字上停留了许久。
有些失落,有些诧异,也有些困惑。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败。
更没有想到,对方竟能够对“流星走月”造成干扰。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真的只是个第二境修士吗?
…………
片刻后,顾旭从“论道之境”回到现实世界。
他从竹席上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刚才长时间盘膝坐在竹席上,令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麻。
就在这时候,他手中的“神机令牌”突然开始闪闪发光。
随即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行文字——
【灵狐:今日与道友一战,收获颇多;道友术法惊人,在下自愧不如。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希望道友指点迷津。】
原来这“神机令牌”竟然还能用来私下聊天!
大齐王朝的圣人们还真会玩啊!
顾旭默默感叹道。
然后他心念一动,回复道:
【朱雀:什么问题?】
【灵狐:我很想知道,道友刚才为何能够干扰我的“流星走月”身法?】
顾旭沉默片刻。
【朱雀: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一回,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才看到对方的回应。
【灵狐:嘻,道友还真是小气。要不,我用“金光神咒”跟你交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你掌握了“金光神咒”,就能使用金光护体,避免被邪魔鬼祟伤及神魂。这笔交易对你来说非常划算哦!】
【朱雀:“金光神咒”我已经会了。】
【灵狐:那么“破妄消灾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以前也学过了。】
【灵狐:那么“净天地神咒”呢?】
【朱雀:这个我也会。】
【灵狐:……】
……………
洛京,驱魔司总部,静修室。
上官槿看着“神机令牌”上的新消息,眉头微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她觉得,这个代号叫“朱雀”的家伙简直就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难以沟通的人。
但是上官槿一向是个性格执拗的人。
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她会想尽办法将其搞到手。有时候,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不在乎。
【灵狐:那道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拿来与道友做交换。】
…………
这位道友看上去很是执着啊!
要不,趁机狠宰他一笔?
看到这条消息后,顾旭心头暗暗想道。
在他看来,这个叫“灵狐”的家伙能够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的上品武学,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狗大户。
他尝试性地回复:
【朱雀:我想要一部中品功法,行不?】
顾旭很久以前就想更换一部功法了——像《归元诀》这种平平无奇的烂大街功法,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对方立即秒回——
【灵狐:没问题。】
这回轮到顾旭感到惊讶了。
他愣了一秒,由衷感叹:不愧是狗大户,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第六十章 朱雀的身份
【灵狐:没问题!】
上官槿回复时,心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自从她成为驱魔司司首洛川身边的得力亲信后,她接触到的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上品功法和上品武学。
中品功法这种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
用一本对她毫无用处的中品功法来交换一个非常想知道的答案,她觉得非常划算。
另外,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人脉资源有时比金钱和物质更加重要。
这笔交易也可以当作是她对一个未来强者的投资。
今日结下善缘,在对方修炼路上助对方一臂之力,或许今后会得到非常可观的回报。
况且,大荒长夜将至,大齐王朝急需新的有生力量去对抗更加可怕的鬼怪。
上官槿虽然精于算计,但她终究不希望看到一个修行天才被低劣的修行功法耽误。她愿意为了驱魔司的将来,暂时舍弃一些小小的私心。
总而言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交易中,两人两人各取所需,都觉得自己不亏、甚至血赚。
…………
上官槿用来做交换的中品功法,名叫《赤炎真诀》。
在修炼《赤炎真诀》后,修士的真元将附带火焰灼烧效果,会对受到攻击的敌人造成持续性伤害。
倘若在短时间内,敌人受到《赤炎真诀》的多次攻击,这些伤害还能成倍叠加。
除此之外,《赤炎真诀》还能以火焰的力量,对修士的真元进行净化和提纯,去除经脉中的阴煞之气,大幅度加快修炼速度。
【灵狐:这部功法如何?】
在把《赤炎真诀》的特点和功效简单介绍了一遍后,上官槿向对方询问道。
【朱雀:看上去挺不错。】
顾旭目前主要的战斗方式,不论是符篆之术,还是神魂攻伐,都是输出类的招式,都是用纯粹的硬伤害把敌人灌死。
如果他改修《赤炎真诀》,这些法术的威力起码会翻一倍。
他确实很需要一部这样的功法。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官槿利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前半部分内容叙述给顾旭。
顾旭凭借“博闻强记”天赋,把这些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在脑子里。
【灵狐:等你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后,我再把《赤炎真诀》的后半部分告诉你。】
“这只狐狸,还真是谨慎啊!”顾旭默默评价道。
然后他回应——
【朱雀:你稍等片刻。我先确认一下这部功法是真是假。】
顾旭一边回消息,一边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轻轻往上一抛,口中默念着上苍的名讳。
然后铜钱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正面朝上。
自从穿越以来,顾旭的占卜结果从来没有出错过。
这显然证明,这部功法是真的!
【朱雀:功法没问题。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把答案告诉你吧!】
【灵狐:快说!】
【朱雀:我以前在书上读过,“流星走月”这身法看似没有规律,但实际上却需要依赖天上的星辰来测定坐标。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你最后一次位移,是打算前往翼、轸两星宿中点位置的方位吧!】
【灵狐:没错。】
对于“朱雀”能够算到自己的行踪,上官槿深感讶异。
她甚至隐隐怀疑,对方是不是掌握着类似于“天算”神通的法术。
【朱雀:在战斗的过程中,我使用阵法对你的感知进行了干扰,导致你把“斗”、“牛”两宿误认为是“翼”、“轸”两宿。这样一来,你的位移终点坐标就发生了偏移,直接穿梭到了擂台之外。】
顾旭的这一招确实有些阴险。
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依靠自己的力量击败对手,而是利用“论道之境”的规则,想办法把对手弄到擂台外面,从而取胜。
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不讲武德搞偷袭了,那么顾旭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战术是否光明正大。
【灵狐:阵法?你哪里搞出来的阵法?】
上官槿眉头紧锁。
刚才在战斗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在她的记忆里,“朱雀”一直在集中精神操控着数十把飞刀追着她砍,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布置所谓的阵法。
【朱雀:阵法这种东西,并非一定要用笔把它画在地上。那些追着你砍的飞刀,其实就是我布置的阵法。】
【灵狐:飞刀也能用来布阵?】
【朱雀:年轻人思想不要太僵化。我那些飞刀在最后关头排列出来的阵形,正是大名鼎鼎的“八门幻阵”。翼轸两星对应正南“景门”(离卦),斗牛两星对应东北“生门”(艮卦)。当我调换“景门”与“生门”的卦象后,你的方向感就被“八门幻阵”混淆了。】
在读完“朱雀”的回复后,上官槿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长期待在驱魔司总部,虽然不会使用,但也曾在书中见过“八门幻阵”的阵图,知晓它的原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仅有第二境的对手,竟然能把“八门幻阵”隐藏在漫天飞舞的刀刃之间!
看似以刀杀人。
实则暗中布阵。
拿顾旭前世的俗语来讲,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是何等惊人的战斗才情!
【灵狐:多谢道友指教!】
上官槿真诚地回应道。
在她看来,“朱雀”今日这番回答,给她今后的战斗方式指明了一种新的思路,令她收获满满。
拿一部中品功法来换,一点也不亏。
随后,她按照约定,用“神机令牌”把《赤炎真诀》的后半篇陈述给顾旭。
而顾旭也再一次用占卜法验证这部功法的真假。
【灵狐:道友,真希望我们明年能够在京城相见!】
这是上官槿对对方的祝福。
此时此刻,她非常好奇“朱雀”的真实身份。
在她看来,像“朱雀”这样如此学识广博、惊才绝艳的修士,在现实里应该不会默默无闻。
她暗暗决定,待下次见到司首大人的时候,就尝试性地询问一下,在这一届“神机营”预备役里,有没有使用飞刀、擅长布置阵法的第二境修士。
【朱雀:承道友吉言!】
第六十一章 一对损友
“‘论道之境’真是个好地方!”
顾旭由衷感叹道。
第一次进入“论道之境”,他就收获得盆满钵满。
不仅仅获得了一部新的功法。
而且也在与同境界修士的切磋中,实践了一些以前在脑海中的战斗构想。
甚至,他还偷偷学了一些“流星走月”身法——虽然他仅领悟了个六七成,或许比不上“灵狐”那么诡异莫测,但至少应该能够帮助他在危险关头及时逃命。
活着才有输出。
这是他在战斗中一直谨守的原则。
与此同时,顾旭还通过“神机令牌”,看见了自己在“论道之境”的最新排名。
“论道之境”以积分来计算排名。
赢一局加一分,输一局扣一分。
最低扣到零分,最高则没有上限。
顾旭看到,自己的积分由“零分”变成了“一分”,排名从第九名上升到了第六名。
“神机营”预备役里目前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看上去非常寒酸。
其中,目前排名第一的修士代号叫做“麒麟”,有五个积分,遥遥领先于其余众人。
顾旭把这张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在上面看见“灵狐”这个代号。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纳闷:
“难不成这‘灵狐’输给我之后,就直接从‘神机营’除名了?
“或者,这个‘灵狐’身份比较特殊,不在榜单上直接展示出来?”
他暂时想不明白。
不过,顾旭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虑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每天的日程安排,都紧凑得令人窒息。
他的愉悦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便重新归于平静。
随后,他坐到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迅速把记在脑海中的《赤炎真诀》全篇默写下来。
虽然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记忆力远超常人。
但他通读典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诡异的法术,能够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不论是好记性还是烂笔头,都不一定百分百可靠。
所以顾旭选择两者都用上,当作是双重保险。
…………
在修行中途更换功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重新开启身体窍穴,重新构建真元运转的脉络体系,甚至连法术和武学的运转方式都会发生变化。
就像是在给一台电脑安装新的操作系统之后,需要重新下载各类软件、重新进行系统设置……
总而言之,非常麻烦。
但在修行这件事情上,顾旭从来不害怕麻烦。
他相信磨刀不误砍柴工。
《赤炎真诀》今后为他带来的收益,定然会弥补他今日耗费的功夫。
…………
按照“论道之境”的规则,修士的境界不同,所在的榜单也就不同。
上官槿是第四境修士。
所以在第二境修士的榜单上,顾旭自然而然找不到她的代号。
此时此刻,上官槿正盯着自己的排名,心情格外郁闷。
因为在她落败之后,她的积分就被扣去了一分,从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
正好掉到了楚凤歌的后面。
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洛司首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你追我赶、暗中较劲的死对头。
若是被其他人赶超,上官槿尚能平静对待,自认技不如人。
但是落后于楚凤歌,她就会感到非常烦躁。
楚凤歌的代号叫做“鲲鱼”。
——在他认知里,“鲲”是体型最为庞大、最具气势的神兽,所以楚凤歌一直为自己的代号洋洋得意。
他曾经眉飞色舞地在上官槿面前炫耀道:“你那九尾狐狸,还没我这鲲的一个鼻孔大。我只要吐一口气,你就没了。”
上官槿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了句:“幼稚鬼。”
在她看来,楚凤歌的表现简直就像是沉溺于幻想、整天激烈争论“圣人更厉害还是鬼王更厉害”的小屁孩一样。
…………
就在这时候,楚凤歌背负双手,抬着下巴,步伐悠闲地逛到了上官槿的身边。
“上官大人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天好像输了一场比试,对不对?”
“论道之境”排名变化,榜单上所有人都看得见。
所以楚凤歌知道这件事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关你事。”她态度冷淡地回应道。
“真想不到,咱们驱魔司算无遗策的上官大人,竟然还会有输的时候!”楚凤歌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多么厉害的青年俊杰,能做到在一对一的较量中压你一头?
“难不成……是剑阁苏笑?”
苏笑,代号“白虎”,是蜀地剑阁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弟子。
自从入选“神机营”预备役后,他就锋芒毕露,长期霸占第四境修士排行榜榜首。
不论是自命不凡的楚凤歌,还是精于算计的上官槿,都没能在“论道之境”战胜他。
两人也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不是苏笑。”上官槿摇了摇头。
苏笑的战斗风格,是一剑破万法,简单粗暴又难以抵挡。
而那“朱雀”,却是手握万法,运用自如,防不胜防。
上官槿很好奇——如果这两人在同一境界切磋比试,谁会更胜一筹?
“其实,上官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这时,楚凤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骄,怎能随随便便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我楚凤歌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输给我,你也是天下第二,一点也不丢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自恋人之人?
上官槿看着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呸”了一声。
“你上周输给了剑阁苏笑,还敢自称天下第一?”她用尖酸刻薄的口吻反驳道。
“那还不是因为我让着他,没有尽全力,”楚凤歌厚颜无耻地说道,“倘若我认真打,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上官槿不想再理会他。
此时此刻,她默默在心头祈祷,希望下一次“论道之境”开启时,楚凤歌能够跟“朱雀”匹配到一起。
楚凤歌在“朱雀”手里吃瘪的模样,一定会非常有趣。
第六十二章 赤炎真诀
顾旭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赤炎真诀》钻研透彻,并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经脉路线,吸纳阴气,淬炼真元。
在他看来,修行功法某种程度上与符篆颇为相似。
符篆的笔画排列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效果作用。
修行功法的经脉路径不同,也会产生不同属性的真元。
这是一个玄妙而危险的过程。
顾旭必须保证自己全程精神专注,绝不能分心——稍有差错,就会功亏一篑,甚至会被阴气吞噬魂魄。
修炼《赤炎真诀》的感觉也与修炼《归元诀》不太一样。
《归元诀》的真元像是山涧中的冰凉泉水——当它在体内流淌时,会给人带来清爽舒畅的感受。
但《赤炎真诀》的真元却像是滚烫的熔岩,令顾旭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对于这样的变化,顾旭起初不太习惯。
他不得不紧咬牙关忍耐痛苦,脸色也变得格外苍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疼痛,甚至还从疼痛中体会到令人愉悦的成就感。
就好比前世去健身房撸铁。
尽管训练后常常浑身酸痛。
但他也会因此产生“我正在变成肌肉猛男”的快乐错觉。
“凡是杀不死我的痛苦,必将使我更加强大。”他在脑海中反复给自己心理暗示。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清凉的微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不知不觉,东方的天际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又到了新一天的黎明。
…………
顾旭家的宅院,位于沂水县平安巷十七号。
而在他家隔壁的平安巷十六号,住着一个姓梁的秀才和他的妻子儿女。
这天清晨,梁秀才与往常一样,被刚满周岁的儿子的哭声吵醒。
“唉,这该死的臭小子估计又尿床了。”
梁秀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心情烦闷地想道。
梁秀才家境清贫,没钱请仆人。
而他的妻子最近也卧病在床、体虚无力。
因此,梁秀才在苦读经书之余,被迫成为“奶爸”,承担起照顾婴儿的责任。
这使得他每一天都心力憔悴。
就在这个时候,梁秀才突然注意到,卧室火炉里的木炭已经烧完了。
今天的日期是十月十七。
十多天前,就已经立冬,天气日渐寒冷。
梁秀才不是修行者,无法利用真元来抵御严寒。
火炉与棉袄,是他冬天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然而此时此刻,在炭火烧尽的情况下,梁秀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气温突如其来转暖,令他颇感诧异。
仿佛酷寒的冬季已经过去,温暖宜人的春天提前到来。
梁秀才并不知道气温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但他非常喜欢这暖意融融的感觉——
因为这意味着,他能够减少木炭的消耗,节约不少银子,给妻子买些草药,给孩子买一些糖果。
“这是上苍同情我的悲惨生活,特意赐予我一个温暖的冬天吗?”梁秀才抬头望着天空,默默地在心中感慨道。
…………
不仅仅是梁秀才。
这一天,几乎所有住在平安巷的百姓,都感受到了天气的突然变暖。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顾旭刚刚修成《赤炎真诀》后,真元气息向外扩散所导致的结果。
他们只以为,这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体恤他们的艰苦生活,特意在这寒冷的日子里给他们送来温暖。
于是,他们纷纷在上苍的神位面前献上供品,烧香祭拜,虔诚地感谢上苍的赐福……
…………
当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后,顾旭终于睁开眼睛,结束修炼。
时小寒之前送他的“长明丹”,他已经全部用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他必须得再去驱魔司衙门接任务,赚取功勋,兑换新的丹药。
在这个氪金才能变强的世界里,贫穷严重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缓缓起身,走到房间侧边的铜镜前。
镜子倒映出少年瘦弱的身躯,标致的五官,以及隽秀的面庞。
鼻梁高挺,眉毛浓密,目光清冽。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凝神思索,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褪去,棱角悄然显现出来。
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体内有强大的力量在涌动——仿佛流淌在他血管中的,不是血液,而是奔腾咆哮的炙热岩浆。
他伸出一根手指,从铜镜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划过。
铜镜表面上凡是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都迅速凹陷、变软,冒着金色的火星,熔化作橙红色的、缓慢流淌的液体。
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巧克力。
但顾旭知道,这块“巧克力”的温度高达上千摄氏度——凡人如果触碰到它,会被瞬间烧伤,并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中品功法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看到这样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感慨道,“也不知传说中那些上品功法,又有何等强大的效用。”
此时他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寒门修士与门阀子弟在修行资源上的巨大差距。
他目前努力追求的一切,或许只是别人的起跑线罢了。
片刻后,他收回右手。
铜镜上流淌的液体瞬间凝固。
这时,他望着凹凸不平的镜面,突然之间有些心疼——
毕竟这是他自己花钱买的镜子。
“唉,冲动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他是个修行者。
修好一面镜子,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贴在铜镜上。
铜镜表面瞬间恢复得光滑如初。
…………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十七;
“实验内容:初次测试中品功法《赤炎真诀》的威力;
“实验工具:一面铜镜;
“实验结论:通过《赤炎真诀》修炼出来的真元具备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可以瞬间使铜熔化;
“备注:以后在家修炼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把自家房子烧了。”
第六十三章 时小寒的喜悦
几分钟后,顾旭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来到了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他的丹药已经耗尽。
如果他要继续修炼,就必须接新的任务,赚取功勋,兑换丹药。
于是他来到了任务公告栏处。
自从他成功通过晋职考核、成为驱魔司八品经历后,他无疑能够接触到难度更高、奖励更加丰厚的任务。
现在,奖励低于一百功勋的任务他已经瞧不上眼了。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奖励两百功勋以上的任务上——这种级别的任务,他以前必须得抱住时小寒的大腿,才能够蹭到。
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独立执行的能力。
很快,一条奖励三百功勋的任务吸引了顾旭的注意力:
“沂水县寻柳街附近阴气浓郁,疑似有人被鬼祟附身。请尽快查明情况,并处理涉案鬼物。”
“寻柳街?那不是沂水县的商业区吗?怎么连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会出现鬼怪?”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旭觉得,这个任务肯定不会像公告栏上描述的这么简单。
不过,三百功勋的奖励对他来说太具诱惑力。
这使得他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连续抛起六次,熟练地利用“六爻占卜法”,尝试预测这个任务的凶吉。
结果是“震上离下”,乃“雷火丰”之卦。
按照他记忆中的解释,“丰”是盛大的意思,本应是个吉兆,但是盛极必衰,丰盛中也藏着隐忧,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于是顾旭犹豫了。
他虽然很馋这三百功勋功勋,但并不想把自己置身险境——哪怕他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会遭遇危险。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
“顾旭,你今天终于肯来衙门了!”
顾旭抬起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她正从屋内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尽管她背着沉重的“昆吾刀”,但走起路来却格外轻盈,一蹦一跳地,像是一只愉快觅食的小麻雀。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白皙的面庞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白瓷一般光滑清透。
“时女侠,几天不见,我以为你已经去闭关破境了。”顾旭看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鹅蛋脸,微笑着说道。
“陈大人还没有回来,我现在还没法申请进入‘明志堂’,”时小寒耸了耸肩,回应道,“另外,突破第三境‘奈何桥’要比我想象中困难许多,我现在还有些没有头绪。”
“你很希望在破境的时候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吗?”顾旭通读修行典籍,很轻松地就猜到了她遇到的烦恼。
“没错,”时小寒点了点头,“我家族中的长辈们在修行笔记中写过,‘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每个人的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他们说,想要觉醒神通,不仅需要天赋异禀、意志坚定,还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
“可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寻找所谓的强烈情绪刺激,总不能找个借口去跟我父亲吵一架吧……
“顾旭,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对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思路吗?”
顾旭思索片刻,回答道:“比如……你在历经艰难险阻之后,完成了一个奖励丰厚的任务,体会到强烈的成就感?”
“你这家伙,果然满脑子都是任务和奖励——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比如一夜暴富?”
“我对钱不感兴趣。你再想一个。”
“那我再想想啊……假如你满怀期待地来到飘香楼,想要美餐一顿,品尝那里的糖醋鲤鱼和黄焖鸡,却意外地发现飘香楼倒闭了,老板带着老板娘连夜卷钱跑路……”
听到他这话,时小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代入感实在太强,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我宁可不破境了!”她撅起嘴,忿忿地握紧拳头,宛若一只炸毛的雏鸟。
看到她这模样,顾旭心头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像撸猫一样把她微乱的鬓发理顺。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时小寒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五。
她一直为此深感苦恼。
她很害怕被人摸了脑袋后,自己更长不高了。
因此,凡是想摸她脑袋的人,比如崔天佑,比如时家大宅的管家,都挨过她的一顿毒打。
顾旭是个珍爱生命的人。他可不敢以身涉险。
…………
“对了,顾旭,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接个新的任务?”片刻后,时小寒看着前方的公告栏,向顾旭问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最近好几天没有杀鬼,我背上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顾旭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好呀!”他不假思索地笑道。
刚才的占卜结果告诉他,这个任务或许存在一些隐忧。
但是,如果有时小寒这个几乎半只脚踏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一同前去,就算面对突发的危机,他心头也能多几分底气。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
她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很缺功勋。这一回,奖励全部算你的,我就不跟你平分了。”
顾旭心头一暖,但嘴上仍硬气地说:“但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活啊……”
“任务结束后,你再带我去你家吃顿饭就行!”时小寒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颇有大姐大风范地说道。
只可惜,由于身高的缘故,她这个姿势看上去并不显威风,只显得可爱。
“那好吧。”顾旭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于是,两人当即便离开驱魔司,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肩并肩朝着任务的目的地——寻柳街走去。
行走的过程中,时小寒看似抬头挺胸、正视前方,实际上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身边少年俊朗的侧颜——
清晨的阳光给他面庞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使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耀眼夺目。
不过,一旦顾旭有转过头来看她的迹象,她就会立即收回目光,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甚至有些冷酷的样子。
“小寒,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顾旭突然开口道。
“没有啊!”时小寒立即否认,“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看你走路一蹦一跳,也不低头看看脚下。马上就要踩到马粪,你都没有发现。”
“啊——”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低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她那精致干净的绣鞋,距离一堆臭哄哄的马粪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她立即吓得把脚收了回来。
“顾旭,你竟然不早点提醒我!”
“我以为,时女侠作为第二境修士,凭借你强大的神识,应该早发现了——”
“——不许笑!”
“我没笑,我没笑。”
第六十四章 神秘仪式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抵达了目的地——寻柳街。
寻柳街附近这片区域,算是沂水县最热闹的地方,又被称作“瓦舍”。
大铺小店、舞榭歌台、酒垆茶庄皆荟萃于此,算卦人、药贩子、剃头匠等诸业行家也常常来此赶场。
而在这道路的两侧,还能看到各怀绝活的街头卖艺人。
比如那个表演“缩骨软功”的消瘦男子,他能让自己的身形迅速缩小,钻进一个小坛子中。
比如那个表演“三仙归洞”的矮胖中年,凭借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使得三球在两碗之间来回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一人卧躺,胸口放一大石,另一人则拎起大锤,把石头猛然敲碎,惹来围观群众的一阵惊呼。
还有一个瘸腿老人,大袖一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变出一个金鱼缸!
“顾旭,这人应该不是修行者吧!”时小寒望着瘸腿老人,忍不住惊叹道,“连我都看不出他这鱼缸是如何变出来的!”
顾旭看着老人,沉思片刻。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他,无疑能够捕捉并且记住魔术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老人,他根本不是瘸子,”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老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回答道,“他只是把鱼缸长期地夹在双腿之间——哪怕是在魔术表演结束之后,使得周围人都误以为他是跛脚。”
“那他为了变戏法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时小寒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根本不敢想象,一个人在吃饭、走路、买东西的时候,都得把一个鱼缸夹在腿间——这是多么痛苦的生活啊!
“若要把一门技艺练到极致,就必然有所牺牲,”顾旭轻叹一声,回应道,“你看,那个表演‘缩骨功’的人,需要用力拉伸骨骼和关节,稍不留神就会造成内脏错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今天的表演之前,他已经在私底下冒着生命危险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再比如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其原理在于,石头质量很大,惯性也很大,因此在锤子砸下瞬间,石头的加速度会很小,不会对人产生过大的压力。
“但如果挥动大锤的人动作稍慢一拍,没能在敲击石头的瞬间及时撤走施加的力量,表演者的肋骨就会被砸断。这无疑也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和极度的默契。”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时小寒秀眉微蹙说道,“但‘惯性’和‘加速度’是什么意思?”
顾旭笑了笑,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时小寒似懂非懂。
不过,她并不想在顾旭面前表现得太笨。
于是她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嘻嘻笑道:“原来如此!”
两人并未在此过多停留。
随后,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带着时小寒,朝着市井之间阴煞之气更加浓郁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碰见了一个老熟人。
“你们两个,平日里不都挺忙的吗?今天咋突然有闲情逸致,来寻柳街这边转悠了?”
来人正是驱魔司衙门里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新买的话本《金海陵王纵欲亡身》,正哼着小曲,悠闲自得地看着街边艺人耍把戏。
“我们是来这里查案的。”顾旭回答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老大爷摇了摇头,“寻柳街最近新来的一个戏班子,表演得可精彩了!若你们有空闲,我还想带你们看看呢!”
“戏班子?”
顾旭环顾四周。
只见这寻柳街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空间,摆放得下一座戏台。
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究竟在什么地方?
顾旭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在街边的角落里,有一个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衣衫,背上背着一个口袋,肩上扛着一个小木架。
待到围观的人群渐渐增多,他就把肩上的木架放置在地上,看上去像是一座缩小版的戏楼;又把背上的口袋放在小木架旁边。
然后他拍打着鼓板,用洪亮的声音唱起了流行的杂剧。
歌声刚刚响起,就有十余只小鼠从口袋里钻了出来。
这些小鼠都蒙着假面具,披挂着小戏妆,伴着音乐的节拍,一只跟着一只蹦上了“迷你戏楼”,像人类一样双足站立、翩翩起舞。
它们所演绎的故事,与中年男人的唱词完全符合。
“真是神奇!”时小寒赞叹道,“原来这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戏班子’啊!”
围观群众们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木架上小鼠们惟妙惟肖的表演,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中年男人脚边的瓷碗中很快堆满了赏钱。
顾旭盯着这些小鼠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就算以他远超常人的观察力,他也看不明白这中年男人是如何来控制这些小鼠的。
而这中年男人身上也没有真元波动的气息,显然证明他并不是掌握着驭兽类法术的修行者。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祖传绝活吧!”他暗暗在心头猜测道。
不过做任务要紧。
顾旭和时小寒只在这个表演鼠戏的艺人身边停留片刻,便继续前行,寻找阴煞之气的源头。
此时顾旭内心深处不禁有些羡慕看守库房的驼背大爷——每逢轮休日,老大爷总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或是去勾栏听曲,或是来瓦舍看戏;就算是上班的时候,他也能悠然自得地看话本、逗蛐蛐儿。
这简直就是顾旭非常向往、但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到的咸鱼生活。
…………
在寻柳街的尽头,有数十个人围成一圈,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跳神”仪式。
“跳神”是大齐王朝一种传统的巫卜风俗,据说可以请神来治病消灾、驱邪撵鬼,也可请祖宗亡灵对话。
在人群中央,摆放着一张香案,上置供品、香烛。
香案旁边有一个少妇,正扎着裙子,敲打着带铁环的单面鼓,舞步婆娑,跃然作态。
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祈祷,字句不合韵律,长短不齐,给人森然诡异的感觉。
旁边的几个青年也同样在敲鼓。
鼓声犹如雷鸣。
因为毫无节奏,显得杂乱刺耳。
片刻后,少妇突然浑身战栗,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
周围众人见状,纷纷颔首低眉,齐声道:“恭迎祖宗归来!”
第六十五章 鬼怪附身
此刻恰逢辰时,正是太阳当空、天地间一片光明的时刻。
但是伴随着“跳神”仪式的进行,在这凌乱无序的鼓声之中,寻柳街附近区域竟不知不觉地升腾起灰黑色的雾霭,变得昏暗而朦胧。
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过了一会儿,那晕倒的少妇突然伸手扶着香案,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动作格外僵硬,像是一个在床上瘫痪多年的病人,大病初愈后艰难地下床行走。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宛如一具冰冷的死尸。
而她的眼睛——不论是眼珠还是眼白,都统统变成了黯淡无光的黑色,仿佛苍白大理石上两个深深凹陷的窟窿。
“这就是老祖宗亡魂附身的模样吗?”
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周围人都感到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心弦紧绷。
他们举行“跳神”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请回祖宗亡灵。
可是少妇此时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吃人的恶鬼。
有一个小孩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伯母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
被称作“爹爹”的男人也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但他深吸一口气,仍然故作淡定地安慰儿子道:“乖,别害怕,那只是老祖宗借助你伯母的身体重新返回人间,跟我们这些子孙后代见个面。”
“可是,爹爹,老祖宗的眼神好吓人,我感觉她想吃了我……”小孩依旧脸色惨白,躲到自己父亲的身后,不敢再看香案旁边的少妇。
“休要对祖宗不敬。”男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这时候,被亡灵附体的少妇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狗蛋,在吗?”她用冷冰冰的口吻问道。
狗蛋?
谁是狗蛋?
在场众人都一脸茫然。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身穿棉袍的老人向前一步,在少妇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祖宗,我就是狗蛋。”
白发老人名叫白擎宇,是这个家族的族长——他辈分极高,颇具威望,平日里在族中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冒犯他。
可众人都万万没想到,族长大人竟然有一个叫做“狗蛋”的乳名!
于是这一瞬间,在众人的心目中,族长大人威风凛凛的人设崩塌了。
“囡囡也在这里吗?”少妇又用淡漠的口吻接着问道。
一个身披鹤氅、面目端庄的老太太也朝前一步,低头躬身道:“囡囡见过老祖宗。”
老太太是这个家族的主母,也是被附身少妇的婆婆。
别看她平日里笑容慈祥、和和气气,但家庭地位却很高,不仅掌管着家族中的财政大权,有时就连族长白擎宇也要惧她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被召唤回来的祖宗亡魂,她也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晚辈。
…………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少妇把族中老人的乳名统统喊了一遍。
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她面前都全部以晚辈自居,表现得毕恭毕敬。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畏惧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
既然“少妇”能够轻轻松松地喊出族中老人们鲜为人知的乳名,那么这显然证明,附身在少妇身上的,确确实实是老祖宗的灵魂,而不是什么邪魔鬼祟。
想到这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到“少妇”地面前,朝她躬身行礼,向她问长问短。
“少妇”用沙哑冷漠的嗓音,一一作答。
好一副祖孙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同时众人也惊讶地发现,就算面对再棘手的问题,“少妇”也能轻松解答,说出他们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吗?”他们情不自禁地暗暗感慨道。
唯有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孩,仍然蜷缩在自己父亲的背后,迟迟不敢上前去见“老祖宗”。
他总觉得,“老祖宗”看向众人的眼神,像是在看满满一餐桌的美味佳肴。
…………
几分钟后,变故发生了。
“少妇”突然注意到小男孩那充满恐惧与怀疑的眼神。
于是她伸手指着男孩,嗓音嘶哑地说道:“他对我不敬。”
小男孩的父亲立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希望老祖宗谅解。”
“让他来我的面前。”“少妇”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男孩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几步。
“少妇”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怒意。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双手。
从这一刻起,她的手臂开始不断变长,由血肉之躯变成植物枝干,枝干上又长出层层叠叠的绿叶,像两条墨绿色的毒蛇,朝着小男孩的脖颈延伸而去。
在她的脚下,也迅速生长出交错纵横的树根,刺破坚实的青石板路面,如同无数条蠕动的蚯蚓,试图缠住小男孩的双足。
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鼻尖上、眼睛里、耳朵里,则长出一片片白色的花瓣,花瓣中间又长出一簇簇娇嫩的淡黄色花蕊。
每一朵小白花,都像是一张小嘴。
花瓣为唇,花蕊为齿,花蜜为涎。
隐隐约约间,众人仿佛能听见这些张开的小嘴在齐声哀鸣。
“饿……”
“她不是老祖宗!”有人惊恐万分地喊道,“她是妖怪!”
但现在才发现异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小男孩已经被枝条完完全全缠住,随即被拎到半空中,眼看就要变成这树妖的腹中美餐。
男孩的父亲踉跄上前,试图阻止树妖吃掉自己的儿子,却被一根枝条直接贯穿肩膀,鲜血汩汩流下。
毫无反抗之力。
在场众人瞬间陷入绝望之中。
这就是凡人在妖魔鬼怪面前的现状。
仿佛鱼肉面对刀俎,羔羊遇上恶狼。
…………
与此同时。
在树妖现出原型的瞬间,顾旭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捕捉到远处一阵突然爆发的阴煞气息。
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我知道鬼怪在哪里了,”他对身边的时小寒说道,“快跟我来。”
说罢,他便使用最近刚学会的“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时小寒看着他留下的残影,愣了一秒。
“顾旭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第六十六章 读心
“流星走月”身法顾旭刚刚学会不久,现在使用起来还有些生疏,只能大幅度加快他的移动速度,却暂时还不能做到像上官槿那样变幻莫测、难觅行踪。
但它毕竟是大齐王朝顶尖的上品身法。
就算顾旭只能发挥出它的六成威力,也足以在瞬息之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而顾旭这如幻影般突然消失的情景,自然也落入了一些路人的眼中。
他们无不睁大眼睛,发出一阵惊呼。
今天,这些路人已经在这寻柳街瓦舍,见识到了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奇妙绝活。
现在,又有修行者在不经意间显现身手,展露出令人憧憬的超凡力量。
他们只觉得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真希望我下辈子也能做个修行者,”有个过路的小厮扛着沉重的麻袋,在心头感叹道,“如果有这样的速度,我再也不会因为送货迟到被掌柜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了。”
他的同伴呵呵一笑,嘲讽道:“当了修行者还要送货搬麻袋,你这家伙也太没有志气了吧!换作是我,早就去驱魔司里吃香喝辣,当人人敬仰的官老爷了。”
…………
与此同时,时小寒愣了片刻后,也迅速施展身法,试图跟上顾旭的步伐。
她使用的身法是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是一部中品武学——
如落花般飘逸,如柳絮般轻盈,便是这部身法的意境。
然而,即便时小寒全力催动自己的真元,她依旧被顾旭甩在身后。
上品武学和中品武学之间的差距,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由衷佩服顾旭的惊人悟性。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顾旭并不会任何身法——这显然意味着,顾旭现在所施展的身法,应该是他在最近短短几天内学会的。
这是何等惊人的学习速度!
时小寒以前一直因为学习新东西学得很快,被人称作“时家的小天才”。
可是,她当初也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父亲的教导下日复一日地刻苦练习,才将“落花飞絮”身法完完全全地掌握。
她感觉,在顾旭的面前,自己的天资也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根本不能作为她骄傲的资本。
“以顾旭那离谱的天赋,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把我甩在身后了吧……”她的脑海中不经意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想到,几个月前,顾旭还只是沂水驱魔司衙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在做任务的时候,只能躲在她的身后,给她打下手。
但现在,顾旭不仅即将在修为追上她,而且还入选“神机营”,得到了司首大人的认可,前途一片光明。
这使得时小寒在替他开心的同时,也感到有些紧张不安。
她害怕顾旭走得太快,今后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追上他的步伐。
“你要加油啊,未来的女侠,”她握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以后在修炼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小差了!”
…………
眨眼之间。
顾旭抵达了寻柳街的尽头,看到了摆满祭品的香案、被鬼怪附体的少妇,以及周围惶恐不安的人群。
他通读典籍,自然而然很轻松地就认出了眼前附身在少妇身上的鬼怪——
它是一株槐树所化。
槐树乃木中之鬼。
其阴气极重,容易招鬼附身。
在风水学里,有“宅前有槐,百鬼夜行”的说法,因此很忌讳在住宅附近栽种槐树。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寿命长达上百年的槐树会在阴气的滋养下渐渐地诞生灵智,变成性情凶戾、以人为食的树妖。
“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顾旭看到眼前这群举行“跳神”仪式的人的时候,心中默默地吐槽。
他们举行仪式在目的,显然是想要召唤自家老祖宗的魂魄。
但是顾旭在书籍里读到过,“跳神”仪式的原理就像是对着鬼怪们放广播,大声喊着“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老祖宗的亡魂或许隔得很远,不一定听得到他们的呼唤。
但是附近的鬼怪一定能听得到,甚至能够循着他们的呼唤声锁定他们的位置。
就像这槐树树妖一样。
顾旭初步判断,这槐树树妖能够以一缕分魂的形式降临此地,并且毫不费力地占据人类的躯壳,其本体实力定然不凡。
很可能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
根据大齐王朝驱魔司定义的标准,“恶灵”级别鬼怪通常拥有第三至第五境修行者的实力,同时有灵智,并掌握着多种法术。
以顾旭目前的修为,几乎不可能与“恶灵”级的鬼怪正面抗衡。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槐树树妖也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限制的。
它的本体应该没有完完全全修炼成精,无法随意挪动。
只能用一缕分魂借助“跳神”仪式,尝试对一个人类进行夺舍。
“如果真要与‘恶灵’级鬼怪正面交锋,那么这个任务的奖励应该远远不止三百功勋,”顾旭心里想,“只是……我需要像想个办法,在击败妖怪的分魂的同时,尽可能地给这个不幸成为载体的女人留下一条性命。
“当然,首先得把这个小男孩救下来。”
于是,当机立断,顾旭使用“日蚀”之术,凭借强大的神识力量,对树妖的分魂发起猛烈的攻击。
树妖的动作骤然停滞。
它那繁密的枝条松开了一瞬,被勒得近乎窒息的小男孩“砰”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
这时候,举行“跳神”仪式的这群人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是驱魔司的大人!”
当他们看清顾旭身上的黑色“七曜服”时,都不约而同地隐隐松了一口气,心头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仿佛即将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突然之间找到了水源。
在这些平民百姓的认知之中,大齐驱魔司的修士们都是掌握神奇力量、在黑暗中降妖除魔的英雄。
只要有驱魔司的修士在身边,那么一切魑魅魍魉都不足为惧。
而与此同时,槐树树妖也转过身来,望向突然出现在此地的顾旭。
“你想在击败我的同时,给这个女人也留下一条性命?”只听见树妖用沙哑的嗓音冷冷道,“现在的修行者,还真会做白日梦啊!”
“你能读取我内心的想法?”顾旭微微皱眉。
树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而旁边包括白擎宇在内的几位老人听到这话后,则尴尬不已。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这鬼怪在冒充他们老祖宗的时候,能够毫不费力地说出他们“狗蛋”、“囡囡”等这些不为人知的乳名。
原来它竟然掌握着“读心术”这样的法术。
“真是太丢脸了,”老人们低头着心想,“现在那些不肖子孙们都知道了我们的小名。这样一来,今后要如何在他们面前维持形象啊!”
此时此刻,时小寒也终于赶来。
看到顾旭安然无恙,她心头长舒一口气。
然这时,那槐树树妖又突然冷笑一声,对顾旭开口道:“你的女同伴好像非常担心你的生命安危啊!”
第六十七章 电光石火间的战斗
听到树妖的这句话,顾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时小寒。
“我没事,小寒,”他淡淡一笑,“这树妖只是一缕分魂,并不是本体。它想伤到我,可没那么容易。”
“哼,我才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只是怕你像以前那样,把这妖怪一招秒了,让本女侠连施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树妖冷笑一声,插话道:“呵,真是个爱撒谎的小姑娘!你脑子里的想法分明是‘他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时小寒立即摇头否认:“死妖怪不要胡说八道!以你的实力,还不配让我产生‘担忧’这种情绪!”
说罢,她便从背上拔出赤芒闪烁的“昆吾刀”,准备施展“霸王刀法”,朝这树妖狠狠劈去。
但顾旭却阻止了她的举动。
“这树妖的分魂,是我们旁边的这群人举行‘跳神’仪式召唤来的。它现在占据了一个平民女子的身躯,”顾旭把眼前的情形简要地向时小寒解释道,“在咱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还是应该尽量尝试保住这个女子的性命。”
“我听你的。”时小寒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刀。
然后她望向槐树树妖。
只见深褐色的枝杈纵横交错。
支离破碎的血肉盘缠其间。
而在繁茂的绿叶间,也能隐隐约约窥见人类的面孔。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藏在娇嫩的白色花瓣底下,用饥渴而凶戾的目光注视着在场的众人。
尽管时小寒曾经参与过很多次杀鬼任务,见过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恶鬼。
但眼前这植物枝干与人类血肉混杂在一起的槐树树妖,仍然让她从生理上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候,顾旭出手了。
他再一次施展“日蚀”法术,从神魂的层面上,对槐树树妖发起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
瞬间,他的眼瞳中光芒尽敛,变作一片漆黑,好似没有月亮和星辰的午夜。
尽管顾旭现在只是个初入第二境的修行者。
但在日日夜夜的刻苦锤炼之下,他的神魂强度已经逼近第四境修士。
纵然这树妖本体是一只“恶灵”级别的鬼怪,但此时出现在顾旭面前的,不过是它的一缕分魂罢了。
要知道,当初在“温故壶”幻境中参加考核的时候,就连精通神识法术的“食梦貘”,在硬碰硬的神识交锋中,都没能战胜顾旭。
这半吊子的树妖分魂,更不可能是顾旭的对手。
于是顷刻之间,树妖分魂就连连败退,在顾旭的连番攻伐之下,竟有崩解溃散之势!
“这个修士看上去这么年轻,怎会有如此强悍的神魂之力?难不成他是个隐藏了身份和实力的强者?”
树妖深感不可思议。
情况不对,马上撤退!
虽然槐树树妖很想趁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获得一具能够自由行动的身躯,并且把周围这些愚蠢的凡人全部变成自己的食物,但是现在既然撞上了难以啃下的硬骨头,还是自保要紧。
凝聚一缕分魂,对它来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如果失去了这一缕分魂,它本体的实力也会一定程度受损。
因此,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它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本能。
“修士大人饶命!”槐树树妖不假思索地喊道,“您不要杀我!我这就离开这女人的身体!”
话音落罢,它直接化作一缕黑烟,从年轻少妇的身上飘了出来,试图向远方逃窜,逃回自己的本体。
…………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旁观者的视野之中,只看得见顾旭与树妖四目对视。
前者目光宁定,泰然自若。
后者起初咄咄逼人,但片刻之后目光中的气势就萎了下来,甚至竟开始哀嚎着求饶。
“这就是驱魔司修士的本事吗?”在场众人不禁感叹,“果然和传言中一样神通广大啊!”
因为顾旭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身子也不壮实。
众人原本还很担心,这个驱魔司的少年在与恶鬼的交锋中,会不会吃亏。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顾旭只用了两息不到的时间,就击溃了这气焰嚣张的槐树妖怪。
简直令人惊骇!
…………
“这树妖真是能屈能伸啊!”顾旭嘴角微微上翘,不禁在心头吐槽道,“不愧是拥有智慧的‘恶灵’级鬼怪,跟那些没有脑子的游魂野鬼就是不一样。”
但他并不会坐视这树妖的分魂就此溜走。
毕竟这一缕魂魄,价值三百功勋!
唯有彻底消灭这缕魂魄,他接下来几天用于修炼的“长明丹”才有着落。
于是,他瞬间预判了树妖魂魄逃离的方向,使用“流星走月”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了上去。
顾旭曾在书籍里读到过,有三种方法能够彻底摧毁鬼怪的魂魄,分别是:修士的真元之火,带有炎阳属性的金属,以及能借用日月星辰之力的特殊符篆。
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杀伤力虽然很强,但使用时需要念咒语——这树妖分魂溜得太快,显然来不及用它。
“看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试试《赤炎真诀》的威力!”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把体内的真元凝聚到手心。
然后像拍蚊子一样,对着那缕黑色的魂魄轻描淡写地扇了一巴掌。
滋啦滋啦。
仿佛一只蚊子被电蚊拍烤糊。
那缕魂魄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瞬间消散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那年轻的少妇,此刻也褪去了植物的特征,恢复了人类的本来面目。
她躺在地上,陷入昏迷。
刚才,顾旭和恶鬼是在她的意识世界里进行神魂交锋的。
这种事情对于她一个脆弱的凡人来说,终究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至于时小寒,则站在一旁,怔怔不语。
她早已掏出“昆吾刀”,时刻准备着加入战斗,在顾旭的面前大显威风。
然而她还没有动手,那恶鬼就被顾旭轻松地击杀了。
这让她心头百味杂陈。
她感觉,自己今日来到寻柳街,纯粹是为了逛街和看戏。
仿佛一个局外人。
毫无体验可言。
第六十八章 冰糖葫芦
一番激烈的战斗后,顾旭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流星走月”身法终究是一门武学——它消耗的不仅仅是真元,还有体力。
顾旭一向身子孱弱。
接连两次使用“流星走月”,对他来说堪比参加千米长跑,令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以后还是得想办法补补身子啊……”他默默在心头想道。
与此同时,随着天空重新恢复明净,周围的民众们也终于从这场瞬息间结束的战斗里回过神来。
刚才,树妖魂魄附身在少妇身上时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们这些凡人在树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宰割,险些就要成为它的腹中餐。
所幸驱魔司的修行者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赶来他们的身边,帮助他们摆脱了危机。
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尽管这个少年岁数不大,看上去弱不经风。
但是那气势汹汹的树妖分魂在他面前,竟然连两个回合都没能挺过,就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这位年轻的大人,是一个真正的强者。”看着顾旭清瘦的背影,众人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这时,白氏家族的族长白擎苍来到顾旭的面前,竟“砰”地一声双膝跪道在地,口中诚恳地说道:“在下白擎苍,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大人及时赶来,恐怕我们全家早已命丧黄泉。”
顾旭伸手把他扶起来:“老丈不必多礼。消灭那只妖怪,是我们这些驱魔司官员份内的职责。”
白擎苍看着顾旭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今天这件关乎整个白氏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情,在这位年轻修士的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今天这个‘跳神’仪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片刻后,顾旭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开口向白擎苍问道。
“大人,这是我们从家中的一本古籍里找到的,”白擎苍恭敬地回答道,“因为我们家里近期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儿,所以就病急乱投医,想要通过这个古老的仪式,把智慧过人的老祖宗请回来,让她为我们指点迷津。”
顾旭面色严肃地说道:“以后任何跟召唤亡灵有关的仪式或咒语,你们万万不可相信,更不要随便尝试。
“就算你们真的能把老祖宗魂魄召唤回来,他们大概率也早已遭受阴气的侵蚀,变成了没有理性的鬼物。
“我们驱魔司的官吏可不敢保证,今后每一次危险发生的时候都能及时赶到你们身边。”
“谨记大人教诲。”白擎苍低下头,把顾旭的话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同时,白擎苍还让管家递上来厚厚一沓银票,希望顾旭能够收下,作为此次救命之恩的报酬。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尽管顾旭作为一个贫穷的打工人,他非常馋这些银票,但他还是毅然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大齐驱魔司的条例里明确要求官员清正廉洁,禁止在任务过程中收受百姓的贿赂。
毕竟修行者与凡人的强弱差距太过悬殊。
在没有纪律制约的情况下,部分修行者可能会仗着自身的超凡力量,以“报酬”等形式,对平民百姓暗中进行勒索。
顾旭明白,正是这些严格的规定,使得大齐王朝是修行者和凡人们能够各司其职、和睦相处,在既定的秩序里过上安宁的生活。
倘若修行者失去了枷锁,任由他们凭借超凡力量肆意妄为,那么他们很可能将由平民眼中的“英雄”,变成比鬼怪还要可怕的存在。
等到那时候,恐怕这个世界会彻底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支配。
…………
几分钟后,顾旭和时小寒离开寻柳街,启程返回驱魔司衙门。
返回的路上,时小寒忍不住抱怨道:“顾旭,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把鬼怪打死?好歹给本女侠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嘛!”
顾旭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歉,女侠大人,我没想到那树妖分魂竟然这么弱,竟然一巴掌就把它拍死了。”
时小寒双手叉腰,眯起眼睛:“你居然敢在本女侠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
“女侠恕罪!”顾旭举起双手,笑着说道。
时小寒顿时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向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喜怒哀乐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想憋也憋不住。
虽然她今天在这个任务中毫无参与感。
但是跟着顾旭一起来寻柳街,看着他在众人面前斩妖除魔、大显神威,还见识了街头卖艺人们各式各样的绝活,她感到非常开心。
就在这时候,两人再次路过那个表演“鼠戏”的卖艺人身边。
看守库房的老大爷依旧站在一旁,看着小鼠们在木架上上蹿下跳、翩翩起舞,演绎着精彩的剧目。
“你们两个不是要去做任务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当看到顾旭和时小寒的身影后,老大爷不禁问道。
“任务已经完成了,”顾旭微微一笑,“我们准备回去交差。”
“小子,你可别吹牛。我现在一场戏都还没看完,你怎么可能就把任务做完了?不会是随随便便敷衍了事吧?”
“那鬼怪实在太弱了,被顾旭一巴掌拍死了,”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让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老大爷盯着顾旭,把他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看“鼠戏”。
“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影响我看戏!”
“没问题!”时小寒爽快道。
然后她一把抓住顾旭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来到了一处冰糖葫芦摊子面前。
只见一个个红通通圆滚滚的山楂被串在一起,外头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令时小寒忍不住“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我要两根冰糖葫芦!”她对小贩说道。
小贩看了眼两人的衣着,没想到驱魔司的大人竟会光顾他这不起眼的摊子,不由得受宠若惊。
“大人,一共四十文!”小贩态度热情地把两根糖葫芦递到时小寒手中。
时小寒伸手一摸口袋,发现自己衣兜里只有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并没有铜钱。
“顾旭,你带零钱了吗?”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的顾旭。
顾旭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并不喜欢花钱买零食——毕竟这东西不是生活必需品,对他的修炼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看到时小寒垂涎欲滴的模样,他还是从衣兜里掏出铜钱,递给小贩。
时小寒把一根糖葫芦塞到顾旭手中,她自己则拿着另一根,伸出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包裹在山楂外面的晶莹糖霜。
“用一根糖葫芦请一个保镖!顾旭,你今天这笔买卖挺划算呐!”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我请你吃饭吗?”
“都一样。反正你还欠我好几顿饭。”
第六十九章 第四境【望乡台】
虽然顾旭很顺利地就完成了这个杀鬼任务,但是他的心头仍然存在一些疑虑。
因为今天早上,他在占卜中得到了“雷火丰”的卦象。
“丰”乃盛大之意,但盛极必衰,成功的背后也暗藏隐忧。
这个任务中的隐忧,究竟是什么呢?
顾旭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今天我消灭了这槐树树妖的一缕分魂,想必已经引起了它本体的注意,”顾旭在心头暗暗道,“它的本体可是货真价实的‘恶灵’级鬼怪。如果它想要报复我,以我现在的实力,跟它正面抗衡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我必须得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修为才行。”
…………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和时小寒啃完了手中的冰糖葫芦,重新回到了驱魔司衙门。
这时,看守大门的衙役告诉顾旭,沂水驱魔司知事陈济生已经办完事情,回到这里。
“陈大人终于回来了?”顾旭心头暗暗惊喜。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陈济生基本上每天都在衙门里起早贪黑处理公务,很少离开。
顾旭只要在修行过程中遇到困难,随时都可以在衙门大堂找到陈济生,向他请教。
虽然顾旭熟读各类典籍,通晓理论知识。
但常言“纸上得来终觉浅”。
在实践中,他总会碰到些书本上没有提及的问题。
而陈济生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则能够及时地为顾旭答疑解惑。
另外,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陈济生都会带领下属们进行“复盘”,指出下属们在任务过程中犯下的错误和疏漏之处。
这也使得顾旭养成了严谨缜密的习惯,很少会被鬼怪们的阴招坑到。
可以说,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正因如此,这几天陈济生突然离开衙门,令顾旭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
随后,顾旭和时小寒走进大堂,来到陈济生的身边。
顾旭解下身上的玉佩,放在书桌上,准备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候,凭借强大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意外地发现,陈济生身上的气息和以前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陈济生以前的给他的感觉,是端庄严肃、不怒自威;
那么现在,则若渊渟岳峙、静水流深。
收敛了气势,多了些深沉。
“陈大人,恭喜您突破第四境!”顾旭微微颔首,真诚地向自己的上司祝贺道。
陈济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近修过强化神识的法术?”
“陈大人果然明察秋毫!”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我面前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陈济生微微皱眉,佯装不满,但说话的语气中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骄傲的情绪。
此时此刻,陈济生同样也能看得出来,顾旭现在的真元气息比以前浑厚了不少,显然已经走过生死天堑“鬼门关”,踏上蜿蜒曲折的“黄泉路”。
不到一年,就从凡人变成第二境修士——
顾旭这破境的速度,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晋入第二境,感觉如何?”沉默片刻后,陈济生接着问。
“还不错,”顾旭微微笑道,“我现在感觉,自己身体内有着几乎用不完的真元,可以随意挥霍——不会再像第一境时那样,画完几张符,整个人就被掏空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好奇地向陈济生问道:“陈大人,突破第四境又是怎样的感受?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顾旭以前在书籍里读到过,修行的第四个境界叫做【望乡台】。
有诗云:“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
望乡台位于忘川彼岸,是一座供鬼魂眺望阳间亲人的高台。
在神话传说中,逝去的亡魂在走过奈何桥后,尽管鬼卒严催怒斥,他们仍会坚持强登望乡台,最后遥望家乡一眼,大哭一声,才肯死心塌地前往阴曹地府。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望乡台】境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回首自己的初心。
据说,望乡台之后的道路,弥漫着阴寒之雾。
当修行者在超凡道路上愈行愈远,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失去属于凡人的情感,被这个世界阴寒冷漠的本质所同化。
这时候,他们就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避免自己在今后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不愧是你,顾旭,才刚刚晋入第二境,就在想着第四境的事情,”陈济生呵呵一笑,“我应该说你好高骛远,还是该说你有志气?”
“我只是想早做准备。”顾旭脸上露出一丝乖巧的笑容。
“你以前或许已经在书里读到过,第四境修士可以选择一件本命物,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可以是刀,可以是剑,可以是任何形式的武器,”陈济生回答道,“本命物就像修士身体的一部分,可以用意念来直接控制它。
“它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变强——一件下品法宝,经过修士长时间的温养锤炼后,可能会变成中品乃至于上品的法宝。
“但与此同时,一旦本命物被摧毁,修士的修为也会大幅下跌,甚至可能影响到根基。”
“陈大人,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剑修,依靠的就是本命物吗?”顾旭询问道。
他想起了不久前足踏飞剑御风而行的楚凤歌。
晋职考核那天,楚凤歌高呼一声“剑来”,就有一把剑凭空飞到了他的面前,载着他瞬间飞行数百里——想必只有温养在丹田中的本命剑,才能达到这种逼格拉满的效果。
“没错。”听到顾旭的问题,陈济生一边回答,一边抬起右手。
眨眼之间,一柄造型朴素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顾旭认出,这把剑就是陈济生以前寸步不离挂在腰上的佩剑。
它没有华丽的装饰,看上去有些陈旧钝重,剑锋上还隐约能窥见一些锈迹。
“它的名字叫做‘无愧’,原本是我的老上司郑誉郑大人的本命物,”陈济生轻叹一声,介绍道,“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为救几个孩童不幸牺牲后,这把剑就被留给了我。”
第七十章 本命物
“无愧……”
顾旭在心头默念这柄剑的名字。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八年前九婴蛇妖肆虐人间的场景,想起了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的那座孤零零的衣冠冢,想起了被郑大人救下的那几个孩子……
不得不说,“无愧”这个名字,与那位奋不顾身、舍己为人的英雄非常相配。
“当年,郑大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从不会计算利益得失,只会追求无愧于心,”只听见陈济生接着说道,“这既是这柄剑名字的来源,也是郑大人当年在【望乡台】境界找到的初心。
“正是这份纯粹而明确的初心,使得郑大人那时候的修为迅猛增长,令众人刮目相看。”
顾旭轻叹一声。
每一次听到前任知事郑誉的故事,他内心深处都会由衷萌生出钦佩与惋惜的情绪。
“陈大人,那您寻找到的初心是什么呢?”沉吟片刻后,顾旭开口询问道。
“这是秘密,”陈济生笑了笑,“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只是,顾旭,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当你晋入第四境后,在选择本命物时,一定要牢牢记住,法宝的品阶并不重要,用得顺手才是最关键的。
“很多年前,这柄‘无愧’剑只是粗制滥造的凡铁。但经过郑大人在丹田里日复一日的温养锤炼,它现在已经是一件中品法宝了。”
顾旭点了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而旁边的时小寒则已经开始思考,待自己晋入第四境后,要不要把背上这把“昆吾刀”炼制成自己的本命物。
…………
闲话说完,便是任务汇报时间。
顾旭在桌上的玉佩上轻敲两下。
玉佩顿时绽放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他在寻柳街对付槐树树妖分魂的整个过程,俱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展现出来。
这一回,陈济生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段影像,关注着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分心去处理其他公务。
从这影像中,陈济生看到了顾旭实力在短短几天内的突飞猛进。
要知道,在上个月的时候,顾旭不管对付什么类型的鬼怪,都是依靠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尽管那“杀鬼符”被他改造出了第二代、第三代……杀伤力强得吓人。
但归根到底,顾旭对抗鬼怪的手段非常局限——万一某一天,他身上携带的符篆不够用,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现在可不一样。
顾旭除符篆之术外,还学会了神识攻击的法术,甚至还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门威力强大的新功法。
就算他不掏出“杀鬼符”,他也能把“恶灵”级鬼怪的分魂像拍苍蝇一样直接秒杀。
“顾旭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真是可怕!”陈济生在心中默默地感叹道,“恐怕在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他学不懂的东西吧!”
符篆之术是大荒公认最难学明白的法术之一。
神识攻伐之术在众人的认知里,也是至少得晋入第三境后才能掌握。
可顾旭初入第二境,就把这两种以复杂多变出名的法术用得出神入化。
这种事情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
…………
“顾旭,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在看完这段影像后,陈济生面色严肃地对顾旭说道,“虽然在我们驱魔司的纲领里,救人是第一要义——但你也要记住,做任务时一定要量力而行,最重要的还是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陈大人,您以前一直说,郑大人是我们的榜样,要学习他先己后人、公而忘私的精神……”时小寒忍不住插话道。
“那是我说给外人听的,”陈济生淡淡道,“你们是自己人。跟你们说话,就得坦诚,没必要搞那冠冕堂皇的一套。”
时小寒怔怔站在原地。
她只觉得,今天的知事大人,和她以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而顾旭则点了点头,对陈济生的话表示认同。
毕竟他本身就是个非常惜命的人,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一阵凛冽的风从窗户钻进了衙门大堂。
陈济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立即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捂住嘴。
“这次去青州府办事时,我跟那边的官员一起去吃了几顿饭,”待咳嗽声渐渐停息后,陈济生解释道,“那饭店是蜀地人开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蜀地人竟会对辣椒这种该死的东西情有独钟,让我上火了好几天,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听到“饭馆”和“辣椒”二字,时小寒顿时睁大眼睛。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以前在《蜀地食珍录》中见到的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不禁开始悄悄地咽口水。
“陈大人,我想冒昧问一句,那家蜀地人开的饭馆具体地址在何处?”她情不自禁开口问道。
“你可真是个小白眼狼!”陈济生冷冷哼了一声,“居然只关心饭馆的地址,不关心自己上司的身体健康!”
“陈大人,我错了!”时小寒立即乖巧地低下头,不敢再提起跟饭馆相关的事情。
随后,陈济生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它对我没什么用。你把它拿回去,用来补补身子吧!”
“陈大人,您太客气了——”
“——在我面前,不许说客套话!”陈济生严厉地打断了顾旭的话,“我让你带回去,你就给我乖乖地把它带回去。”
“遵命,大人!”
霸道上司开口,顾旭不敢不从。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和往常一样,用任务换取功勋,又用功勋兑换丹药。
这个任务奖励三百功勋。
再加上给驱魔司画“杀鬼符”所赚取的一百五十功勋收益,已经足够他兑换一瓶新的“长明丹”。
不过,以他的修炼速度,一瓶“长明丹”,恐怕不到两天就会消耗殆尽。
他必须还得接新的任务,赚取更多的功勋。
“唉,如果有任务能让我一次性赚几千功勋,那该多好啊!”顾旭长叹一声,感慨道。
在这个氪金才能迅速变强的世界里,做一个“肝帝”简直痛不欲生。
第七十一章 对答如流
离开衙门大堂后,顾旭首先去了一趟库房,领取“长明丹”。
今天驼背老大爷休假——他还在寻柳街悠然自得地看戏。
代替老大爷在库房值班的,是少年杂役董壮壮。
顾旭写着“长明丹”几个字的纸条递到董壮壮手中。
董壮壮恭恭敬敬接过纸条,随即把库房里的十几个抽屉翻了个遍,但是并没有找到顾旭想要的“长明丹”。
“抱歉,大人,”董壮壮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对顾旭说道,“这里丹药太多,我不知道‘长明丹’放在何处——”
“——在你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顾旭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凭借【博闻强记】天赋,顾旭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但他依旧能够轻松地回想起以前驼背老大爷把各类丹药物品摆放在什么地方。
“是,大人!”
董壮壮立即取来“长明丹”,弯着腰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手里。
“谢谢你!”顾旭微笑道。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有些佩服那位驼背老大爷。
别看老大爷整天摸鱼,上班时间要么打瞌睡要么看话本,业务能力却是杠杠的——能准确无误地记住库房里的一百多种物品的放置位置,这种事情一般人可做不到。
…………
按照原本的计划,顾旭打算先回自己家,给时小寒做一顿简易的“养生午餐”。
然后趁着现在手上有丹药,用今天下午的时间,努力突破到“黄泉第二曲”境界。
然而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八品照磨崔天佑突然找上了他。
“顾老弟,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因为藏书阁的部分文献过于陈旧,被老鼠和蛀虫啃过,我们最近正在对它们进行誊抄和整理。有不少问题,需要向你请教一下。”
“崔兄,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这件事情的报酬有我的一份。”
“誊抄文献的功勋奖励,分你三分之一。”
在大齐驱魔司,不仅仅做杀鬼任务能赚取功勋,誊抄文献、炼制法宝、做后勤工作等也能获得一些功勋奖励。
只不过对顾旭来说,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的效率最高,所以他就很少去考虑别的方式。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人突然打乱。
除非给钱——不,功勋。
毕竟,在这个需要大量资源才能变强的世界里,限制顾旭修行速度的,不是他的天资,而是他的贫穷。
随后顾旭跟着崔天佑,来到了他非常熟悉的衙门藏书阁。
在靠窗的书桌旁,有几个身着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书生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崔兄,我记得咱们衙门里不是有专门负责管理书籍资料的杂役吗?你怎么把沂水县学的生员们给请来了?”看到这些书生的装束,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那些杂役的字迹实在太拙劣了,”崔天佑叹了口气,解释道,“跟鬼画符似的,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才看得懂。
“还是这些读书人的字迹看上去清秀端庄。”
顾旭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果然如此。
这些书生的字,就跟木版印刷体似的,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顾旭知道,这种字体叫做“台阁体”。
因为大齐王朝科举取士,要求用楷书答卷;字迹欠佳者,就算满腹经纶,也会榜上无名。
所以书生们都会苦练“台阁体”,避免因为书写问题丢了“卷面分”,导致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这时,书生们也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他们纷纷起身,对顾旭拱手行礼道:“小生见过顾大人。”
其实这些书生的年纪都比顾旭大不少。
当他们在顾旭面前自称“小生”时,顾旭总会感觉有些怪怪的。
“你们认得我?”他问。
“顾大人天纵之才的名声,谁人不知?”一个书生开口道,“周教谕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描述过您的事迹。他说像您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然扶摇直上,成为如国师、司首般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愧是周教谕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这吹彩虹屁的功夫,倒是颇得周教谕的真传!
听到这话,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你们县学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他沉吟片刻,问道。
他想起上个月去沂水县学驱鬼时,曾经跟周教谕提起过县学风水不好、需要改善的事情。
书生回答:“最近县令大人派人测量了县学东边的地形,想在那里修建一座‘进贤楼’——只可惜沂水县近期财政紧张、经费不够,迟迟没有开始动工。”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缺钱的人不止他一个。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崔天佑取出不少损坏的书籍,向顾旭提出不少问题。
“《飞鸿剑法》的第三卷中,有两个不同版本的描述——‘轻如鸿羽’和‘势若惊鸿”。顾老弟,你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吗?”
“第一个。《飞鸿剑法》的要领在于轻起轻落、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倘若过于注重气势,反倒违背了它的本意。”
“在一本风水学着作中,有提及‘桑松柏梨槐,不进王府宅’——倘若在住宅中栽种这些树木,会招来不幸。但是,我们又常常用‘桑梓’一词代指故乡。这里显然有自相矛盾之处,顾老弟你觉得这应该如何解释?”
“不栽种桑树,是因为‘桑’谐音‘丧’,被认为不吉利。但实际上,这只是迷信,并不是风水。桑树并没有任何招阴的作用。这本风水着作,应该是根据民间言论瞎编的。”
“……”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解决了诸多疑难问题。
旁边的书生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手头的工作,望着对各种刁钻偏门问题应答入流的顾旭,不禁瞠目结舌。
“这位顾大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为何能准确无误地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书生们只觉得难以置信。
想到自己连日夜苦读的四书五经都偶尔会背错,书生们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第七十二章 陈济生的礼物
因为顾旭把各类知识牢记于心,无需思考就能把答案脱口而出。
所以,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解决了现阶段书籍中大多数存在争议的问题。
这使得崔天佑不禁连连感叹:“跟顾旭这个博古通今的家伙在一起干活,效率是真的高!都不需要我自己动脑子!”
他甚至觉得,沂水衙门的藏书阁今后恐怕就是个摆设。
遇到不懂的问题,直接开口询问顾旭就好——这可比翻阅书籍方便多了。
“对了,顾老弟,你有没有听说过驱魔司总部最近发布的一条重磅消息?”这时候,崔天佑又开始犯上了中年男人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的老毛病。
“什么消息?”
“由于青州府陆氏凶宅一案迟迟得不到解决,司首大人已经把此案的任务奖励提升到五千功勋;除此之外,成功完成该任务的人,还能额外获得一门上品法术作为酬劳。唉,这奖励丰厚得让我很心动——若不是因为我实力太弱,我恐怕早就已经启程前往青州府了。”
“崔兄,你知道痛苦的来源是什么吗?”顾旭看着崔天佑愁眉苦脸的模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什么?”
“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
…………
随后顾旭告辞崔天佑,离开藏书阁。
在狭窄的走廊上,他看到了坐在栏杆上发呆的时小寒。
少女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宛若乌云,一双明亮的杏眼专注地盯着地砖,穿着精致绣鞋的双脚在漆黑长袍底下一晃一晃的,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
当听到顾旭的脚步声时,她抬起头,微微皱眉道:“顾旭,你怎么在藏书阁里待了这么久啊?我都等得快要饿死了。”
话音落罢,她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了“咕咕”的响声。
“抱歉让你久等了。”顾旭走到她面前,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
“哼,别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补偿本女侠损失的时间。”时小寒双手抱在胸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旭熟悉她的性格,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那么,女侠大人,您需要我如何来补偿您呢?”
“只要你按照约定,做一顿足够好吃的‘养生午餐’,我就会主动忘记这件事情。”时小寒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简单!”顾旭早就猜到她的要求一定跟食物有关。
…………
于是,一刻钟后,顾旭带着时小寒来到自家窄小的宅院,开始下厨做饭。
他的午餐食谱非常简单: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肉沫豆腐、两碗粗粮饭、两份绿豆羹。
顾旭的厨艺虽然谈不上精湛,比不上高档酒楼里的大厨,但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完全没有问题。
另外,他旁边还有时小寒这个“纸上谈兵”的美食理论家不停地指指点点,告诉他每一种食物需要什么火候,调料应该如何来搭配,才能达到最美味的效果。
正因如此,当饭菜上桌的时候,两人都吃的津津有味。
时小寒甚至觉得,这些简单朴素的菜肴,比飘香楼里的大鱼大肉更加好吃。
毕竟是她和顾旭在一起亲手做的。
饭后,顾旭唤来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叫他去洗碗,自己则掏出陈济生送的人参,准备拿它去熬汤。
今天早上在与槐树树妖战斗的时候,他仅仅只使用了两次“流星走月”身法,就已经感到身体疲惫、心脏隐隐疼痛。
这使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想办法补补身子。
虽然现在凭借符篆与法术,他也能够顺利完成杀鬼任务。
不过,随着他境界的提升,他今后迟早会遇到实力更强大的、更加诡异莫测的鬼怪。
他可以不学刀法、剑法、棍法,但是他必须得掌握一门能够帮助他迅速逃跑的身法。
否则,万一今后碰到的鬼怪拥有瞬间近身的能力,那么他就只能原地等死了。
…………
想到这里,顾旭打开了陈济生送他的盒子。
然而,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寒,你过来看看,这东西真的是人参吗?”
时小寒立即把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在这盒子的正中央,确实摆放着一个形状如同人参的东西。
只不过这东西的颜色洁白如雪,看上去晶莹剔透,泛着朦胧的光泽,仿佛是一块纯洁无垢的玉石。
“这东西我听我父亲提起过。它不是人参,是雪参,比人参更稀有更珍贵,据说能够治愈百病,还能一定程度上改善修行者的资质,”时小寒思索片刻,回答道,“传说中,它只会生长在沂山之上——你应该知道,沂山是‘凶神’级鬼怪雪女的领地。任何尝试去采摘雪参的人,都需要冒着被雪女击杀的生命危险。
“在大齐王朝,雪参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听到她的话,顾旭沉默片刻,面无波澜地说道:“原来这东西这么珍稀……难怪在藏书阁的药材典籍上都从未有过记载。”
“顾旭,快把它拿去熬汤吧,不要辜负陈大人的好意!”时小寒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接着说道,“我相信,在服用了这雪参后,你的身体一定会变得健壮起来的!”
顾旭僵硬地点了点头,拿着雪参朝着厨房走去。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陈济生今天早上说过的话——“这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我的人参”。
顾旭知道,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与陈济生只是泛泛之交,关系并不深厚。
如果这雪参真是极度稀缺、有价无市的宝贝,魏九思根本不可能把它轻而易举地送给陈济生作礼物——留着给自己、给自家晚辈用不香么?
想必陈济生为了获得这雪参,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顾旭轻叹一声。
他手中的盒子,仿佛变得重若千钧。
…………
与此同时。
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
又一阵刺骨的寒风钻进窗户。
陈济生拿起手帕,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在他白色的手帕上,斑驳的血迹清晰可见。
仿佛冰天雪地里嫣然绽放的朵朵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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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雪参是你的谎言
陈济生一向是个正直得近乎古板的人。
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重在真诚,撒谎并不是个好习惯。
然而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却连续说了三句谎话。
第一句谎言是——他之所以罕见地离开沂水衙门,并不是为了外出办事处理公务,而是为了去沂山上采药。
第二句谎言是——盒子里的雪参并不是青州府千户大人送他的,而是他偷偷摸摸潜入沂山禁区亲自摘取的。
第三局谎言是——他之所以会突然咳嗽,并不是因为去饭馆吃辣椒上火,而是因为他在悄悄采摘雪参的时候被沂山雪女麾下的妖兽发现,在战斗的过程中伤及经脉,导致体内气息紊乱。
若非他在危急时刻突破第四境“望乡台”,拥有了御剑飞行的能力,恐怕已经丧命于那巍巍雪山之上。
不过,此时陈济生心头仍有一困惑之处——
他觉得,以雪女“凶神”级别的实力,如果她真的动了杀心,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轻松杀死,根本不可能任由他御剑飞走。
“难道沂山雪女现在正处于实力突破的关键时期,不便于对我出手?
“或者,她如传言中所说,只对相貌俊美的少年人感兴趣,根本看不上我这种老骨头?”
陈济生暗暗猜测道。
不过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凶神”级别的鬼怪,层次实在太高,陈济生想再多也没有用,把它留给圣人们去头疼就好。
陈济生只希望,这珍贵的雪参能够对顾旭的身体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虽然那小子伤在命脉根基上——就算服用了雪参,也不一定能帮助他延长寿命。
但是,只要能让顾旭变得更健康、更健壮一些,不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他就不枉此行。
而陈济生也清楚,尽管平日里顾旭那家伙脸上总是挂着倜傥不羁的笑容,看上去似乎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但实际上,顾旭骨子里却是个极具自尊心、极为要强的少年。
别人给予他的恩惠,他表面上或许会面不改色欣然笑纳,但实际上他会将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底。
倘若这份恩惠太过于沉重,对顾旭来说也许就成了一种负担。
打个比方。
假如一个父亲在休息日带着儿子去饭馆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感到非常开心。
但吃到一半,父亲却告诉儿子,这顿美餐的价格非常昂贵,是他在码头辛辛苦苦搬运货物一个月才换来的——在此期间,他不仅忍受着日晒雨淋,而且还多次扭伤手腕脚踝。
那么这个时候,这顿美餐带给儿子的,将不再是快乐,而是痛苦和愧疚。
以此类推,如果顾旭知道自己为了给他治病,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采摘雪参,那么以顾旭的性格,其内心深处一定会产生极为强烈的负疚感。
陈济生不希望顾旭背负任何心理压力,更不希望顾旭为他的伤势感到担忧。
所以他才在顾旭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并说出了以上三句轻描淡写的谎言。
…………
只可惜,陈济生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点。
那就是,顾旭作为活了两世的穿越者,其心智要比陈济生想象中成熟得多。
陈济生的这些谎言或许骗得过一个普通十七岁少年,却瞒不了顾旭。
此时此刻,顾旭正在自家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用雪参熬汤。
他并不是个矫情之人。
他知道,如果想要回报这份恩惠,最好的方式就是心安理得地吃下这雪参,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活得更久一些,这样今后才能更好地替陈大人分忧。
一个时辰后。
锅里的雪参渐渐被煮化。
药香散逸开来,弥漫在屋子里,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顾旭揭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碗参汤,然后坐在餐桌旁边,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尝。
这参汤的味道有些苦涩,还带着淡淡的土腥味,根本谈不上好喝。
但顾旭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尝到的最美味的食物。
“顾旭,感觉如何?”
时小寒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拄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很好。”
“有多好?”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说话的时候,顾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雪参的药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流动、蔓延。
像是初春时节刚刚消融的雪水,清澈而甘洌,滋润着沿途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他的心跳先是加快了速度,随后渐渐趋于平和稳定。
而他那苍白的脸庞上,也渐渐地显现出淡淡的血色。
他缓缓站起身。
此刻在时小寒的眼中,顾旭整个人都变得神采焕发起来。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虽然说一碗参汤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顾旭清瘦的体格,更不可能让他瞬间变成肌肉猛男。
但是却大幅度地改善了他的精气神。
至少,从旁人的视角一眼看上去,不会再把他当成一个体虚无力的病秧子。
更不会被街上的江湖郎中一把抓住衣袖,一边推销药物,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年轻人不要纵欲过度。”
“要不,试试你新学的身法?”时小寒提议道。
今天早上,顾旭那迅捷如闪电的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顾旭再施展一次。
“好呀!”顾旭爽快答应道。
说罢,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消失在了房间里。
时小寒东张西望,却没能在这间宅院的任何角落里找到顾旭的身影。
片刻后,顾旭回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这时候,顾旭的手中多出了一束色彩艳红的山茶花。
“这是我刚才在沂水郊区的山丘上摘的,”他嘴角微微上翘,“好看吗?”
“好看!”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听到她的话,顾旭笑了笑,把山茶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里。
此时此刻,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但心跳却格外稳定。
“流星走月”身法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不经意间,他脑海中回响起陈济生的咳嗽声。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
注释:
(1)“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世说新语》
第七十四章 我拒绝
午餐后,时小寒便离开了顾旭的宅院。
窄小的房间重又归于寂静。
“不知这价值连城的雪参,能否延长我的寿命……”顾旭望着自己面前的空碗,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口中默念上苍的名讳,试图通过占卜的方式,获悉问题的答案。
眨眼间,铜币“当啷”一声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这显然证明,雪参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却无法增加他的寿元——如果他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重塑身躯,超凡入圣,他依然会英年早逝。
“也许那本占星术典籍说的是对的,”他暗暗想道,“我之所以会短寿,是出于命格的缘故……身体虚弱多病,不过是附带效果罢了……
“可问题在于,如果我真的是那大富大贵、权倾天下的紫微命格,为何我现在还会如此贫穷?”
望着自家简陋狭窄的屋子,陈旧朴素的家具,以及手头寥寥无几的丹药,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
随后,顾旭和往常一样,在竹席上盘膝坐下,服下一颗“长明丹”,闭上双眼,默默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天地间的阴气化作漩涡,涌入他的身躯,接着在他的反复淬炼之下,化作如熔岩般灼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长明丹”药效耗尽的时候,他按部就班地成功晋入“黄泉第二曲”境界。
此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力量又变得比以前更加磅礴浑厚。
…………
这天下午,顾旭一共在家做了三件事情:提升境界,练习“流星走月”身法,完善第三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除此之外,他还在家里招待了两位客人。
第一位客人是时小寒的丫鬟,名字叫做“晨熙”,是个眉清目秀、脸上有着淡淡雀斑的年轻姑娘。
晨熙最早是时小寒祖母赵蝉衣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念雪”。
当时小寒及笄后,赵蝉衣便把这个丫鬟赠给时小寒。
时小寒觉得“念雪”这个名字太过柔媚婉约,不符合自己豪放不羁的女侠风范,就把丫鬟改了名字叫做“青霜”。
“青霜”,意思是剑光青凛若霜色。
在大齐王朝,常用“紫电青霜”一词指代宝剑。
后来,时小寒又觉得“青霜”这个名字的意境太过肃杀,便又把丫鬟改名叫做“晨熙”,意为“清晨的光明”。
在得知这些事情后,顾旭非常同情这位丫鬟。
短短一年间,接连改了两次名字,要适应起来估计挺不容易。
“顾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给你送来的礼物,”丫鬟晨熙在屈膝行礼后,把三个装着“长明丹”的瓶子恭恭敬敬递到顾旭的手中,“还请您笑纳。”
“请替我向你家小姐转达我的感谢!”顾旭接过瓷瓶,诚恳笑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欠了时小寒多少丹药了。
“等我以后有了实力,有了钱,再慢慢地偿还她吧……”他无奈地心想。
第二位客人,是沂水驱魔司的新晋九品缉事马钦。
刚一走进顾旭家的宅院,马钦便双手抱拳,朝着顾旭长揖及地。
“马兄不必多礼!有事情咱们好好说!”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马钦扶了起来。
“下官是来感谢顾大人救命之恩的。”马钦抬起头,诚恳地说道。
“救命之恩?”
顾旭眉头微皱。
自从在“温故壶”幻境中参与晋职考核之后,他从未与马钦一同执行过任何任务,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救了马钦的性命。
“是您画的‘杀鬼符’,顾大人,”马钦很快就解答了顾旭的困惑,“昨天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求我在沂水郊区的树林里杀掉一只名叫‘傒囊’的鬼怪。
“这鬼怪生命力比我想象中强得多,我耗尽了所有真元,只把它砍了个大残,没能把它砍死,而它又拥有快速自我恢复的能力。若不是我之前在库房里兑换了五张您画的‘杀鬼符’,恐怕我就没办法活着回到这里来了。”
“马兄,这可是你自己凭本事换的‘杀鬼符’,不必来感谢我。”顾旭摆了摆手,回应道。
“不,不,不,”听到他的话,马钦立刻连连摇头,“顾大人,这是因为您画的‘杀鬼符’与众不同,威力强大得吓人——倘若这符是别人画的,恐怕不足以帮助我从险境中脱身。”
“‘杀鬼符’用在那‘傒囊’身上的效果如何?”作为一个热爱搞研究改进符咒的修士,顾旭忍不住问了一句。
“很不错,”马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傒囊’就瞬间化成灰了。
“现在,顾大人,您的‘杀鬼符’在咱们衙门可是相当抢手呢!这个月的符篆已经全部被兑完了,就连下个月的份额都被人提前预定了!
“唉,可惜我没有学符道的天赋,否则我一定要拜您为师,向你学习画‘杀鬼符’的办法!”
…………
待到马钦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坐回竹席上,准备开始修炼“日蚀”法术,继续强化自己的神识。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桌上的“神机令牌”再一次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神机营那边又有新的任务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伸手拾起令牌。
他的视野中顿时浮现出几行文字:
“青州府陆氏凶宅长年闹鬼,驱魔司曾多次派人前去调查,至今无果。请接到任务者……”
“我拒绝!”
顾旭读到这里,立即把这‘神机令牌’放回原处,不再理会它。
开什么玩笑?
陆氏凶宅闹鬼案件,这可是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的案子,让我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第二境修士去解决?
这简直就是想我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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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长生斋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青州府陆氏凶宅一直是驱魔司众官吏的热议话题。
第一是因为它的凶险;第二是因为它丰厚的任务奖励;第三则是因为它在历史上的敏感性。
毕竟它曾经的主人,内阁前首辅陆桓,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
在那之前,青州陆氏尚是权势滔天、声名显赫的四大门阀之一。
但现在,那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已经彻彻底底化为乌有。
当年那座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府邸,也化作了荒僻阴森、人人畏惧的鬼宅。
“在陆氏宅邸里闹腾的恶鬼,会不会是那个陆首辅的怨魂?”在沂水驱魔司衙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群小吏趁着午休时间聚在一起偷偷议论。
“怎么可能?当初那个陆首辅私下勾结西北蛮族,密谋造反,可是铁证如山!据说那个乱臣贼子还想负隅顽抗,但是皇帝陛下亲自出手将其擒拿——陛下可是咱大齐最接近神仙的修行者。有他出手,那个反贼必然神魂俱灭,想化成鬼都难。”
“陆桓确实罪该万死!可偌大个陆家,总会有许多被牵连的无辜者吧!像他的妻子、儿女、丫鬟、仆役……连同那些年过古稀的老人,还有咿呀学语的孩童,都无一幸存。这些人总不至于也跟着那陆桓一起造反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可就太天真了!你仔细思考一下,如果那陆桓造反成功,那他的妻子不就成了皇后?他的儿女不就成了皇子公主?就连他的管家,都能当上大内总管——咳咳,如果他愿意的话……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嘘,小声点!这种事情若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太好。”
“实话实说,我其实挺替那陆家感到惋惜的。我曾听家中长辈们说过,青州陆氏作为仙人后裔,族中小姐们一个个貌若天仙、风姿各异——不仅仅长得漂亮,而且都才学出众,擅长写诗作画。唉,可惜她们都被陆桓那反贼给连累了……留一个做我老婆那该多好啊!”
“你想得美!就算她们还活着,也只会在四大门阀间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联姻,根本轮不到你这种月俸二两银子、连房屋都买不起的小吏!”
“对了,老兄,我记得我在以前的邸报上看过,有一个陆家的姑娘因为长得太过漂亮,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废掉修为,送到洛京教坊司去了——”
“——你说的是当年被称作‘胶东第一美人‘、精通琴棋书画、学识才艺力压全国青年才俊的陆家才女陆诗遥?”
“没错,是她。”
“呵呵,你一定没有认真看邸报。陆诗遥自号‘素雪仙子’,性情一向清冷孤傲。像她那样的人,怎可能会愿意去那教坊司,做京城那帮高官显贵的玩物?她早就在去京城的路上跳崖自尽了。”
“唉,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我挺好奇,曾经的胶东第一美人陆诗遥,和现在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谁在姿色上更胜一筹……”
“不管怎样,那陆氏凶宅案件的功勋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得我可真是心动啊!”
“年轻人别想太多!以你这低微的修为,去了那凶宅后,估计也只能做恶鬼的食物……”
“……”
此时顾旭从驱魔司衙门的走廊上路过,正好听到了这些小吏们的议论声。
他不得不感叹,政治与女人,永远是男人们闲聊中永恒的话题。
不过,就算全世界都在讨论陆氏凶宅,就算这案件的奖励提升到一万功勋,顾旭也打死都不会接这个任务的。
毕竟人贵有自知之明。
…………
今日与以往不同。
顾旭来衙门,并不是为了来做任务,而是为了来申请报销经费。
在最近的几天里,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对自家的老房子进行修整和翻新。
其实,在顺利通过晋职考核后,他早就想做这件事情了。
只不过因为手头资金拮据,他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开始行动。
直到近期崔天佑告诉他,大齐官员改换门楣,是可以申请报销的。
“崔兄,有这种好事情,你竟然不早告诉我!”
“顾老弟,我看你每天都在忙着修炼、做任务,怎敢打扰你呀?”
在大齐王朝,对于住宅大门的修建,是有着严格规章制度的。
比如门楣,就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只有朝廷官员的府邸允许标示,一般平民百姓的住房是不准有门楣的。
而门楣也按二、四、十二之数有所区分。
门楣上有两个门档的,对应的是五品及以下官员;四个门档对应四品及以上官员;至于十二个门档的,则只能是亲王以上的品级才能用。
除此之外,大齐官员们还讲究“门高于路”,所以房屋的门前要有台阶。
但这台阶也不能随便修,也要按照制度来。
六品及以下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而九级台阶,那是代表顶点的数字,除了皇帝谁都不能用。
因此,人们常用“光耀门楣”、“进身之阶”等词汇来描述身份地位的提升。
由于这个世界存在着超凡力量,修缮房屋的速度要比顾旭预想中快很多。
短短几天,那粉皮剥落的土坯墙不见了,变成了崭新的白墙黛瓦;原本那嘎吱作响的陈旧木门也不见了,变成了庄严肃穆的黑门铁环。
而门口的石阶,也比周围邻居高出了一大截,惹得无数过路的行人驻足观看。
“顾老弟,其实我觉得,你现在成了八品官员,住在平安巷那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委屈了,根本配不上你的身份。你完完全全可以找个更好的地段,买套面积大些的宅院,再请几个跑腿的仆役……”崔天佑忍不住对顾旭提议道。
“能报销吗?”顾旭打断了他的话。
“嗯……这个是不能报销的,不过如果你稍稍精打细算的话,也不需要花太多钱……”
“那就算了。”顾旭摇了摇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他就算有钱,也要用来修炼,怎能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面子工程上?
…………
拿到经费后,顾旭便回到家中。
望着周围焕然一新的环境,他只觉得心情愉悦。
“拿纸笔来!”他对屏风画像上的小书童吩咐道。
随后他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了“长生斋”三个矫若惊龙、流畅飘逸的大字,又用法术将其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房间。
文人墨客常常给自己的居室或书房取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以寄托情怀、表明志趣。
而顾旭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俗人。
他毕生所求,不过“长生”二字罢了。
第七十六章 司首的投资
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劝顾旭:“顾老弟啊,你现在可是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怎能像以前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住?这简直有失体面啊!
“如果我是你,我就算省吃俭用,也要攒出些钱,雇几个侍卫、找几个家丁,再娶两房年轻漂亮、身材窈窕的小妾,多安逸啊!”
每当听到崔天佑的这番话,顾旭都只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在他眼里,崔天佑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做白日梦。
“崔兄,你想娶两房小妾这事儿,嫂子知道吗?”顾旭戏谑道。
刚一听见“嫂子”二字,崔天佑立即皱起眉头,颇为痛苦地抱怨道:“我怎么敢跟她说呀?那母老虎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把我给大卸八块……等到那时候,你恐怕就只能在灵堂里见到我的遗像了……”
顾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清楚,这位崔兄虽然格外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吹牛逼,经常把“娶几房小妾”、“去洛京教坊司痛快一把”、“去青州歌舞坊欣赏舞姬们的妙曼身姿”等话语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相当惧内的人,可谓有贼心没贼胆。
只要见到他那位被称作“母老虎”的妻子,他就立即会怂成一只鹌鹑,对其唯命是从。
“所以,崔兄,我们不仅要仰望天空,还得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做无法实现的梦。”顾旭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崔天佑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唉,你说的对。”
…………
其实,自从修缮房屋、改换门楣之后,顾旭着实觉得,自己需要给自家房屋加强一下安保措施。
只不过,作为一个修行者,他觉得比起花钱请一些实力还不如自己的护卫,他有性价比更高的办法。
比如布置一些防御阵法。
俗话说,阵是大符,符是小阵。
符道与阵法,原理上是相通的。
顾旭精通符道,对于阵法自然也有深入的了解。
“所以……我是布置幻阵好一些,还是布置杀阵好一些呢?”
顾旭思索片刻,决定把这两者都用上。
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先用幻阵对他们进行心理上的劝退,倘若执迷不悟,再用杀阵对他们进行物理上的劝退。
除此之外,他还在自己的书桌上做了特殊的阵法设计。
毕竟他的抽屉里放着很多重要的笔记和资料。
他不希望被外人看见。
如果有人想要强行打开他的抽屉窥探他的秘密,这些笔记就会瞬间在烈火灼烧下自我焚毁,化为无法复原的灰烬。
…………
于是,顾旭花了两个时辰,完成了对自家屋子防御法阵的布置。
在此过程中,他的“神机令牌”不止一次闪闪发光,试图对他发布任务。
但是顾旭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为“神机营”又想叫他去解决陆氏凶宅的案子。
实话实说,顾旭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神机营”的任务最近会突然变得不靠谱起来。
他记得徐三曾经跟他提到过——“神机营”只会给修士分配能力范围内的任务。
可是这陆氏凶宅案件,就连第四境修士楚凤歌都解决不了。
更早些的时候,青州府驱魔司还有不少第三境、第四境的修士在陆氏旧宅里神秘失踪,至今未归。
顾旭实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决这桩凶险的案件。
不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最近这段时间里,倒是有好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因为渴望得到丰厚的功勋奖励,以及稀有的上品法术,自告奋勇地前去那陆氏凶宅,试图解决隐藏的鬼怪。
虽然这案件至今依旧没什么进展。
但是在驱魔司修士的圈子里,又有新的说法开始流传。
有人说,青州陆氏是飞升仙人的后裔——在那座阴森的府邸中,如果运气好的话,有机会得到仙人遗留的道法。
又有人说,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仍然存放在那座宅邸中,在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要知道,那“惊鸿笔”曾经号称“大荒十二名器”之一,能够与大齐皇帝的“泰阿剑”、西北蛮族的“招神鼓”、襄阳陈氏的“圣言簿”等强大的法宝相提并论。
这种等级的法宝,一旦得到,无疑能够使得修士的实力更上一个台阶,战斗力大幅度加强。
正因如此,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很多人甘愿铤而走险。
但顾旭却对此心存疑虑。
因为他觉得,在前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后,青州陆氏也被随之抄家——如果陆宅中真藏着什么宝贝,估计早就在抄家的过程中被搜刮干净了,怎可能还留在那里呢?
于是他不再理会“神机营”的任务。
在布置好阵法之后,他就身着便服离开了自家屋子,启程前往沂水县菜市街买菜。
对他来说,干饭才是正经事。
…………
与此同时。
当顾旭离开自家屋子后不久,一个五官精致、相貌俊美的年轻人脚踏飞剑,来到了沂水县的上空。
只见其背负双手,俯瞰众生,口中慷慨激昂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此人赫然是驱魔司总部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信楚凤歌。
至于他吟诵的诗句,无疑是他下属帮他写的诗号。
他今日再次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劝说顾旭去青州府完成陆氏凶宅的案件。
实话实说,楚凤歌根本想不明白,司首大人为何会对顾旭那家伙如此看重,更不明白为何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去那陆氏凶宅。
对此,司首洛川给出的解释是:“这个案件,对别人来说是劫难,但对顾旭来说是机缘。
“陆家那位飞升成仙的先祖,曾以诗画入道,号称‘诗仙’、‘画圣’。而顾旭作为修符道之人,不论是陆家先祖留下的法术,还是那‘惊鸿笔’,都对他的修行有极大的帮助。”
但楚凤歌仍然眉头紧皱。
“楚凤歌,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会对顾旭如此关注?”洛川很轻松便猜到了楚凤歌的心思。
楚凤歌点了点头。
在号称能够“洞察天机”的司首大人面前,他并不指望能够隐瞒住自己的想法。
洛川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能看见未来的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
“我现在对他的帮助,不过是一笔投资罢了。”
楚凤歌震惊不已。
第七十七章 顾宅幻阵
由于每一个驱魔司官员的居住地址均在档案上有过记录,所以楚凤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顾旭的宅院。
此时顾旭并不在家。
黑漆大门紧紧锁着,似乎并不欢迎楚凤歌这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大齐王朝凤毛麟角的天才、洛司首身边的大红人,通常情况下,楚凤歌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都会受到人们的热情款待。
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吃闭门羹。
这让他心头有些不爽快。
不过,当他想到司首大人那句话——“顾旭将会变成连我都要仰望的存在”,他决定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努力保持驱魔司修士该有的礼貌。
他踏上台阶,握住铁环,在黑漆大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无人回应。
“有人吗?”他又敲了三下,开口问道。
“请问贵客尊姓大名?”门内传来一个冷冷淡淡、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本官乃驱魔司郎中楚凤歌,”楚凤歌抬起下巴,用骄傲的口吻回答道,“还不赶紧给本官开门,本官有事情要找顾旭。”
但门内那人似乎对楚凤歌的要求无动于衷,继续用不急不缓的嗓音说道:
“正在确认来客身份……”
“请贵客向左稍稍偏头……”
“请贵客向右稍稍偏头……”
“请贵客眨一眨眼睛……”
“抱歉,没有找到‘楚凤歌’与我家少爷的预约信息,且少爷现在有事正忙,请问贵客是否愿意稍作等待——”
“——废话少说,别耽误时间,快给我开门!”楚凤歌的语气中终于有了怒意。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顾旭家里负责看门的仆人脑子有病。
他堂堂大齐五品官员,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沂水县,竟然被这仆人晾在门外,当作猴子来戏耍!
“非常抱歉,没有得到少爷的许可,我不能这么做。”门内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地说道。
顾旭啊顾旭,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客气了!
楚凤歌忿忿心想。
他决定暴力开门,强行进去。
想到这里,他立即把真元聚集到自己的腿上,朝着这黑漆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砰!”
金属门锁骤然断裂,黑漆大门豁然敞开。
楚凤歌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本天才的面前,从来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他昂首挺胸,以潇洒的姿态自言自语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突然又发现,自己的面前竟然还有一道黑漆大门。
“顾旭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小一个院子,竟然安了两道大门?他每天进进出出不嫌麻烦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他再次抬起腿来,踹门而入。
然后他的前方又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黑漆大门。
……
楚凤歌在连续踹开三道大门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这一切都是顾旭那家伙布置的幻阵!”他摸了摸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意了,大意了!”
楚凤歌毕竟是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
虽然他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如果他愿意沉下心来,凭借他的修为和神识力量,要破解这个幻阵并不难。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
周围的幻象瞬间破灭。
此刻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平安巷上,面前的黑漆大门仍然紧紧锁着,完好无损。
楚凤歌很少会佩服别人。
但顾旭的修为境界比他低得多,却能用幻阵短暂地欺骗他的感知——这无疑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
唉,既生楚,何生顾?
楚凤歌长叹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未来争做天下第一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曲折了。
…………
与此同时,顾旭也刚刚在菜场街买完菜,手中拎着白菜、西红柿、豆腐、猪肉等,回到平安巷。
看到站在自家大门外的楚凤歌,他不禁愣了两秒。
楚大人,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年京城见吗?
怎么你又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难不成你想我了?
顾旭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地上,朝楚凤歌微微颔首道:“下官不知楚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楚大人莫要介意。”
楚凤歌没有立即回应。
他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发现,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顾旭整个人的精神气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上次见面时,顾旭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但现在,他不仅脸上有了血色,而且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顾……顾贤弟,你在这屋子里布置的幻阵,还挺有水平啊!”
楚凤歌犹豫片刻,没有直呼其名,而是选择了“顾贤弟”这个更亲近更礼貌的称呼。
“在下学艺不精,让楚大人见笑了。”顾旭谦逊道。
此时他显然已经发现,刚才楚凤歌想要强闯宅院,被困在了幻阵之中,差一点点就要触发杀阵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用来测试阵法威力的小白鼠。
“另外,顾贤弟,你家负责看门的那个仆人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建议你尽快把他辞退了吧!”楚凤歌接着淡淡说道,“以他那死脑筋,我怕他今后给你惹麻烦。”
顾旭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他今天刚刚以“点睛赋灵”之术,对屏风画像上小书童眼睛里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给他增添了“人脸识别”的能力,使得他能够识别来客的身份。
只是目前这个法术还不够完善,给客人们的“用户体验”并不是很好。
可以说,它仍然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
片刻之后,他带着楚凤歌走进宅院,在主屋就座,同时吩咐小书童给他们斟上两杯热茶。
楚凤歌刚一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顾贤弟,我此番来到沂水县,是奉司首大人的命令,前来说服你去调查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又一次听见“陆氏凶宅”四个字,顾旭只感到一阵头痛。
“司首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第七十八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司首大人确实很看得起你,”楚凤歌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眼神中明显地表露出嫉妒的情绪,“他认为,你将成为陆氏凶宅案件中最关键的破局之人——你要知道,司首大人作为高高在上的圣人,他很少会给人这么肯定的评价。”
“可是,楚大人,很多比我境界更高的人,都没能解决这桩案子,”顾旭低着头,态度谦逊地说道,“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等何能,竟然蒙司首大人如此看重。”
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因为根据现有的情报,我们知道这个案件并不是依靠蛮力就能———在那座诡异的凶宅中,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
听到这话,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道:原来这陆氏凶宅是个需要解谜的副本啊!难怪这位天资卓着的楚大人当初没能顺利通关——他看上去脑子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这个简单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顾旭。
“这陆氏凶宅能让这么多修士一筹莫展,它里面肯定有‘恶灵’级别的鬼怪,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只,”顾旭接着说道,“以我目前的修为,万一它们突然发难,我完完全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我现在还年轻,不想在那里面白白送命。”
楚凤歌呵呵一笑:“司首大人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在保障你的性命安全方面,他早就替你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我会跟你一同进入那凶宅,做你的助手和保镖,解决一切想要伤害你的鬼怪。如果你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会受到司首大人的惩罚。”
楚凤歌的话语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情愿做这件事情。
顾旭抬起头,看了楚凤歌一眼,心里依旧没有安全感。
他感觉这个保镖一点也不靠谱。
“第二,”楚凤歌停顿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莹润闪亮的透明珠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同时说道,“这颗珠子,名字叫做‘破空珠’,是司首大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一件非常珍贵的保命法宝。在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只需要把它捏碎,就能瞬间穿越虚空,逃离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算你被困在敌人的阵法之中,或是敌人使用法术封锁了空间,‘破空珠’也依旧生效。”
楚凤歌上一次从陆氏凶宅逃出来,就用了一颗“破空珠”。
只不过,他不想在顾旭的面前提起这件狼狈不堪的事情。
顾旭接过珠子,内心深处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
“楚大人,还请您务必替我向司首大人转达我的感谢,”他诚恳道,然后他话锋一转,又继续用担忧的语气开口说道,“但是我现在依旧有些担心。因为在我过去做的任务里,曾经遇到过一些掌握着控制类能力的鬼怪——有的能让人瞬间晕眩过去,有的能让人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有的甚至能把人变成傀儡,按照它们的想法做事。
“我很害怕,万一遇到这种类型的鬼怪,我连捏碎‘破空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默默等死。”
楚凤歌曾经听司首大人说过,顾旭的做事风格一向非常慎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轻易行动。
只是他没想到,顾旭居然会顾虑这么多的细节。
“司首大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墨玉制成的手镯,递给顾旭,“这个手镯的名字叫做‘替身手镯’。它能够替它的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以及受到的控制。只要有这件法宝在,你一定有机会捏碎‘破空珠’来逃命。”
真是个好东西!
顾旭接过“替身手镯”,在心头感叹道。
“除此之外,”楚凤歌继续说道,“司首大人还会凭借天机术,通过你的‘神机令牌’,时时刻刻关注着你的状况。如果这些法宝还是救不了你,他就会从洛京亲自赶来,保你性命无恙。”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愣了一秒钟。
这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司首大人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司首大人……他考虑的也太周到了吧,”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想不到,像我这样修为低微的修士,竟然能够得到司首大人如此厚爱……”
“司首大人说过,你有圣人之资,”楚凤歌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现在对你的帮助,只是对你的投资。他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今后替他分忧。”
“作为驱魔司的修士,替司首大人分忧是我应尽的职责。”
尽管心里的天平稍稍有些倾斜,但顾旭依然还在犹豫。
“另外,司首大人还提到,陆氏凶宅一案对别人来说算是劫难,但对你而言却是机缘,”楚凤歌继续说道,“陆氏先祖曾以诗画入道,飞升成仙。他留下的部分传承,包括陆家的传家之宝‘惊鸿笔’在内,仍然还在那座荒废的府邸中,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你通读典籍,应该知道那‘惊鸿笔’拥有将诗画意象具现、作为杀伐手段的能力。用它来画符,也能使你的符篆威力更上一个台阶。”
“但是,楚大人,我记得书里提到过,青州陆氏被抄家后,一切财产都归国库了——”
“——那只是世俗的财物,”楚凤歌打断了他的话,“‘惊鸿笔’作为‘十二名器’之一,它拥有自己的灵性,能够自行选择主人——就算是青州陆氏的成员,也必须得到它的认可,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倘若它不想被人找到,那么它就会自己藏起来,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它。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号称‘素雪仙子’陆家小姐陆诗遥。在陆诗遥死后,它就不知所踪。
“司首大人觉得你可以尝试去碰碰运气。”
听到这话,顾旭轻叹一声,仍然在保持沉默。
此时此刻,他正在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计算着他在这个案件中的投入产出比——
投入:
1.大量的时间(如果用来修炼,或许能让我突破到”黄泉第三曲’、甚至‘黄泉第四曲’……);
2.一定程度的风险;
3.由于陆桓叛国在历史上的敏感性,如果我参与这个案件,有一定概率会卷入大齐王朝的权力漩涡,不符合我猥琐发育的计划;
……
收获:
1.大量的功勋;
2.一门上品法术;
3.司首大人的好感;
4.可能成为惊鸿笔的主人(极小概率);
……
楚凤歌见他迟迟不肯下定决心,不禁皱起眉头。
“其实,司首大人还提到过,有一个理由能够让你放下一切顾虑,心甘情愿地去执行这个任务。”
“什么理由?”顾旭抬起头来看着他。
“驱魔司沂水知事陈济生,之前曾擅自闯入沂山禁区,不幸中了雪女的‘霜蚀’诅咒,”楚凤歌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这个诅咒会在他的经脉中长持续发挥效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使得他的真元渐渐凝固,导致他今后修为止步不前,乃至于发生倒退;
“对他的身体健康,也有大幅度的负面影响,会令他长期遭受身心折磨,并减损其寿元。
“司首大人说,能够破解‘霜蚀’诅咒的‘霜融’之术,就藏在那陆氏凶宅之中——”
“——楚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早说?”顾旭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赶紧出发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现在出发?去哪儿?”看到顾旭态度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反转,楚凤歌的脑子懵了一瞬。
“陆氏凶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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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御剑飞行
顾旭之前早就猜到:陈济生为了帮他获得那珍贵的雪参,应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虽然陈济生总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释放第四境修士的真元气息,从而传达出“我现在很强大,你不必担心我”的信号。
但是那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真相。
顾旭一直为此深感担忧。
在最近这几天里,他翻阅了不少书籍,试图查清楚陈济生的伤势或是病因。
不过,由于陈济生总是在他的面前刻意隐瞒,他迟迟没能查到结果。
直到今天。
楚凤歌告诉他,“陈济生中了雪女的‘霜蚀’诅咒”。
这让顾旭的心情又变得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深深感受到,陈济生为了那雪参所做出的牺牲,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顾旭毅然做出了前往陆氏凶宅的决定。
他不再去计算投入产出、利益得失。
毕竟,陈济生曾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沂山雪女的领地,替他采摘珍贵的雪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丧命雪山,一去不回。
而现在,顾旭身上既有“破空珠”、“替身手镯”这种珍贵的保命法宝,又有楚凤歌、乃至于驱魔司司首洛川的保驾护航。
那凶宅里的鬼怪想要杀死他,难度不亚于与当世圣人隔空对决。
如是情形下,如果他再继续推脱拒绝,那他简直就跟冷血动物无异。
“放心,陈大人,”顾旭在心头默默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你在那凶宅里取得‘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其中包括厚厚一沓“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解秽神符”、“缚身符”等各种不同类型的符篆。
楚凤歌背着双手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他收拾东西。
他曾经在“温故壶”幻境中见识过顾旭画的这些符篆的威力。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符咒的力量被同时施放出来,其产生的焰火会有多么的绚烂。
随后,顾旭又对屏风上小书童的符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把他接待客人的台词修改成“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办妥这一切后,顾旭和楚凤歌一起走出房门。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面庞。
这时,顾旭习惯性地掏出三枚铜币,想要用“六爻起卦法”进行占卜,预测这次任务的凶吉。
但他沉思片刻,又把这些铜币塞回了衣兜里。
既然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去解决这个案件,那么这占卜的结果不论是“大吉之兆”还是“大凶之兆”,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都无法再改变他的决定。
在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却需要自行争取。
这一回,顾旭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
“顾贤弟,你恐高吗?”
片刻后,楚凤歌站在平安巷上,对身边的顾旭问道。
“还好吧!”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楚大人,我们今天是要飞去青州府吗?”
“你不是要赶时间吗?”楚凤歌语气冷淡地说道,“沂水县距离青州府有二百余里。御剑飞行是我们前往青州府的最快方式。”
话音落罢,楚凤歌又一次仰头望天,高声喝道:
“剑来!”
一柄造型精致的长剑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悬停在半空中。
顾旭知道,这柄剑就是楚凤歌的本命物。
它平日里存放于楚凤歌的丹田之中。
使用的时候,楚凤歌只需心念一动,这柄剑就可以凭空出现。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顾旭看到在这柄宝剑的剑柄上,雕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魁”。
“天魁”是北斗七星第一星。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传人,修炼《列星诀》,掌握不少星象法术——而他的理想又是做天下第一,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剑取名为“天魁”。
而顾旭记得在占星术书籍中提到过,“天魁”、“文昌”、“文曲”、“左辅”、“右弼”、“天钺”、“禄存”等星辰皆是紫微星的辅星。
其中,“天魁星”乃贵人之星,号称“天乙贵人”,其有一股浩然之气,热衷济弱扶倾、伸长正义,同时也乐善好施,常常施荫于别人、为他人铺设前途。
不过,当顾旭看了看楚凤歌这狂拽自恋的模样,又回忆起书中的描述,总觉得这二者不太搭调。
…………
楚凤歌轻盈一跃,便双脚踏上“天魁剑”,稳稳地踩在剑身上。
“快上来吧!”他朝顾旭招了招手。
顾旭看着那狭窄的剑身,心头有些慌慌的,感觉它根本站不下两个人。
他沉吟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驭风符”,贴在自己身上——有了这张符,就算他从高空坠落,也能影响周围的气流,形成缓冲,避免他被摔死。
随后,他才心安理得地踏上“天魁剑”,站在楚凤歌的身后。
而这时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就算他们两个人挤在这狭长的剑上,他也感觉自己站的很稳,仿佛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根本不可能摔下去。
“顾旭,你对我御剑飞行的技术这么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皱着眉头问。
“当然不是。”顾旭笑着否认。
“那就好,”楚凤歌淡淡道,“抓住我的衣服,我要起飞了。”
顾旭立即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袍子。
由于顾旭抓得实在太紧,楚凤歌感觉自己的袍子随时可能被这家伙拽下来。
随后楚凤歌心念一动,两人便驾驭飞剑,直上云霄。
虽然顾旭早有心理准备,但起飞那一瞬间的惊人速度依旧使得他肾上腺素飞快飙升,令他感到无比刺激。
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们便来到数百米高空。
地面上的景物迅速缩小,视野也越来越宽广。
县城里的房屋成了火柴盒,行走的路人成了渺小的蝼蚁,田间的小路成了弯曲的细绳,宽阔的河流成了长长的白玉带。
“紧张吗?”片刻后,楚凤歌又问。
“有一点,”顾旭诚实地说道,“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上天。”
楚凤歌沉默几秒,面无表情道:“其实……我也很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带人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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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青州府
青州府位于沂水县的北方。
二者相距两百余里,中间隔着巍峨险峻的沂山。
由于沂山附近阴煞之气极为浓郁,再加上那雪女凶名远扬,所以楚凤歌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沂山区域,往东边绕了一个大圈。
顾旭站在飞剑上,静听风声呼啸。
轻纱般浮云在身边飞速后退,雄鹰与他们结伴同行。
而在视野的尽头,隐约能看到沂山的魁伟山脉和皑皑白雪。
此时此刻,沂山的大半个山头都被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里,偶尔还能窥见电光闪烁,仿若妖军过境,令人望而生畏。
“雪女应该又变强了……”楚凤歌转头朝沂山方向瞥了一眼,轻声感叹道。
“楚大人,像雪女这样的‘凶神’级恶鬼,对于民众的生命安危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圣人们有考虑过亲自出手把它们解决掉吗?”
这是顾旭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既然当年大齐国师能够凭借精深的符道修为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九婴蛇妖,那么为何圣人们不出手,把这些可怕的“凶神”级恶鬼全部一劳永逸地消灭掉?
“你不明白,圣人们对鬼怪出手,其实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顾忌的,”楚凤歌淡淡回答道,“另外,就算同为‘凶神’,鬼怪的实力也有强有弱——有些恶鬼,连圣人们应对起来都会感觉头疼。”
顾旭点了点头。
看来那“九婴蛇妖”,应该算是“凶神”级恶鬼里最弱的一档。
…………
尽管他们刻意绕路,但他们依旧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降落在青州城外、距离城门数百米的位置。
“青州府内部有禁止修士飞行的法阵,我不能直接飞进去。”楚凤歌解释道。
顾旭笑了笑。
他猜得到,以楚凤歌的性格,如果青州府里没有禁空法阵,他定然要以最张扬的姿态飞进去,让全城人都能仰望他的风采。
随后他望向前方。
只见一道黑色城墙兀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横亘在地平线上,毫不间断地向两边延伸,直到消失于远方。
这巨大的城郭,竟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
仿佛一片乌云,霸道地拦截住太阳的光芒。
这是顾旭自穿越后第一次来到青州府。
虽然时小寒和马钦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描述过这座城市的雄伟壮观。
但今日亲眼目睹,顾旭依旧倍感震撼。
“这就是以修行者的力量修建起来的大城市吗?”他在心头感叹道。
他记得书中曾经提到过,在青州府城墙的砖石之中,掺杂了炎阳之力,能够驱除阴煞之气。
除此之外,青州府内部还以修士的真元之火点燃了上千盏明灯,就算在黑夜里,也是一片通明,使得一般的鬼怪难以靠近。
所以青州府又被称作“千灯之城”、“不夜之城”,是胶东区域最能够给民众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可惜你没有见过洛京城,”楚凤歌轻轻摇了摇头,用骄傲的语气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雄城——跟它比起来,这青州府根本算不了什么。”
作为京城人,能够在顾旭这个“乡下土包子”面前找到优越感,楚凤歌的心情十分愉悦。
…………
两人随即朝城门走去。
尽管青州府有东、南、西、北四道城门,但今天只有东边的一道城门是开启的,剩下的城门全部紧闭。
进城出城的民众在官道上排起极长的队伍,把那城门洞堵塞得水泄不通。
不过,楚凤歌身上穿着驱魔司的“七曜服”,腰上挂着五品官的金腰带,自然而然便拥有插队的资格。
当他路过的时候,官道上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退朝一边,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至于顾旭——
因为他出门的时候过于仓促,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便服,再加上他的面孔过于年轻,于是被周围人当成了楚凤歌的随从。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城门洞处。
此时他们发现,竟有几个驱魔司吏员站在这里,手头各自拿着一根金属杆——每一个百姓进门的时候,都会在他们身上拍几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楚凤歌走上前去问道。
“禀告大人,由于近期沂山区域阴气爆发,导致附近民众遭受污染,极有可能会变成怪物,威胁到城内居民的生命安全,”那几个驱魔司小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所以,我们要用法宝检测每一个进城居民身上的阴气浓度——如果浓度过高,这根金属杆就会变成黑色。遇到那样的情况,就需要把他们送去驱魔司进行观察。”
楚凤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转过头,对身边的顾旭说道:“咱们先去青州府驱魔司找魏千户吧!现在那陆氏凶宅被青州府的人封锁了,没有他们的允许,我们是进不去的。”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施展身法,消失在了原地。
顾旭看着他刹那间消失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他很清楚,楚凤歌是想在大庭广众面前炫耀一下他的“流星走月”身法,以体验人前显圣的快感。
“你以为只有你会‘流星走月’吗?”顾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随即,他也使用同样的身法,追了上去。
…………
看到这样一幕,看守城门的小吏感到无比震惊——
驱魔司五品官员能够施展出这种鬼魅般的身法,倒是在情理之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身穿淡青色棉布衫、年轻得过分的“随从”,竟然也掌握着这种玄妙的武学!
“难道这年头,做一个随从的要求都这么高吗?”小吏长叹一声,心头愈发感到焦虑。
…………
眨眼之间,顾旭和楚凤歌便抵达了青州府的城中心。
这里与沂水县的布局一样——作为世俗世界与超凡世界的权力机关,知府衙门与驱魔司衙门在中轴大街两侧遥遥相对。
只是比起沂水县,这青州府的建筑明显要更加气势恢宏。
楚凤歌从两只石狻猊雕像之间,登上台阶,径直走进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
“本官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他对看门的衙役说道,“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第八十一章 魏千户
千户一职,官秩五品,乃驱魔司在一府之地的最高长官,通常由第四境及以上的修士来担任。
而执掌青州府的千户魏九思,则是一位第五境的修士。
毕竟青州府是胶东地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也是大齐王朝的战略重镇。
再加上它南面毗邻沂山,地底下又封印着九婴蛇妖。
所以就需要一位实力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在这里掌控全局。
魏九思出身名门,因为实力突出、做事干练而深受皇帝和上级的信任。
同时,他也因生活勤俭、仗义疏财,作战时身先士卒,平日里关心下属,深受下属们的尊敬爱戴。
因此,青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常常把“做人当如魏千户”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
在他们眼中,魏九思就是一位能够做到“修身齐家治国”的模范人物。
…………
“让青州千户魏九思出来见我!”
此时此刻,楚凤歌站在青州府驱魔司大门口,双手叉腰,对着看门的衙役淡淡吩咐道。
虽然他与魏九思都是五品官员,理论上应该算是同级,但楚风歌仗着自己京城官员、以及司首大人亲信的身份,却依旧表现得狂傲不羁,就好像他才是这座衙门的主人。
由于楚凤歌不久前才来过青州府,再加上他这张秀美得过分的脸实在令人难以忘记,所以看门的衙役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抱歉,楚大人,”衙役朝他深深鞠躬道,“魏大人正在衙门二堂接待一位大人物,暂时无法出来见您。请您和您的随从在此稍作等待。”
“大人物?比我还大?”
楚凤歌微微皱眉。
作为大齐王朝的天之骄子,他很讨厌这种被人晾在一边的感觉。
“抱歉,我不能把那位大人物的身份透漏给您。”衙役再一次诚恳地道歉。
听到这话,楚凤歌感到很不愉快。
不过,他虽然性子狂傲,有时候脑子比较迟钝,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傻子。
他知道在大齐王朝,确实有一些大人物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于是他冷冷道:“那请你转告魏九思一声,我这里有急事,想要尽快见他一面。”
“遵命,楚大人!”衙役恭敬告退。
…………
与此同时。
顾旭站在衙门大门处的铜镜面前,默默整理衣冠。
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重新戴上头巾。
然后摘下胸前贴着的“风行符”,将其随手扔进身边的废纸篓里。
陈济生以前经常在顾旭面前提起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名字——其对魏九思的态度一向充满尊重,认为魏九思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能臣干吏。
“在大齐王朝,我最敬佩的人之一,就是青州魏大人,”陈济生曾经说道,“你应该知道,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期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旱灾。
“但魏大人却亲力亲为主持赈灾工作,与百姓同吃同住,甚至还自掏腰包接济饥饿的灾民。如果没有魏大人,当年的死伤恐怕会更加惨重。”
顾旭与魏九思并不相熟。
不过,作为陈济生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并不想在魏九思面前给陈济生丢脸。
片刻后。
他望着镜中倒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见铜镜里的少年丰神俊朗、衣冠整齐。
虽然仅穿了件朴素的青色布衫,但却把他衬托得更加出尘脱俗,仿佛谪仙人。
…………
青州千户魏九思并没有让两人等待太久。
五分钟后,他便匆匆赶至。
“抱歉,楚大人,让您久等了,”他朝楚凤歌拱手行礼,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您说您有要事要跟我商量。”
虽然魏九思与楚凤歌都是驱魔司的五品官员,但是魏九思却把姿态放得很低,态度格外谦逊恭谨。
因为魏九思很清楚,楚凤歌作为大齐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以及司首身边的大红人,将来必然成为驱魔司的高层,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司首。
对待这种人,恭敬一点总没有错。
“不是我有要事,”楚凤歌摇了摇头,然后退朝侧边,同时伸手指着旁边的顾旭,“是他有要事要跟你商量。我现在只是他的保镖。”
说到“保镖”二字时,楚凤歌刻意加重语调,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但魏九思顿时惊讶得睁大眼睛。
和刚才那衙役一样,他在看到顾旭年轻的面孔和朴素的青色布衫后,也只把顾旭当作了楚凤歌的随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人竟然才是做主的人物,而楚凤歌竟自称是这少年的保镖!
这少年究竟是拥有怎样的身份,竟然能让驱魔司派出楚凤歌这样的天骄为他保驾护航?
恐怕就连三大门阀的子弟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魏九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然后他走到顾旭面前,拱手行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魏大人!”顾旭立即拱手还礼。
“顾旭……”
魏九思默念这个名字。
因为他经常关注朝廷邸报,所以他很快就想起来,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沂水县的天才少年——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还在晋职考核中受到司首大人的另眼相看,得到了破格提拔。
只不过,就算顾旭真是个罕见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让楚凤歌做他的保镖。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的隐藏身份?
比如皇上的私生子?
或者司首大人的私生子?
……
魏九思作为久经官场的老油条,思考问题的方式往往比普通人复杂一些,脑海中瞬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猜测。
而正当他沉默不语之际,顾旭又开口道:“魏大人,下官此番来青州府,是奉司首大人之命,欲解决陆氏凶宅一案。”
听到“陆氏凶宅”几个字,魏九思再一次倍感惊讶。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顾旭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
在此之前,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被功勋奖励吸引到这里,试图解决这桩大案子,但最终都没有成功。
顾旭只有区区第二境修为,是谁给他勇气去挑战这个难关的?
难道他真的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魏九思百思不得其解。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这时候,楚凤歌又开口道。
看他的表情,显然对魏九思这犹豫不决的态度感到不耐烦。
…………
与此同时。
青州驱魔司衙门的大门处。
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先后循着走廊,绕过影壁,来到衙门的大门口。
尽管他们都只穿着粗布衫,身上未着金银,但是看上去都精神抖擞、气质不凡。
“樊伯伯,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沂山对付那雪女吧!”青年微微一笑,对身边的老人说道。
“殿下,其实我们不必这么着急……”老者皱着眉头,态度恭谨地劝说道。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青年握着腰间的宝剑,语气坚定地说道,“另外,在外人面前,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我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
“好的,少爷。”
…………
注释:
(1)“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汉书》
第八十二章 皇子
在大荒,人们常常用下品、中品、上品来区分法宝的等级。
下品、中品法宝通常具有至少一种特效或者属性,能够不同程度上提升修行者的战斗力。
上品法宝不仅有特殊功效,而且还往往蕴含大道真意,对于修士平日里的修炼和悟道都有极大的帮助。
而在此之上,还有“名器”。
大荒共有十二名器。
传说中,它们都曾经是飞升仙人遗留在人间的本命物——在仙人们长期的温养锤炼之下,它们都具备了自身的灵智和强大的力量,每一件都威力绝伦,都拥有着影响大荒局势的能力。
千百年来,众多修士和势力对它们趋之若鹜,为了争夺它们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明争暗斗。
大齐太祖皇帝留下的“泰阿剑”,便是十二名器之一。
它不仅拥有震慑众生的威力,还能够聚集举国气运为己所用。
而大齐王朝也曾围绕这“泰阿剑”定下了一条皇位继承的规矩——
皇子皇女中,谁能够得到“泰阿剑”的认可,谁就将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
听上去似乎有些简单粗暴。
但是并不难理解。
毕竟“泰阿剑”曾经是太祖皇帝的本命物,它的器灵就相当于太祖皇帝留在人间的化身。
而“泰阿剑”选择主人的逻辑也非常简单粗暴。
那就是——“选择最强的人”。
当然,这里的“强大”不仅仅指修为,也包括胆识、智慧、战功、追随者等诸多方面。
正因如此,为了成为“泰阿”剑的下一任主人,大齐王朝每一个皇子皇女都热衷于修炼和杀鬼。
唯有毫无修行天赋的昭宁公主,成了大齐当前执掌世俗朝政之人。
…………
青州驱魔司衙门外的这位被称作“殿下”的青年,名字叫做萧尚元,真实身份是大齐王朝的皇长子。
而他身边这位被称作“樊伯伯”的白发老者,则是大齐皇室的供奉,名字叫做樊诚。
他们此番来到青州府,便是为了对付沂山雪女。
在他们得到的情报里,沂山雪女现在的实力相当于第六境巅峰的修士,距离第七境圣人层次还有不小的差距。
樊诚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第六境修士。
萧尚元虽然只有第五境修为,但因为他修炼的是皇室祖传功法《天龙心经》,拥有着越境作战的能力,与第六境修士交战也从不落下风。
正因如此,他们才拥有敢于闯入沂山禁区的勇气。
“樊伯伯,您说,如果我这回能够成功杀死沂山雪女,替胶东百姓解决这个祸害,我那些弟弟妹妹们应该很难再在战功上超越我了吧!”此时此刻,萧尚元忍不住向身边的老者樊诚问道。
“或许吧,”白发老者樊诚思索片刻,回答道,“但是,殿……少爷,请恕我直言,您现在之所以能够领先于他们,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您出生得比他们更早、修行得比他们更久。一旦您有所松懈,他们随时可能后来居上。”
听到他的话,萧尚元微微一笑,认真道:“我明白。”
他知道樊伯伯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但是相比皇宫中那群整天阿谀奉承从不说真话的家伙,他更愿意更跟樊伯伯这样的人交流。
因为跟他交谈不费脑子,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分辨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
无疑令人轻松自在。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元突然感到身边有一阵异样的真元波动。
这种程度的真元气息趋近于无,就算是第六境修士都不一定察觉得到。
但是萧尚元以前曾经专门经过反刺杀的训练,对于真元的微小波动远远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难道这附近还有别人?”
他立即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衙门大门口处的废物篓处。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废物篓,就是真元波动的源头。
“真是奇怪!”他暗暗在心头道。
想到这里,他朝着废纸篓,轻轻挥了挥手。
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从废物篓中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竟是一张被人用过的符纸!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樊诚询问道。
“我看看……这应该是一张被人用过的‘风行符’,但看上去又跟一般的‘风行符’不太一样。”萧尚元眉头微皱,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符纸递给樊诚。
樊诚接过符纸,仔细观察。
他虽然不是符师,但作为第六境的修士,他的见识非同一般,再加上他与大齐国师也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对于符篆之术也有一定的了解。
眼前这张符纸确确实实是“风行符”,但它的符文图案却比樊诚以前见过的“风行符”更加复杂,也蕴含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且,它的每一笔每一画,看上去都流畅飘逸,没有丝毫的拘谨和滞顿。
看得出来,那位符师在画符的时候非常自信——因为只有成竹在胸,才能画得出这种宛如行云流水般的笔触。
而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樊诚曾经在大齐国师身上见到过。
樊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一张‘风行符’。只是它被人改进过,生效时间要比之前更持久。”
“被人改进过?”萧尚元有些诧异。
在他的认知里,改进符篆,那是符道大师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难道这青州府驱魔司衙门里,隐藏着一位符道大师?
“这青州府衙门里有没有擅长符道的修士?”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些急促。
“据我所知,这里好像确实有一位姓陶的客卿,专修符道,”樊诚想了想,回答道,“只是因为他名气不大,我并不知道他的符道水准究竟有多高……
“但如果这张符真是他画的,那无疑说明,他的符道水准以前一直被外界低估了。”
“樊伯伯,待我们从沂山回来后,一定要想办法见见这位陶先生!”萧尚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你应该明白,一位符道大师对于我今后争夺继承权而言,会是多么强大的助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樊诚手里夺回废弃的“风行符”符纸,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
“少爷,您的想法很不错,但您也要明白,大齐王朝给符师们的待遇都很不错,他们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画符,没必要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
“——我会尽可能给出他满意的条件的!”萧尚元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
…………
与此同时,衙门内。
“魏大人,快带我们去陆氏凶宅吧!我们不想再耽搁时间了!”
“现在就去?不稍稍在此歇息片刻?”
“没错,就是现在。”楚凤歌用不耐烦的口吻催促道。
魏九思点了点头,正要答应。
“等等!”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对魏九思说道,“魏大人,您可以把您知道的跟陆氏凶宅有关的情报告诉我们吗?”
第八十三章 凶宅往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旭一向认为,在做杀鬼任务时,唯有对敌人有着充分的了解,才能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
正因如此,他在闲暇时间里翻遍藏书阁中的几乎所有书籍,把各类鬼怪的特征和弱点牢牢记在脑子里。
这使得他不论遇到什么鬼怪,基本上都能做到从容应对,无往不利。
但这一回不一样。
陆氏凶宅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团未知的迷雾。
那里面鬼怪的等级、数量、能力……他都不清楚。
信息掌握不足,就意味着必然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顾旭并不喜欢被动。
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多向魏九思了解一些陆氏凶宅相关的情报,从而把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心。
听到顾旭的请求后,魏九思沉吟片刻,回答道:“那凶宅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关于青州陆氏和陆桓叛国案的资料。”
虽然顾旭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不起眼的八品小官,但魏九思对他的态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连楚凤歌这种骄傲的天才都甘愿做顾旭的保镖,一副唯顾旭马首是瞻的模样。
想必这顾旭定然有着极为显赫的隐藏身份。
于是,魏九思很快吩咐衙门里的小吏,把一摞档案资料送到顾旭的面前。
“青州陆氏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家族,”魏九思一边翻开资料,一边对顾旭介绍道,“他们的祖先名叫陆致远,被称作‘诗仙’、‘画圣’——其以写诗作画悟得大道,从而飞升成仙。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子孙后代从不修炼任何法术和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是他们的对敌招数。
“很多年以前,陆家人常常在自家宅院中曲水流觞、结社作诗,并会邀请宾客们一同参与。
“那时候的青州府,可以说是整个大齐最有文艺氛围的城市。”
听到魏九思的描述,顾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站在山崖之上,手中提着毛笔,高呼一声“黄河之水天上来”,便有滔天洪水自天而降,将成百上千的鬼怪统统淹没。
他觉得,这青州陆氏这战斗的方式实在太具有浪漫气息,以至于跟这个鬼怪横行、危机四伏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魏九思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是青州陆氏最辉煌的时候——家主陆桓成了内阁首辅,长期无主的‘惊鸿笔’也突然有了新的主人。
“陆诗遥,原本只是陆桓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出女儿。
“她的修行天赋不算差,但在青州陆氏这种仙人后裔家族中,却有些泯然众人。
“不过,在‘惊鸿笔’认主之后,她瞬间变得炙手可热,可谓一朝闻名天下知。
“众人不仅发现了她的美貌,也发现了她的才华,从此她便有了‘陆氏才女’、‘胶东第一美人’的称号。”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像“第一美人”这样的称呼,其实很大程度是跟当事人的身份地位绑定的。
比如前世的“四大美女”,如果没有那些影响历史格局的传奇故事,她们的名字定然不可能流传千古。
再比如当下的“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如果她不是执掌朝政的公主,而是菜市街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菜女郎——就算她长得再漂亮,她最多也只可能变成某个财主的小妾,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美名远扬。
“然而,”魏九思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天行八年,有人突然发现陆桓在与西北蛮族暗中联络,密谋造反——他们的密信被拦截下来,送到了皇上的面前,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随后,又有人在陆府内部发现了不少极具杀伤力的法宝和大量的制式兵器,甚至还在陆桓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件明黄色的袍子。
“在拿到这些确凿的证据后,皇上当即下令,擒拿陆桓,诛其九族。
“皇上不仅亲自出手对付陆桓,还派出一位驱魔司镇抚使去青州没收陆家的财产、捉拿陆桓的亲族。
“那位驱魔司镇抚使名叫唐荟——他曾经是陆桓的学生,年轻有为,才学出众,深得陆桓的信任。
“但为了保住性命,避免被当作同党,唐荟不得不听从皇上的命令,选择大义灭亲。”
这时候,顾旭突然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在书中读到过,这位唐荟唐大人在抄家的过程中遭到乱党刺杀,不幸牺牲了。”
“没错,”魏九思长叹一声,回答道,“不仅仅是唐大人,还有唐大人带去的所有侍卫,都在这次抄家过程中不幸遇害。
“唉,你要知道,唐大人不仅天资不凡,而且素有君子之名——他年幼时就懂得把水果让给同伴,还会在寒冷的冬天用身体为父母温暖床铺。
“像他这样的人死在动乱中,真是咱们大齐王朝的损失。”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把魏九思递来的资料从头到尾迅速翻阅了一遍,把陆氏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画像、生卒年月、身份、修行境界等信息都牢牢记在脑海中——就连丫鬟和仆役都没有落下。
楚凤歌背负双手,默默观望着顾旭的一举一动,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
按照楚凤歌一贯“不服就是干”性格,他从来不会做如此细致的准备工作——通常都是拎着宝剑,直接莽上去。
“或许这就是司首大人对这小子格外看重的原因吧!”楚凤歌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
一切准备就绪。
顾旭和楚凤歌登上魏九思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马车,沿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朝着城郊缓缓地驶去。
今天本是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路边行人谈笑风生,气氛愉快。
但随着马车离那座凶宅越来越近,周围渐渐有了灰白色的雾霭,仿若飘荡在空中的薄纱,令他们的视野变得朦胧。
不知为何,顾旭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阵压抑的情绪。
并不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也不是对恶鬼的恐慌。
而是一阵难以摆脱的悲怆,一种难以减轻的愁悒。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愁云笼罩的陆氏凶宅终于遥遥在望。
第八十四章 地狱无门
陆家祖宅位于青州府郊区,占地面积五十余亩,分为中、东、西三路,各路均为五进四合院,有大小房间二百余间。
根据书里的描述,顾旭知道这里曾经是整个胶东行省最为富丽堂皇的地方。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丫鬟仆役不计其数,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可谓“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但现在,这座恢弘壮丽的府邸却变成一片荒芜。
朱红大门已然褪色,金属门环也已锈迹斑斑。
周围灰蒙蒙的沙草、白森森的枯树、空洞洞的窗眼,还有那颓圮的围墙,更给此地增添了阴郁钝重的气氛。
顾旭和楚凤歌走下马车,一前一后朝陆府大门走去。
只见其大门之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牌匾,上面写着“书香门第”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顾旭知道,这四个大字乃先帝数十年前亲笔所书——那时候的陆家皇眷正浓,兴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谁能想到数十年后,这偌大的家族竟呼喇喇如大厦倾倒,淹没于历史之中?
顾旭沉默几秒,把洛司首送他的“替身手镯”套在手腕上,手头紧紧攥着“杀鬼符”和“破空珠”,然后对身边的楚凤歌说道:“楚大人,咱们进去吧!”
楚凤歌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楚凤歌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但是顾旭却注意到他脖颈上的寒毛不知何时都竖了起来。
“楚大人,您害怕吗?”顾旭关切问道。
“你才害怕呢!”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说罢,他便背负双手,昂首挺胸地从大门走进了陆氏凶宅。
顾旭笑了笑,也跟上他的步伐,走了进去。
…………
进了陆宅,两人首先看见一面高大的影壁,巍然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这影壁上有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如果顾旭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群达官显贵在花园中饮酒作乐的画面。
顾旭曾在风水书籍里读到过,鬼怪的邪气通常是直来直去的——而在院门内修建影壁,可以一定程度上挡住外来的鬼怪。
“可惜这一次的鬼怪,应该是在宅邸的内部,这影壁并没有任何用处。”顾旭默默心想。
随后两人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
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
穿堂,就是沟通前后院落、供人穿行的厅堂。
其中央有一个倒在地上落满灰尘的屏风,在岁月侵蚀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而在这穿堂的楹柱上,则挂着一副简短的对联——
上联:竹雨松风梧月;
下联:茶烟琴韵书声。
“真不愧是闻名全国的文青家族!”看到这副对联,顾旭不禁在心头感叹,“这对联蛮有文艺范儿!”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却愈发凝重。
如果要用两个词描述这座破败府邸给顾旭的感觉,那就是“太安静”、“太寻常”。
他们一路穿过两个院落,都没有见到任何鬼怪的踪影,也没有见到任何驱魔司失踪修士的人影或是尸骸。
更别说有任何跟“惊鸿笔”或是“霜蚀”诅咒有关的蛛丝马迹。
只看到灰墙暗壁、枯树残枝,倒塌的屏风,碎裂的瓷器,以及房檐下毛茸茸的青苔。
而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便是这庭院里仅有的声响。
“楚大人,您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线索吗?”顾旭一边仔细观察四周,一边对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没有回答。
他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双唇微微发颤,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
顾旭从未见到过楚凤歌如此失态的模样。
“楚大人上次来这凶宅的时候,究竟是见到了多么恐怖的东西?”顾旭在心里暗暗揣测,“竟然能给他留下了这么深的心理阴影?”
他微微皱眉,右手抓紧衣兜里的符纸,准备朝穿堂走去,去寻找“霜融”法术的线索。
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空旷无人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了哀伤凄婉的洞箫声。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回忆起悲伤的往事,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顾旭脑海中顿时回想起资料里的一段描述:“……除了诗词之外,陆家庶女陆诗遥还精通音律,尤其擅长吹洞箫,曾在宴会上以一首《葬雪》使满座宾客涕泪涟涟、衣衫尽湿……”
“难道在这座大宅里搞事情的,真是陆诗遥的亡魂?”顾旭默默猜测道。
而随着这箫声响起,宅院里也发生了令人惊惧的变化。
太阳的光芒瞬间敛去。
两人的视野变得一片昏暗。
四周的墙壁、窗户、立柱、屋檐等,均像烂泥一样腐烂掉落在地面,又像一张张被人粗暴撕开的纸张,迅速腐朽衰败。
随后,这些景物统统变成了冰雕冰柱,地面上白雪皑皑,散落着冰封的尸骨。
顾旭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涌入骨髓。
按照常理来说,他作为修行者,可以用真元抵御酷寒——就算在最冷的冬天,他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但现在,这陆氏凶宅里的寒气却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双耳生疼,嘴唇乌青,手指也变得格外僵硬,近乎失去知觉。
“顾……顾旭,快看前面的那副对……对联!”楚凤歌伸手指着前方,声音因为寒冷而不住发颤,“它……它变了!”
顾旭立刻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刚才那副颇具诗情画意的“竹雨松风梧月,茶烟琴韵书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用血红色字迹书写成的潦草对联——
上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下联: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地狱无门……”
看到这个词,顾旭立即转过头。
在他的感知里,陆府的大门早已消失不见。
…………
注释:
(1)“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唐·杜牧《阿房宫赋》
(2)“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地狱无门休咎自取。”——《因果图鉴·地狱变相图》
第八十五章 百花诗社
“阴森森,永无天日;冷飕飕,寒气沁骨。”
这是顾旭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描述的是神话传说中的“寒冰地狱”——其位于第二座阎罗殿,用于关押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
据说,此狱众生在遭受冰冻后,身上会起水疱,接着水疱破裂、冒脓冒血,然后身体变形,冻裂成好几瓣,就像盛开的莲花一样。
所以这座地狱又有“疱裂地狱”、“青莲地狱”的别称。
虽然“寒冰地狱”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此时此刻,当顾旭站在陆氏旧宅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刺骨寒意,看到地上那些被冻得变形的尸骸,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座可怕的地狱。
“好冷。”他牙齿打着颤,轻声道。
除此之外,昏暗的天空之中还有一片片雪花徐徐飘落,仿佛天鹅的羽毛般洁白轻盈。
只是当这些雪花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却又突然间变成了猩红色的血水,随后消失不见。
这时,只听见身边的楚凤歌打了个喷嚏,开口说道:“按……按照我上一次来到这里的经验,当‘地狱无门’这副对联出现后,再过一小会儿,前边穿堂里应该会出现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女孩。
“她会在我们面前抛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然后迅速跑开。
“当初我尝试去追上她。
“但我走遍几十个房间,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一刻钟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有几个身形庞大、鬼差打扮的怪物朝我走来,想要用锁链捆住我,把我绑在冰柱上——它们的面容被雾气遮掩,令我看不清楚。
“那时候,我体内的真元像是被寒冰封印,完完全全使不出来。若不是我带着‘破空珠’……”
楚凤歌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说下去实在太丢脸了。
堂堂大齐五品官员,连鬼怪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种事情若被别人知道了,他今后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顾旭默默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事实上,自从听到楚凤歌那句“在那诡异的凶宅里面,智慧比武力重要得多”,顾旭就已经把这座凶宅当成了一个解谜向的游戏副本——若非如此,拥有洞察天机能力的司首大人断然不可能让他这个第二境的战五渣来解决这桩案子。
在他看来,楚凤歌这番话中最关键的信息,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小女孩,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纸条。
这些很可能是指向凶宅隐秘的重要线索。
而楚凤歌作为一个粗鄙莽夫,显然满脑子只想着“杀鬼杀鬼杀鬼”。
如果拿游戏来打比方——那小女孩大概率是个剧情npc,却被楚凤歌当作怪来打,一路追杀,结果最终“gameover”。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前方的穿堂里果然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
一袭素衫,肤色苍白。
蓬乱的黑发遮住她的大半边脸,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赤足踏在冰雪堆积的地面上,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顾旭和楚凤歌走来,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就是她!”楚凤歌伸手指着小女孩喊道。
与楚凤歌描述中一样,这个小女孩在他们面前随意地抛下一张纸条后,就飘然转身离去,宛若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顾旭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发现竟然是一张做工精致的花笺。
在它的正面,画着几朵怒放的鲜花,旁边写着几个娟秀文雅的簪花小楷字——
“百花诗社邀请函”。
而在它的背面,则写了一首七言小诗,内容如下:
“南窗夜雨落荒坟,门庭萧肃草木深。
“影里故人皆虚妄,壁上丹青诉此生。”
“本官平生最讨厌这种不说人话的酸腐文人!”楚凤歌斜瞥了一眼这张花笺,口中冷冷地说道,“分明是一张邀请函,但既不写时间,也不写地址,这要我们如何前往?”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此时他想起来资料上提到过,历史上的青州陆氏确确实实搞过一个“百花诗社”,社长是陆家主母陆夫人。
当年的参与者不止有陆家的夫人公子小姐,也有来自其他世家大族的宾客。
不过,这个“百花诗社”只举办了一届,青州陆氏就被满门抄斩了。
但此时此刻,顾旭和楚凤歌却收到了“百花诗社”的邀请函……很明显,举办这活动的,绝不可能是活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邀请函上,写如此凄凉的一首诗。
“实话实说,我也不喜欢谜语人,”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按照陆家族人的风格,或许他们认为,理解不了这首诗含义的人,不配参加他们的诗社。”
顾旭大胆猜测,这个“百花诗社”,应该就是陆氏凶宅留给外来闯入者的一线生机。
如果他能成功在那“百花诗社”上刷一刷陆家亡魂的好感度,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关于“霜蚀”诅咒和“惊鸿笔”的线索。
但是,如果在一刻钟内无法抵达举办诗社的地点,就会如楚凤歌所言,遭遇鬼怪的袭击。
“那么你能理解吗?”楚凤歌斜着眼睛望向顾旭。
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楚大人,谜底其实非常简单。您刚刚在进大门的时候,应该注意到那影壁上有一幅壁画吧?”
楚凤歌犹豫一秒,点了点头。
“那您还记得壁画上的内容吗?”
楚凤歌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少会关注这些细节。
“那是一张达官贵人们在花园饮酒作乐的图画,”顾旭接着说道,“根据诗里这句‘壁上丹青’,壁画上画的应该就是‘百花诗社’。”
“这似乎有些牵强吧……”楚凤歌皱起眉头,“按照你的说法,这诗社的地点还可能在南边的窗户,或者是在坟墓边上……”
“不,一点也不牵强,”顾旭说道,“您或许没注意到,花笺上面的这首诗,其实是首藏头诗——举办诗社的地址,早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我们的面前。”
第八十六章 黑化的惊鸿笔
藏头诗是是杂体诗的一种。
将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可以传达特定的信息。
“南门影壁”,便是花笺上这首诗中隐藏的谜底。
而一首合格的藏头诗,绝不能仅仅只是简单地嵌字,还要求诗句本身具备自己的意蕴——这样一来,读诗的人就会被诗句意蕴吸引,不经意间就忽略了句首的嵌字。
比如明朝文人徐渭在游西湖时面对平湖秋月胜景时写下一首诗:
“平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秋月圆圆世间少,月好四时最宜秋。”
就算忽略它的嵌字,它也是一首优秀的写景诗作。
…………
“我真讨厌这些酸腐文人!”
当楚凤歌想明白后,他又忍不住骂道。
他宁愿拎着宝剑去跟上百只恶鬼车轮战,也不想在这里玩该死的文字游戏。
顾旭笑了笑:“既然知道了地址,那我们就赶快过去吧!如果我们一刻钟后无法抵达那南门影壁,恐怕那些可怕的怪物就会出现了。”
“走吧!”楚凤歌点了点头。
凶宅里的鬼怪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它们。
…………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时走过的路,穿过垂花门,重新回到了影壁处。
此时此刻,陆宅大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落的围墙也早已变成冰雕,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顾旭在墙角边见到两具被冰封冻的尸体——看尸体那狰狞绝望的表情,应该是之前试图翻墙逃出这宅院,却又没能成功。
随后顾旭转过头,仔细观察这“南门影壁”。
只见在它正面的壁画上,一群衣着鲜妍的显贵们围坐在花园里的长桌旁边,一边举杯饮酒,一边谈笑风生,看上去其乐融融。
而顾旭也认出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份——
坐在正中那个身材丰腴、妆容艳丽、怀有身孕的美妇人,是陆家主母、“百花诗社”社长陆夫人;
她身边那个衣着朴素、朱唇皓齿、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是来自门阀襄阳陈氏的小姐,名叫陈安之——别看她在这画像上并不出众,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大齐王朝的皇后、四皇子和昭宁公主的生母;
……
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
其黑发如墨、素衣如雪,清丽绝伦,宛若出水芙蓉。
仿佛由黑白水墨勾勒而成,在这浓墨重彩的壁画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她眼神疏离,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
正当顾旭凝神琢磨要如何进入壁画世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们也是来参加‘百花诗会’的吗?”
顾旭立即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儒雅清俊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能让人不由自主对他心生好感。
在看清这人的面容后,顾旭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资料上写得没错,这个人在十五年前的抄家过程中就应该已经死了。
可现在,他不仅出现在了顾旭面前,而且身上还有着真元波动的气息。
另外,他面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也没有任何诡异的反应。
“这家伙是人是鬼?”
顾旭悄悄掏出一枚铜钱,尝试占卜。
随后他展开手心。
铜钱正面朝上。
这显然说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人,不是鬼。
“真是诡异,”顾旭默默心想,“没想到时隔十五年,这人居然还在这陆氏凶宅里活得好好的。”
“你是谁?”这时候,旁边的楚凤歌开口问道。
“在下大齐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礼貌说道,“两位应该也是咱大齐驱魔司的修士吧?”
他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歌穿在身上“七曜服”。
“唐荟……你不是已经在抄家的过程中死了吗?”楚凤歌皱起眉头。
自称“唐荟”的中年男人微微笑道:“当初我确实差一点就死了。还好我当初带着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让我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只可惜,我被困在了这凶宅里,没法脱身。”
楚凤歌将信将疑。
唐荟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刚刚进入这凶宅吧?我在这凶宅里待了十多年,对它挺了解,或许能够给你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楚凤歌没有说话。
顾旭却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唐大人了!”
他知道,唐荟给他们的信息并不一定是真的。
甚至,眼前这人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唐荟。
但就算是虚假的信息,其中也可能隐藏着真实的线索——总好过像他们现在这样闭着眼睛瞎摸索。
…………
于是唐荟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道:
“你们应该知道,陆氏的传家之宝‘惊鸿笔’,拥有把诗画意境具现出来的能力。
“真正的陆宅,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一场大火摧毁。
“我们身处的这座凶宅,其实就是‘惊鸿笔’的画作。
“这幅画的正面,是陆家族人多年前嬉戏娱乐的美好画面;但是如果你绕到影壁背面,就会看到一副恐怖残忍的‘寒冰地狱’的图画。
“每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这两幅画的内容就会发生切换,整个陆宅的环境随之发生变化。”
听到他的话,顾旭便走到影壁背后,果然看到了唐荟所说的“寒冰地狱”图。
画中冰山环抱、白雪皑皑。
而画中人物赤身裸体,须眉挂霜,唇白齿颤,双手抱膝,挺缩一团,冻得肌肉骨头都在收缩。
在他们旁边,还有不少面目狰狞、手持锁链和鞭子的鬼差。
此时此刻,顾旭想起上个月参加晋职考核时,陈济生对楚凤歌说过的那段话:
“这座凶宅无人居住,但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天会传来丝竹管弦声,晚上则会传来鬼哭狼嚎声。”
“难怪。”顾旭暗暗道。
然后他向唐荟问道:“唐大人,那‘惊鸿笔’为何会在此地留下这样的画作?”
唐荟回答:“因为在它的前任主人陆诗遥死后,它现在已经是无主之物。它以这两幅画作设下重重考验,从而寻找新的主人。
“你应该知道,名器择主,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像‘泰阿剑’会在皇室成员中寻找最强之人,而‘惊鸿笔’择会通过一系列考验,找到最具才华的人。
“刚才你们应该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她就是‘惊鸿笔’的器灵。当她把诗社请柬递给你们时,就意味着考验已经开始。
“‘百花诗社’,就是你们将要参与的第一道关卡。
“如果你们在‘百花诗社’中顺利通关,你们将会得到关于下一个考验的线索。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则会被永远困在‘寒冰地狱’之中,遭受折磨。”
“听上去真是可怕,”顾旭吐槽道,“这‘惊鸿笔’器灵的戾气有些重啊!”
他终于知道之前在陆宅中失踪的修士去哪里了了。
估计都是因为没有通过那些考验,被困在‘寒冰地狱’里出不去了。
听到他的话,唐荟也叹了口气:“唉,主要是它前任主人死得很凄惨,让它产生了一些报复欲望……
“你要知道,在‘十二名器’中,‘惊鸿笔’应该是最挑剔的一个。它宁可不要主人,被长期束之高阁,也绝不会随意地择主。
“但是,凡是它认定的主人,它都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主人倘若遇害,它还会想方设法帮主人报仇。”
“原来是黑化了。”顾旭瞥了眼残忍可怖的“寒冰地狱”壁画,得出结论。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唐荟接着说道,“我借助皇上给我的‘钦差令牌’,在这凶宅的西北角楼构建了一处避难所,寒气与恶鬼均无法入内。
“之前就有很多挑战失败的修士在那里避难。
“如果你们挑战失败,也同样可以去那里——我虽然不能把你们送出凶宅,但至少可以保障你们性命无虞。”
“那么到时候就得麻烦唐大人了!”顾旭客客气气地说道,“另外,还想问问唐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参与这‘百花诗社’?”
唐荟回答:“很简单。用你们的花笺轻轻触碰这面墙壁即可。”
顾旭照做。
虽然这个自称“唐荟”的人所说的话并不一定是真话,或者说不一定全部是真话。
但是顾旭很清楚,参加“百花诗社”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次响起。
陆氏凶宅内的环境再一次发生变化。
第八十七章 顾旭的别号
在花笺与墙壁接触的刹那,那壁画上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伴着婉转悠扬的洞箫声,光芒迅速向周围扩散,直到笼罩住整座宅院。
院子里的冰霜融化了。
地上的尸骸也不见了。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而且比起之前那破败不堪的模样,此时的陆宅简直焕然一新。
碧瓦飞甍,玉阶彤庭,富丽堂皇,繁华热闹。
仿佛昨日重现。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壁画中的世界。”唐荟在一旁介绍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穿着藕色襦裙的丫鬟出现在他们身边,语气恭敬地对他们说道:“敢问贵客有‘百花诗社’的请柬吗?”
顾旭把手中的花笺递给她们。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两个丫鬟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恶鬼,反而更像是虚幻的投影。
这使得他不禁惊叹于“惊鸿笔”的神奇。
“请贵客跟我们来!”两个丫鬟接过花笺,朝顾旭屈膝行礼。
随后,顾旭、楚凤歌和唐荟便跟着这两个丫鬟,穿过无数房间、庭院与游廊,来到了陆氏大宅的后花园。
此时此刻,花园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和壁画上描绘的一样,一张长桌摆放在水榭中央。
诗社社长陆夫人居中而坐。
其他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则依次坐于她的两边,显然已经跃跃欲试,期待着在众人面前展露才华。
“夫人,这几位是新来的客人。”两个丫鬟朝陆夫人行礼禀告道。
在场所有人目光顿时落在了顾旭等人的身上。
在他们的眼中,顾旭等人的面孔都非常陌生——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有几分才华,能够在这“百花诗社”里拥有一席之地。
其实顾旭心头也有些紧张。
他知道,如果自己要在这“百花诗社”崭露头角,得到陆家众人的认可,那么前世那些优秀的诗词作品就是他的底牌。
但是文抄公不一定做得成。
因为在这类文人墨客们结社作诗的活动上,大概率不会让他自由发挥,而会是命题写诗。
甚至有时候还会搞一些类似对对子、析字、飞花令的文字游戏,写一些藏头诗、回文诗、离合诗等等烧脑的东西。
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文抄公,绝对会露出马脚。
“但愿他们不要搞太难的题目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祈愿。
这时陆夫人抬起头来,微笑着开口道:“几位贵客有别号吗?”
“别号?那是什么?”楚凤歌问道。
“既然结了诗社,那么我们都是文人雅士,以雅号相称,那才不俗,”陆夫人颇有耐心地解释道,“比如我的别号叫做‘远香居士’,安之的别号叫做‘上阳妃子’,诗遥的别号叫做‘素雪仙子’……”
顾旭这时想起资料中提起过,当年参加百花诗社的每个成员,都会颇具情趣地给自己取个别号。
陆诗遥居住的院落叫做“素雪苑”,所以别号“素雪仙子”。
陆夫人住在“远香楼”,且私底下信佛,所以别号“远香居士”。
至于襄阳陈氏的小姐陈安之——她的家族当年正计划着把她送进皇宫里做皇妃,而大齐皇室的离宫叫做“上阳宫”,所以别号“上阳妃子”。
……
“我的别号叫做‘琼林才子’。”唐荟率先说道。
很多年前,唐荟在加入驱魔司之前,曾经考中过进士。
而“琼林宴”就是皇帝为殿试后的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
所以唐荟以此为别号。
“请坐!”陆夫人语气温和地说道。
“多谢夫人!”说罢,唐荟便坐在了陆夫人右手边第三个空位上。
“嗯……那我就叫‘长生公子’吧,”顾旭微微一笑,“‘长生斋’是我书房的名字。”
“别看我,我只是他的随从!”楚凤歌指着顾旭,有些慌张地说道。
别看楚凤歌这家伙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但实际上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粗鄙武夫,平生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就是吟诗作赋。
为了不写诗,他宁可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假装自己是顾旭的随从。
…………
一番寒暄之后,陆夫人叫人拿来了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象牙签子,摇了一摇,放在长桌的中央。
又取来一个骰子,放在签筒旁边。
“这些象牙签子,都是花名签,每根签子上都写着一种花的名字,”陆夫人介绍道,“稍后我会掷骰子,数到的人需要从签筒里抓一根竹签,并根据竹签上的花名作诗一首。
“倘若写不出来,就自罚三杯酒。”
听到这话,顾旭松了一口气。
这“花名签”难度不算大。
相当于以某种花为题目,命题作诗。
凭借他前世的诗词积累,还是勉强能够应对的。
“那我身为社长,就自己先来一首抛砖引玉吧!”陆夫人笑了笑,率先从签筒中抓了一根“花名签”。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石榴花,题着【烈炎红裙】四字,下面又刻着一行小字——“似火山榴映小山”。
她身边的陈安之立即举杯笑道:“石榴乃多子多福之兆!我在此敬夫人一杯!”
顾旭看着那气质温婉、容貌秀丽的陈家小姐陈安之,心想:不愧是门阀嫡女、未来的皇后娘娘,这情商可真不一般!
在看到签名后,陆夫人沉思几分钟,然后开口吟诵道:
“一片红云映夕晖,
“千点碧叶染朱扉。
“纵使人夸多子贵,
“葬入尘土尽成灰。”
陆夫人话音刚落,周围人立即鼓掌夸赞道:“好诗!”
但顾旭的注意力却被那句“葬入尘土尽成灰”吸引了。
这句诗凄凉的意境,显然与石榴象征的“多子多福”相违背。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如果这一切都是“惊鸿笔”制造出来的幻象,那么它是不是在借此怀念它逝世的旧主人,怀念消失的陆氏家族?
…………
陆夫人吟完诗后,便轻轻抛起桌上的骰子。
骰子转了几圈,停在一点。
从她自己开始数,正好数到她身边的陈安之。
“安之,该你了!”她温和笑道。
第八十八章 各显风采
“那我就在此献丑了!”陈安之盈盈一笑,翩然起身。
作为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的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令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随即她也伸手掣出一根签字。
这根签条上画了一枝牡丹花,旁边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以及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牡丹的大富大贵之花,”陆夫人笑着调侃道,“安之,你可是要入宫做皇妃的人,这牡丹倒和你挺配。”
“夫人莫要取笑我。”陈安之低下头,笑不露齿。
随后她思索片刻,开口吟诵道:
“落尽残红始吐菲,
“佳名唤作花中魁。
“深宫椒房堆绣被,
“喜轿新妇裹霞帔。
“水上芙蕖少风趣,
“秋后黄花多伤悲。
“唯有牡丹真国色,
“一朝盛放动宫闱。”
在她话音落后,在场众人先是怔住片刻,继而才开始纷纷鼓掌。
陈安之的这首七律,修辞用的不错,对仗格律也还算过得去。
但在它的字句之间,却暴露了陈安之的文静外表下隐藏的野心。
顾旭不禁暗暗猜测:这“百花诗社”上的每一首诗,是否象征着诗社上每个人今后的命运?
陆夫人抽到“多子多福”的石榴,却写出“葬入尘土尽成灰”——这无疑对应她当年怀着身孕死去的结局。
陈安之抽到“花之富贵者”牡丹,并写出了“椒房”、“喜轿”、“宫闱”等字眼——这显然与她现今大齐皇后的身份相匹配。
…………
接下来又到了掷骰子的环节。
这次数字是三,数到唐荟。
“琼林才子,这雅号一听就是才华横溢之人,”陆夫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唐荟,说道,“想必一定能写出惊艳全场的诗作。”
唐荟微笑道:“夫人太高看我了。”
说罢也伸手抽签。
他抽到的签条上画着一株兰花,旁边写着【幽谷君子】,以及诗句“名在山林处士家”。
“兰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在看清楚签子上的内容后,陆夫人笑着提议道,“等稍后有人抽到剩下的梅花、竹子、菊花后,你们共饮一杯吧!”
“兰花……”
唐荟盯着签子,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文思枯竭,根本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字句。
“抱歉,我才疏学浅,就不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献丑了,甘愿自罚三杯。”
片刻后,他歉疚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
掣签作诗的游戏仍在继续。
顾旭深深感受到,青州陆氏不愧是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在座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在须臾之间出口成章。
虽然这些诗远远比不过他前世的那些传世之作。
但基本上格律严谨,各自有可圈可点之处。
而与此同时,在场众人也似乎忘记了平时的身份地位,充分地参与到对诗作的讨论之中。
倘若有人写出精妙的句子,他们都会为之鼓掌喝彩;但如果有人像唐荟那样写不出诗,他们也会一同起哄,笑呵呵地往他杯子里倒酒。
但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群体之中,仍然有一个异类。
那就是坐在长桌一角的“素雪仙子”陆诗遥。
她白衣胜雪,肌肤如霜,就连神情也如霜雪般淡漠。
听到别人吟诵诗句,她会随众人一起鼓掌,但几乎从不表态。
更多时候,她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围的一切热闹喧嚣,都仿佛与她无关。
“真是个高傲的人啊!”顾旭在心头评价道,“不过作为‘惊鸿笔’的上一任主人,整个大齐王朝公认的才女,她也有资格这么骄傲。”
…………
骰子在桌上咕噜滚动,随后停在两点。
这一回数到的人,是一个名字叫做“书砚”的丫鬟。
她衣着朴素,貌不惊人,坐在长桌旁边,也鲜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连丫鬟都有资格参加这‘百花诗社’了?”有人捂着嘴窃窃私语,显然对此有些不满。
毕竟,主仆不同席,是大齐王朝世家门阀一直以来都遵守的规矩。
丫鬟书砚顿时站起身,神情格外局促,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去抽取签条。
这时候,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终于用淡漠的语气开口道:
“是我让她来参加的。”
见陆诗遥发话,在场众人便不再吭声。
书砚瞥了一眼陆诗遥,眼神中充满感激的情绪。
陆诗遥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淡色的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想起资料中的一段描述:陆诗遥和她的贴身丫鬟书砚关系很好,不似主仆,更像姐妹。
随即,书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签筒中取出一根签子。
这根签子上画了一枝桂花,旁边写着【天香云外】,以及一句“人与花心各自香”。
书砚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犹记故园桂,
“幽径向阳开。
“暄妍无人见,
“唯有寒香来。
短暂的沉默后,席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众人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侍女,竟然也有几分诗才!
…………
骰子再次转动,最终停在三点。
这回终于轮到了陆诗遥。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清冷美人,神情中充满期待。
众所周知,“惊鸿笔”选择的主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
这使得众人都很好奇,陆诗遥接下来写出的诗,能否鹤立鸡群、独占鳌头。
陆诗遥款款起身,伸手掣签。
她个子高挑,手指纤长白皙,好似冰雪雕琢。
只见她抽出的签条上画着一朵芙蓉,旁边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以及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
“芙蓉啊……”她轻叹一声,抬着头,没有看在场众人,反而瞥向遥远的天边。
随即她轻声吟诵:
“生来不着尘泥涴,
“天下何妨名字多。
“一世炎凉独风月,
“四时荣落付烟波。
“自知根节全冰玉,
“人道丰姿照绮罗。
“濯濯晨光香十里,
“为君敲桨叫渔歌。”
当她开口吟诗之际,在座众人皆屏息静气,似乎沉浸在诗词意境之中。
陆诗遥这首诗,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刻意堆砌华丽的辞藻,却把芙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刻画得淋漓尽致,又与签子上的“风露清愁”相呼应,颇有浑然天成之意,令众人不禁叹服。
这无疑是一首颇具灵气的诗。
在它的衬托之下,其他人作品都显得有些匠气过重,与之相形见绌。
“不愧是‘惊鸿笔’选中的主人!”众人由衷感叹。
而在她吟诵诗句的过程中,水榭边的池塘中竟迅速生长出一枝雪白的芙蕖——短短一瞬间,它完成从开花到凋零的整个过程,然后渐渐枯萎,最终沉入水塘之中。
诗词意象化为真实。
这是“惊鸿笔”所具备的能力。
但只有足够优秀的诗词,才能将其触发。
截至目前,唯一得到“惊鸿笔”认可的,只有陆诗遥。
…………
骰子继续滚动。
此时此刻,在场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陆诗遥的精彩作品不经意间拔高了他们的审美标准。
所以,后续几个人的诗作虽然遣词造句还算过得去,但都显得有些乏味,没有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随后,骰子停在六点,数到顾旭。
“长生公子,该你了!”陆夫人和蔼笑道。
众人依旧在走神。
在他们看来,比起“素雪仙子”、“远香居士”等,“长生公子”这个别号无疑显得有些俗气。
一个俗人,又怎能写得出雅致出尘的诗句?
顾旭对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
他从容起身,也伸手掣签。
只见签子上画着一枝梅花,旁边镌刻着【傲雪凌霜】四个小字,以及一句诗——
“自向深冬着艳阳”。
第八十九章 独领风骚
“梅花……”
看到自己的签子,顾旭心头还是比较庆幸的。
因为梅花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前世历朝历代都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世名作——光是从中学生必背古诗文里,他就能想到不少。
倘若抽到像“芍药”或是“罂粟”这些相对冷门的,那他就会比较头疼了。毕竟他前世作为一只理工狗,课本之外的古诗词读过的并不是很多。
不过,在今天的场合下,就算是咏梅诗,他也不能随便抄。
还必须符合“傲霜立雪”的主旨。
像那首被称作“千古咏梅绝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以及那首极具意境的“驿外断桥边”,都没法在这里使用。
除此之外,顾旭还大致能够猜到,如果眼前的一切真是“惊鸿笔”设下的考验,那么他就必须写出令众人眼前一亮的诗作,才能在这“百花诗社”里通关——至少不能逊色于陆诗遥的那首咏芙蕖诗。
顾旭沉默片刻,心头渐渐有了主意。
“夫人,有笔墨么?”他转头望向陆夫人。
“百花诗社”并未要求宾客们一定要口头吟诗。
刚才众人吟诵的那些诗作,也有仆人在一旁记录。
不过,顾旭却是第一个提出要亲自提笔写诗的。
“这小子是想专门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博人眼球吗?”有人在私底下暗暗猜测道。
但事实上,顾旭的想法却很简单。
他只是觉得,第一次在异世界做文化传播,态度总得郑重一些。
“当然有。”陆夫人笑道。
随即她就吩咐仆人把笔墨纸砚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旭提起笔来,在纸上挥毫泼墨。
他的字迹骨骼清秀,点画遒美,疏密相间,布白巧妙。
如他画的符般,端秀清新,却又不乏飘逸美感。
顷刻,诗成。
顾旭将面前的宣纸递给仆人,仆人又将他写的诗展示在众人面前。
只见其上写着: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看到这首诗,众人神情一怔,先前对顾旭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中甚至有了些许赞赏。
此诗语言朴素自然,既没有太过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但却极具画面感,令众人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白梅在墙角孤自绽放的形象。
“夫人,您觉得如何?”陈安之小声问道。
陆夫人思索片刻,回答道:“这个少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在诗词造诣上,他早已脱离了堆砌修辞、拾人牙慧的阶段,达到了返璞归真、浑然自成的境界。”
陈安之点了点头。
她自己在写那首《牡丹》时,可谓字斟句酌,不仅追求格律工整,还刻意用了许多比喻、对比等修辞。
乍看花团锦簇。
但跟顾旭这首诗比起来,却显得匠气过重,顿时相形失色。
就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妇人,遇到了不施粉黛的下凡仙女。
而坐在长桌边缘的陆诗遥也微微点了点头,淡漠的目光中流露出欣赏的情绪。
在她看来,顾旭这诗看似写得朴素随意,但实际上却有着精巧的布局安排,锻字炼句的功底也非同一般。
例如“墙角”、“凌寒”……体现出梅花无人欣赏的境遇,也体现出其傲雪凌霜的风姿;而后两句既描绘出梅花的色彩,也以“遥知”、“暗香”展现出梅花香气含蓄沁人的特点。
“写得好!”唐荟脸上挂着赞赏的微笑,开始带头为顾旭鼓掌。
至于楚凤歌……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首诗是好是坏。
他只觉得这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比在座其他人的诗易懂得多,也舒服得多。
…………
此时此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墙角处,一株梅树迅速地生根发芽,长出枝叶,含苞欲放。
口味挑剔的“惊鸿笔”,显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认同了顾旭的诗作。
…………
写完这首诗后,顾旭并没有立即停笔,仍然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他身边的仆人本欲劝阻。
但陆夫人在瞥见纸上的内容后,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写吧!”
很快,顾旭便写完了第二首诗:
“冰雪林中着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此子真是才思敏捷!”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深吸一口气。
在短时间内连续写出两首优秀的咏梅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因为这需要的不仅是灵感和天赋,还需要足够深厚的文化积累和诗词底蕴。
如果说前一首诗体现的,是几枝梅花独自绽放于僻静墙角的孤独,是无惧他人眼光的傲然。
那么这一首诗,则是白梅齐放,清香四溢,玉宇澄清。
“一首诗凌寒独放,坚守自我;另一首诗迥异流俗,兼济天下,”陆夫人由衷赞赏道,“看来这个年轻人志向不小啊!”
她身边的陈安之也对顾旭充满佩服。
因为在场很多人的诗作都拘泥于一园一舍,都在为了写诗而强行说愁,使得席上充满了矫揉做作的忧郁情绪。
几乎没有人像顾旭这样,写出“散作乾坤万里春”的开阔格局。
…………
这一刻,墙角的白梅尽数开放。
宛若皑皑白雪堆积枝头。
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
顾旭仍未停笔。
片刻之后,他又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首: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虽然说,这是一首词,并不符合百花诗社今日的规矩;
但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众人皆为其所折服,纷纷自叹不如。
今日,顾旭在须臾之间,以“傲雪凌霜”为题,连续写下三首咏梅佳作,在情绪上层层递进,在情怀上愈发豪迈激昂。
众人显然想不到,在这首诗中,娇嫩柔弱的花朵竟然也能表现得如此风骨铮铮、气势昂扬。
“今日‘百花诗社’,此人当夺魁首!”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
第九十章 诗会魁首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将手中的毛笔放回桌面。
此时忽然大雪纷飞。
宛如柳絮漫桥,梨花盖舍;须臾积粉,顷刻成盐。
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水榭边的池塘也瞬间结了冰。
在雪的衬托下,众人的视野也变得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
而墙角边的梅树却迅速生长,愈发繁茂。
有白的,有红的。
白的素淡,红的鲜妍。
长桌旁边的众人显然都注意到了这番景象。
陈安之低着头,沉默不语。
尽管她平日里一向表现得娴静谦和,但作为襄阳陈氏的嫡女,她骨子里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很少会真正佩服别人。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顾旭笔下的诗作时,她心头却五味陈杂。
一般人在以花为题写咏物诗的时候,除了称赞花开时的艳丽,也常常会慨叹花朵凋零时的凄凉。
但是,几乎从未有人写出过类似“她在丛中笑”这样的句子。
这是多么乐观旷达的气概!
“这少年虽然与我们同席而坐,但他根本上与我们并不是一路人,”陆夫人默默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们的诗作中,是矫揉造作的的哀愁,是华丽空洞的词藻。
“但在这少年的诗词里,却是理想与抱负。”
陈安之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陆诗遥则依旧神情淡漠,白皙如霜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可她的内心深处,却不禁微起波澜。
尽管她现在是整个大齐公认的才女,可她所写的诗词,多是“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凄凄惨惨戚戚”。
众人都评价说,她的作品总是氛围冷清,充斥着难以排解的愁绪。
但现在,顾旭的诗作却让她耳目一新。
她只觉得,这个自称“长生公子”的少年心里,似乎对这个世界总有着美好的期待。纵然在冰封雪盖的寒冬,他也坚信“山花烂漫”的春天终究会到来。
“只是……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唐荟坐在椅子上,为顾旭带头鼓掌。
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由衷的喜悦。
至于楚凤歌,则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他不是很懂诗词,并不知道顾旭所写的诗词究竟好在哪里。
但是周围那冰天雪地、梅花盛开的风景,显然证明这些诗词都是极为出色的作品。
“如果我会写诗那该多好啊……”楚凤歌长叹一声。
这一刻的顾旭,简直夺尽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楚凤歌恨不得取而代之。
…………
随后,陆夫人把桌上的骰子递给顾旭,准备叫下一个人抽签作诗。
然而这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一律摇头,表示:“长生公子有诗在前头,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
他们都认为,就算自己倾尽毕生所学,反复锤炼文字,也无法写出比顾旭更好的诗作。
既然如此,又何必写出来徒增笑柄呢?
总而言之,他们怂了。
陆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那好,”她淡淡道,“不过,我们今日结社作诗,总得推个魁首才行。各位心头可有人选?”
“长生公子当居第一!”她话音刚落,唐荟便不假思索地提议道。
陈安之沉思片刻,也跟着说:“长生公子的诗词作品一反常调,借梅言志,论气魄、论胸襟、论格局,皆远胜我等。我愿推他为‘百花诗社’今日魁首!”
又有人说:“长生公子能在顷刻之间写出三首极为优秀诗作,此等才气远超常人——今天这诗社魁首,非他莫属。”
“我也赞同。”楚凤歌指着顾旭,面无表情地附和道。
“素雪仙子可有异议?”陆夫人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诗遥。
这时,陆诗遥正出神地望着园中的梅花,心思似乎已经不在此处。
听到陆夫人的话,她愣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什么异议?”
“在座众人都认为‘长生公子’的诗作当得第一,你可有异议?”陆夫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陆诗遥轻声说道:“我没有意见。”
“那今日之魁,便由‘长生公子’摘得。”陆夫人宣布道。
…………
顾旭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够猜到,自己已经成功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一重考验。
因为在这挑战中他不容有失。
所以他把自己想到的诗词作品一口气写了出来。
结果果然触发了“惊鸿笔”的意象。
而且那梅花盛开的时间,要比陆诗遥的芙蕖更加持久。
于是,他在心头默默感谢前世先辈们留下的文化宝藏,帮助他在这里度过难关。
…………
在宣布魁首之后,今日的“百花诗社”便到此结束。
席上宾客们陆续离去。
顾旭四周那富丽繁华的风景,也在渐渐淡去,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而那阴森冷寂、宛若地狱的场景,又重新显现在他的眼前。
这时,坐在长桌一角的陆诗遥忽然起身。
她站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的顾旭等人,欲言又止。
…………
当昔日的幻象彻彻底底消失之后,顾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
她穿着白衣,赤足站在冰雪之上,抬着头望着顾旭。
如果唐荟说的没错,这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应该就是“惊鸿笔”的器灵。
“恭喜你通过第一个考验。”她把一张新的花笺递到顾旭的手中,用冷漠空灵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知道总共有几个考验吗?”顾旭接过花笺,礼貌问道。
小女孩伸出三个手指。
“真可惜,你没能跟小姐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绕过高大的影壁,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小兄弟的诗才,真是令人佩服!”在小女孩离开之后,唐荟望向顾旭,微笑着赞赏道。
顾旭摇了摇头:“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读的书比较多,从中借取了先贤的智慧罢了。”
与此同时,他低头望向手中的花笺,发现其正面画着几盏灯笼,旁边用簪花小楷写着——
“元宵灯会邀请函”。
背面内容则是:
“一座小圆城,
“见水不见人。
“日日照人面,
“鱼虾却不生。”
…………
ps:抱歉,今天加班回家太晚了,只有一章了。
第九十一章 三桩誓愿
“这纸上又写着什么?”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凑过脑袋。
不过,当他看清楚花笺上的内容后,他立即皱起眉头。
“真讨厌这种故弄玄虚、不讲人话的混蛋!”他很不愉快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又向顾旭问道,“你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顾旭沉吟片刻,回答道:“既然提到‘元宵灯会’,想必这应该是个谜语——而它的谜底,估计指向这宅院里的某个地点。”
“那你能猜得到它的答案吗?”楚凤歌接着问。
如今有顾旭在他身边,楚凤歌根本懒得动脑子。
“答案很简单,”顾旭回答道,“圆形,有水,没有鱼虾,且常常有人经过——那显然是水井。”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供水系统。
人们的日常生活用水,都需要到水井去挑。
所以才会“日日照人面”。
“哦。”楚凤歌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模样。
随后顾旭的望向唐荟:“唐大人,您知道这宅子里的水井在什么地方吗?”
唐荟回答道:“我记得东北角的院子里有一个。”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不过,两位小兄弟,这回我没法跟你们一同前去了。我刚才没能通过第一关考验,想必很快就会有恶鬼来追杀我。为了保住性命,我必须得尽快前往我的避难所。”
“没关系,唐大人,”顾旭微笑着说道,“您刚才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已经是极大的帮助。我们还在思考应该如何感谢您呢!”
“小兄弟太客气了,”唐荟也开始笑呵呵地说着客套话,“其实我帮助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罢了。
“近二十年来,那‘惊鸿笔’一直藏在这座宅院之中,却从未有人见识过它真正的模样。而以我自己浅薄的才学,显然也无法通过它设下的重重考验。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希望有人能够帮助我看到‘惊鸿笔’重见天日的一天。
“小兄弟,你一定要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啊!”
“既然唐大人有这样的期望,那我一定会尽力而为!”顾旭目光真诚地说道。
话音落罢,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相得甚欢。
不过,这段对话中究竟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恐怕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随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唐荟朝西北边走,前往西北角楼。
顾旭和楚凤歌则往东北边走,去寻找谜语中提及的水井。
这时候的陆氏祖宅已经重新变得昏暗而阴冷。
顾旭不得不竭力驱动体内的真元,才能勉强抵挡住这刺骨的寒意,避免身体被完全冻僵。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和院落,最终抵达了大宅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顾旭很快就认出来,这里是仆役们居住的地方。
而谜语中所提及的水井,就位于这座小院的角落里。
此井呈圆形。
井沿低矮,由灰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石头表面凹凸不平,且有淡淡的青苔的痕迹。
在这水井旁边,还有一株高大的榆树——此时它的树叶早已落光;在它的枝干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在它的树冠处,还挂着一条染血的白绫,于寒风吹拂下轻轻飘动,给这阴翳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元宵灯会’竟然会在这地方举行?”楚凤歌环顾四周,深感不可思议,“那个姓唐的家伙不会是在忽悠我们吧?”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把真元汇聚到指尖,幻化出一团璀璨的光芒。
借着这团光,他朝水井底下望去。
这时他发现,这井已经成了一口枯井——而在这井底下,竟有一堆白骨!
“难道当初陆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那些家眷和仆役的尸体都被扔到了这口井里?”他在心里暗暗猜测道。
他试探性地将手中的花笺放在井沿上。
刹那间,不远处亮起桔红色的火光,还响起了嘈杂的吆喝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女子——顾旭很快就认出她的身份,正是陆诗遥当年的贴身丫鬟书砚。
但她此刻的模样却惨不忍睹。
她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手上戴着镣铐,皮肤上尽是青肿,脸上也残留着泪痕。她的每一个脚印上,都留下了殷红的血迹。
从她的眼神中,顾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模样的男人——不过他们都衣着不整,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容。
“这是当年事发时的影像吗……”
顾旭发现,自己仿佛变成了空气一样,可以从这些人的身体中径直穿过去,完全无法与他们相接触。
“这陆家大宅里的女人,跟外边窑子里那些残花败柳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一个士兵嘿嘿笑着,目光在丫鬟书砚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现在要把她处死,俺还感觉怪可惜的。”
“一个丫鬟而已,爽都爽过了,没什么可惜的,”他的同伴一遍说着,一边缓缓抽出腰上的佩刀,“等待会儿进了里面的屋子,见了那些尊贵的夫人小姐们,那才叫带劲儿!”
“你们今天对我的羞辱,我都会记在心里,”这时候,书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道,“就算我死了,变成恶鬼,我也不会忘掉。”
“犯官家的奴婢,都敢来威胁我们?”那士兵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以你主子犯下的叛国罪,就算把你羞辱一万次,也不值得怜悯。”
“陆大人不可能叛国,”书砚淡漠地说道,“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陆家犯下的叛国罪可是铁证如山,皇帝陛下亲自裁决,你还敢说是冤枉?”
“陆大人是清白的。”书砚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没有任何神采。
“难道是你们几个刚才动作太粗暴,把这妞给弄傻了?”士兵看着同伴,呵呵笑着调侃道。
书砚没有理会他们,仍然继续道: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稍后我人头落处,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地上,都将飞那白绫上;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倘若陆家属实冤枉,自今以后,这青州将大旱三年。”
那士兵没有理会她。
他“嚯”地拔出佩刀,一边继续开着粗俗的玩笑,一边挥刀向书砚的脖颈处砍去。
第九十二章 元宵灯会
那锋利的刀刃很快便斩断了书砚的脖颈。
她的脑袋落在地上,睁着眼睛,面如死灰。
但奇怪的是,她脖颈处流出的鲜血半点儿都没有沾在地上,而是全部飞到树上挂着的白绫上。
几个士兵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本以为,书砚不过是在说胡话罢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不切实际的誓愿,竟然会真的应验!
“难道……陆家真的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个士兵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们显然不敢接着想下去。
随后他们转身离去。
眼前发生的事情,无疑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需要立即去请求上官的指示。
…………
虚幻的影像很快便消失了。
顾旭站在水井边,抬头望着挂在树上的染血白绫,若有所思。
他记得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每逢六月份,“沂山雪女”都会在青州府范围内掀起大规模的暴风雪,借此机会捕食人类。
他还记得陈济生说过,天行八年到天行十一年,青州府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的旱灾,使得稻田干涸,民不聊生。
天行八年,就是青州陆氏被指控犯下叛国罪的那一年。
如果这段影像记录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丫鬟书砚当年立下的三桩誓愿,显然已经在现实之中一一应验。
“陆家的叛国罪……真是一桩冤案吗?”顾旭微微皱眉。
其实在阅读过相关的资料后,他感觉当年的案件中存在着不少疑点。
比如陆家家主、内阁首辅陆桓藏在床底下的那件明黄色袍子。
他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个头脑清晰的谋反者,应该不会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这更像是其他人嫁祸的手段。
不过,顾旭并没有想要掺合案子、查明真相的打算。
因为陆家的叛国罪,是大齐皇帝亲自认定的。
倘若想要替陆家洗冤,那就必然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而皇帝又是大齐王朝当前明面上最强的修行者,他的实力还在国师、驱魔司司首、剑阁阁主等五位圣人之上。
跟皇帝作对,那无疑是作死行为。
顾旭只想好好活着。
但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都是“惊鸿笔”的考验,那么它为何要让人看到这段影像?它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顾旭暂时不知道。
不经意间,他再次低头瞥了眼井底的枯骨——不知在那风雨飘摇的一年里,究竟有多少人像丫鬟书砚一样,怀着怨愤与屈辱,在这座宅院中凄惨地死去。
如果那些人的怨气汇聚起来,想必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吧!
至于他身边的楚凤歌,在看了这段影像之后,则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口中忿忿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大齐的士兵,私底下竟然会做出羞辱犯官女眷和仆役这种龌龊的行为!若我看见这几个渣滓,定要用我手中的宝剑,把他们统统阉掉!”
听到他的这番话,顾旭默默心想:这楚凤歌虽然平日里有些自恋,但骨子里还挺有正义感的。
…………
在影像完完全全消失后不久,顾旭手中的花笺也突然间化作碎片。
像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这时候,井边的榆树上出现了几盏造型精致的灯笼。
它们泛着绯红色的光芒,把这座阴森破落的小院染成了血色。
而在每个灯笼底下,都挂着一张纸条。
顾旭猜得到,这便是所谓的“元宵灯会”——而纸条上面的内容,应该就是他现在面临的第二关考验。
…………
顾旭记得资料上写过,在像青州陆氏这样的世家门阀里,比起正妻所生的嫡系子女,庶出子女的地位是很低下的。
他们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出席正式场合,甚至不能与正室子女同桌吃饭。
除非他们拥有出色的修行天赋,或者是在其他方面讨得家主的欢心,否则他们的待遇并不比仆人高多少。
当陆诗遥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她也只是陆桓的一个不被看重的庶出女儿。
那时候,她虽然有着清丽的相貌、惊人的诗才,但是都因为她内向的性格、朴素的打扮、深居简出的作风,几乎不被人所察觉。
尤其是在她的母亲去世后,她更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流。
丫鬟书砚,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
按照陆家的规矩,作为庶出子女,陆诗遥是不被允许参与每一年的元宵诗会的。
所以,每逢元宵佳节,她就会和书砚一起来到这间偏僻的小院子,把灯笼挂在树上,互相给对方出谜语、对对联,体验“元宵灯会”的乐趣。
或许正因如此,惊鸿笔才会在这个地方,以“元宵灯会”的形式设下考验。
…………
“我应该得回答出这些灯笼底下挂着的所有题目,才能够顺利通关吧!”顾旭在心头默默猜测道。
随后他走上前去,从第一个灯笼底下,取下纸条。
只见这张纸条上写了一句上联:“古寂寞寒窗空守寡。”
同时要求答题者填写出下联。
“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楚凤歌站在旁边问道。
“一句上联。”顾旭一边回答,一边把纸条递到楚凤歌手中。
楚凤歌看了一眼,想也没想,就开口说道:“这看上去很简单啊!‘古寂寞寒窗空守寡,今快乐人生把酒欢’!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对出来了!”
“不,”顾旭摇了摇头,“楚大人,您或许没有注意到这句上联的一个特点——从它的第二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偏旁部首都是相同的,都有一个宝盖头。它要求我们填写的下联,应该也要符合这一个特点。”
“该死的酸腐文人,竟然搞这么多讨厌的规矩!”楚凤歌骂骂咧咧,然后他转头看向顾旭,“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虽然作为穿越者,他脑海中有无数的优秀诗词作品,但对对联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陆诗遥的才华,但他拥有【博闻强记】这样的天赋,可以像计算机算法一样,尝试用暴力破解法来解决这个对联。
比如尝试列举出某个偏旁的所有文字,再从中挑选出读起来比较合适的七个字,组成下联。
第九十三章 对联
除此之外,还可以根据文字词性再次进行筛选——例如“寂寞”二字就必须对应形容词,而“窗”就必须对应名词。
如是一来,就能大幅度减少计算量。
顾旭环顾四周,望着这寂寥破败的小院,想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青州陆氏,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凄凉冷况净凋凌。”
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这张纸瞬间化作金色的光屑,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在飒飒寒风中翩翩起舞,然后消失不见。
看到这样一幕,他身边的楚凤歌愣了两秒,没想到顾旭竟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这副对联。
楚凤歌不禁暗暗在心头吐槽:我那些下属真是太没用了,一句诗号都要花好几天才能写出来——如果他们都有顾旭这般敏捷的才思,我又何愁不能成为洛京城最耀眼的天才?
…………
与此同时,在小院里一个难以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惊鸿笔”的器灵正藏在一根柱子背后,悄悄地偷看顾旭对对联。
虽然她与顾旭的距离相隔很远,但是顾旭写在纸上的内容,都能够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古寂寞寒窗空守寡”,这是陆诗遥很多年前出的上联。
而当年书砚对的下联是“今俊俏佳人伴伶仃”。
书砚这联,在意蕴上很是对称,但字词上稍逊工整——“空守寡”对“伴伶仃”,就显得有些牵强。
而顾旭这联却相反,在格律平仄上更工整,但整体含义上的对称性却要差一些。
倒也能勉强通关。
“凄凉冷况……他这说的是如今的青州陆氏吗?”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心想。
传说中,“十二名器”的器灵在认主之后,会与主人变得越来越相似。
而这个小女孩,显然也继承了陆诗遥当年喜欢发呆神游的习惯。
…………
随后,顾旭从另一个灯笼上摘下第二张纸条。
纸条上依旧写着一句上联:“凤落梧桐梧落凤”。
楚凤歌默默瞥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一声不吭。
写对联显然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为了防止再一次在顾旭的面前丢人现眼,他决定保持沉默。
顾旭也在静静沉思。
他早就一眼看出,这句对联也不简单。
因为它是一句“回文联”,既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且内容含义保持不变。
“当年陆家小姐和她丫鬟玩的文字游戏,可真是花里胡哨啊!”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
随后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珠联璧合璧联珠。”
这张纸条很快也化作零碎的光点,消散在这昏暗的小院里。
“惊鸿笔”器灵在柱子背后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顾旭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将挂在灯笼上的纸条依次摘下来,用炭笔在上头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
尽管他平日里忙于修行,鲜少玩这些舞弄文墨的游戏。
但对对子这种东西,终究考验的是文化积累。
只要脑子里装着足够多的素材,就算写不出那种灵光一闪的绝对,也能硬凑出一句中规中矩的下联。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顾旭,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知识积累。
看见上联“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顾旭提笔写出下联“细水淼淼,溪流江河湖泊”;
看见上联“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看见上联“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顾旭提笔写出下联“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
楚凤歌站在旁边,看着顾旭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心情格外复杂。
此时此刻,他心头竟不由自主冒出一个的念头:他想请顾旭帮他写几句诗号,以供他在今后战斗的时候使用。
顾旭这家伙的文采,可比他手下那群整天混吃混喝的下属强多了——他写的诗号,肯定能让他在拔剑之前气势拉满。
不过楚凤歌很快就把这个荒诞的念头驱赶出脑海。
毕竟,他楚凤歌今后可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物,而顾旭将会是他不可忽视的对手。
若让竞争对手帮忙写诗号,那岂不是意味着向对方认输?
楚凤歌就算死,就算被人一剑砍掉脑袋,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倒戈卸甲的事情。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挂在树上的灯笼只剩下一盏。
顾旭深吸一口气,从这盏灯笼上取下最后一张纸条。
“让我来看看这压轴的一联是什么。”
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简洁地写了五个字:
“烟锁池塘柳。”
楚凤歌也凑过脑袋看了一眼,感觉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压轴的对联应该是最复杂最难对的。
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
“顾贤弟,你觉得‘雾笼远山花’怎么样?”他忍不住开口道。
难得有机会能在顾旭面前露一手。楚凤歌可不会轻易放过。
但顾旭却轻轻摇了摇头。
“楚大人,其实这对联,远远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顾旭微微笑道,“在我看来,它应该是今天所有对联中最难的。”
“最难的?”楚凤歌有些不太相信。
“您或许没有发现,这五个字中,分别含有五行‘金’、‘木’、‘水’、‘火’、‘土’。我们对出的下联,也同样符合这样的要求。”
楚凤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顾旭也同样陷入沉思。
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上百个包含“金”、“木”、“水”、“火”、“土”的常用字,并根据词性要求,迅速排列组合。
然后他又果断排除了作为理工科学生最容易想到的“钾沾烧杯壁”、“钠沾烧杯壁”等等。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晋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灵魂飘出躯壳,行走于文字的殿堂中,看到文字勾勒出画面,画面中又显现出文字……
最终他提笔在纸上写道:
“泪销枯坟灰。”
白纸化作点点荧光,消散于黑暗之中。
…………
“惊鸿笔”器灵从柱子背后缓缓起身。
顾旭在纸上写出的每一句下联,她都看在眼里。
这句“烟锁池塘柳”,是很多年前她给修行者们设下的难题,整个大齐王朝无数青年才俊都对它束手无策。
陆诗遥当年给出的下联,是“秋镶涧壁枫”。
上下联一春一秋,虚实结合,前者清幽淡雅,后者醇厚深雅。
可谓对仗工整,意境相谐,极具才气。
而顾旭这句“泪销枯坟灰”,意境与上联简直相去甚远。
但当看到这句话时,器灵却不禁想起那片埋葬陆家人尸骸的荒凉坟地,眼角泛起晶莹的泪光。
第九十四章 钦差令牌
寒风在陆家大宅里肆虐穿行,雪花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落。
乌云沉重地压向地面,使得宅中环境愈显晦暗。
房屋被寒霜覆盖,在风的压力下倾斜、呻吟。一切都在弯折、颤抖、蜷缩,发出惨烈的哀鸣。
此时此刻,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正行走在狭窄的走廊之中。
因为他在这座宅子里待了十五年,所以他对这里面的环境极为熟悉——就算这大宅错综复杂,房间庭院不计其数,游廊走道蜿蜒曲折,他也能每一个岔路口迅速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出现了数十个模糊的身影。
凭借第五境修士的强悍神识,唐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楚它们的模样。
它们都是鬼差打扮的恶鬼。
皮肤青绿,体型庞大。
头上戴着软翅纱帽,身上穿着血迹斑斑的圆领半长衫,脚下踏着歪头皂鞋,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瞪着一双圆眼睛。
它们手中拿着冰霜凝成的锁链,还有血液结成的小刀。
这无疑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正常来讲,被它们撞上的人,都会被用锁链绑到冰柱上,遭受痛苦的折磨。
但是唐荟的心头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从容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由黄铜制成的令牌——
其正面用正楷字体刻着“大齐钦差令”几个字,背面则雕刻着一条五爪金龙,周围饰有云纹,看上去格外精致。
这一瞬间,令牌上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随后,黑暗中隐约响起雷鸣之声,并浮现出金龙与祥云的幻影——在这阴森恐怖的地方,显得神圣而尊贵,能够让人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冒出想要对其顶礼膜拜的冲动。
看到这一幕后,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鬼怪突然在原地愣了一瞬,接着转身远去,一刻也没有在唐荟附近停留。
似乎那些五爪金龙的幻像,令它们格外忌惮。
唐荟笑了笑,继续前进。
这张皇帝陛下亲手给他的钦差令牌,已经在这座可怕的鬼宅中庇护了他十五年——就算遇到可怕的恶鬼,也能使他安然无恙。
“或许……我很快就有机会离开这座凶宅了吧!”唐荟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他只希望,那个文采出众的青衫少年能够顺利地通过下来的两个考验,让那神奇的惊鸿笔重现世间。
这样一来,他十五年的蛰伏就不会白费。他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终将获得可观的回报。
…………
与此同时。
陆家大宅西北角仆役小院。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句对联后,挂在大榆树上的灯笼全都消失不见;而这座被血红色光芒映照的小院,也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顾旭明白,自己已经顺利地通过了“惊鸿笔”设下的第二个考验。
“现在我写了诗,也写了对联,等到了第三个考验,又会被要求写什么呢?”他在心头暗暗猜测道,“莫非是要填词?或是要猜谜?”
旁边的楚凤歌神色则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顾旭竟然如此轻松地就通过了两个关卡。
“唉,难怪司首大人非要指名道姓地让顾旭这家伙来解决陆氏凶宅这个案件,”他想,“他这玩弄文字的能力,恐怕连那些金榜题名的士子们都不一定比得过。”
只不过,顾旭表现得越优秀,楚凤歌内心就越焦虑。
毕竟,这意味着他今后做天下第一的难度又增加了不少。
要知道,名器的主人往往拥有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倘若顾旭能够连续通过三个考核,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再配上他那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楚凤歌就打不过他了。
“如果我也能够搞到一件名器就好了……”楚凤歌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了“夜闯大齐皇宫盗窃泰阿剑”、“一人一马独闯西北蛮族营地抢劫招神鼓”、“找襄阳陈氏家主长期借用圣言薄”等一系列极为不靠谱的计划。
…………
正当楚凤歌陷入遐想之际,“惊鸿笔”的器灵——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再一次踏着地上的霜雪,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顾旭。
发丝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使得顾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三个成功通过前两关考验的人,”小女孩用空灵淡漠的声音对顾旭说道,“不过,你写的诗词要比另外两个人更好。”
看来另外两个人都在第三关考验中失败了。
通常说,压轴的都是重头戏。这第三个关卡估计难度不小,我一定要慎重对待。
顾旭心里暗暗想道。
然后他对小女孩开口问道:“可以把第三个考验的线索给我吗?”
小女孩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递给他新的花笺。
她弯下腰,从脚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冰霜凝结的地面上,快速地画了一朵雪花的图案。
“这就是线索,”她淡淡道,“我会在目的地等你。”
话音落罢,她便离开小院,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楚凤歌看着地上的雪花,感到有些头疼:“这该死的丫头,从来不会好好说人话,整天就让我们猜各式各样的谜语,真是令人心烦。”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楚大人,其实这一次的谜语应该是最简单的了。”
“最简单?”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顾旭说的话,“她画在地上的是一朵雪花。可现在整座宅院里都是冰雪。谁晓得她说的‘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想,既然‘惊鸿笔’器灵提出这个要求,那么这个雪花的图案,或许指代的不是真实的雪,而是某个特殊的地名,”顾旭解释道,“而整个陆家大宅里唯一一处与‘雪’有关的地方,就是陆诗遥当年居住的‘素雪苑’。”
“那我们就尽快出发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此时此刻,在解谜方面,楚凤歌已经完完全全地信任顾旭给出的答案,根本不再有丝毫的质疑。
第九十五章 素雪苑
素雪苑位于陆氏大宅西侧。
从东北角的仆役小院前往那里,需要穿过大半个宅院,途径众多亭台楼阁、庭院廊桥。
所幸顾旭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
在他阅读陆氏旧宅相关资料的时候,就早已把它的平面图完完全全地印刻在脑子里,使得他能够在这迷宫一样的建筑群中轻松地辨识方向。
楚凤歌则糊里糊涂地跟在他身后,根本记不住自己拐过几道弯,走过几道门。
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有别人带路,他就不会自己记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天空中一片昏暗,不见星月。
顾旭一边走着,一边用脉搏和呼吸估算着时间。
现在陆宅中寂静无声,看不见任何人影或是鬼影。
但是,如果他无法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很可能就会遭遇楚凤歌所说的那些体型庞大、鬼差模样的恶鬼。
大约十分钟后,顾旭和楚凤歌抵达了“素雪苑”所在的位置。
根据资料里的描述,顾旭记得这“素雪苑”位于池塘之畔,是一座由水榭、小亭子、曲廊和石桥所构成的建筑群。
每逢夏季,塘中荷花盛开,清香沁人;到了冬季,则是水面结冰,雪落长桥,一片银装素裹。
但现在,昔日的美景早已不复存在。
整座建筑物都被染血的寒霜所覆盖。
在顾旭的脚边,时常会出现被封冻在冰霜里的骸骨,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我们已经提前抵达了目的地,”顾旭默默心想,“接下来,需要进入这破败的建筑,寻找到‘惊鸿笔’的器灵。”
他取出衣兜里的符篆,将其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张没少,便带头踏上九曲石桥,带头朝着“素雪苑”走去。
楚凤歌紧随其后。
不过,刚走几步,顾旭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隐隐听到自己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冰凉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发丝,就好像他在与人并肩行走一样。
然而他的侧边空无一人。
楚凤歌在他身后五步远的位置。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当他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的时候,通常会二话不说先扔一沓杀鬼符。
但是今天的情况要比以往复杂得多。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旭决定先不动声色,谨慎观察。
两人很快走到长桥尽头。
素雪苑的主体建筑有一半架设在池中,四面有窗,亦有抄手游廊,门外有山石点缀。
在它的门上,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头写着“素雪冰心”四个清秀隽雅的字。
而就在这时候,顾旭的脚上再度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他的右脚仿佛被绳索缚住,无法再往前行进半步。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边竟然趴着一个肢体残缺不全的人。
这人面朝下倒在雪地里,早已失去了双腿;其躯干被冰锥贯穿,脖子上还拴着一条冰霜凝固而成的锁链。
他伸出一只像骷髅一样干瘦的手,抓住顾旭的脚踝,口中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顾旭没有理会他。
他提起脚,轻松挣脱,然后继续前行。
随后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踏上台阶,来到“素雪苑”主体建筑的大门前。
顾旭注意到,这座建筑的大门已经被寒冰制成的锁链紧紧锁住。
“我们需要如何进去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尝试敲门。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大门的一瞬间,寒冰锁链突然融化了,化作了冰冷的雪水,沿着台阶徐徐淌下。
随后,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声,缓缓敞开。
屋内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当顾旭尝试用真元的光芒照亮视野的时候,凄婉的洞箫声再一次响起。
这声音深沉忧郁,像是一条泪水汇成的小溪,在黑夜里孤寂地流淌。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箫声的源头离自己非常近。
就好像正是这座建筑里面传出来一样。
…………
就在几分钟前,唐荟也借助自己的“钦差令牌”,安然无恙地抵达了西北角楼的那处避难所。
这座角楼被一个金色的光罩覆盖。
外边的冰雪、寒风、黑暗,都无法侵入其中。
偶尔有几只身形庞大、面目狰狞的鬼怪从角楼旁边路过。
但是,当它们看到这座金光耀眼的角楼时,它们立即会掉头就走,选择远远地避开。
唐荟穿过光罩,推开大门,径直走入角楼之中。
“唐大人,您回来啦!”
唐荟刚一进门,就有很多人围上来,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这些人中,既有他当年带来抄家的下属,也有很多后来尝试破案、却在考验中失败的驱魔司修士。
他们为了躲避鬼怪的追杀和寒风的侵袭,纷纷来到了西北角楼的这座避难所。
唐荟作为避难所的创建者,显然在这群人中间拥有极高的威望。
众人都把唐荟视作救命恩人。
而唐荟勤俭谦恭的君子作风,也令他们深深敬佩。
只见唐荟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跟这些人嘘寒问暖。
“我想,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可怕的大宅了。”他不经意地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重磅消息。
“离开这里?”众人瞪大眼睛,“唐大人,您没有开玩笑吧?”
“你们觉得我会像拿这种大事情开玩笑的人吗?”唐荟的笑容和蔼而自信,似乎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魔力。
这时候,洞箫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从黑暗中飘来,宛若女子的哭泣。
在场众人都已经在这陆氏凶宅了待了很长时间,自然明白这是凶宅场景即将发生变化的征兆。
“我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唐荟对众人说道。
随后,他便沿着楼梯朝楼顶走去。
因为唐荟在避难所里地位和威望最高,所以在这楼顶,他有一件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儿灰尘,充满了强迫症的气息。
唐荟深吸一口气,缓缓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上坐下。
现在,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绝不容许有丝毫的失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他胸腔中顿时涌起一阵烦躁的心情。
他挥了挥手。
那蜘蛛瞬间落到了他的手中。
“有没有人教过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对蜘蛛说道。
蜘蛛在他手中无助地挣扎。
“现在知道错,也没用了,”唐荟呵呵笑道,“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蜘蛛的八条腿依次扯了下来,然后把它捏成了糨糊。
第九十六章 陆诗遥的心情卡片
当洞箫声响起的时候,陆氏大宅中的黑暗与寒风一同褪去。
混杂着鲜血的寒霜尽数消融。
门窗、墙壁、走廊、家具……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时顾旭抬起头,发现遮挡天穹的云翳也也消失了,露出渺远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
借着苍白色的星光,顾旭大致看清了“素雪苑”屋内的陈设。
其窗边设有桌案,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墙边的书架上更是摆满陈旧的书籍。
窗上挂着青碧轻纱。
隔着轻纱,隐约能窥见水塘和九曲石桥。
不见富丽堂皇,只有书香质朴、清幽雅致。
“不愧是‘素雪仙子’的住所,”顾旭在心头评价道,“倘若是在荷花盛开的夏季,这里看上去恐怕就跟仙境一样。”
然而,在这间屋子里,他却并没有找到“惊鸿笔”器灵的身影。
“那个小女孩说过,她会在目的地等我们,”顾旭默默心想,“难不成我们需要达到某种条件后,她才会现身?
“或者,藏在这间屋子里的,并不是器灵,而是‘惊鸿笔’的本体?”
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随后他走进屋子,开始寻找线索。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墙壁上的一张肖像画上——那是一张线条细腻、色彩柔美的工笔画,画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笑容温婉的女子。
因为顾旭早已把所有跟青州陆氏有关的资料牢记于心,所以他很轻松就认出,这个女子正是陆桓的侍妾、陆诗遥的生母。
顾旭记得资料里提到过,陆诗遥在母亲死后,一直沉静少言、郁郁寡欢;而在这间屋子里,她又把母亲的肖像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看来这位陆家小姐与母亲的感情非常深厚啊!”
接着,顾旭走到木制的书桌旁边。
在这张满是灰尘的桌上,有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半首《清平乐》。
其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
“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只有上阙,没有下阕。
而且最后几个字写得有些潦草——似乎那位作者写到一半,就被人强行打断了一样。
当顾旭读完这半首《清平乐》时,只觉得一股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看到了当年青州陆氏大厦倾倒时的画面。
如果说“悲剧”就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那么这半首词无疑很符合所谓的悲剧美感,也很符合陆诗遥“忧郁的婉约派诗人”人设。
“‘惊鸿笔’器灵设下的第三个考验,会不会是让我把这首词补全?”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如是猜测,“按照那支笔的文艺青年脾性,倒确实可能提出这样要求。”
只不过,顾旭脑子里虽然装着无数优秀诗词,但是补全别人的作品,对他来说难度可不小。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文抄公。”他心里吐槽道。
…………
顾旭并没有急着填词。
他打算静下心来,再多搜集一些线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无数张颜色各异的花笺,上头都有着娟秀的字迹。
他从中随意取出一张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上头写着:
“兴德三十九年二月初八。今天天色阴沉,下着小雨。我在院门旁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小猫。它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喵呜叫着,像是在哭泣。我想它一定非常痛苦。
“我去家族的药房拿了些草药和纱布,替它包扎伤口。小喵刚开始很不听话,一直在乱动,但当我把它的毛理顺后,它就渐渐安静下来。希望它的伤能早日恢复吧!
“不过,这天晚上,我偷拿家里草药的事被周姨娘发现了。她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而且不准我吃晚饭。我的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唉,早知道我就把中午的饭菜偷偷藏一些在屋子里了。”
……
顾旭记得,陆诗遥死于天行八年,享年十八岁——以此推算,兴德三十九年时,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的母亲刚刚逝世,正是她在陆宅中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又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张花笺。
……
“天行元年四月十八。在这个家族里,跟人打交道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由于我一向记不清人脸,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人的面孔跟名字匹配起来,所以我经常因此在别人面前出丑,受到长辈的责骂。
“今天,父亲大人的两位同僚来陆府拜访。由于我不小心把吏部尚书邹大人认成了户部侍郎卫大人,惹得父亲很不开心。
“另外,邹大人临走时送给我了一盒点心,我愉快地收下了。毕竟我一直很喜欢吃点心。
“但是,父亲却说我‘很不懂事’,要求我必须再三推辞,这才符合人际交往的礼仪。
“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为何会如此复杂?简单直接一点不好吗?”
……
看完这张花笺上的内容后,顾旭不禁心想:我一直以为这位陆小姐是个清冷高傲的才女,没想到她不仅是个社交恐惧症,还是个脸盲。
然后他又从抽屉里掏出第三张花笺。
……
“天行二年正月十四。今天是母亲逝世的三周年。整个陆家只有我记得这个日子。所以我为母亲画了一张画像,将其挂在墙上。
“虽然我的日子很孤独,但我相信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佑着我。”
……
“天行四年正月十五。今年陆家的元宵灯会,我依旧没有资格参加。但是,有书砚陪着我,在那偏僻的小院里挂灯笼,猜灯谜,我很开心。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节,要比跟一大群人一起折腾各种繁复的礼节、说一堆无聊的客套话有趣多了。”
……
“天行四年六月廿八。今天,我在窗前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蝴蝶。它的翅膀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很是凄惨。我把它葬在屋后的假山边,为它写了一首诗,然后用树枝为它搭了一座简单的墓碑。
“书砚觉得我太过感物伤情。我告诉她,这只默默无闻死去的蝴蝶让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
………
“天行五年腊月初三。我顺利通过考验,成了‘惊鸿笔’的主人。父亲专门为我举办宴会,邀请各路宾客前来参与;陆夫人、骆姨娘、周姨娘、武姨娘……也纷纷热情地来祝贺我,并送了我很多点心作为礼物。
“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母亲终究没法亲眼看到她女儿出人头地的一天。”
……
“天行六年正月初六。我成功晋入第三境,获得神通‘慧眼’。凭借这个神通,我能够辨认周围的人是否在说谎,能够看到每个人与我接触是否出于真心,也能看到每个人做过的善行和恶事。
“书砚认为我的神通很鸡肋,对于修行没有太多帮助。
“但是我却借助这个神通,看清了这个肮脏虚伪的世界。
“比方说,我父亲在各个小妾面前说的‘你是我最钟意的人’,没有一句是真话;再比如,我父亲那个名叫唐荟的学生,尽管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但私底下却性格暴虐,经常殴打妻子和孩子……”
……
“天行八年十月十三。我父亲因犯下叛国罪,即将被诛九族。所有人都认为,他与西北蛮族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但父亲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事实上,他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凭借‘慧眼’神通,我推断出他没有撒谎。
“至于皇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打死都不肯告诉我。”
……
“天行九年正月十八。没想到人死后,竟能以这种神奇的方式拥有第二次生命。
“但我很饿。我想吃点心。
“不,我想要灵魂。
“我想要人类的灵魂。”
……
“天行十八年五月初六。阿鸿说,这一辈的年轻人太差劲了。她设下的考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
“我告诉她,不必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六。今天,陆宅里来了一个名叫‘长生公子’的少年。
“阿鸿说他长得非常英俊帅气。
“但我一向认不清人脸,不知道他长得究竟好不好看,只知道他的诗写得很好。
“在诗会后,我很想跟他聊聊,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激昂豪迈的诗句。只可惜,我从未有过主动跟一个陌生男孩子打招呼的勇气。”
……
读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把花笺放回抽屉。
此刻“素雪苑”里,碧纱橱无风自动,仿若有人。
第九十七章 雪女的诞生
在进入陆氏凶宅之前,顾旭曾经做过一个猜测。
他认为,那凶名赫赫的恶鬼“沂山雪女”,是陆家小姐陆诗遥的亡魂所化。
毕竟,司首大人说过,雪女的“霜蚀”诅咒能够在陆家大宅中找到破解的办法——这无疑便证明,沂山雪女与青州陆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陆诗遥的雅号叫做“素雪仙子”,住在“素雪斋”,显然是与雪最有缘分的女子。
但此时此刻,在读完抽屉里这些五颜六色的花笺后,顾旭心头的想法却发生了动摇。
如果这些花笺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并且都是由陆诗遥亲自所写,而非别人伪造。
那么陆诗遥的亡魂很可能还待在这座宅院之中,甚至可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参加每一关考验。
想到刚才自己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寻不到源头的呼吸声,顾旭不禁心头微凛。
“被一个看不见的女鬼一路尾随,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他默默感叹道,“最关键的是,她还以人类的灵魂作为食物。
“我想……说不定在我踏入陆宅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她当成了盘中美餐。这三个考验,是她对食材的精挑细选;而这‘素雪斋’,就是她进食的地方。”
想到这里,顾旭伸手紧紧抓住衣兜里的“破空珠”和“神机令牌”,准备一旦有变故发生,就捏碎“破空珠”逃跑,同时向司首大人求救。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还冒出许许多多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沂山雪女’究竟又是什么人所化?
“另外,大齐皇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他竟不惜代价与世家门阀撕破脸皮,要把青州陆氏诛杀九族?
“……”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空灵的声音:“你看上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顾旭立即转过身。
只见那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在清冷星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正是“惊鸿笔”的器灵。
“放心,我家小姐不会吃了你的,”看见顾旭警惕的眼神,器灵接着说道,“虽然在死而复生后,她需要用人族的魂魄来维系自己的神魂和理智,不过,拥有‘慧眼’神通的她,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顾旭半信半疑,依旧没有放下戒备。
从那些花笺中,顾旭能够看得出来,当年的陆诗遥是一个善良且感性的女孩——她会为一只小猫包扎伤口,也会为一只蝴蝶伤感流泪。
但是,这世间的一切妖魔鬼怪,都是阴煞之气孕育的产物。
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亡魂的理性与善念都会化为乌有,最终将会只剩下怨恨,在本能的支配下猎食人类。
顾旭并不认为陆诗遥能够在阴气侵蚀之下坚守住自我。
“你家小姐也在这里?”他沉默片刻,开口向“惊鸿笔”的器灵问道。
听到他的话,器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十五年前,她就早已抛下俗世里的一切羁绊,化身为沂山之上的神女,”器灵淡淡回答道,“现在留在我身边的,是她的最后一丝人性,以及复仇的执念。”
“沂山雪女?”顾旭轻声问道。
“是的,”器灵回答道,“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肮脏污秽,总会令小姐感到痛苦。唯有那宁静无垢、无人打扰的雪山之巅,才是真正适合她居住的地方。”
在器灵说话的时候,屋内碧纱橱的青白色纱帐轻轻飘动,似乎在对器灵的话语表示赞认同。
“另外,我家小姐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器灵停顿片刻后,又继续开口说道,“今天的第三个考验,你已经顺利通过。”
“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已经通过考验了?”听到器灵的这句话,顾旭感到很是诧异。
要知道,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还在努力冥思苦想,要如何把桌上的那半首《清平乐》补全。
器灵呵呵一笑,说道:“长生公子,难道你以为,我在这座古宅里设下三个考验,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才华横溢的新主人?”
因为她的声音太过于冰冷空洞,她的笑声听起来也像是泉水在冰棱之间涌动,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顾旭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我想为小姐寻找到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心愿的人。”器灵抬起头来,正视着顾旭。
她蓬乱的黑发缓缓滑向两边。
顾旭终于看清楚了她那双黝黑深邃仿佛窟窿一样的眼睛。
“她的心愿?”
“你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她前进两步,语调渐渐提高,“你想知道青州陆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想知道那句‘地狱无门’究竟是什么含义吗?”
“我确实很好奇。”顾旭回答道。
“请坐。”
器灵突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他的另一侧,把书桌旁边的木椅拖到他的面前。
“多谢。”顾旭坐到椅子上。
随后,屋子的墙壁上出现了黑白二色、宛如水墨一样的动态影像,演绎出“惊鸿笔”器灵记忆中的往事。
只听见她淡淡叙述道:
“十五年前,因为内阁首辅陆桓发现了大齐皇帝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大齐皇帝扣上叛国罪名,亲自擒拿,处以死刑。
“青州陆氏乃仙人后裔,修行天赋远超常人,对付这样的家族自然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皇帝任命唐荟为钦差大臣,派他前去青州陆府,抄其家产,诛其亲眷。
“或许你已经猜到,唐荟这人,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表面上对陆桓和陆家人谦恭有礼,但内心深处却对陆家、乃至于所有世家门阀都怀着深深的嫉妒与恶意。
“不论是陆府内部的制式兵器,还是陆桓床底下的明黄色袍子,都曾是唐荟在揣测皇帝的心思后,借着陆桓对他的信任,偷偷放进去的。
“当时,唐荟启用青州府大阵,封锁空间,防止陆府中人逃跑;又借助钦差令牌上刻着的‘锁元阵’,禁锢了所有陆家人的修为。
“自那之后,整座陆府就成了唐荟与他的下属肆意妄为的猎场。
“在唐荟的指使下,他的下属们把杀人视作游戏,看谁杀的人最多,杀人的手段最‘有趣’。
“剥皮、凌迟、烹煮、抽肠……种种酷刑层出不穷。
“而陆家的女性,则更是反复遭到他们的凌辱。包括陆夫人、陆桓的所有妾侍、丫鬟书砚、当年替小姐做点心的那个嬷嬷……都受到了地狱般的虐待。
“至于诗遥小姐……则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送去京城教坊司。
“小姐以前曾经拒绝过唐荟的求亲,令他怀恨在心,因此唐荟很希望看到仙女坠落凡尘、遭受蹂躏的一幕。
“但以小姐的自尊心,她宁死也不愿意受到这样的侮辱。
“于是,当马车途经沂山的时候,她趁着押送士兵不注意,纵身跳下了山崖。”
第九十八章 诅咒破解之法
“我并不知道诗遥小姐在沂山的山崖底下经历了什么,”器灵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叙述道,“我只知道,一天过后,她在极致的痛苦之中吸纳了大量的阴死之气,从此化身为沂山雪女,掌控着至寒至冷的冰霜之力。
“在那之后,她回到青州,发现她的亲人、以及曾经施恩于她的人,都已经饱受虐待、凄惨死去。
“不知你对神话传说是否有了解——在阳间伤人肢体者、奸盗杀生者、仗势欺人者、见利忘义者、恩将仇报者、冷血残酷者等等,死后都会进入到第二阎罗殿的‘寒冰地狱’,遭受酷寒与冰霜的惩罚。
“于是,小姐怀着愤怒与仇恨,借助‘惊鸿笔’与冰霜之力,把整座陆府变成一座‘寒冰地狱’。她要让那**掳烧杀的恶徒付出代价。
“这就是所谓‘地狱无门休咎自取’。
“而三天之后,小姐的丫鬟书砚,也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在死后化身为旱魃,给整个青州府带来三年大旱。
“但是,恶首唐荟和他的一些下属却借着‘钦差令牌’力量,逃脱了寒冰地狱的惩罚。
“虽然他们无法离开陆府的范围,但是他们却在西北角楼建起了一座避难所。
“因为‘钦差令牌’的存在,小姐与我的力量都无法进入那座避难所里面。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诗遥小姐身上属于人类的情绪正在渐渐消失。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司掌冰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
“她害怕自己忘记仇恨,最终让那些恶徒逃脱应有的惩罚。
“所以,她把我和她的最后一丝人性留在这座废弃的宅院里,等待着一个能够帮助她实现愿望的有缘人的到来。”
顾旭一边听着器灵的叙述,一边默默分析她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我有一个疑问,”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为何你家小姐要把你留在这里,而不把你带去沂山?”
器灵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一个死去的人,没法再做名器的主人;而没有主人的名器,也没法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小姐不希望我为了帮助她,而被永久地埋没。她希望我今后还能再有绽放光芒的时刻。”
听到这话,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同时默念着“上苍”的名讳,接着悄悄瞥了一眼。
正面朝上。
这说明,器灵并没有撒谎。
顾旭接着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小姐在化身雪女后,拥有第六境的实力;而你也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名器’之一。那‘钦差令牌’究竟有何能耐,能够把你们挡在避难所之外?”
器灵回答:“因为那‘钦差令牌’是皇帝用‘泰阿剑’亲自雕刻的。泰阿剑是天下兵器之首,对于亡魂与天下法宝——包括其他无主的名器,都有极大的克制效果。”
“我只是个弱小的第二境修士,在这种事情上,恐怕帮不上你们吧?”顾旭试探性地问道。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器灵回答,“你只需要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并跨过避难所的那道屏障。剩下的事情,我和小姐会自己处理。”
“为什么选择我?”顾旭接着问,“我想,在我之前,想必有许许多多修士也能够做到这件事情。”
“名器择主,可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情,”器灵冷笑一声,“你以为,陆宅里的这三个考验,真是随随便便设置的吗?”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比如,‘百花诗社’那个考验,就借助了小姐的‘慧眼’神通——它不仅仅能考察修士的才华,也能考察他们的心性。
“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是无法在‘百花诗社’上顺利写出一首诗的。
“就像唐荟,他虽然抽到了‘花中君子’兰花的签条,但是由于他本质上是个卑鄙小人——哪怕他当年考起过进士,才学斐然,他也没法成功写出一首兰花诗。”
难怪。
顾旭心头默默想道。
他之前早就怀疑过,“百花诗社”上的花名签和诗,跟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有极大的关联。
现在器灵的这番话,无疑证实了这个猜测。
随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一直非常好奇的问题:“那么第三个考验又是什么呢?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直接通过了?”
“因为小姐告诉我,你是所有修士里,唯一一个不是为了自身名利进入这座废弃宅院的,”器灵淡淡回答道,“小姐欣赏纯粹干净的人,我也一样。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已经陷身名利的淤泥之中,不能自拔。”
“陆小姐或许看错人了,”顾旭自嘲一笑,“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俗人,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我来到这座宅子里,其实也只是想找陆小姐讨要一下‘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
“‘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器灵显然没想到顾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并不是因为这个要求很高。
而是因为,相比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这个要求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
顾旭从座位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上司为了替我治病,去沂山上摘了一支雪参。在此过程中,他中了‘霜蚀’诅咒,健康情形每况愈下。
“但不管怎样,他做这件事情,终究是为了我。如果他的行为触怒了陆小姐,我为他深感抱歉。
“我相信,陆小姐是一个单纯善良、品性美好的女子。我恳求陆小姐能高抬贵手,宽恕一位因怜惜后辈而犯下过错的长者,给予他‘霜融’法术,解除他身上的痛苦。”
话音落罢,他便双手抱拳,朝“惊鸿笔”器灵、以及那无风自动的碧纱橱躬身行礼。
器灵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一张淡紫色的花笺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然后轻轻飘落在顾旭的脚边。
顾旭拾起花笺,仔细阅读。
只见纸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抱歉,公子。本体的脾气不太好,一向讨厌擅闯沂山的不速之客,伤到了公子的长辈,还请公子谅解。
“‘霜蚀’法术的破解之法,已经写在这张纸的背面。请公子务必收下。
“陆诗遥,谨上。”
第九十九章 惊鸿笔现世
在读完这段话后,顾旭把花笺翻到背面,果然看到一段简短的咒文。
“这是真的‘霜融’之术吗?”
他再次掏出铜币,尝试通过占卜的方式,验证这段咒文的真假。
铜币正面朝上。
这说明,陆诗遥并没有骗他。
他来到这陆氏凶宅最重要的目的,此刻已经达成。
但顾旭仍然在犹豫。
他仍然在心头默默地权衡着利弊得失。
如果他选择帮助陆诗遥完成复仇的愿望,那么他将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将与唐荟正面为敌。
资料里曾经记录过,唐荟十五年前是一个初入第五境的修士。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他的修为又提高了不少。
另外,唐荟的手中还握着一块大齐皇帝亲自雕刻“钦差令牌”——倘若对唐荟出手,说不定会被皇帝察觉到。
尽管在情感上,顾旭很同情陆诗遥和陆家宅眷当年的悲惨遭遇。
但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最佳选择,是利用“破空珠”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不要掺和到陆家和皇室的恩怨情仇之中。
成为名器的新主人,固然令人向往。
不过对于像他这样实力低微的第二境修士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惊鸿笔”实在是牵扯了太多的因果。
“公子似乎还不太相信我们的诚意,”见顾旭久久不语,“惊鸿笔”器灵再次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先让你看看‘惊鸿笔’,你再来做决定。”
未等顾旭回答,器灵再次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她出现在房间的最遥远的一个角落,蹲下身子,用手在一块毫不起眼地砖上轻敲三下,地砖便悄无声息地渐渐下沉,显露出一个狭小的地下暗格。
器灵从地下暗格里取出一个金属盒子。
这个金属盒子外表有着复杂的机关组件——当器灵触碰到它的时候,盒子上的齿轮便开始自行转动,随后弹簧松开,盒子“啪”地一声打开了。
“虽然我有着将诗画意象具现的强大力量,但是我的本体是非常脆弱的,”器灵一边语气平淡地说着,一边把盒子递到顾旭的面前,“就算是一个凡人,在发现了我的本体后,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握在手中,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折断。我对此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当我处在无主状态的时候,我必须想尽办法藏好我的本体,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你眼前的这个盒子,只有我自己能打开。
“倘若其他人把它强行拆开,只会发现它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顾旭接过盒子。
只见在盒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支细长的毛笔。
它以黑竹为管,以紫色山兔之毫为料,笔锋尖如锥状,笔头圆润饱满,笔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磨痕。
乍一眼看上去,这支笔陈旧朴素,跟顾旭平日里用来写字画符的毛笔根本没什么区别。
倘若把它随意地插在笔筒里,恐怕根本没有人会认得出它是闻名大荒的“十二名器”之一。
“既然你的本体如此脆弱,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呢?”顾旭盯着盒子里的“惊鸿笔”,对器灵问道。
器灵回答道:“你能够顺利通过那三个考验,就证明你是个品行端正、不慕名利的人,不会做出恶意破坏这样的事情。我对我自己的眼光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确实。”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然而,正当顾旭低头观察“惊鸿笔”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顾旭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紧接着,他眼前的空间仿佛一张画卷,被一双无形的手“嚓”地一下骤然撕开。
“有人在用‘破空珠’!”站在门口发呆的楚凤歌突然惊呼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穿锦袍、蓄有短须、鬓角微白的中年男子从那空间裂缝中走了出来。
不过此刻在他的脸上,并没有之前那儒雅随和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则是阴鸷而疯狂的表情。
正是驱魔司前镇抚使、在陆氏凶宅蛰伏十五年的唐荟!
此时此刻,唐荟的右手中凭空出现一杆长枪,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顾旭的胸口刺来。
这是唐荟的本命物——“金蛟枪”。
它是很多年前陆桓赠给唐荟的礼物,其表面雕刻着精致的水纹和蛟龙图案,象征“蛟龙入海”,有着“飞黄腾达、大显身手”的寓意,是一位老师对自己学生的美好祝愿。
这“金蛟枪”威力强大,号称削铁如泥,曾经有无数鬼怪与敌人倒在了这杆枪下。
而在唐荟的左手之中,则出现了一条由真元凝聚而成的金色锁链,朝着“惊鸿笔”所在的盒子延伸而去,试图夺走那支纤细朴素的毛笔。
…………
为了这一天,唐荟已经筹谋了很久。
他被沂山雪女和“惊鸿笔”器灵联手关押在这座冰雪覆盖的凶宅之中,已有十五年。
虽然依靠“钦差令牌”,他能够把黑暗与寒冷阻挡在避难所之外。
但是,他终究不愿意被永远地囚禁在这可怕的牢狱里。
他还渴望着走出凶宅,重见天日。
他还渴望着在大齐朝廷里大展鸿图。
若要达成这一目的,他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找到“惊鸿笔”的本体,摧毁它。
他知道,“惊鸿笔”的能力在于制造幻象、具现真实。
它的威力固然强大——甚至落在圣人强者的手中,还能够从虚无之中凭空构建出小世界。
但是它的本体,却是“十二名器”中最脆弱的。
尤其是在无主的状态下,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折断它的能力。
所以它一直被青州陆氏当做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青州陆氏也考虑过用法术和符文对它进行加固,避免它被意外损坏。
但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在“惊鸿笔”上添加任何额外的法术或符文——这支外表朴素的毛笔,就像是一位出身高贵、性格冷傲的大小姐,一直骄傲地昂着脑袋,拒绝一切外来之物。
于是他们得出结论:“脆弱”,或许是“惊鸿笔”本身自带的属性。
更有人猜测:这“惊鸿笔”脆弱的本体,说不定是仙人老祖宗试图传达给后代的某种大道真意。
也正因为太过脆弱,所以当没有主人的时候,“惊鸿笔”的器灵也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本体隐藏起来,避免被人找到。
唐荟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在陆氏凶宅里找到它的踪影。
所以,他只能够寄希望于那些进入陆氏凶宅试图通过考验的修士,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找到“惊鸿笔”本体所在的位置。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惊鸿笔”尚未来得及认主的瞬间,将其摧毁。
…………
唐荟在晋入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洞察”。
它与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有些相似。
当唐荟在启用这个神通的时候,方圆百里内的一切动静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
正因为拥有这样的神通,所以当之前顾旭和楚凤歌抵达南门影壁的时候,唐荟就能恰到好处地赶到他们身边,为他们提供亦真亦假的信息,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另外,他也一直在利用“洞察”神通,关注着顾旭参与考验的整个过程。
所以当“惊鸿笔”本体现身的刹那,他就立即捏碎一枚“破空珠”,赶到“素雪苑”。
“曾经名震大荒的惊鸿笔,马上就要默默无闻地湮灭于历史了,听起来真是可惜啊,”唐荟在心头感叹道,“还有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只可惜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我就不得不含泪送他们去死了。”
第一百章 认主
“金蛟枪”裹挟着金红二色的光芒,带着如山如海的气势,朝着顾旭隆隆冲来。
在它那锋锐的枪尖,凝聚着属于第五境修士的磅礴真元。
虽然说,顾旭是大齐王朝罕见的修行天才,真元比同境界修士要浑厚得多,也拥有着花样百出的对敌手段。
但是眼前的唐荟终究比他高了整整三个大境界。
他那点微薄的力量,在唐荟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真是万万没想到,我在进入这陆氏凶宅后遭受到的第一次致命攻击,竟然不是来自于鬼怪,而是来自于我的同类!”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非常讽刺的想法。
由于“金蛟枪”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符咒根本来不及使用。
另外,顾旭也看得出来,这“金蛟枪”的枪势拥有锁定敌人自行追踪的效果——他那半吊子的“流行走月”身法,也没法帮助他在这种情形下逃命。
至于旁边楚凤歌,则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除了通过“神机令牌”喊“司首大人救命”之外,他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顾旭救下来。
“司首大人,您为何要把如此艰难的任务交给我?”
楚凤歌一边欲哭无泪地心想,一边拔出“天魁剑”,朝唐荟狠狠劈去,试图分散唐荟的注意力,延缓其动作。
但唐荟根本没有在意身边的楚凤歌。
他的“钦差令牌”自动生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屏障,把楚凤歌的攻势挡在了外面。
“看来我那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替身手环’,今天必须得用在这里了。”看到这一幕,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书桌的抽屉突然“嘎吱”一声自己打开。
紧接着,那些五彩缤纷的花笺以星移电掣般的速度从抽屉里面飞出来。
仿佛化作无数只彩蝶,围绕在顾旭的身边,翩翩起舞。
尽管在“金蛟枪”凌厉的枪势面前,这些彩纸看上去太过于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顾旭却惊讶地发现,唐荟那排山倒海般的致命一击,竟然被这些纤弱的花笺挡住了。
只见那“金蛟枪”骤然停在距离顾旭胸口半尺远的地方。
宛如卡在一堵厚厚的墙壁中,再也无法前进。
至于那汹涌澎湃的枪意,则突然逆转方向,朝着唐荟倒灌而去——就像是重重撞在堤坝上的洪水似的。
唐荟立即踉跄着后退十来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看上去有些狼狈。
显然,“金蛟枪”枪意的反噬令他受了一些伤。
而与此同时,那些彩色花笺也在这一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宛如初冬的细雪,在苍白的星光下悠然飘落,如梦似幻。
当年那个忧郁少女在烛光下悄悄记录的心事,就此烟消云散、化作尘埃。
不留下一丝痕迹。
顾旭望着地上零落的碎纸,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多谢陆小姐救命之恩。”
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纸表面出现了淡淡的血迹。
显然,刚才陆诗遥的残魂为了救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淡淡开口道:“小姐说,你是因为她,才被迫卷入这些恩怨情仇的。如果唐荟伤到你,她会非常愧疚的。”
顾旭沉吟片刻,看了眼盒子里的惊鸿笔,看了眼写在纸上的“霜融”法术,又看了眼被击退到墙角的唐荟,轻声自言自语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他此行来到陆氏凶宅,本只想替陈济生破解诅咒,不想参与到昔年的纠纷之中。
但现在,唐荟却对他动了杀心。
对于一个想要杀掉自己的敌人,顾旭绝不会心慈手软。
顺带也替陆诗遥了却当年恩怨。
想到这里,他伸手握住了盒子里的“惊鸿笔”。
这支笔细长而光滑,不轻不重,手感恰到好处。
在顾旭取出“惊鸿笔”的刹那,他的视野之中浮现出一副仙气盎然的画面——
一位仙人衣袂飘飘,站在高山绝巅,手中提笔,以天空为纸,正在肆意作画。
从他笔尖流淌而出的,不是墨水,而是朵朵祥云、无数飞鸟。
顾旭曾经在资料上见过这人的画像。
他很快就认出,这是青州陆氏那位号称“诗仙”、“画圣”,曾飞升仙界的老祖宗。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至高处我为峰。”只听见这仙人高声吟诵道。
刹那之间,周围的数座高山轰隆隆坍塌。
仿佛在听到了他的声音后,在他面前俯首臣服。
…………
在这之后,顾旭的眼中浮现出“惊鸿笔”历代主人生前的画面,看到他们凭借诗画意象与敌人作战的场景。
他们的作品有的奔放,有的柔美,有的写意,有的精致。
有“花影乱,莺声碎”的惆怅,也有“吸海垂虹、剑吼西风”的愤慨。
最终,他看见了初春时节在花园中独自漫步的陆诗遥。
少女身姿修长,体格纤瘦,一袭素衣随风飘舞,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像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只见她手持“惊鸿笔”,用空灵清澈的嗓音吟诵:“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瞬间,大雪纷纷落地,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净无瑕的素白。
…………
在看到这些画面的同时,顾旭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惊鸿笔”器灵的声音:
“在你成为‘惊鸿笔’主人后,你想到的第一句诗,将成为你今后一道至关重要的法术。”
“第一句诗啊……”
这一瞬间,顾旭想到了湮灭于历史的青州陆氏,想到了唐荟当年在陆宅中肆意屠杀的惨剧,想到了沂山雪女,想到了陆诗遥写在花笺上的喜怒哀乐,想到她在诗会上吟诵的那句“一世炎凉独风月,四时荣落付烟波”……
他心头有了答案。
…………
他的神思很快回到现实。
尽管他在幻境中经历的漫长的时间,但是在现实之中,不过短短一瞬。
此时此刻,他手中紧握着惊鸿笔,与唐荟遥相对峙。
唐荟则站在墙边,用真元迅速修复自身伤势,准备用“金蛟枪”向顾旭发动第二轮攻击。
“还不够,”顾旭在心里默默计算道,“就算拥有了‘惊鸿笔’,我的实力仍然不足以杀掉他。”
他抬起头,望向器灵,还有那沐浴着星光的碧纱橱:“你们也会出手,对吧?”
器灵微微笑道:“主人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那碧纱橱也微微晃动,给予顾旭肯定的答复。
随后,顾旭又使用【招灵之体】天赋,尝试沟通陆宅内陆家宅眷们留下的怨魂。
这些怨魂基本上是一些失去意识的残念,只需一张“杀鬼符”就能让它们全部烟消云散。
不过,倘若把它们的力量全部汇聚起来,仍然不容小觑。
很快,它们嗅到了“招灵之体”的气息,纷纷汇聚到顾旭的身边。
“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他淡淡道,“你们的仇,我帮你们报。”
听到他的话,陆家宅眷的残魂都顺从地汇聚到“惊鸿笔”的笔尖。
顾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对唐荟的怨愤情绪。
接着,顾旭又望向楚凤歌:“楚大人,您可以把真元借我一用吗?”
楚凤歌愣了一秒,突然想起顾旭拥有通过“请神咒”借用其他修士的真元的能力。
当初在“温故壶”幻境里,顾旭就借用了马钦的真元,杀死了“食梦貘”。
“好呀。”楚凤歌答应道。
他很好奇,顾旭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对付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只听见顾旭语速极快地念“请神咒”道:
“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楚大人。万星毫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奸邪。若有凶星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千星发起毫光视,万星制法鬼神惊。吾奉上苍新勅赐,降落凡间救万民。神兵急急如律令。”
这“请神咒”用在凡间修士身上,似乎有些尴尬。
但楚凤歌竟丝毫不觉得羞耻。
他甚至觉得听起来特别愉快,比他下属拍他的马屁更令他舒服。
“顾旭这小子一边夸我一边求我的感觉,真是爽啊!”他默默想道。
他心头还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如果我不答应,顾旭会不会再开口求我一次”;
比如,“如果我答应了,我的真元会被顾旭那小子全部抽干吗”;
……
然而就在这时候,楚凤歌惊讶地发现,顾旭的“请神咒”,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当顾旭想要借用他的真元时,他只能同意,不能拒绝!
或者说,顾旭根本上就是在“强制征用”他的真元!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当身体内真元迅速流失的时候,楚凤歌惶恐不安地心想,“那小子分明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他的‘请神咒’为何会如此霸道?”
…………
顾旭并没有注意到楚凤歌脸色的异常。
他正神色专注地盯着前方的唐荟。
当楚凤歌的真元如澎湃的潮水般朝他源源不断地涌来时,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只以为是楚凤歌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区区蝼蚁,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唐荟眯着眼睛望着顾旭,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顾旭淡淡一笑,懒得跟他说话。
他提起“惊鸿笔”,轻轻一挥。
…………
与此同时。
洛京,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盘膝坐在桌案之前。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面造型朴素的铜镜。
顾旭和楚凤歌在陆氏凶宅中的一切遭遇,都浮现在他的面前。
当洛川看到顾旭用“请神咒”强行征用了楚凤歌的真元后,他平静如水的双眼中,竟有出现一丝狂热的情绪。
“紫微命格,着实霸道。”他暗暗感叹。
随后,他眼中的狂热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往日深如古井的模样。
…………
注释: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唐·韩愈《春雪》
第一百零一章 万籁空寂
素雪苑内,苍白星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地,仿佛晶莹的积雪。
顾旭站在黑暗里,目光沉静。
灰尘微粒悬浮在他周围,倒映着星光,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言,心声也;
书,心画也。
在他握住“惊鸿笔”的瞬间,他就已经领悟了使用这件名器的要领。
他知道,青州陆氏之人,往往不修武学,而是纯粹在诗画之中寻找大道真谛。
他们这样的行径,并非是附庸风雅。
而是他们觉得,诗词画作,是表达心声的载体,是叩问内心的手段。
知心即知道。
物以心生,道亦以心生。
顾旭也明白,现在是自己此生从穿越至今最为强大的时刻。
威名赫赫的大荒名器成了他的法宝。
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将真元借给他使用。
整座陆宅残存的怨魂愿意听从他的差遣。
陆诗遥的残魂也站在他的身后,成了他的坚强后盾。
他可以把整座陆府当成自己的画卷,尽情地挥毫泼墨。
于是,顾旭轻轻落笔。
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其笔势如风如雷,笔所未到气已吞。
…………
在顾旭落笔的同时,唐荟也早已用真元治愈了自己的伤势,再度提起“金蛟枪”,朝着顾旭猛然刺去。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癫狂狰狞,嘴上也以嘲讽的语气称对方为“蝼蚁”。
但他心里却明白,顾旭看似境界低微,实际上并不好对付。
这个看上去体格单薄的少年,不仅仅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还有陆诗遥的残魂为他保驾护航。
唐荟知道,自己不能再保留实力了。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座暗无天日的陆氏凶宅,他必须把这个成功占有“惊鸿笔”的少年抹杀在此地。
他此时使出的枪法,名叫“绛气龙行”。
这是大齐皇室代代传承的一门上品武学,原本从不传授给外姓之人。
但是,唐荟因为揣测皇帝心意,帮助皇帝给青州陆氏扣上造反的罪名,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所以皇帝破例允许他学习这门武学。
众所周知,上品武学与中品武学最大的区别,在于其往往含有创始人对于大道真意的理解。
而“绛气龙行”枪法的道,在于震慑众生的威严,在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在他出枪的刹那,屋子里突然浮现出无数道金色蛟龙的虚影。
它们在祥云之中翱翔长啸。
那龙吟声中蕴含着极为强烈的威压,令人心头不由自主产生匍匐膜拜的冲动。
在那磅礴的枪意下,“素雪斋”的屏风骤然倒塌,架子上陈旧的书籍哗啦啦落了一地,雕花的窗棂也砰然裂开,露出了窗外雾霭弥漫的池塘。
楚凤歌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的真元刚刚被顾旭全部抽干。
面对一个第五境修士的倾力一击,光是那汹涌的枪意就令他双腿瘫软,难以抵挡。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顾旭。
现在唐荟用了真正的杀招。
顾旭又有怎样的手段,能够破掉这雷霆万钧的一招?
…………
顾旭没有去想如何破掉唐荟的招式。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借助“惊鸿笔”,把脑海中的诗句具现出来。
纤细的毛笔,清瘦的少年。
在那雄浑的枪势下,显得无比的脆弱。
但顾旭却依旧目光宁定。
刹那之间,他的笔尖涌现出一副苍白素淡的画面——从他面前的三尺之地,延伸至整座素雪斋,延伸至整座陆宅,连亘天地,高及远山,下及池水,咫尺之幅,涵盖万里。
栖鸟不飞,行人绝迹。
这是彻底的空寂。
这是绝对的虚无。
就连那金光闪闪的蛟龙,在触及到这副清峭极冷的画面时,也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汹涌澎湃的气势,尽数化解于无形之中。
白皑皑,冷清清。
一如消逝的陆府。
一如被世人忘却的往事。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顾旭平静地望着前方的唐荟,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我在拥有‘惊鸿笔’之后,领悟的第一道法术。你很幸运,成了我的第一个试验品。”
唐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他低着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金蛟枪”。
这杆削铁如泥的长枪,此刻光芒渐渐黯淡,甚至还出现了斑驳的锈迹。
看到这一幕,唐荟知道,他的这件法宝已经被抹去了一切非凡属性,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凡俗兵器,甚至还不如屠夫们手中的杀猪刀锋利。
唐荟叹了口气,神色中少了些癫狂,多了些落寞。
“以虚无破解万法,原来这就是公子领悟的道术啊!”唐荟感慨道,“跟陆诗遥小姐当年掌握的‘雪化万物’之术对比起来,恰恰相反,又相得益彰。
“公子天资果然不凡。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许我们会成为齐肩并进的道友。”
“呵,道友,”顾旭冷冷一笑,用讽刺的口吻回应道,“我可不希望我变成下一个陆桓。”
看得出来,唐荟现在本命物被损坏,修为也跌落了不少——他想通过跟顾旭聊天的方式,拖延时间,恢复真元。
但顾旭可不想陪他闲聊。
因为他现在身上的大部分力量都是借来的,都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
他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他再次挥动“惊鸿笔”,让那苍白空阔的画面向唐荟身上蔓延。
这一次,他要彻彻底底抹掉唐荟的修为,让他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
顾旭和陆诗遥在获得“惊鸿笔”后,都是因雪而顿悟了新的法术。
但他们笔下的雪,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陆诗遥的雪,是“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是灵动的雪,是鲜活的雪,代表着创造。
顾旭的雪,则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消逝。
这便是名器“惊鸿笔”的威能。
就算是同一种意象,也能诞生出不同的道法。
而唐荟也对顾旭的这一招式心有余悸。
他立即掏出“钦差令牌”,挡在自己的前面。
十五年来,这块“钦差令牌”一直是唐荟的命根子——它象征着皇上对他的青睐与信任。
皇上是大齐王朝的最强者。
雕刻令牌的“泰阿剑”,则是大荒最强的兵器。
他相信,只要这块令牌在他手中,皇上就会一直远远看着他,庇护着他,任何宵小之辈都无法伤到他。
…………
注释:
(1)“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西汉?扬雄《法言?问神》
(2)“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唐?欧阳询《用笔论》
(3)“当其下笔风雷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北宋?苏轼《王维吴道子画》
第一百零二章 消失的圣眷
唐荟举起“钦差令牌”,挡在自己前面。
那五爪金龙的虚影从令牌上飞出来,化作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把唐荟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
十五年来,这钦差令牌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他,帮他阻隔着黑暗与寒冷。
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鬼怪,也没法打破这道坚实的护盾。
…………
看到这龟壳一般的金色护盾,顾旭也感到有些头疼。
他刚刚领悟的“万物空寂”之法,虽然能够使得这世界上大部分法术化为虚无,但是这“钦差令牌”终究是大齐皇帝用“泰阿剑”亲手雕刻的,位格非同一般。
除非皇帝驾崩,或者皇帝亲自撤销唐荟的钦差身份,否则除了暴力破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这道护盾消失。
于是,顾旭笔下诞生的素白画卷,在蔓延到金色光盾的时候,突然停滞不前了。
“难道……我需要向司首大人请求帮助,才能让唐荟这混蛋彻彻底底从人间蒸发吗?”顾旭眉头微皱,心头默默思忖。
…………
楚凤歌则瘫坐在墙角,神色紧张地望着这一切。
现在,他的真元被彻底抽空,相当于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倘若顾旭没能战胜唐荟,或者被唐荟所伤。
就算司首大人最终把他们救下来,楚凤歌也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至少会被在驱魔司总部楼底下关两个月的禁闭。
这对于喜欢人前显圣的楚凤歌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唐荟面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光盾,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他手中的“钦差令牌”也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唐荟愣愣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这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知道,他手中的这块“钦差令牌”,是使用极为珍贵的特殊材料进行炼制的,并附着有皇帝陛下的真元——就算是圣人级强者,也没法将其摧毁。
如果它被损坏,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他的圣眷消失了。
…………
想到这里,唐荟张大嘴巴,双膝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脸色煞白,失魂落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黑暗冰冷的“寒冰地狱”里挣扎求生,为了重建天日的一天,默默等待,默默筹谋。
皇上赐给他的“钦差令牌”,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相信,皇上一直会信任他,恩宠他。
一旦他离开牢狱,立即会直上青云、飞黄腾达,成为皇上身边的亲信。
毕竟,当年他可是为了皇上,出卖了自己的老师,背叛了青州陆氏。
他为了皇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皇上怎可能不嘉奖他呢?
然而现在,在“钦差令牌”碎裂的瞬间,唐荟的精神支柱崩塌了。
他知道,皇上撤销了他的钦差身份,放弃继续庇护他。
或者换一种说法——
此时此刻,皇上想让他去死。
“皇上……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为何会这样做……”
…………
不过,顾旭并不会因为唐荟突如其来的心态崩塌而手下留情。
相反,就在金色护盾消失的一瞬间,他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让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画意境,突破了唐荟的防线,入侵了唐荟的身躯,开始抹除他的真元,试图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凡人。
由于顾旭以前曾经在书中了解过,第五境修士拥有神魂离体、夺舍重生的能力。
所以在施法的过程中,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旦唐荟有魂魄离体的迹象,他就会用“日蚀”法术,对唐荟的神魂发动雷霆一击。
虽然不一定能够让唐荟魂飞魄散。
但至少能让他神魂受到重创,失去夺舍的可能性。
在顾旭看来,既然唐荟对自己怀有杀心,那么他就要做到挫骨扬灰、灭其魂魄,不能给对方任何存活下来报复自己的机会。
…………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唐荟,竟然对顾旭没有任何反抗之心。
他失了神似地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着“皇上”,任由顾旭用“惊鸿笔”抹掉了他的一身修为,也仿佛未能察觉。
片刻后,他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顾旭,口中喃喃道:“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握着惊鸿笔,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回答。
只听见唐荟又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道:“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就能拥有一切……我们拼尽全力所能达到的终点,却只是他们的起点……
“为了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我甘愿成为皇上的狗,替他走在阴影中,做尽恶事……可到头来,又被像垃圾一样无情抛弃……
“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顾旭冷冰冰地回应道:“你所说的这些话,并不能成为你虐杀无辜、荒淫掳掠的理由。”
说罢,顾旭转头望向身后的碧纱橱,说道:“陆小姐,我现在已经废掉了这个恶徒的修为。剩下的恩怨,你们来了结吧。”
纱帐轻轻飘动,作为回应。
随后,屋外的池塘中突然喷涌出几道水柱,紧接着化作无数锋利的冰锥,朝着唐荟狠狠地刺去,穿透他的血肉,把他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紧接着,这冰锥又化作无数刀刃,对唐荟剜骨剃肉,施以酷刑。
唐荟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
鲜血从他身上喷涌出来,染红了整片地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便是陆诗遥和陆家怨魂的复仇。
当年唐荟施加在他们身上的酷刑,他们要一一还给他。
…………
与此同时。
当唐荟的“神机令牌”碎裂后,西北角楼避难所的金色屏障也消失不见。
“难道唐大人出事儿了?”
避难所内的修士们都感到不知所措。
突然之间,一场冰雹自天而降。
准确来讲,那是无数片从天上掉下来的冰刃。
这些冰刃穿过屋顶,朝着那些神色仓惶的修士们狠狠刺去。
一刻钟后。
十五年前唐荟带来的那些帮凶们,都被冰刃刺穿心脏,凄惨死去。
而那些后来尝试破案的驱魔司修士们,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地狱般的场景,不知所措。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
俗话说,“天上紫微垣,地上紫宸宫”。
大齐修行者为了研究星象,曾将星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
紫微垣是三垣之一,是指北天中央的星空区域。
其中,紫微星位于紫微垣正中央,乃帝王之星,左辅、右弼为其辅佐,天相、天机、文昌、文曲为其部从,天魁、天钺为其传令,日月为其分司。
而紫宸宫,则是大齐王朝的皇宫。
古书云:“天有紫微宫,是天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
故以“紫宸”命名。
其位于洛京城中轴线上,坐北朝南。
洛水河从它的前方不远处穿城而过,象征着天上的银河。
而那条纵贯南北、直通宫门的街道,则被称作“天街”,对应天上的“天街”星座。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接到皇帝谕令,要求他入宫觐见。
他坐着一具两人抬的青帘小轿,沿着宽敞开阔的天街,朝紫宸宫行去。
他这轿子没有金银锦缎作为装饰,椅背高度也只到腰部——以洛川的身份而言,看上去似乎颇为寒酸。
但是,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皇城范围内禁止乘车、坐轿、御剑飞行。所有觐见皇帝的官员,都必须步行入宫,以示对天家的敬重。
洛川被破例允许乘腰舆进入紫宸宫,已经足以看得出他极为尊贵的身份地位,以及皇帝对他非同寻常的信任。
很快,青帘小轿抵达了紫宸宫大门——应天门。
应天门有五个城门洞。
中间为正门,正门两侧分别是东侧门和西侧门,最边上是左右掖门。
通常,应天门的正门仅供皇帝通过。
不过也有几种特殊情况——
皇帝大婚的时候,皇后可以从正门进入皇宫;
殿试结束,举行传胪大典时,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个考生可以正门离开皇宫;
在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也能从正门走出皇宫。
…………
洛川作为三品以上大员,则被允许从东侧门进入皇宫。
只见紫宸宫内富丽堂皇、庄严肃穆。
红色高墙与金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在道路两侧,每隔几米就有一名士兵持刀侍立,银色铠甲在熹微的晨光下闪闪发亮。
不过,在进入皇宫内廷之后,道路两侧的侍卫就被替换成了穿着深蓝色袍服的太监。
青帘小轿最终停在了皇帝寝宫“乾阳殿”的门前。
此殿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于三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每层有九级台阶——九为天数,是数之极,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而在殿门两边,则各自摆放着一尊铜龟、一尊铜鹤——其谐音“同贺”、“同归”,象征“乾坤大定、普天同贺、万民同归”,也有长寿的含义。
两个太监来到轿子旁边,掀开轿帘,搀扶洛川下轿。
随后,洛川便在太监的引领下,登上九级汉白玉台阶,步入乾阳殿的大门。
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宽敞空阔。
地面以金砖铺墁。
之所以称之为“金砖”,并不是因为它由黄金制成,而是因为它做工精致、造价极高,其表面淡黑、油润、光亮、不涩不滑,能达到“敲之有声,断之无孔”的程度。
洛川注意到,那九级台阶之上的金漆雕龙宝座此刻空空如也。
“陛下应该还在屏风后面修炼吧!”他暗暗猜测道。
他在宝座下方站定,拱手行礼道:“臣洛川恭请皇上圣安。”
片刻之后,那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背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归海不必多礼。青州那座凶宅,你已经派人解决了吧?”
“归海”是洛川的字。
不直呼其名,而以表字称呼,足以看得出大齐皇帝对洛川的信任和尊重。
洛川恭敬地回答:“幸不辱命。”
“你派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皇帝停顿片刻,接着问道,“朕很好奇,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能解决这桩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案子?”
“他叫顾旭,沂水人,平民出身,父母双亡,现在在驱魔司担任八品经历,”洛川回答道,“他拥有不亚于楚凤歌的修行天赋,曾在晋职考核中测得三品‘炽阳之光’资质,再加上头脑比较聪明,擅长写诗,所以得到了‘惊鸿笔’的认可,并用‘惊鸿笔’消灭了陆府中残留的怨魂。”
洛川知道,顾旭成为“惊鸿笔”新主人一事,很快就会举国皆知,不可能瞒得住皇上。
所以,他刻意在话中强调了顾旭卓绝的天赋、清白的背景、低微的出身——证明顾旭与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瓜葛。
这样一来,皇上就不会因为“惊鸿笔”对顾旭心怀芥蒂,反而可能提拔他、重用他。
“看来朕的大齐真是人才辈出啊!”皇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君主圣明,天下太平,上苍当然会不拘一格降下人才。”洛川恭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乎认可了洛川这番话。
“归海?”
“臣在。”
“你拥有洞测天机的能力,应该知道朕的钦差大臣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被困在陆氏凶宅之中吧?”
“臣确实知道。”
“昨天夜里,唐荟留在皇宫里的命牌碎了,”皇帝接着道,“这显然说明,他在与鬼怪对抗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了。朕为此感到很难过。”
“能够被陛下像这样一直惦记着,是唐镇抚的荣幸——拥有这样的恩宠,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两个修为高深的老狐狸,在这富丽庄严的殿堂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看上去君臣和睦,颇具默契。
但实际上,他们的话里究竟有几成是真的,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洛川知道,唐荟手头有一块皇上亲自雕刻的“钦差令牌”——如果皇帝不想他死,他就很难死掉。
“青州陆府,确实是皇上心里忧虑的源头之一,”洛川默默在心头想道,“不过现在,陆府烟消云散了,专门替皇上干脏活的唐荟也死掉了……皇上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一番简短的谈话后,洛川躬身告退。
随后,他登上青帘小轿,启程返回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与此同时。
青州府,陆氏凶宅,素雪苑内。
陆诗遥和其他陆家怨魂们终于结束对唐荟及其下属的复仇。
唐荟已经断了气。
他的尸身躺在地板上,早已遭受千刀万剐,血肉模糊,不见人形。
顾旭上前一步,微微眯起眼睛,瞳孔变做深邃无光的漆黑色。
他利用“日蚀”法术,将唐荟的残魂彻彻底底湮灭,让他连变成鬼怪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顾旭又驱动“赤炎真诀”,把灼热的真元凝聚在掌间,将唐荟的尸体完完全全化作了灰。
最终,他念诵《救苦安魂咒》,消除唐荟留在人间的一切孽念,避免被他的因果执念所牵扯。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
注释:
(1)“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后汉书·卷四十八》
第一百零四章 未写完的《清平乐》
当顾旭完成挫骨扬灰灭魂超度之后,遥远的天边浮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池塘上弥漫的雾霭渐渐散去。
微弱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家具陈设。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感到有些疲惫。
与一个第五境修士作战,不论是在真元上还是在精神上,对他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不过他一直在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
直到敌人已经神魂俱灭,他才敢稍稍休息片刻。
他拖过书桌旁边的椅子,坐到上面,休养精神,恢复真元。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则从地上站了起来,重又变回了往日那神采奕奕、自命不凡的模样。
拥有“野草”神通的楚凤歌,真元和体力的恢复能力非同一般。
就算他几分钟前才被顾旭掏空了真元,他现在又变成了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我此行来到这陆氏凶宅,虽然过程凶险了些,但终究还是收获满满,”望着眼前一片疮痍的陆宅,顾旭在心理默默想道,“不仅仅替陈大人拿到了‘霜蚀’诅咒的破解之法,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而且在离开陆宅后,我还能从驱魔司获得五千功勋和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
“等到功勋到手,我就再也不需要为丹药不足而发愁了。
“之前一直依靠时小寒的接济,我还挺不好意思的。而现在,贫穷的我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富有的滋味了。
“果然富贵需要险中求啊!”
…………
就在这时候,“惊鸿笔”的器灵来到顾旭的身边,朝顾旭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替我家小姐感谢公子出手相助,”她语气真挚地说道,“倘若没有公子,小姐的心愿简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同时,一张淡蓝色的花笺从空中缓缓飘落在顾旭的膝上。
顾旭将其拾起来,发现纸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谢谢你”。
字迹娟秀素雅,一如其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陆小姐不必客气。我出手对付那唐荟,其实主要也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他的话,“惊鸿笔”器灵低下头,没有立即开口。
犹豫许久后,她才接着缓缓开口道:“公子,你应该知道,现在夙愿已了,我家小姐的执念很快就会消散。今后在这世上,将只有沂山雪女,不再有青州陆诗遥。
“而我,也将随小姐一同消散。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顾旭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你作为‘惊鸿笔’的器灵,刚才都已经称呼我为‘主人’了——难道不应该跟我一起离开这座旧宅吗?”
“抱歉,之前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信息,”器灵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就算在名器之中,‘惊鸿笔’也是极为特殊的。
“在不同的主人手中,它不仅仅能够展现出不同的法术,甚至器灵的形态与能力也会各不相同。
“器灵的力量强弱,取决于主人对‘惊鸿笔’的掌握程度。
“而在主人死去之后,‘惊鸿笔’器灵也会随之消散。直到新的主人掌控了它,领悟了它的威能,它才会诞生出新的器灵。
“我是因为小姐执念未消,才强行留存在这世间。现在,也该是我离去的时刻了。”
顾旭沉默不语。
他曾听说过,“惊鸿笔”是大荒最为忠贞的名器;可他没想到,“惊鸿笔”的器灵,竟然能够做到与主人生死与共。
想到这里,他瞥了眼窗外熹微的晨光,还有泛着朦胧光泽的雕栏玉砌。
他知道,当太阳升起之后,随着陆诗遥残魂与“惊鸿笔”器灵的消失,陆家的一切将永远地成为往事。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那首未写完的《清平乐》上。
“其实我很好奇,这么多年,陆小姐为何不尝试把这首词写完?”他问道,“以陆小姐的文采,在填完这首词后,想必这世间又会诞生出一首出色的佳作。”
器灵回答:“小姐写这首词的时候,正是陆家即将被抄家的时候。那时候,寒雨刚停,黄花刚落,小姐的心情被忧伤所充斥。
“不过,她刚写到一半,唐荟和他带来的士兵就冲进了素雪斋,给她戴上镣铐,封了她的修为。
“等她起死回生,重新回到这座宅院时,她的内心已经被仇恨所充斥,再也找不回当初写词时的心境。”
“原来如此啊。”顾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此刻,望着阴翳渐散的陆氏旧宅,顾旭心头莫名冒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把这首词补全。”他语气郑重地说道。
“小姐说,她很期待公子的作品。”器灵笑着回应道。
随后,顾旭手握“惊鸿笔”,深吸一口气,在那张陈旧的宣纸上落笔。
他没有磨墨。
因为“惊鸿笔”并非凡俗的毛笔。
用它写字,并不需要墨汁。
顾旭也没有写他最擅长的行书。
而是像陆诗遥那样,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又一个端正工整的小楷字体。
只是与陆诗遥那纤细秀气的簪花小楷不同。
他的字迹骨力劲健、爽利挺秀,有斩钉截铁之势,每一个文字都充满了坚定昂扬的神采。
补全之后,整首词内容如下:
“寒雨初霁,黄花碎满地。芳菲散尽残照里,不复旧时旖旎。
“若问落英何去,来年更作春泥。待到暖风拂面,又见花红柳绿。”
顾旭并没有陆诗遥的文采。
他写的下阙,在措辞上显得单薄直白,对氛围的处理上也比上阙逊色太多。
但他毕竟会化用前人的佳作。
当他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意蕴融入其中后,整首词的情绪基调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一滴凭空出现的清泪,突然落在他的肩头,凉冰冰的。
“原来陆小姐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写这首词啊……”他心想。
随后,他耳中传来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这声音沙哑、干涩,像是沙漠里许久不喝水的旅人。
“公子,春天……它真的会到来吗?”
听到这声音,顾旭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器灵曾经说过,陆诗遥当年曾经被唐荟废掉修为、灌了哑药,准备送去京城教坊司。
“或许是因为恨得太深,连她残魂的声音都变成了这般嘶哑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在以写字的方式与我交流,不肯说话。
“她是不想让我听到她这样的声音啊。”
似乎顾旭久久未开口回应,又一张淡黄色的花笺落在他的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
“对不起,是我这难听的嗓音惹得公子不喜了。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第一百零五章 随风而逝
黎明将至。
东方天际开始发白,群星随之匿去光辉,寥廓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玫瑰色。
屋内的黑暗,似乎被晨风吹走。
少年身着青衫,手持毛笔,坐在书桌旁边,清俊的面庞仿佛早晨的露水般澄澈干净。
“陆小姐,”顾旭轻声开口道,“其实我不介意。真的。”
陆诗遥的残魂没再回应。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人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他们可以很坚强,必要的时候可以承受任何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最终却总是轻易栽在很柔软的地方。
比如陆诗遥的残魂,为了复仇的执念,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坚强地等待了十五年,却在看到黎明曙光的一刻,再也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尝试安慰一下这个痛苦的女孩。
根据她在彩色花笺上的心情记录,在她母亲死后,她就几乎没有展露过笑容。
因此顾旭希望,当她消散在世间的时候,能够暂时放下曾经的忧伤。
“陆……诗遥小姐?”
“……嗯?”
“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
“没……没有。”
“这是你父亲为你起的吗?”
“不,是……是我的母亲。”
“那现在,我想认真地对你说,”顾旭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阳,“‘陆小姐,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谢……谢谢。”
“因为……在第一次听说你名字的瞬间,我曾想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陆诗遥没有吭声,但啜泣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器灵曾说过,因为我们没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她感到很可惜,”顾旭停顿片刻,接着道,“其实……我也为此感到很遗憾。
“因为,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我至少会有个在才学方面旗鼓相当的竞争者,能够体会到棋逢对手的乐趣。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一个人站在山顶上,独自感叹‘无敌是多么寂寞’。”
陆诗遥突然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就像她的人,轻柔,内敛,克制。
但顾旭却能感觉得到,她的心情似乎变得轻松了不少。
“公子真是自信啊。”她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多谢夸奖。”顾旭笑着回应。
楚凤歌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顾旭这小子,怎么变得比我还会吹牛了?”他心里不禁吐槽道。
…………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素雪苑的时候,顾旭站起身来,与楚凤歌一同离开这间流过眼泪、也流过鲜血的屋子。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地朝前方走去。
他还急着赶去青州府驱魔司,领取属于自己的功勋,用来兑换丹药,提升自己的修为。
伤感,惆怅,对他来说无疑是极为奢侈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刚一开始,就已经是黄昏。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才能在死亡追上他之前,抓住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
走过游廊,穿过院落,途径穿堂和垂花门,绕过色彩斑驳的南门影壁,顾旭和楚凤歌终于走出陆宅大门。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早已备上马车,在大门外等待他们。
而那些曾经被困在凶宅里的驱魔司修行者,此时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寒冰牢狱,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大人成功解决了凶宅里作恶多端的鬼怪,实乃我青州府的大功臣,”刚一见到顾旭,魏九思立即把他迎上马车,热情地说道,“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年轻有为、智勇双全。
“司首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顾大人,在你返回衙门之后,他想与你用传讯法阵进行一次隔空对话。”
魏九思是五品千户,顾旭是八品经历。
按理来说,魏九思可以对顾旭直呼其名。
但是,或许是觉得顾旭背景不凡,或许是被顾旭一夜之间解决陆氏凶宅的惊人效率所震撼,或许是想到了顾旭即将得到司首大人的嘉奖和重用,他却在不经意间用了“大人”的称呼。
“魏大人过奖了。”顾旭嘴角微扬,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历史果然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经意间,那个孤独忧郁的少女,成了“作恶多端的鬼怪”;而虐杀无辜的唐荟,成了大义灭亲的君子。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顾旭最后瞥了眼废弃的陆氏旧宅。
只见其墙垣颓圮,寥落无人。
冰雪早已消融。
鲜血的痕迹也早已淡去。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时候,顾旭突然发现自己的衣兜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粉色的花笺。
他将其掏出来,发现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
与此同时,素雪斋内。
“惊鸿笔”器灵站在窗前,望着东方的天空。
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姿纤长的少女。
她身体呈半透明状,飘在距离地面三寸的高度。
她穿着染血的素白色长裙,半边脸庞清丽绝伦,但另外半边脸则血肉模糊、凹陷变形,伤口狰狞可怕。
在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沉重的镣铐。
伤痕,镣铐,还有嘶哑的声音,都是仇恨在她残魂上留下的印记。
这些年来,正是这些仇恨使她成了青州陆宅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但现在,她却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在她的脚边,还散落着二十多张被撕碎的彩纸。
纸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留言。
比如“一路福星,召鼎齐钟,富文瞿铄,富贵寿考”,比如“人生乐在相知心”,比如“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比如“公子笑起来像极了晴天”……
但她都感到不满意,将其统统撕成碎片。
最终,她送到顾旭衣兜里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阿鸿,你知道现在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吗?”她对器灵轻生说道。
“小姐,是什么?”
“我没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的模样,”她微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他心头记住的我,将会是壁画上那个完美无瑕的我。”
器灵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冷漠缺爱的环境下长大,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点善意,都会被她牢牢地记载心里。
就比如当年的书砚,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在履行丫鬟的本分罢了。但陆诗遥却把她当作了真正交心的朋友,把她形影不离带在身边,生怕她离去。
今日刚离去的这位“长生公子”,或许也同样如此。
别人都以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胶东第一美人”,是陆家最耀眼的才女,是掌握着名器的天之骄女。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在酷寒冬季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蜷缩在墙角,渴望着初春的阳光。
“阿鸿,你要知道,他是个很耀眼的人,”只听见陆诗遥轻声说道,“像这清晨的太阳一样,能驱散一切阴翳。
“站在他身边,像我这样被仇恨扭曲了的人,真的会自惭形秽……”
“小姐……”器灵轻叹一声,静静抓住她的衣袖。
太阳渐渐升起,温暖光线投在她们身上。
这一瞬间,陆诗遥手腕的镣铐消失了,裙子上的血迹消失了,脸上的伤痕也消失了。
她重又恢复了曾经清丽绝伦的模样。
“阿鸿,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对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器灵一起,化为梦幻般的金色泡沫,然后渐渐消散。
…………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堆积着千年不化了冰雪。
这里是雪女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区。
此时此刻,一个少女站在山顶,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
她身姿纤长,穿着素白长裙,赤足站在皑皑白雪之上,黑色长发随风飘舞。
在她身上,只有两种颜色——最深邃幽远的黑,和最纯粹明亮的白。
在这片雪地里,她看上去格外纯净剔透,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
完美得像是冰雕刻成的人偶。
而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真烦。”
她的声音空灵,悦耳,飘渺,没有掺杂丝毫感情。
一如这寒山的坚冰。
第一百零六章 邸报
清晨。
微寒的风吹散白色的雾气,逶迤的薄云飘浮在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
伴着零零落落的雄鸡报晓声,沂水县渐渐从睡梦中苏醒。
和往常一样,崔天佑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上班。
昨天晚上,他因为醉酒口嗨,惹恼了家中的“母老虎”,整个晚上都被关在屋外吹冷风。
虽然身为修行者,睡眠对崔天佑来说不是必须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因为心力疲惫而不停地打哈欠。
“哼,等爷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婆娘休了!”他暗自在心头骂骂咧咧,“先去洛京城的教坊司爽个三天三夜,再纳个七八房貌美如花的小妾,好好过一把官老爷的瘾!”
作为掌管文书和钱粮的照磨官,崔天佑每天到衙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阅最新的邸报,了解大齐朝廷近日发生的重要事情,并把这些消息同步给其他的官吏。
大齐朝廷向各府各县传递邸报,使用的是特殊的法阵。
因此,地方官员几乎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晓重要的国家大事。
“也不知那全国热议的陆氏凶宅案件,最近有没有新的进展,”他一边翻阅邸报,一边在心头想道,“那五千功勋的奖励,还有那上品法术,看上去可真是令人眼馋啊!
“唉,如果这些奖励都是我的就好了。
“有了这些功勋,说不定我能把修为再提升一个大境界——等到那时候,看那该死的母老虎还敢不敢嚣张。”
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看到,在邸报的首页上写着一行清晰的大字:
“陆氏凶宅案件已破。”
崔天佑顿时睁大眼睛。
他知道,陆氏凶宅案件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闹鬼事件。
传闻之中,那座废弃旧宅里的鬼怪又强大又狡猾——它擅长用幻像隐藏自己的真身,能让人不声不响地栽进陷阱,迷失方向。
如果崔天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报纸上写的仍然是“案情扑朔迷离、毫无进展”。
怎短短一夜之间,就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开了?
这听上去也太难以置信了吧!
“解决这案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有如此惊人的效率?”崔天佑心里默默猜测道,“难不成是圣人出手?”
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崔天佑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他望着邸报上那个极为熟悉的名字,目怔口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特么的,这邸报是假的吧?怎么可能是这小子?”
崔天佑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顾旭还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念想”、“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欲望只会让人感到痛苦”、“我们都是弱小无助的第二境修士,陆氏凶宅这种级别的案件水太深,我们把持不住,还是不要掺和了”……
想到这里,崔天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自己已经醒酒了。
然后他又认真看了一眼邸报,看到上面盖有大齐朝廷的印章,印章上还散发着特殊的真元气息——这说明,这邸报确实是真的,而不是伪造的。
“顾旭那小混蛋,简直就是在默不作声地发大财!”崔天佑摇了摇头,不禁腹诽道,“表面上说着不要不要,私底下却不声不响搞出个惊天动地的新闻!
“哼,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去飘香楼请我吃饭!特么的,居然敢欺骗爷的感情!看爷不把你吃穷!”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顾旭居住的狭小四合院走去。
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活像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麻雀。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使她的肌肤看上去宛若白瓷一般光洁透亮。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
她要去找顾旭蹭早饭。
虽然说,顾旭做的养生餐味道太过清淡,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却很喜欢跟顾旭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的感觉,喜欢跟他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
很快,她便抵达了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
看到那肃穆庄严的黑漆大门,还有门口的台阶,她内心竟萌生出一种骄傲的感觉,不禁心想:“顾旭这家伙的屋子,终于稍稍有点大齐朝廷命官该有的模样了。”
她登上台阶,轻轻敲了敲屋门。
“顾旭,我又来找你吃饭啦!”她笑嘻嘻地说道。
但顾旭并没有回应她,也没像之前那样来给她开门。
片刻后,她听到门内传来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我家少爷正在外出办事,有事请留言。”
时小寒认出,这个声音属于顾旭用符篆之术在屏风上画出来的那个小书童。
“外出办事!又去外出办事!”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郁闷地跺了跺脚,“那家伙真是的,整天就只知道做任务!
“唉,如果缺丹药的话,跟我说不就行了?何必这么拼命呢?”
满怀期待而来,满怀失落而归。
时小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闷闷不乐地回驱魔司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少年手头抓着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朝着时小寒跑来。
正是驱魔司小吏、顾旭的铁杆粉丝汪洋。
只见他一边挥舞报纸,一边神采飞扬地说道:“时大人,快来看最新的邸报!顾兄竟然瞒着我们在外面不声不响地搞了件大事情!”
“顾旭?他在外头搞了什么?”
听到“顾兄”二字,时小寒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从汪洋手中抢过邸报。
当她看清楚邸报上的内容时,她深吸一口气,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夜之间消灭陆氏凶宅中的恶鬼,解决青州府心腹大患’……这……这事情真是他做的?”
“当然!”汪洋嘿嘿笑道,“这可是朝廷的邸报,盖着朝廷的印章,不可能作假。
“时大人,连您都怀疑顾兄的能力吗?我可是一向对他坚信不疑啊!”
“不,我不怀疑。”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同时她心里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这陆氏凶宅里的鬼怪看上去好可怕,我只是害怕他在里面受伤。
第一百零七章 与司首的初次见面
陈济生坐在桌案背后,默默阅读崔天佑递来的最新邸报。
在此过程中,他眉头微皱,时不时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
印在邸报第一页的那条消息简洁而又醒目。
其内容大概为: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夜晚,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与驱魔司郎中楚凤歌一同进入青州府陆氏凶宅,与凶宅中狡猾的恶鬼斗智斗勇,展开激烈交锋,最终成功战胜鬼怪,让凶宅恢复平静。
而且邸报中还专门强调,顾旭是这一任务的主导者,楚凤歌只是帮顾旭打辅助的。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陈济生默默在心头想道。
他并不是惊讶于顾旭竟然能够解决这样一桩复杂凶险的闹鬼事件。
而是他认为,按照顾旭那小子极度谨慎的性格,他应该根本不可能会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
“难道顾旭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胁迫,才不得不违背心意进入那陆氏凶宅?”陈济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并为之深感忧虑。
此时此刻,陈济生的心态就像是一位担心儿子的老父亲——他宁可顾旭待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地修炼,也不希望他在外头受半分委屈。
“等那小子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
顾旭、楚凤歌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乘坐同一辆马车,从陆氏旧宅返回青州驱魔司衙门。
途中,魏九思不断地称赞顾旭为“少年英杰”、“大齐天骄”、“未来国家的中流砥柱”。
在他看来,顾旭能够以区区第二境修为解决凶宅中那难缠的恶鬼,听上去简直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夸张。
顾旭一边听着他的夸奖,一边谦逊地说着“魏大人谬赞了”。
其实,顾旭心里很想纠正对方——在那座凶宅里,真正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但他也明白,按照现在的态势,唐荟犯下的罪过几乎不可能被公之于众,而青州陆氏也将继续背负着谋反叛国的污名。
顾旭在陆氏旧宅中一波三折的经历,同样会被简简单单地概括为“与恶鬼的斗智斗勇”。
原因很简单。
当年为陆家定罪的人,是皇帝。
在大齐王朝,皇帝是宛如神明般的存在,是不可能犯错的。
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
不经意间,顾旭的手触碰到了衣兜里那张淡粉色的花笺。
“其实,我很想把唐荟的真面目告知天下人,”他在心里默默想道,“毕竟,如今的世人都称他为‘君子’、‘义士’——这对于当年受迫害的陆家人,对于那个可怜的姑娘,以及对被蒙在鼓里的民众,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只可惜,我现在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势,甚至还在为了自己的寿命而日夜担忧。
“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又谈何‘兼济天下’?
“这件事情,只能留作今后的一个念想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
至于楚凤歌,则背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声不吭。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脸上郁闷的表情。
楚凤歌一直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天下第一——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变成别人的陪衬。
但即便如此,他今天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在那陆氏凶宅中,顾旭发挥的作用要比他大一点点。
“顾旭,今天就算你勉强赢我一回,”楚凤歌握紧拳头,忿忿心想,“等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
很快,马车停在衙门的门外。
衙门里的官吏们纷纷赶来迎接。
魏九思刻意让顾旭先下马车,自己跟在后头。
同时,他还主动地把顾旭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来自沂水县的天才修士顾经历。正是他凭借远超常人的勇气和智慧,解决了一直困扰我们的陆氏凶宅闹鬼案件。”
众官吏望着顾旭年轻得过分的模样,只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就连一些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曾经在陆氏凶宅里栽了跟头。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尚未加冠的少年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战胜凶宅里那诡异莫测的鬼怪。
总不至于是因为长得好看,讨得了女鬼的欢心吧?
但魏九思和顾旭并没有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们先进衙门吧!”魏九思说道,“司首大人还在等着与你谈话。”
话音落罢,他便率先登上台阶,走进大门,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堂,然后沿着一处狭窄陡峭的台阶,登上一座小阁楼。
顾旭与楚凤歌紧随其后。
在这小阁楼的地板上,有无数道明显的刻痕,组成一个又一个繁复的符文。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很轻松便认出,这是魏九思之前提到的“传讯法阵”,能够用来与千里之外的人隔空对话。
片刻后,这座“传讯法阵”泛起乳白色的光芒,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在谈话时,司首大人只希望有你们两人在场。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魏九思淡淡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顾旭和楚凤歌站在原地,看到阵法光芒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
只见那人身着鹤氅,头发灰白,端坐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上,看上去仙风道骨、湛然若神,颇有得道高人的气场。
这是顾旭第一次看到当世圣人的模样。
在第七境圣人、驱魔司的掌舵者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官见过司首大人!”他立即拱手行礼。
顾旭话音刚落,却见司首洛川“噌”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毫无架子地说道:“小友不必多礼。
“今天,我只想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跟你随便聊聊天。至于官场那一套繁文缛节,咱们就把它抛一边去吧!”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感叹:司首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啊!跟传言中那高冷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顾旭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洛司首。
虽然洛川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并未感到太过惊讶。
然而,此时此刻,楚凤歌却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楚凤歌的印象里,司首大人一直是个淡然冷漠、自矜身份的人——就算是像大齐国师、剑阁阁主这样的圣人专程去拜访他,他也不会离开坐席起身相迎。
也只有来自紫宸宫的谕令,能让司首大人稍稍挪一挪屁股。
但现在,司首大人却在与一个八品芝麻官的远程交谈中主动起身,还表现得如此热情。
这对楚凤歌来说,简直就像是看到了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司首大人说过,顾旭这家伙今后会变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楚凤歌暗暗想道,“难道他今后会成为超越圣人的存在,成为像皇上那样掌控一方天地的第八境真君?甚至……度过天劫,飞升成仙?”
楚凤歌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更努力了,不然“未来天下第一”的头衔再也保不住了。
…………
ps:抱歉最近工作比较忙,加班到11:00,现在才写完(苦x程序猿流泪)qaq少了的一章先欠着,等上架后努力抽时间补回来。
第一百零八章 问答
“顾小友,当你从陆氏旧宅出来之后,想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疑问,”驱魔司司首洛川停顿片刻,继续用和蔼可亲的语气说道,“现在,你可以尽管问我。方便回答的,我都会回答你。”
顾旭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司首大人,您应该早就知道,唐荟并没有在十五年前死去,而是一直待在陆宅里吧?”
顾旭的提问非常直截了当。
毕竟洛司首作为精通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而楚凤歌也曾说过,洛司首一直在通过他们身上的“神机令牌”关注这陆氏凶宅里的情形。
顾旭在陆宅中的一切所见所闻,基本瞒不过洛司首的眼睛。
在司首面前遮遮掩掩,无疑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
洛川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知道。而且皇上也知道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昨天夜里,在战斗最焦灼的时候,唐荟身上携带的“钦差令牌”突然碎裂,导致唐荟心态崩溃,放弃抵抗——若非如此,顾旭定然无法如此轻易地解决掉一个比自己高三个境界的敌人。
那时候,顾旭心里就早已暗暗猜测,唐荟的死亡必定与大齐皇帝有关系。
洛川这话则证实了他的这一猜测。
“所以……”
“顾小友,你要明白,唐荟曾经是一条凶残而狡猾的狗,替皇上做了很多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洛川笑了笑,打断了顾旭即将说出口的话,“但现在,皇上用不上这条狗了——甚至,这条狗的存在,还会给他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想要借你的手除掉唐荟。”
顾旭沉默不语。
洛川所说的这番话,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令顾旭感到惊讶的,其实是洛川的态度。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司首大人似乎对大齐天子并没有臣子该有的敬重——相反,他还把皇帝这些不便与人说的勾当,毫无顾忌地挂在嘴边。
“不过,顾小友,我得郑重提醒你一件事情,”洛川见顾旭暂时没有发话,便继续说道,“你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你在凶宅里见到了唐荟——你就说,你用‘惊鸿笔’解决了陆氏凶宅里的怨魂。”
“我明白。”顾旭点头答应。
他清楚洛司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方面,大齐皇帝想要给唐荟留下个好名声,避免被世人认为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导致今后没有人敢再做他的狗;
另一方面,“唐荟存活至今”这一事实,无疑会使得众人怀疑陆氏凶宅案件不是一起简单的闹鬼案件,而是另有隐情。
皇帝显然不想让那些陈年旧事另生枝节。
随后,顾旭沉吟几秒,提出了一个他自己一直非常担忧的问题:“那么,司首大人,皇上会不会怀疑,我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放心,”洛川微笑着回答,“我会用天机术为你担保,你只是在听命做事,杀掉唐荟也只是为了自保,对昔年旧时一无所知。
“皇上虽然修为境界比我高,但他在天机术上的造诣远不如我。保你安然无恙,我还是做得到的。”
顾旭深吸一口气。
洛川实在太过语出惊人,几乎可以算作是在“欺君”了。
他现在已经摸不清楚,洛川对大齐皇帝究竟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难不成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矛盾?
但以顾旭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暂时还无法掺和到那个层次的纠纷之中。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先默默地苟在驱魔司,争取获得更多的资源,尽快修炼到第七境。
…………
思索片刻之后,顾旭又提出了一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司首大人为何对我如此看重?”
这一瞬间,顾旭心头想到很多事情:比如,自己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洛司首专门把自己的亲信楚凤歌派到偏远的沂水县;比如,洛司首指名道姓地要求自己来解决陆氏凶宅案件,让自己拥有了获得“惊鸿笔”的机缘,还让大齐王朝鼎鼎有名的天才楚凤歌做自己的保镖;再比如,为了避免皇帝对自己起疑心,不惜用“天机术”欺骗皇帝……
就算自己是一个拥有罕见的三品异象的修行天才,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洛司首淡淡一笑,回答道:“很简单。因为你的修行潜质,其实远远不止三品。对于像你这种百年难遇的修炼天才,当然得特殊关照一下。”
“远远不止三品?”顾旭眉头微皱。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沂水驱魔司衙门进行资质测试的时候,“天衍石”显示的是三品异象“炽阳之光”,且得到了楚凤歌两个随从的认证。
“顾小友,你只知道,‘天衍石’在你参加考核的那一天大放光芒,”洛川说道,“但是你不知道,当楚凤歌的随从把‘天衍石’搬回去后,‘天衍石’裂成了碎片,今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裂成碎片?为什么?”
“因为‘天衍石’测试一个修行者的资质,依靠的是它内部的能够推演天机的法阵,”洛川解释道,“但是,你的修行潜力,已经超出了它能够推演的上限。所以,它的法阵发生了崩溃,‘天衍石’也随之被损坏了。”
“原来如此。”顾旭喃喃道。
然后他抬起头,郑重地向洛川问道:“司首大人,那我真实的修行潜力,大概有几品呢?”
“能够让‘天衍石’法阵发生崩溃的,只有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品资质。”洛司首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一品……”顾旭默默在心头感慨道,“原来我用寿命换来的天赋,终究没有那么糟糕啊……”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如果洛川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他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的可能性,将不再像之前那么渺茫。
他内心深处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司首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片刻后,顾旭再次开口问道,“倘若一个人先天不足、根骨有缺,那么除了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吗?”
提问时,顾旭的眼神中饱含期待。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向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之事,无所不知”,是大齐王朝五位圣人中最有知见的一位。
这个曾经让陈济生连连叹息的问题,说不定能够在司首大人这里得到答案。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自己吧!”洛川呵呵一笑。
“是的。”顾旭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的答案是……没有别的办法,”洛川沉吟片刻,开口答道,“因为你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体质上,而是出在你的命格上。”
果然如此。
听到司首这话,顾旭默默在心头感叹道。
“因为你的命格太过尊贵,”只听见洛川面色平静地接着说道,“以你普通人的身躯,暂时还无法承受得住你的命格,所以你会多灾多病,甚至可能英年早逝。
“唯有修到第七境,让你的身体超凡入圣,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司首的这番话,并未在他心头掀起丝毫波澜。
“不过,顾小友,其实我也并非真的像传闻中所描述的那样无所不知,”这时候,洛司首的话音再度响起,“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事情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的。
“比如空玄散人飞升成仙后在崂山留下的那座洞府,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就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等明年正月洞府开启之际,你或许可以尝试去那里面找找机缘,说不定对你的状况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顾旭微笑道谢。
今天与洛司首的这番对话,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寿元的问题,但是却至少让他看见了前方的希望。
要在不到十三年的时间里修至第七境——
若仅仅只是三品资质,确实不太可能。
但若换做是大齐王朝历史记载中从未有过的一品资质,顾旭觉得还是蛮有机会的。
“另外,我也要尽快为明年正月开启的崂山遗迹做准备了,”顾旭心头默默想道,“尽管那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帮我解决寿元的问题,不过若能获得一些强大的法术、稀有的法宝,也终归是极好的。”
至于楚凤歌,则怔怔站在原地,脑子早已一片空白。
他万万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是传说中的“一品资质”!
“这样一来,我该如何保住我‘未来天下第一’的位置啊……要不,我稍稍退一步,就做个天下第二得了?”
楚凤歌突然难过得想哭。
他真的不甘心啊!
…………
在结束与洛司首的谈话后,顾旭已经归心似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沂水县,用陆诗遥残魂给他的“霜融”法术替陈济生解除诅咒。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再三挽留。
他声称自己已经设下宴席,邀请顾旭共进午餐,庆祝顾旭解决陆氏凶宅这桩大案。
但顾旭却委婉拒绝。
无奈之下,魏九思只得把顾旭送到衙门外,并再三嘱咐他:“沂山区域近期阴气格外浓郁,疑似雪女实力正在突破,不少普通民众都遭受了阴气侵蚀,变成怪物。顾大人返回途中,一定要万分小心。”
“多谢魏大人提醒!”顾旭回应道,“我一定会绕道而行的。”
与此同时,顾旭暗暗心想:现在陆诗遥的残魂已经散去,沂山雪女的灵魂随之重归完整——这是否意味着,雪女今后将会变得比以往更难对付?
尽管陆诗遥当年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当她变成雪女之后,她大概率已经被阴煞之气同化,失去了原本的人性,变成了以人类魂魄为食物、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级”恶鬼。
每年六月,都会有不少人在她制造的暴风雪中不幸丧生,成为她的食物。
“倘若今后见到雪女,我可千万不能大意,”顾旭在心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为她曾经是陆家小姐,而对她放松警惕……逃跑才是上策。”
…………
随后,楚凤歌再次以御剑飞行的方式,把顾旭从青州府送回沂水县。
在此期间,楚凤歌一直一言不发、闷闷不乐——顾旭尝试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顾旭对此深感无奈。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恼了这位楚大人。
这一回,他们依旧按照来时的路线,从东边远远地绕开沂山区域。
顾旭站在飞剑上,远远地眺望着那座被黑云笼罩的巍峨雪山,想到那个清丽绝伦宛若芙蕖般的少女,不由得惋惜地叹了口气。
…………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沂水。
飞剑宛若流星一般,载着两人自天而降,稳稳地停在顾旭所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门前。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屋顶。
沂水居民们早已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顾旭和楚凤歌御剑飞行的场景,自然落入了他们的眼中,令他们大开眼界。
“顾旭,这本册子里记录着驱魔司总部所有的上品法术,”临走的时候,楚凤歌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顾旭的手中,“你可以从里面挑出一门你想要的法术,并在三天内用‘神机令牌’告诉我,作为你解决陆氏凶宅案件的奖励。我们会在五天内把你选择的法术送到你的手中。
“至于你获得的五千功勋,已经记在了你的名下。你稍后去衙门,就可以用这些功勋来兑换丹药了。”
顾旭接过小册子,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体会到一回富有的感觉了。
同时他向楚凤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楚大人,您从昨天傍晚起就一直把这本小册子带在身上吗?”
楚凤歌冷冷回答:“司首大人相信,你一定能解决陆氏凶宅这桩案子。所以他就叫我提前带上这本目录了。”
顾旭又问:“楚大人,您可以把您在神机营的代号告诉我吗?不然我可没法用‘神机令牌’联系您。”
“鲲。”
听到他的问题,楚凤歌简短地抛下一个字,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随后他驾驭飞剑,腾空而起,扬长而去。
他根本不想在顾旭身边多待一分钟。
第一百一十章 顾旭的谎言
顾旭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踏着熟悉的青石板路,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他仅仅离开沂水县一个晚上。
可这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却莫名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他从两只狻猊石雕之间登上台阶,跨过门槛。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发现是沂水驱魔司的那群小吏们在大堂前的庭院里一边在敲锣打鼓,一边大声地为他欢呼喝彩。
而领头的汪洋更是高高举着一张红纸做成的横幅,上头写着“欢迎顾兄胜利归来”。
“你们这架势……搞得我有点尴尬啊!”顾旭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叫汪洋和其他小吏们赶紧把锣鼓和横幅收起来。
外头不知情的人若听到这敲锣打鼓声,恐怕还会以为有人在衙门里娶媳妇呢。
“我们都不尴尬,顾兄何必尴尬?”汪洋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这陆氏凶宅闹鬼事件,可是曾让青州府驱魔司头疼了很久,无数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对它束手无策。
“但顾兄却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轻轻松松降服了凶宅里的那可怕的恶鬼。我们作为顾兄的同乡,怎能不为顾兄好好庆祝一下?”
“真没想到,你们在这衙门里吵吵嚷嚷,陈大人竟然没有把你们撵出去。”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知道,陈济生是个喜好安静的人,很讨厌别人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
“陈大人不仅没有把我们撵出去,还悄悄派人给我们提供了写横幅的笔墨。”汪洋一脸淡定地回应道。
听到这话,顾旭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万万没想到,陈大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私底下竟然也会纵容汪洋这种人瞎胡闹。
他默默摇了摇头,没再理会这群欢呼雀跃的小吏,径直朝那朴素又不失威严的衙门大堂走去。
陈济生仍然和往常一样,在桌案背后埋头工作。
在他的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摞厚厚的、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
“你回来啦?”
当顾旭走进大堂的时候,陈济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旭注意到,在最近的短短几天里,陈济生的额头上似乎又多出了几道皱纹,看上去似乎比以往更加苍老、更加憔悴了。
“是的,陈大人,我回来了。”顾旭站在桌前,面带笑容,朝陈济生微微颔首道。
“臭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接任务的时候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去碰那些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只见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严厉地说道,“那陆氏凶宅有多危险,你以前难道没听说过吗?许许多多第三境、第四境修士都有去无回。
“这次你能平安回来,算是你运气不错。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顾旭低下头,诚恳认错道:“陈大人教训的是。这回确实是我鲁莽了。”
陈济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个非常稳健的人。就算你面对再大的诱惑,你都不会鲁莽行事。”
顾旭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惜这一回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五千功勋,那可以兑换许许多多的丹药呢!”
“顾旭,你老老实实跟我交代,”听到他这话,陈济生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次去做陆氏凶宅的任务,究竟是你自愿去的,还是有人强行要求你去的?”
“当然是自愿的,”顾旭笑了笑,回答道,“这回去陆氏凶宅,驱魔司总部不仅让楚郎中与我一路同行,还给我提供了‘破空珠’、‘替身手环’用于保命,就算我任务失败,也能保我性命无忧——若非如此,我还真不敢去那座可怕的凶宅以身涉险。”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他的答案。
“如果你以后在那‘神机营’被人欺负了,就给我乖乖滚回沂水县,”只听见陈济生声色俱厉地淡淡道,“我虽然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天材地宝,但是保障你安安心心地修炼,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随后,陈济生又向顾旭询问了他在陆氏凶宅里的所见所闻。
顾旭隐瞒了与唐荟、以及陆家叛国罪真相有关的信息,简要描述了一番自己通过惊鸿笔的考验,并借助“惊鸿笔”降妖除魔的整个过程。
毕竟他在司首大人面前保证过,不能把这些鲜为人知的隐情泄露给任何人。
洛川那老家伙掌握着神乎其神的天机术——这些信息一旦泄露出去,洛川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惊鸿笔’……那可是传说中对主人最挑剔的一件名器啊!”当听到顾旭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时,陈济生不由自主地在心头感叹道,“真没想到,它竟然选择了顾旭这小子。”
想到这里,陈济生口中默不作声,但脸上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一直认为眼前这少年是极为与众不同的。
而自从那次晋职考核以来,顾旭也确实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从偏僻的沂水县走到世人面前,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对了,顾旭,你这一回赚来的功勋,要用来兑换什么东西呢?”在顾旭叙述完他的经历后,陈济生如是问道。
“全部用来换‘长明丹’吧!”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一瓶“长明丹”价值四百八十功勋。
五千功勋可以供他兑换十瓶长明丹,足够他宅在家里修炼很长时间。
只不过,在四千八百功勋瞬间清空的刹那,顾旭再一次深感心痛。
他本以为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自己将会变得很富有。
只可惜,功勋这东西,再多都不经花啊!
…………
随后,顾旭拿着纸条,离开了衙门大堂,准备去库房兑换丹药。
在跨过门槛后,他侧过身,藏在柱子后面,望向陈济生,口中默默念诵“霜融”法术的咒文。
陈济生并没有听到顾旭的声音。
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凝固的真元,仿佛初春的冰雪般渐渐消融,随后化作流淌的小溪,在他的经脉里肆意奔腾,酝酿着磅礴的力量。
“霜蚀”诅咒,已然解除。
“臭小子!”陈济生心头暗暗骂了一句,鼻子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发酸。
他曾经对顾旭那小子说过几句谎话,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今天竟然也用谎言来回敬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扬天下
楚凤歌回到京城驱魔司总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所有的下属统统召集到屋子里,板着脸对他们说道:
“你们上次给本官写的诗号,实在是太差劲了!让本官根本没法在别人面前说出口!”
听到他的话,下属们战战兢兢鞠躬认错:“楚大人,我等文采有限,实在没法写出更好的作品,还请楚大人谅解。”
“真是一群废物!”楚凤歌冷冷哼了一声。
随后,他从抽屉里掏出纸笔,刷刷几下把顾旭在陆氏凶宅“百花诗社”上写的那几首咏梅诗词默写下来,将其递到下属们手中。
“下一回你们给我写的诗,务必要达到这种水准!”楚凤歌指着纸上的三首咏梅诗词,对下属们说道。
下属们定睛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纸上的三首诗词作品——不论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清冷孤傲,还是“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的迥异流俗,亦或“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豪迈洒脱,都是他们只可瞻仰、不可企及的水准。
“楚大人,这些诗作……是哪一位名家的作品?”领头的徐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看来,能够写出这种水平诗作的人,估计早已才名远扬,说不定就是大齐朝廷中某位桃李满天下的文学大家。
“无名小卒而已。”楚凤歌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他才不想帮顾旭宣扬名声呢!
“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停顿片刻后,楚凤歌接着说道,“三天后,如果写不出同等水平的诗作,你们下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话音落罢,楚凤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仅留下一群下属默默站在原地,望着纸上的诗作,欲哭无泪。
“楚大人,您真是在为难我们啊!”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总部的另一间屋子里,上官槿正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份文件。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成功破解陆氏凶宅闹鬼案件,并成为‘惊鸿笔’新主人”这行文字上。
顾旭获得惊鸿笔的认可——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正式记录在朝廷邸报上,但是在驱魔司高层、以及大齐王朝权贵们的眼中并不是秘密。
大齐皇帝在从洛司首那里获悉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对外隐瞒,反而还刻意泄漏出去,似乎想让整个朝廷都知道,一位平民出生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真是不可思议!”在读完文件上的内容后,上官槿由衷地感慨道。
不久之前,顾旭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她依然记忆犹新。
一方面,顾旭那家伙长得确实俊秀,而上官槿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颜控,一直很欣赏除了楚凤歌那个绣花枕头之外一切模样好看的事物——
比如繁星璀璨的夜空,比如初春的洛河,比如昭宁公主那凹凸有致令人羡慕的身材,比如顾旭眼角眉梢那清爽干净的少年感。
另一方面,顾旭在桃源镇中一次又一次意想不到的巧妙破局,也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可是上官槿万万没有想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顾旭竟然从一个不起眼的第一境小吏,成长到如今这般程度。
“难怪司首大人一直对他这么看重呢!”上官槿心里想道,“此等天赋,此等机缘,真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小槿?”
“见过司首大人。”上官槿立即站起身,朝洛川躬身行礼。
“胶东行省崂山遗迹将会在明年正月时开启,”洛川淡淡说道,“按理来说,只有胶东行省境内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才有资格去那里探索。但是我从莱州府千户时磊那里要来了一个名额。
“等到那时候,你也一块儿去崂山找找机缘吧!”
听到这话,上官槿心头格外惊喜。
她很清楚,崂山上可是有飞升仙人留下的洞府——仙人留下的东西,想必都是不同凡响的,对她今后的修炼定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她仍然低下头,柔声对司首说道:“司首大人,您不考虑一下楚师兄吗?他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倘若失去了这次机缘,他恐怕会非常生气的……不像我,就只希望咱们驱魔司和和气气……”
“楚凤歌心态崩了,”洛司首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打死都不肯出来。”
“心态崩了?怎么可能?”上官槿深感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楚凤歌一向是个没心没肺且自信过度的人——就算是遇到再大的挫折,哪怕是在“论道之境”中被剑阁苏笑一剑击败,他也信誓旦旦地喊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心态崩塌这种事情,怎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他体会到了梦想的破灭,以及真正的绝望,”洛司首呵呵一笑,回答道,“不过,你的楚师兄一向狂傲不羁,偶尔遭受一点打击,对他来说也算件好事——就当是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吧!”
…………
昭宁公主府坐落于洛河南岸。
依山傍水,景色秀美,与金碧辉煌的紫宸宫遥遥相望,是洛京城中一片难得的风水宝地。
此时此刻,被称作“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萧琬珺正端坐于大堂桌案背后,处理朝廷政务。
只见她未施粉黛,戴着头巾,长发束成男子的发髻,身上也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男式长袍,配上浓密的眉毛、俐落的眼神,使得她身上流露出飒爽英气。
然而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以及胸前傲人的曲线,则又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气质。
“你们这次的工作,做得实在太差劲了!”她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用冷冰冰的嗓音对着面前的几个下属严厉训斥道,“你们自己认真看看,本宫让你们搜集的情报里,究竟缺失了多少细节?
“你们只告诉本宫,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成了惊鸿笔的新主人——他的背景呢?资质呢?掌握的法术和武学呢?过往任务经历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宁公主
“唉,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只会吃白饭。”
在她说话的时候,下属们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敢插嘴。
虽然昭宁公主没有修行天赋,只是个凡人,但是她却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把大齐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在朝廷中颇具威望。
“公主殿下教训的是,”待她话音落罢,下属们都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我们搜集的情报确实有很多欠缺之处。我们这就去依您的吩咐,去寻找更多关于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的资料。”
昭宁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的工作也并非完完全全没有可取之处,”她停顿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笑容,“至少,你们把这份情报送到本宫手中的效率,要比本宫预想中快上不少。”
她的笑宛如和煦春风——融化了她目光中的凌厉,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仿佛送走了肃杀的秋冬季节,让那姹紫嫣红的春日提前到来。
下属们愣了片刻,随即不约而同低下头。
尽管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看见昭宁公主的微笑。
可时至今日,这百媚丛生的笑容,依旧令他们不敢抬头直视。
“去吧,”昭宁公主很快收敛笑容,淡淡吩咐道,“希望你们这回拿来的结果,能让我满意。”
“遵命,殿下。”下属们立即恭敬告退。
待到下属们离去后,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执掌大齐世俗朝政的这几年里,她对于掌控下属早已轻车熟路——
先用言语打击他们,以挑剔的眼光指出他们工作中的错误,让他们惶恐不安、自我否定。
随后,再稍稍施展魅力,给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夸奖,或是画下大饼,让他们看到希望——这样他们就会明白,只要再稍稍努力一点,就能够得到她的肯定。
如此招术,昭宁公主屡试不爽。
然而,一边要处理政务,一边要替驱魔司整理卷宗文献,还要长期像这样跟下属斗智斗勇,她也感到身心疲惫。
毕竟她只是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那样快速恢复精力。
“顾旭……”
她盯着眼前的资料,口中默默念诵着这个名字。
她清晰地记得,不久之前,她曾在驱魔司一张晋职考核理论考卷上见到过这个名字——她是出题人,顾旭是答题人。
因为驱魔司的洛司首曾明确对她提出要求,希望她出的题卷具有足够的区分度,能够分辨出不同知识水平的人才。
所以,在基础题目之外,昭宁公主还凭借过人的学识,设计了很多艰深刁钻的考题——其中涉及到天文地理、风水堪舆、占卜算卦、符文咒术、法宝炼制等生僻冷门的知识。
这些题目,曾让无数考生叫苦不迭,恨不得把题卷狠狠砸她脸上。
迄今为止,在昭宁公主收到的大部分答卷中,这部分题目基本上都是一片空白。
也有考生会在答题区域留下一些令昭宁公主哭笑不得的文字——
比如“考官大人,您是这天底下最英俊最智慧之人!求您行行好,让我通过这次考核吧!”
比如“驱魔司司首大人是我的亲戚。”
比如“祝考官大人全家平安、永远健康!”
……
对于这类考卷,昭宁公主一律不予通过。
与此同时,也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完整整地做出这张题卷,昭宁公主一直深感遗憾:泱泱大齐,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学识方面与我并驾齐驱!
直到她看见了顾旭的答卷。
那是一张只能用“完美”二字来形容的答卷。
那是一张令她屏息静气、为之震撼的答卷。
虽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沂水县小吏。
但是,从他那挑不出瑕疵的答案里,从他那遒劲爽利的字迹里,她却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可以想象那人眼角中流露出的自信神采,也能想象出那人奋笔疾书时的胸有成竹。
“若有机会,真想与他一决高下呢!”
顾旭的答卷曾一度激起来昭宁公主的好胜心。
所以她才会给洛司首留言,想要把顾旭要来做她的公主府长史——忙碌时能够帮她分担工作,闲暇时能够跟她探讨学术问题。
当然,她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洛川果断拒绝了。
而现在,“顾旭”这个名字再一次进入了她的视线。
但这一回,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吏,已经成了声名远扬的天才修士,并且拥有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
仿佛黎明时冉冉升起的太阳,向整个世界彰显着自己的光芒。
“看来,当初想让他做个公主府长史,真是有些埋没他了呢!”昭宁公主默默在心头感慨道。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身穿锦袍的少年突然从后院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朝四处张望了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萧尚贞,你给我站住!”昭宁公主一拍桌案,猛然起身,声色俱厉地怒斥道,“你今天《天龙心经》修完了吗?《泰阿剑术》学会了吗?经史书籍读完了吗?我允许你出去玩了吗?”
萧尚贞是大齐的四皇子,也是昭宁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虽然他拥有不错的修行天赋,但因为性格顽劣,经常让昭宁公主头疼不已。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萧尚贞笑嘻嘻地回答道,随后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公主府大门处,不见踪影。
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不要为这小兔崽子生气。
最近这段时间,她用了不少人情,从胶东行省为萧尚贞要来了一个前往崂山遗迹仙人洞府的名额。
因为她自己没有修行天赋,所以竞争皇位继承权的希望只能放在弟弟的身上。
然而萧尚贞又是大齐皇帝一众子嗣里年纪最小的,修行境界自然落后于其他人——她必须想尽办法,尽量弥补萧尚贞与他那几个兄长之间的差距,使他能够后发先至。
“唉,如果本宫是个修行者就好了,”昭宁公主抬起茶杯,轻轻啜了口已经半凉的清茶,默默在心头想道,“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必要整天为这小混蛋伤心费神——我自己去争那‘泰阿剑’,定能比他们所有人做得更好。”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深秋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杈,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时小寒踩着这些细碎的光斑,沿着走廊蹦蹦跳跳一路前行。
自从在邸报上看见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她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在驱魔司衙门里晃悠,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该死的家伙,接了这么大个任务,竟然不叫上本女侠”、“以他那脆弱的小身板,真不怕被鬼怪一击毙命吗”、“真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开心与郁闷两种情绪交织在她的心头,令她时而秀眉微蹙,时而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令他整个人身上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也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澄澈爽朗。
这一瞬间,时小寒脑海中所想的一切夸赞或是质问的话语,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
“小寒,干嘛愣在那里?”顾旭轻笑一声,怀里抱着十瓶“长明丹”,对她说道,“来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去外头吃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烧烤的味道
时小寒换了身便装后,就跟着顾旭,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行走在沂水县人声鼎沸的街道。
对于顾旭提出的“去外头吃饭”这个提议,她感到非常意外。
毕竟,按照顾旭那家伙抠门的性子,通常要么是去衙门公厨蹭公家的午餐补贴,要么是溜回他自己家里,用那些简陋的食材和调料,做该死的养生餐。
最关键的问题是……顾旭居然主动提出要请客?!
时小寒一边想着,一边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
两人路过顾旭居住的平安巷十七号——顾旭叫来看门的小书童,把十瓶“长明丹”塞进了家中。
随后,他们穿过两条逼仄的小巷,来到沂水县菜市街旁边的烧烤摊。
时小寒望着烟雾袅袅的火炉,望着大声吆喝的小贩,望着地上堆积的菜叶子和流淌的污水……
有些不太适应这嘈杂的环境,又感到有些新奇。
“这里……”
“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特意带时大小姐来这里体验生活。”顾旭微微一笑。
时小寒立即撅起嘴,不满地说道:“跟你说了,不要喊我‘大小姐’。要叫‘女侠’!”
“好的,女侠!”顾旭立即改口。
…………
两人在烧烤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顾旭跟卖烧烤的大婶打了个招呼,把菜单上的烤肉串、烤豆腐、烤香菇、烤土豆、烤茄子……统统点了一遍。
“俊小伙,我经常见你来菜市街买菜,”大婶笑呵呵地对顾旭说道,“可为何你以前从来不肯来我摊子上吃烧烤呢?”
对于大婶能够认出自己,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长得帅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记住。
他默默在心头想道: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要学会养生,要懂得克制。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您做的烤肉闻起来太香了,我怕我吃上瘾。”
“小伙子嘴巴真甜,”大婶笑着回应道,“以前恐怕诓骗了不少女孩子吧?”
顾旭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见旁边的时小寒一边“哧溜哧溜”吸着口水,一边开口说道:“哼,他可骗不了我!本女侠精明得很呢!”
大婶听到这话,立即转头望向时小寒,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觉得这姑娘生得肌骨莹润、眉眼俏丽,越看越是喜欢。
“这位姑娘是你媳妇吗?”她指着时小寒,对顾旭问道。
大齐王朝的平民百姓向来结婚很早。女子往往在及笄之年就会定下婚事。
像时小寒这样即将满十八岁还是自由之身的,算得上是异类。
“才不是呢!”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否认道,“我们只是朋友,清清白白的朋友!”
大婶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大婶就把一大盘烧烤端上了桌。
时小寒嗅到肉香后,立即抓起一根烤肉串,顾不得烫,一咬就是一大口。
这烤肉经过了炭火的洗练,本身就香气诱人,再配上辣椒和椒盐,变得更加入味、嫩滑、焦酥。
时小寒只觉得自己舌头上的味蕾都在舒服得呻吟。
“真爽!”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这跟她在家里吃厨师们精心制作的菜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些烤肉虽不精致,却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市井气息——咄咄逼人,刺激爽口,让她想到正午的阳光,想到喧嚣的街道,想到少年说“带大小姐来体验生活”时唇角那抹神秘兮兮的笑。
顾旭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烤肉的滋味。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自律而节制的。
今天赚了五千功勋,获得了“惊鸿笔”,帮助陈大人解除了诅咒。
他很开心。
他想奖励自己小小地放纵一回。
“小寒,你应该知道大齐的八大菜系是什么吧?”
“胶东菜、蜀地菜、淮河菜、江南菜、南粤菜……”时小寒如数家珍。
“这就是全国第九大菜系,街边烧烤!”顾旭笑着打趣道,随即立即被时小寒白了一眼。
“顾旭,别以为你能忽悠我!我可是读过《食珍录》的人呢!”她一边用手擦着油乎乎的小嘴,一边刻意板着脸道。
随即,她又转头望向卖烧烤的大婶,笑嘻嘻说:“阿姨,你看!我很聪明对吧!像他这样的人,根本骗不了我!”
大婶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
蜀地之北。
一片青山连绵起伏,峰峦联结,形若利剑,直插云霄。
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剑阁,便座落在这险要之地。
可谓“一人守险,万夫趦趄”。
在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手持木剑,朝着前方一次又一次地挥出。
他相貌平平,气质平平。
穿着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宽厚的大手上尽是老茧。
他的动作生硬、单调且缓慢,甚至有些笨拙,像是一个刚刚接触剑道不久的初学者。
只不过,他每一次挥剑,数百米外的一座山峰上就会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
那些剑痕散发着凌厉的杀意,连飞鸟与猿猴都不敢靠近。
这个青年,是当代圣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在“论道之境”霸榜第一的天才修士,是号称“一剑破万法”的“剑痴”。
他叫苏笑。
可他并不爱笑。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躬身行礼道:“苏师兄,阁主想让我转告您一件事——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今天有了新主人。”
“哦。”苏笑淡淡道。
他的目光专注如故,手上挥剑的动作也并未停止。
“苏师兄,阁主说,胶东行省的崂山遗迹即将开启。我们剑阁有一个名额,她决定给师兄您。”
“哦。”
“苏师兄,阁主还说,四皇子萧尚贞、洛京上官槿、襄阳陈晏平……还有那‘惊鸿笔’的新主人,到时候都会去那崂山遗迹。你去那里时,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落了我们剑阁的威风。”
“哦。”
“……”
小道童交代完事情,便转身离去。
对于这位苏师兄的脾性,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声名、对手、朝廷、宗门的威风,乃至于传说中的名器……在苏笑看来皆是浮云。
尘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剑。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练剑、练剑、再练剑。
练到极致,便是大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许愿树
顾旭一向饭量不大。
在吃完三串烤肉、两串烤土豆和一盘烤豆腐后,他就感觉肚子已经饱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静静坐在原地,看着时小寒如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烧烤统统扫荡干净,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嘴上和手上沾满了亮闪闪的油渍。
“结账!”吃完后,时小寒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准备掏钱。
顾旭立即阻止了她。
“说好的,今天我请客。”
时小寒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顾旭微微一笑:“一顿烧烤而已。我还是付得起这笔钱的。”
说罢,他便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卖烧烤的大婶。
“顾旭,看来你在去了趟那陆氏凶宅后,连花钱都变得阔气起来了,”时小寒从板凳上站起身,低头看着顾旭,“是不是在那里收获很大?怎不叫上本女侠一起去?”
时小寒身材娇小玲珑,平日里跟顾旭说话都得仰着头。
所以此时此刻,当她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瞰着对方时,她感到颇为新鲜。
看到时小寒这架势,顾旭心头想的是:那陆氏凶宅的水太深,女侠你把持不住。
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那凶宅里的鬼怪都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大——像我这样的人就能轻松收拾它们,根本用不着女侠大人出手。”
这种话一听就是在胡扯。
可偏偏就能戳中时小寒的爽点。
她不禁笑出了声,露出沾了辣椒片的小虎牙。
“你说的对!”
顾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赶紧拿这手帕擦擦你的嘴,你的爪子。你这满嘴流油的模样若被别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你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时小寒接过手帕:“你是在嫌弃本女侠邋遢吗?”
“我只是觉得,时女侠现在的样子很有江湖人的豪气。”顾旭立即改口。
“那是当然,”时小寒笑嘻嘻道,“人生最快意的事情,不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么?”
顾旭心想:时女侠啊时女侠,你可是喝米酒都会喝得醉醺醺的人,竟然还敢说大碗喝酒!就不怕哪天被人灌醉绑架了?
时小寒则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着那洁白干净的手帕的一角,隐隐感觉到手帕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真是舍不得把它弄脏啊!
她犹豫片刻,最后选择收起手帕,用自己的衣袖将油乎乎的小嘴擦干净。
…………
结账之后,两人踏着狭长的小巷,朝城郊方向继续前行。
两边白墙灰瓦,炊烟袅袅。
阳光照着青石板路面上,泛着耀眼的白光。
“这条小巷两边的屋子,都是八年前沂水重建时新修的,”顾旭一边走着,一边介绍道,“当初,那九婴蛇妖朝这边喷了一口火,于是这片街区都变作了废墟。”
时小寒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话。
八年前“九婴之祸”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沂水县,而是跟父亲一起待在莱州府,所以她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地狱般的可怕场景。
不过,她却听说过,顾旭的父母都在那场灾祸中不幸丧生。
“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抬起头,用一双清澈的杏眼看向身边的少年,“真是不容易啊。”
小巷尽头,是沂河。
两人走到这里,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在太阳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河畔光秃秃的树木,以及周围错落有致的屋宇。
顾旭伸手指向河边,对时小寒说道:“那里有棵枣树,被沂水居民称作‘许愿树’——据说,只要在木牒写下自己的愿望,将其拴在‘许愿树’的树枝上,愿望就能实现。”
时小寒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株枣树——其树枝上拴着成百上千的红绳,远远望去像是新娘的红盖头。
“你相信吗?”她问。
“将信将疑吧!”顾旭一边回答,一边率先朝“许愿树”走去。
在“许愿树”一根不起眼的树枝上,挂着一张身体原主人在十四岁时写下的木牒,内容为:“我要杀光这世界上所有的鬼怪。”
“顾旭,咱们的理想都是杀鬼怪,不愧是同道中人啊!”看到木牒上那些尚显稚嫩的文字,时小寒不禁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另外,你现在的字写的比你以前好看多了。”
“多谢夸奖。”顾旭淡淡一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时女侠,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要不,我们今天一起再来许个愿望,来看看它灵验不灵验?”
“好呀!”时小寒不假思索答应。
听到她的话,顾旭蹲下身子,从地上架设的匣子里掏出两张特制的木牒,一张递给时小寒,一张自己拿着。
随后,他又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
“谁先写?”他问。
“我先来吧!”时小寒抢过他的炭笔,然后“嗖”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许看!”
“好的好的,我不看。”顾旭闭上眼睛。
世界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沂水的水声,还有时小寒写字的沙沙声。
片刻后,时小寒扯了扯他的衣袖,把炭笔塞到了他的手心:“我写好了,该你了。”
顾旭睁开眼睛,看到她空空的双手,不禁问:“你的愿望呢?”
“已经挂上去了。”时小寒指了指树上的红绳。
只见密密麻麻的木牒挂在上头,根本找不出哪一张是时小寒写的。
不过,顾旭注意到,时小寒说话的时候,一直东瞟瞟,西瞅瞅,似乎试图想要躲避他的眼神。
“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写了什么?”
“才不呢!”
“那我的愿望,你也不许看。”
“没问题!本女侠做事光明磊落,从不会偷窥别人的秘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顾旭轻笑一声,拿起炭笔,直接在她面前开始写字。
他写下的愿望很简单:“三十岁前成圣。”
此时此刻,时小寒听着他笔尖与木牒摩擦的声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猫抓一样。
“真的好想好想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呀。”
她跺了跺脚,突然对自己之前说的话后悔不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好像喜欢我
顾旭写完愿望,将其认真地用红绳拴在树枝上。
接着他转过身,对时小寒微笑说道:“我写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时小寒立即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你写了什么?”
顾旭耸了耸肩:“你都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时小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不小心,就被这狡猾的家伙给拿捏了。
只可惜,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含着泪也要吞下去。
…………
随后两人安静地来到河边。
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金光的涟漪,是嬉戏游泳的鱼群,是坐在小舟上垂钓的渔夫。
“真美。”顾旭默默感叹道。
他的生活一向步履匆匆。
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能停下来稍稍驻足欣赏身边的风景。
就在这时候,一个鸡毛毽子从身后飞来,落在他们的身边。
两人一齐转身,看到几个在河边玩耍的小孩。
“大哥哥,大姐姐,可以把毽子还给我们吗?”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地上的毽子,有些拘谨地对两人说道。
顾旭正要驱使真元去捡毽子。
却见时小寒上前一步,将毽子一端挑至脚背,足弓用力,便灵活地把毽子从地上踹了起来,准准地踢到了孩子们身边。
“大姐姐好厉害!”看到这样一幕,孩子们无不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在这路人中间竟然隐藏着一个高手。
“我当然厉害喽!”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加入到孩子们的行列里,跟他们一起把鸡毛毽子传来传去。
伴随着她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那毽子就像是一只牵在她脚上的小鸟,在她那精致的绣鞋旁边翩翩起舞。
顾旭站在一旁,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此时虽是冷冽的深秋。
但她却仿佛置身于春色中,于那独一无二的春色之中。
…………
这一天,两人一直在沂水县郊区漫无目的地闲逛,逛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
直到在街边食肆吃过晚餐后,时小寒才与顾旭道别,只身返回自己家中。
丫鬟晨熙匆匆赶来迎接。
她先替自家小姐脱下满是油污的外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随后让她坐在梳妆台边,为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小姐今天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晨熙一边轻轻梳理着她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是又跟那位顾大人一块儿去做任务了?”
“不,”时小寒否认道,“是跟顾旭去菜市街吃了顿烧烤,又去沂河边逛了一圈。
“真是没想到,顾旭那个抠门的家伙,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掏钱请客了!”
晨熙笑了笑,没有立即回应。
在替她理顺头发后,晨熙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椅子旁边。
时小寒立即脱下绣鞋,把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伸进热水中,舒服得哼出声来。
少女的脚不大,但比例恰到好处,看上去纤细可爱,仿佛精雕细琢的瓷器。
她一边泡脚,一边用足尖轻轻拨弄水面,使之泛起一层层涟漪。
而她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像是个沉浸在自娱自乐中的傻小孩。
“晨熙,顾旭那家伙可真是讨厌!”少女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昨天晚上自己悄悄溜去那陆氏凶宅,竟然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以他那脆弱的身板,万一一不小心被鬼怪近了身,丢了小命,可没人帮他收尸啊!
“哼,除了长得好看一点,除了脑子聪明一点,除了修炼天赋稍微高一点……他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听到她的话,晨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晨熙,你在笑什么?”时小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小姐总是这样,三句话不离顾大人。”晨熙轻笑着回答道。
“才没有呢!你别瞎说!”时小寒猛地跺脚,木盆里的水花高高溅了起来。
此时此刻,晨熙非常庆幸,时小寒的父亲时磊还远在莱州府,没有听到自家女儿这些话语。
否则,那位一向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的千户大人定要拎着宝剑冲出家门,看看究竟是哪一头猪想拱走自家的白菜。
…………
深夜。
天上星光暗淡,地上灯火熄灭。
沂水县早已在一片寂静中陷入沉睡。
陈济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提着灯笼,准备到衙门背后的值房休息。
不过就在这时候,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孤零零低坐在衙门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像一尊雕塑。
“顾旭?”他喊了那人的名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按照顾旭过往的习惯,在这深更半夜里,他应该独自在家勤恳修炼。
今日顾旭这反常的举动,令陈济生颇感意外。
“陈大人,我今天遇到了一点烦心事儿。”听到他的声音,顾旭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烦心事儿?”
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袍子,坐到顾旭的身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顾旭心智非常成熟,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他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手段,游刃有余地解决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问题。
没想到他竟也有被烦恼困扰的时候。
“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的生活节奏一直都很快,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顾旭平静地说道,“今天,我挣了五千功勋,心情不错,便奖励自己放松一天——让自己的步子稍稍慢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
“于是我发现,我在拼命狂奔的过程中,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我从未关注过秋日沂河美丽的风景,从未听过渔夫们在河上的放声高歌,从未纵情享受过街边的烧烤,从来没有跟同龄人嬉戏玩耍踢毽子……
“最重要的是,我竟从来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顾旭忽然停住了,犹豫许久后,才缓缓说出后头的几个字:
“她好像喜欢我。”
听到这话,陈济生不禁笑着摇摇头。
“傻小子,你到现在才发现啊?”
陈济生平日里时常关注着顾旭的工作和生活,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代的是谁。
时小寒那姑娘,只要看到顾旭,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就会闪闪发光,像夏夜的星辰一样明亮动人。
顾旭没有说话。
按理来说,以他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他应该早就发现少女的小心思了。
只可惜,作为两世处男,他虽然脑子里理论知识丰富,但当自己真正撞上这种事情的时候,却迟钝得像个懵懂少年。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的想法是什么呢?”陈济生问道。
顾旭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思绪随着他的眼神,飘过前方的屋宇,飘过沂水的大街小巷,飘过宽阔的沂河,飘过遥远的崂山遗迹和洛京城,飘向浩瀚的天边。
路实在太长。
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不敢动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是无趣
“不敢?”
“或者说,不能,”顾旭看着远方,用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说道,“您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无法给她一个确定的未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任性。”
陈济生看着少年清癯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只知道他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天资和机缘,却不知道他背后的痛苦。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本应是朝气蓬勃、恣意洒脱的年纪。
然而他却过得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把一切属于少年人的心绪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早熟,果然是有代价的。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的。”陈济生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他知道顾旭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安慰。
“谢谢。”顾旭笑了笑。
他的人生一直是单调无味的,就像修行典籍上枯燥的白纸黑字。
但当那个少女出现时,生活突然有了惊喜。
就像是十月初那个小雨淅沥的早晨,递到他手中的、装着鱼生粥和桂花糕的精致食盒。
所见所闻所感,目之所及都开始有了颜色。
不过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贪恋这些斑斓的色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眼睛。
…………
这时,陈济生清晰地感觉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周围的阴煞之气突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这小子竟然又顿悟了!”他感到有些诧异。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旭拥有非同寻常的修行资质。
但是一闭眼就能入定,一入定就能突破——这依旧有些超出常人的认知。
看到这一幕,陈济生立即从衣兜里的小瓷瓶中掏出一枚“长明丹”,塞进顾旭口中。
作为总领一县斩妖除魔事务的长官,陈济生的身上总会携带着少量各式各样的丹药——这样一来,当手下的修士在修行过程中受阴气侵蚀走火入魔,他才能及时进行处理,避免悲剧发生。
现在,他随身携带的丹药正好派上用场。
就在顾旭吞下丹药的一瞬间,《赤炎真诀》飞速运转,将这些运气转化成灼热而磅礴的真元。
……黄泉第二曲……
……黄泉第三曲……
……黄泉第四曲……
在长明灯火的照耀下,顾旭沿着蜿蜒曲折的“黄泉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行进,不知不觉间,竟连破数个小境界,修为直接飙升到了“黄泉第四曲”。
陈济生默默关注着这一切,心头感慨万分。
…………
几分钟后,顾旭睁开眼睛。
朔风吹散了天穹中的薄云,露出了弯弯的新月。
银白的月华落在少年脸上,使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
他右手握紧拳头,随后缓缓松开。
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受到,炽热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之中奔腾咆哮。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等待着喷薄爆发的刹那。
“谢谢。”他转过头,再次对陈济生说道。
这次他感谢的,是陈济生及时塞到他嘴里的“长明丹”。
“不客气,”陈济生淡淡笑道,“作为你的上级,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情。”
顾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陈大人,我现在想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您应该记得,不久之前,有一只‘恶灵’级的槐树树妖通过‘跳神’仪式,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寄生在白氏家族的一位少妇身上,”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跟时小寒接了这个任务,前往寻柳街,抹杀了这一树妖的分魂。
“现在,我想去解决掉那只树妖的本体,免得它继续祸害沂水百姓。”
尽管顾旭的脸色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但陈济生却感受得到,少年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你有把握吗?”陈济生问。
顾旭点了点头。
“那树妖虽然是‘恶灵’级鬼怪,但是在少了一缕分魂后,它的实力已经大幅下跌,”他认真地分析道,“我现在尽管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拥有‘惊鸿笔’后,我与第三境修士战斗也能不落下风。
“再说,我身上还有司首大人给我的‘替身手环’和‘破空珠’,就算打不过它,我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顾旭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替身手环”展示给陈济生看。
“好吧。”陈济生回应道。
看得出来,顾旭这小子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出来让自己安心的。
“不过,顾旭,现在驱魔司还没有杀树妖的任务,你的功勋要怎么算呢?”
“等我回来再算吧!”顾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他一只手握着纤细的“惊鸿笔”,另一只手用铜币占卜槐树树妖所在的方位。
随后,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此时此刻,衙门的台阶上,仅剩下陈济生一人。
朔风迎面吹来。
裹挟着压抑、烦躁、窒息的情绪,钻进了他的衣袖。
他望着洒满月华的青石地面,看那朦朦的白光,只觉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
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陈济生的视线里。
他衣袂飘飘,步履如风,青色布衫依旧一尘不染。
他的眸子依旧澄澈干净,像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着天地万物,唯独不见本心。
“陈大人,我回来了。”
“那树妖呢?”
“死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
不像是在讨论一只“恶灵级”鬼怪的生死存亡,却像是谈起鸡毛蒜皮的家常小事儿。
与此同时,他从腰上取下玉佩,轻敲两下,放到陈济生的面前。
这一回的影像很短暂。
只见一株高大挺拔的槐树傲然屹立于山坡上。
枝干壮硕,煞气逼人。
清瘦的少年站在它的树荫下,提起纤细的毛笔。
山坡上忽然下了一场雪。
白雪压在枝头。
宛若春风拂过,梨花盛开。
待到雪化之时,那棵高大槐树已然枯萎,接着化成了灰。
“真是无趣。”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品法术
一日的放纵之后,顾旭的生活重又回归正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带着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来到沂水驱魔司衙门大堂,再一次找上了上司陈济生。
“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陈济生放下手头的公文,抬起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顾旭摇摇头说道:“我只是选择困难,想寻求陈大人的建议。”
“选择困难?”
顾旭把楚凤歌给他的小册子放在陈济生的桌子上,微笑着说道:“我在做完陆氏凶宅的任务后,可以挑选一门上品法术作为奖励。但这本目录上写着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让我目不暇接。”
“顾旭,你不是号称‘通读典籍’吗?“陈济生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旭回应道,“正是因为我读过许许多多的书,了解过许许多多的法术,所以我才知道写在这本目录上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更容易产生‘我全都想要’的念头。
“换做陈大人您,或许更能一针见血地看出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老夫书读得少、孤陋寡闻?”陈济生微微眯起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不敢,”顾旭摇了摇头,立即否认,“我是想说,陈大人慧眼如炬。”
“你这小子,可真会说话,”陈济生淡淡笑道,“难怪这么讨姑娘喜欢。”
顾旭沉默不语。
看到他这模样,陈济生收敛了笑容,随后接过小册子,开始认真阅读其中的内容。
在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写着一种上品法术的名称及简要介绍。
除此之外,还记录着一些前人的修炼心得。
毕竟,上品法术与中品法术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其蕴含着大道真意——唯有在领悟了大道真意之后,才能把上品法术的威力完完全全发挥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修士在修炼上品法术的时候,需要一定程度上与法术创始人理念契合。
倘若三观不合,是很难修成正果的。
就比如说,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杀气滔天的“修罗身”;一个留恋花丛的人,永远也无法练成需要斩断尘缘的“忘情法”。
因此,前人的修行体悟,在后人挑选法术的过程中,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还有驱魔司司首洛川写下的一行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你有什么选择倾向吗?”陈济生一边翻书,一边对顾旭问道,“想要身法类的,控制类的,还是——”
“——杀伤力越强越好的。”顾旭站在旁边,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需要一门具有极强杀伤力的法术。
虽然“杀鬼符”也拥有很强的威力。
但它终究只对鬼怪有效,对人族毫无威胁。
万一今后再遇到像唐荟这样比鬼怪更怕的人类,顾旭手头暂时还没有足够具有威慑力的手段。
…………
《引雷诀》《倒海咒》《玉虹贯日》《炼狱火海》《泰山压顶》《星沉地动》《鸾翔凤舞》《追风踏雪》……
这本目录上每一门法术的名字,看上去都颇具气势,再加上那神乎其神的描述,令陈济生看得眼花缭乱,甚至连他自己都隐隐为之心动。
“这门法术怎么样?”陈济生指着书中的一页,对顾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刚刚练了一门火属性的新功法,应该跟它挺适配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一眼,随即笑道:“《焚天七式》……陈大人,这门法术驱魔司上百年都没有人练成过。您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只见在这一页目录上,第一条留言如下:
“这门法术威力强大,简单易学,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而后面几条留言分别是:
“前辈误我!”
“第一条留言是骗人的,大家万万不可相信!选了它才会后悔一辈子!”
“一入‘焚天’深似海,青丝从此是路人。”
“如果我在修炼《焚天七式》的过程中不幸身亡命殒,请各位务必帮我收尸。”
“这门法术看上去简直就跟天书似的……如果有谁能看得懂它,我就跪下来喊他爷爷。”
“五年过去了……我竟然连《焚天七式》的第一式都还没有学懂。这门法术真是给人学的吗?”
“……”
看上去确实令人有些望而却步。
陈济生抬起头,看着顾旭笑道:“姓顾的小子,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主意了,对不对?
“当我翻到这一页时,你的眼睛都要比平时亮几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就不是来咨询建议的,而是来我这里寻找自信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陈大人真了解我。”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这门《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赤阳子前辈——他是当代大齐国师的师尊,曾拥有接近第八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
“当年,他曾经凭借这《焚天七式》,在整片大荒几乎战无不胜——在这本目录中,应该不会有比它更强的法术。
“因为赤阳子前辈也是一位符师,且擅长阵法——所以我猜测,这《焚天七式》之所以这么难学,是因为它涉及到符道和阵法的奥义,比一般的法术要复杂得多。
“再加上它是火属性的法术,我觉得它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顾旭的这几句话听上去似乎有些狂妄,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犹豫呢?”陈济生问,“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被它的难度吓退的人。”
顾旭淡淡回答道:“因为赤阳子前辈在距离飞升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并在两年后因病去世。
“所以我怀疑,他寻找的‘大道真意’,可能是有问题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日月换新天
“但是,若要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不太适合我的法术,我又有些不太甘心。”顾旭轻叹一声,说道。
这就是选项太多所带来的烦恼。
得到的永远都是不完美的。
而得不到的永远都在骚动。
驱魔司总部在提供奖励的时候,总喜欢把一整本目录塞到修士们的手中,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通过画大饼促使修士们努力干活的手段?
看到少年凝重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说道:“顾旭,你记得我第一次教你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
顾旭不假思索回答道:“画符,必须遵守严格的规矩,倘若画错一笔,符文将不会生效。”
“但是,几周以后,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对‘杀鬼符’做出了改进,使得它的威力比以前增强了几倍,”陈济生语气轻松地说道,“从那时候,我便认为,这世间的一切法术,对你来说都只不过是参考罢了。
“顾旭,你的目标是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而你也知道,若要超凡入圣,就必须寻找到自己的‘道’——当你有了自己的‘道’后,就算前人的‘道’真的存在隐患,那也不足为惧了。”
顾旭沉默两秒,点了点头:“确实。”
陈济生确实是他有实无名的师长。
虽然陈济生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在修行上给予他指点,但在这关键问题上,却能够凭借丰富的修行经验和人生阅历,帮助他拨开迷雾、认清本心。
只见陈济生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性格稳健的人。
但有些时候,稳健却意味着太多的顾虑——正是这些顾虑,让顾旭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
…………
回到家后,顾旭掏出“神机令牌”,尝试联系楚凤歌。
片刻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楚凤歌发送的消息——
【鲲:你终于选好你想要的法术了?】
【朱雀:是的,楚大人。我打算选择《焚天七式》。】
【鲲:《焚天七式》?那部上百年没有人练成的法术,你竟然要选它?】
【朱雀:我心意已定。】
【鲲:呃,好吧……我这就去告诉司首大人。】
【朱雀:多谢楚大人!】
…………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此时此刻,楚凤歌正在静修室里闭关修炼。
顾旭通过“神机令牌”发来的消息,打断了他的冥思。
楚凤歌盘膝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心头默默道:顾旭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狂妄自大了——搞到了“惊鸿笔”,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竟然想来尝试挑战号称驱魔司总部最难修炼的《焚天七式》?他以为自己是谁?谪仙转世?真君重生?
不过这时候,楚凤歌又突然想起司首大人亲口说过,顾旭那家伙拥有史无前例的一品天赋,还拥有极为尊贵的命格——这种程度的天资,跟神仙转世比起来,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楚凤歌再次长叹一声,烦闷于自己为何会跟这样一个妖孽生在同一个时代。
楚凤歌作为司首洛川的亲信,他自然也曾偷偷摸摸翻阅过那本《焚天七式》。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顺利学懂这门法术,那么他就可以昂首挺胸站在世人面前,骄傲地宣称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大齐王朝的第一天骄”。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
《焚天七式》在他眼中,就是一本根本读不懂的天书。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在一部火属性法术里面,会有无数繁复的符文——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晕脑胀、深感不适。
于是他还未入门,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同时他还常常对其他人说:“聪明人都在练剑,只有傻子才会修炼像《焚天七式》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而上官槿也因此对他嗤之以鼻:“那么你连傻子都不如。”
楚凤歌对她的话不以为意。
因为他知道,上官槿私底下也曾经偷偷翻过《焚天七式》,只是她打死都不肯承认罢了。
…………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楚凤歌的身边。
楚凤歌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来,向洛司首拱手行礼道:“见过司首大人。”
只听见洛川淡淡道:“顾旭选择了哪一门法术?”
楚凤歌回答道:“《焚天七式》。”
洛川沉默片刻,喃喃道:“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司首大人为何这么说?”楚凤歌问道。
“如果这世间有谁能够学得明白赤阳子留下的这门法术,那就一定是顾旭了,”洛川淡淡回答道,“因为他懂符道,懂阵法,修炼的也是火属性的功法,符合学习《焚天七式》的一切条件。
“除此之外,在修行的过程中,他从来不会在意前人留下的惯例或是规矩。虽然他道行尚浅,但却拥有敢于打破传统的勇气。”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几秒,转过头问楚凤歌道:“你知道《焚天七式》中暗藏的大道真意是什么吗?”
楚凤歌摇了摇头,诚实回答:“我不明白。”
他连《焚天七式》的内容都看不懂,更别提悟出它的大道真意了。
洛川叹了口气,解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赤阳子当年追寻的‘道’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这《焚天七式》的最后一式,名叫‘日月换新天’——我想,或许这便是问题的答案,也是赤阳子当年走火入魔的原因吧!”
楚凤歌犹豫片刻,问道:“那司首大人,顾旭如果修炼了这部《焚天七式》,那么他今后是否也可能像赤阳子前辈一样走火入魔?”
洛川回答道:“楚凤歌,你要明白,顾旭在修炼任何法术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生搬硬套,而会融会贯通,将其转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你今后要多多向他学习。”
“司首大人说的是。”楚凤歌低下头道。
就这样,从今天开始,楚凤歌的人生中多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
洛川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作为第七境圣人,他其实还知道,选择上品法术,最重要的是跟随直觉,顺从心意。
倘若花太多心思权衡利弊,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当顾旭选择放下顾虑、知难而上,他感到非常满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萤焰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三十日傍晚,夕阳西下,天色暗淡。
平安巷十七号的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银杏树叶。
顾旭结束整日的修炼后,来到自家厨房,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一盘青菜,又盛了一碗白粥。
随后坐到餐桌旁边,拿着调羹,细品慢咽。
这便是他生活的常态。
如这白粥一样,淡而无味。
就在这时候,屏风上的小书童突然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躬身说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小书童说的是“客人”二字,却并没有点明身份。
于是顾旭知道,这位来客应该是个从未来访过的陌生人。
他披上外袍,打开大门,发现门外沾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蓄着长胡须的中年人。
“请问您是……”
“在下何逸群。早就听说过顾小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中年人微笑着说道。
尽管中年人的态度和蔼可亲、没有架子,但顾旭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即拱手行礼:“见过何先生。”
他知道,这位何先生是第六境修行者、大齐国师的师弟、符道大师、驱魔司的客卿,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不过由于其一向放荡不羁爱自由,在大齐朝廷并没有任何正式的官职,而是一直独自一人云游四海,连大齐国师有时都很难联系上他。
没想到何逸群今日竟然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我今天来到沂水县,是受洛司首之托,把《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何逸群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如果我不想来这里的话,就算是洛司首也没法命令我。”
“那么何先生您——”
“——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想来亲自看看你。”何逸群打断了他的话,笑着给出解释。
…………
顾旭把何逸群请进屋子,让小书童给对方倒上一杯热茶。
然后,何逸群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时顾旭看到,这部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上品法术《焚天七式》,竟然总共只有七页纸!
“这《焚天七式》,我以前也曾在师尊的教导下,侥幸学了前两式,”何逸群抬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顾旭说道,“你先自己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不过后面的几式,我自己也没有学懂,就需要你自己琢磨了。”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他翻开书册,开始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何逸群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
这位大齐国师的师弟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做一切事情的动机,都是为了追求内心的愉悦,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凡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立即毫不犹豫开始行动;而凡是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法逼迫他去做。
他对顾旭的兴趣,主要源自于“惊鸿笔”。
因为他知道,那支纤细脆弱的毛笔,是这世间最挑剔主人的名器,也是符师们最渴望得到的法宝——能够得到它认可的人,定有非凡之处。
比如十多年前青州陆氏的那个少女……如果陆桓当年没有犯下叛国罪,想必她现今也将成为极为耀眼的存在——要知道,何逸群曾经自诩为“流浪诗人”,一度对陆诗遥的作品颇为欣赏。
再加上顾旭还主动迎难而上选择挑战《焚天七式》……
这更让何逸群觉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有趣的人。
他很期待,这个有趣的少年在面对《焚天七式》时,是否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表现。
…………
顾旭聚精会神地盯着书册的第一页。
书页上有着无数的点和线条,有深有浅,有粗有细。
这些点和线组成一个个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
在顾旭以前阅读过的所有符道相关书籍中,从未见到过类似的符文。
“不愧是驱魔司最难学的上品法术,”顾旭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竟然连我都不能一眼看懂它的含义。”
他并没有急着向何逸群请教。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它的大道真意——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属于别人的理解,终究是间接的。
只有自己切身体悟,才是最为有效的方式。
说不定,解读法术的过程,都有可能是一种悟道的方式。
于是他默默闭上眼睛。
片刻后,在他的脑海中,《焚天七式》的第一页化作了一幅由点与线组成的、复杂莫测的图画。
…………
一刻钟后。
太阳已经完全沉到远山背后,天空呈现出暗淡的橙色和深邃的靛蓝色。
寒风吹进小院,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
顾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何逸群注意到,少年的曈眸似乎变得炯炯有神。
“顾小友,有收获吗?”他好奇地问道。
顾旭礼貌,回答:“何先生,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焚天七式》,既不是法术,也不是符咒,而是一张图,一张特殊的阵图。”
“为何做此判断?”何逸群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所说的话,确实是正确答案。
只不过,顾旭仅仅只用了一刻钟就能得到这个结论,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顾旭笑了笑,解释道:“因为这世间大部分的符篆我都见过,大部分的法术我也了解过——但这《焚天七式》的书写方式,与它们迥然不同。
“不过,《焚天七式》并不是一般的阵图。
“它上面的线条,不是阵法的绘制方式,而是阵法的变化路径。”
何逸群沉默不语。
他想到很多年前,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整整七天,才想明白了这关键的一点。
何逸群能当初被赤阳子收作徒弟,天资定然非同一般。
但眼前这少年的博学与悟性,却令他自惭形秽。
“你认为,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是一张怎样的阵图?”隔了好一会儿,何逸群才缓缓开口问道。
“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顾旭回答道,“当我尝试把图上的点想象成夜晚的萤火虫,把图上的线条想象成它们飞行的轨迹,我的脑海中很快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我想,这应该就是赤阳子前辈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焚天的烈焰,始于微末的萤火。”
何逸群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理解确实没错。这《焚天七式》的第一页,本质上是剑阵的图谱,名为‘萤焰’。当年赤阳子老师使用它的时候,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远远望去就像无数夏夜的萤火虫。
“只是,顾小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好像并不是剑修……”
顾旭轻笑一声,回答道:“何先生,武器是我们手头的工具,却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
“在我看来,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这世间的万物……都可以成为所谓的剑。”
话音落罢,他掏出“惊鸿笔”,轻轻一挥。
地上枯黄的银杏叶便泛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何逸群望着眼前如梦如幻的场景,口中喃喃道:“武器不是束缚我们的枷锁……万物皆可为剑……他果然悟了老师的道啊……”
…………
注释:
(1)“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唐·彦谦《咏萤》
(2)“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南北朝·萧纲《咏萤》
第一百二十章 第二次论道之境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何逸群便向顾旭告别,离开了这座小四合院。
今日从千里之外赶来这沂水县,他只觉不虚此行。
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他很好奇,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顾旭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何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云游?”在把何逸群送出家门的时候,顾旭客套地问了一句。
“沂山。”何逸群淡淡笑道。
“沂山?”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沂山是雪女的地盘,也是人类的禁区。
就算是第六境的修士,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从沂山全身而退。
“今天,除了把这部《焚天七式》送到你的手中之外,洛司首还拜托我去做另一件事情,”何逸群解释道,“洛司首说,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洛司首希望我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救出来。
“当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那沂山雪女很好奇,想去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美若天仙。”
雪女实力突然大幅增长。
听到这句话,顾旭不禁猜测,这应该是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所导致的——她了却凡间夙愿,彻底割舍情感,魂魄重归完整。
所以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何先生路上一定要小心!”
“顾小友不必担心,”何逸群笑道,“我当年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叫做‘缩地成寸’——现在我晋入第六境后,它已经能够让我瞬间穿行数百里的路程。就算打不过那雪女,逃跑也是没问题的。”
“真羡慕何先生,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神通。”顾旭说道。
这是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顾旭也很希望自己能获得如此强大的保命神通。
…………
待到何逸群离开之后,顾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研究《焚天七式》。
他并没有急着往后阅读书册的第二页。
而是继续反复练习第一式“萤焰”——一次又一次让地上的银杏树叶燃着明亮的火光飞到半空中,又让它们缓缓坠地。
他知道,学习上品法术,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把它的大道真意完全消化,才能彻彻底底地发挥出它的威力。
而住在顾旭隔壁的梁秀才,半夜起身去了趟茅厕。
在院子里,他抬头就看见天空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盘旋飞舞,如梦似幻。
“现在是冬天,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他感到颇为诧异,“而且竟然这么大?”
…………
翌日。
这天的日期是十一月一日,又到了“论道之境”开启的时间。
顾旭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把“萤焰”练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正想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试试它的威力。
于是,当黎明降临、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的时候,他便手握“神机令牌”,盘膝坐在竹席上,闭上眼睛。
黑暗很快吞没了他的意识。
而在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
几分钟后,顾旭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那座造型古朴的擂台。
它的周围是广阔无垠的黑暗。
而它像是漂浮在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在擂台的侧壁上,顾旭看到了这次比试的对手的名字——“麒麟”。
“‘麒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目前第二境修士榜单上的第一名,有五个积分,远远领先其他人,”顾旭暗暗心想,“他应该是个很强大的对手,我可千万不能大意。”
由于“论道之境”是用神识构建的幻境,像“惊鸿笔”这样的武器是无法带进来的。
所以顾旭来到擂台边上,从地上捡起了数十片薄如纸片、形如柳叶的无柄飞刀。
这是他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使用的武器。
今天用来施展“萤焰“,也刚好合适。
随后他登上擂台,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和上次一样,对手的面孔身形都被迷雾笼罩,难以辨识其身份。
当鼓声响起时,比试开始了。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对手突然开口说话了:“哥哥,好哥哥~你可以轻一点吗?我知道哥哥最厉害了。但人家很怕痛,真不想输得太惨呢~”
那嗓音听上去娇滴滴的,怯生生的,格外惹人怜爱。
“真没想到,这个占据榜首的‘麒麟’,竟然是个小姑娘!”顾旭心头想道。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清甜软萌的嗓音分散注意力,更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每一个被选入“神机营”预备役的修士,都是狠角色——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好哥哥”,说不定是对方诱骗敌人的手段。
果然,在对方话音刚落的瞬间,顾旭的心神突然受到强烈震慑——若非他曾经修炼过“日蚀”,神识强度远超常人,而且还在识海中刻过数十道“解秽神符”,恐怕他会当场晕厥。
而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手中的飞刃都变得无比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把他整个人往下拽,似乎促使他弯下腰,向对方匍匐膜拜。
“天龙领域”!
这个“麒麟”,竟然是皇室中人!
顾旭很快认出了对方使用的法术。
他通读典籍,知道大齐皇室祖传的功法名叫《天龙心经》——只能由皇室成员修炼,不能对外人传授。
修炼《天龙心经》的修士在战斗过程中,其周围会形成一定范围的“天龙领域”,拥有极为霸道的控制效果——能够震慑心神,改变重力,使得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
而且,“天龙领域”的范围和威力,会随着修行者实力的提升而扩大——等达到圣人、真君的层次后,甚至会出现“一念之间,众生匍匐”的景象。
“只是……这人究竟是哪一位公主或郡主?”顾旭一时分辨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定定站在原地,竭力扛着“天龙领域”的巨大压力,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用“萤焰”点燃了手中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使其向对方径直飞去。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在使用“萤焰”后,这些飞刃竟然能无视“天龙领域”重力场的影响,在擂台上自如轻盈地飞翔!
第一百二十一章 麒麟的身份
“这是什么诡异的招术?竟然不受‘天龙领域’的控制!”
看到那些燃着明亮火光朝自己迎面飞来的无柄薄刃,“麒麟”深感讶异——在其认知里,《天龙心经》一向号称可以压制万法,它对修士、对鬼怪的控制效果极为强大,就算是“解秽神符”都不能完全解除。
这便是大齐皇室血裔们敢于跨越境界作战的底气所在。
而人们在评估他们实力的时候,也往往会因《天龙心经》的存在,把他们估高一个境界。
也正因如此,“麒麟”一直在“论道之境”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但现在,“天龙领域”竟然在这个代号叫做“朱雀”的神秘对手面前失效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麒麟”目光恍惚了一瞬。
作为皇室子弟,“麒麟”从小在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跟人打架基本上都是依靠着出色的天赋、众多昂贵的法宝以及《天龙心经》欺负对手,但却从未有过生死之间的战斗经历,自然而然也就缺乏镇定从容、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麒麟”的心神突然变得有些慌乱,难以保持冷静。
顾旭抓住了对手这一瞬间的恍惚。
数十柄飞刃化作夏夜流萤,“嗖嗖嗖”地朝着“麒麟”所在的位置扎去。
这画面看上去美轮美奂。
但“麒麟”却在这迷人的光芒里窥见了死亡的威胁。
尽管“论道之境”是一个由神识构成的世界,修士们在这里面并不会真正死亡。
不过“麒麟”并不想输,不想断了自己的五连胜。
这可是今后对身边人炫耀的资本呢!
“真是讨厌,这‘论道之境’不能从外界携带武器,否则我定要用我那几箩筐的法宝把这‘朱雀’砸死!”
“麒麟”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一边瞬间施展法术,构建出一道金色的屏障。
同时还用柔弱可怜的嗓音说道:“好哥哥,你为何如此狠心?人家这么可爱,你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顾旭一眼认出,“麒麟”的这一道金色屏障,跟刻在唐荟“钦差令牌”上、用于抵御陆氏凶宅中鬼怪的金色光盾,是同一门法术。
之前在他与唐荟战斗的时候,那道金色光盾曾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若非大齐皇帝突然决定放弃唐荟,使他的“钦差令牌”裂成碎片、法术失效,顾旭要战胜唐荟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但此时此刻,“麒麟”的金色光盾并没有挡住这些闪闪发光的无柄飞刃。
它们仅仅迟缓了一瞬,便径直从光盾中穿了过去。
“麒麟”彻底傻眼了。
“父皇传授给我的‘六合盾’,竟然就这么被他破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下一秒钟,“麒麟”的身形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萤火焚成灰烬。
广阔无垠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大字:
“朱雀,胜。”
…………
几分钟后。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大齐王朝四皇子、十三岁的萧尚贞坐在炕上,突然睁开眼睛,用变声期男孩的“公鸭嗓”忿忿骂道:“该死的‘朱雀’,你断了我连胜,我跟你没完!”
此人正是“麒麟”!
刚才他在“论道之境”中发出的娇媚柔弱的女孩子的声音,其实是他用音律法术所做的伪装。
因为他发现,当他用那种娇滴滴的女声朝对手喊“好哥哥”的时候,往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到对手的心神。
这样一来,只要对手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就可以用“天龙领域”镇压对手,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姐姐昭宁公主萧琬珺曾对他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
昭宁公主认为,萧尚贞作为大齐王朝的皇子,“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理应具备阳刚之气,以绝对的力量堂堂正正击败对手。
像这样伪装成弱女子,以歪门邪道的鬼伎俩取胜,简直不像话。
倘若被外人知道了,大齐皇室的脸面何在?
但萧尚贞却对姐姐的话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伪装女声,不过是一种战术罢了。
只要能战胜敌人的战术,就是好战术——至于这种战术是否光明正大,是否具备所谓的“阳刚之气”,那一点也不重要。
想当初,大齐皇后陈安之之所以把四皇子萧尚贞赶出皇宫,让他跟姐姐住在一块儿,是希望聪慧博学的昭宁公主能替她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性情顽劣的臭小子。
但现在,只要姐弟两人待在同一屋檐下,气氛就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昭宁公主觉得弟弟叛逆不懂事。
萧尚贞则认为姐姐管得太宽。
…………
此时此刻,当昭宁公主听到弟弟骂骂咧咧的声音后,便来到这间屋子里,对其冷笑一声道:“萧尚贞啊萧尚贞,瞧瞧你,天天琢磨花里胡哨的鬼伎俩,学那些小姑娘说话,却从不肯脚踏实地地提升硬实力——呵,现在在‘论道之境’遇到强大的敌人,不就尝到苦头了?”
但这一回,萧尚贞并没有跟昭宁公主顶嘴,而是低下头,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姐姐,我今天在‘论道之境’遇到的对手,用一门法术破解了我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但是我看不出来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法术。”
“破了‘天龙领域’和‘六合盾’?”昭宁公主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没有骗我吧!”
“哼,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输?”
“那么你能描述一下你的对手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吗?”
“我看到数十柄飞刀燃着火光朝我飞来,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那些光芒并不耀眼,但是却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论道之境’中,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够让我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威胁。”萧尚贞认真地描述道。
听到这话,昭宁公主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
几分钟后,她才神色郑重地缓缓开口说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咱们大齐王朝竟然真的有人成功学会了《焚天七式》。”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古天家多不幸
昭宁公主虽然没有修行天赋,但是她通读修行典籍,自然曾经了解过那部传闻中极难学的《焚天七式》。
传说中,这部法术几乎能够无视一切控制效果和法术防御,瞬间对敌人造成极为可怕的伤害,使得施术者近乎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自从它的开创者赤阳子死后,就从未有人完整地修成这部法术。
就算是赤阳子的亲传弟子——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都只是浅尝辄止地了解了其中的前几式,却依旧无法展现出它当年的风采。
但现在,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遇到的对手却出乎意料地施展出了《焚天七式》。
虽然那人的修为尚浅,应该只有第二境。
不过,那人能用《焚天七式》破解大气皇室祖传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证明他已经一定领悟到了其中的“道”。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讶异。
此时此刻,她不再打算去细究萧尚贞这一次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战术,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萧尚贞,你知道你的对手的身份吗?”
“神机营”预备役里出现一个悟性惊人的天才,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条非常值得重视的消息。
洛司首曾经说过,漫漫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为了让大齐王朝成功度过这道难关,昭宁公主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可能地多挖掘一些有潜力的修士,倾注资源进行培养,使得他们今后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萧尚贞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做‘朱雀’。”
“朱雀……”昭宁公主心头默念这个代号。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当初也是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导者,对于“神机营”相关的资料拥有很高的查阅权限。
她打算稍后就去一趟驱魔司总部,去查查这个“朱雀”的真实身份,今后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对了,萧尚贞,”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明年正月前往崂山遗迹探索仙人洞府的名额。”
“没错。”萧尚贞说道。
“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你需要在腊月二十之前前往莱州府,与其他年轻修士会合。在那之后,将由莱州府千户时磊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昭宁公主淡淡道,“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丢脸。”
“姐,你总是低估我的能力。”萧尚贞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这臭小子,就从来没有让我省心过。今天,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地练剑——不把《泰阿剑术》第七式练熟,就不许出门。”
“姐,你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你应该知道,你大哥萧尚元,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就已经把《泰阿剑术》练得游刃有余;现在他敢只身一人仗剑前往沂山对付雪女,为民除害。以你这懒惰贪玩、投机取巧的性子,今后拿什么去跟他竞争泰阿剑?”
“我大哥并不是只身一人前往沂山的。他还叫上了樊伯伯。”萧尚贞指出她话中的漏洞。
“这不重要。你不要给我钻牛角尖。”
话音落罢,昭宁公主便大步流星离开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四皇子萧尚贞孤零零地锁在房间里面。
四皇子并没有听从她的要求起身练剑。
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炕上,右手拄着腮,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窗外。
在窗外的院子里,几个穿着粗布衣的、门卫家的孩子正在嬉戏玩耍。
他们手持鞭子,反复抽打着地上飞速旋转的陀螺,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四皇子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又是委屈,又是羡慕。
“姐姐,我不想练剑,也不想去跟几位兄长争那‘泰阿剑’,”他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喃喃自语道,“我只想跟他们一起去玩陀螺,真的……”
…………
昭宁公主萧琬珺在离开房间后,并没有急着前往驱魔司调查“朱雀”的档案,而是站在门外休息了片刻,用修长的手指按摩着隐隐疼痛的太阳穴。
她的身子侧倚着墙壁,形成一道妙曼的曲线。
最近这段时间,昭宁公主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管教性情顽劣的弟弟,只觉得心神疲惫。
在那她双充满威仪又饱含魅力的凤目周围,也隐约可以窥见淡淡的黑眼圈。
此时此刻,她隔着房门,听到了弟弟的抱怨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无奈感慨道:“弟弟,我也很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只可惜,你很不幸地出生在了皇家——如果你不去争,别人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假若最后‘泰阿剑’选择了你的那几位哥哥,我不敢保证他们会让咱姐弟俩安然无恙地读过余生。
“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我现在对你严厉一些,都是为你好……”
…………
顾旭在离开“论道之境”后,很快便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麒麟”之后,他获得了第二个积分,排名从第六名上升到了第四名。
而“麒麟”输掉一局后,则被扣除一个积分,如今只剩下四分,但是仍然居于排行榜的榜首。
不过,在他看来,今日在“论道之境”中最大的收获,并不是积分,而是他对《焚天七式》又有了新的领悟。
他从抽屉里掏出小册子,用炭笔在上头做笔记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实验内容:测试《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效果;
“实验对象:某身份不明皇室成员,代号‘麒麟’,疑似年轻女性;
“实验结果:‘萤焰’能够无视‘天龙心经’的控制和金色护盾(疑似皇室绝学)的防御,对敌人直接发起攻击;
“实验结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焚天七式》中隐藏的大道真意,是对权威的蔑视,是对规则的反叛,是对传统的变革。”
写到这里,顾旭暗暗心想:难怪我能够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里领悟它的内涵——作为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我确实对所谓的教条和权威没有敬畏。
随后,他收起册子和笔,准备开始静坐修炼。
就在这时候,他的神机令牌闪烁了几下,给他发送来了一条消息:
“通知:崂山仙人洞府预计将在明年正月初一开启。请拥有探索名额的修士在今年腊月二十日之前抵达莱州府,并到该地驱魔司报到。
“介时莱州府千户时磊将会带领你们前往崂山遗迹。”
“莱州府千户时大人……这不是时小寒的父亲吗?”看到这个名字,顾旭不禁愣了一瞬。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是朱雀
根据时小寒以前的描述,顾旭知道,莱州府千户时磊是一位手腕强硬、做事干练的官员。
莱州府驱魔司的大小官吏们都对其敬畏有加。
但在家里,这位时千户却是一个十足的“女儿控”。
时小寒是时磊唯一的孩子。
十多年来,他一直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
就算现在父女两人相距上百里,时磊依旧每天都在给时小寒写信,信件的内容都是类似于“你今天三餐吃饱了吗”、“今天同僚有没有欺负你”、“今天晨熙有没有照顾好你”、“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记得带上我给你的护身符”、“出门时一定要记得熄灭炉火”……这样家长里短的事情。
时小寒经常把这些信件拿给顾旭看,同时对他抱怨说:“我父亲真是太讨厌了!我现在已经十七岁,还是堂堂八品官员!他居然还把我当成小孩子!每天都在信件里唠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简直比我家洗碗的老嬷嬷还要啰嗦!”
每当听到她这样的言论,顾旭都会微笑着对她说:“小寒,你要尝试理解,你父亲也有他的苦衷——你们父女俩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亲人,却住得这么远,他难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安全,你的健康,以及你是否快乐……”
“可是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时小寒撅起嘴,依旧感到不满。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前世他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每天都会跟他打视频电话,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他“食堂的饭菜好吃吗”、“今天降温了有没有添衣服”、“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同学”等问题。
那时候他也对父母的唠叨感到很不耐烦。
但现在,当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异世界,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却非常怀念那种被人牵挂着的感觉。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时小寒的父亲了……”顾旭看着“神机令牌”的通知,心里默默想道。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察觉到时小寒对自己的心思,顾旭此时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毕竟,如果没有【薄命天才】这一天赋——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那令他短寿的“紫微命格”,这趟去崂山遗迹探索仙人传承的旅程,也将会成为他第一次去见未来老丈人的旅程。
“不管怎样,明年正月去仙人洞府,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做足准备,”他想,“虽然不知道空玄散人留下的东西对我的寿命问题是否有帮助,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就要尽力一搏。
“据我了解,这次前往崂山仙人洞府的修士,修为最高的有第四境。
“虽然我拥有‘惊鸿笔’,最近又掌握了《焚天七式》中的‘萤焰’法术,就算是与第三境修士正面对决,我也能做到不落下风。
“但是,‘神机营’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修行天才,都不是省油的灯——与他们竞争仙人的传承,我可不能有丝毫大意。
“空玄散人在他的洞府中,估计也会为后来人设下难度不低的考验。
“而且,自从天行元年崂山周围发生了一场神秘的大屠杀后,那里一直是妖魔鬼怪经常出没的危险区域——虽然到时候,有时小寒的父亲为我们一路保驾护航,但是他也很难把‘神机营’预备役里所有的年轻修士照看周全。
“我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给自己准备足够多的底牌,决不能把性命安全完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顾旭从抽屉里掏出另一本小册子,用炭笔在纸上迅速地书写道:
“我的十一月修行目标:
“第一,努力修炼,争取尽快突破到‘黄泉第六曲’境界;
“第二,尽快掌握‘惊鸿笔’的更多用法——如果能让它孕育出新的器灵,那再好不过;
“第三,尽快把‘萤焰’使用熟练,并尝试领悟《焚天七式》的第二式;
“第四,画各种各样的符,多多益善;
“……”
…………
这天下午。
昭宁公主萧琬珺乘坐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来到位于洛京城西北城郊的驱魔司总部。
尽管昭宁公主身份尊贵。
但是在她到来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淡定自若地坐在观星台上,全神贯注地弹奏着七弦古琴。
只派遣上官槿到驱魔司门口迎接她。
刚一见到昭宁公主,上官槿便朝她颔首屈膝行礼,同时笑着询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光临驱魔司总部衙门,有何贵干?”
她们两人都是容貌不俗的年轻女子。
昭宁公主本就号称“洛京第一美人”,身材婀娜,眉眼标致,一双凤目威严又不乏妩媚——尽管她此时身穿男装、未施粉黛,但却并未削减她的丽色,反而给她添加了几分飒爽利落的英气。
至于上官槿,她的五官容貌虽然谈不上特别精致漂亮,但是却胜在身材长挑、腰肢纤细——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她似乎未敷香粉、未染胭脂,但实际上,她却颇为心机地用了很多化妆的技巧,使自己看上去清纯脱俗、楚楚动人。
两人站在阳光下,构成了一道异常美丽的风景线。
“我想来驱魔司调查一下‘神机营’人员的档案,”昭宁公主回答道,“‘神机营’预备役里有一个人的代号叫做‘朱雀’,我对他有些兴趣,希望能了解他的身份。”
听到“朱雀”二字,上官槿顿时来了兴趣。
上一次在“论道之境”中,她一不留神被那“朱雀”阴了一把,导致对决失败,丢了一个积分,排名落后于楚凤歌那个混蛋。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与此同死,她也非常好奇,“朱雀”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然不仅懂得各类阵法和咒术,而且还拥有破解她“流星走月”步法的能力。
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权限,她一直无法对此进行查阅。
而现在,知晓“朱雀”身份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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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旭的档案
昭宁公主在处理政务之余,也曾为驱魔司修订过文献典籍。
因为上官槿曾经在这件事情上多次给她提供帮助,所以两人私下的关系其实挺不错。
在一番象征性地行礼后,上官槿便笑盈盈地上前挽住昭宁公主的手臂,带着她走进驱魔司总部的大门,同时热情地嘘寒问暖。
“公主殿下,我看您最近神色有些憔悴,是不是萧尚贞那小家伙又惹您生气啦?实话实说,我也真想拥有一个像您一样细心负责又漂亮的姐姐。”
“殿下,政务再忙,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您可是咱们洛京城公认最美丽的女子——倘若早早长出皱纹,可就不好看啦。”
“殿下,其实我私底下真的很佩服您——不仅能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读过这么多修行典籍。我作为驱魔司修行者,了解的法术招式都没有您那么多呢!”
“……”
尽管昭宁公主知道,上官槿说的这些话基本都是客套话,但落入耳中后,依旧让她听得非常舒服。
近日焦虑不安的心情,似乎也渐渐放松下来。
毕竟谁不喜欢被人夸呢?
而上官槿也注意到了昭宁公主脸上表情的变化。
她感到非常满意。
她现在是有求于对方的——如果能够通昭宁公主顺利得知“朱雀”的身份,那么她不介意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片刻之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手挽手抵达了驱魔司总部的资料库。
这是一间三层高的阁楼。
第一层楼所有驱魔司总部的修士都能随意进入。
但若要再往上走,就需要特殊权限了。
上官槿不得不在楼梯前止步。
而昭宁公主作为世俗朝政的执掌者、文献资料的编撰者和重建“神机营”计划的倡议者,在这座资料库的权限要高于驱魔司的大部分修士,自然而然能够沿着楼梯,登上阁楼的第二层。
至于阁楼的第三层,则只有驱魔司司首洛川本人拥有进入的权限。
很快,昭宁公主便在阁楼第二层找到了“神机营”的档案册。
在这本书册上,记录着“神机营”预备役每一个成员的姓名、代号、修为境界、背景资料等等信息。
由于这本档案册并不是人为记录的,而是在洛司首天机术的操作下自动生成的,所以里面记录的所有信息都可以实时更新。
也就是说,当有修士境界突破,或是职务升迁,这本档案册的内容都会自动发生变化。
昭宁公主从架子上取下这本档案册,将其翻开。
只见其书页上一片空白。
“我想查看‘朱雀’的信息。”昭宁公主轻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白纸上突然浮现出动态的黑色墨迹,随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清晰可见的小楷文字。
内容如下:
“朱雀,本名顾旭,年十七,第二境修士,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人,现为沂水驱魔司经历。身材瘦长,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相貌甚佳。博闻强志,娴于符咒,曾测得三品资质‘炽阳之光’……”
看到这些文字后,昭宁公主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
“顾旭……竟然又是他……”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偏远县城小吏——其以一张完美无缺的答卷,与清隽爽利的字迹,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球。
第二次见到这个名字时,顾旭成功解决了令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陆氏凶宅”案件,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那时候,昭宁公主便认定,此人必然成为大齐王朝最耀眼的天骄之一。
而现在,他还成功学会了传闻中以艰深难懂着称的《焚天七式》,并借此破解了弟弟萧尚贞引以为傲的“天龙领域”和“六合盾”……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只觉得思绪恍惚,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年轻俊朗,博闻广识,天资卓着,才能兼备。
这个名叫“顾旭”的年轻修士身上似乎有着极为耀眼的光环。
在他的面前,一切所谓的“天才”都会黯然失色。
“拥有这样的人物,实乃我大齐之幸!”她深深感叹道,“我想……如果给他足够的资源,再让他修炼三十年,说不定大齐将会多出一位新的圣人!等到那时候,我们就算面对像邙山鬼王那样的恶鬼,或许都能多几分胜算吧。”
与此同时,昭宁公主还考虑,稍后回到公主府后,用顾旭的例子好好地教训一下弟弟萧尚贞:瞧瞧,比你天赋高的人比你更努力!你竟然还贪玩,不好好修炼,是不是想彻底变成一个废物?
…………
昭宁公主把顾旭的资料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直到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后,才把档案册放回书架上,转身沿着楼梯回到阁楼第一层。
上官槿一直站在楼梯下等待她。
在看到公主的身影后,上官槿立即热情地迎上去,笑着问道:“公主殿下,您在楼上有收获吗?”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
上官槿又说:“殿下方便把‘朱雀’的名字告诉我吗?”
说话时,她刻意眨了眨眼睛,用一副期待的眼神望着昭宁公主,神色看上去楚楚动人,令人难以拒绝她的请求。
昭宁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这么想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因为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了?所以你想搜集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今后想办法找回场子?”
昭宁公主执掌大齐朝政,每天都要跟一群老狐狸官员打交道,锻炼出极强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往往能够透过表象看清本质。
所以她只花了一瞬间,就把上官槿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知道上官槿觉醒的神通叫做“天算”——其能够将眼前的画面转化为数据,并根据这些数据预判对手的行动。
上官槿掌握的对手相关的信息越多,“天算”的预测结果就越准确,她在战斗中的胜算也就越大。
“抱歉,为了保证‘论道之境’的公平,我不能告诉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随后淡淡拒绝了上官槿的要求。
听到这话,上官槿有些失落。
不过她并不气恼。
因为此时此刻,从昭宁公主过分严肃的表情中,她能够猜得出,“朱雀”应该是一个非常特殊、极其不凡的人——他已经引起了公主的高度重视。
嫌疑人范围已经大幅缩小。
“‘朱雀’啊‘朱雀’,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上官槿自信满满地想道,“下次比试的时候,我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大意了——你可要当心啊!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在莱州府崂山遗迹碰面——到时候,就看看空玄散人的传承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中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紧急事件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旭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抓紧一切时间努力修炼。
凭借最近得来的十瓶“长明丹”,他顺利地按照计划,把自己的修为从“黄泉第四曲”提升到“黄泉第六曲”。
他也成功地研制出第四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比起第三代,威力大幅增强,就算面对“恶灵”级鬼怪也足够具备威慑力。
除此之外,他还在十一月十五和腊月初一,进入了两次“论道之境”,分别战胜了两名对手。
第一个对手代号叫做“毕方”,是一位擅长火属性法术的修士。
对决刚一开始,便有熊熊烈火在擂台上铺展开来,近乎把整个“论道之境”都变成了一片明亮耀眼的火海,声势格外浩大。
顾旭一眼便认出,这是中品法术《劫焰燎原》。
或许因为这是对方的拿手招式,所以这片火海的温度与其中暗藏的杀意,要比预想中更加骇人。
但顾旭并不以为惧。
毕竟,若要对拼玩火的本事,可没什么法术比得过他掌握的《焚天七式》。
他淡淡一笑,施展出“萤焰”。
与这铺满整个“论道之境”的滔天火海比起来,那萤火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漫天火海骤然熄灭。
那个名叫“毕方”的对手呆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明白自己的法术为何突然失去控制。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就被顾旭的“萤焰”瞬间焚成灰烬。
于是,顾旭夺得自己的第三个的积分,排名从第四名上升到第三名。
…………
第二个对手代号叫做“青鸾”,是一位罕见的符师。
在进入“论道之境”后,“青鸾”花了一些时间,用摆在擂台边上的纸笔画了十余张各式各样的符篆。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旭因为闲得无聊,也陪着对方一起画符,顺便在脑子里琢磨各类符篆的改进方案。
随后两人各揣着一沓符纸,登上擂台。
“缚身符”、“解秽神符”、“灵光神符”、“烈炎真符”……
俗话说,自古同行是冤家。
两位符师像发牌一样,接连施展出五花八门的符咒,都不甘心落后于对方。
这时候,“青鸾”惊讶地发现,这个名叫“朱雀”的对手使用的分明是与她相同的符,但那些符的威力却比她画的要强上不少。
比如说,对方“烈焰真符”火焰的温度,要比她自己画的更高一些;
再比如说,对方可以用“解秽神符”轻松解开自己的“缚身符”,但自己的“解秽神符”却无法解开对方的“缚身符”……
所以“青鸾”干脆利落地输了。
而世间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被对手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所击败。
“这个叫‘朱雀’的家伙……为什么他画的符跟书本上的不一样?”
在离开“论道之境”后,这个疑问一直在“青鸾”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由于两人都只是第二境修士,“青鸾”并不觉得对方拥有自行改进符咒的能力——因为那可是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
“或许……他有个精通符篆之术的好老师吧!”“青鸾”暗暗猜测道,心头充满了羡慕。
就这样,顾旭夺得自己的第四个积分,排名从第三名上升到第二名。
第一名仍然是“麒麟”。
虽然说“麒麟”之前曾因为输给顾旭丢了一个积分,但后来他又凭借压制万法的“天龙领域”和伪装女声的战术轻松赢了两场,现在拥有六个积分。
…………
只不过,顾旭对《焚天七式》后续招式以及“惊鸿笔”的研究,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焚天七式》的第二页和第一页一样,也是由点与线组成繁复的符文,再由符文构成复杂莫测的画面。
但是,当顾旭以相同的方法对它进行破解的时候,却未能成功。
“难道……这《焚天七式》的每一页破解方法都不一样吗?”他猜测道,“或者,必须得达到某种条件,才能开始学习它的第二式?
“唉,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练成这门法术。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学明白的东西。”
而“惊鸿笔”也同样很不给他面子。
虽然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千山鸟飞绝”的法术,也能依靠“惊鸿笔”使得自己画的符篆具备更强的威力。
但是他很清楚,“惊鸿笔”作为大荒十二名器之一,其能力绝不止于此。
按理来说,每一句诗,每一幅画,都可以依凭“惊鸿笔”,构建出一道全新的法术。
然而,顾旭把前世的《唐诗三百首》统统默写了一遍,“惊鸿笔”却没有丝毫反应。
至于那新的器灵,更是没有一点将要诞生的迹象。
这让他情不自禁感叹,大荒的名器真是些怪脾气的祖宗——分明我才是主人,可它却一直在耍小性子,根本不肯乖乖听话。
…………
在此期间,顾旭也接了几次杀鬼任务。
但遇到的都是些“游魂”、“野鬼”级别的低级鬼怪。
他只需要花不到两成的实力,就能将这些鬼怪轻松秒杀。
简直索然无味。
…………
顾旭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到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明天(腊月初三)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也是时小寒十八岁的生日——因为十八年前,时小寒就是在“小寒”这一天出生的,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
而她的生日也没有固定日期,而是在每一年的“小寒”进行庆祝。
“顾旭,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餐。”
这一天,顾旭刚一来到衙门,便收到了时小寒的邀请。
那娇小的少女以四十五度仰角抬头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中写满了期待。
因为知道少女对自己的心思,所以每当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时,顾旭都会有些心情复杂。
但是,当低头看到她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时,顾旭却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他想:这姑娘孤零零地呆在沂水县,身边也没什么亲人,看上去怪可怜的……我就以朋友的身份去陪她庆祝一下生日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呀。”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立即开心得蹦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她的笑声似乎具备一种独特的魔力,让人愉悦,让人欢喜。
就像一阵和煦清爽的春风,能瞬间吹散一切烦恼与忧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济生匆匆走进这间屋子,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顾旭站直了身子。
时小寒收敛了笑容。
房屋里的盎然春意瞬间消失不见,重又回归到了肃杀冷寂的寒冬。
“顾旭,时小寒,衙门有突发事件,需要你们立即跟我去处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心头萌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时小寒也不禁深吸一口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见陈济生严肃地说道:
“沂水衙门的一名典吏在家里修炼的过程中走火入魔,已经彻底被阴气吞噬,变成了怪物。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避免其伤害到周围百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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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英雄变成怪物
“被阴煞之气吞噬,变成怪物……”
陈济生的这番话使顾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顾旭成为修行者之后,陈济生就经常在他耳边反复强调:修行之路,九死一生,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顾旭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驱魔司小吏汪洋在修炼过程走火入魔、陷入昏迷。
那时候,若非顾旭及时赶到他的身边,用“解秽神符”帮助他化解阴煞之气,恐怕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也正因为修行道路的凶险,陈济生也会在身上携带各类丹药,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大齐驱魔司每年基本上都需要处理不少修士走火入魔变成鬼怪的案件,而这些修士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同伴。
“当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变成怪物的人是我,或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为了大齐百姓的生命安危,果断出手,不要顾及旧情。
“因为,修士一旦变成怪物,将会彻底失去理性,变得敌我不分……等到那时候,他们将成为我们的天敌……”
陈济生三个月前说过的一段话再度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当时,陈济生的态度非常严厉,要求下属们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不背到滚瓜烂熟的程度,不允许他们去公厨吃午餐。
而今天,是顾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大人,这次走火入魔的修士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向陈济生问道。
“是潘小鹏。他住在沂水县西南区域的文林街三十四号,”陈济生淡淡回答道,“还好,根据最新消息,目前还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说到这里,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对顾旭和时小寒吩咐道:“我们这就出发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自己的佩剑——“无愧”。
随后,他踏上飞剑,御风而去。
听到陈济生的话,顾旭和时小寒也没有迟疑,施展身法,穿过大街小巷,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掌握着“流星走月”步法的顾旭跑在前面,时小寒跟在他的后面。
而在时小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
正是顾旭在驱魔司的头号崇拜者——汪洋。
与顾旭、时小寒这样的修行天才不同,汪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第一境修士,也并没有掌握着像“流星走月”、“落花飞絮”这种精妙的身法。
他就算全力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痛,也依旧被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汪洋依旧竭尽全力向文林街的方向奔去。
对于顾旭来说,走火入魔的潘小鹏,只是衙门里一个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僚。
但对于汪洋而言,潘小鹏却是他最好的朋友。
潘小鹏变成鬼怪这个消息,对汪洋来说称得上是晴天霹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他想亲自去现场看看。
…………
片刻之后,顾旭抵达了文林街三十四号,仅仅比御剑飞行的陈济生晚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面积与顾旭家相差不大。
凭借强悍的神识,顾旭察觉到周围环境中弥漫着浓郁的煞气——比当初汪洋陷入昏迷时的更加浓烈。
砰砰砰!
小院紧锁的大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猛烈的撞击声;除此之外,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这声音粗犷凄怆,震彻长空,像是惊雷般摄人心魄。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无疑受到了惊吓。
他们张皇失措地从家中走出来,聚集在街道上,向彼此之间寻求着安全感。
今日天色阴沉,天空中黑云密布。
在这种天气下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声,百姓们几乎产生了置身冥界般的错觉。
此时此刻,当顾旭、陈济生和后面的时小寒穿着“七曜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不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快看,驱魔司的大人来了!”
“大人,这屋子里有可怕的恶鬼!”
“大人,请救救我们!”
“大人,请务必让这屋子里的鬼怪灰飞烟灭!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跟鬼怪做邻居啊!”
“……”
当听到百姓的哀求声时,顾旭的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他知道,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可怕的恶鬼”,几分钟之前还是受人尊重的驱魔司官吏,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英雄。
只因为他在修行过程中出了点差错,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被人惧怕、被人憎恶的怪物。
“陈大人……”顾旭伸手抓住衣兜里的“杀鬼符”,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济生,等待陈济生的指示。
“跟在我后面!”陈济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挥动“无愧”剑,毫不犹豫地劈开小院大门,带头走了进去。
顾旭、时小寒紧随其后。
在这间狭小的院落里,他们看清楚了鬼怪的样子——
其身长八尺,头发披散,面色苍白,两眼通红。
可它的相貌、它的衣着,却跟顾旭记忆里的潘小鹏一模一样。
只见它一边哀嚎着,一边用脑袋反复撞击着墙壁,头顶流淌着鲜血,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知道,潘小鹏已经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候,汪洋也终于赶到此地。
当他站在门外,看到自己的好友变成这狰狞可怕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陈大人,让我来帮助他解脱吧!”顾旭轻叹一声,准备掏出“杀鬼符”,朝潘小鹏抛去。
但陈济生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让我来吧!”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陈济生看来,顾旭还年轻。
他今天带顾旭来这里,是希望顾旭能够把潘小鹏当作前车之鉴,在今后修行道路上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躁冒进。
至于亲手杀死同僚这种事,不应该由顾旭承受。
还是让自己这个老头子来背负这份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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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童话与现实
话音落罢,陈济生便向前迈了一步,握住“无愧”剑,轻轻一挥。
一阵清风拂过。
“无愧”剑上泛起青白色霜光,撕破暗沉的天色,向着潘小鹏化作的怪物卷去。
顾旭知道,陈济生使用这部剑法叫做《石灰剑诀》,是一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下品武学。
但是在陈济生手中施展出来,却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气势。
看到这凌厉的剑光,怪物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在它那赤红色凸起的眼睛里,混杂着疯狂与痛苦的情绪。
不过,这个怪物虽然看上去模样可怕,但它之前毕竟只是个第一境修士——就算被阴气吞噬,实力也强不到哪去。
而陈济生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四境修士,显然具备将这怪物一剑斩杀的能力。
所以,在青白色剑芒接触到怪物的刹那,怪物干脆利落地蒸发了,仅仅留下一地的黑色灰烬。
小院和附近的整片街区重新归于平静。
陈济生默默叹了口气,心念一动,将手中的“无愧”剑收回丹田。
“抱歉,潘小鹏,”陈济生低声自语道,“请原谅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你变回原来的模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若有来生,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宁可别做修行者,也不要再遭受阴气侵蚀的折磨……”
与此同时,顾旭望着地上的黑色灰烬,沉默几秒,开始轻声地念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鬼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时小寒则站在顾旭的身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此时在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
她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听着丫鬟和嬷嬷们讲述英雄侠客们的故事,因此一直梦想做一个英姿飒爽、受人敬重的女侠——在她的认知里,斩妖除魔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浪漫的童话。
她这样的心境,就好比顾旭前世遇到的那些渴望变成蜘蛛侠或者绿林好汉的孩子——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梦想,更多是因为觉得当蜘蛛侠或者侠盗很酷炫,而不是因为真的懂得他人的疾苦。
但现在,当时小寒亲眼看见潘小鹏变成一个怪物,并且被陈济生一剑斩杀后,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童话被彻彻底底撕碎了。
生活的糖衣被悄然剥落,向她露出了残酷而真实的一面。
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在修炼和杀鬼的过程中,是真的会死人的。
“顾旭……”她像蚊子叫一样地小声说道。
“小寒,怎么啦?”顾旭低头问道。
“你以后修炼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啊……”时小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当然,你也要监督我,千万不要让我走火入魔……”
她实在不敢想象,万一今后顾旭或自己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需要对彼此兵戎相向……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听到她的话,顾旭长叹一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把她鬓角微乱的头发理到了耳朵的后面。
“我答应你。”他低声道。
按照时小寒以前的脾性,她一直很讨厌别人摸她脑袋——因为她个子不高,害怕被别人摸了头之后就更长不高了。
曾经有不少人,例如崔天佑,就因为碰了她的脑袋挨了她的一顿毒打。
但今天顾旭摸她脑袋的时候,她却没有排斥,反而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一样,靠在他身侧,任由他把她的黑发理顺。
今天距离时小寒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天的时间。
但她却感觉,自己心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死去。
…………
至于一路跟随顾旭和时小寒来到这里的汪洋,则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怪物变成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好友潘小鹏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人间,再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聚餐、一起做任务、一起嬉戏打闹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汪洋和潘小鹏还在互相跟对方开玩笑,管对方喊“儿子”,要求对方喊自己“父亲”,双方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但现在,这些无聊幼稚的玩笑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过去的记忆。
此时此刻,汪洋甚至觉得,倘若能够使潘小鹏重新回到身边,就算让他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儿子”,他也心甘情愿。
“潘小鹏你真是个混蛋!”汪洋一边揉眼睛,一边对着地上的黑色灰烬说道,“陈大人和顾兄都曾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得以稳为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可你为何就是不肯听呢?”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二。
宜祭祀、安葬、塞穴、扫舍。
忌嫁娶、作灶、栽种。
…………
这天下午,顾旭、时小寒和汪洋在陈济生的带领下,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由于潘小鹏已经彻底化作灰烬,没有留下尸骸,所以他们只能用潘小鹏的遗物,为他建起一座衣冠冢。
而在这座衣冠冢的不远处,则是驱魔司前任知事、在“九婴之祸”中牺牲的郑誉的墓碑——顾旭在正式成为大齐朝廷命官的那一天,还曾经来这里祭奠过。
这时,陈济生提起抚恤金的事情,询问起潘小鹏有没有在世的亲人。
汪洋摇了摇头:“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没有家人。”
陈济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用真元控制着周围的泥土,将装着潘小鹏遗物的木棺埋在墓坑之中。
随后召唤来一块岩石,将其变成一块方方正正的墓碑,并把潘小鹏的名字认认真真地刻在上头。
众人站在墓碑旁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凛冽寒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也浑然不觉。
直到天色渐渐暗淡,汪洋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陈大人,顾兄,时大人……你们知道我和潘小鹏为何宁可走火入魔,也要不遗余力地拼命修炼吗?”
“为什么?”陈济生问。
只见汪洋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因为……我们都是八年前郑大人在“九婴之祸”中舍命救下来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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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陈济生的过往
汪洋站在墓地中,迎着冬日凛冽寒风,向在场众人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如他刚才所说,他与潘小鹏都是孤儿。
他们的父母都在八年前的“九婴之祸”中丧生。
就连他们两人,当初也差点成为“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是沂水县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牺牲了自己,把他们两人和其他的几个孩子从“九婴蛇妖”嘴边救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幸运儿,认为他们前世一定做了天大的善事,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但这件事情也成了汪洋与潘小鹏日后痛苦的开端。
众所周知,郑誉是沂水县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若无意外发生,将来必定会成为守护一方的强者。
不过,被郑誉救下来的汪洋与潘小鹏等人修行资质却平平无奇——不仅修行境界长期停滞在第一境,而且也学不明白精深的法术或是武学。
他们外出做任务,都只能对付一些弱小的“游魂”级鬼怪,很多时候还得依赖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正因如此,很多人对郑誉当初所做的选择深感不值得。
甚至,还会有人在汪洋和潘小鹏面前开玩笑,提起类似“郑大人当初一定疯掉了才会选择救下你们这样的废柴”、“如果郑大人现在还活着,他杀掉的鬼怪一定比你们加起来的十倍还多”、“倘若郑大人当初稍微自私一点,我们沂水百姓现在的生活一定会更平安更幸福”……的话语。
或许对于那些人来说,这些话语都只是不经意间的调侃。
但对于汪洋与潘小鹏来说,这些话却让他们背负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们开始拼命修炼,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修行不仅需要天赋,也需要大量的资源。
境界低微的他们,难以完成高报酬的任务。
他们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攒足功勋,兑换一瓶修炼所需要的“静心丹”。
像顾旭那样不到一年破境的修炼天才终究是个例。
像他们这样的人,才是大齐王朝芸芸众生的最真实写照。
他们渴望变强,渴望证明自己,可是手头却没有足够的丹药。
所以他们才会“急躁冒进”。
所以他们才会在“静心丹”药效耗尽后,依旧强行修炼。
所以十月份那个寂静清冷的夜晚,汪洋才会在顾旭面前痛苦地哭诉“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拼命,才能赶上你们的步伐”。
所以潘小鹏今日才会不幸地丧失年轻的生命。
……
汪洋在说完自己的心声后,吸了吸鼻子,用手擦干眼角的泪珠子。
“抱歉,我刚才有些情绪激动,让大家见笑了……”他低声地啜泣道。
听到汪洋的这番话后,顾旭心情格外沉重。
他没有料到,在汪洋平日里那副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痛苦心事。
果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他叹了口气,对汪洋说道:“汪洋,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当初郑大人在救下你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期望过你们今后会有多高的修为、多大的成就。只要你们能够好好活着,就是对郑大人最好的报答……”
“好好活着……”
汪洋把这句话默念一遍,忽然泣不成声。
…………
陈济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后辈们,久久不语。
其实在这片墓地里,不仅葬着郑大人、葬着潘小鹏、葬着当年“九婴之祸”的众多遇害者,也葬着陈济生的妻子和儿子。
很多年前,他的妻儿也受阴气侵蚀,变成怪物。
陈济生作为驱魔司的官员,不得不履行职责,含着眼泪,朝他们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这件事情,陈济生一直深深掩埋在心底,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提起过。
从那以后,他几乎变成了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每天都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在驱魔司衙门里工作。
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心系天下、大公无私的模范官员。
可只有陈济生自己知道,他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手段罢了。
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他才能忘记当初亲手杀死妻儿的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反复叮嘱下属们,“修行时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嫌麻烦地随身携带着各种丹药;
他实在不想看到悲剧重演。
“世人都以为,驱魔司的修行者,是荣耀加身的英雄,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是黑暗之中的光芒,”陈济生望着云幕低垂的天际,轻声地喃喃自语道,“但他们却不明白,我们每时每刻,其实都挣扎在痛苦之中……”
萧瑟寒风忽然刮过。
吹起了地上的沙土,吹乱了他们的发丝,吹得他们的衣袖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墓地上空那凛然、钝重的阴郁。
“走吧,我们回衙门,”当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陈济生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身边的后辈们说道,“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公厨吃饭。”
凛冬已至。
世事变化无常,但生活总要继续向前。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三。
时逢小寒。
宜上梁、开工、祈福、立约。
忌嫁娶、安葬、入宅、远行。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顾旭在修炼结束后,便离开自家屋子,前往时小寒家的宅院,如约去陪她过生日。
实话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去时家的大宅。
那宽阔的大门、那精致的锡环、那一尘不染的石阶、那雕刻着狮子的抱鼓石……与他家那寒酸的小四合院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小寒早已站在瑟瑟凉风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刚一见到顾旭,她就立即迎上来,跟他打招呼:“顾旭,你终于来了!”
“抱歉,女侠大人,让你久等了。”顾旭淡淡笑道。
“跟我来吧!”时小寒道。
这时顾旭发现,当他喊时小寒“女侠”的时候,时小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喜笑颜开,而是微微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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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时小寒的生日
像时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正门是不常开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接圣旨,或是接待重要宾客,才会打开大门。
顾旭跟着时小寒,从侧门走进时家大宅。
这是一座雕梁画栋、布局严谨的三进四合院——虽然比不上青州陆氏旧宅那般规模宏大,但是在沂水这样的偏僻小县城,却华丽得像是皇宫一样。
住在这里的时小寒,就仿佛是沂水的公主。
因为她的父亲时磊远在莱州府做官,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这里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是时小寒一个人的,数十名仆人都在为她一个人服务——包括贴身丫鬟、厨师、账房、车夫、园丁等等,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这是我在驱魔司的同僚,顾经历,”时小寒昂着头,以一种骄傲的姿态,把顾旭介绍给众人,“三品天赋拥有者,陆氏凶宅案件解决者,惊鸿笔的新主人,《焚天七式》的传承者……”
她的语气中掺杂着炫耀的意味儿,再加上这一串头衔,听上去根本不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同僚。
“见过顾大人!”仆人们纷纷朝顾旭躬身行礼。
平日里,他们早就不止一次在时小寒口中听到过顾旭的名字。
如今亲眼见到这个沂水驱魔司的天才少年,看到他从容自信的风度,只觉得他果然不负盛名。
“这位顾大人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俊啊!”有几个女佣小声议论道。
在顾旭抵达时府的时候,仆人们早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一桌晚餐。
时小寒一向自诩“美食专家”,通读全国各地的《食珍录》,她家的饭菜自然丰盛而精致——来自西北的酥油泡螺、来自江南的木樨银鱼酢、来自淮扬的剥壳蒸蟹、来自蜀地的红烧肉和蒸肘子……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顾旭却突然注意到,在餐桌的一角,放着一盘平平无奇的烤肉。
“那天,你带我去菜市街吃的烤肉味道很不错,”在注意到顾旭的眼神后,时小寒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指着那盘烤肉介绍道,“于是,我回家后,就让厨师们试着做一道一模一样的菜……唉,只可惜他们做的烤肉,都没有菜市街那位阿姨做的好吃。”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吃烧烤的乐趣,不仅仅在于食物,也在于那股市井间的烟火味儿,在于环境、氛围,以及身边的人。
这时候,顾旭把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纸盒放在桌上,将其推到时小寒的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听到“礼物”二字,时小寒惊呼一声,明亮的杏眼中尽是欣喜的情绪。
按照大齐王朝的传统礼仪,收到礼物一般是不能当面拆开的。
但时小寒在顾旭面前可不讲究这些。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片刻后,时小寒指着盒中的数十片淡黄色的、又硬又脆的饼干,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一向自认为熟知天下美食。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认不出来这些饼干究竟是什么食物,产自什么地方。
“这东西叫做曲奇,是一种点心,”顾旭微笑着介绍道,“我亲手做的。”
在大齐王朝,人们在餐桌上的点心主要是桂花糕、绿豆糕、豌豆黄、海棠酥等等,并没有蛋糕、曲奇这样的食物。
毕竟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烤箱和膨松剂。
而顾旭作为修炼火属性功法《赤炎真诀》的修士,却可以用真元来烘焙曲奇。
时小寒这丫头既喜欢吃辣,也喜欢吃甜食——顾旭相信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生日礼物的。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抓住一片曲奇,将其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嘴角沾了不少淡黄色的饼干屑,看上去毫无淑女形象,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生在官宦人家的大小姐。
“真香!”她深吸一口气,赞叹道。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盒子里剩下的曲奇上……
顾旭做的这玩意儿太好吃了,真想把它们一口气统统吃掉。
可是,当她想到这是顾旭为她亲手做的生日礼物,隐隐间却突然有些舍不得下嘴……又想把它们收藏起来,一直收藏到天荒地老。
她咽了咽口水,心情很是矛盾。
“赶快吃吧,”看到她纠结的表情,顾旭轻笑一声,说道,“再不吃会坏掉的。”
“嗯!”时小寒乖巧地点了点头,再次伸手抓起一片饼干。
同时,她把一碟杏仁豆腐推到顾旭面前:“这豆腐给你吃!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东西了,每天都在衙门公厨点!”
…………
晚餐后,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顾旭本打算回家修炼。
他知道自己时间紧促,必须坚定不移地朝前走。
倘若在这丫头的身边待久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沦陷。
然而这时候,时小寒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顾旭,陪我放放烟花,好吗?”她抬起头,一脸期待地说道。
从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中,顾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沉吟片刻,答道:“现在还不是除夕,放烟花不太好吧……”
“顾旭,你难道忘记了吗?今年除夕的时候,你要去那崂山遗迹,没法在沂水跟我们一起放烟花,”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干脆就提前把这件事情做了吧!”
没等顾旭回答,她就拽着他的衣袖,把他一路拖到了院子中央。
别看时小寒个子娇小,力气却大的吓人——所以平时做任务的时候,她背着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却能步履如飞。
而此时此刻,顾旭发现,自己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根本无法反抗她这霸道的行为。
随后,时小寒叫仆人送来烟花,将其点燃。
只见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
焰火映照下,少女坐在梧桐树下,笑靥嫣然。
“顾旭,我已经感觉到突破第三境的契机了。”
…………
注:
“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明·刘绘《元夕同杂宾里中观放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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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若在暮春
“突破第三境的契机?”
顾旭知道,早在十月份的时候,时小寒就已经第二境圆满了,随时可以突破第三境。
但是根据修行典籍上的描述,修士从第二境【黄泉路】晋入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有一定概率获得一个神通。
比如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陆诗遥的“慧眼”,陈济生的“皎月”……都对他们的战斗或修炼有着极大的帮助。
因为时小寒也很想获得一个强大的神通,所以她一直在压制真元,迟迟没有破境。
不过,想要觉醒神通也是有条件的。
需要“坚实的根基”、“明确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强烈的情绪冲击”。
时小寒作为家族独女、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可以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若要让她去找所谓的“情绪冲击”,估计也就只找得到“今天那飘香楼竟然没有开门,好气哦”、“我摆在厨房里的甜点又发霉了,好难受”、“顾旭这家伙又抢了我的鬼怪,好讨厌”、“父亲竟然又在催我找个夫婿,简直烦死了”……
这种程度的烦恼,以时小寒的脾性,只要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她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自然而然不足以帮助她觉醒一个强大的神通。
“或许是昨天在潘小鹏家和墓地里发生的事情,使得她的内心里有很大的触动吧……”顾旭在心头默默地猜测道。
此时此刻,绚丽的焰火照亮了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璀璨耀眼。
“因为昨天傍晚从墓地回来后,我终于明白,我必须得变强,”只见时小寒握紧小拳头,在顾旭面前挥了挥,“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比当年的郑大人更强大,才能保护好沂水百姓,保护好家人,保护好你们……
“而在当我变足够强之后,你们也没必要再冒着生命危险,拼命修炼——杀鬼这种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那我干什么呢?”顾旭摊开双手,调侃道,“如果你把鬼怪全部杀光了,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闲人?”
“你就负责天天待在这里,替我做曲奇!”时小寒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从早做到晚,不做完一箱不许出门。”
听到她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扪心自问,他其实真的很想就此躺平,做一条不用拼命修炼、不用做杀鬼任务、不用去寻求机缘,只需要天天做曲奇就能养活自己的咸鱼。
只可惜,他的命格不允许。
若想要长生,就必须得努力奋斗。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苦衷告诉时小寒——万一把小姑娘吓坏了,那可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他笑了笑,对她说道:“加油,小寒!祝你能够觉醒一个满意的神通!”
“承你吉言!”时小寒抬起下巴,焰火使她清澈的眸子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顾旭,你听着,等破境之后,就由本女侠来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本女侠一刀砍死他!”
顾旭微笑点头。
时小寒这话跟以前一样,听上去像是做着侠客梦的小女孩挂在嘴边的玩笑话。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她这次的神色要比以往严肃得多。
…………
天行二十三年腊月初四。
宜开工,动土,冠笄,嫁娶,出行。
忌破屋,作灶,入殓,纳畜。
…………
依旧是一个阴天。
厚重的黑色云层铺满了苍穹,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伴着凛冽的寒风,时小寒穿着一身黑色“七曜服”,穿着黑色官靴,早早地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今天,她收敛了往日灿烂的笑容,白皙俏丽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登上石阶,跨过门槛,步入大堂,径直走到陈济生的桌案面前,对他微微颔首说道:“陈大人,我想申请进入‘明志堂’闭关一段时间,尝试突破第三境‘奈何桥’。”
“明志堂”是沂水驱魔司前任知事郑誉很多年前在衙门里设下的闭关之地。
想要进入“明志堂”,只有一个简单的条件。
那就是——“明志”。
通常情况下,每一个进入“明志堂”的修士,都会怀着“不破境就不出关”的坚决想法。
有些人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这寂静孤独的“明志堂”里突破瓶颈。
但也有人曾在“明志堂”里久久寻不到突破的契机,最终走火入魔。
此时此刻,时小寒申请进入“明志堂”,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你终于找到想要的契机了?”陈济生抬起头来,向她问道。
时小寒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看到她严肃的表情,陈济生挤出一丝笑容,眼神中有些欣慰,又有些惋惜,“祝你一切顺利!”
“多谢陈大人!”时小寒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开大堂,沿着狭长的走廊,朝着“明志堂”走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顾旭,你或许不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她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自语道,“根据大齐王朝的传统,生日这天在烟花旁立下的承诺,永远是最灵验的。
“我说到做到。”
…………
与此同时。
顾旭坐在驱魔司藏书阁的窗边,吞下一枚“长明丹”,尝试念诵《赤炎真诀》的口诀,进入修炼状态。
可是,肃杀的寒风却在不经意钻进了他的衣袖,也吹乱了他的心绪,令他迟迟无法静下心来。
他摇了摇头,望向窗外。
时小寒娇小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
只见少女穿着一袭黑衣,乌云般的黑发随风而动,正迈着坚定的步伐朝远方走去。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昨晚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一夜之间,女孩长大了。
虽然她脸上笑容依旧。
但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
果然,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她终究很难守住那无忧无虑的纯真。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在面前的白纸上挥毫泼墨,以龙飞凤舞的草书,恣意写下一首词。
内容如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
此时虽是寒冬。
万木凋零,寸草不生。
但是,当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手中的“惊鸿笔”忽然大放光芒。
整座沂水县城里,漫天柳絮随风飞舞。
若在暮春时节。
…………
注释:
(1)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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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惊鸿笔的第二道法术
如何用“惊鸿笔”构建出一道新的法术?
这个问题,顾旭曾琢磨了很久。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脑子里装着很多前世的优秀诗词作品。
他本以为,只要随随便便地用“惊鸿笔”抄一句诗,就能立即具现出对应的意象,产生极为可怕的威力。
就像当初他在陆氏旧宅中施展的“万籁空寂”之法。
只要写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能够幻化出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抹除对手身上的一切非凡要素——比如修士的真元、法宝的特殊属性、鬼怪的法力等等。
但在那之后,他又抄了许许多多的前世诗句,可惜这“惊鸿笔”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变成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似的。
直到今天。
当他看着时小寒身着一袭黑衣,终已不顾地走进“明志堂”的时候,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首宋代词人贺铸所写的《青玉案》。
在这首词中,佳人在暮春时节飘然远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只有春天才知道她的去处。
当然,顾旭之所以想到这首词,并不是因为“思慕美人而无缘相见”的闲愁。
他只是觉得,词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与他自己此时的心境非常相似。
就像绵绵的春雨。
就像在沂水县中随风飘飞的柳絮。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他隐隐明白了使用“惊鸿笔”的要领——
在于真情实感,在于发自内心。
正因如此,简单粗暴抄来的词,没有任何作用。
也难怪很多年前,陆家先祖能够做到不修咒法、不修武学,纯粹以诗画明悟大道,最终飞升成仙。
原来在其眼中,写诗作画的过程,就是一个领悟大道真意、叩问自己心声的过程。
“惊鸿笔”曾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
自然而然,它也传承了陆家先祖的悟道方式。
于是,在这凛冽的寒冬里,顾旭坐在藏书阁的窗边,望着窗外空旷寂寥的院落,用“惊鸿笔”构建出了它的第二道法术——
“满城风絮”。
…………
寒风呼啸,飞雪飘零。
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距离时小寒进入“明志堂”闭关,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马上就要到顾旭离开沂水县、前往崂山遗迹的时间了,她也没有从那里面出来。
而顾旭依旧跟往常一样。
吃饭,修炼,做任务。
驱魔司修行者的生活总是这样,简单枯燥又无趣。
直到腊月十五这天,“论道之境”再一次开启时,他的生活才出现了新的波澜。
顾旭坐在自家的竹席上,手握“神机令牌”,再度登上那座飘浮在无垠黑暗之中的擂台。
这一回,他匹配到的对手叫做“鲲”。
顾旭当然记得,“鲲”是楚凤歌的代号。
尤其这位对手刚一登上擂台,就开始昂首挺胸自报诗号,更是让顾旭百分之千地确认了他的身份。
只见楚凤歌背负双手,慷慨激昂地吟诵道:“我有杀敌剑,玉锋似白虹。谈笑千军灭,寒光破苍穹。”
“楚凤歌那家伙不是第四境修士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论道之境’是同境界修士的对决,可是我为何会跟他匹配到一起?”顾旭心里对此感到有些困惑,“难道这‘论道之境’也能开小号炸鱼?”
对面的楚凤歌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目前‘神机营’里的第四境修士太少了,我等了好半天都匹配不到人,所以就被要求压制境界,跟你这个第二境修士打一场。”
听到他的话,顾旭点了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还蛮不错的。
毕竟大齐王朝圣人们创造“论道之境”的初衷,是为了帮助“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锻炼实战能力。
自从连续击败“麒麟”、“毕方”、“青鸾”三人之后,顾旭觉得,这“论道之境”中应该没有能够与自己一战的同境界修士了。
继续欺负弱小,显然对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没有任何帮助。
不如提前跟楚凤歌这样的高境界修士较量较量。
“那可真巧,楚大人,”在听到楚凤歌的话后,顾旭笑了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另外,楚大人,在我个人看来,您这一回的诗号,水准似乎有些比不过上次的啊!”
在进攻对手之前,先想办法乱其心神。
这是顾旭从“麒麟”那里学来的战术。
“麒麟”口中那一声声甜美清脆的“好哥哥”,对于一般人来说,杀伤力堪比精神类攻击法术。
而对于楚凤歌来说,最具杀伤力的话语之一,无疑是吐槽他最新的诗号。
果然,顾旭话音刚落,楚凤歌就立即提高音调忿忿道:“那还不是因为本官的那群下属太过于废物!如果他们有你……不,有陆家小姐一半的文采,我又何愁没有好的诗号?”
“那么楚大人需要下官送您一句吗?”顾旭微笑说道,“比如说‘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闭嘴!别说了!”楚凤歌立即厉声打断他的话。
倘若再让顾旭像这样说下去,楚凤歌害怕自己会经不住诱惑,放下尊严请求顾旭帮自己写新的诗号。
他楚凤歌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怎能做出这种自甘堕落的事情?
这一回,顾旭打算以符篆之术进行迎战。
虽然他无法把“惊鸿笔”带入“论道之境”,但他打算试着用符篆之术模拟“满城风絮”的意蕴。
他此时已经明白,“惊鸿笔”不仅仅是一件用来战斗的兵器,也是一件能够用来帮助他感悟大道、叩问本心的法宝。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凭借“惊鸿笔”,他已经能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丝“道”的气息。
不论是“万籁空寂”,还是“满城风絮”,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所以顾旭想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他想在摆脱“惊鸿笔”的情况下,把这一丝“道”的气息复刻出来。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过分自信。
不过顾旭清楚,自己今后的目标是修成圣人。
“道”,是成圣道路上不可避开的一道重要关卡。
…………
注:
(1)“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三国·曹植《洛神赋》
(2)“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唐·李白《白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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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才的苦恼
倘若有机会尽早接触和运用到“道”,对于顾旭日后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帮助。
于是,在对决开始之前,顾旭用摆放在擂台边上的纸笔,迅速给自己画了十几张符篆。
看到顾旭这样的举动,楚凤歌拄着一柄长剑,淡淡地哼了一声。
他早就受够了顾旭这小子在外头装腔作势的嘴脸,受够了他那副永远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表情,受够了他总是在人前出风头的行为。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比自己还能装。
因此今天,楚凤歌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够狠狠地收拾顾旭这小子一顿,出一口恶气。
虽然说在这“论道之境”中,他必须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第二境,也不能使用他的本命物“天魁剑”。
但是,顾旭也同样不能使用“惊鸿笔”。
实话实说,在经历了陆氏凶宅里的事情后,楚凤歌对于那件以玄妙莫测着称的名器还是非常忌惮的。
它幻化出来的“寒冰地狱”,曾把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和他的一群手下困住十多年。
尽管顾旭修为尚浅,不能发挥出“惊鸿笔”的全部威力,但楚凤歌依旧对其不敢掉以轻心。
除此之外,楚凤歌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对了,顾旭,我要提前警告你,你不许在这里使用‘请神咒’。”他非常严肃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用‘请神咒’?”顾旭有些纳闷。
在这“论道之境”的空间里,只有他跟楚凤歌两个人——如果他要用“请神咒”找人借真元,那也只能找楚凤歌借。
可问题在于,他们两人现在是对手关系,楚凤歌可能同意把真元给他吗?
顾旭想了想,只觉得楚凤歌这家伙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听到他的回应,楚凤歌冷冷瞅了他一眼,只当顾旭是在充傻装愣。
上次在陆氏凶宅里顾旭把他体内真元强制性掏空的经历,他依旧记忆犹新。
那种任人支配、无法反抗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好了。现在一切不确定性因素都被我排除了,”此时此刻,楚凤歌自信满满地心想,“顾旭虽然天赋高,但潜力不等于实力,他现在依旧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第二境修行者,他的战斗手段和实战经验应该比不过我。
“凭借我修炼的顶尖功法武学以及‘野草’神通,收拾他应该不在话下。
咚咚咚!
就在鼓声响起的刹那,楚凤歌果断地出手了。
他握住那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然挥去。
剑气喷薄而出,勾勒出朦朦雾霭,茫茫云海。
随后云雾散朝两边,露出一条璀璨银河,纵贯无垠黑暗,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这是驱魔司司首洛川开创的上品剑术《云海星河剑》。
不仅威力强大,而且变幻莫测。
它能够引动星辰之力,将其转化为凌厉的杀意,并把杀意隐藏在茫茫雾气之中,使得对手难以窥测虚实,最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楚凤歌修炼的功法也是洛川自创的《列星诀》,对洛川的“道”早就有所领悟,自然能够把《云海星河剑》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楚凤歌的攻势如海啸般袭来,惊天动地。
顾旭却静静站在原地,不慌不忙,面色从容。
“云海星河剑”的杀机虽然飘忽不定、防不胜防,但他毕竟拥有远超常人的神识力量,也能用“博闻强记”天赋分析预测剑气的轨迹——要在这虚幻迷离的云雾间避开那些真正的凶险,对他来说难度并不大。
于是,他驱动“流星走月”身法,潇洒自如行走在烟云之间,像是冯虚御风的仙人。
楚凤歌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我上次忘了问你,你这‘流行走月’身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从来没有在驱魔司总部兑换过这部武学。”
顾旭诚实地回答道:“我以前看到过的一个对手曾经在我面前施展过这部身法。”
他并没有说谎。
因为他知道,楚凤歌很可能去找司首洛川核实这件事情,而洛司首又掌握着强大的天机术,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但楚凤歌却皱眉道:“看了一眼,就学会了?你可不要骗我,你应该很清楚,司首大人洞察天下万事,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我真的没有撒谎。”顾旭认真道。
这就是作为天才的悲哀。
有些时候他分明只是在平平淡淡地阐述事实,却会被别人当作是撒谎或者炫耀。
此等苦衷,根本无从跟人倾诉。
恐怕也只有像时小寒那种又自恋又容易哄的小姑娘,才愿意相信他说的这些话。
楚凤歌没再说话,依旧对顾旭将信将疑。
“你要知道,未经允许偷学驱魔司的绝密武学,是会受到惩罚的。”
他一边淡淡说着,一边举起长剑,从上往下斩落。
那道银河瞬间自天而降,宛若发怒的银龙,气势汹汹朝顾旭涌来,似乎想要将他淹没其中。
这是“云海星河剑”的第二式,“坠九天”。
它的特点,便在于那惊风起雨的气势,力求一击镇压对手,令其无力翻身。
“看来楚凤歌动真格了啊!”
看到那汹涌澎湃的星瀑,顾旭心头暗暗道。
不过他早有准备。
或者说,刚才与楚凤歌的谈话,与他在云海中的捉迷藏,都是战术,都是为了筹备接下来的反击。
他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符篆朝前方抛去。
不知不觉间,黑暗无垠的“论道之境”中生长出一片如烟浅草。
随后柳絮漫天飞舞,像是轻盈的雪花,又像是丝丝缕缕的白云。
这就是诞生于“惊鸿笔”的法术,“满城风絮”。
如果说“万物空寂”的作用是抹除一切非凡要素,那么“满城风絮”的效用则是以柔克刚,对对手的攻势进行化解、甚至能够化为己用。
虽然“惊鸿笔”不在手中,威力大幅削减;
但要对付压制了境界的楚凤歌,已然足够。
此时此刻,在那浩浩荡荡的星河面前,那些飞絮看上去柔软脆弱,似乎不堪一击。
但是,就在星河坠落之际,楚凤歌的剑意竟全被这些柳絮吞没了。
接着绵绵细雨无声飘飞。
裹挟着淡淡的愁绪,以及刚才消失的剑意,朝着楚凤歌落去。
…………
注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宋·李清照《渔家傲》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紫微大帝与司首的道
刚才使出那式“坠九天”,楚凤歌近乎倾注全力——他渴望一招击败顾旭,重振威风,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只能在自己面前乖乖求饶。
这样的画面,想想就让人激动。
可现在,当楚凤歌看到从天空中飘落的绵绵细雨,他心头一凛,呼吸不由自主地暂停了片刻。
他并不知道顾旭用的是什么法术。
不过他却清晰地感觉得到,在这些宛如千条银丝般的雨水中,卷挟着他自己的剑意。
楚凤歌刚才使出的剑势有多么凌厉,此时回敬在他自己身上的杀意就有多么凶险。
“一个多月不见,顾旭这小子怎么又学会了这么多诡异的法术?”楚凤歌深感讶异。
楚凤歌作为大齐王朝的天才、司首大人一手带大的亲信,无疑接触过很多上品法术和武学,也很清楚它们有多么难学。
他依旧记得自己两年前在修炼《云海星河剑》的时候,曾被司首大人带到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上静思一个月,去思考天穹之中万千星辰的运行规律。
那时候,司首大人对他说:“楚凤歌,你应该知道,上苍有两个化身,其中之一叫做‘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号称‘众星之主,万象宗师’,执掌普天星斗、宇宙劫运、天下兴衰。
“当你能透过这满天星斗,感受到祂的存在和伟力,感受到冥冥之中存在的命运,你也就能领悟到《流星走月》和《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
“司首大人,这就是您的‘道’吗?”听到这番话后,楚凤歌如是问道。
洛司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洞悉天机、知晓天下万事?是神通广大的紫微大帝把祂的眼睛借给了我啊!”
楚凤歌似懂非懂。
那位传说中执掌天经地纬的紫微大帝,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轨迹,对他来说都太过玄乎、太过高深,超出了他的脑子能够理解的范围。
他宁可去拎着宝剑单挑“凶神”级鬼怪,也不想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楚凤歌都没能完完全全地学明白《云海星河剑》,也没能领悟出司首大人藏在其中的大道真意。
《云海星河剑》一共有九式,楚凤歌只会前四式,而且只能发挥出不到六成的威力。
否则他这气势汹汹的“坠九天”,也不至于被顾旭那尚显生疏的“满城风絮”轻而易举地化解。
不过,楚凤歌虽然内心惊讶,但却并不慌张。
他把剑横在胸前,迎向绵绵细雨、漫天柳絮。
伴随着“嗡”的一声铁剑清鸣,星光与云雾汇聚在他的头顶,形成一把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这白茫茫的雨帘。
那丝丝缕缕的剑气随即散朝两边,伴着叮叮咚咚、宛如泉水般的清响,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此乃“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
这是九式剑法中唯一的防御招式,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格挡敌人的范围型攻击。
“就这?”楚凤歌故作淡定,抬着下巴,以挑衅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顾旭淡淡一笑,神色波澜不惊。
他没有携带“惊鸿笔”,所以“满城风絮”他只能发挥出三成左右的威力。
被楚凤歌毫不费力地挡住,实属意料之中。
不过顾旭并没有感到失落。
因为他已经通过实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惊鸿笔”不仅是用于战斗的兵器,也是辅助悟道的法宝。
他不能永远依赖它。
他必须尝试把“惊鸿笔”的每一个法术都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为自己铺就一条成为圣人的道路。
除此之外,顾旭还有另外一个收获。
他通过观察楚凤歌施展的“云海星河剑”,以及之前观察“灵狐”施展的“流星走月”身法,大致猜到了司首大人的“道”究竟是什么。
“流行走月”身法看似变幻莫测,但实际上却可以通过天上星辰的位置预测其行踪。
“云海星河剑”看似扑朔迷离,但实际上也暗藏规律。
再加上司首大人精通天机推衍之术,号称能推衍出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顾旭得出结论——
“原来司首大人的‘道’,是命运。”
“他认为,虽然世事无常,但一切皆有定数。”
“他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被安排好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会循序固定的轨迹运行一样。”
“这就是他施展天机术的依托。”
“唉,难怪我一直无法彻彻底底掌握‘流星走月’步法,是因为我骨子里一直都不肯认命啊!”
顾旭的思考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下一秒钟,楚凤歌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铁剑,朝顾旭狠狠劈来。
在其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这轮明月不仅给楚凤歌镀上了一层银边,也使得他的动作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幽灵一样莫测。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很快就认出了楚凤歌的招式,并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他想:司首大人的“道”,是相信命中注定,相信命运的安排。而我的《焚天七式》,则象征着反叛与变革——或许今天,它正好能够用来克制楚凤歌的这套剑法。
想到这里,顾旭轻轻抬起手来。
擂台边上那些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刃,纷纷飞到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在黑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虽然俗话说,“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此时此刻,就在“萤焰”出现的刹那,楚凤歌身后的那轮明月突然消失不见了。
楚凤歌还未挥剑抵挡,就被飞刃撕成碎片,随即被焚烧成一地黑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因为“萤焰”瞬间爆发的伤害实在太高,楚凤歌甚至根本没有机会用“野草”神通修复自己的身体。
广阔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文字:
“朱雀,胜。”
顾旭看着这行字,思索片刻,只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在“论道之境”中待得最久的一次。
…………
注释:
(1)“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唐·李贺《天上谣》
(2)“遥望极辰,天晓月移。”——《满歌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司首大人,我想学《焚天七式》!
当楚凤歌离开“论道之境”的时候,他神情恍惚地盘膝坐在原地,迟迟没有从刚才的那场战斗中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顾旭既没有神通,也无法使用“惊鸿笔”——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欺负那小子,让他今后没胆量在自己面前出风头。
可楚凤歌万万没想到,顾旭除了“惊鸿笔”之外,竟然还隐藏了这么多的底牌。
尤其是最后那一招,更是快得不像话。
楚凤歌甚至还没来得及认出那是什么招式,就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我真是大意了啊!”他懊恼地感叹道。
楚凤歌实在不想承认,在同处一个境界的前提下,自己竟然打不过顾旭!
此时此刻,他通过“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在第四境修士排行榜上的排名变化——
他的积分被扣去一分,从第二名掉到第三名,正好掉到了“灵狐”上官槿的后面。
至于第一名,则依旧是代号“白虎”的剑阁苏笑。
由于楚凤歌和上官槿一向是明争暗斗、你追我赶的死对头,所以看到排行榜后,楚凤歌的心情更加郁闷了,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修炼。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便推开门,走出闭关室。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说对不对,我的‘鲲’?”
楚凤歌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上官槿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上官槿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花纹朴素但裁剪得体的浅绿色长裙,戴着式样简单但恰到好处的耳坠和项链,乍一看素面朝天,但实际上却化了精心修饰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颇具淡雅清新的气质。
当然,楚凤歌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既不懂得欣赏,也看不出来上官槿的这些小心机。
在他的世界观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我”和“我的对手”。
凡是阻碍他成为天下第一的,不论男女,都是坏蛋。
上官槿曾经是他眼中的“头号坏蛋”。
但现在,这个“头号坏蛋”换成了顾旭。
上官槿那个坏女人虽然胸有城府、诡计多端,但终究天赋有限,修炼速度甚至还没自己快——还是那个号称拥有一品资质的顾旭更具威胁性。
“笑什么笑,”楚凤歌冷冷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被人在‘论道之境’里揍过?”
看到楚凤歌这气急败坏的脸色,上官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上次她在“论道之境”里输给“朱雀”后,楚凤歌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了整整一个时辰——今天换做楚凤歌吃瘪,她只觉得心情愉快。
“其实,楚大人,看到你落败,我很难过,”她模仿着楚凤歌自恋的口吻,把楚凤歌当初嘲讽她的话偿还给了他,“咱们两个同为司首大人最看重的天才,怎么能随随便便地输给一个外人?你要输,就应该输给我才对。”
楚凤歌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瞬间,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上官槿早已死了成千上万次。
…………
楚凤歌花了整整一刻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按照之前的打算,在观星台上找到了驱魔司司首洛川,对他说:“司首大人,今天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在‘论道之境’中施展出了‘流星走月’步法。但是,他从来没有被允许学习过这门武学——按照我们驱魔司的规矩,他应该受到惩罚。”
“那他自己对此是如何解释的呢?”听到“顾旭”这个名字后,洛司首抬起头来问道。
“顾旭说,他曾看过别人在他面前施展这部身法,”楚凤歌如实说道,“我觉得,他的说法非常离谱,根本无法让我信服——正常人怎可能做得到看一眼就学会一门武学?更何况那还是艰深晦涩的‘流星走月’!”
“唉,楚凤歌啊楚凤歌,说到底,还是你见识短浅了,”听到他的话,司首洛川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难以理喻,对顾旭来说却是理所当然。
“我只能对你说,还好他不是剑修。否则,他今天恐怕也能在你面前,把那‘云海星河剑’使用出来。”
楚凤歌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司首大人竟然也这么不给他面子。
沉默许久后,楚凤歌才再次开口询问道:“司首大人,今天顾旭还在‘论道之境’中使用了一门杀伤力很吓人的法术,我用‘云海星河剑’都没能拦住他,就被他瞬间秒杀。所以现在我想向您请教一下,他用的是什么法术?下次再遇到他的时候,需要如何进行克制和针对?”
随后,楚凤歌把顾旭那门宛如流萤飞舞的法术详详细细地向洛川描述了一遍。
“放弃吧,”洛司首呵呵一笑,“他的那一招,是《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萤焰’——而且他不像你学剑术那样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他是确确实实领悟了大道真意的。
“同等境界下,你应该是不可能破解他这一式的。”
《焚天七式》?
领悟了大道真意?
听到司首大人的这番话,楚凤歌再次愣在了原地。
他当然清楚,《焚天七式》号称驱魔司最难学的法术,很多先辈们花了数十年,掉光了头发,也搞不明白其中蕴藏的大道真意。
当顾旭选择了这门法术的时候,楚凤歌还曾经想过看顾旭的笑话。
可现在,顾旭才花了一个多月,就已经完全掌握了《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而且还能施展出它的神韵。
在顾旭的面前,好像这世间就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司首大人,我也要学《焚天七式》!”楚凤歌有些情绪激动地说道,“既然无法破解,那么我就要用一模一样的招式去战胜他!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
洛川轻笑一声,再次摇了摇头。
“放弃吧,孩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
与此同时。
顾旭也借助“神机令牌”看到了自己的排名变化。
在战胜楚凤歌后,他获得了自己的第五个积分,在第二境修士榜单上依旧排行第二,仅次于“麒麟”。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年回家
不过顾旭从不在意“论道之境”里的排名。
在他的眼中,“论道之境”就像是一座免费的实验室,会源源不断地送上相同境界的小白鼠,帮助他练习和完善各类法术和武学。
这应该才是圣人们以惊人伟力创建“论道之境”的初衷。
毕竟在“论道之境”中,他就算失败一万次,也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在与鬼怪的生死搏杀中,只要失误一次,就很可能身亡命殒。
而顾旭也在最近的几次对决中收获颇丰,对像“焚天七式”和“满城飘絮”这样的法术掌握得愈发熟练。
现在,距离前往莱州府集合的日子仅剩下五天。
为了尽可能争取到仙人留下的机缘,也为了在探索崂山遗迹的过程中保住性命,他必须做足充分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也尝试从各种渠道搜集有关崂山遗迹的情报。
顾旭从书籍中了解到,崂山遗迹的主人,也就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曾经是一位性情孤僻、桀骜不驯的强者。
他曾经是大齐三大修行门派之一——“蓬莱岛”的弃徒,因为触犯门规被逐出宗门。
在那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无组织无门派的散修,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开创了全新的功法和法术,并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在此期间,空玄散人还曾与“凶神”级恶鬼梼杌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对决,最终成功地杀死梼杌,潇洒离去。
传言中,空玄散人掌握的“道”是“因果之道”,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杀人于无形。
很少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对敌手段。
但只要提起“空玄散人”这个名字,人们的脸上基本都会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天行元年初,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空玄散人胶东行省莱州府的崂山区域渡劫登仙。
据附近的修士描述,当时的崂山被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千里之外都能听到轰隆隆的雷鸣声。
而一道道明亮的电光撕破天幕,像惨白的火焰,从茫茫的空间深处,从八极之外,推涌而来,似剑刃相击,似山崩地裂,将整片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副宛如地狱般的场景,”那些修士们曾如是叙述道,“恐怕也只有像空玄散人那样的强者,才有能力从那种毁天灭地的雷劫中存活下来吧!”
…………
不知不觉间,旧的一年即将逝去。
驱魔司衙门里的腊梅花,早已在霜雪之中迎风绽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大齐王朝的官吏们共有三个法定长假——春节,夏至,以及皇帝的生日“万寿节”。
其中,春节假期从腊月二十左右开始,一直持续到元宵结束后的正月二十左右,长达整整一个月——当然,像驱魔司这样的特殊机构需要派人轮流在衙门里值班,以处理突发事件。
其实,在大齐王朝初建之时,官员们并没有这么长的假期。
因为出身贫寒的太祖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常常废寝忘食处理政务,不仅自己不放假,也不给手下的官员们放假。这使得官员们怨声载道。
但他那些养优处尊的子孙们可就没有他这么勤奋了。
每一位新皇帝登基,基本都会把假期延长几天。
待到当今皇帝即位的时候,不仅痴迷修炼不理朝政,而且还把春节假期直接延长到了一个月。
…………
所以在最近几天里,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大小官吏们纷纷向陈济生告辞,表示要回家跟家人团聚。
首先离开的是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
他声称,自己的老家在青州府——虽然家里亲人基本上都早已逝世,但他还是想回去给他们上坟扫墓。
陈济生再三嘱托:“最近沂山附近阴气浓郁,据说是因为那雪女的实力大幅上涨,您老人家一定要小心,能绕道走就一定要绕道走。”
老大爷左手拎着蛐蛐儿笼子,右手抱着《卖油郎独占花魁》等话本书籍,背上背着行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陈大人您放心,”只听见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
第二个离开的人,是掌管衙门账簿钱粮的崔天佑。
“崔天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母不是就住在沂水县吗?”陈济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早就要休假回家了?”
崔天佑尴尬一笑:“唉,这个嘛……我妻子她非要叫我陪她回娘家过年。她父母住日照县那边。陈大人,您知道我妻子的脾性……我根本不敢不答应她……”
崔天佑的“母老虎”妻子早已在沂水县威名远扬。
陈济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
第三个离开的人,是沂水驱魔司缉事马钦。
他同样要回青州府,跟亲人们一起过年。
临走的时候,他专门找上顾旭问道:“顾大人,您知道沂水县有过年不回家的年轻姑娘吗?”
顾旭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马钦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每次过年,我家那些亲戚们都热衷于问我有没有娶媳妇。一旦我回答‘没有’,他们就会笑话我。所以,我真想花钱请一位姑娘跟我一起回家,假装是我的媳妇,从而堵住那群亲戚的嘴。”
听到这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马兄,你要明白,你家那群亲戚只是过年想找个乐子而已。就算你真娶了位媳妇,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比如俸禄太低,比如买不起大宅子,来打趣你,在你身上寻找优越感。”
“唉,顾大人,还是您看得透彻,”马钦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只是开玩笑罢了。我知道不可能有姑娘会答应这种事情的。
“顾大人,有些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您——不仅年轻有为,还颇受女孩子欢迎。如果我有您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至今娶不到媳妇啊……”
说罢,马钦也落寞地背起行李,迎着萧瑟寒风离开了沂水衙门。
…………
待到腊月十八,沂水驱魔司衙门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平日里嘈杂的人声已消失不见。
院落里一片冷冷清清。
这时候,陈济生叫上顾旭:“你明天就要去那莱州府了,不如咱们先提前吃顿年夜饭?正好我有几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女危机
顾旭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以前每逢腊月三十,都是在养济院里跟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包几个白菜馅的饺子,再去院子里凑合着放两串做工简陋的鞭炮,就算是欢度新春了。
在进入驱魔司后,他则会跟陈济生、以及几个无家可归的杂役们一起吃年夜饭。
而陈济生自从妻儿逝世后,就很少回自己家了。
他几乎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随后就在衙门值房中过夜。
某种程度上,他几乎把这座衙门当成了自己家,也把衙门里的年轻后辈们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于是,这天晚上,顾旭和陈济生一起来到了衙门外的一家小饭馆,点了几道家常小菜,提前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
因为临近过年,饭馆里寥落无人,配上这粗茶淡饭,气氛颇为冷清。
这时候,陈济生神色冷峻地开口说道:“顾旭,根据最近邸报上的消息,沂山阴气的范围正在迅速向外扩散,雪女与其手下妖怪的捕食活动日益频繁。大约一个月后,阴气可能就会蔓延到沂水区域——等到那时候,我们将会面临着一场艰巨的考验。”
雪女……
最近这段时间,顾旭不止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其实,陈大人,我一直有些困惑——因为在我印象中,雪女一般都是在六月份才开始猎食的。”
与此同时,顾旭脑海中浮现出他在陆氏凶宅中听到的那桩誓愿——“倘若陆家属实冤枉,今后六月三伏天,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陈济生叹了口气道:“朝廷那边说,今年情况比较特殊,随着雪女实力变强,她似乎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嗜杀。时至今日,在沂山附近的区域内,已经有上百人伤亡。”
顾旭思索片刻,又开口道:“陈大人,我还有一个疑问——我记得雪女以前杀人,都是操控大规模的暴风雪和冰雹,但这一次却偏偏依靠阴煞之气。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济生摇了摇头,回答道:“谁晓得呢?但你应该很清楚,对于‘凶神’级恶鬼来说,操控阴气是他们的基本能力。”
顾旭沉默不语。
他又想起“惊鸿笔”器灵消散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家小姐宁愿自己挨饿,也绝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灵魂。”
“如果陈大人所说的这一切是真的,看来她终究没能在阴煞之气的侵袭之下坚守住自我啊……”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陈大人,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他开口问道。
按照陈济生的说法,一个月之后,沂水县将变得不再安全——他今日把自己找来谈话,想必是希望自己提前做好战斗准备,为保护沂水的百姓全力以赴。
然而,陈济生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顾旭,当你去了莱州府之后,暂时就不要回来了,”只听见陈济生面无表情地说道,“要对付雪女那种级别的鬼怪,我们只能依靠京城的支援,你的力量是远远无济于事的。不如好好地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还年轻,没必要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
顾旭知道,陈济生说的没错。
而按照他自己的性格,他也应该趁此机会躲得远远的,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只是没想到,一向教育他们要“大公无私、心系苍生”的陈济生,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充满私心的话。
“那么京城方面对此有所表态吗?”顾旭问道。
“目前,驱魔司总部已经派出多名第六境巅峰强者前往沂山对付雪女,”陈济生回答道,“除此之外,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幽州的燕国公都表示,他们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参与战斗。”
“圣人出手……”
顾旭记得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大齐王朝的圣人出手是有顾忌的”。
而他在书籍中了解到,在大荒同样存在着智慧不亚于人类、战斗力堪比圣人的“凶神”级鬼怪——比如洛京附近的那号称“邙山鬼王”的凶神,就让一直大齐朝廷非常头疼。
这种级别鬼怪的数量,甚至要多于人族圣人。
圣人强者在大荒的地位,就像是前世核武器的地位。
万万不可轻易使用。
一旦使用,就意味着整片大荒将会有掀然大波。
等到那时候,整个大齐王朝必将面临着更加可怕的局面。
“不管怎样,陈大人,在我离开之后,您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逞强。”顾旭认真地说道。
“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教育起我来了?”听到他的话,陈济生呵呵一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你来教我吗?”
“不敢。”顾旭立即摇头。
“对了,顾旭,我今天把你找来,还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陈济生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对顾旭说道,“你应该知道,大齐国师在出手解决‘九婴蛇妖’之后,把它封印在青州的地底下,对吧?”
顾旭点了点头。
“我今天想要拜托你做的事情,就跟着九婴蛇妖的封印有关系。”
…………
一刻钟后。
两人吃完这顿简单的晚餐,重新回到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走在前头,顾旭跟在他的身后,径直朝着空荡荡的藏书阁走去。
只听见陈济生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当年,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后,将封印法阵阵图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分别存放在八座县城之中。
“沂水县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每座县城的知事知道这些阵图的存在。
“而知事们需要履行的义务,就是每隔三年,把这些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加固,防止‘九婴蛇妖’破封而出——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很小,但我们也必须遵照国师的嘱咐,慎重对待。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应该明年来完成。
“但由于今年沂山雪女来势汹汹,我担心九婴蛇妖这边再起波澜,所以想提前做这件事情。
“我想,顾旭,你对符篆和阵法都有所了解——加固封印这件事情,能让你直接接触国师留下的阵法,对你日后的修行应该很有帮助。”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往莱州府
“九婴蛇妖的封印……”
这是陈济生第一次在顾旭面前提到这件事情。
在此之前,顾旭只知道“九婴蛇妖”被大齐国师以符篆阵法封印在地底,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复杂的环节。
“跟我来吧!”
陈济生穿过排列整齐的书架,带头朝前方走去。
顾旭不经意地瞥了眼两边书架上的书籍。
他依旧记得,这些陈旧的书册曾经遭到老鼠和蛀虫长年累月的啃食,有些书页已经变得破损模糊,难以阅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崔天佑还专门找来沂水县学的生员们来重新誊抄这些书籍,顾旭则充当他的顾问,替他解答了一些有争议的问题。
如今誊抄结束,书架上的书籍也焕然一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藏书阁的尽头。
陈济生在墙壁前站定,伸手在一块特定的砖头上轻敲三下。
就在这一瞬间,他敲动的那块砖开始迅速颤动,接着向后凹陷,形成一个小洞。
紧接着,周围的砖头也开始塌陷,洞口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道低矮的小门。
随后,陈济生从书架上取下一盏油灯,用真元将其点燃。
在昏黄灯光下,顾旭看到小门背后有一条蜿蜒曲折、通向地下的狭窄小路。
“真没想到,我在藏书阁里待了一年多,竟然没有发现这里隐藏着一条密道!”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陈济生率先朝密道走去,顾旭紧随其后。
这条密道显然很多年都无人打理。
地面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踩在上面,就仿佛是踩在松软的雪地上。
片刻之后,两人抵达了一间狭小的密室里。
密室里空空荡荡,仅在一个角落里摆放了一只老旧的木箱子。
陈济生蹲下身子,将右手放在箱子侧壁,顿时箱盖自动弹开。
“在这个箱子上,雕刻着国师八年前留下的符篆,”陈济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册,把它递到顾旭的手中,“它能够识别修士的身份,只有每县驱魔司的知事才能将其打开。
“别看这箱子破破烂烂的,但它实际上坚固得很,就算是第六境巅峰修士的全力一击,都无法将其摧毁。”
顾旭接过书册。
他发现,这座封印“九婴蛇妖”的阵法果然如陈济生所说,被一分为八,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安置于沂水、乐安、安丘、诸城等八座县城里。
而沂水县位于阵法的正南方向,正好对应八卦中的“离”位。
“顾旭,你书读得多,应该知道‘乾天坤地,离火坎水,震雷巽风,艮山兑泽’,”陈济生继续介绍道,“其中,‘离’对应‘火’。你修炼的正好是火属性功法。由你来加固这座阵法,或许能有不少收获。”
顾旭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位上司为了自己的修行真是煞费苦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仔细阅读书中的内容。
虽然说国师布下的阵法非常复杂,但维护的办法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修士们并不需要搞懂其中的原理,只需要念诵几段口诀即可。
就像顾旭画的“杀鬼符”一样,只要念诵正确的咒语,任何人都能使用。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天雷殷殷,地雷昏昏……”
他照着书中的口诀,轻声默念。
在此过程中,密室的地板下隐隐有亮光趁出,极细极快,像一根根橘红色的线条,很快就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待他话音落罢,这些光芒又渐渐淡去,密室内部重又变得无比昏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阵法的维护,就这么简单?”顾旭微微皱眉。
“是啊,就这么简单。”陈济生微微笑道。
随后,顾旭站在油灯旁边,开始尝试性地琢磨阵法的原理。
由于他现在的阵法水平距离国师还差得很远,再加上摆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八分之一的阵法,想要彻底搞懂或破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只能对阵法的一些细节和思路进行学习和借鉴,用来完善自己的“杀鬼符”和其他的符篆。
当一个人专注思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这时顾旭合上书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多谢陈大人!”他真诚说道。
国师留下的阵图令他受益匪浅。
他脑海中灵光乍现,对于符篆又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回家他应该能顺利研制出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
腊月十九。
宜出行、赴任、招赘、上梁。
忌求嗣、修坟、栽种、牧养。
…………
这一天是顾旭出发前往莱州府的日子。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带上“惊鸿笔”和厚厚一摞各式各样的符篆,从自己家出发,来到了沂水驱魔司衙门。
陈济生早已在这里等待他。
“顾旭,你准备好了吗?”
顾旭点了点头。
随后陈济生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无愧”剑,使其停在半空中,轻轻提步,便稳稳地踩到了剑身上。
他的衣裳在寒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在顾旭的眼中,御剑飞行的陈济生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上来吧,小子,”陈济生笑着说道,“我送你去莱州府。”
听到他的话,顾旭也纵身一跃,站到他的身后。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跟随别人御剑飞行,所以他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太过于紧张。
眨眼之间,“无愧”剑腾空而起,载着两人飞到数百米高空,朝着目的地莱州府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
莱州府千户时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他早早地就来到了驱魔司衙门,坐在大堂里,一边翻看公文,一边等待着那些将要去崂山遗迹寻找仙人传承的年轻修士们来找他报到。
“听说这一次前去仙人洞府的年轻人们都是全国范围内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绝无等闲之辈,”时磊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也不知能否从中挑一个知书达礼的小子做我女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方集结
洛京城,昭宁公主府。
四皇子萧尚贞也即将离开京城,前往莱州府探索仙人遗迹。
昭宁公主对自己这位不懂事的弟弟非常担心。
她花了一个晚上,替萧尚贞收拾行李,在他的包裹中塞了许许多多如破空珠、琉璃瓶、碧烟铠甲、幽金扇等法宝;除此之外,还有十来张大齐国师亲手画的符篆。
临走的时候,她还在萧尚贞的耳边不停地嘱咐道:“萧尚贞,你这次去崂山遗迹,一定一定要非常小心,万万不能大意。跟你一起去的年轻修士,都是大齐王朝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他们的手段定然层出不穷。你虽然身为皇室子弟,修行《天龙心经》这种全国顶尖的功法,资质也不差,但跟那些人比起来终究少了些实战经验。我很担心,你被那些人阴了……”
“姐,你怎么比缝衣服的老太太还啰嗦?”萧尚贞趴在窗台上,一边玩弄着窗棂上的灰尘,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些道理,你已经跟我说过成千上万次,我早就记在心里了,全都听腻了。”
“我说这些,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昭宁公主板着脸训斥道,“你每天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从不肯踏踏实实练剑!你想想,你上次在‘论道之境’遇到那个‘朱雀’的时候,不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吗?”
“那是特例!”萧尚贞还想狡辩,“不可能人人都像‘朱雀’那样,掌握着像《焚天七式》这种近乎作弊的招术!”
“哼,”昭宁公主冷冷道,“这回去崂山的年轻人,都不是平庸之辈——就算他们不会《焚天七式》,他们肯定也掌握着别的绝活,能够轻轻松松地拿捏你。
“对了,根据我最近得到的情报,‘朱雀’也要去那崂山遗迹。”
“‘朱雀’也要去?”
听到昭宁公主这句话,萧尚贞顿时从窗台上蹦了下来,挥舞着拳头说道:“我上次在‘论道之境’里输给他,这次我一定要去挑战他,要亲手找回场子!”
看到弟弟这副模样,昭宁公主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提起‘朱雀’,不是为了让你去找场子,而是希望你想办法去跟他交个朋友。他是大齐王朝百年不遇的天才,将来大概率能扶摇直上,成为实力强大的修行者和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她耐心地对弟弟说道,“如果你能趁此机会与他结下友谊,那么将来他就有可能成为我们姐弟俩的重要助力,对你今后争取‘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都极有帮助。”
又一次从姐姐口中听到“泰阿剑”这个词,萧尚贞感到颇为不愉快。但为了避免姐姐继续在自己耳边唠叨个不停,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姐姐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地去收个小弟吧。”
“对了,萧尚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警告你,”昭宁公主停顿片刻,接着严肃地说道,“你这次去了莱州府后,可千万不要把你在‘论道之境’里的代号暴露给任何人——万一‘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其他修士们知道大齐王朝四皇子是一个喜欢伪装女声喊‘好哥哥’的变态,那么我们皇室的脸面就丢尽了。”
“姐,这种小事情,我自己会注意的!不需要你提醒!”
“……”
就这样,姐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忧心忡忡地唠叨个不停,另一个态度敷衍地点头。
待到清晨的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袍的太监来到了公主府。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曹通是一名第五境修行者。
这一回,昭宁公主专门委托他把萧尚贞送去莱州府。
“这一次,就拜托曹公公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随后,萧尚贞带着昭宁公主连夜为他准备的行李,跟在曹通的身后,踏上宝剑,腾空而起,朝着东北方向迅速飞去。
洛京城在他的视野中越变越小。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脸颊生疼。
“‘朱雀’,你等着,”萧尚贞暗暗在心头想道,“这一回,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的!”
昭宁公主则静静站在公主府门口,望着自己的弟弟像一只飞鸟一样,“嗖”地一声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担忧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一回,有曹公公和莱州府的时大人照看着这小子,他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希望他能趁这个机会,获得仙人的传承。毕竟这关乎到他能否后来居上,战胜他的兄长们,夺得‘泰阿剑’……”
“除此之外,结交沂水顾旭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其实我很怕萧尚贞这狂妄的小子把事情搞砸……”
“或许等明年顾旭来京城后,我得找机会跟他亲自见个面。对于像顾旭这种平民出身、缺乏资源的修行者来说,只要给足条件,他一定会选择帮助我们的……“
…………
蜀地,剑阁。
苏笑依旧站在山崖之巅,一如既往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不厌其烦地练习着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剑式。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道童匆匆赶来他的身边,对他说道:“苏师兄,阁主让我来提醒你,崂山遗迹马上就要开启,‘神机营’要求你明天之前找莱州府千户时磊报到。师兄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件事情啊!”
“嗯。”苏笑的话语一如既往地简短。
待到道童离开之后,苏笑放下手中的木剑,回到自己修行居住的草庐之中,从一只木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柄装在鞘中的三尺长剑,将其认认真真地佩在腰间。
苏笑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
这柄剑也有一个听上去平平无奇的名字。
叫做“三尺剑”。
多年以来,这柄剑从未出鞘。
不是因为苏笑舍不得用它。
而是因为,他目前没有遇到值得他拔剑出鞘的对手。
这让他感到很失望,也很无趣。
“也不知此行去崂山,‘三尺剑’能否有机会出鞘……”
他轻叹一声。
随后,他踏上木剑,化作一缕青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磊的理想女婿
莱州府千户时磊因在外做官,长期与女儿时小寒分居两地。
近期这段时间里,他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陪女儿一起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丫头独自待在沂水,过生日也没个亲人陪她,真是怪可怜的。”时磊越想越感到心疼,巴不得立即御剑飞回自家大宅,看看时小寒有没有吃饱,过得开不开心,在衙门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但与此同时,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也为女儿的婚事感到忧心忡忡。
一方面,大齐王朝门阀世家的女孩,通常在及笄之年就会订下婚约。
时家虽然在权势上比不过赵、陈、沈三大门阀,但是也算得上传承悠久的豪门世家,不仅因为拥有炼丹作坊而富甲一方,而且祖上还多次与幽州赵氏有过联姻经历。
在这样的家族中,像时小寒这样年满十八岁还未定亲的,算是极少数。
而另一方面,时磊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草率——他可不想让自己宝贝女儿的余生在不幸中度过。
“我家那丫头,虽然任性了一点,但修行资质可是远超常人的,再加上她还继承了她母亲那张仙女般的漂亮脸蛋——在我看来,得整个大齐王朝最最最优秀的青年俊彦才配得上她。”
这就是一个女儿控父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于是,在腊月十九日这天,时磊就坐在莱州府驱魔司的衙门大堂里,以挑女婿的挑剔眼光,审视着一个个前来找他报到的“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
第一个抵达此地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
他穿着一件洗至发白的布衫,头发用布巾随意扎着,腰上挂着把佩剑,背上背着把木剑;他的相貌也平平无奇,是扔到人海中根本找不着那种。
“剑阁苏笑,见过时大人。”青年微微颔首,同时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面无表情地递到时磊面前。
时磊接过令牌,看见了令牌上雕刻的白虎图案,确认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苏小兄弟千里迢迢从蜀地赶来,真是辛苦了!”时磊面带微笑,习惯性地说起了客套话。
对于久居官场的时磊来说,说好听的场面话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会御剑飞行,不辛苦。”苏笑淡淡道。
“徐阁主最近状况如何?听说她最近在剑道上又有突破了。待苏小兄弟回剑阁后,还麻烦向她转告我的问候。”
“阁主最近好得很,无需时大人挂念。”
“我看苏小兄弟面色从容、精神抖擞,想必对这次崂山遗迹之行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个人私事,不便透露。”苏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对时磊说道:“时大人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交代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回客栈练剑了。”
“回去吧!明天早上按时来衙门找我就行!”时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实话实说,时磊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情商如此之低的人。
他果断把这人从女婿候选名单里踢了出去。
虽然苏笑资质不凡,而且是剑阁阁主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是很多世家豪门都希望拉拢的对象。
但估计在苏笑的心目之中,可能他腰上的那柄剑,才是他真正的爱人。
时磊甚至能够想象,倘若自家女儿遇到这家伙,会发生怎样的场景——
时小寒:“快看,本女侠两下砍死了一只恶鬼,厉害不厉害?”
苏笑:“还行吧。”
时小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啊?认真夸我几句行不行?”
苏笑:“其实在我看来,你这招还有不少瑕疵,还得回去再练练。”
“……”
在时磊眼中,时小寒可是他的掌上明珠,需要好好哄着才行,怎能受这样的委屈?
…………
在苏笑离开后的一刻钟内,第二个“神机营”的修士来到衙门报到了。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正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年龄太小”。
“太过于好动。”
这是时磊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
而在这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真没想到,曹公公竟然亲自来了!”时磊很快就认出了这位大齐王朝的秉笔太监。
与此同时,时磊也能猜出,太监曹通身边这人,正是大齐四皇子萧尚贞。
“见过殿下,见过曹公公!”时磊率先起身行礼。
眼前这两人身份不凡,他可不敢怠慢。
至于跟皇室联姻这种事情,时磊根本不考虑。
他知道每一届的皇子皇女们都为那“泰阿剑”争得你死我活……他才不想时家掺和到这潭浑水里面。
“时大人不必多礼,”秉笔太监曹通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一回前往崂山遗迹,还得拜托您照顾殿下。”
“这是当然。”时磊笑道。
随后,时磊望向萧尚贞,对他说道:“殿下可以把令牌拿给我看看吗?”
萧尚贞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把“神机”二字展示在时磊面前——不过,他把令牌死死地握在手中,打死都不让时磊看见背面的代号。
时磊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而就在这时候,萧尚贞急切地开口道:“时大人,‘朱雀’来了吗?”
时磊摇了摇头:“还没有。”
萧尚贞遗憾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等着要跟他决一死战呢!”
…………
第三个抵达莱州府的,是上官槿。
因为上官槿是洛司首身边的亲信,所以以前时磊也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双方对彼此并不陌生。
两人客客气气寒暄了一会儿。
时磊夸奖上官槿神采更甚往昔。
上官槿则夸时磊忧国恤民。
除此之外,上官槿还不时提起“听说您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听说您女儿修行天赋极为出众”、“听说您女儿杀鬼无数,在功勋榜上遥遥领先”……
上官槿从来没有见过时小寒。
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时小寒夸成一朵花。
而时磊作为一个女儿控——别人夸他自己,他心头毫无波澜;但只要别人夸时小寒,他就会喜笑颜开。
所以虽然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在逢场作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跟上官槿谈话,是一件非常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这次崂山遗迹开启,上官大人准备得如何?”临别的时候,时磊客套地问了一句。
上官槿微笑说道:“小女子修为平平,不指望能在各位天骄手中夺得传承,能稍稍分得一碗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上官大人太谦虚了,”时磊也笑呵呵地说道,“我猜在这‘神机营’里,能让上官大人感到忌惮的,应该没几个人吧!”
“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问时大人,”上官槿趁势提问道,“‘朱雀’现在来到莱州府了吗?”
这“朱雀”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所有人都在提他的名字?
难道他很厉害?
时磊摇了摇头:“我目前还没见到他。”
上官槿遗憾叹了口气,不过仍然优雅地微笑道:“不着急,不着急。既然都要去崂山遗迹,那迟早会见得到他的。”
时磊嘴上不说话,心头对那个神秘的“朱雀”愈发感到好奇。
…………
下一个抵达莱州府衙门的,是襄阳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他算是时磊的老熟人了。
一年之前,陈晏平曾经向时磊提出,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很多人都认为,这两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毕竟,陈晏平拥有四品资质——他刚到加冠的年纪,就有了第三境巅峰的修为,在襄阳陈氏的众多子弟中,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甚至很可能成为陈家至宝“圣言簿”的继承者。
而他庶子的身份,也限制了他与其他三大门阀联姻。
与财大气粗、但门第上稍稍逊色一筹的时家结为姻亲,可以说是互利共赢。
不过时磊果断拒绝了。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极为功利的人。
陈晏平从来就没有见过时小寒,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时小寒的性格——他之所以想要娶时小寒,不过是馋时家的钱、丹药和人脉罢了。
陈晏平希望时家今后能成为他争夺继承权的助力。
婚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而时磊一向极宠女儿——他把女儿的幸福快乐,看得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把女儿当做交易的筹码呢?
时磊确实没有看错人。
在遭到时磊拒绝的一个月后,陈晏平立即娶了陇西姚氏的嫡女姚思柔为妻——陇西姚氏擅长炼制法宝,且在他们的地境上盛产赤铜、炎铁等含有炎阳之力的法宝,同样也是大齐王朝境内极为富裕的家族。
在娶了姚思柔后,陈晏平在陈家的话语权得到了大幅提升,开始在全国很多地方奔波,管理着不少家族的产业。
但与此同时,他也与新婚妻子分居两地,好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正因为以前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当今天时磊见到陈晏平的时候,气氛一度极为尴尬。
“时大人,这是我的令牌。”
陈晏平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刻着烛龙图案的“神机令牌”递到了时磊的手中。
“哦,我看到了。”时磊点了点头,态度很是敷衍。
这时,陈晏平又问了一句:“时大人,听说陆家名器‘惊鸿笔’的继承人这回也打算前往崂山遗迹。时大人见到他了吗?”
时磊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没有。”
“多谢时大人告知!”听到时磊这话,陈晏平便知趣地离开了。
他此行的目标是崂山的仙人传承。
倘若他有幸通过空玄散人的考验,获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招式或是遗物,那他在陈家的地位无疑将更上一层楼。
在此过程中,陈晏平不想节外生枝。
而时磊也在默默思索着陈晏平抛下的这段话。
他作为一府千户,经常阅读大齐朝廷的邸报,自然知道不久之前,有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修士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闹鬼的案件,并且成为了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继承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年轻人好像叫做“顾旭”,并且跟他女儿一样,也在沂水县做官。
只是在时小寒写的信中,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过“顾旭”这个名字。
就算时磊向她询问:“你们沂水县衙门里是不是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你平时跟他相处得怎么样?”
时小寒都会简简单单地回一句:“普通同僚。偶尔一起去做杀鬼任务。”
时磊又问过:“他是不是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
时小寒回应:“还行吧。”
时磊还试探性问过:“那小伙长得俊吗?”
时小寒答道:“马马虎虎吧。”
“他能破解那陆氏凶宅案件,想必办事能力应该很出色吧?”
“确实还可以。但比起本女侠,还差上不少呢!”
时磊见时小寒回答得如此简单随意,还真以为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普通同僚。
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家女儿在写信的过程中,内心活动有多么复杂——
“完了,完了,父亲竟然又在我面前问起顾旭……如果我在信件里夸他,说他的好话,会不会被父亲误以为我喜欢他……”
“我以前不止一次在我父亲面前说过,我要做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女侠,绝不会耽误于儿女情长……万一我父亲起了疑心,本女侠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要知道,时小寒为了想出一句合适的话语,不仅耳朵泛红,连笔杆子都快被她咬坏了。
毕竟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而时磊也万万想不到,他那胸无城府、纯洁得好像一张白纸的女儿,有朝一日竟会在写给他的信中谎话连篇。
…………
这时候,顾旭和陈济生也终于抵达了莱州府。
这里也同样是大齐王朝一座重镇。
虽然比不上青州府那般气势恢宏,但比起偏僻的沂水县城,依旧显得格外繁华而开阔。
p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四十章 与时磊的初次见面
“顾旭,我今天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待距离莱州府驱魔司还有百米左右距离的时候,陈济生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顾旭说道。
“您要回去了?”
“是啊,”陈济生点了点头,“沂水衙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接下来几天,就需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陈大人,您放心,”顾旭微微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自保这方面,我还是有自信的。”
听到这话,陈济生瞥了眼顾旭的衣兜。
他不用想就能猜到,现在顾旭身上装着“破空珠”、“替身手环”、“惊鸿笔”,以及数以百计的各式各样的符篆。
“话不多说,祝你一切顺利!”陈济生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
说罢,他转身离去,终已不顾。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陈济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大人,您也要保重啊。”他口中轻声说道。
随后,便也转过身,沿着灰色大理石阶梯,走进驱魔司衙门那座庄严肃穆的大门。
…………
时磊坐在衙门大堂里,默默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少年。
只见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看上去姿容俊雅、风度不俗。
尽管他的脸庞上尚存几分稚气,但他的目光却宁定深邃——既没有激动殷切,也没有紧张惶恐,令人根本看不透其内心的想法。
虽然时磊作为一府长官,早已阅人无数。
但他必须得承认,在所有抵达莱州府的“神机营”天骄中,眼前这个少年容貌和气质都是最为出众的。
“这小子长得这么俊,从小到大应该祸害了不少姑娘吧!”时磊忍不住在心头评价了一句。
随后,只见那少年上前一步,向时磊躬身行礼道:
“下官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时大人!”
听到他的话,时磊愣了一瞬。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姓顾,名旭,在沂水驱魔司任经历一职。”
说到这里,顾旭把自己的“神机令牌”展示在时磊的面前。
时磊在令牌的背面看到了清晰的“朱雀”图案。
“你就是‘朱雀’?”他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大人。”顾旭礼貌答道。
“沂水人?”
“是的。”
“陆氏凶宅案件是你解决的吗?”
“是的。”
“‘惊鸿笔’的新主人也是你?”
“是的。”
时磊的神情顿时变得警觉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时小寒在心信中将这个名叫顾旭的少年的相貌描述为“马马虎虎”。
可今日一见,他却不得不发自内心感叹——
“这哪里是‘马马虎虎’,这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谪仙之表’啊!”
“时小寒那丫头竟然敢骗我!”
“她长大了,不仅嘴硬了,而且居然还会骗人了!”
时磊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骨子里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颜控”。
倘若在她的身边,出现一个如此俊美无俦的少年人,恐怕那丫头眼睛都挪不开了。
更何况,他们在同一个衙门做官,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更何况,根据邸报上近期的消息,这个少年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不仅修行天赋极为出众,而且也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得到了驱魔司司首大人的赏识。
更何况,来莱州府衙门报道的天骄们,很多人都提到了“顾旭”或是“朱雀”,显然证明此人就算在“神机营”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如此亮眼的人,却被他女儿描述成“还行吧”、“还可以”、“比我还差上不少”……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鬼!
想到这里,时磊眯起眼睛。
实话实说,对于未来女婿的家境出身,他并不是很在意。
甚至,相比让时小寒嫁入世家门阀,卷入权力的旋涡之中,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有时还可能得与丈夫的妾室们争宠……
他更愿意让她嫁给一个相对普通,但是足够关心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毕竟以时小寒那性格,可不是玩弄心机手段的料。
倘若跟人宅斗,恐怕两天就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反正时家有的是钱,足以让他们安然度过一生,没有后顾之忧。
而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平民出身,但不论从外形上还是从修行潜力上看,条件都是极为优秀的。
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时磊也不会阻拦他们。
“只是不知道他品性如何……”时磊一边想着,一边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这个叫顾旭的小子长得这么俊,而且以他的天赋和司首大人对他的青睐,将来必然在大齐的权力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在大齐王朝女孩子的心目中,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魅力……
“我实在不确定,他今后会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就算他现在真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敢保证在他飞黄腾达之后,能够抵挡得住外面的诱惑……毕竟力量与财富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人腐蚀的……“
“唉,如果世间的男人都像我这样专情,那该多好啊!
“还有,时小寒那个丫头,竟然为了这个臭小子,在我面前撒谎!她是不是有了情郎后,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要了?
“……”
…………
顾旭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时磊作为一个彻头彻尾女儿控,在隐隐猜到顾旭和自家宝贝女儿之间的关系可能有猫腻后,他连两人婚后生活可能出现的隐患都已经考虑到了。
顾旭只看见,时磊坐在桌案背后,面色阴沉,久久不语,看上去心情似乎有些不愉快。
过了好一会儿,时磊才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顾旭,你在沂水做官,应该认识我的女儿时小寒吧?”
“确实认识,大人。”顾旭点了点头,诚实答道。
与此同时,顾旭则在心头想:我记得时小寒说过,她父亲是个和蔼可亲、非常好说话的人——可为何今天看上去,像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的样子?是因为她在信中提到我吗?可问题在于,她究竟是如何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她究竟有没有向自己的父亲透露过,她对我有想法?
他突然对时磊接下来可能提出的问题感到无比头疼。
ps:今天只有一章了,感觉自己最近状态不太好,卡文有点厉害,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下后续细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苍欠我一个女婿
“我听小寒说,你们经常一起去做杀鬼任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平时的关系应该挺不错吧!”
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我们两个真正的关系吗?
顾旭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出发前问清楚时小寒她究竟在信中给她父亲写了些什么。
“我们确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顾旭回答道。
“仅仅只是朋友吗?”时磊稍稍提高了语调。
顾旭沉吟片刻。
他知道,在没有提前“串通”好的情况下,大大方方地说实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在时小寒父亲的心中留下虚伪的印象。
“时大人,令媛秀外慧中、天资卓着,像我这样的少年人,与她在同一衙门共事,很难不对她怀有仰慕之情,”顾旭如是说道,“但我也明白,以我的出身与当前的状况,是配不上时小姐的,所以不敢奢求她的青睐。”
时磊坐在桌案背后,认真端详着前方的少年。
只见其目光澄澈、神情真诚,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撒谎。
于是时磊笑了笑,打趣道:“你以为我是话本故事里那些那些嫌贫爱富、喜欢棒打鸳鸯的恶毒长辈吗?
“其实在我眼里,你的天资和潜力并不差,甚至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大部分的青年才俊——让小寒嫁给你,倒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在他看来,穷小子遇上富家千金,心头怀揣着几分自卑,显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平时见多了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的豪门子弟——顾旭此时的表现,配上他身上那些耀眼的光环,反倒让时磊感觉很新鲜,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当然不是,”听到这话后,顾旭立即摇头,随后解释道,“时大人,以您的修为,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蜕去凡胎、重塑身躯,就会英年早逝。
“因为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希望太过于渺茫,所以我不想耽误时小姐。
“我必须要抓紧生命中余下的时间,拼尽全力修行,去实现这个目标。”
顾旭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像吃饭、睡觉这样的日常小事。
但是落在时磊的耳中,却令其如闻惊雷。
“先天不足,根骨有缺……”
“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会英年早逝……”
时磊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竟然一直生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
而在这恐怖的压力,他竟然能表现得如此平静——不仅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目标,而且还一直为了这个目标矢志不渝地努力!
“倘若换做是别的同龄人,当他们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恐怕早已精神崩溃、斗志瓦解了吧……”时磊心头默默感叹。
“可以让我看看吗?”沉默片刻后,他向顾旭问道。
“没问题,大人。”顾旭回答。
随后,时磊释放出一缕真元,使其穿过顾旭的皮肤血肉,钻进其经脉,在他的身体内周游了一圈。
顾旭也未做阻拦。
因为他知道,只要把“神机令牌”带在身上,司首大人就可以时时刻刻通过天机术了解到他当前的状况——而时磊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至于命格这种东西,则只有精通天机术的修行者才能一眼看得出来。
几分钟后,时磊收回真元,轻轻叹了口气道:“确实是这样。”
此时此刻,时磊心头感到非常遗憾。
如果说,在此之前,当他听说顾旭惊人的修行资质和事迹时,他只是稍稍感到有些惊讶,并没有太过对其另眼相看。
那么现在,在得知顾旭一直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执着修行后,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对顾旭萌生出几分敬佩情绪。
天赋这种东西,终究是老天爷赏饭吃,靠的是运气。
但顾旭这份面对绝境依旧泰然自若的心性,以及一份责任感,在时磊看来,才是最为难得的。
“上苍啊上苍,你得赔我一个女婿……”
想到这里,时磊忍不住在心头感慨道。
这个少年要资质有资质,要相貌有相貌,要前途有前途。
而且时小寒那丫头似乎对他也有好感。
可惜他偏偏短命。
这简直就是天妒英才啊。
与此同时,他脸上阴沉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
在他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也多了几分惋惜。
“还有,顾旭,”时磊沉思几秒,接着说道,“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几个同伴——上官槿郎中、四皇子殿下,还有襄阳陈氏的少爷陈晏平,都很想认识你。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找机会与他们见一面。”
上官槿?四皇子?陈家少爷?
原来“神机营”里面那群人,真实身份都这么显赫的吗?
可这些人为什么都想见我?
是因为我成了“惊鸿笔”的主人?
还是因为他们在“论道之境”里被我揍了,想在现实中找回场子?
顾旭突然有些好奇。
同时,他心头暗暗猜测——
那个代号叫“灵狐”家伙,会不会是司首的亲信上官槿郎中?
毕竟她掌握着司首大人自创的“流星走月”身法。
还有,那个叫“麒麟”的、掌握着“天龙领域”的家伙,会不会是这个四皇子殿下?
只是这人整天在“论道之境”里娇滴滴地喊“好哥哥”……
虽然这世界上有改变声音的法术,但一个皇子做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所以“麒麟”也有可能是他的某个好姐妹。
……
“多谢时大人告知!”顾旭向时磊道谢。
随后,他离开衙门,朝着“神机营”安排留宿的客栈走去。
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坦诚,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时磊坐在椅子上,默默注视着顾旭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再次轻叹一声。
他犹豫许久,从抽屉里掏出一张信纸,在上头认真地写道:
“小寒: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
ps:抱歉今晚加班,更新晚了一些。因为工作太忙,身体撑不住了,可能最近几天都只有一更,不过周末有空我会尽量多写点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曝身份
在与顾旭见面的短短几分钟里,时磊的心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起初他阴沉着脸,只觉“这小混蛋长着这么俊的一张脸,恐怕早就把时小寒那丫头拐跑了吧”。
不过,在他知晓顾旭的寿元问题后,他的想法却变成了“这么棒的小伙子,竟然只能活到三十岁,实在太可惜了”,对顾旭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尽管时磊并不觉得顾旭有希望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
但出于怜悯之心,他不介意在资源方面稍稍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反正时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帮助归帮助。
作为一个宠女儿的父亲,不管顾旭有多么优秀,时磊都不可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大概率只能活三十岁的小子。
这毕竟关乎到时小寒终身的幸福。
时磊可不想看到她以后的大半辈子都在守寡。
……
正当时磊思绪联翩之际,又一个“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修士走进衙门大堂。
看到这个修士面色蜡黄枯槁、行为举止畏畏缩缩的模样,时磊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
并不是因为这个修士太差劲。
只是因为时磊一直在用挑女婿的眼光看人。
此人跟顾旭比起来,落差实在太大。
就像是一个选秀节目的评委,在观看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节目后,对后续节目的评价标准都会变高。
“下……下官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见过时大人!”只见那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的令牌。”时磊淡淡说道。
听到这话,自称褚伟的人立即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用双手恭恭敬敬第将其递给时磊。
时磊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瞥了眼令牌背面,看见一只毕方的图案。
“好了,”时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回客栈,等待后续安排吧!”
“是,大人!”褚伟躬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同时他心头感慨道:这位时大人,似乎比传闻之中更高冷啊!
而时磊也不经意地望向远方,心中默默想:小寒,我今后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你找一个跟顾旭、跟你父亲一样优秀的夫君!一定要让你开开心心地度过一生!
…………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时小寒已经独自一人在明志堂闭关了大半个月。
在大荒,修士突破第三境的时间是因人而异的——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长达数月。
俗话说“忘川河畔,彼岸花开。”
他们需要穿过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来到忘川河畔,找到传说中“奈何桥”的位置。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对于修行者来说,度过奈何桥是一道艰巨的考验。
忘川河中的亡魂每时每刻都在对外散播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倘若抵抗不住,就会遭受蛊惑、投河身亡。
但如果成功走过“奈何桥”,修士们的神识会在千锤百炼中发生质的蜕变,甚至还有机会觉醒特殊的神通。
不过时小寒暂时还没有正式踏上“奈何桥”。
她依旧在血红色的彼岸花海中举前曳踵。
两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闭关并不是埋头修炼一动不动。
中途总要停下来,调整精神状态,补充丹药,以防止在那漫长的幽冥之路上迷失方向,走火入魔变成怪物。
而对于时小寒来说,就算是闭关修炼,一日三餐也是不能少的。
每天清晨、中午、晚上,她都会叫丫鬟晨熙用食盒给她送来精心准备的饭菜。
今天晚上也同样如此。
晨熙来到明志堂的窗户旁边,把一个食盒递了进去:“小姐,这是今天的晚餐。我们按照您的要求,专门去菜市街买了烤肉。”
看到这个做工精致的食盒,时小寒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突然皱起了眉头。
“晨熙,你们今天用错食盒了!”她指着食盒说道。
“用错食盒?”晨熙感到有些奇怪,“咱家所有的食盒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哼,才不是呢!”时小寒叉着腰说道,“我以前跟做饭的胡嬷嬷说过,那个有个小缺口的食盒,是我自己专用的;而你现在送来的这个食盒上,曾被我画了个太阳形状的标记,是我之前那几天用来给顾旭送早餐的。”
晨熙低头一看,果然在这个木制食盒上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用炭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抱歉,小姐,胡嬷嬷今天下午离开了府邸,回她自己家过年了,”晨熙解释道,“离开之前,她也没有交代我们这件事情。”
“没关系,”时小寒嘻嘻一笑,“我一直都是个胸怀宽阔的人,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听到她这话,晨熙不禁瞥了眼她那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心想:小姐您还是个孩子呢,还是不要提“胸怀开阔”了吧。
“小姐,那我这就回去用您的餐盒给您重新带份晚餐吧!”
说罢,晨熙便要拿回时小寒的手中的食盒。
但时小寒却抓着食盒,不肯松手。
“不必了,这也太麻烦了。”
“那好吧,“看到时小寒固执的模样,晨熙也不再坚持,同时从身上掏出一封信,跟食盒一起递到时小寒手中,“还有,小姐,这是您父亲今天写给您的信。”
…………
待晨熙离开后,时小寒关上窗户。
随后在屋子角落里坐下,首先拆开信件,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当看到父亲时磊写“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的时候,她心头暗暗窃喜,只觉得比父亲夸自己还要更开心。
而当她看到“今后多帮帮他吧”这句话时,则感到有些意外。
她想:
“父亲为什么在见了他一面后,就想要帮助他呢?”
“是觉得他很优秀,想要跟他交好关系吗?”
“我现在每过半个月,都会给顾旭送去几瓶丹药……或许我帮的还不够多吧!”
“只是他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暂时想不出其他方面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呢……”
读完信后,她把信放朝一边,接着打开食盒,进入了每天最期待的干饭时间。
她熟练地拿着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把食盒里的烤肉和其他饭菜往嘴里塞,很快两腮鼓起,嘴角沾满亮闪闪的油渍,不时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她一向从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好不好看。
而现在,趁着这明志堂只有她一个人,她甚至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和碗边,似乎想要把烤肉残留在食盒里的味道统统舔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个食盒,顾旭以前用过。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
她突然惊呼一声,耳朵开始泛红。
…………
这天傍晚,顾旭按照“神机营”的安排,在莱州府同福客栈入住。
客栈房间面积不大,看上去也很朴素,但胜在舒适。
虽然顾旭现在还没有与“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见面。
不过他知道,其他人应该应该就住在附近。
正当他将要开始修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神机令牌”开始闪闪发光。
他的手刚一触碰到令牌,视野中便迅速出现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令他目不暇接——
【“灵狐”邀请“朱雀”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白虎”加入“论道室”。】
【“灵狐”邀请“麒麟”加入“论道室”。】
【……】
【灵狐:各位,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很荣幸能够来到莱州府,与诸位一起前去探索崂山遗迹。之后还望诸位多多指教啦!】
ps:抱歉今天加班12:00才到家,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全能高手顾旭
“没想到这‘神机令牌’,竟然还有群聊的功能。”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想道。
而“灵狐”的身份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果然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当初在“论道之境”与她对战的过程中,顾旭就已经感觉得到,“灵狐”上官槿是一个非常精于算计的人。
她刚一抵达莱州府,就率先邀请众人进入“论道室”,并自曝身份,想必是想在“神机营”里占据主导权,从而在之后的遗迹探索中谋求更大的收益。
但顾旭并不急着发言。
以他一贯谨慎的作风,他决定先静静潜水观察片刻。
他的视野中很快又出现了以下内容——
【烛龙: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能与上官大人合作,陈某真是倍感荣幸啊!】
【烛龙: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襄阳陈晏平,大家或许曾经听说过我的名字。近日我们陈氏将要在胶东行省和洛京城修建新的工坊。如果各位缺少一件趁手的法宝,欢迎来我们陈氏工坊,我们定会为你量身定制。】
“这位陈家的公子……竟然直接开始打广告了,”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真是有意思啊!”
【麒麟:我姐姐曾对我说过,陈氏工坊炼制法宝的水准在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我现在很想要一件能够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不知陈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烛龙:当然可以。等我们从崂山遗迹出来后,你私下来找我就好。】
【麒麟:那到时候就拜托陈公子啦!】
抵御火属性法术的法宝?
是因为我上次的“萤焰”留给“麒麟”的心理阴影太深了吗?使其处心积虑想要报复我?
顾旭忍不住轻笑一声。
【毕方:麒麟姑娘!没想到你也来到了莱州府,真是太棒了!你也住在同福客栈吗?我知道莱州府有一家很不错的食肆。你明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那里吃早餐。】
【青鸾:麒麟小姐,上次在“论道之境”输给您后,我就一直对您精深的修为深感佩服,很想找个机会想您请教一些修行方面的问题。不知明日能否与您见上一面?】
【毕方:麒麟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正在忙呢?】
【毕方:麒麟姑娘,自从在“论道之境”见到你后,我每时每刻都期望着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毕方:麒麟姑娘,如果你明早没空的话,我们后天再去也可以。】
【毕方:麒麟姑娘?】
【……】
大概足足过去了一刻钟后,顾旭才看到了麒麟的回复。
【麒麟:我近日身体不适。恕我无法与你们见面。】
【麒麟:若要讨论修行方面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朱雀”。他曾在“论道之境”中战胜过我,想必他能替我解答你们的困惑。】
还未等顾旭读完这则讯息,毕方就立即回复——
【毕方:麒麟姑娘,你是在修行过程中遇到问题了吗?我这里正好有一些多余的丹药,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替你送来!】
“麒麟”再次沉默了一刻钟。
【麒麟:不必了。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不要紧的。】
【毕方:哦,我明白了。】
【毕方:麒麟姑娘,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喝点姜糖水啊!】
“麒麟”再也没有搭理他。
顾旭深深感叹,这位代号“毕方”的修士真是个话痨——若放在前世的聊天群里,估计就是头号水群活跃分子。
而且,如果顾旭没猜错的话,这“毕方”似乎已经被“麒麟”在“论道之境”中那清甜酥软的声音迷住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麒麟”见上一面。
“不得不说,‘麒麟’的那一声声‘好哥哥’,对一般男人的杀伤力还真不低呢!”顾旭心里吐槽道。
【灵狐:说起“朱雀”,你们中有谁见过他吗?或者诸位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就在这时,“灵狐”又发了一条讯息,把话题引到了顾旭的身上。
这让顾旭有些不愉快。
毕竟,他本只想低调地待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并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毕方:我不认识他。但是他把火属性法术掌握得极为出神入化,远胜于我。若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
【青鸾:我也不认识他。但他掌握着一手炉火纯青的符篆之术,比我的老师还要厉害。】
【灵狐:这就神奇了。在我印象中,“朱雀”是个擅长飞刀和阵法的修士。难道在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全能修士”?】
【麒麟:这算什么?他还破了我的“天龙领域”呢!】
“麒麟”的这条消息仅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
眨眼间,它就变成了——
【“麒麟”已撤回发言。】
因为“麒麟”的撤除速度太快,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楚他这条消息的内容。
但也有少部分人,或是凭借高深的修行境界,或是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看清并记住了“麒麟”的这段话。
比如顾旭。
比如上官槿。
比如“烛龙”陈晏平。
比如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虎”苏笑。
…………
在同福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间内,上官槿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认真地卸去脸上的妆容。
香粉胭脂随水而落,像是雨打花树零落成泥。
卸妆之后,她的相貌变化不大。
依旧尖下巴,柳叶眼,五官小巧清秀。
只是眉毛淡了些,眼角锐了些——尤其没了胭脂晕染后,皮肤更是白得像雪。
少了些的清纯甜美,多了些精明锐利。
“原来是他啊……”
“竟然真的是他啊……”
此时此刻,凭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信息,上官槿已经猜到了“朱雀”的身份。
精通符咒之术、掌握着火属性法术、能够灵活运用阵法、还能够破解皇室的“天龙领域”……
在整个大齐王朝,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
那就是最近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并掌握了《焚天七式》的顾旭。
这在上官槿眼中,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只觉得,顾旭的成长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不愧是能搞坏‘天衍石’的修行天才啊!”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等学习领悟能力,恐怕史无前例。”
上官槿本一直觉得,“朱雀”是个阴险狡猾的混蛋,在“论道之境”中用阴招对付她,害得她的排名落后于楚凤歌。
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然而现在,当她知道“朱雀”的身份后,她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哎呀,那个叫顾旭的小家伙长得那么好看,怎能说他阴险狡诈呢?”
“那叫做足智多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赘
乐安县驱魔司缉事褚伟,代号“毕方”,今年二十一岁,擅长火属性法术,曾在“论道之境”中被“朱雀”、“麒麟”、“青鸾”等人击败,无一胜绩。
当同僚们问起他:“听说那个‘神机营’里高手云集,你在里面排得上名吗?”
褚伟都会不好意思地笑道:“一般般吧,勉勉强强能挤进前十。”
听到这话,同僚们都会看着他惊叹道:“那你也混得不差呀!”
然而事实却是——
“神机营”预备役里只有九个第二境修士。
他在榜上排第九。
有时候连褚伟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驱魔司总部要把他这种人挑进“神机营”。
“或许是司首大人那天喝醉了,一不小心在名单上胡乱勾了我的名字吧!”他不止一次这样猜测道。
或许今天褚伟在“论道室”中的活跃发言,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热情开朗的话痨。
然而实际上,在现实世界里,他是一个沉闷、拘谨、甚至有些自卑的人。
纵然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活动。
但只要与人当面交流,他就会紧张、焦虑,不知不觉间忘掉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正由于他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乐安县的官吏、衙役都是男性,所以他的社交圈子里除了自家母亲外几乎没有异性。
直到他在“论道之境”里认识了“麒麟姑娘”。
尽管那一天,褚伟在“论道之境”里的发挥得并不好,被“天龙领域”压制得无法动弹,但是“麒麟姑娘”依旧在笑盈盈地夸他“哥哥你好厉害呀”、“哥哥,你的实力一定比这更强”、“好哥哥,你可千万不要气馁,若不是我用了取巧的方法,恐怕根本不可能赢你呢”……
“麒麟”的这些话语,给褚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看来,这位代号叫做“麒麟”的修士,一定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
她战胜了自己,却没有洋洋得意、冷嘲热讽,反而温柔地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因此,褚伟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麒麟姑娘”一面。
他也很清楚,以自己平庸的身份和修为,或许连做对方的朋友都不配。
但只要能看到对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麒麟姑娘’,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见我呢?”褚伟坐在床边,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真的太差劲了吗?”
尽管他刚刚吞下了一颗“长明丹”,但他依旧烦躁不安,迟迟无法静下心来,进入修炼状态。
…………
与此同时。
“同福客栈”的另外一个房间里。
“原来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比我预想中要更强啊。”
“烛龙”陈晏平坐在一把竹椅上,手中握着“神机令牌”,盯着“朱雀”这个代号,内心默默想道。
在大齐王朝,陈、赵、沈三大门阀均是权势滔天。
但它们各自渗透的领域却各不相同。
襄阳陈氏追求的是“以才入仕,齐家治国”之道,修习经史,培养了大批家族子弟和门生入朝做官。
在大齐朝堂上,几乎每十个文官里,就有三个能跟陈家以各种方式扯上关系。
另外,当朝皇后陈安之是陈氏家主的亲妹妹——也就是说,昭宁公主也是陈氏家主的外甥女。
由此可见,襄阳陈氏对大齐政治局势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幽州赵氏追求的是战场上的杀伐之道,家族子弟基本都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因而与大齐军队渊源颇深。
再加上赵家家主燕国公赵长缨乃当世圣人,很少有人敢招惹他们。
至于金陵沈氏,追求的则是商贸生财之道,数百年来都是大齐王朝最富有的豪门。
他们家族产业不计其数,其中不仅仅包括提供给修行者的丹药、法宝、符篆等,也涉及乎民生的粮食、盐运、茶叶、丝绸等等。
拥有着几座炼丹作坊的时家,在金陵沈氏面前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毕竟,像金陵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每一个关键决策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家族没有自己的产业。
只是在所有家族之中,金陵沈氏显得格外突出罢了。
…………
陈晏平作为襄阳陈氏的一员,他手中掌握的情报自然比大部分“神机营”成员要多得多。
他早就从家族中的渠道了解到,大齐胶东行省青州府沂水县出现了一个名叫“顾旭”的、平民出身天才修士——他深受驱魔司司首洛川的青睐,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成为了“惊鸿笔”的新主人;除此之外,还学习了以艰深难懂出名的《焚天七式》。
“你这次去崂山遗迹,除了寻找仙人传承外,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陈氏家主陈善道曾对陈晏平交代过,“想办法拉拢这个叫‘顾旭’的少年。
“你应该很清楚,像他这样没有背景、但手握名器的年轻修士,对于我们陈氏、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可是,父亲,洛司首现在非常看重他,”陈晏平曾提出疑问,“我们直接去招揽他,恐怕会惹得司首大人不喜吧?”
“你不需要刻意招揽他,只需要跟他交个朋友就好,”陈善道解释道,“今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与素绘认识认识。”
陈素绘是家主陈善道年纪最小的嫡女,因为聪明伶俐、悟性极强,一直深受陈善道宠爱。
“父亲,难道……您想让素绘嫁给他?”陈晏平猜到了父亲的想法后,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准确来说,我想让那个姓顾的小子入赘陈氏,”陈善道回答,“我们陈氏原本只有‘圣言簿’一件名器。
“但是,只要让那顾旭也成为咱们陈家的人,我们就将会拥有两件名器。”
女儿固然重要。
但是在威力强大的名器面前,也是可以作为筹码的。
这是陈善道想要表达的言外之意。
陈晏平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观点表示认同。
他知道,对于像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嗣来说,婚姻不过是缔结关系的工具——就像陈晏平自己,不论是当初求娶时小寒,还是现在与姚思柔成亲,都是为了谋求利益罢了。
…………
于是,在接到父亲的指示后,陈晏平刚一抵达莱州府,就开始打听顾旭的消息。
而现在,当他看到“论道室”中众人的发言——尤其是“麒麟”的那句“他破了我的‘天龙领域’”,他就立即猜到了“朱雀”和“麒麟”两人的身份。
“朱雀”定然是掌握着“焚天七式”的顾旭。
“麒麟”则应该是四皇子萧尚贞——因为陈晏平知道,在前往崂山遗迹的队伍中,只有萧尚贞一个皇室成员。
而《天龙心经》是大齐皇室的不可外传的功法。
“呵呵,‘麒麟姑娘’……真没想到,我那位表弟竟然这么有趣,”陈晏平笑着心想,“还有顾旭那家伙……除了‘焚天七式’和‘惊鸿笔’之外,他竟然还掌握着这么多非同一般的手段。倘若他真的能入赘我们陈氏,父亲大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
顾旭在读完“论道室”里的消息后,就收起“神机令牌”,吞下一颗“长明丹”,闭上眼睛开始静静修炼。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
很快都要跟大伙儿见面了,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反正他一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从来不会在“论道之境”里给自己拗人设,自然也不会“见光死”。
于是这天晚上,他心无旁骛地修炼了四个时辰。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的“神机令牌”收到了一条来自“青鸾”的消息。
【青鸾:“朱雀”道友,在我们月初的那场战斗中,您的符篆之术精深玄妙,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而我最近也遇到一些关于符咒的疑问,不知能否请您指教一二?】
第一百二十五字 青鸾、雪女与皇子
“青鸾……”
对于这个代号,顾旭还是有印象的。
他记得“青鸾”也是一位符师,曾经在“论道之境”中被他击败,现在在第二境修士的排行榜上位居第四名。
实话实说,放眼整个大齐王朝的年轻才俊,“青鸾”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精准掌握着数十种不同类型符篆的画法,能够把书本中的繁复符文分毫不差地复刻下来,足以帮助她应对战斗中遇到的大多数情况了。
只可惜,她偏偏在“论道之境”中撞上了顾旭,而且被顾旭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击败。
这无疑使她的自信心深受打击,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似乎是见顾旭没有立即回应,“青鸾”又用“神机令牌”继续发消息道——
【青鸾: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请求道友的帮助。我知道一些关于崂山遗迹和沂山雪女的最新情报,可以与道友分享。】
【朱雀:没问题。我住在同福客栈二楼楼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你现在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因为沂水县即将面临的危机,也为了让接下来的崂山之行准备更充分。
“青鸾”手中的这些情报,顾旭现在确确实实很想知道。
与此同时,顾旭也开始对“青鸾”的身份感到有些好奇。
…………
咚咚咚!
几分钟过后,顾旭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朱雀’道友,我是‘青鸾’!”门外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拘谨。
“请进,‘青鸾’道友!”顾旭淡淡道。
同时他挥了挥手,房间的门锁便自动打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进来。
她身材微胖,脸型偏圆,有一双小眼睛和淡淡的雀斑,穿着驱魔司的黑色长袍。
或许是为了方便做事,她把长袍那宽大的袖子用绳子绑了起来。
她的头上也没有佩戴钗环,而是像男子一样,用头巾简单地把头发包裹起来。
看得出来,这位“青鸾”是一个痴迷修行、不喜打扮的姑娘。
顾旭在观察“青鸾”,而“青鸾”也在打量顾旭。
尽管在“青鸾”的观念里,她一直认为“世间男人都是肤浅无趣的生物”、“追寻高深莫测的符道知识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但在她看清楚屋中少年的容貌时,她却不可避免地愣了片刻,脚步不自禁地顿在原地。
“青鸾”曾一度以为,类似“君子世无双”、“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样的诗句,均是夸张的写法。
世间芸芸众生,皆是在人间烟火中吃五谷杂粮长大的。
怎可能会有如此英俊出尘的男子?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必须得承认——这些诗句并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只是她以前见识不够罢了。
“我……我是青州府驱魔司的典簿杜菁菁,”她微微颔首,向顾旭自我介绍道,“我的老师是青州府客卿陶骞。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典薄”乃八品官衔,属于文职官员,负责管理驱魔司衙门里公文和档案。
“在下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顾旭也微笑着介绍道。
“沂水县顾旭……”
“青鸾”杜菁菁记得,自己曾经从老师陶骞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时老师那表情,又是佩服,又是羡慕,连连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令杜菁菁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道友就是‘惊鸿笔’的继承人顾经历啊!”她睁大眼睛,惊叹道,“真是久仰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杜道友太抬举我了。”
“顾道友,之前在‘论道之境’中一战,您的符道造诣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只听见杜菁菁接着说道,“就算是我的老师,也不可能画出威力那么强大的符篆。
“所以,我很好奇,您在画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吗?”
“青鸾”杜菁菁终究是一个热爱符道、痴迷学习的人。
顾旭那俊朗脱俗的相貌仅仅只让她恍惚了几秒钟。
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且以她心直口快的性格,她通常想到什么,就会问什么,从来不回去考虑自己的措辞是否委婉,是否会冒犯到对方。
“杜道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所有符篆都是照着书本上一模一样画下来的吧?”顾旭微微一笑,反问道。
听到他的话,杜菁菁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老师一直教导我,画符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不能有丝毫差错——只要画错一笔,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变成一张无用的废纸。
“至于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做得到的事情。老师说,像我这样的初学者,先不要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当然,顾道友不是一般人。这句话您就当我没说就好。”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改进符篆,更多是仗着非同常人的天资和悟性。
这使得他往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凭着直觉找到更优的解法。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尤其是“青鸾”杜菁菁这样的新手来说,照葫芦画瓢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好比学习书法或是绘画,都得从临摹开始——盲目创新,寻找所谓“自己的风格”,反而得不偿失。
目前,大齐王朝的大部分符师基本都只能算是“符文的搬运工”。
他想了想,说道:“你的老师说的对。”
杜菁菁愣了两秒。
现在的天才,都一点也不谦虚的吗?
只听见顾旭又接着说:“对于初学者而言,一丝不苟地模仿,确实是最好的学习方式。
“但杜道友也应该明白,符篆也好,法术也好,终究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画符的时候,不妨多思考一下‘这符为什么要这样画’、‘有没有更好的实现方式’……这对于今后探索自己的‘道’,或许会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我画的符篆,都是在原基础上稍稍改进过的……算是我自己对符道本质的一点小小的摸索吧!”
“道”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成圣时才应该考虑的东西吗?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天赋远超常人,但归根到底只是个第二境的修士,怎就开始琢磨“自己的道”了?
是他考虑得太过于长远,还是我的目光太短浅了?
“青鸾”杜菁菁再度愕然。
顾旭说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杀鬼符”,递到杜菁菁的手中。
“这是我改进过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可以用来对付‘游魂’和‘野鬼’级别的鬼怪,比原版的威力稍微大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或许对你来说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顾旭给杜菁菁的,只是第二代的“杀鬼符”。
虽然他早就研制出了第五代“杀鬼符”。
但他怕那符篆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对方琢磨不明白。
“顾道友,真是太感谢你了!”“青鸾”杜菁菁接过“杀鬼符”,真诚地感谢道。
毕竟杜菁菁也是能够入选“神机营”预备役的天骄。
她只稍稍瞥了一眼顾旭画的这张“杀鬼符’,就感觉它跟书本上的不太一样——在那些细微的变化中,隐藏着无穷奥秘,值得她之后花很多时间去学习和探索。
“不客气,”顾旭淡淡一笑,接着道,“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那些关于‘沂山雪女’和崂山遗迹的情报告诉我了吗?”
杜菁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两条重要的信息。
“第一,自从天行元年崂山附近的村落惨遭神秘屠杀后,那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名叫‘獏(mu)?(hui)’的鬼怪。它们穿着破烂的衣服,长着形如虎爪的利爪——”
“——而且还会吸食人脑?还喜欢攻击独行的路人?”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道友您也知道?”“青鸾”杜菁菁脑子懵了一瞬。
“这种鬼怪虽然有些罕见,但是在一些书中还是有记载的,”顾旭回答道,“不过要对付它们,也不是特别难。只需要提前准备好滚烫的大石头,就能够将它们击杀。”
杜菁菁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俊朗少年,沉默了许久。
本来是她来给对方分享一些情报。
怎就变成对方给自己科普鬼怪常识了?
还有,这世间怎会有这种人?
不仅外表英俊、天赋出众,而且还懂这么多知识?
杜菁菁的自信心再一次深受打击。
要知道,在青州府驱魔司,她也算是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否则,衙门客卿陶骞也不可能点名道姓要收她做徒弟。
只可惜,在进入了这“神机营”预备役后,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那第二个消息呢?”这时候,顾旭微笑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关于‘沂山雪女’的那个?”
其实,相比崂山遗迹旁边的“獏?”,顾旭更关心这个消息。
因为陈济生曾经对他说过,沂山区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扩散,很可能一个月后波及到沂水县。
而陈济生和时小寒,还有一些过年期间留下值班的吏员和杂役,现在都还待在沂水县的范围内。
“雪女”最近的动静,无疑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危。
“哦,第二个消息,”听到他的话,“青鸾”杜菁菁终于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沂山雪女’现在很可能已经拥有了圣人级别的实力。
“而且,在沂山的范围内,出现了一座神秘的黑色祭坛,很可能是近期阴煞之气的源头。”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按理来说,以杜菁菁的身份和修为,应该很难接触到这些与“沂山雪女”直接相关的情报。
“抱歉,顾道友,消息的来源,我暂时无法告诉您。”“青鸾”杜菁菁摇了摇头,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圣人级别的修为……
神秘黑色祭坛……
顾旭陷入沉思。
他知道,自从陆诗遥的残魂回归本体之后,“雪女”的实力得到了大幅的提升——现在拥有圣人水准的实力,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他却不明白,那黑色祭坛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难不成鬼怪晋阶,还需要利用祭坛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才行?
可为什么在他读过的所有书籍里,都没有提及过相关的信息?
至于杜菁菁这些的消息来源……
顾旭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大齐国师的师弟何逸群来他家中、给他送《焚天七式》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有一个后辈妄图去对付雪女,却因为雪女的实力突然大幅增长,身受重伤,被困在沂山之上。”
这些信息的来源,会不会是何逸群话中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后辈”?
顾旭暂时不得而知。
…………
一番简单的谈话后,“青鸾”杜菁菁便带着顾旭的“杀鬼符”,离开了这个房间。
其实顾旭的猜测没有错。
关于“雪女”的那些消息,确实是被困在沂山上的“后辈”——大齐王朝的皇长子萧尚元告诉她老师陶骞的。
皇长子萧尚元曾经隐藏了身份,带着皇室的供奉樊诚,悄悄登上沂山去对付“雪女”。
然而他们却没料到,雪女实力突然增长,令他们栽了个跟头。
倘若不是何逸群凭借着“缩地成寸”神通及时赶到沂山上,把他们两人救出来,恐怕他们已经丧命在了沂山上。
被救出后的一段时间里,皇长子萧尚元曾在青州府驱魔司衙门养伤。
在此期间,萧尚元曾经提出极为优厚的条件,试图招揽杜菁菁的老师陶骞。
陶骞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符道造诣在整个大齐王朝的范围内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有太多比他年轻、比他优秀的符师,根本不知道为何堂堂大齐皇子要指名道姓地招揽自己。
除此之外,陶骞年纪大了,性格渐渐变得安于现状,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拼劲——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待在青州府度过余生,教好徒弟,他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想参与皇子夺嫡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他本想毫不犹豫地拒绝皇长子的招揽。
只可惜,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尽管陶骞心头还有很多疑虑和担忧,但还是答应与皇长子合作,帮助对方争夺“泰阿剑”。
也就是在那时候,萧尚元告诉了陶骞沂山上近期的变化。
陶骞又把这些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徒弟杜菁菁。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修炼。
一日三餐,他都是让同福客栈的小厮们直接送到他的门口。
不论是雪女成圣,还是那神秘黑色祭坛,以他的层次还暂时难以应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努力变强。
除此之外,只能祈祷大齐王朝的圣人们对此有所准备。
两天过后。
三瓶“长明丹”消耗殆尽。
顾旭成功突破到了“黄泉第七曲”境界。
…………
腊月廿七,众人准备正式向崂山出发。
按照千户时磊的要求,他们一大早就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集合。
这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会面。
天还未亮的时候,“毕方”褚伟第一个抵达衙门大堂。
随后,他就一直站在大堂的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接下来陆陆续续抵达的“神机营”年轻修士们。
只要有女修士从他身边路过,他就会上前询问对方的代号。
最近几天,他曾经用“神机令牌”给“麒麟姑娘”发了无数条消息,但“麒麟”都没有搭理他。
这使得褚伟不自觉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对方厌烦了。
所以他想趁今天当面向“麒麟姑娘”道歉。
然而,直到时磊宣布“所有人已经到齐”后,褚伟依旧没有能找到“麒麟姑娘”的踪影。
这时候,他忍不住向身边人询问:“‘麒麟姑娘’是不是临时退出了?为什么她今天没有按照千户大人的指示来到这里呀?”
听到他这话,“烛龙”陈晏平干咳一声,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显然是在努力憋笑。
而旁边的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严肃地走上前对他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麒麟姑娘’?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听到他的话,褚伟突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她在‘论道之境’里撞见过?”萧尚贞上前一步,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嗯……没错……”褚伟低下头。
他本身就是个自卑拘谨的人。
当受到四皇子萧尚贞这种盛气凌人的逼问时,他更是卑微得抬不起头来。
“那你应该猜得到,她的身份非常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萧尚贞抬起下巴,以高傲的态度继续道。
此时此刻,萧尚贞已经想明白——为了让自己的身份不败露,为了让自己不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提前铲除一切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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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皎如玉树临风前。”——唐·杜甫《饮中八仙歌》
(2)“西荒中有人焉,长短如人,着百结败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余,人先闻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不然食人脑矣。”——汉·东方朔《神异经·西荒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四皇子萧尚贞的办法确实有效。
当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劝退“毕方”褚伟时,褚伟连连后退,之后再也不敢询问任何关于“麒麟姑娘”的事情。
与此同时。
“烛龙”陈晏平转过身,努力憋笑。
“灵狐”上官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至于顾旭,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麒麟”的身份。
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在场的大齐皇室成员,只有萧尚贞一人;
另一方面,尽管萧尚贞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从他的目光中,却隐约能够窥见一丝惶恐不安的情绪。
顾旭微微一笑,没有戳穿。
在这样的场合下,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得罪一位大齐皇子。
不如静静待在一边看热闹。
当然,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想要一直保持低调是非常有难度的。
就算他一直待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那副矫矫不群的皮囊,依旧会使他在不经意间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像上官槿这样热衷于欣赏世间一切美丽事物的“颜控”。
虽然上官槿曾经借助洛司首的铜镜,在“温故壶”幻境中远远地看见过顾旭一眼。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禁感叹,这少年的真人,明显要比铜镜中的影像好看得多。
“要不去跟他交个朋友?”她心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司首大人曾经说过,他拥有着百年不遇的修行资质,未来成就必定非同凡响——倘若今日能与其结下友谊,那必定是一笔血赚不赔的投资。”
只是……该找个什么借口去跟他聊聊呢?
上官槿沉思片刻,随后轻捋发丝,落落大方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朱雀’道友,好久不见,”她微笑着跟顾旭打招呼道,“上次你在‘论道之境’中用‘八门幻阵’破了我的‘流星走月’,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啊!”
听到她的声音,顾旭抬起头来。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小巧的脸蛋虽不惊艳,但胜在耐看。
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是初恋该有的模样”。
“‘灵狐’道友?”顾旭微笑道,“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上官大人’?”
别看这少女外表清纯。
但顾旭依旧清晰地记得,她当初在“论道之境”里不仅二话不说就搞偷袭,而且还掌握着能够计算他行动轨迹的玄妙神通。
只有傻子才会把她当做是纯真女孩。
对于这样的角色,顾旭可不敢放松警惕。
听到顾旭这话,上官槿笑着回应:
“既然加入了‘神机营’,那咱们就是追寻大道、斩妖除魔的伙伴,何必再区分那些无聊的官位头衔呢?
“实话实说,之前见道友博闻广识,各种知识咒术信手拈来,我还以为道友是个呆板无趣的书呆子——没想到竟是个俊美风趣的少年郎,倒真是让人意外呢!”
“上官道友过奖了。”顾旭不动声色地淡淡道。
不失时机的夸奖,是获得他人好感的最佳方式之一。
这套路,顾旭很熟。
见顾旭没什么反应,上官槿又低下头,接着说:“只是,道友上次跟我说的计算星辰方位的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知道自己有些笨,而道友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再跟我讲讲吗?”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顾旭简洁扼要地回答道,“你把八卦阵图跟星宿方位图放在一起做个对比,就应该能明白了。”
他一眼就看出,上官槿是在“假装不懂”。
适当的示弱,以及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求,同样是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手段。
这套路,顾旭也很熟。
“只是她为何突然找上我呢?”他在心头暗暗揣测道,“像上官大人这样的第四境修士……竟也会有求于我?”
而看到顾旭这有些敷衍的态度,上官槿也在默默心想:他看上去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啊……他这心思,可真不像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见势不妙,上官槿决定改变策略。
“顾道友,”她收敛笑容,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我今天找上你,是希望在崂山遗迹中与你结伴同行,共同应对危机。”
“与我?”顾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上官道友,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很难帮上你的忙吧?”
“顾道友,你或许不知道,”上官槿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道,“空玄散人的洞府,只允许最多三人进入其中……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获得传承。期间很可能会为了争夺传承而发生争斗。
“在此过程中,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终究是有限的。但我曾随司首大人一起关注过顾道友在‘温故壶’幻境中的表现。我相信,以我的修为,配合你的见识和手段,在整个神机营都将战无不胜。”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以真元操控铜币,在衣兜里悄悄地做了占卜,证实了上官槿说的话是正确的——空玄散人的洞府,确实只允许三人入内。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样的消息……顾旭没有多问。以上官槿的身份,着实可能掌握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情报。
“这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啊!”顾旭在心里感叹道。
他知道,在同行者之中,有不少第三境和第四境修士。
纵然他能凭借各种手段在“论道之境”所向披靡。
但那是因为“论道之境”能把所有人的修为压制到同等境界。
在现实里,他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从这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天骄们手中夺得传承。
不过如果有一个第四境修士做队友,那么他的胜算无疑将得到大幅提升。
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跟这个深谙套路的女人保持距离……否则倘若以后栽在她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顾旭依旧保持沉默,上官槿嘴角上翘,把一缕散落的长发理到耳后,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道友掌握着一门能够借助他人真元为己用的‘请神咒’,对吧?”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使用这门‘请神咒’,可以抽空另一名修士的真元,使得顾道友在段时间内拥有越境作战的能力?”
“没错。”
“那么被抽空真元的修士,也会暂时失去作战能力?”
“是的。”
“那这样一来,就算对他为所欲为,他也没有反抗能力了?”
“呃……可以这么说吧?”
“这种事情若换在我身上,我打死都不会答应的!”上官槿语气坚决地说道。
不过还未等顾旭回应,她话锋一转,嫣然一笑道:“当然,顾道友长得这么好看,或许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我想,顾道友应该很清楚,若能肆意使用一个第四境修士的真元,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吧?”
这样的条件,确实让人很难拒绝。
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
他依旧记得自己在陆氏凶宅中借用楚凤歌真元的时候,甚至跟第五境的唐荟都有一战之力。
而现在,他又变得比当初更强了。
如果他真能对上官槿用“请神咒”,恐怕能在整个“神机营”横着走吧……
这女人对人心的把握,可真不简单啊!
真想不到,司首大人的两个亲信,在智商和手段上,竟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只是……
顾旭很清楚,人生中不可能有平白无故的馈赠。
这女人对他提供这样的条件——
那她的标价是什么?
他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
…………
正当顾旭陷入沉思之际,又有一个人越过人群,挤到了两人的身边。
正是陈氏家主的庶子陈晏平。
陈晏平曾从父亲那里接到任务,要求他跟顾旭交好关系。
当他听到上官槿口中的“顾道友”时,他就立即认出,这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顾旭。
“敢问阁下可是沂水县经历顾大人?”陈晏平礼貌问道。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您是——”
“在下襄阳陈晏平,”陈晏平拱手行礼道,“早就听说过顾大人响当当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由于陈晏平目前在管理陈家的产业,暂时没有官职在身,所以他不敢在礼数上有所怠慢,以免落下话柄。
原来是陈家的人啊!
顾旭一边想着,一边谦逊地微笑道:“陈道友谬赞了。另外,既然我们都是‘神机营’的一员,那还是忘掉官衔,以‘道友’相称吧!”
而旁边的上官槿则淡淡瞥了眼陈晏平。
她刚才跟顾旭聊得正愉快。
眼看马上就要得手,说服顾旭跟她合作。
却突然被这个讨厌的家伙打断了。
真是让人心烦啊!
想到这里,她心里暗暗地把“陈晏平”这个名字记到黑名单上。
不过,她脸上却依旧挂着友好的微笑,对陈晏平说道:
“敢问陈道友突然来到这边,是想要加入我们的谈话吗?”
陈晏平站在顾旭身边,直言不讳地对她说道:“我是仰慕顾道友的名声,想跟他交个朋友。”
然后他又对顾旭说道:“顾道友,我父亲曾告诉我,崂山遗迹中充满了艰难险阻,而且空玄散人的洞府设有禁制,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洞府获得传承。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想请求顾道友与我结伴同行——所有共同取得的收益,我们都平均分配。不知顾道友是否愿意答应?”
陈晏平话音刚落,上官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顾旭身上,似乎很期待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顾旭则保持沉默。
他必须得承认,相比上官槿的层层套路,还是陈晏平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听上去更轻松些。
可问题在于,如果他答应陈晏平,必然会惹得上官槿不高兴。
反之亦然。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今天本只想低调待在角落里,根本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中。
唉,谁叫自己魅力实在太大了呢?
…………
只是,正在这时,又一个人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那是一个微胖圆脸、貌不惊人的姑娘。
正是几天前向顾旭请教符道相关知识的“青鸾”杜菁菁。
刚一看到顾旭,她就迫不及待地对顾旭说道:“顾道友,终于找到你了!我听说那崂山遗迹比我想象中要危险得多,所以想找个人结伴同行,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顾道友。
“当然,顾道友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可能很多时候,我都需要仰仗顾道友的帮助。所以我们的一切收获,顾道友你可以先挑选,把剩下的残羹剩菜留给我就好。
“以我的修为……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归来,我就知足了。”
怎么又来了一个要找顾旭合作的人?
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受欢迎?
上官槿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淡下来。
今天明明是她先来的……
本以为自己能够轻轻松松地捷足先登。
可谁能料得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
至于顾旭,则站在三人中间,心里默默感叹:
唉,“神机营”的修士都不是善茬,还是待在沂水县轻松些。
…………
ps:凌晨还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飞向崂山
此时顾旭所面对的,是有生以来最困难的选择题。
上官槿,陈晏平,杜菁菁。
三选一。
前面两人或许能够成为他崂山之行的强大助力。
但陈氏门阀水太深。
上官槿心思太深。
而且不论他选择谁,都必然会让另一方感到不满。
至于杜菁菁……
虽然顾旭很欣赏这个痴迷符道的姑娘。
可他必须得承认,倘若跟她结伴同行,她大概率将成为自己的累赘。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冷酷无情。
但在这种关乎自己未来修行乃至于性命的重要事情上,他必须先为自己考虑,可没义务去做别人的保镖。
他沉思片刻,回答道:“实话实说,我还是习惯单独行动。”
遇事不决,溜为上策。
尽管他一向热衷于在任务中抱大腿,能躺赢绝不带飞。
但与其整天跟这些家伙察言观色、斗智斗勇,掺合到大齐权贵们暗潮涌动的斗争中,显然不如自己单打独斗来得轻松。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默默感叹:还是时小寒那丫头的大腿抱起来舒服。
性格单纯,非常好哄,除了馋他之外,没什么坏心思。
哪像面前这群家伙?
套路一个比一个深。
…………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微微一笑,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抛下一句“我等待你改变主意”,便转身离开,很快就跟其他人热情地攀谈起来。
陈晏平也友好地表示,就算顾旭拒绝合作,他也想要与顾旭交个朋友。
唯有“青鸾”杜菁菁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但她依旧强颜欢笑,对顾旭说:“没关系,我尊重道友的决定。”
……
今天是“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们在现实中的第一次集体碰面。
大多数人都感到非常兴奋,聊得不亦乐乎。
或是讨论起之前在“论道之境”中的一场场战斗,或是谈起了崂山遗迹中可能存在的危险,或是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合作与收获的分配。
一时间,衙门大堂里人声嘈杂、宛如集市。
不少小吏们从大堂门外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屋内,好奇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会变得如此热闹。
但也有几个人一直保持沉默。
比如四皇子萧尚贞——他深谙姐姐教给他的“言多必失”的道理,一直闭口不言,保持高冷,以防止别人看出他身份的端倪。
比如身为九品小官的“毕方”褚伟——他被四皇子当众狠狠数落了一顿后,更是自卑到了极点,低着头站在房间角落里,一言不发。
还有“白虎”剑阁苏笑——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剑痴,他只觉得在场众人的谈话简直无聊至极,便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推演各式各样的剑招;不知不觉间,对于剑阁传承的剑法,又有了新的领悟。
……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
莱州府驱魔司千户时磊突然“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在场众人立即噤声。
衙门大堂顿时变得一片肃静。
这时候,时磊介绍说,莱州府与崂山之间相隔三百五十余里的路程,途经平度州、古城集、即墨等城池。
众人将乘坐驱魔司总部专门准备的浮空飞舟前往目的地,大约耗时两天的时间。
“浮空飞舟!”
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场众人——尤其是像“青鸾”杜菁菁、“毕方”褚伟这样平民出身、地位不高的修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他们知道,“浮空飞舟”是圣人级别的修士才能够炼制的珍贵法宝,可用于在空中批量运送人员,在整个大齐王朝范围内数量寥寥无几。
在过往上百年里,通常被用于与鬼怪的大规模战争中。
唯有得到像洛司首这样的大人物批准,方可使用。
由此可以看得出,驱魔司总部对他们这次探索崂山遗迹的行动是非常看重的。
“顾道友,你知道‘浮空飞舟’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忽然再次出现在顾旭的身边,对他小声说道。
“阳光?”顾旭记得自己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它只能在白天使用,无法在晚上使用——所以今天晚上,我们需要在古城集过夜,明天才能抵达崂山。
“也因为‘浮空飞舟’存在这样的特性,所以当‘长夜’降临之后,我们与鬼怪的战争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艰难。”
“长夜……”
顾旭好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他这时想起,“神机营”创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传说中那可怕的“长夜”。
楚凤歌曾经对他说过,“长夜”将会在三年之内降临。
等到那时候,太阳将不再升起,天地间一片黑暗,阴煞之气会更加浓郁,鬼怪们的实力将会大幅增强。
现在,一个实力晋升的“雪女”,就几乎已经让青州府焦头烂额。
待到“长夜”到来,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将面临着极为艰巨的考验。
…………
“神机营”预备役的十余名年轻修士跟随时磊来到莱州府城外的旷野,排好队列,依次登上一艘“浮空飞舟”。
“浮空飞舟”倒映着清晨的阳光,焕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窜至云霄。
第一天晚上按计划抵达古城集。
第二天下午停在距离崂山十里之外的地方。
再往前走,就是危险区域。
因为受到空玄散人留下的禁制的压制,“浮空飞舟”无法直接飞入其中。
在那片区域里,有几座二十三年前曾经惨遭屠杀的村庄。
如今,这些村庄里面已经荒无人烟,只有众多热衷于吸食人脑的獏?横行霸道,似乎想要把一切来客阻拦在崂山的范围之外。
“你们准备好了吗?”时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对年轻修士们问道。
“准备好了。”众人回答道。
“那就跟我来吧!”时磊一边说着,一边带头朝禁区里走去,“我只能把你们送到崂山脚下。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躺赢的乐趣
崂山位于东海之畔,曾有“海上仙山”之称。
它的名字,最早出自“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据说这首诗描述的是大齐太祖皇帝远征东海夜叉国时行军辛劳的场景。
可是,自从空玄散人飞升之后,此山再也没有半点儿仙气,反倒被灰蒙蒙的、仿佛裹尸布般的雾霭所笼罩。
再加上阴寒潮湿的空气、飕飕呼啸的冷风,更让此地看上去仿佛冥界一般。
顾旭了解过,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自己的闭关之地设下禁制,崂山上不仅没有、而且也无法修建任何阶梯或栈道。
唯有待到正月初一遗迹正式开启,那条陡峭山坡上的神秘登山通道才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空玄散人一贯不喜凡俗之人扰其清静,”对此,时磊曾给出这样解释,“但作为高境界的修行者,有时他也需要寻找自己的凡心——毕竟有了锚点,才能避免在修行之路上迷失方向。”
此时距离遗迹开启还有大约一天半的时间。
要赶到崂山脚下,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时磊仍然反复叮嘱众人,尽量不要单独行动——那些叫“獏?”的鬼怪,尤其喜欢袭击落单的路人。
众人点头称是。
当踏入灰色雾霭之后,每个人的心头都万分警觉。
不仅仅是对于“獏?”。
更多还有对于彼此的戒备。
…………
“顾道友,你确定不跟我合作吗?”就在这时候,上官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顾旭身旁,凑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由于她挨得很近,顾旭能够清晰地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上官道友,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给过你答案了吗?”顾旭后退一步,淡淡说道。
“其实,顾道友,之前人多口杂,我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没有告诉你,”上官槿轻笑一声,朝他眨了眨眼睛,“司首大人说过,空玄散人在崂山范围内设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也就是说,不论接下来崂山遗迹内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外面的人都无法知晓。”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不久之前,在他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后,洛司首确实对他说过一句话——“以我目前的天机推演之术,看不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而他也听得懂上官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崂山遗迹能够屏蔽天机——
这无疑意味着,只要能抹掉证据,在遗迹内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
倘若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崂山之行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
他不仅需要应对“獏?”、应对空玄散人设下的障碍,还可能会遇到来自同伴的背刺。
虽然“神机营”命令禁止其成员自相残杀。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无法取证的情况下,确实可能有人为了夺得传承而对同僚下狠手。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情报吗?”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四皇子殿下,剑阁苏笑,还有赵家那小子,都应该是知情的。”上官槿微笑着说道。
听到她的回答,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了一句:既然大家都是身份显赫的体面人,如果再搞那土匪一样的杀人夺宝套路,就太无趣了吧?
只是,顾旭依旧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女人。
在他的观念里,人际交往通常始于利益交换。
“神机营”其他人主动与他交好关系,通常都是“有所求”的。
比如杜菁菁希望得到符道方面的指点。
比如陈晏平希望他能够成为襄阳陈氏的助力。
但他却不清楚,上官槿选择与他合作,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之际,队伍最前方的时磊突然喊了他一声:
“顾旭,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听到这话,顾旭对上官槿说了声“抱歉”,随后立即来到时磊的身边。
“我之前收到了小寒的来信,”只听见时磊淡淡说道,“她说她最近正在沂水驱魔司衙门里的‘明志堂’闭关破境。这件事情,你有所了解吗?”
顾旭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时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都过得无忧无虑,”时磊笑了笑,接着说,“以她的天赋,破境应该问题不大;但我却很担心,她会因为无法觉醒神通而感到苦恼。
“实话实说,作为她的父亲,我其实并不期望她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强者。只要她平安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神通那东西……其实真的不重要。
“唉,只是那丫头最近总在写给我的信里撒谎,甚至连家中的仆人们都被她唆使着一起撒谎。她说的话,我已经信不过了。
“所以,顾旭,我想拜托你做件事情——待你返回沂水后,把她的状况写信告诉我。我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时磊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此时此刻,他又不禁想起几天前他给时小寒寄去的那封信:
“你的同僚顾旭,是个很优秀的人,今后多帮帮他吧!”
而时小寒的回信竟然是:
“你放心,父亲!我会努力修炼,努力搞个强大的神通,日后一定会把他保护得好好的!”
在看到这封回信的时候,时磊几乎能够猜到,自家女儿已经彻底没救了。
好在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顾旭这小子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极有定力的人。
就算“神机营”里的女修士们常常盯着他看,就算驱魔司总部那位手段不凡的上官大人时常在他身边晃悠,他也能主动与之保持距离。
只是,顾旭越优秀,时磊的心情就越复杂。
本以为自己能拥有一个出色的女婿。
谁料到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招来了上苍的嫉妒?
他想了又想,最终开口对顾旭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要交代了。祝你在崂山上顺利寻得仙缘吧!”
“多谢时大人!”顾旭微笑回应。
…………
随着队伍向着崂山的方向渐渐前行,周围的灰色雾气愈发浓郁。
在那肃杀的风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低沉的哀嚎声。
朦胧的雾色里,顾旭看到了二十三年前惨遭屠杀的村落。
房屋破败,围墙半塌,凹凸不平的石阶上长满灰绿色苔藓。
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布,丛生的荆棘与野生的藤蔓相互盘结。
可谓满目荒芜,一片萧索。
面对这阴森的场景,就算是大齐“神机营”的天骄们,也很难完全保持平静。
尤其是像四皇子萧尚贞这样缺乏实战经历的少年人,更是面色发白,双手紧紧攥着姐姐连夜给他准备的、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毕方”褚伟也在不经意间冒了一身冷汗——这崂山之行,看上去明显比他以前接过的所有任务更加危险。
至于“青鸾”杜菁菁,则一手抓着衣兜里的符篆,口中反复默念“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之类的话语——似乎希望通过心理暗示的方式,让自己保持平静。
不过顾旭依旧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在经历过那诡异莫测的陆氏凶宅后,这地方的气氛已经不足为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一团黑影从灰蒙蒙的雾气从蹿出,猛然扑向人群。
尽管视线格外模糊。
但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仍然能够分辨出,那是一只人形的鬼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长着老虎似的利爪。
“獏?”出现了!
不过,未等顾旭出手,前方不远处的苏笑就二话不说,抽出木剑朝“獏?”劈去。
一道寒光闪过。
那“獏?”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劈成两半,化作黑色灰烬。
整个过程仅发生在眨眼之间。
“好快!”
“不愧是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
“这出剑的速度,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
“……”
看到这样一幕,“神机营”众人纷纷情不自禁在心里感慨道。
尽管他们知道,“白虎”苏笑一直在第四境修士榜单上位居第一,连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当真正看到他出手的时候,众人依旧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万一我今后与苏笑当面对决,会不会连他的剑都没看清楚,就被干脆利落地秒杀了?”他们心头不约而同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顾旭也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他意识到,苏笑这个相貌平凡、沉默寡言的家伙,或许才是“神机营”预备役中真正的狠角色。
随后,苏笑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将木剑的正反两面反复擦了几遍,直到它的表面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儿灰尘,才重新把它收回鞘中。
“没想到还是个重度洁癖!”顾旭默默吐槽道。
…………
但“獏?”的数量显然远远不止一只。
第一只“獏?”被击杀后,又有三四只“獏?”一边嚎叫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回出手的是上官槿。
在看到“白虎”苏笑那速度极快的一剑后,同为第四境修士的她自然也不甘示弱。
除此之外,顾旭接连拒绝她的合作邀请,让她有些不太愉快。
所以她想趁此机会展露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顾旭那家伙知道,放弃与自己结伴同行,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选择。
随着一道青色光芒闪过,一柄剑长两尺、剑身纤细的短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在大齐王朝的修士群体中,剑是最流行的武器。
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帅”。
毕竟,只要提到“剑”,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通常是衣袂飘飘、出尘脱俗的剑仙;但若提起“刀”,人们却会想到五大三粗的武夫。
跟楚凤歌的“天魁”剑一样——
上官槿的这柄本命剑,同样以天上的星辰命名,叫做“天钺”。
司首大人曾说过,“天钺”是她的命宫主星。
根据占星学中的说法,“天钺星”乃紫微辅星,号称“夜贵人”、“阴贵人”,也被称为“玉堂贵人星”、“女性星”,其性温和仁慈、富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有魅力,有学识,权力欲强,且喜出风头。
较之“天魁”,“天钺”更具桃花性质,易受情所困。
当然,对于占星术那一套,上官槿向来不屑一顾。
出身微寒的她,能爬到今天这地位,靠的是天赋、心机、手腕,以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的冷酷无情。
暗中助人?
为情所困?
放在她身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提步向前,举剑朝鬼怪刺去,身形迅如魅影。
在她身后,清晰地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使她整个人笼罩在银白色光晕之中,仿佛月宫中的神女。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
顾旭立即认出上官槿的这一剑式。
因为不久之前,楚凤歌也曾在“论道之境”中对他使用过这一招。
只是上官槿的熟练度要比楚凤歌高得多,对“道”的领悟也要深得多,所以她的剑意自然而然更胜一筹。
眨眼之间,前方的“獏?”再度惨叫着化作黑色灰烬。
…………
待第三波“獏?”来袭的时候,时磊终于亲自出手了。
他轻轻抬起右手,地上的碎石便燃着明亮的火光,飘到了半空中。
接着,他朝前一指,飘浮在空中的碎石便朝着鬼怪堆里径直飞去,像是一颗颗从天空中坠落的流星,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显得如梦似幻。
灰色雾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
不过这叫声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很快,一切重又归于寂静。
…………
顾旭站在队伍中,观望着大佬们身先士卒地对付鬼怪,心里默默为他们喝彩。
他并不是一个热衷出风头的人。
相比于人前显圣,他更喜欢抱紧别人的大腿,做一条快乐的躺狗。
就像以前跟时小寒一起组队杀鬼一样。
只是这种躺赢的乐趣,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了。
今日重新体会,甚是怀念啊!
ps:4000字大章求月票!
ps2:本书占星术参考紫微斗数(但星象并不完全代表后续的剧情走向)。
…………
注释:
(1)“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诗经·小雅·渐渐之石》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就这样,顾旭跟在队伍之中,顺利地穿过灰雾弥漫的荒芜村庄。
由于鬼怪都被带队的时磊和“神机营”的同伴们解决了,他一直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不过,在旁边观望同伴们对付“獏?”,倒让顾旭大开眼界,使他亲眼见识了不少宗门和势力的绝学。
比如洛司首亲创的、以变幻莫测出名的《云海星河剑》;
比如蜀地剑阁阁主徐曼所创的、朴实无华的《平天剑诀》;
比如襄阳陈氏世代相传的“言出法随”之术;
……
甚至连四皇子萧尚贞,也忍不住对着“獏?”们施展了“天龙领域”——虽然临走时昭宁公主反复嘱咐他要保持低调,但以他十三岁少年人的心性,要让他安安分分、不出风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在看到“天龙领域”的刹那,“毕方”褚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依旧清晰记得,自己在“论道之境”中被“麒麟姑娘”用这一招按地摩擦的场景——“麒麟姑娘”温柔甜美的嗓音,与她那暴力无情的动作,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可现在,“麒麟姑娘”却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无法参与崂山之行,与他见面。
这使得褚伟的心头十分失落。
…………
次日午后,众人按照计划抵达崂山脚下。
只见其剑峰千仞、山峦巍峨。
山间云雾环绕,树林阴翳,使其气氛神秘而幽邃。
站在山下,顾旭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东海浪潮翻滚的声音。
在最后的几个时辰里,众人皆不再说话,而是伫立原地静静等待。
他们都在默默运转真元,试图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像“青鸾”杜菁菁这样的符师,甚至还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开始画符——毕竟对于符师而言,身上揣着的符越多,就越有自信心。
而时磊则站在一旁,默默替这些年轻人护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待到傍晚时分,那挂在天边的太阳慢慢由稻谷般的金黄,变作深沉的暗红色。
像是雾蒙蒙的天空被划出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染红了远方的天际线。
但很快,血液凝固了,伤疤愈合了。
黑暗再度笼罩世界。
而远方那弯细如柳叶的银白新月,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
午夜时分。
月亮爬到众人的头顶。
沉寂的崂山终于有了动静。
狂风呼啸而过,驱赶着山间云雾,远远望去仿佛大海中的汹涌浪潮。
山上的岩石也开始轰隆隆作响。
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照既定的路径,开始缓缓移动。
几分钟后,那陡峭的山崖上,出现了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通向雾色深处。
远远望去,仿佛仙境。
尽管在场众人早就对飞升仙人的惊天伟力有所心理准备。
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仍然忍不住瞠目结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条石径,就是通往仙人洞府的道路,”这时候,时磊指着山上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对年轻修士们说道,“如果你们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如果遇到危险或难以逾越的障碍,千万不要逞强,要以保命为主。我会在山下等你们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烛龙”陈晏平率先从队伍中走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罢,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崂山的石阶走去。
陈晏平千里迢迢从家中赶来崂山,自然对仙人传承志在必得,生怕自己稍稍落后半步,就会被别人抢占先机。
作为襄阳陈氏的庶出子嗣,正常情况下,家主之位是与他无缘的。
但仙人洞府中的传承,或许将成为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紧随其后的则是“白虎”剑阁苏笑。
他一言不发,步履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云雾深处。
…………
看到这两人抢先登山的情形,四皇子萧尚贞自然也不甘示弱,随即便背着装满法宝和符咒的行囊,蹬蹬蹬地朝那漫长的阶梯跑去。
然而,在他踏上第一级阶梯的刹那,他步行的速度骤然变得迟缓下来,每走一步都格外痛苦吃力,像是膝盖上绑着一块非常沉重的巨石。
“这就是空玄散人设下的禁制吗?”萧尚贞心里默默道,“果然威力不凡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看到前方健步如飞、遥遥领先的陈晏平和苏笑,终于深深体会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从行囊中掏出由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将其贴在身上。
那可怕的威压终于稍稍化解。
…………
在他们之后,其他的“神机营”预备役成员也陆陆续续地朝着那云雾缭绕的石阶走去。
山路上的威压固然可怕。
但“神机营”的修士们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们或是凭借修为,或是凭借符篆,或是凭借法宝,努力克服着这压力,沿着山路向上攀行。
就连实力最弱的褚伟,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颗神奇的丹药——当他吞下这枚丹药后,身上的肌肉迅速生长,瞬间由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子,变成了一个能够倒拔垂杨柳的魁梧壮汉。
顾旭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也朝那条弯曲逼仄的石径走去。
当他的右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他便不由自主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像是重力加速度瞬间翻了好几倍一样,险些跌倒在地。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子。
这时候,他看到脚下的石阶表面有不少毫无规律的裂痕,看上去像是风化后形成的裂隙。
但顾旭却知道,这并不是简单的裂缝。
而是阵法的纹路。
甚至可以说,整座崂山都是一个庞大的阵法。
它按照空玄散人飞升之前设下的规律,定时开启,定时关闭,将凡俗之人拦在山下,把那险峻的山峰变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既然是阵法,那就有破解的办法。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但由于他平时修炼的时候非常注重对真元的反复淬炼,他的真元远远比同境界的修士要纯粹凝练得多。
他完全可以像陈晏平和苏笑那样,依靠自身真元硬扛威压。
不过,用蛮力解决问题,并不是顾旭的风格。
而且,他并不想在登山的过程中浪费太多的真元——因为在此之后,很可能遇到更大的障碍。
于是,他从衣兜里掏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一片片雪花悠然飘落,像是一朵朵飞舞的蒲公英,在苍茫的夜色中颤动、沉浮、荡漾、坠落。
凹凸不平的石阶,干枯赤裸的树枝,还有乱蓬蓬的灌木,都被染成了璀璨的银白色。
不知不觉间,积雪暂时抹除了石阶上的非凡属性。
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
顾旭的步伐也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他踏雪前行,像是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不过,当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时候,他身后的积雪也随之融化——一切重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远远望去,只见其步履飘逸从容,就像是踏在云霞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跟在他身后的上官槿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原来这就是十二名器的力量吗?”她在心头默默感叹道,“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玄妙啊!”
上官槿曾经在各种野史杂书中了解过,“惊鸿笔”是十二名器中气质最潇洒最飘逸的法宝。
如果说大齐皇室的“泰阿剑”代表的是君临天下的霸道,幽州赵氏的“玉马鞭”是驰骋沙场的勇武,那么青州陆氏的“惊鸿笔”便是诗人的浪漫情怀。
而此时此刻,看着顾旭的背影,她不得不由衷感叹,“惊鸿笔”跟他可真配。
…………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很快超越了褚伟、杜菁菁、四皇子萧尚贞等登山者,来到了云雾深处的一个岔路口。
在岔道旁边,有一块巨石,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刻着一行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指示,告诉顾旭应该往岔道的哪一边前进。
“命里有……命里无……按照这块石头上的说法,恐怕它是想让我凭感觉随缘选一条路吧……”
顾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口中默默念诵着“上苍”的名讳,随后抛起铜币,试图以占卜的方式得到答案。
铜币反面朝上。
顾旭选择往右手边前进。
…………
片刻后,四皇子萧尚贞同样来到这块巨石的面前。
他停留片刻,东看看,西看看,见左边的那条路相对比较平坦,便选择朝左边走去。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修士们陆陆续续地来到这处岔路口。
上官槿沉思许久后选择了右边。
褚伟抓耳挠腮后选择了左边。
杜菁菁不假思索选择了右边。
………
后续的一段路,风景格外优美。
顾旭从一处山崖边路过。
只见悬泉飞瀑自崖顶坠入深潭,水如玉龙,吐雾喷雨,蔚为壮观。
而当顾旭绕过瀑布、步入深林后,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处岔道口。
路边仍然竖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端端正正雕刻着一行字——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顾旭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心头若有所思。
随后,他再次从衣兜里掏出铜币,进行占卜。
这次铜币正面朝上,他选择往左边前进。
山林愈发幽邃。
此时虽是深冬季节,他却听到了清晰的蝉鸣声。
…………
很快,上官槿也绕过瀑布,来到这处岔路口。
这一次,她站在巨石面前,思索了很久,也没想清楚该往哪一边继续前进。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瀑布突然改变方向,咆哮着朝着她奔涌而来,仿佛山般高的海啸。
看到这铺天盖地的洪流,上官槿吓了一跳,立即朝右边的道路狂奔而去。
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只见浪潮自天而降,哗啦啦把她淹没其中。
片刻后,波涛褪去。
上官槿衣服湿透,脸上的妆容也随之模糊。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颗一颗相继坠落于地。
这时她终于大致领悟了巨石上那些文字的含义——
欲得传承,靠的是因果,不是算计。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领悟是否正确。
…………
下一个路过瀑布的,是杜菁菁。
她并没有在巨石面前停留太久,便径直朝右边走去。
…………
又过了几分钟后,顾旭来到第三个岔路口。
路边的巨石上依旧刻着一行字——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他笑了笑,再次用铜币占卜。
铜币反面朝上。
他施施然朝右边走去。
…………
半个时辰过去了。
四皇子萧尚贞已经走过了四个岔路口,用掉了两张大齐国师亲手绘制的“风行符”,来到一处低矮的山峦。
这里岩石堆叠,形成方形山峰,宛如一座楼房。
传闻中,空玄散人飞升前曾在此与朋友饮酒聚会,所以此地又有“聚仙台”之称。
此时萧尚贞只觉得身体格外疲倦,便爬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打算坐下稍稍休息片刻。
一阵凉风吹过。
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花香味。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得这香气沁人心脾,令他非常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背在身上的行囊消失不见了。
一柄凉冰冰的匕首突然间抵在他的喉咙处。
“不许动。”
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这时萧尚贞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真元不知何时被禁锢住,竟完完全全释放不出来了!
这位年轻的四皇子,从小在皇宫中养优处尊地长大,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局面。
他顿时脸色煞白,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你……你是‘青鸾’杜菁菁吧……”他磕磕碰碰地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杀了我,我姐姐,我父亲,都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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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兄友弟恭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萧尚元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所以自从接到皇长子的任务后,杜菁菁日日夜夜都在为今天这一刻做准备。
萧尚元曾经亲自告诉过她:“崂山遗迹内的登山阶梯,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空玄散人留下的因果道法幻化生成的。
“在山道岔口处,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两个人之间存在因果关联,他们就一定会在登山的途中相遇。”
那时候,杜菁菁感到有些困惑,低头说道:“可是我跟四殿下并不熟啊……”
萧尚元呵呵一笑:“自从你决定要刺杀他那一刻起,你和他之间就已经存在因果关联了。”
杜菁菁点了点头,表示受教。
而作为一个求知若渴的修士,她又忍不住直言不讳地问了一句:“可是,殿下,您从未去过崂山遗迹,为何能够知道那里面的状况?”
萧尚元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因为我的父皇曾经与空玄散人打过交道。”
于是,当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看到巨石上雕刻的类似“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的文字,她便知道,萧尚元说的是对的。
登山途中,相遇与否,皆是因果。
所以,每一次在岔口做选择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犹豫。
除此之外,为了让她顺利完成任务,萧尚元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散功香”——只要有第三境以下的修士嗅到“散功香”,他们的真元就会凝滞于经脉之中,无法正常运转。
而杜菁菁自己,则因为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不受“散功香”的影响。
她并没有理会四皇子萧尚贞的威胁。
因为她知道,“散功香”的持续时间有限,她必须速战速决,容不得跟这个毛头小子废话。
于是,她把真元汇聚于手中的匕首上,朝着萧尚贞的咽喉狠狠地刺去。
萧尚贞则早已被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但是下一秒钟,意外发生了。
匕首并没有割破萧尚贞的喉咙。
相反,它仿佛重重撞在一堵坚硬的墙壁上。
真元瞬间倒灌,令杜菁菁的手臂微微抽搐。
但萧尚贞的喉咙却安然无恙,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只是,萧尚贞手腕上的一个墨绿色手镯却突然裂成了碎片。
“替身手镯”!
杜菁菁立即认出了这件法宝的名字。
它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对此,杜菁菁心头早有预料。
萧尚贞作为堂堂大齐皇子,还有一位心思缜密的姐姐,就算自己夺走了他的行囊,他的身上怎会没有其它的保命法宝呢?
而与此同时,在“替身手镯”破碎之后,萧尚贞身上的真元也恢复了正常运转。
此时,他心有余悸,用双手捂住口鼻,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
在遇到这个可怕的女人后,他现在对空玄散人的传承早已没有半点儿想法,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那装满法宝和符篆的行囊。
他只想以最快速度跑出遗迹,找到在山下等待的时磊,让他把自己送回洛京城,送回姐姐昭宁公主的身边。
他相信,足智多谋的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他,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付出代价。
…………
但是,在杜菁菁的刺杀计划中,“替身手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为了确保自己能百分之百杀死目标,除了“散功香”之外,她还做了很多其他的准备。
于是,看到萧尚贞狼狈逃跑的模样,她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符篆,朝着萧尚贞抛去。
这是“缚身符”。
刹那间,这些符纸绽出耀眼的光芒,随即化作一根根绳索,瞬间将萧尚贞五花大绑住。
萧尚贞顿时跌倒在地。
尽管他在“论道之境”中势不可挡、鲜有败绩。
但那依靠的是“天龙领域”的绝对压制,以及用音律法术伪装女声干扰对手的心神。
幻境中的切磋比试,与现实中的生死相搏,终究是不同的。
再加上萧尚贞平日里贪图玩耍,荒于修炼。
昭宁公主以前督促他练习的“泰阿剑法”、“六合盾”等招术,他都只有堪堪入门的水准。
在这种慌乱的情形下,他一时间甚至连“天龙领域”都施展不出来。
随即,杜菁菁轻而易举地近了他的身。
她再次把真元汇聚于匕首,猛然扎向萧尚贞的心脏。
只听见“锵”的一声。
匕首没有如杜菁菁预期那样穿透四皇子的心脏,反而像撞上了坚硬的金属似的,仅仅只划破了萧尚贞的外袍。
“这家伙居然还穿了一件金蚕丝甲!”
杜菁菁望着萧尚贞穿在外袍底下的淡黄色马甲,不禁睁大眼睛,心头由衷感叹。
她知道,金蚕丝甲是极为昂贵的保命法宝,是由金桑葚上的金蚕吐出的金丝编织成的罩甲。
尽管它质地柔软,摸上去仿佛丝绸一般,但实际上却刀枪不入,甚至能抵挡低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使得杜菁菁对像萧尚贞这样的皇室子弟瞬间充满了羡慕。
至于萧尚贞,则在心头默默感激姐姐昭宁公主。
如果没有姐姐临走时给他准备这么多保命手段,他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
“姐姐,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再也不会顶撞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到。
同时,他在体内酝酿真元,准备使用“天龙领域”,发起反击。
然而,就在他吸气的一瞬间,他再度把“散功香”吸入体内。
于是他的真元再一次凝滞在了经脉之中。
“真是个蠢货。”
看到躺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绝望挣扎的萧尚贞,杜菁菁心里默默评价道。
由于萧尚贞身上保命法宝实在太多,杜菁菁决定不再继续使用匕首。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强行塞到这位年轻的四皇子嘴里。
此丹名为“噬生丹”,是大皇子萧尚元亲自交给她的一枚极为贵重的毒丹。
它能够吞噬修行者的真元乃至于生机。
三分钟后,修为散尽。
一个时辰,气绝而亡。
现在,萧尚贞已经被绑得难以动弹。
他的行囊,也早已落入杜菁菁的手中。
萧尚贞现已根本没有服用解药的机会。
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做,只在此静静等上一个时辰,她的任务便算是顺利完成。
“老师,我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她在心头默念道。
…………
“毕方”褚伟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
虽然他服食了能够增强体力的丹药。
但崂山禁制范围内的强大威压,依旧使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褚伟只是一个偏僻县城的九品小官,对于遗迹内部并没有任何事先的了解。
因此,山道上的每一个岔路口,都让他感到无比头疼。
他生怕走错一步,就与仙人传承失之交臂。
不知不觉间,褚伟拐过几道弯,来到了一座岩石堆叠的方形山峰。
正是崂山“聚仙台”。
这时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四皇子萧尚贞被用绳索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扭来扭去,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而“青鸾”杜菁菁则蹲在他的身边,手中握着匕首,神情格外冷漠。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样一幕,褚伟迈着艰难的步伐,朝他们径直走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褚伟也嗅到了“散功香”的味道。
他的真元顿时凝滞,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看到褚伟的身影,杜菁菁不禁皱起眉头。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本应是一个秘密。
但现在,却意外出现了一个闯入者。
“褚伟和四皇子之间,竟然存在着因果关联?”杜菁菁颇为诧异地心想。
因为她与褚伟私下里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所谓的“因果关联”,只可能存在于四皇子和褚伟两人之间。
正是这些因果,使得褚伟穿过众多的岔道口,最终与四皇子在“聚仙台”会面。
杜菁菁为此深感头痛。
刺杀四皇子的计划绝不能暴露。
既然褚伟这家伙意外出现在此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反正他已经吸入了“散功香”。
要杀他,就跟杀鸡一样。
杜菁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握着匕首,大步朝褚伟走去。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感到有些痛苦。
毕竟她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只是一个修行天赋相对比较优秀的少女。
她与褚伟本无冤无仇。
以保守秘密的理由对同伴痛下杀手,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
就在杜菁菁犹豫的刹那,又一个人沿着山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步履翩然。
衣袂飘飘,丰神俊朗,仿若谪仙降临。
当他路过的时候,天上白雪飘落,整座“聚仙台”瞬间变得一片银装素裹。
“散功香”的气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捆在萧尚贞身上的绳索也顿时化为虚无。
杜菁菁皱起眉头,盯着这人问道:“顾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此时杜菁菁心头已经开始慌乱。
她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只有第二境修为,但却掌握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符篆之术,还是十二名器之一“惊鸿笔”的持有人。
她就算用尽大皇子留给她的底牌,也不一定能战胜顾旭,更别说杀掉他了。
“杜道友,你难道忘了你曾向我请教过符道方面的知识?”顾旭微笑着回答道,“那是咱们之间的因果前缘啊!”
顾旭拥有“薄命天才”的天赋,悟性本就远超常人。
在走过几个岔路口后,他就已经领悟到了崂山遗迹山道的规律——
那是空玄散人的“道”的外化。
每一条山路,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
每一处岔口,代表不同的人生选择。
而走在山路上,会因为不同的“因果前缘”,遇见不同的人。
所以杜菁菁和褚伟会碰见四皇子。
顾旭会见到杜菁菁。
而接下来或许还会遇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烛龙”陈晏平出现在山路尽头,朝着“聚仙台”径直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旭身上,随后扫过旁边的杜菁菁和褚伟,最后瞥向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怎么中毒了?”陈晏平接着问道。
杜菁菁不禁后退两步,不知道如何作答。
此时她很清楚,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守住秘密了。
正当杜菁菁惶恐不安之际,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崂山“聚仙台”。
“道友们,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呀?怎还下起雪来了?”
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把耳畔的长发优雅地撩至脑后。
她先以欣赏的目光望向的顾旭,随后瞪了眼陈晏平,最后以狐疑的颜色来来回回打量着杜菁菁和萧尚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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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漫登山路
“神机营”预备役的这些年轻人们,尽管在不同的岔道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但却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最终都汇集在“聚仙台”上。
此时此刻,杜菁菁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她知道,像顾旭、陈晏平和上官槿这样的人,就算在“神机营”里,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存在。
他们要么背景不凡,要么天资出众,要么手段颇多。
杜菁菁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杀掉他们,销毁一切证据。
“这下完了……”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甚至冒出了想要跳下山崖、一死了之的想法。
…………
与此同时,上官槿来到萧尚贞的身边,蹲下身子,观察他的状况。
她看到,这位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四皇子,此刻眼睛里黯然无神,脸上也没有半点儿血色。
不难看出,他的生机正在慢慢流失。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掐住萧尚贞的手腕,让一丝真元穿过他的血肉,钻进他的经脉之中。
随即,上官槿启用“天算”神通。
萧尚贞的生命体征和真元状况,俱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在众人的认知里,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是一位武学高手——洛司首开创的《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招式,她都练得格外娴熟。
但在私下里,她还是一位用毒的大师。
她熟知天下奇毒,深谙各种致死毒药、迷药、媚药、散功药等的炼制方法。
“天算”神通也使她在用毒一道上如虎添翼。
只是她鲜少使用这些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用毒的修士通常名声都不太好;另一方面,她觉得毒药这种东西,应该作为深藏不露的底牌,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奇效。
正因如此,她很快就认出四皇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给他喂了‘噬生丹’?”她目光冷峻地望向杜菁菁。
“噬生丹……”
顾旭通读典籍,自然也曾经了解过这种能够吞噬修士真元和生机的可怕丹药。
它毒性极强,原料稀有,造价极为昂贵。
再想到萧尚贞的身份……
顾旭顿时猜到,杜菁菁的刺杀行为,不出意外应该源自于大齐皇室权力斗争。
他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当上官槿告诉他崂山遗迹的禁制能够屏蔽天机的时候,他心头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遗迹中很可能有意外发生。
只是他没料到,情况比他预想的“杀人夺宝”还要更糟糕。
皇子夺嫡这种事情,称得上是一滩危险的浑水。只要稍稍牵扯进去,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以顾旭一贯的性格,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今日在空玄散人因果道法的影响下,偏偏撞上了这种事情。
这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
杜菁菁迟迟没有回话。
此时此刻,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神色也失魂落魄。
她这样的表现,显然是默认了上官槿的判断。
“真是一群蠢货。”上官槿淡淡评价道。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逼问杜菁菁,而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奄奄一息的四皇子萧尚贞的嘴里。
“殿下,我身上并没有携带着‘噬生丹‘的解药,”只见上官槿低下头,面色严肃地对萧尚贞说道,“这枚‘破厄丸’只能暂时延缓您生机流逝的速度,却并不能彻底抹除‘噬生丹’的毒性。
“您需要在五天之内返回京城,请求司首大人出手帮助你解毒,方可保住性命。
“只是……由于毒药伤到了您的经脉根基,恐怕您这辈子都没法再继续修炼了。”
萧尚贞吞下丹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你的意思是,我今后都只能做一个凡人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
萧尚贞不再说话。
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比厌烦修炼,讨厌姐姐昭宁公主逼迫他练习的一切法术和武学,恨不得每天都从屋子里溜出去,跟别的孩子一起悠然自得地玩陀螺。
可现在,当他失去修为、再也无法修炼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姐姐……她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
与此同时,旁边的陈晏平脸色突然变得格外阴沉。
四皇子萧尚贞是当今皇后陈安之生下的唯一的儿子。
在他的身上,不仅仅寄托着昭宁公主的期望,也背负着襄阳陈氏的未来。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期,如果萧尚贞能够继承“泰阿剑”,成为大齐王朝的下一任皇帝,那么襄阳陈氏也将一飞冲天,成为大齐境内最为显赫的世家门阀。
但现在,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有一颗小小的“噬生丹”,襄阳陈氏的谋划就此付之一炬。
倘若陈家家主在此地,定然会恨不得把杜菁菁和她背后的主使者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陈晏平用冷冰冰的口吻对杜菁菁说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杜菁菁低着头,不说话。
陈晏平又接着说:“你应该很清楚,谋害大齐皇子,是诛全族的重罪。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饶你家人一命。”
杜菁菁左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紧肉里。
“我……我没有家人……”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主使者呢?”陈晏平稍稍提高音量,“谁命令你刺杀四皇子的?”
“没有主使者!”杜菁菁带着哭腔说道,“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我讨厌他!我讨厌四皇子!我想他去死!”
她话音刚落,变故发生了。
只见她突然面色青紫,浑身痉挛,周身浮现出黑色雾气,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她想要自断经脉!”陈晏平立即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下一秒钟,杜菁菁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
顾旭站在旁边,默默观望着这一切。
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想起两件事情——
第一是在莱州府同福客栈里,杜菁菁向他请教符篆之术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并不知道杜菁菁暗中所谋划的一切——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渴求知识的眼神绝对是真诚的。
第二是出发那天,杜菁菁在莱州府驱魔司衙门里请求与他结伴同行。
因为当时上官槿和陈晏平也在场,所以这很明显是一个会遭到拒绝的请求。
顾旭猜测,她这样做的动机,是希望给她自己营造出一个“弱小无助”的形象——这样一来,当皇子遇害的时候,她就可以撇除自己身上的嫌疑。
只是当顾旭回想起当初的场景时,却觉得她的演技着实拙劣——她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语气战战兢兢,无疑是在努力掩藏自己的心事。
顾旭叹了口气。
他知道,像杜菁菁这样的单纯少女,终究只是大人物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甚至,当她自断经脉而亡的时候,说不定她背后的大人物还会感到非常高兴——毕竟,她死了,就无法再泄露秘密了。
随后顾旭的目光又落在四皇子萧尚贞身上。
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此刻表情恍惚,似乎迟迟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他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却修为尽失,今后基本上将无缘“泰阿剑”,无缘大齐皇位。
那位幕后主使者,如果真是他的某位兄弟,想必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在被窝里面偷着乐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顾旭无关。
今天来到崂山遗迹,他只为寻找机缘。
日后不论坐在皇座上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不在乎。
…………
“殿下,您再不回京城,恐怕就来不及解毒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同时,她从地上捡起昭宁公主为萧尚贞准备的行囊,将其递到萧尚贞的手中。
萧尚贞“嗯”了一声,接过行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衣兜里的“神机令牌”不慎掉落于地。
它反面朝上,露出雕刻在上面的麒麟图案。
由于顾旭、上官槿和陈晏平早就猜到了“麒麟”的身份,所以当他们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默默站在旁边的“毕方”褚伟,盯着这块落在地上的令牌,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
“原来……原来殿下您就是‘麒麟’啊……”褚伟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想起从衙门出发那天,四皇子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对他说“‘麒麟’姑娘身份尊贵,像你这样的人可高攀不起”——那咄咄逼人的态势,明显是想隐藏自己的秘密啊!
不知不觉间,褚伟内心深处某个美好的幻想悄然破碎。
“唉,我就说,这世间怎可能会有像‘麒麟姑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他心如死灰地想道,“原来终究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恶作剧罢了。”
而与此同时,在听到褚伟的话后,萧尚贞立即从地上捡起“神机令牌”,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朝山下走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宁愿被杜菁菁用匕首捅死,也不想经历这种见鬼的事情。
他虽然在生理上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的灵魂却已经死去了。
…………
尽管四皇子遇刺称得上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但对于“神机营”的年轻修士们来说,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自己的修为。
此刻在他们脑子里,只有空玄散人的传承。
短暂的沉默后,“烛龙”陈晏平就率先离开了“聚仙台”。
萧尚贞修为被废,对于襄阳陈氏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也让陈晏平感到有些不愉快——在他看来,唯有夺得仙人传承,才能稍稍缓解他烦躁的心情。
随即,上官槿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来到顾旭身边,对他微笑说道:“刚才忙于处理事情,一时竟忘了说——顾道友踏雪而行的姿态,看上去就仿佛神仙一样。”
顾旭淡淡道:“上官道友过誉了。”
“时间不多,我就不在此与道友闲聊了,”上官槿接着笑道,“希望在后续的路上,我们还有碰面的机会。”
“但愿吧!”顾旭嘴上客套道。
不过在他心里,只想独自一人尽快赶往目的地,再也不想经历这种麻烦事儿。
于是,两人很快就再次踏上登山的道路。
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随着顾旭的离去,“聚仙台”上的皑皑白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仅剩下“毕方”褚伟一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麒麟姑娘’竟是男人”这件可怕的事情中回过神来,重新踏上登山的道路。
这时的褚伟,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世俗的欲望。
他深深领悟到,感情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有追寻大道,才是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
…………
在漆黑的天穹中,弯弯的月亮越爬越高。
来自剑阁的“白虎”苏笑踏着登山的阶梯,健步如飞。
跟其他修士一样,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岔路口。
只是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没有见到其他的登山者。
不过,苏笑却从未纠结过这些问题。
他的想法很简单。
遇到任何障碍,只需一剑斩之,自能登临绝顶。
…………
顾旭沿着山路,在那片充满蝉鸣的树林中继续前行。
在“万籁空寂”法术作用下,雪花如撒盐般自天而降,把高大的树木染成银白色,也让山道上的威压皆化为乌有。
一阵凉风从他耳畔吹过。
成千上万的蝉突然扇动双翼,像狂风暴雨一般,朝他迎面扑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也变得如雷鸣般响亮,令顾旭感到头晕目眩。
他立即察觉到,树林中的蝉,也是崂山禁制的一部分——那蝉鸣声中,蕴含着极为可怕的精神攻击,能够直接攻击修士的神魂。
顾旭预先刻在识海中的“解秽神符”,瞬间裂开十道。
“不过如此啊!”他笑了笑。
随后,他的身边燃烧起熊熊烈火,把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林,映成了明亮的橘黄色。
漫天飞舞的蝉瞬间化为灰烬。
山林彻底归于寂静。
…………
密林之后,便是海旁。
一刻钟后,顾旭沿着环山的石阶,来到崂山东边一座靠海的小山丘。
此地云雾微隐。
银白月光洒在大海上。
天上的月与水中的月交相辉映。
微风徐来,海不扬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如入画中,蔚为壮观。
可谓“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
顾旭从平静的海面上看见了崂山的倒影。
在那倒影中的山巅上,坐落着一座造型古朴的楼宇——宛若海市蜃楼一般,如梦似幻。
只是,当顾旭抬起头看向现实中真正的山顶时,却发现山顶上雾气浓郁,根本看不见任何建筑物。
“真是神奇!”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然而,正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之际,那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光突然化作无数银色的利刃,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径直飞来。
因为利刃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顾旭干净整洁的黑色外袍上瞬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几缕黑色丝绸落在地上,仿佛是折翼的蝴蝶。
不过顾旭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他立即挥动“惊鸿笔”,把整片天穹当做纸张,施展“满城风絮”之术。
凛冬的雪花,瞬间化作暮春的柳絮。
其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于无形之中化解了来自月光的杀伐之意。
但顾旭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相反,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飞升仙人设下的禁制,果然非同一般——这崂山上的每一处风景,都有可能暗藏危机,稍不留神就会在此丧命。
他可万万不能大意。
…………
崂山之巅,云缠雾绕。
如顾旭在海中倒影所见,确实有一座古老的楼宇耸立在此处。
天蓝色的瓦,朱红色的墙,灰白色的阶梯;周围绿树环抱,花草拥簇,看上去仿佛人间仙境。
在它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端正的字体写着“洞天福地”四个大字。
而在它的门柱上,则有一副对联——
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大门之外,石阶之下,站着两个的小道童。
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
他们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两尊雕塑。
不过,当顾旭等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爬的时候,白衣小道童身上突然泛起一阵金色光芒,随后睁开眼睛,开口说道:“师兄,现在已经有两个人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听到他的话,黑衣小道童也睁开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开口评价道:“今天来的这批客人……似乎很有意思啊!”
“师兄,此话怎讲?”白衣小道童问道。
黑衣小道童回答:“不知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带着两把剑、相貌平平、故意装冷酷的家伙,身上的因果少得吓人——他身上最粗壮的一根因果之线,竟然连接着他鞘中的铁剑。”
“看来是个剑痴啊!”白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只是仙师当年最讨厌剑修,我可不认为他能够登临绝巅。”
黑衣小道童又接着说:“还有那个容貌俊秀、擅长用符的年轻人,身上牵扯的因果多得吓人——我就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居然从头到脚都拴满了因果之线。”
“他的悟性确实不错,”白衣小道童淡淡说道,“只是仙师曾说过,在求道的路上,牵扯太多的因果是大忌。我并不是很看好他。”
黑衣小道童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剑修,实际上却是个用毒的——一整片树林里的凶猿,全被她毒死了。”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看来仙师当年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都是危险的。”
“……”
两名小道童一动不动站在屋外,用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语气,讨论着正在登山的年轻修士们。
至于四皇子遇刺、杜菁菁自杀这样的事情,他们漠不关心。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登山道上的失败者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几分钟后,黑衣小道童开口淡淡地说道:“那个女人也顺利通过‘天海月明’了。”
“‘天海月明’后面是什么?”
“是‘松树林’。”
“师兄,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几个人能通过‘松树林’?”
“那个剑痴有机会……至于其他人,我就说不准了。”
…………
与此同时。
“毕方”褚伟在那片充满蝉鸣声的树林中,停下脚步。
刚才那源自蝉鸣的精神攻击,一度直击他的魂魄,令他承受着仿佛酷刑般的痛苦。
他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显然对此心有余悸。
在他的感知里,只差一点点,自己就会神魂俱散、就此身死道消。
“还有必要继续吗?”他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问自己道。
一群鸣蝉,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他深深感受到,这座危机四伏的崂山遗迹,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机缘。
毕竟在“神机营”预备役里,他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恐怕只有那些背景不凡、各具手段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登上那遥远的山巅,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缘。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刻在山路岔口巨石上的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褚伟现在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了。
他有家人,有牵挂——为那仙人的传承去拼命,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理智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最后抬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顶,随后转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此时他心里百味杂陈,既有遗憾,又有解脱。
…………
离开海边的山崖后,顾旭身上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他便撤去“万籁空寂”法术,把“惊鸿笔”收回衣兜。山道上银白色的积雪,也随之融化。
拐过几道弯,顾旭走进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有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道盘膝而坐。
他穿着深蓝色道袍,手中拿着拂尘,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假寐。
顾旭一眼看出,这个老道的模样,跟藏书阁资料里空玄散人的相貌一模一样。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空玄散人。毕竟真正的空玄散人早已在二十三年前度过雷劫、飞升成仙。
“这应该又是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吧!”顾旭在心头暗暗猜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老道应该只是一个幻影。”
就在这一瞬间,松树下的白胡子老道突然睁开眼睛,望向顾旭说道:“阁下来到我的山林,有何贵干?”
顾旭思忖一秒,随即双手抱拳,朝老道躬身行礼道:“弟子为求大道而来,在此请求仙师指点一二。”
听到他的话,老道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应道:“求道一事,比你想象中要艰辛得多。像阁下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可不一定能吃得了苦啊!”
顾旭再次行礼,目光坚定地说道:“仙师,我不怕吃苦。”
他的这句话并不是谎话。
因为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后,他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拼命修炼,同时为了修行资源疯狂接任务,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自律性,肯定是无法做到这些的。
“既然如此……”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凭空变出一把陈旧的铁斧头,将其递到顾旭手中,“那就先去帮我砍柴吧!”
顾旭接过这把沉重的斧头。
就在他触碰到斧头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真元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锁住,仿佛变成了一个凡人,再也无法使用任何超凡能力。
这一刻,他非常感谢陈济生,曾冒着生命危险去“沂山雪女”的底盘上替他摘下的雪参,使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否则,顾旭可能连拎起这把斧头都困难,更别说去砍柴了。
…………
与此同时,“灵狐”上官槿也扛着斧头,在松树林的另一个角落里砍柴。
她虽然是驱魔司司首的亲信、受到大齐无数年轻修士仰望的天之骄子。
但是在真元被封锁住之后,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短短几分钟,她就已经感到双臂酸痛、大汗淋漓,再也拎不起这把沉重的铁斧头了。
“我真想不明白,空玄散人作为一个飞升仙界的修行者,为何要设置这么无聊的考验,”她默默在心头吐槽道,“修行考验的是真元,是悟性,又不是体力。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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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烟澄山月小,夜静海潮平。”——清·林绍言;
(2)“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清·王剡《沉思》;
(3)崂山遗迹部分关卡设定灵感来自“崂山十二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会当凌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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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白虎”苏笑也按照白胡子老道人的吩咐,拎着陈旧的斧头,准备在这片茂密的松树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样被遗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暂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苏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从小在众人仰望下长大的天之骄子,苏笑从来没有砍柴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挥剑的姿态,拎起斧头朝着前方的枝条斩去。
由于这斧头很沉,也很钝,锋刃上还有明显的锈迹。
苏笑的猛力一劈,仅仅只是让整株灌木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却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这样一幕,苏笑微微皱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刚刚拜入剑阁的时候,他的师尊手把手教他学剑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险峻的山巅上,手握木剑,竭尽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剑与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苏笑踉跄着后退,只觉手腕发颤、手心剧痛。
木偶却毫发无伤、岿然不动。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把木剑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着“我再也不练剑了”。
师尊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剑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年幼的苏笑抬起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师尊。
“那就来一百次,一千次。”
“……”
想到这里,苏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他看来,劈柴这件事情,就跟练剑是同样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久练,则成。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近二十年来,他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于是,他再次挥动斧头,朝着前方干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两次,三次……数十次……数百次……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娴熟起来,斩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却在反复劳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钻心地痛。
不过他不以为意。
当初练剑的时候,他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两只手都长满了茧子,早已对这种疼痛麻木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苏笑脚边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粗布衫的樵夫从苏笑身边路过。
他们扛着斧头,各自背着两捆满木柴,高声唱着山歌,朝着山下走去。
但苏笑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挥舞斧头的过程中,他对于剑阁秘传剑法《平天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
她的斧头从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发出响亮的“哐啷”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过脸颊,痒痒的;流入嘴巴,咸咸的。
她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也被磨出不止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尘不染的长袍,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自从上官槿成为驱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随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毕竟她一向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时练剑的时候,她也会用真元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从而避免弄脏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郁闷。
她可不想在登临山顶之后,让顾旭、苏笑、陈晏平等那些人看见她这副邋遢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粗布衫、扛着斧头的樵夫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从她的身边路过。
看到这两人后,上官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并没有立即急着走上前去请求樵夫们的帮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树的背后,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汗珠擦干净,从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纯美的容颜。
这时候,她才小跑着来到两名路过的樵夫面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用格外真挚的语气说道:“两位兄长,其实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小女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会受到长辈的责罚。我看两位兄长面善,所以特来恳请两位兄长能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说道:“当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话,就不必了。我自己再去想办法解决……”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我们帮助?”其中一个樵夫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道。
上官槿低着头,把砍柴的辛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期间,她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不会砍柴的弱女子,同时还不忘了夸奖两位樵夫经验老到、技艺娴熟。
听到她的话,两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凭借熟练的手法,帮助上官槿砍了两堆高高的木柴,并用干草将其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登上崂山巅峰的人。
…………
顾旭并没有急着去劈柴。
他看着这又钝又生锈的斧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的估计,若要用这把破斧头砍柴,恐怕需要砍个好几天,才能按照白胡子老道的要求,获得两捆木柴。
虽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总觉得,空玄散人设下这样一道考验,应该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站在松树下,环顾四周。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郁郁苍苍;周围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树下的一块淡褐色的石头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银白色月光透过松树枝叶,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凭借广博的学识,顾旭认出,这石头是一块“砂岩”,是一种主要由石英、长石组成的沉积岩。
这种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筑、器皿、墓石、地砖、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陈济生不止一次在顾旭面前强调过的道理。
陈济生曾一很直担心,顾旭会在寿命的压力下,不顾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视修行时该做的准备。
比如充足的丹药,比如扎实的根基,比如平静的心绪。
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顾旭表现得比陈济生想象中更加稳健。
所以此时此刻,当看到这块磨刀石的时候,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径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头来——用石头粗糙面打磨斧头的卷口和锈迹,用光滑面使得斧头更加锋利。
这块石头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头很快变得焕然一新、寒芒闪烁。
接下来,就该去砍柴了。
但顾旭并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驱魔司藏籍,大部分都与修行相关,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种田、养鱼等等之类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松林深处传来粗犷嘹亮的山歌。
顾旭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两个扛着斧头、背着木柴的樵夫,大步流星地穿行在这浓荫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两个毫无修为普通人。
“可问题在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崂山上,怎可能会有凡人长期居住?”顾旭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杀中不幸遇难。”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个村民,大概率跟白胡子老道人一样,只是幻像罢了。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空玄散人制造出两个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头便有了答案。
他径直向两名樵夫走去,朝他们礼貌地拱手行礼,同时声称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两位樵夫能够提供一些指点。
两位樵夫爽快答应。
他们一人做示范,一人做讲解。
他们告诉顾旭,砍柴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不容忽视的细节。
比如,握斧头的双手不能握得太紧,因为在劈柴的过程中,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弹,会把虎口震得发痛——但如果把斧头捏得送一些,反弹力就会轻一些,不会伤到自己,又能节约力气;
比如,劈柴时如果遇到树瘤,那么还得反反复复地多劈几次才行,因为树瘤通常会很硬;
比如,当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树段的时候,得先把树段树立起来,蹬开马步,再操起斧头将其分解——马步一定要蹬好,双脚不能并得太拢,否则如果斧头劈空,就会伤到自己的双脚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长度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公分——不论是长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烧火;
……
两位樵夫的话语让顾旭收获颇丰。
凭借“博闻强记”,他把樵夫所说的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樵夫在讲解完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着山歌、飘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尽头。
顾旭握着斧头把柄,望着身边葱绿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陈济生曾对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修行的道路,永远都不止有一条。”
其中,有笔直的捷径,有错误的歧途,也有漫长坎坷的弯路。
选择,有时比努力更重要。
寻找到正确的方法途径,好过朝着错误的方向盲目奔跑。
…………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晚一点再来看啦!】
【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晚一点再来看啦!】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青鸾”杜菁菁进入崂山遗迹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夺取仙人传承。
她很清楚,凭借自己的修为的天赋,要跟像苏笑、陈晏平、顾旭这样的妖孽争夺传承,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掉萧尚贞,完成大皇子萧尚元交代给她的任务。
大齐王朝皇子们争夺泰阿剑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如火如荼。
虽然大齐皇帝曾经命令禁止皇子们互相残杀。
但这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可以说是穷尽手段。
不久之前,大皇子萧尚元从沂山归来后,用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了杜菁菁的老师——青州府客卿陶骞。
自然而然,杜菁菁也跟随自己的老师,投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麾下。
尽管萧尚元的年纪比萧尚贞大得多,修为也比萧尚贞高得多。
但在萧尚元的内心深处,却对自己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充满了忌惮。
一方面,萧尚贞当初用“天衍石”检测修行资质的时候,曾经测出三品异象“月涌江流”;但萧尚元自己,却只测得四品异象“幽草黄鹂”。
另一方面,萧尚贞的母亲,是当代皇后、襄阳陈氏嫡女陈安之;但萧尚元的母亲,却曾是一位出身低微的普通宫女——就算在生下皇子后,也只被册封为“庄嫔”,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圣眷。
除此之外,四皇子萧尚贞还有一位执掌世俗朝政、颇具心机手段的亲姐姐。
这意味着,就算萧尚贞只会闷头修炼,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拥有一批忠诚的拥护者。
但像大皇子萧尚元,却只能依靠忽悠利诱,才勉强建立起一套自己的班底。
可以说,两位皇子在先天条件方面相差甚远。
虽然说萧尚贞现在对皇位继承权没有兴趣,只想着偷偷溜出去玩耍,为此整天跟昭宁公主斗智斗勇……
但万一他今后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因此,在大皇子萧尚元看来,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有威胁的。
不过,要在大齐王朝的范围内杀死一名皇子并不现实。
原因很简单。
大齐皇宫内有不少掌握着占卜术、天机术的修士。
除此之外,驱魔司司首洛川也号称洞悉天下万事。
他对弟弟下杀手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藏不住的。
但崂山遗迹不一样。
萧尚元知道,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在崂山布置下的禁制是可以屏蔽天机的。
它能够阻断遗迹与外界的一切通信。
就算是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无法洞察到遗迹内发生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萧尚元碰巧知道,陶骞的学生杜菁菁是“神机营”预备役的成员,即将与弟弟萧尚贞一起前往崂山寻找仙人留下的传承。
萧尚元顿时大喜过望。
他明白,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四皇子萧尚贞死在崂山遗迹内,那么只要抹掉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证据,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等到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表示“都怪那仙人洞府的禁制太可怕,让我的弟弟不幸遇难”,再去弟弟的灵堂里守几个晚上,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
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深厚呢!
…………
崂山遗迹,聚仙台。
“青鸾”杜菁菁站在四皇子萧尚贞背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此时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拘谨畏怯,反而变得沉着冷静。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她的老师陶骞曾对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师失望。
而她也明白,当陶骞加入萧尚元的阵营后,他们师徒两人就再无退路可言,成则公侯,败则为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圣之路
人类的情绪有时很微妙。
当他们失败的时候,他们会感到伤心、失落、痛苦。
但如果失败者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们就会稍稍感到心理平衡。
就比如此时此刻——
“烛龙”陈晏平瘫坐在山道旁边的地面上,望着面前的上官槿,心里默默想:“原来深受洛司首信任的上官大人也没能成功获得仙人的传承啊!看来不是我太废物,而是空玄散人设置的考验实在是太难了……”
上官槿也低头看着陈晏平,心里想道:“原来襄阳陈氏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子也栽在半路了啊!看来这条登山之路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就算是大齐王朝全国瞩目的天才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登顶啊……”
他们打量着彼此,脸上落寞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变成了自嘲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陈公子,你完成那白胡子老道人的砍柴任务了吗?”
陈晏平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上官大人也应该见到两个高唱山歌的樵夫了吧?我尝试用钱把他们请来帮我砍柴,结果他们二话不说断然拒绝,表示‘不要用钱这种肮脏的东西来侮辱我们’。”
听到这话,上官槿就算此刻心情郁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陈家这小子长得一般,还曾与她作对、妄图跟她抢人。
但看他吃瘪的样子,倒是蛮有意思的。
“那你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被那两个樵夫们收拾了一顿吗?”她接着问道。
陈晏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不,不是他们。我是在路过大海旁边的山道时,被那杀气腾腾的月光伤到的。”
“那月光着实可怕。”上官槿点头赞同道。
陈晏平所说的,无疑是山顶小道童口中的“天海月明”。
上官槿无疑也曾在海旁山道上目睹了那海上升明月的壮观美景——不过,在她欣赏风景的时候,那银白色的月光忽然化作无形的利刃,朝她狠狠刺来。
凭借“天算”神通,她清晰地感知到:越是反抗,那月光的杀伤力就越强;唯有采用以柔克刚的方式,方能从那海滨顺利通行。
所以,她压制了自身真元,纯粹以法宝进行应对,自然而然能够毫发无伤地通过那段危险的路径。
但陈晏平却不一样。他并没有类似“天算”这样可以一眼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可能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够看清楚其中的蹊跷——所以被月光搞得遍体鳞伤,也不奇怪。
“唉?,也不知那个好看的少年郎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上官槿想起两个多月前,她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对决时的场景。
那时候,顾旭虽然没有“天算”神通,却能凭借某种不为人知的能力,准确预判了她的位置,以独辟蹊径的手段破解了她的“流星走月”身法,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正因如此,尽管顾旭只是个第二境修士,比她还要低两个境界,但她却对顾旭莫名有信心,觉得今天顾旭或许能比自己想象中走得更远。
“上官大人,既然空玄散人设下的考验这么难,那么您觉得我们这群人中,真的有人能够登上山巅吗?”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再次开口说道。
“陈公子觉得呢?”上官槿反问道。
陈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我想,恐怕只有像‘白虎’苏笑那样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吧!他拥有罕见的三品资质,又是圣人手把手教导的亲传弟子……而且他的勤恳用功,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果连苏笑都无法通过考验,那么恐怕整个大齐王朝都不会有人能够成功通过这些考验了。”
上官槿微微一笑:“陈公子或许小瞧咱们大齐的天骄们了。”
“上官大人此话何意?”陈晏平皱起眉头,对她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上官槿沉吟几秒,回答道:“在我看来,苏笑虽然确实很厉害,但却只痴迷于剑,或许并不是空玄散人因果大道最合适的传承者。
“如果我是空玄散人,一定会挑一个能够博采众长、将世间万法兼容并蓄之人。”
“这世间真有这种人吗?”陈晏平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上官槿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咱们先下山吧!”
在跟陈晏平简短地聊了几句后,她的心情也没有先前那么郁闷了。
既然已经无法亲自登上山顶,那么在山下静静观看一场好戏,又何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
顾旭仍然在专注劈柴。
对于“神机营”同伴们的处境,他一无所知,也不在乎。
“咔”!
“咔”!
斧头闪烁着凛凛寒光,伴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次又一次落在前方的木头上。
他的动作极具规律,像是一台精准的节拍器。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和墨绿色的苔藓,远处传来风和浪花的声音,银白月光穿过树冠,落在少年身上,定格成一幅幽深雅致的画。
劈柴就跟修行一样,是件无聊的事情。
重复且乏味。
把相同的流程,相同的姿态,重复上千次、上万次。
但他早就习以为常。
别人或许能在登山的途中,边走边看风景,饮几壶酒,留几句诗。
可他却只能先闷着头一股脑地奔跑上山顶,才能有时间俯瞰天地间的无限风光。
他曾经在内心深处埋怨过命运。
但当他走过崂山“聚仙台”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
这世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境况与另一种境况的相比较罢了。
他见到在因果捉弄下自断经脉而亡的杜菁菁,也见到吞下“噬生丹”修为被废的四皇子萧尚贞。
他想起受阴气侵蚀暴毙而亡的驱魔司小吏潘小鹏,想起沂水县郊区墓地上埋葬着的那群死于“九婴之祸”的修士和平民百姓。
于是他感谢命运,还为他保留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抬起头来,仍然看得到微弱的星光,照亮他的前路。
他的胳膊开始酸痛。
他的手掌开始发麻。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坚定,始终如一。
“继续。”他在心头对自己说道。
“咔嚓!”
斧头再次重重落下,把面前的柴木均匀地劈成两段。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多出两堆高高的柴木,像是两座小小的山丘。
少年笑了笑,把斧头放在脚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随后他从附近砍了几根藤蔓,麻利地削去枝叶,将藤蔓两端扭绑在一起,变成形如“&”符号、缚柴用的“柴抱”。
紧接着,他把刚刚砍下的柴放在“柴抱”上,一边用手猛拉,一边用脚猛踩,瞬间把柴木捆得严严实实。
这同样是樵夫们教给他的技巧。
两名樵夫强调过,如果捆绑柴木没有章法,就会松松垮垮、捆不结实,拎起来就会散落一地。
顾旭无疑把他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接着,他把柴木背在身上,踏着凸起的树根与枯枝败叶,朝着白胡子老道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道依旧闭目坐于松树下。
月光洒在他的胡须上,使其闪闪发光;在他的身后,是长长的阴影。
虽然他的穿着很朴素,但气质却雍容端庄。
当顾旭靠近的时候,老道睁开眼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顾旭把柴木放在地上,朝他拱手行礼。
老道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你是第一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只要走过最后一段山路,你就能抵达顶峰了。”
第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顾旭其实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洛司首曾经说过他的修行天赋举世无双,但在“神机营”里,他从来不会因此而骄傲。
毕竟天赋不代表一切。
“神机营”的大部分人背景比他深、年龄比他大、修为比他高、经验比他更丰富。
没想到他竟然能第一个完成劈柴任务。
“去吧。”老道朝他挥了挥手。
随后,老道消失了,木柴消失了,斧头消失了,整片松林也消失了。
顾旭重新回到崎岖的山路上。
他的真元封印也随之解除。
他朝前方望去,只见山巅已在不远处。
远观山景藏亭阁,近看浮云遮半山。
而他脚下的这段山路,要比之前走过的所有路更加陡峭,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向前。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白虎”苏笑仍然在聚精会神地劈柴。
在他脚边,放着高高一堆参差不齐的木柴。
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还沾上了灰尘与泥土。
乍一眼看上去,他似乎跟普通的山民并无异处。
但如果有剑道行家从他的身边经过,就会发现,他那钝而生锈的斧头上,竟裹挟着凌厉的剑意!
纵然他全身上下的真元已经被封锁,但他依旧把蜀地剑阁《平天剑诀》的意蕴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白胡子老道交给他的砍柴任务,已经被他当成是练剑的手段。
可见其天资卓着。
整座剑阁老老小小都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飞速流逝。
月光在树木枝叶的缝隙间缓缓流动。
当苏笑砍下最后一根柴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之前迟迟无法练成的《平天剑诀》第五式,此刻已经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
那一式,名叫“山石”。
不在于精妙的技艺,也不在于磅礴的气势。
而在于返璞归真、大巧若愚。
就像这钝重的斧头一样。
苏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淳朴憨厚,像是一个得到父母奖励的孩子。
随后他捆起木柴,来到白胡子老道面前。
老道微微皱眉,似乎对他那些狗啃似的柴火感到有些不满,不过依旧点了点头,认同道:“还行。你是第二个通过‘松树林’的修士,可以继续上山了。”
第二个?
听到这话,苏笑愣了片刻。
他一直是同龄人的佼佼者,是做灼灼耀眼的新星,被视作剑阁的未来、乃至于大齐王朝的未来。
就算是在“神机营”里,他也能在榜单上遥遥领先,从无败绩。
他一直因为无敌而深感寂寞。
他剑鞘里的“三尺剑”,也一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而迟迟没有出鞘的机会。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有人先他一步走出这片松树林。
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上官槿?
还是那个喜欢结交朋友的陈晏平?
苏笑突然对那个人有了一丝兴趣——或许,那人有资格成为他今后的对手?
不过,苏笑却朝老道微微躬身,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语。
这句话如果落入“神机营”其他人耳中,定然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他的话是:“多谢仙师。只是,弟子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老道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也稍稍提高,似乎也没想到竟会有年轻修士主动放弃仙人的传承。
苏笑认真地回答道:“空玄散人的道高深莫测,但却不适合我。我还是更想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老道沉默许久,开口道:“超凡入圣,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苏笑真诚道谢。
待到松树林和老道都消失后,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他步伐轻快,目光笔直望向前方。
耳畔的风声,路边的野草,脚下的泥泞,远方的云雾,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既然他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
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一直在此默默等待。
此时在他旁边,已经聚集着不少失败者,包括萧尚贞、上官槿、陈晏平、褚伟等等。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时磊早就听说了“青鸾”杜菁菁在山上行刺四皇子未遂,随后自断经脉而亡,也知道了四皇子萧尚贞已经失去了修为,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这让时磊感到非常头疼。
虽然驱魔司司首洛川早就跟他说过,遗迹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哪怕“神机营”修士在里面团灭,他都不需要负责。
但是皇权争夺这潭浑水,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儿,就身不由己了。
实话实说,自从妻子死后,时磊就对争权夺利失去了兴趣。
他当前唯一的心愿,就是默默看着女儿时小寒一天天长大,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平淡温馨的美好生活。
至于拉帮结派、夺嫡站队……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或许是四皇子遇刺的事情使得气氛变得很凝重,时磊身边的年轻修士们也一直沉默不语。
也就“灵狐”上官槿偶尔开口说两句话,随便提一下山上的事情,尝试缓解这僵滞的气氛。
不得不说,上官槿称得上是个“人情练达”之人,精通说话的艺术,很懂得如何让人心情愉悦。
凡是对她没有戒备心的人,都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正当时磊陷入沉思的时候,“白虎”苏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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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览众山小
崂山之巅,古楼门前。
“师兄果然说的没错,”白衣小道童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个相貌平平的用剑的修士,心里只装着剑,别无他物。
“他竟然抵挡住传承的诱惑,主动放弃登山,折返山下。”
“那是因为他的野心,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衣小道童回应道,“只有下定决心要以成圣为目标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唉,那现在山道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白衣小道童微微皱眉,“这一代的年轻修士,真不太行啊!”
“是啊,”黑衣小道童点头赞同道,“他们天资不差,却总想着投机取巧——倘若他们是仙师的弟子,仙师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祈祷最后剩着的那位年轻符修能够顺利通过最后一段山路,来到这里。”
…………
崂山脚下。
“烛龙”陈晏平站在莱州府千户时磊身边,看着从山路上迎面走来的“白虎”苏笑,不禁睁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竟然连苏笑都在这条登山路上失败了,”他心头默默想,深感不可思议,“看来想要获得飞升仙人的传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困难得多啊!”
但旁边的上官槿却注意到了比他更多的细节。
她发现,苏笑脸上并没有任何郁闷或是失落的表情。
相反,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展露出轻松、宁定、乃至于喜悦的神色。
看上去,他并不像是一个无功而返的失败者,反而像是满载而归。
“有意思。”她暗暗地想道。
四皇子萧尚贞则面色黯然地站在众人背后。
自从遇刺失去修为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局外人——“神机营”众人身上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
至于时磊,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就在这个时候,陈晏平率先走上前去,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苏笑说道:“想不到连苏兄这样的人物,都没能成功登顶。空玄散人对咱们这些后辈的要求,还真是严格得吓人啊!”
苏笑面无表情道:“是我自己放弃的。”
自己放弃?
什么意思?
陈晏平脑海中懵了一瞬。
“为什么?”他不禁问了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在仙人传承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竟然会有人选择主动放弃!
苏笑淡淡答道:“空玄散人的道,不适合我。”
听到这话,陈晏平内心更加震撼。
如果换在别人身上,“仙人之道不适合我”这样的话,或许只是一句类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借口。
不过在大齐王朝,苏笑众所周知是一个非常骄傲、且直率坦荡的人。
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失败或不足,也从来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昧着良心说话。
“看来传言没有错,苏笑这人,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痴,”陈晏平心中默默感慨道,“这痴狂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夸张几分。”
“现在崂山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时候,时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年轻人们,突然开口道。
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是谁?
众人都开始思考这个唯一“幸存者”的身份。
由于顾旭仪表出众,就算他一向作风低调,他在这个群体中也拥有极高的存在感。
所以众人的心头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想到顾旭这家伙,竟然真的能成为在崂山上坚持得最久的人。”上官槿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曾对顾旭有过不小的期待,觉得他或许能在登山道路上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而顾旭的表现,也确实没有令她失望。
陈晏平则在不经意间想起上官槿对他说的那句话——“不要小瞧咱们大齐天骄”。
“原来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才是‘神机营’里真正的狠人啊!”他在心里默默感慨道,“难怪司首大人对他评价极高……难怪父亲大人想要招他做女婿……”
而队伍最后边的“毕方”褚伟面色淡定,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毕竟在他眼中,“神机营”预备役里除了他之外,统统都是厉害人物——不论最终登上山顶的人是谁,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至于时磊则淡淡一笑。
他嘴上没有说话,心头则默默祝愿那个惨遭天妒的少年,能够顺利抵达仙人的居所,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缘。
想要在这世界上找到第二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可相当不容易啊!
…………
最后一段山路极为陡峭。
大部分路段的坡度绝不低于五十度,有些地方甚至趋近于垂直。
顾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在这坡路上稳住身子。
除此之外,来自崂山禁制的可怕威压再度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是扛着上百斤的沙袋,负重前进。
这一回,他甚至无法用“惊鸿笔”施展出“万籁空寂”的法术,帮助他破解禁制、卸下压力。
因为他知道,当修士晋入第八境之后,就可以凭借自身的“道”,演化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修士可以随意制定规则,就仿佛一位生杀予夺的君王。
所以第八境强者常常被称作“真君”。
而俗话又说“王不见王”。
“真君”及以上强者的道则,彼此之间自然而然是相互排斥的。
当顾旭一步步接近崂山山巅的仙人居所时,便算是进入了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这里的规则,几乎都是由空玄散人制定的。
属于“惊鸿笔”的规则,无疑被排斥在外。
顾旭曾在书中了解过,“真君”境界强者的战斗,不再像低阶修士这样真刀真枪、拳拳到肉,而是存在于规则领域的层面上。
听上去非常抽象,但实际上破坏力极大。
或许正因如此,当代大齐皇帝在登基之后,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
想到这里,顾旭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双腿用力一蹬,在空玄散人的规则压制之下,奋力向上攀爬。
“嘶啦!”
身旁的荆棘割破了他的长袍,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从伤口处滴落下来,把灰色的岩石染成了赭红色。
顾旭对伤口的疼痛浑然不觉。
他长期修炼《赤炎真诀》,需要经受烈火灼烧般的痛苦,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他只是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袍子,默默祈祷驱魔司能够帮他报销损坏的衣物。
五丈。
十丈。
二十丈。
他在险峻山崖上越爬越高。
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上方是晦暗朦胧的夜空。
云雾在他四周飘荡,飞鸟在他身边盘旋。
待他攀爬到三十丈高度的时候,他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
紧接着,上百只蜘蛛从荆棘丛中钻出来,爬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蜘蛛大得多,最小的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颜色五彩斑斓,有着毛茸茸的腹部、四对眼睛和两根红色的獠牙。
除此之外,它们吐出的不是丝,而是云雾。
崂山之巅常年不散的雾霭,竟是由这些蜘蛛编织而成的!
看到这些诡异的蜘蛛,顾旭并不感到奇怪。
毕竟在崂山山顶的区域内,一切规则都由空玄散人制定。
如果空玄散人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人类长出三头六臂,或是打破物种之间的生殖隔离。
顾旭沉默片刻。
他知道,在空玄散人的规则领域内,他的对敌手段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用纯粹的力量打破一切障碍,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蹿出明艳的火光,燃遍整座山崖。
像是时小寒生日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燃放的绚烂焰火。
宝烟飞焰万花浓。
拦在前方的蜘蛛眨眼间化作灰烬。
那弥漫在山巅的浓雾,也随之缓缓散去。
这时候,朦胧的夜空也变得清晰起来。
顾旭朝大海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微微泛白的东方天际,以及高高挂在天穹之中的启明星。
…………
“我看到他了!”
当云雾散去的时候,上官槿站在山脚下,伸手指向顾旭正在攀登的那处陡坡。
尽管他们相隔很远——顾旭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但凭借第四境修行者的强大感知能力,她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顾旭的身份。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座巍然矗立于山巅的建筑物——顾旭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它靠近。
“他很快就要到山顶了啊!”听到她的话,陈晏平也微微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山崖。
“陈公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道岔口看的是因果机缘,树林蝉声考验的是神识强度,海边月光考验的是观察力,松林砍柴考验的是对修行的态度,”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你觉得,这最后一段山路考察的会是什么呢?”
“莫非是毅力或道心?”陈晏平猜测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上官槿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等着瞧吧!”
陈晏平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关子,令人永远都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四皇子萧尚贞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陡峭的山坡。
他默默想着:如果山路上的那个人,不是顾旭,而是我自己,那么一向严厉的姐姐,会不会夸我几句呢?
…………
五十丈。
六十丈。
七十丈。
八十丈。
顾旭继续登山。
伴随着他继续前行的步伐,东边的天际也浮现出淡淡的朝霞,像是少女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不过,当他距离山顶还差最后十丈路程的时候,他突然止步不前了。
恐怖的威压重重压在他身上,令他就算竭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向前迈进半步。
顾旭停下脚步。
他双手抓住岩缝,倚靠着身边的一块巨石,陷入沉思。
他知道,这些威压来自于规则的力量。
他清楚,既然空玄散人在崂山设下考验、寻找传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把登山之路彻底堵死。
他相信,只要认真思考,那就一定能找到突破障碍的办法。
…………
“他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又开口道。
“他也打算放弃了?”陈晏平微微皱眉问道。
他知道,如果顾旭也选择放弃,那么整个“神机营”就算是在此全军覆没了。
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崂山遗迹才会再次开启,让人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我想……他应该只是在观察。”
“观察?”
“你作为陈家人,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神通叫做‘天算’吧!”
“没错。”陈晏平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嘱咐过,驱魔司郎中上官槿掌握着一种能够推算万物、预判招式的神奇法术,再加上这女人心机深沉,千万不要与她起冲突,否则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根据我刚才的观察,那山顶上的天地规则,与外界不太一样,”上官槿接着说道,“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破局的关键吧。”
“看来这最后一段路程,考验的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吧!”陈晏平猜测道。
“或许吧!”
…………
几分钟后,顾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原来如此。”
他注意到,这片区域内的植物都是向下生长的。
他注意到,当飞鸟合起翅膀向下滑翔的时候,反而越飞越高。
他还注意到,山崖上的落叶并没有向下飘落,而是悬在空中,甚至还向着山顶飘去。
在这里,飞都是从坠落开始的。
想要前进,需先后退。
这便是崂山之顶的规则。
于是,少年张开双臂,朝着东海的方向纵身一跃。
自信,坚定,义无反顾。
凛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地面朝他迎面袭来,整个世界摊开在下方,如同一张五彩缤纷的织锦。
…………
“这人……他是想不开了吗?”
萧尚贞望着从山崖上坠落的顾旭,不禁目瞪口呆。
像他这么惨的人,在失去了一身修为后,都还坚强地活着。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会突然间选择跳崖自杀。
“殿下,您再仔细看看!”上官槿微笑说道。
萧尚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再次惊愕不已。
…………
大约坠落十余丈的高度后,顾旭伸展手臂,飞了起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抱饮长风,带着他飞向高处。
地面的景物渐渐缩小,头顶的苍穹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间,旭日跃出海面。
海水被染成桔红色,天地之间一片通明。
…………
几分钟后,顾旭稳稳地落在山顶。
他山崖之畔,欣赏着无垠东海、万道霞光。
整座崂山尽收眼底,无数山丘被他踩在脚下。
隐隐约约间,他可以窥见山脚下“神机营”的同伴们——在他的视野中,他们小得就像是蚂蚁一样。
唯有登临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
一路艰辛攀爬,终能目睹这绝巅风光。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最终说出口时,却化作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真美。”
顾旭笑了笑,转过身。
一座碧瓦飞甍的古楼映入他的眼帘。
两个小道童,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朝他躬身行礼。
“阁下请随我来。”
…………
与此同时。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明志堂”的窗户时,娇小的少女忽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细而长的睫毛在凉风下微微眨动。
清澈的杏眼倒映着火红旭日,像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秋水。
她手肘拄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远方,想着某个喜欢杏仁豆腐和养生餐的抠门家伙,嘴角微微上翘,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本女侠已过‘奈何桥’,你可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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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宝烟飞焰万花浓。”——宋·辛弃疾《虞美人·翠屏罗幕遮前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玄散人的传承
“他到山顶了。”
上官槿抬头望向崂山之巅,口中轻声说道。
清晨的阳光太过于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在额前。
在她身旁,陈晏平不再开口说话。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谈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经解决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陆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当年青州陆氏至宝“惊鸿笔”的新主人。
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站在山顶俯瞰大地的顾旭时,他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低估了那个只有第二境修为的年轻人。
山崖上的纵身一跃,看似轻而易举。
但实际上,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规则的领悟能力,更需要绝对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唯有对自己的判断拥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耸险峻的山峰上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毕竟,一旦判断出错,就会坠崖惨死,被崂山禁制范围内恐怖威压碾成肉泥。
陈晏平觉得,倘若换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拥有了‘惊鸿笔’后,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陈晏平心里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亲大人所计划那样,与素绘妹妹结为夫妻,只要他不中途夭折,将来定会成为我们襄阳陈氏的一大助力。
“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与他交好关系。说不定他以后会对我争夺家主之位起到关键性作用。”
时磊则望着伫立绝巅的少年,脸上露出淡淡的欣赏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还因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小白菜被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郁闷,觉得时小寒那丫头简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亲。
但此时此刻,时磊心头的想法却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亲一样出色。”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默默感叹,自己在“论道之境”里输给顾旭并不冤——鬼知道这家伙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一身修为,再也没有正面击败顾旭、为自己找回场子的机会了。
…………
崂山之巅。
顾旭跟随两个小道童,来到那座花草拥簇、古香古色的楼宇门前。
只见其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
恢弘而不乏精致,富丽而不显庸俗。
顾旭站在石阶下,抬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挂在门上的“洞天福地”匾额,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闲云”的楹联。
“阁下,这座楼房名叫‘闲云居’,是当年仙师闭关修行的府邸,”顾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绍道,“其实它本质上是一件法宝,可以将其随意放大缩小。
“当年仙师云游四海的时候,曾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而仙师遗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这座‘闲云居’里面。”
说到这里,小道童停顿片刻,随即望向顾旭道:“当然,它现在属于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间法器么……”顾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座“闲云居”,心情格外愉悦,只觉得自己此行不亏。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杀鬼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担心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宝符篆不够用——毕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过,在拥有“闲云居”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因这样的问题而感到烦恼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黑衣小道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钥匙,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闲云居’的钥匙。拥有这把钥匙的人,就是‘闲云居’的主人。”
顾旭伸手接过钥匙。
随后,他踏上灰色石阶,将其插入“闲云居”门锁处钥匙孔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随即一股玄妙的感觉涌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与这座“闲云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联系——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其缩小到巴掌那么大。
下一秒钟,朱红色大门缓缓向两侧敞开。
顾旭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好奇地观察着这座仙人曾经的闭关之地。
与外表的精致华美不同,“闲云居”的内部陈设却简单朴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一个笔筒、一方砚台、几支毛笔、几本旧书和几张零散的宣纸。
在桌案的旁边,摆放着两把式样简单的竹椅和一个空荡荡的鸟笼子。
临窗处则有一张不宽不窄的卧榻,榻上挂着青纱帐慢,也散落着几本泛黄的书籍。
而在屋子一侧,还立着一块木制的屏风。
屏风上以龙飞凤舞的草书,题写着一首《清平乐》,内容如下: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行人酒兴阑珊。
“莫叹夏蝉易老,求仙正当年少。飞跃轮回六道,升龙玉阙九霄。”
这首词除了字迹比较难辨认外,意思其实很容易理解——上阕感慨光阴易逝、韶华不再;下阕则告诫年轻人要抓紧时间努力修行,才有机会超脱轮回、飞升成仙。
在顾旭看来,这首《清平乐》与前世的佳作比起来,水平实属一般,语言也较为直白。
不过,由于空玄散人主业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写诗应该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写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来。
…………
这时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指着屋子中央的那张桌案对他说道:“阁下,那张桌子上有仙师留下的两本道法秘籍,还有他在飞升之前留下的一些关于因果大道本质的笔记。
“按照仙师原本的计划,他打算把这些秘籍分别交给三个不同的后辈来继承。但由于只有阁下一人顺利通过山路上的考验,登上崂山之巅,所以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
听到这话,顾旭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他曾经一度以为,“神机营”预备役的大部分成员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着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这崂山顶上,定然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恶战,为这些传承争个你死我活。
然而,顾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在这登山路上失败了。
这使得他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寂寞感。
随后,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边走去,一眼便看见了黑衣小道童所说的两本秘籍——
《溯因》。
《操偶》。
比起驱魔司总库中珍藏的类似《焚天七式》《玉虹贯日》《泰山压顶》《星沉地动》等上品法术,空玄散人遗留的这些秘籍名字都很简单朴实、毫无气势。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传承。
顾旭思忖片刻,随即从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这是一门操控傀儡的法术。
这门法术有两种用法——
第一,用木头、黏土、陶瓷、纸张、尸体等材料制造傀儡,并凭借“因果支线”对其进行远程操控,就像是民间的木偶戏一样。
由于“因果之线”的存在极为隐蔽,除了修炼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难发现修士与傀儡之间存在的联系。不过,修士与傀儡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远,否则就会对傀儡失去控制。
第二,将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与傀儡融为一体,形成一具分身。相比于普通的傀儡,分身不仅能完全与本体心意相通,还具备自己的真元,能够自行修炼,使用本体所掌握的一切法术,且不存在距离限制。
除此之外,若要杀死一个拥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须得把他的分身和本体全部都杀死才行。
不过,这一种方式只有修为达到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为一个行事谨慎的人,这门《操偶》法术无疑很合顾旭的口味——不论是用于探查情报、伪装身份,还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场。
如果要让顾旭从空玄散人的所有遗留之物中选择一件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的。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念头,等自己修炼到第五境后,就制造至少几十个分身,将其藏在全国各地——这样一来,他想死都难。
…………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研究《操偶》。
毕竟现在整座“闲云居”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完全可以把这些法术带回家去慢慢地领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边,拾起《溯因》。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门法术竟然比《操偶》还要神奇!
正常情况下,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先有因,后有果”的,无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
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比如必须要先挥动宝剑,才能够砍伤敌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术后,却能够先确定结果,再推演过程。
像传说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写谁的名字谁就死”,都可以通过这门法术来实现。
只不过,这门《溯因》法术必须得在完全领悟“因果大道”之后,方能够使用。
而且,它还存在很多限制条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对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不能太长;比如设定的“结果”必须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实现方式……
否则就会造成反噬,伤及己身神魂,甚至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读到这里,顾旭默默合上这本秘籍。
这门《溯因》法术,他在短时间内应该暂时还无法掌握。不过,待他领悟了“因果大道”后,它应该会成为他的一种强有力的对敌手段。
除此之外,顾旭还非常庆幸,空玄散人飞升之前并没有收过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传人。
否则,如果今后遇到掌握着“溯因”这种诡异莫测的法术的对手,他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最后,顾旭开始阅读空玄散人飞升之前留下的笔记。
由于这些笔记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张,所以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排列。
“…,
“兴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这天天气不错。我离开崂山,来到了洛京城,与大齐国师见了一面,跟他简单地探讨了因果大道与符道之间存在的联系。
“以师长的身份,指点大齐王朝万众景仰的国师大人,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齐王朝,应该没几个人能够享受得到国师亲手泡的茶水。
“我对国师提问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么你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符是什么吗?’
“国师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莫非是文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名字’。
“国师对此感到有些不解。
“为了解释这个道理,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对国师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国师回答:‘是茶杯。’
“我接着说:‘那么,如果我拿这个茶杯去砸人,还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么?’
“国师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国师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一点点。
“于是,我顺势接着解释,符道的本质,就是把‘武器’两个字,用一种独特的语言,铭刻在这个茶杯上,作为茶杯新的名字——这样一来,茶杯就拥有了‘武器’的属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以‘命名’的方式,赋予给一张纸。
“这时候,国师又提出了疑问:‘那么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符吗?’
“我对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们每个人灵魂上的符咒。它赋予我们身份和存在的意义。
“别人能通过我们的名字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受到的欣赏与憎恶,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我们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这一点,通过名字对我们施加影响。”
…………
注释:
(1)“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晋·左思《三都赋》(楶,读音jie,指斗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玄散人的警告
读完这段笔记后,顾旭站在原地沉思许久。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读过许许多多与符咒之道相关的书籍。
但却从未有过一本书,用这样的方式对符道做解释。
他不禁想起,在兴德三十八年到天行元年期间,大齐国师的符道修为曾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正式成为一代宗师。
而这很可能与空玄散人的指点有关。
此时此刻,顾旭不禁深深感叹,这世界的万千大道,既相互排斥,又具有联系,常使人在不经意间触类旁通,可谓玄妙至极。
难怪大荒的修士们基本上都以探索大道奥义为毕生的追求。
想到这里,顾旭开始继续阅读空玄散人的笔记——
“……
“兴德十三年六月十九。
“今天,禁卫军统领潘毅邀请我去洛京城教坊司听琴赏舞。
“我毅然拒绝了。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应该以探索天地大道为己任,万万不可贪图享乐,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但潘毅却笑着对我,高境界修士去教坊司,怎么能叫做贪图享乐呢?那叫做保持凡心、寻找锚点;倘若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山顶上闭关,反倒容易迷失自我、走火入魔。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我们修行者的清白名声,就是被像他这样的人祸害了!”
“……”
“兴德三十年正月廿五。
“我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杀死了‘梼杌’,那只祸害大齐百姓的‘凶神’级恶鬼。
“那家伙的实力明显要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若不是我在三年前顺利成为了第八境真君强者,恐怕最后死的就是我了。
“在‘梼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尝试性地对它使用了搜魂法术,发现这家伙竟然在悄悄摸摸地计划着晋升鬼王!
“根据它魂魄里的记忆,‘凶神’级恶鬼想要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看来,我真是大荒人族的大功臣!若不是我及时把这只该死的恶鬼消灭了,恐怕大齐王朝就要生灵涂炭了。”
“……”
“兴德十八年九月初三。
“潘统领说的对,经常去勾栏和教坊司,有助于保持凡心,防止走火入魔。
“尤其是像我这样经常玩弄因果的修士,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在修行路上迷失。
“这时我不得不表示,《操偶》真是一门相当厉害的法术——它使我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使用三个不同的分身,与洛京城的花魁、江南水乡的舞女、西北边疆的歌姬同时幽会。
“这种美妙的滋味儿,一般人可体会不到。
“作为《操偶》法术的开创者,我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让自己多拥有一些凡人的爱好,也有助于稳固锚点、避免迷失。
“比如最近这段时间,我就爱上了投壶。凭借《溯因》法术,我闭着眼睛都能够百发百中,周围人都夸我是高手。
“……”
“兴德九年八月初七。
“昨天我的朋友龚茂德对我说,他对住在他家街对面的王寡妇一见钟情,但他不敢上门拜访,希望我能用因果之术帮他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呵,一见钟情,说的倒是好听。在我看来,这混蛋纯粹就是好色。
“若不是他给的实在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帮他。
“于是,今天下午,我对王寡妇用了《溯因》法术——当她用叉竿收帘关门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使她手中的叉竿不慎滑落,正好砸在从楼下经过的龚茂德的脑袋上。
“因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巧合,所以我没有遭到因果大道的反噬。
“至于这对狗男女后续关系发展如何……那就与我无关了。”
“……
“兴德三十五年十一月初四。
“蓬莱岛长老孙朋义在修炼过程中变成了鬼怪,造成了很多弟子伤亡。
“由于这件事情过于棘手,以岛上现有的力量难以解决,所以蓬莱岛掌门请求我去协助应对。
“实话实说,自从很多年前我被逐出蓬莱岛之后,我就只想斩断与这门派之间的一切联系,不想再掺和岛上的任何事情。
“但是,我终究不希望当年的同门们在鬼怪肆虐之下死伤惨重。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掌门的请求。
“作为第八境真君强者,解决一只勉强达到‘凶神’级别的恶鬼,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然而,在顺利杀死孙朋义之后,我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一本诡异的秘籍。
“那本秘籍叫做《昭冥禁术》。
“‘昭’,即白昼;‘冥’,即黑夜。
“‘昭冥’,意为昼与夜的转变,在古籍中也常常被引申为人与鬼之间的转变。
“这部《昭冥禁术》,顾名思义,能够把一个人无伤地转变成鬼怪——在变成鬼怪后,他不仅可以保持生前的理性和记忆,还能够像人族修士一样修炼真元、施展法术。
“它可以用在活人的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但直觉告诉我,这部《昭冥禁术》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无伤变为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种不为人知的代价。
“由于这部法术太过于危险,所以我让蓬莱岛掌门尽快把它销毁。
“拥有记忆与理性、且能够像人族一样修炼的鬼怪,绝对比一般的鬼怪要可怕得多。”
“……
“兴德四十年十一月十五。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成功突破瓶颈,成为一名第八境圆满的修士。现在,就连大齐皇帝陛下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可以渡过雷劫、飞升成仙了。
“第九个境界,名叫【登仙道】。
“按照书中的说法,在地狱的最深处,有一条神秘的道路,直通九霄之上。修士只要在【九幽狱】中熬过最痛苦的折磨,能沿着这条道路脱离人间苦海、抵达仙界。
“仙界,那是幸福而丰饶的极乐世界。传说中,那里没有漫长的黑夜,没有鬼怪的威胁,更没有疾病、痛苦与死亡。一切都是美好的。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都在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奋斗。但最终,真正飞升成仙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现在,我也有幸成为飞升者中的一员了。
“可以想象,后世人在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脸上一定会露出崇拜的表情;无数年轻后辈,也会为了我遗留在人间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愉快。
“我计划在明年年初渡劫飞升。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吧!”
“……”
空玄散人的笔记在此戛然而止。
顾旭将其放回桌上。
在这几页笔记中,有几件事情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第一,顾旭没有想到,掌握因果大道、受到万人景仰的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修士!玄妙莫测的‘操偶’法术,竟然被他用来同时跟多个女人幽会!神乎其神的‘溯因’法术,竟然被他用来投壶作弊!
第二,顾旭没有想到,为了提醒后辈“保持凡心、切勿迷失”,空玄散人竟然不惜以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为代价!倘若换做顾旭自己,一定会在飞升之前,把所有跟勾栏和教坊司有关的笔记全部销毁,连灰都不会剩下。
除此之外,顾旭还对第九境的名称【登仙道】感到有些讶异。
毕竟,大荒的大部分修行境界名称,都具有着浓浓的阴间气息,听上去一个比一个“接地府”——“登仙道”这三个字放在里头,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顾旭暂时不打算去细思这个问题。
他的目标只是成为第七境圣人。
他只想尽快解决寿命问题,在那之后努力赚钱,好好生活,做一条快乐的咸鱼,顺便看看能不能终结两世处男之身。
并没有渡劫飞升的雄心壮志。
第九境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他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去考虑。
想到这里,顾旭便打算离开崂山。
现在这座“闲云居”已经是他的法宝了。哪怕回家之后,他也能继续探索这里面的秘密。
…………
然而,就在顾旭抬起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他清晰地看到,屏风上的那首《清平乐》的字迹,突然之间由黑色变成了猩红色——仿佛鲜血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旭微微皱眉,向身边的黑衣小道童询问道。
这诡异的变化,让他一度怀疑这不是仙人的居所,而是闹鬼的凶宅。
黑衣小道童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与站在门外的白衣小道童一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型,变成两团皱巴巴的彩纸。
原来,这两个言谈举止都与真人相仿的小道童,竟然只是两个纸人傀儡!
顾旭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屏风上那首《清平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试图找出其中的蹊跷。
既然没人告诉他,那就只能依靠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小院花残,心念斜阳晚。天边鸿雁去难返……”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先是眉头紧锁,既而睁大眼睛,最后恍然大悟,同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这首空玄散人留下的《清平乐》,竟然是一首藏头词!
这首词表达的意思,根本不是“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或是“劝诫年轻修士们珍惜时间、刻苦修仙”。
倘若把它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是一句令人万万想不到的警告话语——
“小心天行,莫求飞升。”
…………
“唉,我早就该想到的。”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从这句令人震撼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小心天行。”
“天行”,是当代大齐皇帝的年号,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由于大齐王朝的皇帝在位期间很少修改年号,常常会把一个年号从登基用到驾崩。
所以很多时候,年号也可以用来代指皇帝本人。
空玄散人的飞升时间,是天行元年。
也就是说,他飞升的那年,兴德帝刚刚驾崩,天行帝刚刚即位。
在顾旭的记忆中,天行帝刚即位的时候,只是个初入第八境的修士。
但空玄散人,却是一个马上就要渡劫飞升的准仙人。
按理来说,空玄散人应该根本不会惧怕天行帝。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首《清平乐》中藏下“小心天行”这样的话语?
难道当代皇帝隐藏了实力?
或是皇帝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一瞬间,顾旭突然想到青州陆宅中,陆家小姐陆诗遥曾经在彩色花笺上写过这样的内容——“父亲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上,使得皇上非杀他不可”。
当年,正是这个秘密,导致青州陆氏被以叛国罪名诛杀九族。
二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莫求飞升。”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前世读过很多玄幻仙侠类小说,顾旭脑海中瞬间冒出无数种猜测。
比如仙界并没有书本描述得那么美好,反而存在着更加可怕的鬼怪;
比如大荒世界是一座妖魔养殖场,成功飞升的修士,都会成为上界大佬的食物;
比如飞升者其实都是上界仙人培养的奴隶;
……
这些猜测,一种比一种可怕。
但由于空玄散人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顾旭根本无法推测其中的真相。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当代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创始人赤阳子。
他记得,赤阳子当年在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自废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别人都以为赤阳子是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了。
但此时顾旭却忍不住猜测,这会不会是因为赤阳子突然发现了飞升的真相?
他越想越感觉心情凝重。
他深深感受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ps:本书不会是分身流,也不是飞升换地图的写法。
ps2:如果有合适的,大家可以多发点角色图片,能增加星耀值、出圈值,提高曝光。
…………
注释:
(1)“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象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山
顾旭站在大理石桌案旁边,沉默许久。
空玄散人留给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全部消化。
几分钟后,屏风上的猩红色字迹重新变回黑色。
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先离开崂山。
关于空玄散人、大齐皇帝和飞升的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第二境修士来说,层次还是太高了些。
就算他修到圣人境界,也不一定能探明白其中的真相。
过早牵扯到这些隐秘之中,只会招来杀生之祸。
所以,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抓紧时间修炼,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到这里,顾旭转身走出“闲云居”的大门,将金色的钥匙从门锁中拔出来,揣进衣兜里。
随后他心念一动。
“闲云居”顿时焕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色泽渐渐变淡,变成了半透明状,像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最终,它缩小到核桃大小,稳稳地落在顾旭的手心,像是一个迷你版的古建筑模型。
顾旭并没有急着下山。
他花了一点时间,研究了“闲云居”的用法。
他发现,当“闲云居”处于缩小状态的时候,他可以凭借意念,直接取出屋子里面的物品——比如桌子、椅子、被褥、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等等。
他也可以直接把身上的物品,比如符篆和法宝,直接放入“闲云居”中。
只是他本人无法在“闲云居”缩小的时候进入屋内。
而在此过程中,他发现空玄散人竟然还在“闲云居”卧榻旁边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籍,包括《素女经》《玄女经》《鸳鸯秘谱》《香闺秘记》《杂事秘辛》《河间妇传》等等。
其中很多书,都曾被大齐朝廷列为禁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物品。
比如银托子、相思套、悬玉环、勉铃、白续带、硫磺圈等等。
顾旭之所以能够认出这些东西,是因为驱魔司同僚崔天佑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介绍过它们的外观和用法——崔天佑常常跟他的“母老虎”妻子在床笫之间使用此类物品助兴,声称“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欢愉”,并开玩笑地问顾旭要不要也买几个体验一下。
顾旭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过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东西。
空玄散人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就此彻底颠覆。
“真没想到空玄散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不正经!”想到空玄散人写在笔记里的内容,顾旭摇了摇头,默默在心里感叹道。
随后顾旭把这些奇怪物品连同禁书一起全部扔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作为一个心里只有修行的正经人,他才不会碰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呢!
几分钟后,待顾旭彻彻底底地掌握了“闲云居”的用法后,他再次把这间古香古色、画栋飞甍的楼宇变作核桃大小,将其收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
这时候,空玄散人留在山间的“道则领域”渐渐消失。
清晨的太阳一点一点跃上山顶,给连绵起伏的山峦镶嵌上耀眼的金边。
金灿灿的光芒落在树木枝叶上,和着微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晨露缀在草尖,于细碎阳光下迸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晕。
顾旭转身下山,踏着阳光,步履如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威压。
…………
与此同时,崂山脚下。
莱州府千户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其他年轻修士们一直抬着头,默默观望着山顶上的动静。
他们都清楚地看到,山巅上那座碧瓦朱檐的楼宇,突然之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
“看来顾旭已经顺利取得空玄散人的传承了。”他们不禁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灵狐”上官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绪。
她乌黑的鬓发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乱,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许脱落的痕迹,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打理自己的形象。
她觉得,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原本也应该有机会成为一个获得传承的幸运儿。
只可惜,因为一念之差,她在松树林里选择了投机取巧的办法,从而永远地失去了一睹绝巅风光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她身边的陈晏平淡淡开口道:“上官大人,这位顾道友身上的机缘,可真是非同一般啊!您看,不论是青州陆氏的‘惊鸿笔’,还是飞升成仙的空玄散人,都愿意选他做传承者,简直羡煞旁人。”
听得出来,陈晏平很明显是想给他的失败寻找借口——只要他把顾旭的成功原因归于“机缘”,那么他自己看上去就不会显得太差劲。
“陈公子,我想顾旭能拥有这一切,依靠的应该不仅仅是机缘,”上官槿微微一笑道,“比起我们,他至少愿意在那片松树林里老老实实地砍柴。单看他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了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
其实按照上官槿一贯“高情商”的作风,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一般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安慰对方几句,而不会直接反驳对方的言论。
只是由于现在她自己内心深处也充满了遗憾,再加上陈晏平长得其貌不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去取悦他,所以她才在不经意间说出了这种打击人的“大实话”。
“确实。”陈晏平苦笑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既然没能顺利取得仙人传承,那么陈晏平现在更需要集中精力完成他的第二个目标——与顾旭交好关系,并说服努力顾旭成为襄阳陈氏的女婿。。
四皇子萧尚贞神情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姐姐昭宁公主要让他想方设法地跟顾旭成为朋友。
如果他要去跟兄长们争夺“泰阿剑”,那么一个像顾旭这样获得仙人传承和名器认可的追随者,无疑会成为他的强大助力。
可现在,他因为杜菁菁的刺杀,不幸失去了一身修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争夺皇位继承权了。
像顾旭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也不屑于跟他这种废物皇子交朋友吧?
至于时磊,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内心深处却不禁波澜起伏。
一方面,他对顾旭活不过三十岁的凄惨命运充满了同情,希望这个天资卓着的年轻人能够在仙人留下的传承中寻找到逆天改命的机会。
另一方面,时磊想到如果顾旭真的成功解决了寿命问题,那么自己很可能就得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小寒那丫头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小子真的能照顾好她吗?会给她准备好吃的东西吗?会暗地里偷偷地欺负她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啊。
…………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得多。
由于空玄散人留在崂山上的禁制已经彻底消失,所以顾旭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神秘的松树林、暗藏杀机的月光、摄人心魄的蝉鸣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自由使用符咒和法宝。
所以他果断地在自己身上贴了一枚“风行符”。
这样一来,就算走在陡峭的山崖之上,他也能健步如飞。
几分钟后,他便来到山下,看到了时磊和“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
他走上前去,首先朝时磊抱拳行礼道:“抱歉,让时大人久等了。”
时磊打量着他清癯俊朗的脸庞,微笑着问道:“在山上收获怎么样?”
顾旭礼貌地回答道:“收获不小,但却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时磊自然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停顿片刻,伸手拍了拍顾旭肩膀,宽慰道:“别太难受。我相信你今后一定可以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多谢时大人吉言!”顾旭真诚地说道。
时磊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
此时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使其整个人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只是……他身上的光芒还能存在多久呢?
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是像太阳一样持久燃烧?
时磊不得而知。
…………
?“顾道友,恭喜你啦!竟然成了我们所有人中唯一获得仙人传承的幸运儿!
“如果没有你,我们‘神机营’就全军覆没了——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上官槿把陈晏平抛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面前,朝顾旭祝贺道。
说话的过程中,她也在注意到顾旭脸上淡淡的笑容。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像是小雨初霁、朝阳当空,散发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
比陈晏平那张阴郁的苦瓜脸看上去顺眼多了。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微笑回应道,“其实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上官槿摇了摇头,认真地否定了他的说辞,“顾道友能够战胜诸多艰难险阻顺利登顶,显然证明你的实力非同一般。
“像我自己,就不幸倒在了劈柴那道考验上——比起顾道友,无疑少了几分脚踏实地的修行态度。”
听到这话,顾旭不得不再次承认,这女人真的很懂得夸人的技巧,知道如何在谈话之中讨人开心。
与此同时,陈晏平也开到顾旭身边。
他先是恭喜顾旭成功取得传承,随后递给顾旭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襄阳陈氏几家炼器工坊的地址。
“如果顾道友今后想要一件新的法宝,一定要来我们陈氏工坊,”陈晏平脸上挤出笑容,尝试用热情洋溢的口吻,对顾旭发出邀请,“我们会为顾道友量身定制,保证用起来非常趁手。”
“早就听说过陈氏工坊炼制法宝的技艺在大齐王朝数一数二,”顾旭礼貌笑着回应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来见识一下的。”
看得出来,陈晏平是一个非常理性、非常现实的人——他认为一切人际关系的本质都是利益交换。婚姻也好,友谊也好,都源自于双方的利用价值。
所以陈家家主要求他跟顾旭交朋友,他却表现得跟推销商品一样。
四皇子萧尚贞站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谈笑风生,心情十分复杂。
“白虎”苏笑轻轻抚摸着腰间“三尺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瞥了顾旭一眼。
其实今天,他原本也有机会登上山顶,跟顾旭一起分享空玄散人的传承,顺便观赏那迷人的绝巅风光。
但苏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早就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除了剑之外,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不过,对于顺利登顶的顾旭,苏笑心里也对他萌生出一丝小小的期待——
“三尺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
不知这个潜力无穷的少年人,今后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值得自己拔剑的对手?
…………
众人在山下休息几分钟后,踏上了返回的路途。
由于四皇子萧尚贞服下了“噬生丹”,需要尽快去驱魔司总部找洛司首解毒,所以他们并不敢在此耽搁太多的时间。
可以预感到,四皇子遇刺一事,或许会在大齐朝堂上引发不小的动静。
路过附近的村庄时,众人再一次见到了外形与人类相仿、穿着破烂衣服、长着利爪的鬼怪“獏?”。
这一次,时磊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笑着望向身边的顾旭道:“你能解决它们吗?”
时磊从来没有见过顾旭出手战斗过。
所以对于顾旭的能耐,他感到非常好奇。
听到时磊这话,顾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做一个快乐的混子了,只能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随后,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朝“獏?”们抛去。
这些“獏?”的实力尚未达到“恶灵”级别,用“杀鬼符”足以轻松对他们,无需使用更多的手段。
刹那间,光芒喷薄而出,填满了众人的视野。
天空、地面、村庄里破旧的房屋,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里又透着金色,仿佛整片天地成了一炉沸腾的铜水,令众人睁不开眼睛。
片刻后,光芒淡去。
前方只剩下一滩灰烬,再也没有“獏?”的踪影。
ps:抱歉有点卡文,更新晚了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顾旭的命宫主星
在时磊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离开了崂山区域,随后搭乘“浮空飞舟”,返回莱州府。
轻纱似的浮云从他们身畔迅速掠过。
一望无际的东海,连绵起伏的山峦,荒芜破败的村落,也在他们的视野中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
飞行途中,时磊常常把顾旭叫到身边跟他聊天。
两人谈话的内容包括顾旭的生活日常、修行经历、过往任务等等。
当然,时磊也没忘了询问时小寒近期在沂水县过得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她,有没有饿肚子……
顾旭皆如实回答。
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时磊惊讶地发现,顾旭不仅修行天赋惊人,而且知识面极为广泛。
各式各样的功法招式,各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乃至于占卜算卦、风水堪舆这样的冷门知识,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但他并没有因为懂的东西多而张扬炫耀,反而表现得内敛谦逊,根本不像是一个处在爱吹牛逼年纪的十七岁少年人。
这使得时磊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看到这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旁边的陈晏平心头很不是滋味。
他不禁想起,一年之前,自己以陈、时两家合作互利为理由,向时磊提出请求,想要娶时小寒为妻。
那时候时磊二话不说,直接把他赶出门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陈晏平一度颜面大失。
可现在,时磊却与顾旭聊得其乐融融——他们在谈话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时小寒”这个名字,显然顾旭那小子也大概率在觊觎时磊的女儿。
时磊对待顾旭的态度,明显比当初对待陈晏平好得多。
虽然在娶了陇西姚氏的姚思柔后,陈晏平早已对跟时家联姻没有了任何念想。
不过这样的区别对待,依旧令陈晏平无比郁闷。
“顾旭这小子究竟哪一点比我好?”他闷闷不乐地在心头想道,“不就比我长得英俊一点点,天赋比我高一点点,在崂山上比我走得远一点点……
“可我比他有钱啊……”
时磊与顾旭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晏平怏怏不乐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聊到了二十三年前发生在崂山附近村庄的神秘屠杀案件。
顾旭问道:“时大人,听说莱州府驱魔司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这起事件,敢问近期有没有什么进展?”
时磊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最近十多年来,所有被派去调查这起屠杀案件的修行者,都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放弃了这个任务。
“比如说,有人突然身受重伤不得不中途退出,有人在调查过程中接到了其他更加紧急的任务,还有人因为违反驱魔司纪律或损坏重要文件档案而被革职……
“所以我们至今对这个案件都毫无头绪。”
时磊所说的一系列巧合般的理由引发了顾旭的好奇心。
顾旭本想顺藤摸瓜地接着问下去,试图了解更多相关的信息。
然而就在这时候,时磊突然伸手指向前方:“瞧,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莱州府了!”
顾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四衢八街的莱州府城池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从天空中远远望过去,鳞次栉比的房屋仿佛块状的积木,雄伟的城墙则成了旷野上的线条。
顾旭俯瞰着这令人震撼的风景,怔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即将说出口的问题。
…………
与此同时。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楚凤歌正站在走廊上,厉声训斥他的下属们。
“你们写的这些诗号,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他把一摞纸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上次交给你们的那几首咏梅诗词,你们有没有认真读过?为何你们写出来的东西,连那几首诗十分之一的水平都达不到?
“你们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
听到楚凤歌怒气冲冲的责骂声,下属们都低下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抱歉,楚大人,我们能力有限,实在达不到您的要求,还请楚大人恕罪……”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写不出足够出色的诗号,下属们已经不止一次遭到了楚凤歌的训斥。
虽然楚凤歌只是象征性地扣了他们几个铜板,并没有如之前所说那样“罚光整个月的俸禄”。
但这依旧让下属们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那几首咏梅诗词太过于优秀。
他们觉得就算是竭尽一生所学,也难以望其项背。
“这几首咏梅诗词的作者,不是着作等身的大家,就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下属们不止一次在心头猜测道,“绝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布衫的杂役突然匆匆走到楚凤歌的面前,对他说道:“楚大人,司首大人现在在观星台等您。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交代。”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把诗号和下属们抛在一边,朝着观星台所在的方向径直走去。
驱魔司司首洛川仍然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凭栏而坐,弹奏着古琴。
琴声婉转连绵,仿佛山泉在幽谷中潺潺流淌。
不过,在看到楚凤歌的身影后,洛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你最近修炼状况怎么样?”洛川语气平淡地向楚凤歌问道。
楚凤歌颔首行礼,恭敬回答道:“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我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出《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了。”
“确实有一点进步,”洛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另外,楚凤歌,你在‘神机营’的那些同伴们,已经顺利从崂山遗迹返回了。”
因为洛川精通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司首大人,他们收获如何?”楚凤歌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不久之前,楚凤歌曾以修炼为理由,主动放弃了探索崂山遗迹的资格,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上官槿——当然,根本原因其实是他不想见到顾旭那个讨厌的家伙。
只要待在顾旭身边,他就永远只能做个陪衬,无法快快乐乐地人前显圣。
不过,即便楚凤歌放弃了前往崂山的机会,他依旧时时刻刻挂念着“神机营”预备役的那群同伴们——万一同伴们在崂山上获得了天大的机缘,那么楚凤歌“成为未来天下第一”的梦想无疑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实现。
“只有一个人顺利登上山顶,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洛川淡淡回答道。
“一个人……”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司首大人,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顾旭,”洛川笑了笑,没有隐瞒,“不过,以我的天机术,暂时还无法看到他在山上得到了什么东西。”
顾旭!
又是顾旭!
居然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楚凤歌愣在原地,思绪恍惚,双眼瞬间失去了焦点。
在他的脑海中,不禁构想出一幅极为可怕的画面——
顾旭在万众瞩目下登上崂山之巅,迎着海风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享受着众人羡慕或是崇拜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登上山顶的那个人不是我……”
楚凤歌一边痛苦地想着,一边对自己当初放弃前往崂山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他想,如果自己也在场,定然不会让顾旭那小子抢尽所有的风头。
正当楚凤歌神情恍惚之际,洛川再次微笑着开口说道:“楚凤歌,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还是太慢了些。你瞧瞧,你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勉强练好了‘云海星河剑’第四式——以你的天赋,完完全全可以做得更好些。
“如果你再不肯放下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恐怕不到三年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远远超过你。
“等到那时候,你估计就只能替他看守大门了。”
洛川显然很了解楚凤歌的性格,知道该如何用言语鞭策他去努力修行。
果然,在听到洛川的话后,楚凤歌立马面色严肃地说道:“司首大人,我这就去闭关!不把‘云海星河剑’第五式练出来,我绝不出关!”
话音落罢,未等洛川回应,他就转身离开观星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洛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片刻后,洛川收敛了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信封。
这是今天早些时候大齐皇帝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封封口处有特殊的符文封印,只有指定的收件人才能将其拆开——倘若其他人想要强行拆开信封,信封就会连同里面的信件一起瞬间自焚。
洛川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把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沂水顾旭日后可否成为朕之肱股?”
洛川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心头不禁想:顾旭终究还是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啊。
不过,洛川并不感到意外。
顾旭在继承了青州陆氏的“惊鸿笔”后,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传承——如果皇上对此毫无反应,那才奇怪呢。
而洛川也大概能够猜到皇上的心思:如今各大门阀世家、宗门教派年轻一代人才辈出,皇上也很需要一个有天赋、有才干的年轻亲信,与这些大家族、大宗门分庭抗礼。
能够力压各路天骄、登上崂山之顶的顾旭,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由于顾旭与青州陆氏、空玄散人沾上了因果,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会对他有一些顾虑,所以才会写信询问洛川的看法。
皇上希望洛川能以天机术推算一下,顾旭今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洛川闭目沉思几分钟,随后睁开眼睛,提笔回信道:
“陛下,臣以占星术观之,顾旭乃‘天机星’坐命宫。
“天机星古称‘善星’,为智慧、仁善、辅弼之星,属‘机月同梁格’。古书云:‘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若妥善用之,可做忠臣干吏、股肱心膂……”
…………
这天下午,“浮空飞舟”稳稳地降落在莱州府城外的空地上。
随后,时磊带领着“神机营”预备役的年轻人们,回到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路途中,时磊早已写信给昭宁公主,把四皇子萧尚贞遇刺中毒的状况告诉了她。
所以,众人刚一抵达衙门,就看见了身穿深蓝色长袍、匆匆赶来的秉笔太监曹通。
只见曹通向时磊微微颔首道:“时大人,我奉公主之令,前来接四皇子殿下回京。”
说话的时候,萧尚贞站在队伍的最后方,面色苍白,思绪恍惚。
他此刻非常害怕与姐姐昭宁公主见面。
就像是一个学生在考试发挥失常后,不敢回家见父母一样。
他不敢想象,姐姐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失望?气愤?抑或心如死灰?
他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殿下,跟我来吧!”
就在这时候,太监曹通很快来到萧尚贞的面前,先向他躬身行礼,随后拽着这位魂不守舍的皇子,离开衙门,朝着莱州府城门径直走去。
曹通作为第五境修士,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足以在“噬生丹”彻底吞噬萧尚贞的生机之前,把他送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
紧接着,“白虎”苏笑也离开了莱州府。
临走之际,他来到顾旭的面前,认真地说道:“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我期待你在修为境界上追上我的那一天。”
随后苏笑便头也不回地朝城门走去。
除了顾旭之外,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道别。
在崂山砍柴的过程中,苏笑收获颇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剑阁,去试一试自己新领悟的剑法的威力。
至于其他人则回到“同福客栈”之中。
在崂山之行后,他们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只想躺在柔软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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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七杀破军宜外出,机月同梁作吏人。”——《骨髓赋》
(在紫微斗数中,命星为七杀、破军的人适合外出求发展,命星为天机、太阴、天同、天梁的人适合做稳定的公务员。)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成王败寇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客卿陶骞仍然和往常一样,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独自画符。
按照他与青州府驱魔司之间达成的约定,他每个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张不同种类的符篆,才能领取到全部的报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为大皇子萧尚元的追随者之后,他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给他的画符任务。
对于陶骞来说,画符是一项精细活。
他必须严格执行净心、诵咒、祷告等步骤,并把每一个符文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符纸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陶骞非常讨厌在画符的过程中被人打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不要影响我画符!”他放下手中的笔,心情烦躁地说道。
然而,当陶骞打开屋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模样时,他瞬间收敛起心中的怒火,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过樊先生!”陶骞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来人正是大齐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诚。
陶骞知道,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头号亲信——在大皇子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樊诚一直在替大皇子办事。
樊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学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崂山遗迹里。”
陶骞顿时呆在原地。
最为杜菁菁的老师,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崂山遗迹,并不是为了去争夺仙人传承,而是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给她的任务——刺杀四皇子萧尚贞。
这种刺杀皇室成员的任务,无疑存在着不确定性。
但即便陶骞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犹豫片刻后,陶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务成功了吗?”
“四皇子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陶骞沉默不语。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务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败。
失败是因为四皇子还活着。
成功则是因为四皇子在失去修为之后,几乎再无争夺“泰阿剑”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个潜力惊人的竞争对手。
许久之后,樊诚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张‘风行符’,其实不是你画的,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符篆递到陶骞手中,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陶骞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接过这张符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
…………
这张“风行符”确实不是陶骞画的。
两个多月前,顾旭前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途中,顾旭随楚凤歌御剑飞行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
抵达目的地后,顾旭就把这张符随手扔到废物筐中。
然后被大皇子萧尚元捡到。
樊诚曾对这张“风行符”评价极高,觉得它线条流畅、笔法娴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风行符”要强大,故认为它出自大师之手。
由于青州府驱魔司中的符师仅有陶骞一人,所以萧尚元当时猜测,这张“风行符”是陶骞画的。
于是,从沂山归来之后,萧尚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想要招揽陶骞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一名优秀的符师,无疑将成为他今后争夺“泰阿剑”的强大助力。
陶骞本想拒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画不出这张与众不同的“风行符”。
奈何萧尚元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齐国师笔记抄本这种全天下符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诱惑,陶骞脑子一懵,竟在贪念的驱使下,谎称那张“风行符”确实是自己画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
事后他对此悔恨不已。
当初的谎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了掩饰这个因一时冲动撒下的谎言,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画每一张符都必须超水平发挥,才能在大皇子面前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大齐国师的笔记,只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让自己的符篆之术达到那张“风行符”的水准。
毕竟只有让谎言变成现实,他才能从这寝食难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谎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瞒皇子殿下的罪过。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还未等陶骞回过神来,就听到樊诚继续说道:“陶骞,其实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谎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与画出那张‘风行符’的修士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只会死读生,刻意去模仿大师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堆砌辞藻,却缺乏一股独特自然的神韵。
“这样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
“正因如此,他才会派你的学生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希望你们师生两人在死之前,充分发挥你们剩余的价值。”
“原来这是殿下对我的惩罚啊!”听到这话,陶骞背靠着屋门,只觉双腿瘫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便缓缓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陶骞知道,正是当初一时的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个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陶骞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赋,便把她收留下来,替自己打杂,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当做是免费劳动力。
但杜菁菁却把他视作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她为了报恩,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陶骞不禁长叹一声。
“陶骞,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就在这时候,樊诚再次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陶骞低下头,脸色白得像纸。
“知道就好。”
樊诚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陶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自己手中的“风行符”——这张符线条复杂流畅、浑然一体,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也不要去碰。”
陶骞惨淡一笑,随后心念一动,自断经脉。
他面色青紫,周身黑气环绕,很快就没了呼吸。
就这样,师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
洛京城。
这天晚上,秉笔太监曹通按照昭宁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萧尚贞送到了洛水边上的昭宁公主府。
此时夜深人静。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
萧尚贞脸色苍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后,不敢上前与自己的姐姐见面。
最终,还是曹通又哄又劝,才说服他走进公主府的大门。
昭宁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桌案背后,翻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肤如凝脂,面若桃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男装,又使得她在妩媚之余多出了几分英气。
在桔黄色的油灯下,她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尚贞深吸一口气,坐到昭宁公主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曾以为姐姐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也曾构想过千千万万种应对的说辞,比如“敌人太阴险,我防不胜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争夺‘泰阿剑’的料”……
可现在,昭宁公主的平静神情,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抱歉。”
萧尚贞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昭宁公主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我不应该对你怀有这样的期待。
“这条路,或许确实不适合你。”
萧尚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部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他愣了很久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
“曹公公现在在门口等你。稍后他会带你去驱魔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帮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后呢?”萧尚贞又问。
“然后呀,”昭宁公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后院,去跟小亮、阿丑、来福他们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温婉和煦。
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
在萧尚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严厉苛刻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蔼然可亲的表情。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宁公主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尚贞,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后有谁成功取得了崂山上的仙人传承吗?”
萧尚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县的顾旭,代号叫做‘朱雀’的那个。”
“顾旭……”昭宁公主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觉得,最近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呀。
…………
几分钟后,萧尚贞跟随秉笔太监曹通前往驱魔司总部。
屋内只余下昭宁公主一人。
她低下头,继续阅读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牍。
她那双明亮的凤目里,终于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倦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阁的苏笑,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苏笑是个脑子里只有剑的剑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是嫁人,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修行理论专家。
在那之后,她穿上男装,开始阅读经史书籍,研究治国之道;她写的八股文章,不亚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举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前往国子监、翰林院、龙门书院、驱魔司总部,与司业、博士、学士等官员们探讨学术和政治问题,官员们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
她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价值。
甚至几年前,她还悄悄穿上一套生员的服饰,给自己化了个扮丑的妆容,试图混入洛京城乡试考场,希望能考个功名。
只可惜,由于她那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绝美容颜,以及凹凸有致的妙曼身材,她刚一抵达考场门口,就被人认出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
但是她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惊人才学后,大齐皇帝就趁机把世俗政务丢给了她,自己痛痛快快地去闭关修仙去了。
从那一刻起,昭宁公主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
但是今天,皇后的这番话,却仿佛一巴掌把她从梦中打醒。
她深刻感受到,在这个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上,一切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权力,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就像是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们,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负责维系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却没有任何决策权。
倘若有一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甚至要了他们的脑袋。
之前,她不断督促四皇子萧尚贞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感在作怂?
扪心自问,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能成气候。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只是,她日后必须依赖弟弟,才能维系住自己当前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她右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今日来宫中一趟,她受益匪浅。
她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有棋子与棋手两种角色。
现在的她太弱小,只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主宰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棋手的特权。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变强。
也许是研读更加冷门的修行之法,也许是寻找一批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也许还得适当利用自己的美色……
但她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有合适的方法的。
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里,年轻的公主忽然发掘出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
野心。
…………
莱州府,同福客栈。
这天晚上,“烛龙”陈晏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父亲写信。
他首先简要描述了在崂山之上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象征着因果的蜿蜒山路、空玄散人设下的一个个考验、四皇子萧尚贞遭遇刺杀的经过。
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简单分析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修为、擅长招式等等。
这封信对于襄阳陈氏日后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见他在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驱魔司缉事,第二境修士,擅长火系法术,天赋中上,但在‘神机营’预备役中属于垫底水平,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第二境修士,师从青州府驱魔司客卿陶骞,擅长符篆之术,已故;曾在崂山试图刺杀四皇子殿下,疑似效忠于某位皇子……
“……‘白虎’苏笑,第四境修士,剑阁阁主关门弟子,脑子里只有剑,曾主动放弃获取仙人传承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魔……
“……‘灵狐’上官槿,第四境修士,驱魔司郎中,洛司首亲信,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擅长用剑,对毒药也有不少了解,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女人。日后与之合作,定要万分小心。此外,她近期似乎对顾旭比较感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修士,沂水县驱魔司经历,‘惊鸿笔’新主人。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顺利登上山顶,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赋与心性皆远超常人,且掌握着一手极为精妙的符篆之术。他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很多倍,足以瞬间秒杀崂山之下的鬼怪‘獏?’。
“近日他与莱州府千户时磊走得比较近,疑似与时磊的女儿时小寒之间存在私情。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潜力巨大的年轻修士,就算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当与他交好关系。在我看来,他身上或许有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只是据我观察,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招揽他,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乃至于手臂围、腿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对身材丰满的昭宁公主充满了羡慕。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主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昭宁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倚靠着皇宫汉白玉栏杆旁边眺望远方,展露出绝美的侧脸和诱人的身材曲线。
第二页是洛河春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奶猫。
第四页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见到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浩瀚星空下演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很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时见到的一个鲛人。
第七页是她的一张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杀掉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伥鬼。
……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他花费不少笔墨对时磊一顿猛夸,称其是一名强大的修士、一名称职的官员、一名让人羡慕不来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整天都把“我父亲太烦了,太唠叨了”挂在嘴边。
但她却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坏话。
当别人夸她父亲的时候,她也会由衷感到开心。
最终,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工作繁忙,不可能来这里接他。
除此之外,陈济生临走时还嘱咐过他,沂水危险,不要回来。
只是,当他写完这几封信后,他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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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操偶术
【由于一不小心跟大佬撞名导致章节经常被屏蔽,所以后续章节把“汪(和谐)洋”改名为“汪阳”。】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陈大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邸报。”汪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坐在桌案背后的陈济生颔首行礼道。
过年期间,作为无家可归、留守衙门的孤儿,汪阳承担起了比平时更多的责任。
像收发文件这样的事情,最近都是由他来做。
陈济生低着头,没有回应。
汪阳稍稍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先放在桌上吧!”陈济生淡淡地吩咐道,仍然没有抬头。
汪阳很好奇陈大人看什么能看得这么入迷。不过当然,他可没有偷看的胆量。
于是,他把邸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衙门大堂。
陈济生正在看顾旭写的信。
因为大齐驱魔司衙门里有特殊的邮寄渠道,所以这封信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莱州府出发抵达了沂水县。
信中,顾旭以精简的文字,叙述了跌宕起伏的崂山之行。
那一波三折的过程,仿佛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牢牢地抓住了陈济生的注意力。
最近这几天,陈济生一直都很担心顾旭的安危。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着“破空珠”、“替身手环”等保命物品,但崂山毕竟是仙人留下的遗迹,那里面的规则很可能跟外界不一样——外界能用的法宝招术,在崂山遗迹里面不一定用得了。
不过在读完顾旭的这封信后,陈济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当陈济生看到顾旭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登顶者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呵,那些宗派嫡传、门阀子嗣,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踩在脚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嘚瑟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是过年时间,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否则,陈济生定要掏出积蓄,去酒楼里摆上几桌宴席,把整个衙门的官吏们全部请去那里大吃大喝。
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争气的年轻人了。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为他大肆庆祝一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于是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一般的傀儡法术是用真元或神识力量来控制傀儡。
修士与傀儡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联系。
这样一来,修为高深的敌人就可以通过傀儡追溯到修士本体的位置。
但这门“操偶”法术却是用“因果之线”来控制傀儡的。
比起真元和神识,“因果”这种东西显然要神秘得多,也要隐蔽得多。
除非遇到精通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否则根本不可能暴露傀儡与修士之间的关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因果之线”是通过“命名”的方式来创建的。
“因果,是一种束缚。”
这是空玄散人写在秘籍之中的原话。
他声称,当名字赋予人身份的同时,也会使人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
比如,拥有臣子的身份就得效忠君主,拥有子女的身份就得孝敬父母。
除此之外,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命名”来创建因果,进行束缚。
比如,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可以用“恋情”这个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
“操偶”术的本质,就是以“命名”的方式,在修士与傀儡之间创建主从关系——就好比旧时代的奴隶主会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给奴隶一个代号,用来防止奴隶逃跑并宣称其为私有。
而构建“因果之线”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以用咒,可以用符,可以用阵,也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
顾旭沉思片刻,心头渐渐有了思路。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撕下一页纸,将其折成一只小巧的千纸鹤。
然后他又取出“惊鸿笔”,开始在这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认真画符。
在他以前读过的所有符道书籍中,从来没有教给他类似符篆的画法。
但凭借惊人的悟性,在他读完《操偶》秘籍的第一卷后,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枚“命名”符篆的雏形。
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他明白,唯有反复尝试,方能得到真理。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
符篆已经完成。
可千纸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始折叠第二只千纸鹤,开始做第二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三;
“实验内容:研究‘命名’符篆的绘制方法(用于‘操偶术’);
“实验过程记录:
“第一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二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三次:该死的千纸鹤,居然敢来啄我眼睛?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好吧,我不小心把‘主从关系’画成‘敌对关系’了,失败;
“第四次:千纸鹤突然自焚,变成一滩灰烬,失败(真可真是一只宁死不屈的千纸鹤啊,宁可自杀都不愿意做我的傀儡,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第五次:千纸鹤自己飞进废纸篓,然后就不动了,失败(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垃圾了,要学会自己分类);
“……
“第十四次:千纸鹤终于按照我的想法,让它分别以平飞、侧飞、倒飞的姿态,在房间里飞行了一圈,随后又来了几次俯冲、横滚、跃升、急上升转弯……感觉可真是酷炫。
“只是这玩意儿对真元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的真元要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但今天我只使用了这门‘操偶’法术一个时辰,就有了一种近乎真元耗尽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因为‘操偶’法术本身就不是给第二境修士用的。”
“备注:看来我要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第三境了。”
写到这里,顾旭合上笔记本。
此时此刻,他已经掌握了“操偶”法术的最基本用法——至少对于他日后探测情报,有着极大的用途。
“或许我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顾旭心头再次冒出了返回沂水县的念头。
虽然陈济生曾嘱咐他不要回家,但他在莱州府待得越久,就越牵挂那边的状况。
“反正我手里有‘破空珠’,就算雪女真的杀到沂水县,我也能安全逃跑。
“再说,以陈大人的性格,我真怕他会再次为了别人以身涉险……我必须得回去好好盯着他。”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收拾行李,把带来的所有物品收进“闲云居”中。
然后他离开同福客栈,准备去衙门找一辆马车,载他返回青州府。
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没有人能带他御剑飞行,搭乘马车便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交通方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上官槿朝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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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顾侍读
在洛京城紫宸宫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
与皇宫中大部分红墙金瓦的建筑不同,此楼为黑色琉璃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阁前设有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
背后湖石堆积成山,宛若屏障,其间植以松柏。
远远望去,可谓简洁素雅、清新悦目。
这座楼名叫“文渊阁”。
它最早的用途是藏书、编书。大齐建国初期的很多史料文献,都是在这里面编撰而成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演变成内阁大臣们的入直办事之所。
在大齐王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的职责是处理世俗政务。阁臣们会阅览百官奏章,把处理建议写在一张纸条上,附在奏折里面,再交给皇帝定夺——这叫做“票拟”。
然后,皇帝会根据内阁的“票拟”,用红笔进行批示,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叫做“批红”。
只是大齐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事,就干脆把“批红”权交到了昭宁公主手中。
把国家世俗政务最高决策权交到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手中,按理来说是极不合祖制的。
奈何皇帝修为最高、拳头最大,整个朝廷没人敢反对他。
就像前任兴德皇帝把“批红”的权力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们,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天行皇帝就如愿以偿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
此时此刻,内阁大臣们正聚集在这座外观朴素的“文渊阁”中,讨论国家大事。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蟒袍的老者坐于上首,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淡淡地开口道:“今天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这位老者名叫谭鹤鸣,是大齐王朝的内阁首辅。
他虽然只是一名凡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最近这些年,他总能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大齐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说话好听,又擅长写华丽的文章,一直深得皇帝的信赖。
说到这里,谭首辅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首先是关于今年将要举行的‘洛水大会’……由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驱魔司司首洛川建议把给‘洛水大会’魁首们的奖励稍稍提高一些,从而激励大齐年轻修士们刻苦修炼。”
“洛水大会”每五年在洛京城举办一次,是大齐王朝修行者们论道切磋的最高规格盛会。
全国各地的修士,不论出身,不论修为,都可以前来参与。
像大齐皇帝、五方圣人、宗派掌门、门阀家主等这些平时难以见到的大人物们,届时也会莅临。
可以说,“洛水大会”将会成为天之骄子们扬名天下的契机、寒门弟子们出人头地的途径、以及大齐王朝的大人物们选拔人才的重要渠道。
“阁老,这怎么行?”谭首辅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就立即开口反驳道,“前段时间,驱魔司那边才提议创建什么‘神机营’,要用到一大半国库里的修行资源。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们居然又来狮子大开口,就仿佛国库里的资源都是他们驱魔司的私有财产似的。我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修行者胡来啊……”
对于这位尹大人暴躁急促的口吻,在座的阁臣们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执掌大齐王朝财政大权的尹大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他长年累月看守着大齐王朝的国库,收税时大张旗鼓,花钱时一毛不拔。
但皇上却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夸他“虽不是修士,却拥有着凭空变出钱的本事”。
所以,尽管他常常与别的阁臣拌嘴,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就算他偶尔偷偷摸摸把国库里的钱装进自己腰包,皇上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谭首辅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洛司首希望能够给‘洛水大会’魁首们一个进入皇室内库挑选法宝的机会。”
听到谭首辅说的是“皇室内库”而不是“国库”,尹尚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直接交由公主殿下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提笔迅速写好“票拟”纸片,将其贴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奏章上。
“第二件事情,”随后,谭首辅掏出第二份文件,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这份奏折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他说,沂山雪女地盘上的阴煞之气扩散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遭受阴气侵蚀而变成怪物。
“魏千户希望京城方面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物资,帮助附近的居民撤离危险区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青州府就会被怪物占领了。”
“怎么又是一个来要钱的?”尹尚书再一次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疯狂讨价还价,以“国库非常缺钱”为理由,最终成功地把魏千户提出的物资总量压低到原先的一半。
谭首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这位尚书大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恐怕就算在洛京城菜市场的大妈们面前,也能所向披靡。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谭首辅翻开第三份文件,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陛下派人送了一份谕旨到我们文渊阁。”
听到“陛下”、“谕旨”两个词,在座众人全部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上首的谭首辅,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由于最近年来天行皇帝一直全心修炼、不理朝政。
所以他派人送来内阁的谕旨,简直比沂山上的雪参还要稀罕。
“你们以前或许在邸报上读到过,沂水县驱魔司有一位名叫‘顾旭’的年轻官员,曾经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的案子,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主人,”谭首辅接着道,“而现在,他又成功登上崂山之巅,成为了飞升仙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
“陛下看重他的资质和才干,想要任命他为‘侍读’,希望他日后能够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论学,做皇嗣们的榜样。”
“侍读”,顾名思义,乃皇子皇女的侍从官,负责陪从皇嗣学习和修行,也有进谏、进言的权利。
通常情况下,侍读官都由王公贵族们资质优秀的子女们来担任,算是一个荣誉头衔。
今天皇上任命一个平民出身的少年为“侍读”,无疑令阁臣们感到有些意外。
“既然陛下心意已定,那就直接走任命流程吧!”谭首辅话音刚落,尹尚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在座众人都是在官场摸爬打滚很多年的老狐狸。
他们很清楚,“殿阁大学士”这样的头衔看似万众瞩目,但本质上不过是代皇上干杂活的工具人罢了。
平时皇上闷头修炼,他们尚且有一些发表意见的权力。
但现在,皇上亲自下达谕旨——就算他们心头有再多的疑问,他们也没有反对的胆量。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帮助下,四皇子萧尚贞终于解除了身上“噬生丹”的毒性,成功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也如上官槿之前所说那样,他失去真元,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现在,他正在昭宁公主府的后院里,跟几个门房的孩子一起玩陀螺。
他站在屋檐下,手上拿着鞭子,像一个暴君似的,把地上的陀螺抽得啪啪作响。
奇怪的是,对于四皇子遇刺一事,大齐皇帝没有任何反应。
不仅没有追查幕后真凶,而且在他的暗示下,朝廷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一场意外”。
这无疑使昭宁公主内心深处感到有些不痛快。
对此,皇后陈安之曾写信给她解释道:“最近几年,襄阳陈氏蒸蒸日上,好似烈火烹油。皇上觉得,是时候该让我们降降温了。”
看到母后的信件,昭宁公主默默叹了口气。
她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所谓“天家无亲情”。
弟弟和自己的命运,在父皇的眼里,终究不过是那平衡之术的一部分罢了。
就在这时候,来自内阁的文件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昭宁公主一眼就看到,她的父皇任命沂水县经历顾旭为“侍读”一职。
这使得她的心情变得更加落寞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拥有非同寻常的潜力。
可是这与她有何关系呢?
萧尚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今生无缘争夺“泰阿剑”。
这位新任命的侍读官,想必也终究会成为另外几位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吧?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上官槿粲然一笑,见顾旭没有立即回答,便接着说道:“顾道友,沂水县跟莱州府相距几乎六百里。倘若坐马车,你恐怕需要在路上耗费七八天时间。
“但若我御剑飞行送你回去,只需要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抵达沂水。你看如何?”
顾旭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他只觉得,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正好在他想要回家的时刻,给他提供了最想要的帮助,而且他还很难想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她究竟想要对他做什么?
“这也太麻烦你了吧。”顾旭客客气气地道。
“不麻烦,不麻烦,”上官槿笑着说道,“对我来说,不过是稍稍绕点儿路罢了。若是让顾道友去那又慢又颠簸的马车上受折磨,那才是说不过去呢!”
话音落罢,她就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本命剑——“天钺”。
顾旭盯着这青光缭绕的“天钺”剑,微微皱眉。
这剑长度只有两尺,且剑身极为纤细。
它上面真的站得下两个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莱州府千户时磊突然出现在旁边的走廊上,对顾旭说道:“顾旭,我见你在这衙门里到处寻找马车,你是想现在回家吗?”
“是的,时大人。”顾旭立即转身回答。
“你为何不早跟我说呢?”时磊笑着说道,“最近青州府那边阴气扩散,人员紧缺,我的副官也被征调到那边协助疏散民众。他应该正好可以送你一程。”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壮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身边,朝他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小兄弟,你就是那个干掉大齐无数天骄、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的修炼天才顾旭吗?真是久仰大名啊!
“听说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你的手下败将,襄阳陈氏家主的儿子也被你踩在脚下,就连司首大人的亲随都在你面前哭着求饶……如果俺儿子有你一半的本事儿,俺做梦都会笑醒呢……”
壮汉抓着顾旭的手,激动得唠叨个不停。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上官槿这位“司首大人的亲随”还在旁边听着呢!
“阁下如何称呼?”顾旭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壮汉的话。
“俺叫熊庆,莱州府驱魔司副千户,”壮汉回答道,“小兄弟叫我熊大哥就好。”
随后,熊庆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物——一把巨大的铁锤。
顾旭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需要“御锤飞行”!
如果说“御剑飞行”是一副仙气飘飘的画面,那么“御锤飞行”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万一这锤子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会把下面的人砸死吧!
而这时候,时磊又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我们莱州府特产梭子蟹,小寒一直都很爱吃。还得麻烦你把这个盒子带给她。”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心念一动,便把盒子装进了“闲云居”里。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小寒不爱吃的食物吧!
随后,他跟着熊庆踏上大铁锤,很快腾空而起,窜入云霄,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快速飞去。
“时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待顾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上官槿望向身边的时磊,嘴角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静若湖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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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小寒的神通
“沂水县马上就到了。”
半个时辰后,莱州府副千户熊庆转头望着身后的顾旭,笑呵呵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顾旭坐在大铁锤上,低头向下方望去。
迤逦的云层下,宽阔的沂河像是一条碧色丝绸,焕发着温润的光泽;而在河道旁边,则是一座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虽然隔得很远,他依旧能轻松地一眼认出自家的小四合院、驱魔司的衙门和时家的大宅。
“坐稳了,我要降落了。”熊庆再次开口说道。
未等顾旭回答,大铁锤就瞬间化作一颗流星,朝着地面飞速坠落。
顾旭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只觉得耳旁有狂风呼啸。
若不是他曾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恐怕早就从这大铁锤上摔落了下去。
不过旁边的熊庆却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很喜欢这种仿佛极限运动般的感觉。
几秒钟后,他们稳稳地降落在沂水县城郊。
“顾小兄弟,其实俺本想请你带俺去你家坐坐,顺便参观参观这沂水县,”熊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朝顾旭嘿嘿笑道,“唉,只是我现在得急着赶去沂山,恐怕只能等以后有机会才行了。”
“熊大哥,后会有期!”顾旭微笑回应。
随后,熊庆便再次回到那大铁锤上,腾空飞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北方的天际。
顾旭则朝沂水县城里走去。
他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来到了驱魔司衙门。
此时虽然是新年假期,但陈济生仍然还在桌案旁边工作,聚精会神阅读手中的文件。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时不时皱起眉头,似乎是看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
顾旭则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片刻后,陈济生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想要借助茶叶的清香来缓解疲惫的心情。
正当他抬起头之际,他清楚地看到桌案旁边顾旭的身影。
只见少年面容清俊,五官标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灵动而有光泽。
比起离开的时候,似乎更加自信了。
这一瞬间,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回来吗?”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抱歉,陈大人,”顾旭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回来的,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您,也放不下小寒。”
“臭小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陈济生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我得祝贺你成功登上崂山之巅,取得仙人留下来的传承——连那些大齐皇子、世家子弟都不是你的对手,咱沂水县也称得上是与有荣焉啊。”
“谢谢陈大人,这次是我运气比较好。”顾旭习惯性地谦虚说道。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陈济生稍稍提高音调,继续道,“我记得你在信里写过,有个皇子在崂山上遇刺了——皇子夺嫡这种事情风险极大,有很多人都为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去瞎掺合。”
“我明白。”顾旭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济生又简单问了他几个关于登山过程、莱州府的伙食、跟“神机营”预备役同伴们相处等方面的问题。
顾旭一一如实回答。
至于仙人留下来的传承究竟是什么东西……陈济生则选择尊重顾旭的隐私,没有主动提起。
“陈大人,小寒也在衙门吗?”一番简短的问答后,顾旭提问道,“听说她最近成功突破第三境了。”
“时小寒是正月初一那天早晨成功破境,大概跟你登上崂山之顶是在同一个时间,”陈济生笑了笑,回答道,“只是她今天休假在家,不在衙门。如果你要找她,应该得去时家大宅一趟。”
顾旭点头道谢。
然后他便向陈济生颔首告退,离开这清冷空阔的衙门大堂。
…………
与此同时。
时小寒正在自家厨房里,一边翻看着记录着上百种食谱的书籍——《调鼎集》,一边在丫鬟晨熙的帮助下,认真地研究番茄炒鸡蛋的做法。
不久之前,时小寒曾经在顾旭的家中吃过这道做法简单、但口感极佳的美味,对其印象极为深刻,就想让自家的仆人也做一道一模一样的番茄炒鸡蛋。
但是,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她家中最有经验的几个厨子已经休假回家陪伴家人去了。
而剩下的仆役们因为厨艺不佳,无法做出符合她要求的番茄炒鸡蛋。
所以,时大小姐一怒之下,便决定亲自动手,给那些无能的仆人们好好地做一个示范。
“反正我曾经认真看过顾旭做番茄炒鸡蛋的整个过程,”她自信满满地在心头想道,“不仅曾对他建言献策,还帮他打过下手;用什么食材,炒到什么火候,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比这些仆人们做的好吃一万倍。”
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兴冲冲地跑进厨房,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
然而这时候,时大小姐终于痛苦地发现,动手明显要比动嘴困难多了。
比如说打鸡蛋。
她发现自己拿着鸡蛋在碗边敲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把蛋壳敲开;然后她一怒之下,猛地把鸡蛋砸在桌子边缘上,顿时液体到处飞溅——桌子上、椅子上,以及她的脸上、衣领上、袖子上,都沾满了鸡蛋清。
可顾旭当初只是轻轻一敲,就让那浑圆的蛋黄随着透明蛋清滚落到碗中,手上依旧干干净净。
再比如剥番茄皮。
她拿着小刀,花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手中的一个番茄削成了狗啃般的模样,裙子上也沾满了番茄汁。
可顾旭当初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就把整个番茄的表皮轻轻松松撕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为什么不仅修行厉害,而且连做饭都这么厉害?
时小寒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番茄,一边深感佩服地想道。
“小姐,有客人来咱们家了,”就在这个时候,丫鬟晨熙突然走进厨房,朝她屈膝行礼道,“是顾大人!”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从莱州府回来啦!他可真是本女侠的及时雨呀!”
话音未落,她就急匆匆地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即飞也似地跑出厨房,奔向时家府邸的大门。
顾旭果然在时府门外静静等候。
他目光炯炯如炬,双眉斜飞入鬓,头戴逍遥巾,身着七曜服,身姿挺拔,秀颀飘逸,宛若玉树临风。
刚一看到他,时小寒就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朝着厨房方向拽去:“顾旭啊顾旭,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本女侠就要被那讨厌的番茄炒鸡蛋折磨至死了……”
“女侠大人,您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打趣道,“就算放眼整个青州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连不少‘恶灵’级别的鬼怪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会连一道番茄炒鸡蛋都对付不了呢?”
“顾旭,你居然敢取笑我?”时小寒撇了撇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有这胆量,”顾旭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时女侠现在可是晋入了’奈何桥‘境界,我可打不过你呀。”
“哼,这还差不多。”时小寒骄傲地抬起下巴。
她最爱听他说这种话了。
“对了,小寒,你脸上怎会有些黏糊糊的东西?”就在这时候,顾旭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认真地说道,“还有你的衣领上、袖子上、裙子上,也都脏兮兮的。”
时小寒立即伸手摸了摸脸,耳垂立即涨得通红。
“是鸡蛋清,还有番茄汁,刚才在厨房里弄的……”她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刚才听丫鬟晨熙说顾旭来了时府,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去迎接,一时竟然忘了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
如今让顾旭看到她这副邋遢的模样,简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里,她立即用自己的袖子开始擦脸。
只是她脸是脏的,袖子也是脏的,像这样擦下去,自然越擦越脏——整张俏丽的鹅蛋脸上都糊满了鸡蛋清和番茄汁,看上去就仿佛一只大花猫。
“还是让我来吧!”看到这样一幕,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叹:真是个小笨蛋啊。
随即,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走到她的面前。
“别动。”他轻声道。
“嗯。”时小寒乖巧地答应道。
不知为什么,站在顾旭的面前,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当手帕接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她的心神一阵悸动,像闪电般地,沿着她的神经脉络,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那块手帕像是艺术家手中的柔软毛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
一笔一画。
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到嘴角,到下巴。
痒痒的,暖暖的。
隔着手帕,她隐隐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好了。”片刻后,顾旭收起手帕,淡淡笑道。
时小寒终于睁开眼睛。
借着院子池塘里的倒影,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仿佛粉妆玉琢,白里透红。
顾旭虽然表面上神色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在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刚才的手感。
女孩儿的脸蛋略带婴儿肥。
虽然隔着手帕,但依旧有着软软嫩嫩的触感。
随着他的指尖轻轻移动,她细而长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
“看来我必须加倍努力修炼了,”他默默地在心头想道,“三十岁成为圣人,还是太晚了呢。”
…………
随后,顾旭跟着时小寒,来到厨房之中。
此时此刻,在时小寒的折腾之下,整间厨房已经是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番茄皮和鸡蛋壳,桌上、墙上都沾满蛋清和番茄汁。
丫鬟晨熙正拿着抹布,蹲在地上费力地擦着地板。
“我真不是故意的……”时小寒用蚊子叫般的嗓音弱弱说道。
“还是让我来吧!”顾旭笑了笑,从桌上的箩筐中取出一个番茄,熟练地剥起皮来。
番茄炒鸡蛋本身就是他前世最拿手的一道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而时小寒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拄着下巴,专注地盯着他那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他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连剥番茄都剥出了美感。
“对了,小寒,你在突破第三境时获得的神通是什么?”就在这时候,顾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之前还不肯在信里跟我说,想必一定非常厉害吧?”
时小寒原本想让他猜一猜。
但看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后,她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的神通叫做‘饕餮之印’。”
“‘饕餮之印’,听上去似乎很有意思啊,”顾旭饶有兴趣地说道,“是吃的美食越多,就会变得越强吗?”
“不完全是。”时小寒回答道。
随后她解释道,‘饕餮之印’这个神通能够让她吃进去的一部分食物转化为神魂之中的印记——吃的东西越多,印记叠加的层数就越多。
在战斗的时候,这些印记就会被释放出来。
或是变成形如饕餮鼎的护盾,替她抵挡来自敌人的攻击;
或是变成饕餮的虚影,附着在她的招式上,使她对敌人的攻击威力翻倍。
“这个神通真的很适合你呀!”听完她的描述后,顾旭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像这种攻防兼备的能力,在实际战斗中可是相当实用呢!”
“自从破境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个神通的威力呢!”时小寒笑嘻嘻地说道,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了弯弯的月牙,“要不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再来切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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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圣旨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
一般情况下,十二名器的拥有者都有着跨境界作战的能力。
但顾旭在获得“惊鸿笔”后,除了在“论道之境”外,还从未有过与第三境及第三境以上的修士面对面战斗的机会。
他着实很好奇,一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在现实之中究竟能发挥出多么强大的实力。
“你放轻松,我下手会很温柔的。”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时小寒笑靥如花。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丫鬟晨熙一边蹲着擦地板,一边看着这对言笑晏晏的少男少女。
时小寒是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
平日里,她一向把晨熙当作是无话不谈的姐妹,跟她倾诉每一天的所见所闻。
然而,只要这位驱魔司的顾大人来到时家府邸,晨熙就会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被时小寒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少女那双水杏般的眼睛里,似乎只余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看来小姐真的长大了啊。”晨熙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在心头想道。
…………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顾旭在时家仆人们的协助下,迅速做好了番茄炒鸡蛋、炒土豆丝、肉末豆腐等几道家常小菜,将其端上餐桌。
时小寒早就坐在餐桌边等着了。
她嗅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不禁开始哧溜哧溜地吸口水。
尽管这些菜肴材料便宜,比不得她平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看上去一点也不精致,比不过她以前吃的江南点心。
但不知为何,这几盘菜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就像生日那天的曲奇饼干一样。
她瞥了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俊朗少年,只觉得他似乎掌握着一种神奇的法术,能够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胃。
随后她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几盘菜瞬间被她扫荡一空,连碗底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顾旭注意到,在她吃饭的过程中,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个饕餮纹形状的图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线条变得越来越复杂。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正在叠加“饕餮之印”的层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虽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但大部分食物的能量都会被‘饕餮之印’吸收,不会使她长胖,”顾旭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心里默默猜测道,“前世地球上的女孩们一定会非常羡慕她的吃不胖体质吧!”
…………
饭后,两人来到时府宽阔的院落中。
院中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显得肃杀凄冷。
时小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寒风吹起了她的裙角,露出了精致的淡粉色绣鞋,也让她头顶上的鸳鸯钗环在碰撞中叮咚作响。
而她背上则背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
不是她爱不释手的“昆吾”,而是一把平日里用来练习刀法的普通兵器。
“你先动手吧!”她看着顾旭,微笑着朝他说道,“看看你能不能破了我的防御。”
话音刚落,繁复的饕餮纹图案再次浮现在她的身后。
随即,她的周身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
这道屏障仿佛水中的气泡,把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内;而在屏障表面隐约能窥见复杂的纹路,焕发着彩色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就像童话中住在泡泡里的精灵仙子。
这是“饕餮之印”的防御形态。
“那我来啦!”顾旭笑了笑。
随即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抛去。
这是他除了“杀鬼符”之外,掌握得最熟练的两种符篆。
经过他的多次改进后,这两种符的威力比起原版已经高了不止一倍——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论道之境”里,凭借相同的符篆,使得同为符师的“青鸾”杜菁菁完完全全没有还手之力。
时小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躲闪的想法。
不出所料,这两张符飞到一半的距离,就被时小寒的“气泡”阻拦住,很快燃烧起明亮的火光,然后化作黑色灰烬。
“就这么点儿不痛不痒的攻击,你是看不起本女侠吗?”时小寒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睛,用抑扬顿挫的口吻对顾旭说道,“给我卖力点,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顾旭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知道这丫头以前经常听英雄大侠们的故事——因此,只要在战斗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进入中二状态。
“既然时女侠这么说,那我也不再手下留情了!”听到她的话,顾旭笑着回应,也干脆陪她过一把大侠瘾。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顾旭发现除了使用“惊鸿笔”和“焚天七式”,自己其他的大部分手段都无法破解时小寒“饕餮之印”的防御屏障。
直到他使用“萤焰”法术,把满地的枯枝败叶变成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才使得时小寒周身的彩色“气泡”消失不见。
“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望着院落里到处飘荡的桔色微光,朝顾旭好奇地开口问道。
“‘萤焰’。”顾旭回答。
“哪个‘萤’,哪个‘焰’?”时小寒显然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萤火虫’的‘萤’,‘烈焰’的‘焰’。”
“好浪漫的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当她听到顾旭的解释时,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去年夏夜的美丽画面——她拿着团扇,坐在时府院落的梧桐树下,天空中是璀璨的星辰,周围则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星星的海洋里游泳。
于是她默默决定,这个夏天一定要把顾旭叫来院子里一起看萤火虫——流萤光芒洒在他眼睛里的模样,一定会非常好看。
“是啊!”顾旭笑道。
他心头不禁感叹,男孩子和女孩子关注的重点果然不一样。
…………
接下来两人按照计划,开始试验“饕餮之印”的攻击形态。
“我会把我的真元力量控制在第二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时小寒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待顾旭做好准备后,她就从背上抽出沉重的大砍刀,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劈来。
在大刀的寒芒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只饕餮的身影,一时间竟使得大刀裹挟着飒飒狂风,带有排山倒海之势。
“她似乎也低估了我的能耐啊!”顾旭望着迎面劈来的大刀,默默想道。
“饕餮之印”使得时小寒大刀上的力量比以往翻了一倍。
但由于时小寒刻意压制实力,它对顾旭没有任何威胁。
顾旭站在原地,既没有闪避,也没有动用任何法术。
而是把体内的真元汇集到指尖,构建出一道缓冲的屏障。
“看我空手接白刃!”
下一秒钟,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时小寒的刀刃。
大刀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刀刃上方的饕餮虚影随之消失。
“小寒,你其实可以再使点劲儿,我承受得住的,”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必像这样刻意压制境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
少女也随之收回了大刀。
“那再来一次?”
“好呀。”
这一回,时小寒不再压制体内的真元,把力量完完全全的汇集到大砍刀上,饕餮的虚影也变得格外清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
顾旭清晰地感受到大刀上酝酿的磅礴气势——
就仿佛在那刀刃上,承载着一座大山的重量。
只要这刀劈下来,这座大山就会轰隆隆地坍塌,湮灭山下的一切生灵。
顾旭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他体内的真元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准备着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
一旦他无法纯粹依靠真元拦住时小寒的猛烈攻击,他就必须得使用“惊鸿笔”的“满城风絮”之术,将她的刀势化解为无形。
然而,顾旭虽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等来预想中那雷霆万钧的一击。
时小寒举着大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没有挥刀朝他劈来。
片刻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大刀,然后把它收回了背上的刀鞘中。
“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她轻声说道。
“为什么?”顾旭低头看着她,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我累了。”时小寒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他。
顾旭微微皱眉。
这丫头此时看上去精神抖擞,脸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而且刚才还在对他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刀。
怎么可能是累了?
她一定是在撒谎!
时小寒没有理会他疑惑的眼神。
她轻笑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带着他朝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对你动手啊……”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打死都不会!
…………
随后,时小寒也问起了顾旭在崂山上的所见所闻,问起了他在登山途中遇到的阻碍,问起了她父亲时磊最近的状况,也问起了顾旭在“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
“大齐皇子,司首亲随,门阀子弟,剑阁阁主关门弟子……顾旭,你在神机营的这群同伴真了不起呀!”
时小寒抱着双腿,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席地而坐。她半边脸颊枕在膝盖上,侧着脸望着身旁的顾旭。
凉风吹起她淡粉色的裙边,露出一截白皙光滑如瓷器般的小腿,以及秀气精致的脚踝。
“当然,你更了不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居然能把他们统统踩在脚下,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是又到了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商业互吹环节吗?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但还是比不过时女侠。时女侠现在可是第三境强者了,还拥有像‘饕餮之印’这样强大的神通。你在他们面前,一样能大显身手。”
“可是我没能入选‘神机营’啊……”
“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是驱魔司总部没有识人的眼光。”
“……”
时小寒一边聊着,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整座时府中都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待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也到了顾旭该离开的时刻。
时小寒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很想劝他再多留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然而就在这时候,漆黑的夜空中闪过一道刺眼的青光。
那是一个御剑飞行的修士。
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他就降落在时府的门前。
这时候,顾旭终于认出,这个脸上无须、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人是大齐秉笔太监曹通。
不久之前,就是这位太监把中了“噬生丹”之毒的四皇子萧尚贞送回京城的。
而在曹通的手中,则拿着一根亮黄色的卷轴。
在大齐王朝,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使用这个明亮的黄色。
“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旨吗?”顾旭默默在心头想道。
他记得在前世的影视剧中,接圣旨有着非常隆重的仪式流程。没想到在大齐王朝,就只是简单派了一个太监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有修行者的世界。派遣一个能够御剑飞行的修士来宣读圣旨,能够提高效率吧。”
太监曹通朝顾旭瞥了一眼,对他淡淡说道:“顾经历,接旨吧!”
顾旭立即躬身行礼。
只听见曹通宣布天行皇帝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旌奖贤能,乃朝廷之着典;显扬俊杰,亦施教之良方。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洁己自修,与人不苟。其道法资质,当同辈之首;懿德硕学,为百氏之宗。
“一王之制,咨尔兼之。
“可任侍读一职,俾其调护,以全羽翼。
“依前充沂水驱魔司经历,散官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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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诏书部分内容参考《明孝宗皇帝弘治敕命》《自书告身》。
(2)俾其调护,以全羽翼:让他调教维护(皇子),以使(皇子)羽翼丰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破境的准备
圣旨大概意思是:因为顾旭资质优秀、博闻广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以让他兼任侍读一职,作为榜样,调教扶持皇子们;至于他以前的职务,则保持不变。
顾旭上前接旨。
随后他手持圣旨,面朝洛京城方向躬身行礼,算是谢过皇恩。
这时候,太监曹通又对他开口说道:“顾侍读,皇上最近非常关注你。你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皇上对你感到失望。”
顾旭立即回答道:“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作为手握内廷大权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一向事务繁忙。
当按照皇帝的命令把圣旨交给顾旭后,他就再度踏上飞剑,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回洛京城。
时小寒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太监曹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才走到顾旭的身边,莞尔一笑,对他说道:“恭喜你呀,侍读大人。”
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自然知道,“侍读”在大齐王朝是个很稀罕的职务。
它虽然只是个荣誉头衔,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却代表着大齐皇帝的认可,相当于把一个人树立为皇子们的典范。
只有公认的贤良方正、资质优秀、学识出众的年轻人,才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
大齐王朝的官员们也常常把类似“侍读”、“洗马”、“詹事”等的官职视作特殊的进身之阶。
只要他们没有做违规之事、僭越之举,他们的日后晋升道路将会很少遇到阻碍。
时小寒曾一度以为,顾旭崛起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他才进入驱魔司一年时间,就已经从一名普通小吏,被破格提拔为八品官员;除此之外还成为“神机营”预备成员,深得司首大人信任,做了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这已经足以傲视大齐王朝许许多多的豪门子弟。
可现在,顾旭去了那崂山遗迹短短几天,回来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半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顾旭穿着一身小吏的青布衫,虽然陈旧朴素,但洗得干干净净。
他来到她面前,提出合作完成杀鬼任务的请求。
其他的小吏们,比如汪阳、潘小鹏、吴东海等人,都藏在一旁的柱子背后窃窃私语,觉得顾旭“太过于异想天开”,一致认为“人家时大人可是官宦千金,堂堂第二境强者,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这种平平无奇小吏合作”。
但时小寒当时却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长期独自一人做任务太过无聊,让她心里产生了想要找个同伴的念头。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的外表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好呀。”她嫣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那一刻,驱魔司众小吏集体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看来,比起那些小吏们,本女侠的眼光还是要强得多啊!”
漆黑的夜空下,时小寒望着身边手持圣旨的顾旭,在心头窃喜地想道。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青衫小吏,竟然能够成为今天这个耀眼的天骄?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也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
顾旭的步伐迈得实在太快。
她害怕自己今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法与他并肩同行、成为梦想中那斩妖除魔、济世安民的“沂水双侠”。
瞧瞧那“神机营”里的年轻修士们,背景比她深,天赋比她强,还掌握着各式各样的道法神通。
万一顾旭在“神机营”待久后,嫌弃她太弱小,不肯与她合作了怎么办?
第三境还远远不够。
若要保护他,还得变得更强才行。
想到这里,时小寒咬着嘴唇,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暗暗决定稍后回屋子里再吃一顿夜宵,多叠几层“饕餮之印”。
这时候,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时磊给他那盒梭子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小寒,这是你父亲专门让我从莱州府带给你的礼物,”他微笑着介绍道,“他说你最爱吃这种梭子蟹了。”
听到“梭子蟹”三个字,时小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像夏夜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立即伸手接过顾旭手中的盒子,心情愉快地说道:“顾旭,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顾旭语气轻松地回应道,“应该感谢你父亲才对。最近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你呢。”
“才不谢他呢!”时小寒把梭子蟹的盒子抱在胸前,撇了撇嘴道,“他总是嫌弃我,觉得我很讨厌,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把我嫁出去……哼,他也不瞧瞧他自己,不仅脚臭,还喜欢跟我抢饭吃,简直烦死人了……”
时小寒在顾旭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她父亲的坏话——
比如喜欢大半夜在院子里放声高歌,嗓音还特别难听;比如曾经喝醉酒后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绕着院子狂奔;比如曾经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导致时小寒在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看见瓜子就反胃……
时磊这些不可告人的黑历史,都被时小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顾旭听。
顾旭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则不禁感叹:如果时大人知道他女儿背着他说的这些话,一定会被气得吐血吧!
…………
几分钟后,顾旭向时小寒道别,准备回家修炼。
“你稍等一下!”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时小寒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随后,少女一溜烟儿窜进屋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顾旭感到有些困惑的时候,她突然又“嗖”地出现在顾旭面前,怀里满满当当地抱着十多个装丹药的瓷瓶子。
“这些丹药你都拿回去用吧!”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顾旭说道,“我现在已经突破第三境了,用不上这些‘长明丹’了。”
顾旭这一回没有矫情,爽快地把这些丹药收入“闲云居”中。
“时女侠真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着实有古之大侠的风范!”
听到顾旭这话,时小寒心头乐开了花。
她最喜欢被人夸作“大侠”了。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顾旭的肩膀道:“回去好好修炼,不用谢我。等你去了京城后,记得带我去‘神机营’吃饭。”
“一定。”顾旭笑着答应。
…………
离开时家府邸后,顾旭穿过几个街区,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县城寂静无声。
古朴陈旧的青石板路面倒映着如水月华,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弱光泽。
平安巷十七号的黑漆大门紧紧关闭,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肃穆。
顾旭登上台阶,打开门锁,走进家中。
屋子里的蜡烛亮了起来,摇曳的火苗焕发着暖黄色光泽。
“少爷,您回来啦!”穿着灰色布衫的小书童朝他躬身行礼。
顾旭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去替我拿双干净的鞋子过来。”他吩咐道。
“是,少爷。”小书童答应道。
片刻后,小书童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少爷,请您用茶!”小书童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顾旭看着小书童,无奈地摇摇头。
他当初用“点睛赋灵”之术画出这个小书童的时候,修为尚且不精,只能使得小书童按照固定的程式来做事情。
稍微变更一下指令,小书童就听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对这个小书童进行一些改进,让他的脑子更灵光一些,不再是个傻乎乎的‘人工智障’。”
想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
小书童便走到了屏风前,变成了屏风上面的一幅肖像画。
接着,顾旭取出“惊鸿笔”,把不久前根据“操偶”法术研究出来的“命名”符篆,一笔一画地认真画在小书童的眉心处。
待他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时,一根无形的“因果之线”悄然出现,连接在他与小书童画像之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凭借意念来控制小书童的行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坐到书桌旁边,掏出小册子,开始专注书写最近的修行笔记。
与此同时,小书童也再次从屏风上走下来。
先是站在顾旭身后,替他揉肩捶背,帮他缓解了近日身体的疲劳。
之后取来一双干净的鞋子,蹲在他的脚边,替他换上。
最后拿起抹布,开始认真擦拭屋中家具上近日积攒的灰尘。
在这整个过程中,顾旭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之令指令。
在简单记录了一些对《操偶》法术的领悟后,顾旭来到竹席上,盘膝坐下。
他拿出一个时小寒给他的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长明丹”,一口吞下。
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修炼状态。
意识世界里的黄泉之路依旧坎坷崎岖。
他在微光的照耀下,听着阴森可怖的鬼哭狼嚎声,一路摸索前行。
不知不觉间,他拐过一道弯,登上一座低矮的山峦。
此刻,在那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波涛声。
于是顾旭知道,“忘川”已经很近了。
他成了“黄泉第八曲”的修士。
只要再拐过一道弯,他就能穿过鲜红色的彼岸花海,走近那横跨忘川的奈何桥。
那座桥,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二道生死关隘。
成功过桥,就能晋入第三境,拥有更加强大的真元和精神力量,能够外观天地、内观己身,甚至可以获得一个独特的神通。
但若失败,就会坠入忘川,身死道消。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为破境做准备了。
在见识了楚凤歌的“野草”、上官槿的“天算”和时小寒的“饕餮之印”的可怕威力后,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神通。
毕竟,作为一个史无前例的一品资质拥有者,他怎能在神通方面落后于人?
只是他也面临着跟时小寒同样的问题。
他不缺“坚实的根基”,不缺“明确的目标”,也不缺“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是“强烈的情绪冲击”,却让他有一点点迷茫。
按照书中的说法,“神通是精神意志的体现,也是神魂在绝境中绽放出的花”。
可是以他一贯稳健的性格,怎可能把自己逼到绝境呢?
…………
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在这里养伤的大皇子萧尚元此时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坐在书桌旁边,默默阅读朝廷最新的邸报。
“父皇任命了一位新的侍读,”在看完邸报后,萧尚元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白发老者樊诚道,“樊伯伯,你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惊鸿笔’的新主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擅长符篆之术……这些信息殿下您应该了解过。就算在‘神机营’中,他的资质和机缘也是数一数二的,”樊诚微微颔首,回答道,“只是我目前还猜测,之前那张改进过的‘风行符’,很可能也是他画的。”
“‘风行符’?”萧尚元微微皱眉,“就是陶骞谎称是他自己画的那张符?”
“没错。”
“不会吧!”萧尚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改进符篆,那可是符道大师才有的本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顾旭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怎可能有这么精深的符道造诣?”
樊诚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自从陶骞那个骗子死后,我尝试打听了一些情报,发现在我们捡到‘风行符’的那天,这衙门里不仅仅只有陶骞一个符师——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也因为陆氏凶宅案件,来到了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随后,我找人要来了一些沂水县的资料,发现在沂水驱魔司的库房中,可以用功勋兑换‘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其威力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得多。
“而改进那些‘杀鬼符’的人,就是这位新的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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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召集令
听到樊诚的这番话,萧尚元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这个顾旭可真是了不得啊!就算是以符道入圣的国师大人,在十七岁的时候,也没有他这本事儿。难怪他会引起父皇的重视。”
“殿下,我还了解到,顾旭曾经在资质测试中测得三品异象‘炽阳之光’,”樊诚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他在修行方面的潜力不亚于剑阁的苏笑和驱魔司的楚凤歌。”
萧尚元没有说话。
作为“泰阿剑”的有力竞争者,他自然知道三品资质意味着什么。
像他弟弟四皇子萧尚贞,就曾测得三品异象“月涌江流”——虽然那小子性情贪玩、无心修炼,但凭借着惊人的天资,他依旧轻轻松松地在十三岁时修到了第二境巅峰,遥遥领先于绝大多数的同龄人。
这使得萧尚元曾无数次感叹命运的不公平。
还好现在那小子失去修为成了一个废人,否则将来定然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萧尚元终于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一本正经地对樊诚说道:“樊伯伯,您认为我们有机会把顾旭争取到我们这一边吗?
“他与大齐王朝其他的天骄不一样——他平民出身,没有背景,没有特定的立场;而且不同于陶骞那个骗子,他是得到驱魔司司首洛大人认可、并入选‘神机营’的天才。
“我想,只要能够得到他的忠诚,那么我争夺‘泰阿剑’定然将多出几分胜算。”
樊诚思索片刻,开口道:“顾旭现在太过于耀眼,而且一直受到洛司首的关注。把他变成您的追随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殿下您能给他的条件,别人大概率也给得起。他根本没必要冒险参与到夺嫡之争中。”
说到这里,樊诚停顿了几秒钟,不出所料地在大皇子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的神色。
然后樊诚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殿下,既然皇上任命他为侍读,那您作为皇子,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凭借‘探讨修行理论知识’之类的理由去接近他,跟他交好关系。
“只要你们之间关系融洽,且他不去帮助您的兄弟,我觉得就可以了。”
“您说的对。”萧尚元点了点头,认可了樊诚的这番话。
樊伯伯与其说是他的亲随,不如说是关照他的长辈,总能在关键时候为他指点迷津。
沉默几秒后,萧尚元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樊伯伯,我的伤现在基本上已经养好了。我想要明天返回京城,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您可以再等等。”樊诚回答。
“再等等,什么意思?”萧尚元对他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樊诚解释道:“殿下,您虽然初次前往沂山时出师不利,但是对抗雪女的战斗并没有结束。现在沂山上的阴煞之气范围正在不断扩大,不少百姓遭受污染变成了鬼怪。青州府已经进入全面备战的状态。
“与其隐姓埋名返回洛京城,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让那些正在作战的修士们知道,大齐皇长子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样一来,您在青州府修士眼中的威望无疑将会大幅提升,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收拢一批忠实的拥簇者。”
萧尚元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就照樊伯伯您说的做吧。”
…………
与此同时。
洛京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宇中。
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穿着华丽的锦衣,正舒服地躺在临窗的软塌上。
塌上铺着昂贵的绮縠锦罽,设有大红色金蟒靠背引枕,旁边摆放着一对精致的木制黑漆小几,几上茗碗瓶花皆备。
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千娇百媚的侍女,正在替他揉肩捶背,同时剥好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葡萄,将其喂进年轻人的嘴里。
“替本宫把最新的邸报拿来!”微胖年轻人朝侍女挥了挥手,以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遵命,殿下!”侍女答应道。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二皇子萧尚亨。
此时此刻,他一边咀嚼着葡萄,一边快速浏览着大齐朝廷的最新消息。
首先,他看到沂山区域阴煞之气日渐扩散,整座青州府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看来我的那位皇兄,真是在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啊!”他轻声感叹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后,他又看到今年的“洛水大会”照常举办,只是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提议下,比起往届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给魁首们的奖励。
“这又是出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吗?”
二皇子萧尚亨一边想着,一边再次张开嘴。侍女又把一颗剥好的葡萄塞到他口中。
接下来,他看到一个名叫“顾旭”的沂水县八品小官顺利登上崂山之巅,又被大齐皇帝任命为“侍读”,承担起辅助教导皇嗣的义务。
“区区一个第二境修士,也配教导本宫?”萧尚亨呵呵一笑。
侍女们看着他那不屑的表情,本打算附和几句。
不过几秒钟后,萧尚亨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父皇说过,三人同行,其中必有我师。他做出这样的任命,必有他的道理。”
侍女们立即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开口说话。
二皇子殿下果然是个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只听他接着说道:
“既然顾旭是‘神机营’的人,那么再过几个月他应该就会来到洛京城。到时候,本宫倒要去好好看看,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哎哟,你在搞什么?你弄疼我了!”
萧尚亨话未说完,突然转过头,对着身后给他捏肩的侍女大声地吼道。
那侍女吓得脸色煞白,立马躬身认错道:“是我技艺不精,请殿下恕罪。”
“给我出去!”萧尚亨道,“本宫不需要技艺不精之人!”
“可是……”侍女仍然想要辩解。
“没有可是!”萧尚亨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是你第三次在本宫府中犯错。
“第一次你打碎了一个碗,第二次你把本宫的玉佩拿错了。前两次本宫已经原谅你了。但本宫耐心有限。事不过三,请你离开吧。”
看到萧尚亨那冷漠的表情,侍女知道这件事情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于是她低着头,深色落寞地走出房屋大门,再也没有回来。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静静修炼。
时小寒给了他很多的“长明丹”,足够支撑他顺利地修到第二境圆满。
当然,由于现在是过年期间,驱魔司衙门里人手不足。
顾旭偶尔也需要接几个杀鬼任务。
还好近期的任务都不算太麻烦,要解决的基本上是“游魂”级别的鬼怪,最高也就是“野鬼”级别,只需要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能轻松搞定。
而在其他时间里,他则在提前为突破第三境做准备。
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做事情追求万无一失。
虽然人们常说过“奈何桥”觉醒神通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但他还是喜欢把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近期他凭借“神机令牌”,向“神机营”预备役里的同伴们了解了一些关于破境和神通的信息。
虽然说“神机营”里奇葩很多,来历各异,而且都在崂山遗迹里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但在修道这件事情上,顾旭对于请教别人从来没有什么顾忌。
古人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既然这些同伴们境界比他高,那么他就一定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有用的经验教训。
顾旭首先联系了代号为“鲲”的楚凤歌。
在看到顾旭的问题后,楚凤歌欣喜若狂,心头想:呵,别看顾旭这小子平日里特别能出风头,现在遇到不懂的东西,还不是得向我这个“未来天下第一”请教。
【鲲: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告诉你,每个人的神通,都是他内心人格的具现。比如我的“野草”神通,就代表着我不屈不挠、不畏强暴、顽强坚韧的优良品质;而上官槿的“天算”神通,就意味着她是个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卑鄙小人……】
楚凤歌洋洋洒洒地给顾旭回复了一大段消息,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有点道理,但若仔细阅读,会发现他基本上是在变相夸他自己。
顾旭失望地摇了摇头,敷衍地感谢了他几句,随后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灵狐”上官槿。
【灵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好像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哎?真是让人惊喜啊!】
顾旭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不过上官槿立即接着给他发消息道:
【灵狐:你找我请教这个问题,可算是找对人了。在我看来,每个人的神通,象征着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我以探索大道为一生的追求,希望像司首大人那样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所以我觉醒了“天算”神通;而楚凤歌那家伙,因为热衷人前显圣,总是被人揍,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变得皮糙肉厚一些,这样一来,不论别人把他打得有多惨,只要休息几分钟,他立马又能活蹦乱跳……】
看到上官槿的答案后,顾旭感到更加头疼了:你们两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到底该相信谁?
他想了想,又把一模一样的问题发给了剑阁的“白虎”苏笑。
据他所知,苏笑是目前“神机营”中公认的最强之人,而且差一点点也登上崂山之巅了,说不定他能给出一些有用的见解?
而苏笑的答案也特别简洁。
【白虎:我没有神通。】
【朱雀:没有神通?不可能吧?】
顾旭只觉得难以置信。
当世圣人关门弟子、剑阁近年来天赋最优秀的传人……竟然没有在突破第三境的时候成功觉醒神通?这种事情说出去,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
【白虎:神通不重要。对我来说,有剑就够了。】
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剑痴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中只有剑的人,在“论道之境”中战胜了拥有“野草”的楚凤歌和拥有“天算”的上官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剑破万法吗?
倘若我与他处在同一个境界,是否能够战胜他?
顾旭对此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不过对于什么“天下第一”、“同境界第一人”的名号,顾旭并没有任何兴趣。
此时此刻,他只在乎修炼,在乎破境。
于是他把相同的问题又发给了“烛龙”陈晏平。
陈晏平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
【烛龙:我以前养了一只小狗,名叫阿黑。它喜欢舔我的鞋子,喜欢吃我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后来它死了,我就破境了。至于更多的细节,还有我的神通是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陈晏平的回答很简洁,但顾旭还是能够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破境时那伤心的情绪。没想到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家公子,也曾有过为一只小狗伤心流泪的时候。
在结束与这几个人的对话后,顾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性格”、“情绪”、“渴求”。
神通这种东西,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只是他却依旧难以预料,当自己踏上那奈何桥后,又将会有怎样的遭遇。
…………
顾旭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正月初七那天,陈济生把沂水县驱魔司所有的官吏们召集到衙门大堂,告诉他们一条重磅消息:
沂水区域对付雪女和变异鬼怪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青州府魏千户发布紧急召集令,要求青州府境内所有第二境及以上的修士尽快赶往战区,协助对抗鬼怪,并帮助幸存百姓撤离。
陈济生的话仿佛雷霆击破长空,冬雨哗啦啦落下,凛然寒意涌入屋内,令每个人的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在场众人无不感到忧心忡忡。
时小寒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看了顾旭一眼,背上沉重的“昆吾刀”把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娇小。
顾旭神色依旧平静。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默默感慨感叹:该来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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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想把他吃掉
消息来得实在太过于突然。
很多人都对此感到猝不及防。
像时小寒,今早才让仆人买了五斤牛肉,还未来得及炖熟、拿它叠加“饕餮之印”,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沂水县。
但陈济生的神色却依旧平静肃穆。
他站在宽阔的桌案旁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胡须。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照亮了他身侧“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这副字,也让他额头上的皱纹看上去格外清晰。
只听见他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
“按照青州府驱魔司的规定,像我这样掌握着御剑飞行之术的第四境修士,必须得在一天之内赶到沂山战区的营地,所以我必须立即出发。
“顾旭,时小寒,你们两个在衙门稍作等待,稍后会有专门的车辆来接你们。
“至于其他人,因为你们修为不足第二境,所以不需要去参与这次战斗。你们就留在沂水,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写信寄去青州府驱魔司。”
在陈济生交代完这些事情后,像汪阳这样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忽然松了口气。
沂山雪女这种层次的敌人太过于可怕。他们站在雪女面前,就仿佛蝼蚁站在大象脚边。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战斗的余波碾成碎渣。
可与此同时,他们也对上司和同僚们的生命安危感到格外担忧。
尽管陈大人留给他们的印象一向是强大而可靠的,尽管时小寒积累的功勋是他们一辈子也追不上的,尽管顾旭已经成为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极为耀眼的新星——
但这一回,他们面对的是名副其实的“凶神”。
“凶神”,既然被扣上了“神”这个字,就注定与其他的低层次鬼怪有着质的区别。
似乎是注意到在场众人担忧的眼神,陈济生笑了笑,平静地说道:“各位不必担心。雪女自有高境界强者去对付。我们的工作,不过是协助解决一些小喽啰罢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跟平日里跟下属兑换功勋时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陈大人,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汪阳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许一周,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这取决于大人物们什么时候能够解决雪女,”说到这里,陈济生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瞥了一眼顾旭,“之前顾旭在崂山上获得仙人传承,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庆祝一下。
“等从沂山回来后,咱们飘香楼美餐一顿。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来结账。”
听到“飘香楼”三个字,时小寒条件反射地兴奋了一瞬。但想到自己即将去沂山战区面对雪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那边的伙食如何,能否让她痛痛快快地吃饱……她又开始感到有些郁闷。
“我得先走了。”
陈济生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便率先走出衙门大堂,挥了挥衣袖,召唤出他的本命剑“无愧”。
然后他踏上飞剑,转眼间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
…………
一个时辰后,顾旭和时小寒也坐上奔赴沂山的马车。
马车通体呈黑色,侧壁绘有驱魔司的日月星辰图案,在它的底部还刻有特制的阵法——因为阵法的存在,这辆马车的速度不仅比普通马车快很多倍,而且就算再崎岖坎坷的山路上行驶,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颠簸的感觉。
马车上一共坐着五个人。
除了车夫外,剩下的四个人都是驱魔司的官员。
顾旭和时小寒并肩而坐。
在他们对面则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
高个子中年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国字脸,两弯眉毛浑如点漆。
此人名叫柴彪,来自沂水附近的沂南县,在驱魔司担任缉事一职,官秩九品。
矮个子中年人则圆眼细眉,蓄有短须,体格偏瘦,面色微黄。
此人名叫冯不器,来自莒县,担任九品司狱一职。
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神色格外凝重。
“顾旭,对于沂山雪女,你有多少了解?”突然间,时小寒伸手戳了戳顾旭的胳膊,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我经常听丫鬟和嬷嬷们说,雪女喜欢把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抓去山洞里做成冰雕,然后吃掉他们的灵魂。你在进入沂山区域后,一定要非常小心啊!”
从她的声音中,顾旭能感觉到担忧的情绪。
他笑了笑,不禁在心头吐槽道:这些传言都是在胡说八道,雪女其实是个脸盲。
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女侠大人,你是在变相夸我长得英俊吗?”
时小寒斜靠着马车侧壁,翘着二郎腿,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她的口吻虽然冷冰冰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她眼底的忧虑在不知不觉间淡去了不少。
几分钟后,马车驶入一片山林。
树木拔地而起,又粗又壮,仿佛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巨人。
光线变得暗淡,气温也愈发寒冷。
甚至偶尔还会冰雹裹挟着寒风飘进车窗,落在时小寒乌黑如云的发丝上,看上去像是剔透的水晶,与她的金属钗环交相辉映。
时小寒秀眉微蹙,甩了甩脑袋,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雏鸟试图抖落蓬松羽毛上沾着的水珠。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化作一块透明的挡板——挡住窗外风雨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候,坐在对面的高大中年人柴彪突然望着顾旭开口道:“您真是沂水县那位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的顾经历吗?”
“是我。”顾旭点了点头。
“我……我有个朋友很崇拜您,”柴彪思索片刻,接着道,“他经常在邸报上见过您的名字,觉得您的经历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倘若他有机会见到您,肯定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顾经历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
“我也不敢相信,”旁边的冯不器插话道,“我家侄子跟顾大人同样年纪。可他现在就只会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待在一起,整天斗蛐蛐儿、捅鸟窝。”
“唉,我儿子也一样,”柴彪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没有修行天赋,我只能送他去私塾读书,希望他以后能考个功名。可昨天私塾先生跟我说,他已经连续逃课三天了……”
就这样,两个中年男人在找到共同话题后,都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自家的熊孩子,还不忘拿顾旭作对比。
车厢内的紧张气氛似乎渐渐散去。
顾旭掏出小册子,开始拿着炭笔上面随意地写写画画,思索着关于破境的问题。
时小寒则凑过脑袋,看他的笔记。
但她终究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人。
几分钟后,她就对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号失去了兴趣,开始感到无聊烦躁。
“还有多远?”她打了个哈欠说道。
“时大人,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车夫回答道,“大概今天晚上能到。”
“真慢,”她撇起嘴,“本女侠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车窗外的寒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宛若饥饿的野兽一般,发出“呜呜”的吼声。
暴风雪降临了。
雪片又厚又密,仿佛天界的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整片山林也在刹那间被笼罩在沉甸甸的大雪之中。每一棵树木,每一根枝条,都被冰雪包裹起来,变成寒光闪闪的尖刀,指向暗淡的天穹。
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就连他们鼻尖呼出的气息也是白的。
“嗷呜——”
大雪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声音很快连成一片,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凭着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在茫茫大雪中看见了上百只白狼。
它们都有一双空洞洞的幽蓝的眼睛,长着亮闪闪的锋锐的獠牙,朝着马车所在的位置齐刷刷奔来。
“雪女。”
在座众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名字。
作为青州人,他们都听说过一首这样的童谣——
“狂风是她吟唱的歌谣,暴雪是她飘动的裙裾。她住在寒冰雕琢成的宫殿里,白狼、麋鹿与雪人皆是她的子民……”
如果说在青州人心中,“九婴蛇妖”是恐怖与灾难的化身,是不加掩饰的残酷暴虐;那么沂山雪女就是一场梦,一场披着美丽外皮、却能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噩梦。
“青州府驱魔司的大人告诉过我,这条路是安全的,雪女一般不会再这里出没……”车夫望着白茫茫的飞雪,不知所措地喃喃道。
“顾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高大中年人柴彪也望向顾旭,神情惶恐不安。
逃跑。
这是顾旭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捏碎破空珠,逃到千里之外安全的地方。
但他身边还有时小寒,还有两个初次见面的驱魔司同僚。
“先下马车,准备迎战!”顾旭淡淡道,“大雪已经封锁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是雪女的对手——”
“——我们面前的敌人,并不是雪女本人,而是她麾下的狼群。只要我们保持冷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旭曾进入过扑朔迷离的陆氏凶宅,也曾在崂山之巅纵身一跃,再加上他身上带着保命底牌,使得他能够在这危急关头保持冷静,理性地分析当前局势。
他记得在那陆氏凶宅之中,陆诗遥的残魂操控无数冰刃,一刻钟内将唐荟的帮凶刺穿心脏全部击杀。
而如今的雪女,不仅比当初的陆诗遥更加无情,而且很可能拥有圣人级别的实力。
如果她真的怀有杀心,完全可以采取更加凌厉更加直接的手段。
一场大雪,一群白狼,与当初那些可怕的冰刃比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太过于温柔。
“她究竟打算做什么?”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还未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白狼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来到他们身边。
时小寒抽出沉重的“昆吾”刀,朝着带头的白狼狠狠劈去。她的刀刃上方出现了饕餮的虚影,使得她的刀势仿佛泰山压顶。
顾旭也掏出“杀鬼符”,抛向前方的白狼。
柴彪抽出鞘中的佩剑,冯不器从袖子里掏出附着法术的手弩。
熊熊烈焰伴随着刀光剑影,吞没了最前方的数十只白狼。
片刻后,火光散去。
白狼们并没有像鬼怪那样化成黑灰。
相反,它们化作一滩滩清冽的雪水,随后重新凝结成白雪,堆成雪球,再由雪球变成一群新的白狼。
“凶神”级别的鬼怪,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它们不是鬼怪,”顾旭得出结论,“它们只是雪女用法术制造出来的产物。”
他掏出“惊鸿笔”,准备施展“万籁空寂”破解雪女的法术。
然而就在这时,为首的白狼突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瞬间出现在矮个子中年人冯不器的身边,用寒光闪闪的牙齿咬住冯不器的脖颈。
冯不器还未来得及挣扎,身上就结了一层白霜,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冰雕,表情僵在脸上,身子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时小寒再次挥起大刀,打算劈向白狼。
可是就在下一秒钟,白狼消失了,冯不器消失了,林中的狂风暴雪也消失了。
白茫茫的积雪仿佛在瞬间融化。
天空重又变得一片清净。
若非马车上确确实实少了一个人,顾旭恐怕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重新登上马车,望着这片开阔平静的山林,“雪女为什么偏偏抓走了冯不器,却放过了我们?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
沂山之巅。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
纤弱清丽的少女穿着素白长裙,坐在一块巨大的冰晶石上。
她的容貌精致绝美,白皙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远远望去,仿佛一朵洁净无瑕的芙蕖。
只是她的眼睛却是空洞无光的,仿佛两个黑窟窿。
就在这时候,一只毛色纯净的白狼出现在他的身边,把一个被冻成冰雕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抛在她的身边。
那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正是刚刚被抓走的冯不器。
看到这样一幕,少女从冰晶上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冯不器的额头。
随后,她从冯不器体内抽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那是冯不器的灵魂。
刹那间,冰雕哗啦啦碎了一地。
少女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便把冯不器的灵魂吸入体内。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双眼不再空洞无神,而是焕发着璀璨的神采。
人类有人类的烦恼,妖魔也有妖魔的苦衷。
自从化身为鬼怪后,她必须定期吞噬人类的魂魄,才能维持住自身的神魂。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些幼稚的坚持。
比如——
“不伤害无辜的灵魂。”
那些白狼,既是帮助她捕食人类的爪牙,也是她的眼睛。
她可以借助那些白狼,用“慧眼”神通观察世界。
在“慧眼”看到的世界里,每个人的身上或是缠绕黑气,或是泛着金光。
金光代表功德,黑气代表罪孽。
世人都以为她杀伐无由。
但实际上,她会挑选身上黑气极为浓郁的人,作为自己的食物。
比如这个名叫冯不器的家伙,外表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曾经为了获得父亲的全部遗产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和嫂嫂。
当然,这样做并不能掩盖她杀人的事实,只能稍微减轻她心头的负罪感。
多少年来,她一直作为鬼怪,坚守着这个愚蠢的原则。
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欲望了。
因为在那片山林中,她看见了一个少年,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眼熟。
最关键的是,他浑身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香味。
真的好想把他吃掉啊。
只是在“慧眼”的视野中,那少年身上却闪烁着耀眼的功德金光。
除此之外,她脑海深处也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反复提醒她:“这个人曾经帮过你。你不能吃掉他。”
忍耐。
忍耐。
忍耐。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陆诗遥,你曾经是一个人。
如果你一时冲动把他吃掉,那你跟没有脑子的游魂野鬼还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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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开战在即
临近天黑的时候,顾旭一行人抵达了沂山营地。
这里的阴煞之气明显比外界浓郁得多。
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林间弥漫着灰蒙蒙的雾霭。空气中掺杂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令人在呼吸过程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顾旭知道,凡人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过久停留的。
他们不能像修士一样用真元阻挡阴气的侵蚀。
阴气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他们的体内,湮灭他们的理智,吞没他们的灵魂,使得他们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你们总算来了。”
当顾旭和时小寒先后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屋子,来到他们身边。
“陈大人。”顾旭立即颔首道。
来人正是陈济生。
此时陈济生的“七曜服”看上去皱巴巴的,沾着不少泥巴和灰尘,手中拿着个半旧的水壶,脸上能看出明显的倦色。
“你们一路上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陈济生急切地开口问道。
顾旭把林中的暴风雪、狼群、以及冯不器的失踪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
“雪女的行为有些诡异啊!”陈济生皱眉道,“只是可惜了冯司狱,被雪女抓走,他应该很难活下来了……唉,尚未抵达战场,就不幸丢了性命,真是让人惋惜啊!”
“那沂山这边战况如何?”顾旭问道。
“根据魏大人的命令,我今天跟另外两个第四境修士组成一队,前往沂山山麓的桂花村,本打算把那里面的幸存村民救出来,”陈济生叹了口气,回答道,“然而待我们抵达桂花村后,却发现情报是错误的——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早已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鬼村。”
“情报有错?”旁边的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我记得青州府有好几个擅长天机术的修士……”
“天机术是有局限性的,”顾旭解释道,“它并不是真正的无所不知。
“很多高境界的强者是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干扰甚至屏蔽天机的。比如,因为空玄散人曾经在崂山区域设下禁制,所以司首大人就无法通过天机术对崂山遗迹进行观测。”
“那么沂山附近情报出错,是因为受到了雪女的干扰?”时小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应该吧。”
“沂山的情况要比我们想象中严峻得多,”陈济生的神色格外凝重,“因为情报不准确,修士们无法像平时做任务那样准确预知鬼怪的位置和数量,每次战斗都好比摸着石头过河。
“除此之外,从京城送来的物资也比预想中少了很多。所幸有皇长子殿下和魏九思千户大人慷慨解囊,没有影响到驱魔司修士们的战斗和日常修行。”
“皇长子殿下?”听到这个名字,顾旭略感讶异。
“没错,”陈济生点了点头,“最近这几天,皇长子殿下一直在跟沂山营地的修士们并肩作战,不仅斩杀了很多怪物,还亲自把几个长官救回营地。我今天也曾有幸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气度不凡。”
“皇长子殿下竟然亲自来了!”旁边的时小寒忍不住睁大眼睛。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大男子柴彪更是愣在原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的情绪,喃喃自语:“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会有与大齐皇子并肩作战的一天……”
看到身边众人的反应,顾旭心里暗暗评价了一句:看来这位大皇子在齐人心中威望很高啊。
不过,或许是因为身为穿越者,或许是因为曾在“论道之境”中见识过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欺骗对手,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大齐皇帝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顾旭并不像同伴们这样对大齐皇室怀有源自骨子里的敬畏。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到他们身边,朝顾旭躬身行礼道:“顾大人,殿下想要见您。”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顾旭身上。
“才想起来你现在还有个皇子侍读的身份。”时小寒拽了下顾旭的衣袖,撇了撇嘴道。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皇室子弟好像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
高大中年人柴彪则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深刻感受到眼前这个容貌清俊的少年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今日他们同车而行,只是一个意外。
在此之后,少年将沿着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继续前行;而自己将回到偏僻的小县城,在昏暗狭窄的值房中通过朝廷邸报关注着他的事迹,默默幻想自己也能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
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线条有些生涩,一点也不流畅,也肯定不是他画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可问题在于,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那么这张符究竟是如何冒出来的?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没想到竟然被大皇子捡到了。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在自己家抛下《焚天七式》后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心里默默回忆。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礼貌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注视着顾旭的眼睛,像是一个刚刚表白的人,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意中人的答复,“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
这天晚上,修士们都聚集在空地上,统计伤亡人数,并讨论第二天的任务分配。
直到深夜,他们才各自散开,或是领取伙食,或是回到临时的住处修炼。
顾旭听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安排,上交了一些“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给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明日作战时使用,并借此换取了不少功勋。
“我听陈济生说,你改进的杀鬼符比原版强很多,”魏九思微笑说道,“你能告诉我它究竟强了多少倍吗?”
“嗯……至少十多倍吧!”顾旭自己也算不清楚了,毕竟随着符篆威力的增强,做实验小白鼠越来越不好找。
待他返回时,他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小脸气鼓鼓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旭来到她身边说道。
时小寒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杏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这营地里的伙食实在太难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食盒举到顾旭面前。
只见里面装着两个馒头,一个水煮蛋,几根青菜,几块随意烤熟的半瘦猪肉。
“好像比我当初军训的伙食好一些啊……”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看上去还蛮养生的。”
“时大小姐,”他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条件比较艰苦,你得忍一下。”
“可这些东西我真的下不了嘴啊!”时小寒哼了一声,对顾旭的回答感到不满意,“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小姐!”
可你现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啊!
顾旭暗暗评价道。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第一次参与这种高危险等级的任务——作为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不经过磨砺,很难真正成长起来。
“你不要把它当成食物,要把它当做修炼的一部分,”他劝说道,“你明天想不想让鬼怪们感受到‘饕餮之印’的威力?想不想在皇子殿下和魏大人面前大显神威?想不想让青州修士们都感受到沂水时女侠的凛凛威风?”
“想啊!”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话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上当了。
“哼!”她忿忿地瞅了顾旭一眼。
顾旭笑了笑,朝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给自己也递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晚餐。
两人静静坐在墙角。
在这萧瑟的寒风中,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这一回,顾旭难得率先吃完晚餐。
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继续写写画画,思考修炼问题。
不经意间,他翻到了夹在书页中的那张淡粉色花笺,纸上是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一行字。
想到今日林中的暴风雪和白狼,想到陆氏凶宅中那个芙蕖般的女子,顾旭轻叹一声,只觉无比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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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婴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抱歉,今天加班回来得太晚qaq这章目前还没写完,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
“今天阴气似乎更瘆人了。”大皇子萧尚元望着雾蒙蒙的山林,皱起眉头。
“确实,”樊诚点头附和道,“我想在沂山附近,应该很难再有幸存者了。”
顾旭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昏暝的古木巍然耸立,散发着湿意与腐败的气味。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地撑起厚实的伞盖,错综复杂的树根化作绊脚的陷阱,冻结的寒霜在枝桠上凝结不化。
按照昨天晚上定下的计划,从京城来的那几第六境修士将进入沂山深处,寻找雪女的踪迹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色祭坛;第四、第五境的修士们将绕行到沂山西面作战,据说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变异怪物;而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们将以小队为单位,去解救东面和南面村落中的幸存者。
顾旭则是一个特例。
他被指名道姓要求加入大皇子萧尚元的队伍,去营地附近的山坡上对付鬼怪。
在那里,有一条官道成了鬼怪的巢穴,严重影响到青州府境内的物资运输。
而他的同行者中,除了萧尚元之外,还有第六境的供奉樊诚,有第五境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还有两个第四境修士。
顾旭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混在这群人中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若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群除我佬”。
顾旭知道,这是大皇子想要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自己的能耐。
自从他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他就已经进入了大齐权贵们的视野之中,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保持低调。
这无疑让他感到有些郁闷。
谁让自己太过于优秀了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影幢幢,宛若狰狞的活物。
“青州府的三大凶神,都不是好惹的,”青州府千户魏九思插话道,“殿下,我们曾经一直以为雪女只会操控暴风雪和召唤物,从未想过她还有凭空制造大范围阴煞之气的能力。她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倘若再不能解决她,恐怕真得像当年对付‘九婴蛇妖’那样,请求圣人们亲自出手了。”
听到他的话,顾旭在心头默默评价:魏大人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暗示京城方面提供援兵啊。
“青州府三大凶神……有雪女,有九婴蛇妖,还有一个叫什么?有没有雪女这么可怕?”萧尚元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有一个……”魏九思皱紧眉头。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抱歉,殿下,”沉思许久后,魏九思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那只鬼怪叫什么了。这是我的失职。等我返回营地之后,一定会尽快告诉您的。”
“没事儿,”萧尚元微笑说道,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我只是随口提一句。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对付雪女。”
第三凶神叫什么?
顾旭也开始默默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找陈济生,找崔天佑,找其他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但他们都以“忘记了”、“不知道”等理由搪塞过去,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顾旭自己也曾考虑过去藏书阁搜索跟第三凶神有关的信息。
可是,每当他进入藏书阁后,他都会忙于翻阅其他修行相关的知识,而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这件事情真是诡异,”顾旭暗暗心想,“没想到我拥有‘博闻强记’天赋,也会有健忘的时候。等沂山任务结束后,我一定要去好好查查这个第三凶神。”
就在这时候,山林间有了异动。
树枝随风沙沙悸动,仿佛伸出手指彼此搔抓。
远方传来泉水的潺潺声响,以及若有若无的呜咽悲鸣。
“鬼怪靠近了。”樊诚淡淡道。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也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
“它们实力都不强。如果我的感知没错的话,最强的不过是‘野鬼’级别。”魏九思也微微眯起眼睛,在一旁补充道。
“顾贤弟,今天我们有机会见识一下你那神乎其神的符道造诣吗?”大皇子萧尚元也微笑着开口道。
顾旭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默默吐槽:你们一群大佬袖手旁观,让我一个第二境小修士去对抗鬼怪,这说得过去么?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大皇子之所以待在沂山,并不是真的想要“为民除害”,而只是想要为了今后的夺嫡争取政治资本。
“当然可以,殿下。”顾旭淡淡道。
几分钟后,数十道阴影从树林暗处出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它们体格偏瘦,外表形似人类,肤色苍白宛若尸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周身黑气缠绕,眼睛呈现出恐怖的暗红色。
在它们行走的过程中,还不时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顾旭知道,这些鬼怪不久前都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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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顾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见到了大皇子萧尚元,以及他身边的皇室供奉樊诚和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这屋子是用法术临时搭建而成的。
屋内陈设简单。
一张粗陋的大桌子,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就组成了一间临时的会议室。
当顾旭踏入屋子的时候,萧尚元立即面带微笑起身相迎;顾旭准备拱手行礼之际,萧尚元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口中连连道:“顾贤弟不必多礼。”
萧尚元的外貌与他弟弟萧尚贞之间有三分相似,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脸庞的轮廓更加硬朗。
尽管这位大皇子殿下看上去和蔼可亲,嘴上跟顾旭称兄道弟,让他把官职和礼节抛得远远的。
但顾旭却注意到,萧尚元的眼神是凛然的,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仿佛是一只威风凛凛地盘踞在领地的雄狮,只要有人敢冒犯自己,就会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待坐定之后,萧尚元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将其递到顾旭的面前,对他说道:“顾贤弟,这张‘风行符’是你的作品吗?”
顾旭接过符篆,仔细观察。
这张符纸并不是他的。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涩,也肯定不是他写下的。
但那天马行空的改进思路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从未把改良版“风行符”的画法教给任何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画出出这样的一张“风行符”。
“这张符是我们临摹的,不是原版,”似乎是察觉到顾旭有些疑惑的眼神,大皇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最早那张‘风行符’,是我从青州府驱魔司衙门的废物筐里捡到的,当时樊伯伯一口认定,它绝对出自大师之手。
“而为了查出它背后那位符道大师的身份,我们可谓大费周章,历经很多波折。
“现在,我们可总算找到你了,顾大师!
“真不敢想象,你在这尚未加冠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精深的符道修为!你这符道天赋,恐怕连国师大人见了都会羡慕不已吧!”
听到大皇子这番话,顾旭也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前往青州府的路上用过一张“风行符”,然后把它随手扔到了废纸篓里。
“去年十月,殿下也在青州府?”他问道。
“是的,”萧尚元坦诚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见沂山雪女在青州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便向父皇请缨,希望能够凭借我手中的宝剑为民除害。
“但我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动机,觉得我是为了追求名声才做这种事情。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只可惜那雪女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她,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若不是国师的师弟何先生凭借那神乎其神的‘缩地成寸’神通把我救出来,恐怕我的灵魂已经变成雪女的食物了。”
原来当初何逸群在自己家抛下《焚天七式》后匆匆赶往沂山,是为了救这位皇子啊!
顾旭在心理默默回忆道。
只听见萧尚元停顿片刻后,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从来不是个愿意轻易认输的人。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我为民除害的愿望。
“而我也意识到,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拥有接近圣人实力的沂山雪女相对抗的。
“所以现在我来到这座营地,希望与这里的修士们一同作战,替青州府的百姓攘除雪女这个心腹大患。”
“殿下真是心系民生,”顾旭语气平淡地恭维道,“如果青州府的百姓知道殿下的这份心思,一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尽的。”
不得不说,这位大皇子的场面话说得很漂亮,拉拢人心也很有一手,跟他那个幼稚的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世家门阀,也没有超凡力量,那么萧尚贞在这位颇具手段的兄长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竞争力。
“不过,顾贤弟,今天我并不在意青州府百姓的心思,我只在意你的心思,”萧尚元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顾旭的双眼,“我想明日与顾贤弟一同并肩作战,亲眼见识一下顾贤弟的符道修为,不知顾贤弟可否愿意答应?”
萧尚元这番话留有一定的余地,没有直接要求顾旭在夺嫡中站队,成为他的追随者。
但这也意味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毕竟这是对抗雪女的关键时刻。
一旦他开口拒绝,他的话很可能就被人断章取义,被别人当成是把柄。
“殿下有命,我怎敢不从?”顾旭微笑着回应道。
他不想掺和到皇室夺嫡这潭浑水中。
所以大皇子想要跟他称兄道弟,他就得谨守君臣之别。
“那我就期待顾贤弟明日大显神威了!”萧尚元的神色淡定依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而在一旁,樊诚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九思则面带微笑,对顾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
这天晚上,修士们都聚集在空地上,统计伤亡人数,并讨论第二天的任务分配。
直到深夜,他们才各自散开,或是领取伙食,或是回到临时的住处修炼。
顾旭听从青州府千户魏九思的安排,上交了一些“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并借此换取了不少功勋。
“我听陈济生说,你改进的杀鬼符比原版强很多,”魏九思微笑说道,“你能告诉我它究竟强了多少倍吗?”
“嗯……至少十多倍吧!”顾旭自己也算不清楚了。
待他返回时,他看到时小寒正抱着一个食盒,闷闷不乐地坐在墙角边上。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小脸气鼓鼓的,远远看上去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瑟瑟寒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吹得她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旭来到她身边说道。
时小寒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清澈的杏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这营地里的伙食实在太难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食盒举到顾旭面前。
只见里面装着两个馒头,一个水煮蛋,几根青菜,几块随意烤熟的半瘦猪肉。
“好像比我当初军训的伙食好一些啊……”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看上去还蛮有营养的。”
“时大小姐,”他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条件比较艰苦,你得忍一下。”
“可这些东西我真的下不了嘴啊!”时小寒哼了一声,对顾旭的回答感到不满意,“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小姐!”
可你现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啊!
顾旭暗暗评价道。
他知道,这是时小寒第一次参与这种高危险等级的任务——作为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唯有经过磨砺,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你不要把它当成食物,要把它当做修炼的一部分,”他劝说道,“你明天想不想让鬼怪们感受到‘饕餮之印’的威力?想不想在皇子殿下和魏大人面前大显神威?想不想让青州修士们都感受到沂水时女侠的凛凛威风?”
“想啊!”时小寒不假思索地说道。
话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上套了。
“哼!”她忿忿地瞅了顾旭一眼。
顾旭笑了笑,朝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给自己也递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晚餐。
两人静静坐在墙角。
在这萧瑟的寒风中,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
这一回,顾旭难得率先吃完晚餐。
他从衣兜里掏出小册子,继续写写画画,思考修炼问题。
不经意间,他翻到了夹在书页中的那张淡粉色花笺,纸上是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公子一切安好,得求长生”。
想到今日林中的暴风雪和白狼,顾旭轻叹一声,只觉无比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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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灾难
此时此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陈济生的心头有着太多的疑问。
作为沂水县驱魔司知事,他知道八年前大齐国师封印“九婴蛇妖”的大阵,共分为八个部分,根据后天八卦的方位,位于沂水、乐安、安丘等八座县城之中。
而阵图也同样被一分为八,存放于八座县城。
只有各个县城的知事们才知道阵图的位置。
每隔三年,知事们需要把阵图拿出来,对封印进行维护。
就比如过年前,陈济生曾经把顾旭带到藏书阁地下的密室里,让顾旭对照阵图念诵口诀,维护封印阵法。
顾旭也曾从阵图中得到启发,开发出了第五代“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八年前,大齐国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想要释放出‘九婴蛇妖’,只有两种办法——第一,获得全部八张阵图,并将它们一一破解;第二,倘若五十年不对封印进行加固,封印将自然失效。”
所有人都认为,解开“九婴蛇妖”的封印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阵图被分散在八座县城,且有国师的禁制守护;
其次,大齐国师作为以符入道的圣人,在他的老师赤阳子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在符道造诣上超越他。
可是现在,听到着凄厉的婴儿哭声,望着大地表面上出现的一道道黑色裂缝,感受到空气中的灼热温度,陈济生简直感觉自己在做梦。
由于现在距离“九婴蛇妖”被封印只过去了八年,所以“封印自然失效”的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
“这是怎么回事儿?”陈济生皱紧眉头,心头想道,“在最近的八年里,除了我和顾旭之外,就从来没有人进入过沂水县的地下密室。按理来说,阵图根本不可能被泄露出去……这九婴蛇妖究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
“陈知事,现在任务已经暂停了,您还不赶紧逃命?”
就在这时候,有人狠狠拍了一下陈济生的肩膀,使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陈济生回过头,看见一个面色仓惶的胖子。
胖子名叫高昌顺,青州府蒙阴县知事,今日被安排与陈济生同队做杀鬼任务。
还未等陈济生回答,高昌顺就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像个肉球一样地蹦了上去,然后“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
“逃命……”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陈济生迟疑了一秒。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经历过八年前那场可怕的浩劫,知道“九婴蛇妖”有多么可怕——
它的体型可以变到近千里之大,近乎可以盖住青州府的整片天空,从地面上仰头望去,就仿佛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共有九个头,五个呈黑色,善用水;五个呈红色,能喷火。
只要它现身,就能把整座青州府都变成水与火的地狱。
“我得去救人,”陈济生当机立断,“既然九婴蛇妖已经被放出来了,那么沂水县的百姓也定然会面临灭顶之灾。”
他并没有考虑去救顾旭和时小寒。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各自有保命手段。
而“九婴蛇妖”的能力主要是喷吐水火的范围性伤害——它对普通人具有很大的威胁,但很难留住一心想要逃跑的修士。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陈济生决定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黑色裂缝迅速蔓延到他的脚边。
炽热的水流自地缝窜起。
燃烧的火光映照在水幕之中,折射出绚丽斑斓的幻光。
陈济生的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冒着白色烟雾,分不清是地底之水,还是他的汗水。
他挥了挥手,召唤出“无愧剑”。
然后他踏上飞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径直飞去。
一刻也没有回头。
…………
在沂山的另一边,时小寒也跟几个第二、第三境的修士一起,在山林之间寻找着鬼怪的踪迹。
作为莱州府千户的独生女,以及同行者中唯一的女性,她在这个队伍中极受欢迎。
同伴们都想趁此机会跟她交好关系。
每当她挥舞沉重的“昆吾刀”砍死一只鬼怪,同伴们都会集体为她鼓掌,争先恐后地喊着”时大人武功盖世”、“时大人真是天纵之资”、“时大人的刀法竟如此恐怖”、“没想到像时大人这种花颜月貌的姑娘竟掌握着如此霸道的刀法”之类的话语。
时小寒表面上会谦虚几句,但心里却洋洋得意。
以一己之力带飞全场,再抬起下巴享受他人的追捧,无疑是一件能让她感到非常快乐的事情。
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顾旭今天没能跟她一起行动。
自从接到来沂山的召集令后,时小寒就一直很想在顾旭面前展露身手,然后听他换着花样夸自己。
只可惜,顾旭被那个讨厌的大皇子叫走了,没能跟她待在同一个队伍。
这让时小寒感到很郁闷,暗暗把大皇子的名字记到了自己心里的黑名单上。
当然,也有人向时小寒打听顾旭的消息。
“时大人,您现在是在沂水做官吧?听说你们沂水县有个叫顾旭的年轻人,解决了青州府的陆氏凶宅案件。”
“你们沂水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不仅有时大人这种钟灵毓秀的姑娘,还有顾大人那种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
“没错,没错。”每当听到这种问题时,时小寒不假思索点头回应。
别人夸起顾旭,就跟夸她自己一样,能让她心头充满喜悦。
她干脆利落地砍死面前的最后一只变异鬼怪,在同伴们的吹捧声中收起昆吾刀,准备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山林,整座沂山如地震一般摇摇晃晃。
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地面上,升腾起火光与水汽。
“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人大声惊呼道。
没有人回答。
这一瞬间,队伍里的所有修士都在四散逃跑,生怕被这些可怕的裂缝吞噬。
时小寒也懵了片刻。
她没有经历过八年前的“九婴之祸”,自然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此时满脑子都在想:“顾旭那家伙有保命的手段吗?他现在只有第二境,不会御剑飞行,能从这山上顺利逃走吗?”
想到这里,时小寒当机立断,立即施展时家祖传的“落花飞絮”身法,踏着剧烈震动的地面和滚动的岩石,朝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顾旭曾经跟她提起过,他今天是距离营地几里的一处山坡上做任务。
她步履轻盈,宛若飞燕。
裂缝,火光,水雾,山石……都仿佛成了她身后的背景板,无法对她造成任何障碍。
而在她的身后,则浮现出模糊的饕餮虚影。
她的速度不经意间翻了一倍。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营地所在的位置。
眼前不见人影,只有满目疮痍。
她看到临时搭建的房屋被熊熊烈火所吞没,看到大齐王朝的旗帜坠入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到乳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看到负责后勤的修士们在落荒而逃。
但她没有看到顾旭的身影。
随后,她再度施展身法,把营地附近的几处山坡都搜索了一遍。
但她依旧没有找到顾旭。
她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或许……顾旭他应该已经逃走了吧,”她在心里试图宽慰自己,“他拥有‘惊鸿笔’,又有空玄散人的传承……要保住性命,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吧……”
“哇——”
就在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天地之间。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九婴蛇妖。”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词。
虽然她未曾亲自经历过“九婴之祸”,但她曾经从驱魔司同僚们的口中知晓过这只“凶神”级鬼怪的可怕之处。
她知道,沂水县前任知事郑yu郑誉,就是为了救出两个就是为了救出几个孩童,不幸丧命于九婴腹中。
她本以为,自从大齐国师设下封印阵法后,“九婴蛇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历史。
没想到它竟然破封而出,重现世间。
如果不能及时将它解决,整个青州府将再一次变为人间地狱。
“该怎么办呢……”
时小寒焦虑得连连跺脚。
她一直在别人的呵护下长大,有父亲教导她修行,有丫鬟照顾她生活,就算做任务时也有顾旭帮她拿主意。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过。
不经意间,她从衣兜里掏出一颗莹润光滑的珠子。
这是她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给她准备的保命之物。
父亲说过,这颗珠子名叫“破空珠”,只要把它捏碎,就能够瞬间穿越虚空,逃到方圆千里之内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该去哪了?”
第一时间,她想到要逃去莱州府,逃到父亲的身边。
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而威风的,总能给她极强的安全感。
但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不止一次在信里跟父亲说过,“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你照顾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是替天行道的时女侠”。
虽然她当初写这话,只是在跟父亲顶嘴,觉得他多管闲事太过讨厌。
但是她怎么能打自己的脸呢?
只要她逃去莱州府,无疑就是向父亲认输,承认自己依旧是个弱小的女孩,承认所谓的“女侠”就是一句玩笑话。
“我要回沂水。”
她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虽然她现在找不到顾旭的踪影,但她还有很多亲朋好友在沂水县。
比如照顾她起居的丫鬟晨熙,比如每天替她煲汤的嬷嬷,比如喜欢躲在背后八卦的小吏汪阳……
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比如在菜市街做烧烤的大婶,比如和她一起踢毽子的孩童……
突破第三境界“奈何桥”,需要坚定的决心。
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的时候,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障碍。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此时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柴彪忽然感受到一阵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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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黑色祭坛
【非常抱歉,今天下班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订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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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裹挟飞雪呼啸而至,沂山的气温骤然下跌。
焦溪涸,汤谷凝。
沸潭无涌,炎风不兴。
霰淅沥而先集,雪粉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
驱魔司修士们站在裂缝旁边,望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大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柴彪知道,这是雪女到来的征兆。
昨天那群突然出现的白狼,就曾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柴彪实在想不明白,九婴蛇妖和雪女为何会在这种情况突然打起来。
难道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侵占了雪女的领地,使得雪女怒而出手?
“哇——”
看到这突然降临的暴风雪,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婴儿的哭声。只是相比之前,这哭声更加凄厉瘆人,充斥着愤怒的情绪。
雪女的突然出手,无疑转移了九婴蛇妖的注意力。
它忽视了裂缝边上瑟瑟发抖的修士们,狭长的瞳孔倒映着白茫茫的飘雪,口中再次喷吐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裂缝上空数十丈内的飞雪瞬间蒸发。
在这灼热气流冲击下,柴彪跌倒在地。
他身上再次热出了一身汗,仿佛从严冬来到了酷暑。
凶神打架,蝼蚁遭殃。
柴彪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冰与火的战斗余波中丢掉小命。
“真希望某个过路的驱魔司大人物能发发善心,把我从这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捞出来……”他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鹅毛般的飞雪忽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汇聚于裂缝上方,逐渐形成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拱桥,连通了裂缝的两侧。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样一幕,柴彪和其他在场的修士们全部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以人类灵魂为食物的沂山雪女,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桥上去,再把我们一网打尽、统统吃掉吧?”
但在这危急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们继续犹豫。
九婴蛇妖再次发出凄厉的啼哭声。
它的躯体在裂缝中来回扭动,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随着它的动作,地面再度剧烈摇晃,地表的岩层逐渐破裂,然后哗啦啦地塌陷到黑洞洞洞裂缝之中。
柴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继续停留此地,很快就会随着这些破碎的岩石,滚落到地底深渊之中。
他只能赌上一把。
“快走吧!”他对旁边的修士们大声地吼道。
同时他从摇晃的地面上爬起来,施展“疾风”身法,朝着冰雪凝固成的拱桥飞奔而去。
“听说那雪女貌若天仙,”他一边跑着,一边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死在她手里,总好过死在这丑陋的蛇妖手里……”
狂风呼啸,热浪奔腾。
冰雪桥梁却巍然不动。
柴彪拼尽全力奔跑,很快就抵达了裂缝的对面。
在此期间,九婴蛇妖又对着冰桥喷了一团灼热的火焰。
但拱桥周围的雪花却瞬间构建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其这团火焰阻拦在外。
待所有修士都通过顺利越过裂缝后,冰雪拱桥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漫天飞雪。
柴彪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雪女……她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对此感到难以理喻。
众所周知,雪女以人类灵魂为食物。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里,雪女还以沂山为中心,制造了大范围的阴气,使得众多附近百姓变成了鬼怪。
按理来说,她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救人!
在这破地而出的九婴蛇妖面前,为他们这群无路可逃的修士,搭建了救命的桥梁!
这种诡异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过地表的裂缝依旧在迅速蔓延,由不得柴彪花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把全身上下的真元都用来催动身法,继续向前拼命奔跑。
…………
与此同时,沂水县城郊。
这里同样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原本平静无波的沂河,此刻卷起万丈波涛。
一道道黑色裂缝,以沂河为中西,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朝着沂水县城奔涌而来,仿佛无数只发怒的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河边的许愿树已经被大水淹没,县城城门也被巨浪冲垮。
整座沂水已经沦为泽国。
而在沂河的中央,冒出了一个庞大的蛇头。
它长着獠牙,吐着蛇信,狭长的眼睛倒映着滔滔洪水,不时发出如婴儿般尖锐凄厉的哭声。
每当它张口的时候,它就会吐出更多的洪水,使得沂河水位迅速上涨,向四面八方奔涌,淹没了更多县城里的房屋。
此时此刻,汪阳正攀爬在沂水驱魔司衙门的屋檐上。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洪水在他身旁奔涌。
他必须得抓住屋檐上的雕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而在他的视野之中,远方那个巨大的黑色蛇头格外清晰。
这使得他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八年前那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很多亲朋好友们都因这只蛇妖而丧命。
若不是沂水县前任知事郑誉挺身而出,把汪阳和他的几个同伴从蛇妖嘴边救下,恐怕汪阳自己也早就成了九婴蛇妖的腹中美餐。
可现在,随着水位一点一点地上涨,汪阳心头越来越绝望。
四面八方都是水。
露在水面的屋顶,像是孤零零的岛屿,很快也会被浪潮淹没。
他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第一境修士,没什么保命的能力。
他掌握的最强战斗手段,是顾旭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他以前虽然时常会跳到沂河中,跟同伴们嬉戏打闹,也会一些狗刨式游泳。
但是,在这片泱泱泽国中,就算他会游泳,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
更何况,他的家也快没了。
汪阳的第一个家,是沂水县城郊的一座小平房。那是他父亲娶他母亲的时候,省吃俭用攒钱买下来的。他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曾在那屋子里爬来爬去,他骑在父亲肩膀上玩骑马游戏,口中喊着“驾驾驾”,同时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也记得母亲曾与他一同坐在火炕边上,一边替他缝补破旧的衣服,一边跟他讲修行者斩妖除魔的故事。
但八年前,那个家被九婴蛇妖摧毁了。
然后他有了第二个家——沂水驱魔司衙门。
这里有外表严肃但内心细腻的上司陈济生,有表面上喜欢吹牛说大话实际上却古道热肠的崔天佑,有天天在库房打瞌睡偷看话本的驼背老大爷,有娇俏美丽但从不摆架子的千金大小姐时小寒,有他最好的朋友潘小鹏,有他最崇拜的偶像顾旭……
但现在,这个家也被洪水淹没。
陈济生、顾旭和时小寒也前去沂山做任务,此时生死不知。
随着九婴蛇妖一点一点挣脱束缚,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咆哮的巨浪也也更加骇人。
汪洋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这一回,可没有第二个郑大人会来救他。
“陈大人,时大人,顾兄……你们一定要保重……”他闭上眼睛,在口中喃喃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把他从屋顶上拽了起来。
耳旁的风呼啦啦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天上飞。
“这……”汪阳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他的耳边响起陈济生毫无波澜的声音,“不然我们沂水驱魔司又要损失一名大将了。”
随后,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汪阳托了起来,使他稳稳地落在“无愧剑”上,站在陈济生的背后。
汪阳看了看脚下的“无愧剑”,又看了看陈济生的背影,只觉得思绪万千。
当年郑大人的身影,仿佛重现在他的眼前。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距离沂水数十里远的一处高地。
“这地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陈济生语气平淡地对汪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陈大人,您要去哪儿?”汪洋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人。”
陈济生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随后再度踏上“无愧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芒,朝着沂水县的方向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汪洋的视线尽头。
几个月前,陈济生在沂山上突破第四境。
他以前任知事郑誉留下的“无愧剑”为本命物,离开“奈何桥”,步入“望乡台”。
寻找初心,定下锚点,是晋入第四境的关键。
陈济生的初心很简单——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的妻儿曾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那时他不得不含泪挥剑,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
失去家人的陈济生,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替顾旭采摘雪参。
所以他才会御剑飞向沂水县,解救汪洋,以及受困的百姓。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一个小时后再过来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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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小寒当初立下的决心,就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好驱魔司的同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侠。”
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随后她用力捏碎了手里的“破空珠”,瞬间消失在原地。
…………
沂南县缉事柴彪也在拼命逃跑。
他出身平平,天赋平平;因为积攒的功勋不多,也未曾兑换过保命的法宝。
他目前所能仰仗的,只是一部下品身法《疾风》。
凭着这部身法,他竭尽全力在沂山山坡上飞速奔跑,在高温的炙烤下跨过一道又一道裂缝。
“真是想不到,这次被召集到沂山对付雪女,却碰上‘九婴蛇妖’破封而出,”他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头骂骂咧咧,“胶东行省境内有三大凶神,我怎么就如此倒霉,一次性就撞上了两个……这是上苍想要我的命啊……”
然而,正当他跑到沂山脚下时,他突然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上百米宽的裂缝,就算他全力一跃,也无法跨过这道可怕的天堑。
裂缝之中,火焰熊熊燃烧。
而在裂缝旁边,除了柴彪之外,还有几个神情绝望的修士。
“我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再度响起,尖锐刺耳,贯穿天地。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脑袋出现在裂缝之中。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蛇头,长着利齿,吐着蛇信子。
在它的口中,不时冒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火焰。
凡是被火焰触碰到的树木,都在瞬间化作了灰烬。
“九婴蛇妖”共有四个喷火的脑袋。
这是其中之一。
下一秒钟,九婴蛇妖转过头来,望向深深沟壑旁边的修士们,然后再次喷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柴彪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他只是非常后悔,没有在过年前多陪陪家人。
但是,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并未到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凛冽寒风。
柴彪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裂缝两侧已被冰雪覆盖。
九婴蛇妖喷出的火焰,也被冰雪冻结。
在婴儿凄厉的哭声之中,他又听到了寒风的呼啸声,以及群狼的嗥叫声。
“青州府的两大凶神,竟然自己打起来了?”柴彪只觉得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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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三凶神
“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呢?”表演“鼠戏”的中年人笑着对顾旭说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我?”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眯着眼睛看着顾旭。
“我的传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当年没有飞升成功了吧?”白胡子老道轻叹一声。
顾旭站在原地,怔怔不语。
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也难以保持冷静。
不知不觉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拭去他心头的尘埃。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记忆,重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你们……都是同一个人?”顾旭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说道,“都是空玄散人……的分身?”
“准确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白胡子老道笑了笑,回应道,“二十三年前,我们就已经成了鬼。”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瞬间。
寒风瑟瑟袭来,令顾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第三凶神?”顾旭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是你们外界给我起的名字,”白胡子老道人呵呵一笑,“其实,不论是按照出现的先后顺序,还是按照实力的强弱,我都应该排第一才对。‘九婴蛇妖’与‘雪女’,根本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你以前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像‘九婴蛇妖’这样强大的怪物,八年前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在那之前,它在历史中竟从来没有存在的记录?”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见顾旭沉默不语,白胡子老道继续笑道:“还有,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何当年雪女和旱魃从人转变成鬼后,实力相比以前大幅提升?”
这确实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顾旭默默想道。
雪女暂且不提。
陆诗遥的丫鬟书砚,当年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可为何她在变成鬼怪“旱魃”之后,竟然会拥有造成青州府三年大旱的可怕力量?
而且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以顾旭一贯刨根问底的性格,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其中的究竟!
“小子,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驼背老大爷也笑呵呵地开口道。
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他便轻轻挥了挥手。
大量的记忆碎片以文字的形式,宛若潮水一般涌入顾旭的脑海之中。
“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把我们的笔记随便展示给别人!”就在这时候,白胡子老道突然急匆匆地大吼一声,想要阻止驼背老大爷的举动。
“你丢人现眼,关我们什么事儿?”驼背老大爷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大家都等着接下来看好戏呢!”
另外七个分身以一模一样的动作齐刷刷地点头:“是啊!”
白胡子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自从他从人变成鬼后,他的分身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反倒经常跟他作对,惹他生气,甚至热衷于看他在别人面前出丑。
比如说,把他当年去勾栏和教坊司的笔记放在“闲云居”里,留给他的传人——这就是他的分身干的好事儿。
………
………
“天行元年三月初三。
“明天是个良辰吉日。
“从今以后,我就要去那美好富饶的仙界,跟这恶鬼横行的人间永远说再见了。
“我把因果之道的传承连同‘闲云居’一起,放置在崂山之巅,也不知日后能否等到一个有缘分的继承人。
“万事俱备,只待飞升。”
“……
“天行元年三月初四。
“飞升是一个骗局。
“没想到天行皇帝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能够……
(此处有几行文字被涂抹掉)
“那雷劫比我预想中要可怕上百倍。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修士能够在这雷劫中存活。
“还好我修炼的是因果之道。我的一具分身勉强幸存了下来。
“但也同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可我不甘心。
“我的一生都在拼尽全力探索大道,追求飞升。我不甘心我的一切努力就此成为一个玩笑。
“我想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找到这背后的真相,才能把这个世界对我的愚弄报复回去。
“当然,在现在这种境况下,如果想要活下去,我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修炼《昭冥禁术》。
“把自己的生命形态,从人转变成鬼。
“虽然这本秘籍已经被焚毁了,但作为一名第八境修士,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以前的大半辈子都在杀鬼。现在要把自己变成鬼,听上去似乎有些可笑。
“不过在飞升失败之后,我早已对此不以为意。
“因为人族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鬼怪,而是……
(此处文字被抹去)
“……”
“天行元年三月初五。
“学过‘因果之道’的人都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象征他身份的符号,也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其他人将通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存在。一切亲情、爱情、友情,一切仇恨、利益往来,一切因果缘分,都是指向他的名字。
“而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记得他的人,把他的名字忘记,他就将真正地死去,整个世间都将与他不再有任何关联。
“今天,我很快就要凭借《昭冥禁术》,成为新生的鬼——不仅能保留一定的修为,还能像生前一样继续修炼。
“但这无疑意味着,从此以后我将站在人族的对立面。
“皇帝,司首,国师……很可能会把我当作敌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将我铲除。
“这意味着,至少在现阶段,我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
“所以我用‘因果之术’抹去了我的名字。
“从今以后,‘空玄散人’已经死去,只有‘无名之辈’。
“这个世界上的人,今后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把我忘记。
“虽然我以前曾经了解过,修炼《昭冥禁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相比能继续活下去,这些代价又算的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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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从飞升仙人到第三凶神
“天行元年三月初六。
“今日醒来时,我发现崂山脚下的村庄一片死寂。这些村民都已经变成了尸体,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而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身上力量充沛。
“凭借因果之术,我很快就了解到,这些村民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被我杀死的。其中一部分人的灵魂被我抽出,成了我的食物。
“或许这就是修炼《昭冥禁术》需要付出的一部分代价吧!
“不得不说,《昭冥禁术》是一部非常神秘的法术——就算以我的修为,也很难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究竟。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昭冥禁术》,我决定用崂山脚下村子中死去的村民做一个实验。
“按照我之前的了解,这法术可以用在活人身上,也可以用在死后不超过七天的人身上。
“这些村民应该符合要求。
“……
“天行元年三月初七。
“实验成功了。
“当我把‘昭冥禁术’用在这些村民的尸体上后,他们重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比起之前,他们的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却莫名长出了老虎似的利爪;而且他们的战斗能力远远强于普通的人类,堪比‘野鬼’级别的鬼怪。
“我把这些新诞生的鬼怪命名为‘獏?’。
“从今天开始,这些‘獏?’们将成为崂山的守护者,以及通向崂山之巅的第一道考验。任何想要登上崂山获取我传承的后辈们,首先得拥有能够战胜‘獏?’的实力。
“……”
“天行元年六月初十。
“在修炼《昭冥禁术》后的几个月里,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一件事情,无疑就是饥饿。
“我必须摄入人类的灵魂,才能维持住我自己魂魄的稳定。否则,我将会精神紊乱,失去理性,变成完全由本能操控的怪物——那无疑意味着,我将不再是我。
“但是,如果我持续性地杀人,迟早会引起天行皇帝和洛司首的注意。
“我得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
“天行二年五月十三。
“不得不说,《昭冥禁术》比我想象中更加神奇。就算我现在转变成了鬼,依旧能够探索大道真意,并凭借因果之术制造分身。
“于是,我把一个濒死的驼背老大爷变成了我的傀儡,然后把我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与其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具分身。
“这个老大爷的身份,是沂水县驱魔司看守库房的杂役。
“我凭借因果之道,抹去了他的名字。
“从此之后,将不再有人过问他的姓名,也不再会有人好奇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他的过往……
“他会在世人的眼中失去存在感。没有人会关注到他身上的异常。
“就算是他在今后二十年内相貌不发生丝毫变化,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而与此同时,我也希望凭借这具分身,来稳固我的凡心和锚点。
“在这个阴气弥漫的世界上,人类有可能在修炼过程中迷失自我,修炼《昭冥禁术》的鬼也同样如此。
“所以,我让这具分身培养了一些凡人的爱好——比如喝茶、打盹、遛鸟、看话本、投壶,就跟我飞升之前一样。这样一来,当他去那寻柳街看舞女婀娜的身姿,或是躲在衙门里悄悄偷看《卖油郎独占花魁》或是《香闺秘记》时,我就会感觉到自己的人性依旧存在,没有彻彻底底地被阴煞之气所吞没。
“……”
“天行九年腊月廿五。
“大齐内阁首辅陆桓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但我却知道,他其实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天行皇帝的一个秘密,使得皇帝非杀他不可。
“这让我感到很好奇,他发现的秘密,和我发现的秘密,会不会是同一个秘密。
“同时我的分身也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如果我利用《昭冥禁术》,让被屠杀的陆家人起死回生,能否让天行皇帝感到非常头疼?
“我觉得这个计划值得尝试。
“如果我成功用《昭冥禁术》制造出一个强大的鬼怪,我就可以他放在明处,我自己藏在暗处——借助因果之术,我可以用他的名义去猎食人类的灵魂,而不被大齐王朝的皇帝和圣人们发下。
“而且我最近还发现,若要用《昭冥禁术》把死人变成鬼,他生前怀有的仇恨越多,化作的鬼怪也就更加强大。
“所以我决定陆家小姐做了一个小小的试验。
“选择她的原因很简单——
“我喜欢漂亮的姑娘。
“像她这样的美人跳崖而死,容貌尽毁,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
“天行九年正月十八。
“今天我用《昭冥禁术》,成功救活了陆家小姐,顺带救了她的丫鬟。
“陆家小姐身上的试验非常成功——她不仅比生前更强的修为,而且还依旧掌握着生前的神通。
“但她的丫鬟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她怀有太深的仇恨,导致她的灵魂处于极端不稳定的状态。三年之后,她就会彻底消散,化作天地间阴气的一部分。
“于是,‘雪女’与‘旱魃’就这样降临了人间。
“这一刻,我感觉我成了新的造物主。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恐怕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这也意味着,我今后可以随意猎食人类,然后把因果之线连接到‘雪女’和‘旱魃’的身上——这样一来,世人都会以为杀人的是‘雪女’和‘旱魃’,而忽视我的存在。
“呵,‘雪女’吃的人,关我空玄什么事儿?”
“……
“天行十年正月初十。
“今天,我在研究《昭冥禁术》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向修炼这门法术,能够让人变成鬼;那么逆向修炼这门法术,能否让鬼变成人?
“‘昭冥禁术’,能否变成‘冥昭禁术’?”
“……
“天行十二年九月十三。
“试验失败。
“这个想法根本不靠谱。
“《昭冥禁术》这么阴间的法术,应该不存在逆向使用的可能性。
“另外,我还想做个尝试:《昭冥禁术》能否把动物也转变成鬼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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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成为鬼王
“天行十三年五月十六。
“我承认,我害怕死亡。
“即使在修炼《昭冥禁术》后,我依旧害怕撞上难以对付的敌人,导致自己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所以在最近的几年里,我又陆陆续续地制造了好几个分身,将其分散在胶东行省的各个区域。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各自独立地生活着。
“除非有人能够在‘因果之道’上具有比我更强的造诣,否则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些分身与我之间的关系。
“但是拥有分身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而且,我也厌倦了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我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击败‘梼杌’的时候,曾经通过搜魂法术从它的记忆中得到一条重要的信息——‘凶神’若想要晋升成为‘鬼王’,需要以十万生魂为祭品。
“我想,如果我能成为那传说中的鬼王,或许就可以不再畏惧天行皇帝和大齐王朝的圣人们了吧!
“……”
“天行十五年正月初九。
“我的试验成功了。
“我把沂河中的九条水蛇,利用《昭冥禁术》和八卦法阵,将它们合二为一,改造成了一只巨型的妖怪。
“俗话说,八卦之阵,精诚所结,日久通灵;遇到盛世,就成祥瑞;遇到衰世,就为灾患。
“现在的大齐王朝,看似一切太平,实则暗藏隐患——
“皇室、大家族、大宗门占据了九成以上的修行资源,底层修士却得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拼尽全力做任务,稍不留神就会在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京城的皇亲国戚和官僚们却依旧沉浸在安逸的环境,甚至在想方设法地克扣物资……
“民间的怨气,已经足以孕育一只‘凶神’级别的强大鬼怪。
“这只蛇妖,就是坎、离二卦的精气与人间怨气结合后诞生的产物。坎卦四短画,一长画;离卦二短画,二长画,共总九画,与蛇妖的九个头正好互相对应。
“坎为水而色玄,所以五个头善用水,呈黑色;离为火而色赤,所以四个头善用火,呈红色。
“我把它命名为‘九婴’。
“它是继‘雪女’之后我最得意的作品,也将是我晋升‘鬼王’的重要工具。
“……
“天行十五年六月廿一。
“成为‘鬼王’的计划失败了。
“我发现,成为‘鬼王’不仅仅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而且还需要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
“我费尽心力制造出来的‘九婴蛇妖’,也被大齐国师击败,被他用符咒法阵封印在青州府的地底。
“再制造一只‘九婴’这样的凶神可不容易——因为它不仅会消耗我的力量,也需要在民间积累足够多的怨气。青州府积累的怨气,显然还不足以制造出两只‘九婴蛇妖’这样具有巨大杀伤力的‘凶神’级鬼怪。
“我得想个办法,解开它的封印,把它重新释放出来。”
“……
“天行十六年十一月初八。
“大齐国师不愧是以符道入圣的强者。我用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封印阵法的破解方式。
“……
“天行十七年五月廿五。
“安丘县驱魔司知事贾博明在一次执行杀鬼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上书乞骸骨,致仕归乡。
“我的一个分身找到了他,试图从他口中打听一些关于‘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信息。
“但由于他在致仕的时候立下了保密誓言,死也不肯开口。
“当然,这种小问题可难不倒我。
“我凭借‘操偶’法术,把他变成了我的傀儡,自然而然便继承了他的全部记忆。
“于是,我从他的记忆中了解到,大齐国师把‘九婴蛇妖’封印阵法的阵图一分为八,分别藏在青州府八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中。至于具体藏在什么地方,只有各县驱魔司的知事才知道。
“这让我感到有些头疼。
“驱魔司衙门属于大齐朝廷的重点关注区域,各县的知事们也肯定长期处在司首天机术的注视之下。
“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击杀他们,并把他们做成傀儡。
“我必须想一个足够隐蔽的办法,找到这八张阵图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
“……
“天行十八年十月十九。
“今天,我的分身在沂水县寻柳街闲逛时,发现了一个在玩弄老鼠的艺人。这让我的脑海中产生了新的灵感。
“按照崔明博的记忆里的说法,每个县城的知事们每隔三年需要加固一次‘九婴蛇妖’的封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会把国师留下的阵图取出来。
“我只需要把一些老鼠、蜘蛛、蚂蚁之类的物种做成我的傀儡,让他们潜入驱魔司衙门,随时随地观察知事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能跟随他们,找到阵图隐藏的位置。
“因为我是通过‘因果之线’来控制这些傀儡的,所以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异常之处。
“于是,我把这个玩弄老鼠的艺人也变成了我的分身,让他带着傀儡们前往各座县城的驱魔司衙门,跟踪各县的知事们。
“一段时间后,我便通过这些老鼠的眼睛,发现蒙阴县的阵图隐藏在公厨地下的一间密室中——只需要敲击特定的地砖三下,就能够进入密室。
“当然,这个密室的入口会对闯入者进行身份验证。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因为密室入口的阵法是国师亲自布置的。强行闯入,必然会被国师所知晓。
“不过这可难不倒我。
“在因果大道中,名字是象征每个人身份的符号。我可以凭借因果之术,暂时借用别人的名字。
“四十多年前,我就借用了我邻居吴七郎的名字,跟他的妻子共度良宵——虽然我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但那位貌美的妇人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他的丈夫。
“于是,我就以同样的方式,暂时借用了蒙阴县知事的身份,潜入了密室之中,看到了封印阵图。
“不过,为了防止被国师发现,我并没有带走这张阵图,只是把它的内容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我想,接下来我可以用同样的办法,看到剩下的阵图。
“…………
“天行二十三年五月十一。
“截止今日,我已经用相同的办法,看到了八张阵图的内容。
“知晓阵图后,破解封印阵法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再加上符篆之道和因果之道有许许多多的共通之处。
“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把‘九婴蛇妖’从地底释放出来,让它给我带来十万生魂。
“同时,我在‘梼杌’留下的记忆的基础上,基本上还原了晋升‘鬼王’仪式的流程——我需要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来搭建祭坛,举行仪式。
“我把这个位置定在沂山。
“沂山,在众人的认知中,是雪女的领地。
“但雪女是我的造物,沂山自然也是我的地盘。
“根据‘梼杌’的记忆,在搭建祭坛的过程中,会有大量的阴气向外界扩散,导致附近的居民被阴气侵蚀变成鬼怪。
“不过,只要我把祭坛建在沂山,配合上因果之术,就能误导别人认为,阴气扩散是雪女实力提升所造成的。
“在成为鬼王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藏在暗处。
“……”
“天行二十三年七月十六。
“今天,莱州府千户时磊竟然又想派人来调查天行元年崂山脚下的那场屠杀案。
“作为屠杀案真正的凶手,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我利用‘溯因’法术,设定了‘参与调查案件的修士会在路上受重伤,不得不放弃任务’这个结果。
“于是,那些接了任务的修士们在出发后就迷路了,进入了鬼怪‘落头民’的巢穴,出来时全部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先有果,再有因——这便是‘溯因之术’的威力。
“开创这门法术的人,真是个天才。
“没错,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初八。
“我在沂水县的老头分身今天突然发现,沂水驱魔司衙门里面有一个小吏,名叫顾旭,修行天赋强得可怕。这人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快要修炼到第一境圆满了——就连我自己当年,也没有这么吓人的修炼速度。
“除此之外,他还在私底下对很多改进了很多符篆和咒文。
“这等悟性,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我甚至觉得,哪怕是让他修炼《昭冥禁术》,他说不定都能玩出一些新的花样。”
“……
“天行二十三年九月三十。
“沂山区域的阴气变得越来越浓郁,逐渐惊动了朝廷。
“为了避免圣人知晓此地情况,干扰到我的晋升计划,我在沂山境内设下禁制,屏蔽了此地的天机。
“从今以后,一切天机术和占卜术,都无法准确预测沂山境内的情况。
“除此之外,我还利用‘溯因’法术,不断阻碍和拖延京城方面对青州府的支援。
“反正大齐王朝的官僚已经足够腐朽——他们磨磨蹭蹭,也是正常表现。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初二。
“控制太多的傀儡,对我的精神也是一种负担。
“有些时候,我很难完全控制住它们的本能。
“比如当初我藏在驱魔司衙门里的老鼠和虫子,稍不留神就会啃食书本。
“最近这段时间,沂水驱魔司的修士们发现藏书阁里书籍被老鼠啃坏了,便从县学叫来了一群书生,一起来誊抄这些损坏书籍中的内容。
“他们还叫上了顾旭那小子作为帮手。
“那小子的观察力非常敏锐。
“我绝不能让他从受损的书籍中察觉到丝毫异常。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九。
“今天,沂山上来了两个碍事的家伙。
“一个人身上有很淡的龙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齐王朝的皇子;另一个人看上去应该是他的随从。
“这两个人一路潜入沂山,来到了黑色祭坛的附近。不出所料,他们把黑色祭坛当成是雪女的造物。
“我得想个办法把这两个人尽快赶走。
“不过,我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如果这个皇子真的死在了我的底盘上,那么天行皇帝将会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发现我的存在。
“虽然说可能性非常低微,但是晋升‘鬼王’的过程中,我不容许有丝毫意外发生。
“于是,我利用‘溯因’法术,设定了‘他们会撞上雪女,发生一场恶战,受了伤,并最终会被一位神秘强者’救走这个结果。
“至于过程是怎样的,那对我来说不重要。
“只是我没想到,为了达成‘溯因’法术设定的这个结果,大齐国师那位一直云游四海、不问世事的师弟何逸群,竟然一改本性,凭借他的‘缩地成寸’神通,成了皇子和他随从的救星!
“真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看来,随着我的实力逐渐提升,我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也在不断精进啊!”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一。
“那个名叫顾旭的少年,成功登上了崂山之巅,得到了我的传承。
“大齐皇子,世家子弟,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的修行潜力。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六。
“为了避免在仪式举行的过程中有人破碎虚空逃跑,我提前封锁了青州府的空间。所有想要逃跑的人,最终都会来到黑色祭坛附近。
“除此之外,我还屏蔽了整个青州府范围内的天机,一切天机推演和占卜法术将完全失效。
“在短时间内,就连驱魔司的洛司首都无法感知到‘九婴蛇妖’破封而出。
“虽然屏蔽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但我相信,在圣人们察觉到青州府的异常之前,‘九婴蛇妖’足以帮助我获得十万生魂的祭品。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七。
“一切顺利。
“‘九婴蛇妖’的封印已经解除。
“仪式可以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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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昭冥禁术
顾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静静消化着这海量的信息。
他眉头紧锁,目光格外凝重。
“顾旭,你还好吧?”旁边的时小寒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没事儿。”顾旭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
空玄散人灌输到他脑海中的这些信息实在太过于震撼。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过去的这些年里,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之后竟然变成了最神秘最恐怖的“第三凶神”,并且制定了一个庞大周密的计划,试图晋升成为鬼王。
这个计划就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进行。
可他却对此浑然不觉。
甚至,他还会在空玄散人因果之术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忘记一些关键的事情。
这让顾旭深感后怕。
他握住衣兜里的“神机令牌”,试图用意念联系“鲲”楚凤歌和“灵狐”上官槿,却发现“神机令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铜块。
而在不远处,大皇子萧尚贞和他的亲随樊诚也掏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尝试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向外界求援,但看他们死灰般的面色,显然也没有成功。
不出所料,空玄散人已经切断了青州府与外界的联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九婴蛇妖”将在青州府的境内肆意屠杀,直到凑齐十万生魂作为祭品,帮助他晋升成为“鬼王”。
这让顾旭的心情更加沉重。
八年前“九婴蛇妖”吞噬原主父母的可怕场景,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他的上司陈济生还在这附近战斗。
他的同僚们要么还在衙门值班,要么还在家中休息陪伴家人们。
在这场恐怖的灾难中,他们很可能成为那十万个祭品中的一个。
顾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无力。
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和时小寒的生死存亡,就在空玄散人的一念之间。
他现在的力量,连自保都不一定做得到。
更别说阻止空玄散人的这个计划。
正当顾旭苦苦思索破局之法的时候,旁边的大皇子萧尚元忽然望着空玄散人的分身们,神情惶恐地开口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可否先放我们离开?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大皇子的话听上去有一些语无伦次。
听到他的话,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道:“如果我放你回去,你去跟别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我发誓,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里发生的事情!”萧尚元不假思索说道。他的话语瞬间变得流畅了起来。
“哪怕青州府就此毁之一旦,哪怕青州府的百姓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死伤无数,你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白胡子老道放慢语速,以玩味的口吻接着问道。
“我保证不会!”萧尚元语气坚定地说道。
白胡子老道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天行皇帝的儿子,竟会是个这么怕死的人……”
说到这里,他轻轻挥了挥手,萧尚元和他身边的樊诚就瞬间昏迷过去,倒在地上。
同时他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是两个碍事儿的家伙!”
第六境修士樊诚,第五境且修炼《天龙心经》的萧尚元,在化作鬼怪的空玄散人面前,完完全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旁边的时小寒更是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时候,白胡子老道和另外八个分身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顾旭的身上。
驼背老大爷率先微笑着说道:“姓顾的小子,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了吧!”
表演“鼠戏”的中年男人一边玩弄着手心里的小鼠,一边淡淡道:“作为我们的传人,你恰好在今天这样的良辰吉日里,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该不该说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白胡子老道挥了挥拂尘,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或许,现在是时候把我们真正的传承交给你了吧!”
顾旭以警觉的眼神望着他们:“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空玄散人想让他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在读了我们的故事后,或许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修行法门是有问题的,”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九境【登仙道】,本质上就是一个谎言。”
顾旭沉默不语。
他早就觉得,第九境界这个名称,与其他的类似“鬼门关”、“黄泉路”等的境界格格不入。
在那冥界的最深处,怎可能会有一条通向仙界的道路?
听上去就很不合理。
而现在,空玄散人似乎以亲身经历证实,所谓“登仙道”,确确实实是一个骗局。
“这个阴气弥漫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属于鬼怪的世界,”驼背老大爷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人族只是其中的异类罢了。
“人族修行,需要依赖丹药,向死而生,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但是鬼怪却只需要遵循本能,吞噬人类,或是吞噬同类,就能不断变强。”
白胡子老道也跟着开口道:“这世间一切所谓的大道,像什么‘因果之道’、’符文之道‘、’杀伐之道‘……都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
话音落罢,白胡子老道轻挥拂尘,随即一道灰色的光芒没入了顾旭的额头。
顾旭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篇复杂的修行法门——
正是他在笔记中多次提及的《昭冥禁术》。
“我的传人,这就是我想交给你的真正传承,”白胡子老道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我想,以你这远超常人的天赋,只要你肯认真修行这门法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跟我一起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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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绝境
顾旭眉头微皱,没有立即回应。
旁边的时小寒则听得一脸茫然,眼神里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自从顾旭口中说出“空玄散人的分身”一词后,她就已经感觉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全然超出了他们两人能够掌控的范围。
“顾旭,他……他想让你做什么?”她抓着顾旭的衣袖,小声地问道。
“这位曾经的‘准仙人’,想叫我修炼一门新的法术。”顾旭轻声回答道。
白胡子老道见顾旭仍然在犹豫,便继续说道:“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似乎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如果不能尽快修到圣人境界,就最多活到三十岁,对不对?”
听到这话,顾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旁边的时小寒却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盯着顾旭,心情紧张地问道:“顾旭,他说的是真的吗?”
“呵,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听上去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表演鼠戏的中年人像说双簧一样地插话道,“但是,如果你肯修炼这部《昭冥禁术》,你就能瞬间变成永生不死的存在。
“所谓的寿命,对你来说将变成一个笑话。”
顾旭依旧沉默。
他必须得承认,空玄散人不愧是修行因果之道的强者,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软肋在哪里。
但与此同时,顾旭的脑海中却浮现出空玄散人飞升前在笔记里写过的那句话——
“在通过《昭冥禁术》变成鬼怪的过程中,定然需要付出某中不为人知的代价。”
顾旭想起,空玄散人曾经击败梼杌,拯救了十万民众——那时候,他还以此为荣,称自己为“大荒人族的大功臣”。
可现在,变成鬼怪的空玄散人却为了晋升“鬼王”,不惜制造出肆虐青州府的“九婴蛇妖”——对于死在自己手中的一条条人命,完全没有怜惜之心。
顾旭又想起当年的陆诗遥——她是一个善良敏感的姑娘,会为小猫包扎伤口,也会亲自安葬一只死去的蝴蝶。
可现在,她却成了杀伐无情的沂山雪女,在一场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中,捕猎人类,吞噬其灵魂。
……
修炼《昭冥禁术》的人,似乎都渐渐丧失了自我,被鬼的本能所同化。
“我可以拒绝吗?”顾旭抬起头,望向空玄散人的分身们,认真说道。
长生,确实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但这种建立在杀害他人基础上的长生,并不是他想要的。
然后他望向身边的时小寒,轻叹一声道:“他说的没错。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此时此刻,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又释怀的笑容。
关于寿命的事情,一直是他谨守在心头的秘密。
只有陈济生、驱魔司司首洛川、莱州府千户时磊等几人知道这件事情。
一方面,顾旭不想给身边的人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另一方面,他更想在余下的生命中像个正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活着,不愿意活在怜悯的目光下,时常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
比如——
“这就是那个修炼天才顾旭吗?听说他只剩下十三年的寿命了。”
“哦,他好可怜。”
“……”
…………
顾旭的话仿佛五雷轰顶,令时小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浑身发冷,微微颤抖。
时小寒曾经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构想未来的画面:她和顾旭一起前往京城,一起努力修炼;然后在未来数十年的时间里,云游四海,斩妖除魔,顺便尝尽天下美食,让整个大齐王朝都知道“沂水双侠”的名声。
他们的未来,无疑是美好幸福、无忧无虑的。
至于寿命、死亡之类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顾旭的手臂,仿佛生怕他下一秒钟就会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顾旭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软蓬松的头发。
“先别想这么多,”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先想想我们该如何活着离开这里……十三年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就在这时候,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发出了揶揄的笑声。
他们的笑声整齐得吓人,听上去格外诡异。
“小子,既然你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祭坛面前,那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驼背老大爷笑着开口说道,“我们很讨厌不听话的传人。
“如果你不肯听从我的吩咐乖乖做事,那么我不介意把所有跟你有密切因果关联的人都变成祭品,再把你的灵魂吃掉。
“不得不说,你的灵魂闻上去非常美味。若非你身上的因果太过于复杂,再加上你又一直处在驱魔司司首的注视之下,恐怕我几个月前就想对你动手了。”
“就算你真打算这么做,我也不会答应!”一个身材矮小、面孔陌生的分身在一旁插话道,“这么好的食物,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吞了?”
又有一个分身在旁边附和道:“我实在搞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逼他学《昭冥禁术》?像这种美味诱人的灵魂,就应该把他分割成九份,我们一人一份,好好享受。”
“……”
听到他们的话,顾旭心头升起一阵寒意。
他已经明白,空玄散人在变成鬼怪后,早已彻底失去人性,甚至在分身法术的影响下,还有人格分裂和疯狂的倾向。
所谓的“传人”,或许本质上就是一个有趣的玩具、食物或者实验品。
“你们给我闭嘴!”白胡子老道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分身们的议论,“整天只知道吃,就跟九婴蛇妖和猪一样!
“这个少年,是我们日后对付天行皇帝、寻找到真正超脱之路的关键!日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内,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一个灵魂力量如此强大、悟性如此出众的年轻人了!”
然后他看向顾旭,语气平和地说道:“我的传人,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想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因果大道。”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把一只手放在顾旭的肩膀上。
顿时,无数根金色光芒凝聚成的线条以顾旭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
一根非常粗壮,连接着身边的时小寒。
一根相对细微得多,指向昏迷的大皇子萧尚元。
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连着萧尚元的亲随樊诚。
还有很多或粗或细的线条,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这些都是你的因果之线,连接着一切与你有因果的人,”白胡子老道以和蔼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我就每隔一息时间,切断一根因果之线。”
说话时,白胡子老道伸手指向一根粗壮的金线。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根线的另一端,是他的上司陈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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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奈何桥
空玄散人指着这根的因果之线,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这位名叫陈济生的长者,关系似乎与你非常亲近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个兢兢业业的模范官员——不仅平时辛勤工作,而且在这危机时刻还不忘了去拯救沂水的百姓。
“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应该配得上一个英雄史诗般壮烈悲情的故事结局。
“比如,当九婴蛇妖即将把几个平民吞入腹中时,他义无反顾地御剑飞了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救人。只可惜九婴太过强大,他不仅没有成功救出受害百姓,而且还坠——”
“——别说了!”顾旭面色铁青,用冷冰冰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我听你的,我这就修炼《昭冥禁术》!”
顾旭已经察觉到,空玄散人正在施展“溯因”法术。
他口中的“故事结局”,将会在因果大道的作用下,变为现实。
不得不说,空玄散人再一次把握到了顾旭的软肋。
“果然得让你见识一下因果之术的真正威力,你才肯乖乖听我的话啊!”白胡子老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笑容,“只是,对于不听话的传人,总得稍稍惩罚一下,你说对不对?”
顾旭把手臂从时小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保持着平静的面色,朝着白胡子老道长揖至地:“仙师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愿意听从您的指示,修炼《昭冥禁术》,探寻真正的道道。只是能否请您放过——”
“——放过你身边的人?”白胡子老道呵呵一笑,“这得看你表现。”
就在这时候,老道的目光突然落在顾旭身上的一根因果之线上。
他脸色一沉,目光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真没想到,你跟雪女之间也交情不浅啊!”老道收敛了笑容,“而且,我就说为什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祭品数量才勉强过万。原来竟是雪女在暗中阻碍我的计划!”
…………
沂山脚下。
地动山摇,尸横遍野。
九婴蛇妖正努力从裂缝中钻出来,使得大地不住地剧烈震动。
与此同时,它还朝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喷吐火焰。
泥土、石块、乃至焦黑的人类残肢飞到半空中又坠落下来。地震的轰鸣声中,隐约混杂着幸存者者的哭喊声、哀嚎声、求救声。
方圆数百里内已成地狱。
柴彪和一众修士们依旧在拼尽全力奔跑。
尽管他们已经气喘吁吁、肌肉酸痛,但他们不敢停下脚步。因为稍慢一步,他们就可能坠入深不见底的裂缝,或是被九婴蛇妖的火焰焚烧成灰。
就在这个时候,修士们突然听到一阵鹤鸣之声。
震动四野,高入云霄。
他们不禁抬起头,很快便看见一只仙鹤从他们头顶掠过。
这只仙鹤通体由冰雪凝成,呈半透明状,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随后他们又看到,在仙鹤的背上,端坐着一个清丽绝伦、如梦似幻的身影。
那是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绝美女子。
黑发如绸,肌肤胜雪。
最绝妙的光明与黑暗,均汇聚于她的风姿与眼底。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修士们无不屏息静气,一时间甚至忘记了逃命。
下一秒钟,冰鹤飞到了裂缝的边上。
女子缓缓抬起纤纤素手,顿时彤云密布、惨雾重浸,大雪纷纷盖地。
纷纷洒洒,好似剪玉飞锦。
裂缝中的火光瞬间暗淡下来。
“哇——”
大雪之中,传来九婴蛇妖凄厉的嘶吼声。
修士们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继续向前飞奔逃命。
…………
沂水县。
陈济生救出汪阳,把他放在高地上后,便再度驾驭飞剑,飞向被洪水淹没的县城。
这时候,他一眼看到几个县城居民抓着一块木板,随着湍急的水流,漂向九婴蛇妖探出水面的脑袋。
“救命啊!救命啊!”他们在水中撕心裂肺地喊道。
陈济生没有犹豫,义无反顾飞了过去。
“哇——”
九婴蛇妖忽然转过头,发出尖锐的咆哮。
沂河上突然卷起一道城墙似的巨浪,仿佛千匹战马向着敌营冲锋陷阵,将他们的身影完全吞没。
…………
沂山深处,祭坛旁边。
白胡子老道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还好,九婴蛇妖有九个脑袋,分别位于青州府九个不同的区域。雪女的法术,最多只能覆盖到它的一个脑袋,基本上不会影响到我的仪式。
“我现在正处于晋升的关键时期,不方便直接出手对付她。等我成为‘鬼王’后,定会要她好看。”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旭的身上:“你给我好好修炼《昭冥禁术》,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否则,你的上司,你的同僚,还有你身边的小情人,都将成为晋升仪式的祭品。”
顾旭恭敬地回答道:“我明白。”
随即,他在祭坛边上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就像他平日里在家中修炼时一样。
看到顾旭脸上平静得吓人的表情,时小寒心头顿时慌了。
她虽然并不是很了解《昭冥禁术》。
但隐隐之中,她能预感得到,当顾旭修炼了这可怕的法门后,他很可能将变成一个陌生的存在。
理智的那根弦突然断裂。
愤怒如潮水般在她心中汹涌起伏,血液在她体内沸腾咆哮。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下唇已经被咬出一道牙印;眼睛微微泛红,泪珠子夺眶而出。
不受控制地,她“嗖”地一声从身后抽出“昆吾刀”,倾尽浑身力气,朝着白胡子老道狠狠地劈去。
饕餮虚影在她身后悄然浮现。
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只想把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碎尸万段。
但下一秒钟,她的动作顿时僵住。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下,她飘到半空中,又“砰”地一声地摔倒在地上,“昆吾刀”也飞出了几米远。
她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无数淤青,嘴角也渗出殷红的血液。
她痛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爱情这东西,真是会让人冲晕头脑啊!”看到这样一幕,白胡子老道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了挥拂尘。
时小寒娇小的身影再次重重倒在地上。
这一回,她彻底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顾旭的眼睛悄悄睁开又闭上。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嘴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双手也不经意地攥紧拳头。
“我一向不喜欢对漂亮的姑娘痛下杀手,”不远处,驼背老大爷叹了口气,悠悠道,“这一次,就先饶她一命吧!
“但是,姓顾的小子,如果你再动其他的歪心思,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顾旭沉默片刻,再次缓缓开口道:“我明白。”
…………
在顾旭看来,修行《昭冥禁术》和修炼正常的功法其实很相似,都是沿着漆黑的道路,朝着冥界更深处不断探索。
只是修行《昭冥禁术》不需要将阴气千锤百炼,使其化为真元。
而是接纳阴煞之气,让它直接融入自己的身体。
因此自然也不需要服用丹药。
在此过程中,顾旭的意识也一直保持清明,并没有被阴气吞噬理智。
这使得顾旭不禁有些怀疑,空玄散人或许说的是对的——成为鬼怪,吸纳阴气,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修炼正道。
不知不觉间,顾旭在“黄泉路”拐过了第九道弯,来到了殷红色的彼岸花海。
这是幽冥之路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远远望去,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是鲜血铺成的地毯。
顾旭踏入花海,继续向前。
眼里藏着惊雷,心里蕴着怒火。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九死一生的绝境,是自己晋升第三境的最佳时机。
只有一鼓作气踏上奈何桥,或许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阴气如浪潮般涌入他的身躯,他的心跳愈发缓慢,血液也渐渐地停止流动。
可他浑然不觉。
片刻之后,顾旭来到了忘川之畔。
其他的修士常常会在彼岸花海中迷失方向,需要花费很多天、甚至很多个月才能找到忘川所在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禀,或是是因为心志坚定,这个过程,顾旭只花了短短几分钟。
忘川河中,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顾旭看到了血黄色的浊浪在河中翻滚,听到了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们在痛苦哀嚎,也看到了矗立在河面上的那座孤零零的奈何桥。
桥宽两丈有余,两侧护以雕花石栏,桥面略呈弧形,用青石铺砌。
在大荒,有许许多多种关于奈何桥的传说。
有人说,在奈何桥上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有人说,在奈何桥上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人。
就在这时候,顾旭听到桥上传来一个声音:
“你终于来了。”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因为这个声音,和他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
“空玄那个老东西在胡说八道。他就是个井底之蛙,你可不要相信他。”桥上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听上去慵懒而轻蔑。
“你是谁?”顾旭沉声问道。
“你走上桥来,就知道了。”
…………
现实世界。
白胡子老道站在祭坛一侧,看着顾旭在旁边静静修炼。
阴煞之气在顾旭的头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随即倾泻如瀑,灌注到顾旭的体内,使得他的气息急剧攀升。
在此过程中的每一分一秒,都相当于顾旭过去的数日苦修。
老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少年的修炼天赋不止一次让他深感惊讶。
不仅仅远胜过当年的自己。
恐怕在整个大荒,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空玄散人当初飞升失败后,虽然凭借《昭冥禁术》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无法完全保住自己“准仙人”级别的修为。
他现在的实力,大概相当于圣人巅峰的强者。
待到他顺利完成“鬼王”晋升仪式后,他应该能够拥有第八境“真君”级别的力量。
但他依旧不敢保证,自己成为“鬼王”后就一定能够战胜天行皇帝。
而且他觉得,“鬼王”或许并不是力量的终点。
“鬼王”之后,应该还有全新的境界。
可在《昭冥禁术》中并没有后续的内容。
甚至,在他读过的所有书籍之中,都没有这方面的相关信息。
追寻力量的道路,越往前走越是凶险。
经历过生死劫难的空玄散人并不敢轻易尝试。
碰巧这时候,他拥有了一个天赋悟性极为出众的传人。
这个传人,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实验品。
这个年轻人看似喜怒不形于色,实则心里极重感情。
只要利用好他身上的那些因果之线,空玄散人觉得,自己能够轻松把他牢牢掌控在手心。
截至目前,一切尽在他的计划之中。
祭品的数量也在迅速上升。
在九婴蛇妖的肆虐下,已经突破了三万之数。
“开始吧!”白胡子老道朝其他的几个分身说道。
然后他径直走到了祭坛之上。
除了驼背老大爷负责看守顾旭外,其他的分身开始齐声念咒。
整座青州府内的阴煞之气都朝着这座祭坛汇聚而来。
祭坛上繁复的阵纹上泛起了灰白色的光泽。
阴森暗淡,好似鬼火。
…………
顾旭缓缓走上奈何桥。
当他踏上那青石台阶时,负面情绪伴随着鬼哭狼嚎声,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若是一个普通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已陷入疯狂。
但顾旭却不以为意。
因为这些负面情绪,跟他此刻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他看到拱桥中央矗立着一块青灰色石头。
石头高达十米,宽不到两米。
根据书籍中的说法,这块石头名叫“三生石”。
它是修士突破第三境过程中最为艰巨的一道考验。
它能够借助修士的记忆,构建出蛊惑人心的幻像,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其中。
但顾旭并没有看到任何幻像。
他只看到一个被钉在三生石上的人。
那个人拥有着与顾旭一模一样的相貌。
面如冠玉,剑眉入鬓。
只是他的头发却是银白色的,披散在肩头,宛如融化的白银;眼珠乍看是黑色,但瞳孔深处却是靛蓝色的,仿佛暗藏着浩瀚星辰。
这人的左右两肩,还有两条腿,都被长长的钉子贯穿。
在他的额头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看上去应该也是钉子留下的痕迹。
可这人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是谁?”顾旭看着他,再次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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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顾旭的神通
“你是谁?”顾旭开口问道。
“我就是你呀!”被钉在三生石上的少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白发少年的笑容似乎具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暂时缓解了顾旭压抑的心情。
“我?”顾旭眉头微皱。
“你知道为什么每个修士在突破‘奈何桥’境界的时候,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白发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是为了抵挡奈何桥上的负面情绪?”顾旭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修行典籍上写的说法。
但直觉告诉顾旭,这应该不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完全是,”白发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每个人灵魂深处,都隐藏着一个真实的自己。度过奈何桥的过程,便是自我觉醒的过程。”
顾旭将信将疑。
因为白发少年的话,跟所有书籍中的描述都截然不同。
只是他现在无法确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那你为什么会被钉在这三生石上?”顾旭再次开口问道。
“因为一些外部的因素,也有一些你的缘故,”白发少年回答道,“顾旭啊,你是否觉得,截止今日,你的人生实在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憋屈?”
“因为你不成为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一直过着苦行僧一般枯燥乏味的生活,不敢休息,不敢娱乐,把一切情绪和欲望都藏在心底。就算遇到喜欢的漂亮姑娘,也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现在又被空玄这个老东西逼到绝境里,被他拿捏着命门,不敢反抗他的命令。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空玄散人对你说的那句话——‘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许多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的火焰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完完整整、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昭冥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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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光阴(本卷完)
林间雾气弥漫,朔风呼啸。
黑色祭坛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当驼背老大爷朝着昏迷的时小寒一步步走去之际,顾旭的脑海中闪过了白发少年说过的这句话。
刹那间,他左眼瞳仁变成了深邃的靛蓝色,隐隐约约能从中窥见普天星斗、浩瀚银河。
与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别无二致。
“你觉得,这一回我还会任由你为所欲为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可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笑意。
在他说话的同时,仿佛有人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祭坛上的光芒停止闪烁,飘荡的雾气顿时定格;飒飒风声归于寂静,地动山摇的声音也忽然停歇。
驼背老大爷提起的左脚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
空玄散人分身们念诵咒文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们的口型久久保持在这一刻的状态。
整个世界就此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只有顾旭仍然是动态的。
他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以神明的视角观察这个万籁俱寂的人间。
这便是“光阴”的力量。
假若时间是一条流向远方的长河,那么“光阴”就能使它出现一个岔口,从中诞生出一条全新的支流。
这条新的支流,将与原本的时间拥有不同的流速。
可以更快,也可以更慢。
顾旭此刻就置身于一条全新的时间河流中。
由于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这个世界相对于他几乎是静止不动的。
当然,他并不能长久地使用这个能力。
维持这样的时间流速,需要燃烧大量的真元。
以他目前的修为,最多持续七十息左右。
约等于三分钟。
他必须在短暂的三分钟内,破开这个死局。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为何白发少年会认为,“光阴”是他今生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也是能够帮助他脱困的救命稻草。
因为他必须得在三十岁前修到第七境,所以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东西。
因为空玄散人的“因果大道”诡异莫测、防不胜防,所以他必须得用“时间”这种霸道的权柄,让空玄散人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与此同时,顾旭隐隐还能感觉得到,“光阴”的用途似乎不止于此。
它还具有无穷的潜力,待他今后慢慢挖掘出来。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逃出空玄散人的魔爪,并想办法阻止他的晋升计划。
于是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了“神机令牌”。
几个月前,当他通过晋职考核、加入大齐“神机营”的时候,楚凤歌把这块略带锈迹的金属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候,顾旭一度对“神机令牌为何能超远程传递讯息、接收任务”这样的问题感到过好奇,因而曾花了一些时间,研究了“神机令牌”上印刻的法阵,也有了一定的收获。
现在,这些研究成果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顾旭知道,单单凭借自己的能力,就算把“光阴”发挥到极致,也不可能正面战胜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
空玄散人分身众多,保命能力层出不穷。
除非能在光阴“持续”的三分钟内将其彻底杀死。
否则,“光阴”结束的那一刻,就是顾旭的死期。
所以顾旭决定请求支援。
目前,空玄散人用法术封锁了青州府境内的通信,使得顾旭无法用“神机令牌”对外传递消息。
但顾旭可以对令牌上的阵法符文进行改进。
他相信,空玄散人屏蔽天机的法阵绝不是无法破解的——像顾旭自己的占卜结果,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至于改进的方式……
顾旭从“焚天七式”中找到了灵感。
“焚天七式”的创始人是大齐国师的师尊赤阳子,当年也曾经是第八境的“真君”强者,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
“焚天七式”中蕴含的大道真意,在层次上并不亚于空玄散人的因果之道。
它那“反叛规则、破除万法”的意蕴,正好适合用来破解这无形的牢笼。
顾旭心念一动,取出“惊鸿笔”——这是一件真正的名器,在位格上也同样不会受到空玄散人“因果之道”的压制。
…………
二十息过去了。
顾旭结束了短暂的思考,笔尖落在了令牌之上。
在“惊鸿笔”与令牌表面相接触的位置,顿时迸发出耀眼的桔红色火光。
金属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符文。
这对于顾旭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因为他不仅时间有限,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要画错一笔,就会前功尽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运笔如飞,宛若行云流水。
他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焚天七式”的真意交相呼应。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五十息过去了。
顾旭终于画完了最后一个符文。
这一瞬间,令牌上的锈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残夜里升起的旭日一般,在灰蒙蒙的雾霭中大放光芒。
“神机令牌”的通讯功能,已经重新激活。
顾旭没有犹豫,心念一动,进入了“论道室”,然后发送了一条简明扼要的消息——
【朱雀:青州府出事儿了。空玄散人就是“第三凶神”。他解开了“九婴蛇妖”的封印。现在,他正在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举行仪式,准备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旭直接收起“神机令牌”,并没有等待回复。
他相信,洛司首得到这条情报后,会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
五十五息过去了。
顾旭望向黑色祭坛,决定利用“光阴”生效的最后一段时间,干一件大事情。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空玄散人依靠着强大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到了顾旭的底线——其逼迫顾旭修炼《昭冥禁术》,同时多次威胁到陈济生、时小寒的生命安危。
顾旭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在“光阴”的持续时间里,他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于是,他打算摧毁这座黑色祭坛,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仪式。
虽然这件事情,稍后大齐的圣人们也同样可以做。
但顾旭却希望可以亲自动手。
空玄散人连连触碰到顾旭的逆鳞。
唯有亲自摧毁这座祭坛,才能解胸中之恨,释放出心中的怒火。
“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曾经说过,顾旭在过去的人生里活得太过憋屈——他一直因为内在和外在的各种因素,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做着最理性、最稳妥的选择。
今天,他想顺从自己的内心。
他非常好奇,当空玄散人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筹备多年的晋升仪式被破坏后,其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于是,他径直走到黑色祭坛前,站在空玄散人的分身们中间,嘴角上翘。
不同于他往日温和内敛的笑容。
此时他笑得大大咧咧,笑得肆无忌惮。
他轻轻挥动手中的“惊鸿笔”。
山林里的树叶,纷纷从静止不动的枝杈上掉落下来,然后飘在半空中,亮起了桔红色的火焰。
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只飞舞在林间的萤火虫。
焚天七式,萤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随着顾旭心念一动,这些“萤火虫”纷纷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扑向前方的黑色祭坛。
祭坛上晦暗阴森的光芒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了整片灰暗的山林。
…………
六十八息过去了。
祭坛上的烈火渐渐熄灭。
此时这座精心布置的祭坛,已经变成了一片凄惨的墟骸。
顾旭的真元几乎燃烧殆尽,只觉得精疲力竭。
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畅快。
在“光阴”持续的最后几秒钟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时小寒的身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时小寒无疑也是静止的。
心跳暂停,呼吸暂停,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顾旭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鹅蛋脸,蓬松的鬓发从她耳畔垂落,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数她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他忽然觉得,如果“光阴”持续的时间能更久一些,那该多好。
…………
七十息过去了。
“光阴”的力量消失了。
时间开始继续流动。
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九婴蛇妖尖锐的哭喊声再次远远传来。顾旭看到时小寒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也看到驼背老大爷的左脚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只是空玄散人站在祭坛前的分身们并没有继续念诵咒语。
他们望着在烈火焚烧下变得支离破碎的祭坛,神情先是茫然,继而震惊,然后齐刷刷的变成了愤怒。
九个分身的表情完全同步。
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副诡异恐怖的画面。
但此时此刻,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却只想放声大笑。
“顾旭——”
九个分身齐刷刷地喊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
虽然空玄散人以人和鬼两种形态活了上百年,早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就此毁之一旦时,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怒火中烧。
顾旭坐在地上,虽然真元耗尽,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但是却一点也不慌张。
“现在,是我的回合了,”他笑着说道,“圣人们马上就要来了。空玄,你还不赶紧逃跑吗?”
空玄散人认真看了他一眼。
此时在他视野中,他看到顾旭身上突然多出了几根非常清晰的因果之线。
其中一根连接着驱魔司司首洛川。
一根连接着大齐国师。
还有一根连接着燕国公赵长缨。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稍微淡一些的线条,连接着大齐王朝的天行皇帝。
而这些因果之线,又通过顾旭,连接到了空玄散人自己的身上。
毫无疑问,大齐王朝的皇帝和圣人们,已经发现了空玄散人的存在。
空玄散人顾不得去对付顾旭。
九个分身毫不犹豫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原地。
因为他非常清楚,只要稍慢一步,就会被圣人捕获到他的踪迹。
今天,他已经为了晋升仪式和屏蔽天机的法术,耗费了太多的力量。
此时如果撞上大齐王朝圣人中的任意一个,他应该都打不过。
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自从用《昭冥禁术》化身为鬼之后,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躲躲藏藏地苟活了数十年,也不介意再躲几年。
而且因果大道告诉他,如果他在这时候出手对付顾旭,一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于是,在消失的瞬间,他最后瞥了眼瘫倒在地上的顾旭,把这小子可憎的面目牢牢地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顾旭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松下来,然后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
一秒钟后,树林之中出现了三道身影。
一个身披鹤氅,气质出尘。
一个身材矮小,相貌普通。
还有一个穿着铠甲,手握长矛,看上去威风凛凛。
正是大齐王朝的三位圣人——驱魔司司首洛川,大齐国师,以及燕国公赵长缨。
他们看了眼成为废墟的黑色祭坛,又看了眼晕倒在地的顾旭。
“我去对付九婴蛇妖,”大齐国师率先开口说道,“让这东西从地底下跑出来,是我的失职。”
“我去试着追击那第三凶神,”燕国公也跟着说道,“真没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空玄散人竟然化身为鬼怪,而且瞒着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
“那我就负责把伤员们救走吧!”洛川微微一笑。
分配完任务之后,国师和燕国公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林间只余下洛川一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径直朝昏迷的顾旭走去,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绪。
…………
在占星学之中,紫微星与周围星宿共有三种组合:
第一,百官朝拱:入庙,六吉禄马相会;
第二,在野孤君:无六吉禄马相会(六吉指左辅、右弼、天魁、天钺、文昌、文曲;禄马指禄存、天马);
第三,无道之君:四杀并照。
洛川掌握天机之术,自然时刻都在关注诸天星斗。
不久之前,紫微星孤零零位居天极。
但此时此刻,位居天穹不同方位的六吉星却仿佛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引力,正朝着紫微星迅速靠近。
…………
(第一卷·潜龙勿用·完)
ps:第一卷终于写完啦!求月票!(明天补卷末感言)
第一卷总结
第一卷终于写完啦。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不得不说,兼职写书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最近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经常都是在半夜码字,感觉浑身疲惫,头发也掉了不少。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订阅成绩也在稳步上升。布丁的心情可以说是累并快乐着。
本书第一卷采用了“明暗双线”的写法。在开书前的两个月,布丁就准备了比较详细的细纲。
一方面,我自己看书时很喜欢悬疑反转的剧情,喜欢长篇幅铺垫后的情感爆发,喜欢宏大的布局中谜底揭晓时那种震撼的感觉;
但另一方面,现在网文数量众多,节奏也越来越快,对于没有读者基础的萌新作者来说,如果开头没有吸引人的亮点和爽点,大概率就是扑街的命,甚至连签约都很难。
为了在个人喜好和订阅成绩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布丁就借助这一卷,做了一个小小的尝试。
这一卷的“明线”,是主角斩妖除魔、不断变强的过程,其中“修炼”、“任务”、“收获”、“日常”交替进行,形成轻松向的爽文节奏。
这一卷的“暗线”,自然就是空玄散人为了晋升鬼王暗中进行的布局和谋划。
“明线”和“暗线”随着故事发展平行推进。
在此期间,“暗线”多次悄悄浮出水面,就形成了伏笔。
比如第六十四章的“鼠戏”,比如七十一章提到的“被老鼠和蛀虫啃坏的书籍”,比如第一百三十五章中对驼背老大爷身份和实力的暗示,比如一百五十五章中对“名字”和因果的论述……
而本卷的几个较大的事件——陆氏凶宅、崂山遗迹、九婴之祸,同样也与“暗线”有着密切的联系。
最终,在本卷的最后几章里,“暗线”完完全全地来到明处,与明线发生激烈碰撞,悬念揭晓,形成高潮。
布丁对于第一卷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上把当初的剧情构想写出来了。相比上架时,均订差不多翻了一倍。
当然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
第一,不太擅长写战斗和灾难的大场面——布丁作为萌新作者笔力有限,九婴蛇妖那一段就写起来很吃力,没有写出想要的那种毁天灭地的绝望感(可能也因为布丁心软舍不得发刀),最后只能删掉一段计划中的战斗剧情,提前进入与空玄散人的对峙阶段。这方面以后还得多看大神的书,多多学习。
第二,长篇节奏掌握得还不太完美。当一个大事件结束后,对后续衔接处理得不太好。
比如,“陆氏凶宅”案件过后,主角接触到了高层次的东西,故事的情绪基调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这个时候回到沂水县城,很难再进入之前那种“任务”和“日常”交替进行的轻松爽快的节奏了。自己写起来不对劲,追读也掉了一些。最后删掉了两个小案件,加快了剧情进度,才找回感觉。
第三,布丁数学不太好qaq当初为了让故事背景更真实一些,查了很多明朝时期的工资和物价资料,结果在借鉴过程中,把自己算晕了……所以后续对很多数字模糊处理了。
这些问题,今后要尽量避免,争取写得更好。
第一卷名叫“潜龙勿用”,出自《易经》,是乾卦第一爻,意思是“潜藏的龙,暂时不施展才能”,隐喻事物在发展之初,虽然势头较好,但比较弱小,所以应该小心谨慎,不可轻举妄动。
与主角在第一卷中的处境、心境和“求稳”的行事作风都比较匹配。
其实在写完第一卷后,布丁很想请假两天,整理后续细纲,只可惜这个月因为生病和加班把请假条用完了(流泪),所以只能抓紧时间继续写了。
今晚正常更新,顺便求一下月票!(按照之前的承诺,这个月每400月票加更一章,加更会统一在十月份进行)
下一卷“见龙在田”,大家敬请期待!读万卷
第一章 雨过天晴
【抱歉,这章还没写完qaq大家可以明早上再订阅!】
【我错了,今天花了很多时间想第二卷的剧情,正文一直耽搁到晚上才开始动笔。但因为编辑给我下了“不许再断更”的任务,所以只能麻烦大家明早刷新一下章节了。】
【呜呜我真不是故意的!】
【等工作稍微闲一些我会尽量多攒存稿避免这种问题的!】
…………
时小寒处在昏迷之中,噩梦连连。
梦中,黑色祭坛灰雾缭绕,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露出整整齐齐的微笑。
顾旭坐在昏暗的林间,修炼那《昭冥禁术》,脸色白得像纸,体温冷得像冰。
“你不要修炼这门法术!”时小寒看到自己冲上前去,紧紧抓着顾旭的衣袖,“它会让你变成吃人的鬼怪!”
但顾旭却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只能活到三十岁。但如果我修炼了这门《昭冥禁术》,我就能长生不死。”
话音落罢,顾旭突然变成了狰狞可怕的鬼怪。
就像那天走火入魔的潘小鹏一样,双眼通红,长着锋锐的獠牙。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朝她迎面扑来,把她按倒在泥泞的地面上。
在此过程中,她本想驱动真元进行反抗,却发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束缚住,根本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这时候,眼前的场景突然转变。
时小寒发现自己来到了沂水县郊区的墓地。
在她的面前,是一块陌生的石碑,上面却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正是“顾旭”。
而沂水县驱魔司知事陈济生也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顾旭终究还是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被上苍收走了性命。”
时小寒怔怔盯着着这块墓碑。
一道惊雷贯穿长空,暴雨哗啦啦地落下。
她浑身湿漉漉的,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随后梦中的情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坐在自家宅院中那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下。
…………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后面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上再来!】
“你拥有绝顶的天赋,拥有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命格,却活成了这般模样,不觉得憋屈吗?
“你现在的状况,跟被钉在三生石上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发少年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调侃顾旭。
顾旭看了眼插在白发少年身上的钉子,想到那算无遗策的空玄散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可我没有选择。”他摊开双手,笑容苦涩。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都在压抑自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穿过那片殷红的彼岸花海,抵达‘奈何桥’,帮助我解开束缚,”白发少年认真地打量着顾旭,“还好,空玄那老东西在这关键时候成功激起了你的愤怒。”
“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第二章 顾旭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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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顾旭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空玄散人现在依旧藏身暗处、不知所踪。
再加上他还掌握着一手诡异莫测的因果之术。
顾旭很担心,空玄散人还会继续暗中搞事情,危及到自己和身边人的生命危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司首淡淡一笑,“空玄散人的因果之术虽然非常玄乎、防不胜防,但它也有许多限制条件。
“比如说,在这座洛京城内,有太祖皇帝当年亲自主持布置的‘天龙大阵’。空玄散人的那些歪门邪道,都会被阻挡在阵法之外。
“更何况,你现在作为大齐的功臣,皇上和圣人们都在关注着你的生命安危。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动你一根毫毛,那他一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洛司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至于青州府区域,我最近会着重关注。燕国公赵长缨也应该会在那边停留一段时间,尽可能地把危险的鬼怪扫荡干净。在此之后,陛下也会派遣皇室供奉长期驻守青州府。你的朋友和同僚,会比过去安全得多。
“这一回,陛下对于空玄散人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了这么多事情,感到非常生气。我想,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大齐境内的鬼怪们恐怕将不得安宁了。”
顾旭默默点了点头。
他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清清浅浅的苦涩在他舌尖荡漾开来。
这茶水似乎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悄然间洗去了他烦躁不安的情绪,使他的内心重新变得平静、理性。
“顾旭,你对自己接下来的几个月,有什么规划?”短暂的沉默之后,洛司首接着问道。
“规划……”顾旭想了想,回答道,“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努力修炼,努力做任务,为了长命百岁而努力奋斗。”
“其实我想说的是,以你这一次立下的汗马功劳,加官进禄是必然的事情,”洛司首笑了笑,“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你应该能够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成为大齐驱魔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官员。
“说不定还能获得封爵,并拥有大齐所有官吏们都梦寐以求的食邑和丹书铁券。
“所以现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在‘神机营’计划正式启动之前的几个月里,你更想去地方做官,还是留在京城?”
…………
【后续是重复内容,大家可以明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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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生之年,我能修到第八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老东西。”顾旭平静地说道。
“很好,”白发少年用赞许的口吻说道,然后瞥了眼自己左肩处的钉子,“记住这种仇恨,然后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子。”
顾旭上前两步,然后停住脚步:“只拔掉一颗钉子,我就能获得神通?”
“神通,那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白发少年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当他们的灵魂受到强刺激时,会依循他们的命格,固化出一种独特的能力。这是一种偶然现象,且一生只会出现一次。
“但这种凭运气出现的能力配不上你,或者说,配不上我们。
“你的力量,有一个更尊贵的称呼——
“叫做‘权柄’。”
“权柄……”顾旭心里默念这个词。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白发少年身上的四根钉子,然后落在其额头上的伤口上。
“按照你的说法……这四颗钉子,代表着四种被封印的权柄?”他微微皱眉,开口道。
“聪明!”白发少年笑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你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顾旭又问,“难不成我以前就已经拥有了一种权柄?”
“没错。”白发少年回答。
“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颗钉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自然脱落了,”白发少年解释道,“它代表的权柄,叫做‘智慧’。
“你过目不忘的能力,你远超常人的理解能力,你近乎离谱的悟性,统统来自于它。”
博闻强记。
薄命天才。
顾旭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两个天赋的名称。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两个天赋是他前世在游戏里随机抽到的,是传说中穿越者身上必备的“金手指”。
可现在看来,这些天赋的来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吧,顾旭,帮我拔出这颗钉子,”白发少年指着自己的左肩,“是时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颗钉子?”顾旭又问。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白发少年灿烂地笑道,“你这一生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那当然是长生。”
“那你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脱困,活下去。”
“这颗钉子代表的权柄,或许能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可以?”
“得看你怎么使用它。”
这一瞬间,顾旭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有空玄散人的九个分身,有肆虐人间的九婴蛇妖,有化为泽国的沂水县,有痛苦跌倒在地的时小寒……
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权柄,才能帮助他摆脱这绝望的困境?才能阻止空玄散人献祭十万生魂晋升“鬼王”的计划?
顾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按照白发少年的说法,双手抓住钉在他左肩的那根钉子,用力一拔。
刹那之间,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填满了顾旭的身体。
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而在奈何桥下,污浊的河水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飘荡在河中的孤魂野鬼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
似乎顾旭的这一次破境,令它们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现在,你拥有了第二个权柄——‘光阴’,”白发少年笑着说道,“它的用途千变万化。希望它能够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顾旭静静感受着体内新的力量,没有立即回应。
白发少年又说:“继续往前吧,顾旭。你目前遭遇的一切不幸,终究是因为你能力不足造成的。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让他们免遭伤害。
“继续向前吧!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话音落罢,白发少年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奈何桥”上。
“等等!”顾旭突然开口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刚才说,空玄散人是个井底之蛙,是在胡说八道,”顾旭急切地问道,“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只有化身为鬼,才是通向力量巅峰的真正道路’,这句话就是胡扯,”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翘,“鬼怪,其实是世界规则的奴隶。
“修行,本身就如同逆水行舟。顺应所谓的规则,终究会失去自我,被这个冷酷黑暗的世界所同化。
“人族的修行法门虽然是向死而生,但前八个境界都是没问题的。
“只有第九个境界,才是骗局。
“呵,‘登仙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骗人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把他的这些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然后他向少年拱手行礼:“多谢指教!”
“你我本是一体,何必这么客气呢?”白发少年笑呵呵道。
下一秒钟,他连同背后的三生石,一起消失在顾旭的眼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旭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光阴……”
“脱困……”
“破局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忘川河的对面走去。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
殷红似血,耀眼如炬。
可是,就在顾旭踏上忘川对岸的地面时,所有的彼岸花齐齐地枯萎凋零。
花瓣徐徐飘落,随后埋入污浊的土壤。
无边的血红色海洋,彻底消失在这个昏暗的幽冥世界。
整个世界重新定格成一片单调的灰黑色。
…………
现实世界,黑色祭坛边。
顾旭缓缓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体温下降了许多,心跳也接近暂停。
倘若有人触碰到他,或许会觉得他是一具尸体。
“《昭冥禁术》初步练成了?”不远处,驼背老大爷转过头来问道。
根据空玄散人分身之间的分工,此时由他来负责看守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初有成效。目前我已经走过了‘奈何桥’,突破了第三境。”
他的目光沉冷如冰,看不出丝毫情绪。
“很好,”驼背老大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的传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成功更换了修行的法门。”
顾旭没再说话。
他心念一动,取出了上百张第五代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紧紧地攥在手中。
“你想干什么?”驼背老大爷微微眯起眼睛,轻蔑一笑,“你不会是想拿这东西对付我吧?”
他并不理解顾旭想要做什么。
第五代的“杀鬼符”威力确实强大,几张叠加起来甚至能够轻松抹杀“恶灵”级的鬼怪。
可对于掌握了“因果之道”、即将晋升成为“鬼王”的空玄散人来说,就算有上千张“杀鬼符”,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只要顾旭做出任何危险举动,他能在第一时间把顾旭控制住。
但顾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握着“杀鬼符”,开始轻声念诵“驱鬼咒”: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万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罢,他把手中的“杀鬼符”轻轻一抛。
可出乎意料的是,顾旭并没有把“杀鬼符”扔向空玄散人。
而是扔朝了他自己。
顿时,符纸瞬间化作了耀眼的金色火焰,宛若旭日初升,把顾旭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内。
嘶啦嘶啦。
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明亮的火舌四处乱窜。
“他竟然想自杀!”驼背老大爷睁大眼睛。
他实在不敢想象,顾旭为了不服从自己的控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然的举动。
顾旭修炼了《昭冥禁术》,但尚未完全练成。
此时此刻,他算是一个半人半鬼的存在。
人类可以免疫“杀鬼符”的伤害,但拥有鬼怪特质的顾旭却不行。
这上百张“杀鬼符”产生的火焰,可以短时间内把他焚烧成灰。
看到这样一幕,驼背老大爷想要使用“溯因”之术,编一个“杀鬼符突然失效,导致顾旭自杀失败”的故事。
毕竟,像顾旭这种绝佳的试验品,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熊熊烈火突然散去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阴煞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他的血液开始奔腾,他苍白的脸颊上也重新具有了血色。
驼背老大爷能够感觉得到,此刻的顾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顾旭手腕上那个墨玉制成的手镯裂成了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替身手镯!”驼背老大爷心头一震。
“替身手镯”,是驱魔司司首洛川送给顾旭的珍贵保命之物,能够替主人抵挡一次外界的致命攻击,同时能够解除主人身上的一切负面效果和受到的控制。
因为顾旭刚才成为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所以“杀鬼符”对他来说就是“来自外界的致命攻击”。
但是,“替身手镯”也帮助他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
他刚才吸纳的阴煞之气,就此被排出身体之外。
他现在依旧是一个未受侵蚀的人类。
驼背老大爷万万没有想到,顾旭竟然会用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破除了《昭冥禁术》对他造成的影响。
但老大爷轻笑一声,对此不以为意。
他瞥了眼晕倒地上的时小寒,对顾旭说道:“你就这么不想修炼《冥昭禁术》吗?那好,你小情人的性命,我就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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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余音
顾旭沉吟片刻,继续轻声道:“小寒,我刚才跟司首大人谈了一些事情。沂水县的洪水已经退了,陈大人、汪阳他们也都还活着。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里,我应该会留在洛京城做官。这里比起沂水,有更充裕的修行资源,能让我修炼得更快一些……
“当初,在你昏迷之后,我顺利地突破了第三境,拥有了自己的神通。借助神通的力量,我把青州府境内的情况告诉了外界。在圣人们即将到来的时候,空玄散人被吓得直接逃跑了……他当时的样子,可真是狼狈……”
顾旭像唠嗑家常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许多事情。
时小寒眯着双眼,认真地听着。
不得不说,顾旭成功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看看他此刻的模样,很想问问他的神通是什么,也想知道他在这次事件中获得了怎样的封赏。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候,顾旭提到了最令她感到忧心忡忡的事情。
“……至于我的寿元问题,你不必太担心。司首大人亲口说过,我的修行天赋史无前例。你瞧,我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晋入第二境,用了三个月时间突破第三境,说不定再过几年时间,我就能超凡入圣了。小寒,你也要加油修炼,可千万别被我甩开太远了……”
顾旭话音未落,时小寒突然睁开眼睛,气嘟嘟地瞪了他一眼:“顾旭,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修行这种事情,境界越高提升越难。第三境之后,就不仅仅需要丹药,还需要悟性。像我父亲,他已经在第四境巅峰卡了快六年了……”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装睡真的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破功了。
都怪顾旭这个大坏蛋!
她立即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半个脑袋,仅露出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
看到她这般模样,顾旭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刻的少女,看上去软软糯糯,似乎浑身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令他心里产生出一种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只是,这丫头越可爱,顾旭的心情就越复杂。
一方面,时小寒作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嫁人是必然的事情。她曾经踮着脚尖替他整理头巾,曾和他一起在沂水县时家大宅的院落里看烟花,也曾为了他如螳臂当车般与空玄散人拼命。如果她日后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么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的。
可另一方面,他的人生有着太多的未知数。不仅仅有寿命方面的忧虑,而且他还跟空玄散人、青州陆氏、皇帝的秘密、飞升的骗局等等危险的东西牵扯上了因果。他很难带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未来。
此时此刻,两世处男顾旭站在理性与感性的岔道口,患得患失。
他饱览三千典籍,却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他这种事情该怎么做。
“这终究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啊……”他想起“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说过的话,默默在心头感叹。
沉吟几秒后,他对时小寒开口解释道:“那是因为你父亲作为莱州府千户,平日里工作非常繁忙,没有太多的修炼时间。而我再过几个月,就能正式进入‘神机营’了——不仅能全心全意修炼,还有圣人们为我答疑解惑。等到那时候,任何瓶颈都无法阻碍到我变强的步伐。”
“你别吹牛……”时小寒在被子里闷声道。
“女侠大人,我的修为马上就要超过你了,你一点也不慌吗?”顾旭微微一笑,趁机转移了话题,“你以前在功勋榜上压了我这么久,现在轮到我翻身做主人了。”
时小寒秀眉微蹙,想要坐直身子,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动伤口,疼得哼了一声。
“你想得美!”她嘟囔道,“本女侠就算在这洛京城的驱魔司,也要做那功勋榜的榜首!才不要被你压在下面呢!”
“那请女侠大人先好好养伤,不要乱动,”顾旭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摁回床上,“过几天就是元宵了。司首大人跟我说,洛京城的元宵夜景色极美。倘若你的伤好得快,等到那时候就可以去看洛水边上看花灯了。”
时小寒望着他俊秀的侧颜,看到阳光给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不禁开始默默地向上苍祈祷,快点让这该死的伤好起来。
…………
半个时辰后,顾旭离开了这间屋子。
时小寒躺在床上,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竟然忘记了询问顾旭的神通是什么。
这让她感到无比懊恼。
正当她感到心头空落落之际,上官槿理了理衣裙,再次坐到了她床边的藤椅上。
“还在想着他?”
“才没有呢……”时小寒依旧双手揪着被子边缘,把半张小脸藏在被子下面。
“跟我说说你们以前的故事吧,小寒妹妹,”上官槿胳膊支在床边,用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她,“我曾听别人说过,顾旭在你们沂水县,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是当然,”时小寒不假思索地回应道,眼睛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了骄傲的情绪,“你敢相信吗?顾旭那家伙居然只看了一遍,就把我们藏书阁里所有书籍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其他官员们在修行方面遇到不懂的问题,都懒得去翻书了,统统跑去问顾旭。他们都把他称作是‘人形藏书阁’。
“还有一次,我跟顾旭两个人去一个财主的宅邸里执行杀鬼任务,遇到了一只名叫‘画皮’的鬼怪。那鬼怪不仅能够变成人类的形态,而且还能以人的名字为媒介施展诡异的咒语。顾旭见到它时,曾化名为‘萧长寿’。我当时还觉得他太过于谨慎,没想到他早就识破了那画皮鬼的伎俩……”
说到这里,时小寒停顿了一会儿,鼻子有些酸酸的。
她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顾旭会把自己的化名取作“长寿”——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所以“长寿”无疑是他最渴求的东西,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只是,除了给他更多的丹药之外,时小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助他。
这让她的内心深处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那他确实很厉害啊,”上官槿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探出被子边缘的小手,“像楚凤歌那家伙,整天自称‘绝世天才’、‘大齐第一天骄’,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可实际上,他连各类鬼怪的基本特征都认不全。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欣赏顾旭这种又博学又低调又有天福苑的年轻修士——不声不响就拯救了青州府境内数万百姓。这种事情,我觉得换任何同龄人来都做不到。”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同时也握紧了上官槿纤长的手,对其多了几分亲近感。
对于时小寒来说,只要在她面前夸顾旭,那就是她的好朋友。
“对了,小寒妹妹,”上官槿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刚才我听到你和顾旭谈到了元宵夜,那可是我们洛京城一个非常盛大的活动。待到那一天,我可以跟你们一同去参加吗?”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伤能否痊愈……”
“不必担心。小寒妹妹你或许不知道,我上官槿可是整个驱魔司总部里最厉害的医生。有我照顾你,保证你元宵那天不仅能从床上走下来,还能像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
“那当然可以呀!上官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了!”时小寒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上官槿一眼。
作为一个性情活泼好动的少女,这种下不了床的日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折磨。
只听见上官槿接着给她科普道:“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里,五年一度的‘洛水大会’将会在洛京城举办。届时,全国各地的修士们都将齐聚一堂,进行论道切磋。皇上和圣人们也会莅临,为这个国家大规模地选拔人才。
“正因如此,今年的元宵灯会也将比以往隆重得多。除了看花灯、猜灯谜、舞狮子、踩高跷等传统的活动,大齐皇室还将在洛水边上搭建擂台。所有路过的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修士,都可以登上擂台进行挑战。
“成功守擂到午夜的人,将成为最终的胜者,能够获得大量的钱财、丹药作为奖励。
“洛京的居民们都把这场元宵盛会看作是‘洛水大会’的前奏曲和风向标。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认识大齐王朝的年轻天骄们。而擂台上的获胜者,也往往能够在正式的‘洛水大会’上取得不错的成绩。
“我猜测,洛司首之所以建议顾旭去看看元宵夜的风景,就是希望他趁着这个机会,在洛京人面前展露身手。
“除此之外,京城的文人墨客们也将齐聚洛水之畔,吟诗作对,为他们助兴。
“小寒妹妹,到时候我们应该有好戏看了。”
时小寒认真地听完了她的介绍,心头瞬间对那即将到来的元宵夜充满了期待。
“上官大人,我有个问题。”
“你说吧。”
“那元宵夜的擂台赛……我也可以上场参加吗?”
“当然可以呀!”上官槿笑着回答道,“只要是大齐王朝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修士,不分境界,不分籍贯,都能登台挑战。
“只是我没想到,像小寒妹妹这种看上去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竟然也对登台打架感兴趣。”
“我只是对擂台赛的奖励感兴趣,”时小寒撇了撇嘴,说道,“顾旭那家伙,对别的东西没兴趣,唯独喜欢金钱和丹药。我要成为最终的获胜者,把那奖励赢下来,然后送给他做礼物。”
“小寒妹妹,你对顾旭可真上心啊!”
“毕竟他是本女侠罩着的人,”时小寒嘴角上翘,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只是他现在突破了第三境,翅膀硬了,想要骑在本女侠上面耍威风。呵,本女侠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在这元宵夜里,我可要让他好好看看本女侠的厉害!”
…………
顾旭必须得承认,跟时小寒那丫头待在一起,就跟吸猫一样,是一件容易令人上瘾的事情。
但白发少年的那句话——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在意的人。”
却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不再贪恋少女那甜香的气息,而是开始在驱魔司总部的院落里寻找库房所在的位置。
他要兑换丹药,他要修炼,他要变得更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来到了他的面前。
“敢问您就是沂水县来的顾大人吗?”微胖青年朝顾旭态度恭敬地拱手行礼。
“正是在下,”顾旭微微颔首,礼貌地说道,“请问您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在驱魔司总部担任‘缉事’一职,根据司首大人的指示,近期将协助顾大人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微胖青年脸上挂着有些谄媚的笑容,回应道,“能跟在顾大人这样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的传奇人物身边做事,真是下官的荣幸。很多同僚们都对这份差事求而不得呢。
“顾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使唤我就好。我一定会把顾大人伺候得好好的。”
顾旭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心头默默吐槽:洛京城里的官员都这样么?
“屈兄,你知道驱魔司总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吗?”他趁机向眼前的屈景龙提问道。
“顾大人,你不要叫我屈兄,叫我小屈就好了。这个‘兄’字,我可承受不起,”屈景龙连连摇头,然后伸出食指,指向院落尽头的垂花门,“库房就在那道门后边不远处。顾大人,请您跟我来。”
说罢,屈景龙便带头朝库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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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洛京风光
顾旭跟随屈景龙,来到驱魔司总部的库房。
这间库房从外观上看上去,就比沂水县那间气派得多。
不仅占地面积大了好几倍。
而且在它的门外,还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余座石碑。
顾旭随意瞥了眼石碑上的文字,一眼就看到了《泰阿剑法》《引雷诀》《云海星河剑》《玉虹贯日》《流星走月》等上品法术和武学。
而这些东西的兑换价格也同样高昂得吓人,最低的都需要数万功勋。
跟沂水县那些只需要五百功勋就能兑换的《归元诀》《闪电鞭》《打狗棍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个习惯在平价商城里买东西的人,突然进入了奢侈品商店一样。
“顾大人,您在第三境时,就能粉碎空玄散人的阴谋,立下不世之功,”屈景龙站在顾旭身边,继续笑容可掬地拍马屁道,“依下官愚见,恐怕再过几年,这几块石碑上的所有上品法术都会是您的囊中之物。”
顾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其实并不是越多越好。
其蕴含着创始人的大道真意。
正如洛司首曾经写下的那句话——“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强大的。”
唯有与创始人理念契合,才能发挥出上品法术的最大威力。
不过今天顾旭的目的很简单。
他只打算兑换一种东西——“度厄丹”。
就像第一境修士需要“静心丹”,第二境修士需要“长明丹”。
第三境修士同样也需要在修炼过程中使用“度厄丹”,才能稳固心神,避免魂魄遭受阴煞之气的侵蚀。
当然,它的价格也要比“静心丹”和“长明丹”贵一些。
七百二十功勋一瓶,每瓶九枚丹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义上突然比以前多出了八万功勋。
“顾大人,这八万功勋,是您阻止空玄散人的晋升计划并解救青州府百姓所获得的奖励,”看守库房的小吏翻开档案记录,很快便给出了解释,“今天早上,由司首大人亲自记到您的名头上。”
驱魔司总部记录功勋的档案册是一件由洛司首和客卿何逸群共同打造出来的法宝。
它内部刻有天机术法阵,不仅记录着大齐王朝境内所有驱魔司修士的功勋数目,而且能够实时地进行更新和同步。
顾旭低头瞥了眼档案册,只觉得惊喜来得太过于突然。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富有过。
要知道,他之前解决陆氏凶宅案件,也只获得了五千功勋的奖励——听上去似乎很多,但在兑换了十瓶“长明丹”后,就所剩无几了。
而现在这八万功勋,可以兑换上百瓶“度厄丹”,足够他使用很长时间。
“司首大人这一回真是慷慨大方啊!”顾旭轻声感叹道。
“顾大人这次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是天大的功德!”旁边的屈景龙继续笑呵呵地恭维道,“在下官看来,不论获得怎样的奖赏,哪怕是拜将封侯,都是不为过的。”
顾旭突然很想让这家伙闭嘴。
随后,他向看守库房的小吏兑换了十瓶“度厄丹”,把它们塞进了“闲云居”中。
洛司首在破解空玄散人因果法术的同时,也顺便抹去了“闲云居”等物品与原主之间的联系。
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顾旭了。他可以放心地去使用。
接下来,顾旭又开始向小吏打听,驱魔司总部的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宝。
众所周知,修士在突破第四境【望乡台】之后,可以挑选一件本命法宝,温养在自己的丹田之中。
修士可以用意念直接控制本命法宝,也可以借助它飞行。而本命法宝的品阶,也会随着修士们修为的增长而不断提升。
它就像是修士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尽早为晋升第四境做准备,寻找一件合适的本命法宝。
虽然他手中已经有了名器“惊鸿笔”。
但它毕竟曾经是陆家先祖的本命物,其中暗藏着陆家先祖的“道”。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对于别人的“道”,他只能稍稍借鉴,但绝不能全盘接受。
他的本命物,必须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用于贯彻自己的“道”。
“顾大人,对于本命物,您不必太着急,”这时候,屈景龙又开口提议道,“今年,在‘洛水大会’上夺魁的修士,都可以进入皇室内库,选一件法宝作为奖励。皇室内库里的东西,要比驱魔司库房里的更值钱。
“像顾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当然得使用最好的法宝。您不妨等到那时候,再进行挑选。”
“在‘洛水大会’上夺魁……”顾旭瞥了屈景龙一眼,微微一笑道,“你竟然对我这么有信心?”
“顾大人乃天纵之才,天赋、胆识远超同辈,年纪轻轻就能与‘凶神’级鬼怪正面对峙,”屈景龙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您这样的人都不能夺魁,还有谁能夺魁呢?”
顾旭突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
因为顾旭在京城还没有自己的宅邸,所以他现在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里。
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的一座山丘上,抬头可以仰望星空,低头可以俯瞰雄城。
其规模不小,围墙之内有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假山水池。
洛司首专门为顾旭准备了一座两层小楼作为临时的住处。
这座小楼面朝池塘、山石环护,周围种着迎春、海棠、木槿、菊花、腊梅等植物,一年四季都有花香弥漫。
所以它被命名为“清香阁”。
一般情况下,这座“清香阁”是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比如皇亲国戚、宗门领袖等等。
正因如此,顾旭的入住引来了驱魔司众多修士们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这少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为什么能住到‘清香阁’里?”有人对司首大人的安排感到不解。
“因为他干掉了一只‘凶神’级的鬼怪,以一己之力解救了青州府成千上万的百姓,”旁边立即有人解释道,“这种事情,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你也一样能住进去。”
“一个第三境修士,就能以一己之力干掉‘凶神’?你别忽悠我。”
“没忽悠你。这位顾大人可是‘惊鸿笔’的新主人。‘惊鸿笔’是大荒十二名器之一,是飞升仙人曾经的本命法宝。它有多强,应该用不着我解释吧。”
“哦,原来是名器的主人啊!那没事儿了。”
“还有,我还听别人说过,这位顾大人还成功修炼了那部特别难的法术《焚天七式》。司首大人一直对他的悟性赞不绝口。”
“唉,这人又有相貌,又有悟性,还有名器……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上苍可真是不公啊!”
“……”
周围人的议论自然而然落入了顾旭的耳中。
这使得他又一次默默在心里感叹:传言这种东西,总会在口耳相承中变得越来越夸张。
他没有理会这些言语。
在与屈景龙暂作告别后,他便走进“清香阁”内,关上屋门。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此时此刻,顾旭站在“清香阁”二楼的窗户旁边,正好可以望见整座洛京城的风光。
波光粼粼的洛水穿过城市,像是一条青碧色的光滑绸缎。
河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仿佛棋盘的格子般井然有序。
宽阔的“天街”纵贯南北,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而在“天街”的尽头,坐落着大齐皇帝庄严华丽的居所——紫宸宫。
远远望去,只见其红墙金瓦交相辉映,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它仿佛是一位身穿黄袍、头戴旒冕的帝王,伫立在洛京城最显眼的地方;旁边那些青砖灰瓦的民宅,则像是它的臣民,在它的面前恭顺地匍匐膜拜。
“在天行皇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不仅让空玄散人深深忌惮,还使得青州陆氏整个家族都葬送了性命?”
顾旭望着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宫,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
片刻后,顾旭在窗户旁边的竹席上盘膝坐下,取出小瓷瓶,服下一枚“度厄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的意识再度降临在黑暗无光的幽冥世界,沿着通向地府深处的道路继续前进。
忘川两岸的彼岸花已经尽数枯萎。
河水的波涛声渐渐远去。
脚下的道路也愈发狭窄崎岖。
而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陡峭的山丘。
山丘顶上,有一座高台,高楹曲栏,巍峨宏伟。周围雾气缭绕,好似耸立云端。
顾旭知道,这座山丘叫做“思乡岭”,这座高台叫做“望乡台”。
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可以在“望乡台”上远远地眺望阳间的亲人。
有诗云:“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妻儿老小偎灵柩,亲朋济济聚灵堂。”
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只要登上“望乡台”,就能成为第四境修士。
不过,前往“望乡台”的道路非常艰险。
只有一条石级小路通向山丘之顶,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在它两侧,均是刀山剑树,更能听到鬼魂的悲戚哀鸣。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你所在意的人。”
“我会在‘望乡台’上等你。”
白发少年的话语再次回响在顾旭的脑海之中。
顾旭深吸一口气,举步踏上古老的石阶。
一级,两级,三级,四级……
突然之间,鬼魂的哭喊声化作精神的巨浪,朝他迎面冲来。
顾旭的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不过,“度厄丹”的药效很快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身子,稳住了他的步伐,也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
五级,六级,七级……
他神情坚定,继续攀登。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渐渐暗淡,洛京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唯有顾旭的真元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攀升。
…………
沂水县,驱魔司衙门。
在洪水退去的三天之后,陈济生终于在值房中苏醒过来。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儿。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旁边的小吏汪阳。
“陈大人,您终于醒了!”汪阳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明显的红血丝。
陈济生望着这间宁静完好的值房,微微皱起眉头。
“汪阳,你知道那‘九婴蛇妖’去哪里了吗?”
“被国师重新封印了。”
“洪水呢?”
“已经退了。”
“那些被困在洪水中的百姓呢?”
“有一部分人不幸逝世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存活了下来,”汪阳回答道,“现在,驱魔司总部调派了不少修行者来帮助我们灾后重建,他们的生活已经逐渐地回归正轨。”
“原来是圣人出手拯救了我们啊!”陈济生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么顾旭和时小寒现在在哪里呢?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在洛京城,都还好好地活着。”
汪阳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了一份文件。
“陈大人,这是大齐朝廷最新的邸报。根据朝廷官方的说法,这次‘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其实是传说中那‘第三凶神’的阴谋——那‘第三凶神’为了晋升‘鬼王’,想要借助‘九婴蛇妖’的力量,获得十万生魂作为祭品。
“顾旭是这次事件的大功臣。倘若没有他及时阻止‘第三凶神’的计划,恐怕整个青州府都将哀鸿遍野。”
说到这里,汪阳停顿了会儿,又从口袋里取出两个信封。
“陈大人,这两封信都是从洛京城寄来给您的。一封是顾旭写的,另一封是驱魔司总部郎中上官大人写的。”
“把它们都拿来给我看看吧!”陈济生淡淡吩咐道。
汪阳说的事情听上去太过于离谱。
不亲眼看到白纸黑字,陈济生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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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论功行赏
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值房里狭窄的床上,陈济生倚靠着陈旧的枕头,缓缓坐直身子,开始阅读大齐王朝最新的邸报。
他起初神色平静无波,随后目光里流露出担忧的情绪;待他读完整篇文章后,则完完全全地转变为震惊。
“真不敢相信,顾旭这小子竟然能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深吸一口气,由衷感叹道。
陈济生从来没有低估过顾旭的能力。
自从他手把手教顾旭学习符篆之道以来,顾旭就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
那恐怖的修炼速度,那举一反十的悟性,那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思维,还有解决陆氏凶宅案件和登临崂山之巅的惊人之举……一次又一次地令陈济生瞠目结舌。
陈济生曾一度觉得,顾旭今后不论做出多么夸张的事情,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陈济生看到这张邸报的内容时,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婴蛇妖”。
“第三凶神”。
“空玄散人”。
“鬼王”。
“……”
这些名词对陈济生来说,一个比一个遥远,一个比一个危险。
可顾旭却与之当面对峙。
在那九死一生的绝境里,他竟也依旧保持冷静,而且竟然真的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并等到了洛京城的圣人们赶来救援。
陈济生又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今后真的再也不能以看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顾旭这个妖孽了。
随后他拆开顾旭的信件。
顾旭在信中表示,他自己和时小寒目前都在京城,一切安好,而且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和封赏,预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留在京城做官;洛京城有“天龙大阵”,有圣人坐镇,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除此之外,顾旭还极为关切地询问了陈济生和沂水县的状况。
至于对付空玄散人时的种种凶险,顾旭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陈济生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
望着顾旭那遒美健秀的字迹,他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少年终非池中之物。沂水这样的小县城,是无法束缚住他的。他理应去那更加广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让整个大齐王朝都能见识到他的风采。
接着,他又从汪阳的手中接过上官槿写的信件,将其拆开。
陈济生在驱魔司做官多年,自然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随——她写的信,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以一种非官方的形式,来传达司首大人的态度。
在这封信中,上官槿对此次事件中的受灾民众进行慰问,对陈济生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切,也对陈济生奋不顾身拯救百姓的行为表示欣赏和敬佩。
而在信的末尾,上官槿则向陈济生询问,是否愿意调到洛京城驱魔司总部,担任“编修”一职。
“编修”跟陈济生现在担任的“知事”一样,都是七品官位。
其职责非常简单,就是在驱魔司总部看守藏书阁,定期整理书籍文献。
看上去像是平调。
但实际上,从沂水县这样的偏僻县城,调派到繁华的洛京城,完全可以算是升迁。
此外,像“编修”这样的文职工作,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外出杀鬼的。很多长年累月在任务中疲于奔命的修士,都对这种坐在衙门藏书阁里就能轻轻松松领薪水的清闲差事梦寐以求。
读完这封信后,陈济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清楚,自己资质平平,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背景——正常来讲,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获得这样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这应该是沾了顾旭那小子的光吧……”他暗暗地在心里猜测道。
“陈大人,这次驱魔司总部那边对您是怎样的态度?”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汪阳忍不住好奇地向他问道。
“他们想把我调到京城做官,去帮他们看守藏书阁。”陈济生如实回答。
“这听上去非常不错呀!”汪阳倒吸一口气,不假思索地感叹道,“洛京城乃天下第一雄城,人口众多,建筑瑰丽,极为繁华。时大人说在那里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美食,崔大人说那里的教坊司里有全国最漂亮的歌姬和舞女,顾大人说驱魔司总部库房里有充裕的丹药和高品阶的法术……住在京城里,就仿佛住在仙界里一样。
“陈大人,真是恭喜您了!这样的机会,很多人都求而不得呢!”
“洛京城,那确实是人间天堂一样的地方啊……”陈济生轻叹一声。
“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汪阳继续问道。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不舍的情绪。
“但我不打算去京城做官。”
“为什么?”汪阳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京城不缺闲人,但沂水县很需要一位知事,”陈济生淡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天赋也平平无奇,在修为上应该很难再有突破了。洛京城里人才济济,我去了那里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留在这沂水县——至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还有能力救下几个人。”
汪阳望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依旧对他的选择感到有些不理解。
去京城做官。
那可是汪阳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陈大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似乎察觉到了汪阳的心思,陈济生微微一笑,说道:“汪阳,你还记得衙门大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副字吗?”
“记得,”汪阳立即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顾旭说的,”陈济生接着说道,“享受天下之利益的人,就应当承担天下人的忧患。像顾旭,他就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计划,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无疑践行了他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而像我这样能力平平的老头子,做不出顾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有待在沂水这种地方,才可以帮助百姓解决忧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我得对得住自己的七曜服和乌纱帽,对得住自己每个月拿到的俸禄,对得住民众对我的信赖。”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汪阳低着头,久久不语。
他深刻体会到,陈大人和顾大人的思想境界,与他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但与此同时,汪阳心头也有些暗暗窃喜。
因为自从八年前郑大人牺牲后,陈大人就一直都是沂水驱魔司的顶梁柱——只要他待在这座衙门中,汪阳心中就会充满了安全感,仿佛世间的所有鬼怪都无法伤害到他。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自从得知青州府出事儿后,时磊的心情一直烦躁不安。
他每天都在衙门大堂里踱来踱去,早已没有心思去处理公务。公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变成了嗡嗡鸣叫的苍蝇,令他恨不得将其狠狠撕碎,扔进废物篓中。
白天,他望着香气飘飘的丰盛午餐,毫无食欲;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变得跟大熊猫似的。
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久久萦绕不散——
“时小寒现在还好吗?”
若不是驱魔司总部强制性要求他坚守岗位严阵以待,恐怕时磊早就驾驭宝剑飞往青州府寻找女儿去了。
直到今天,他收到了时小寒报平安的信件。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时小寒最近几天一直在驱魔司总部卧床养伤,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她亲笔写的,而是由她口述、上官槿代笔的。
在信里,时小寒简要叙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表示自己待在洛京城,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虽然受了点伤,但有上官大人在旁边照顾,应该能很快地康复。
同时她还强调了顾旭在这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若不是顾旭在关键时候突破第三境,利用自己的神通把消息传递给圣人们,恐怕整座青州府将生灵涂炭,自己也将难以幸存。
而在信的末尾,时小寒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父亲,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想要继续留在洛京城,不打算回青州府了。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在洛京驱魔司总部争取到一个职务,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然后去参加那‘洛水大会’,让本女侠到威名传遍天下!”
时磊盯着女儿信中的这段话,沉默了几秒钟。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他知道这丫头之所以想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眼馋洛京城种类丰富的美食,另一方面绝对是想跟顾旭那小子黏在一起。
虽然时小寒总在信里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才不想结婚呢”、“鬼怪不灭,誓不成家”,但实际上,她的满门心思都已经扑在顾旭的身上了。
这让时磊心头百味杂陈。
顾旭那小子确实优秀——天资卓绝,自律上进,没有拈花惹草的癖好;而且,在青州府的这次事件中,他可以算是时小寒的救命恩人。
就算是时磊这种挑剔的人,也觉得顾旭达到了做他女婿的标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在面对“凶神”级鬼怪的时候,能够做出如此沉着、理性又坚决的应对措施?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遭到了上苍的嫉妒——如果不修成圣人的话,就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时磊欣赏顾旭,但更爱自己的女儿。
他不希望时小寒的后半生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
他默默叹了口气,把这封信又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刚才读信读得太快,竟差点儿忽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顾旭破第三境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好像三个月前才突破第二境的吧!”时磊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为何这么快就晋入第三境了?这速度……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时磊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从第二境修到第三境,足足花了五年半时间。
顾旭的这三个月,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这小子不会是仙人转世吧?”
面对顾旭这恐怖的破境速度,时磊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甚至隐隐觉得,倘若顾旭在后续的修行道路上也能保持这种夸张的速度,说不定真有机会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
倘若能拥有一个圣人做女婿,那对于时家来说简直就是……
“不,不行,我不能太早下定论,”时磊立即掐断了心里这个荒唐的念头,“修行道路,越往后走越艰难。境界越高,就越容易遇到瓶颈。想当初,我可是在第三境圆满止步了好几年,才登上那该死的‘望乡台’……
“倘若想要成为圣人,那更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探索自己的‘道’。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看看这小子需要多长时间能突破下一个境界……晋升第四境,可要比第三境难得多……
“我就不信他能在一年内登上‘望乡台’!”
…………
洛京城,紫宸宫,文渊阁。
在过年期间长达一个月的假期里,大部分官员们都离开岗位,回到家乡陪伴亲人。
但是,作为大齐王朝行政中枢的内阁却不得休假。
尤其是在青州府的灾难发生之后,内阁阁臣们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待在文渊阁里,讨论灾后重建、资源配给、防御警戒措施、对有功之臣的奖赏等等事情。
今天,他们讨论的议题是——
“对顾旭的封赏。”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但在青州府这次事件中,却是公认的头号功臣,连驱魔司司首洛川和大齐国师都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
如何嘉奖他立下的功绩,无疑是一个值得认真商榷的问题。
此时此刻,内阁首辅谭鹤鸣仔细地翻看着桌上的奏折,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将顾旭连升两品,把他破格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诸位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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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元夕将至
“诸位可有异议?”首辅谭鹤鸣缓缓说着,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几个月之前,这个名叫顾旭的驱魔司官员才刚刚被破格提拔过……”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微微皱眉。
“没错,”内阁次辅刘渠点了点头,“去年秋天,顾旭因为在晋职考核的过程中表现非常优异,再加上他拥有罕见的三品修行资质,所以洛司首把他从一名普通小吏,直接擢升为驱魔司八品经历。
“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此前,像楚郎中、上官郎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是被司首大人以相同的方式从众多不起眼的小吏间提拔起来的。
“而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绝不亚于攻陷一座城池或一处鬼怪的巢穴。如果没有他,不仅整座青州府将毁之一旦,而且在这世间还会出现一个难以对付的鬼王。在我个人看来,给予他破格提拔,是完完全全没有问题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两个人附和道:“我也赞同刘大人的看法。”
尹尚书想了想,指出道:“但这个顾旭,好像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到加冠的年纪。尚未加冠就官居六品,听上去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夸张了……”
“我认为,这个少年十七岁时做出的事情,已经比大齐王朝大部分六品官员一辈子做出的事情要强得多,”次辅刘渠反驳道,“对于像他这样拯救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来说,用年龄这种东西来限制他,无疑是一种非常迂腐的表现。
“更何况,不久之前,皇上任命他为’侍读‘,让他做皇子们学习的典范,就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尹尚书没再说话。
因为顾旭这次做出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若不是出自圣人之口,恐怕尹尚书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就算尹尚书想跟别的阁臣唱唱反调,心头也没有太多的底气。
“其他人还有异议吗?”谭首辅又问了一遍。
没人吭声。
于是,谭首辅提起笔,很快把内阁的意见写在了“票拟”纸片上,将其与洛司首的奏折贴在一起,放朝一边。
随后,谭首辅拿起另外的两份奏折,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
“国师大人认为,顾旭在符篆之道上造诣极深。他在这次事件之中展露出来的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国师希望顾旭去龙门书院兼任‘客座教习’一职——每个月抽出一点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分享一下画符的思路。
“毕竟‘长夜’即将到来,而符修在战场上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国师想要在‘长夜’之前,尽快提升符修们画符的能力和效率。”
龙门书院位于洛京城的郊区,是大齐朝廷官方设立的修行者学府,可以理解为修士们的国子监,某种程度上能够与三大宗门分庭抗礼。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缺天赋和背景。
而书院中的教习,往往修为不低,并且在一个特定的领域——如符道、阵法、剑术、炼器等,颇有建树。
至于大齐国师,则在龙门书院里担任“名誉院长”一职。
首辅谭鹤鸣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但国师大人终究只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并不是真正的院长。很多教习、连同李院长在内,都对他的这个提议感到不服气。
“他们承认顾旭天赋卓绝,也对顾旭在青州府这次灾难中的所作所为感到钦佩。
“但是在他们看来,顾旭终究年纪太小,资历太浅,修炼时间太短,又只有第三境的修为——而在龙门书院的所有教习中,实力最低的都是第四境修士。
“再加上符篆之道一向以艰深难懂着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和琢磨。
“他们觉得,顾旭还需要再花几年时间去磨砺一下,多积攒一些经验,才能担起教导书院学生这样的重任。”
“十七岁的书院教习,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尹尚书淡淡说道道,“恐怕龙门书院里的那些学生,年纪都比他更大些。”
次辅刘渠则沉吟片刻,然后望向谭鹤鸣,一针见血地说道:“谭阁老,让顾旭做那龙门书院的教习……是不是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刘次辅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谭鹤鸣点了点头,“因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待遇优厚、地位崇高,所以人数一直是非常有限的。
“尤其是‘客座教习’这样的头衔,更是荣誉的象征。
“那个教习的位置,目前有好几个符师都想争取,其中有一个还是李院长的表弟。如果者职位给最终了顾旭,那么这些人可能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再次等到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个好办,”刘次辅微微一笑,“在元宵节过后,只要找个时间,让顾旭和那几个符师当着龙门书院所有教习的面,展示一下他们的符道造诣——谁最强,那这个位置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输了,也能心服口服。”
“刘次辅的这个办法,可真是简单粗暴啊!”尹尚书评价道。
“刘次辅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要执行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谭首辅面色平静的说道,“首先,我们需要征求国师的意见。国师大人毕竟是当世圣人。如果他的态度非常强硬,要不顾一切反对意见把顾旭塞进龙门书院里,那么除了皇帝和其他几位圣人之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天行皇帝高高在上,垂拱而治。
几位圣人各司其职,相互制约;权力虽大,却又不能完全仗着力量随心所欲,很多时候都得遵照规矩和流程来办事情。
这便是大齐王朝当今金字塔尖的权力格局。
“我想……如果国师大人对顾旭的符道修为有着足够的信心,那么他应该会答应的吧!”刘次辅思索片刻,认真地说道。
这些内阁阁员们终究只是在修行者的夹缝间生存的一群凡人。
他们既不想得罪国师,也不想得罪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和教习们。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他们最终认可了刘次辅的想法:在得到国师同意的前提下,给顾旭和其他竞争者们准备一场公平公正的同台竞技,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人将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最后一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系,”在写完“票拟”后,谭首辅又取来了一份奏折,缓缓地说道,“这份奏折来自礼部。礼部官员认为,顾旭在这场灾难中立下的功绩,足以获封爵位。”
在大齐王朝,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又有“国公”、“郡公”、“郡伯”、“县伯”等细分等级。
根据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
其中,爵位又分“世爵”和“流爵”,以功劳大小而定。
“世爵”,顾名思义,是能够世袭的爵位,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不仅有封地,而且有禄米。
大齐王朝的三大门阀——幽州赵氏、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其家主均是世袭国公。
而“流爵”则是终身制爵位,只有称号和禄米,没有封地,也不得世袭。
驱魔司的高阶官员,很多都有“流爵”在身。比如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就曾获封“靖远伯”;再比如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也曾经有“忠献伯”的称号。
除此之外,获封爵位的人还能获得可用于免罪的“丹书铁券”。
当然,“丹书铁券”这种东西是否真的有用,终究取决于皇帝的心思。像青州陆氏,在触怒了天行皇帝后,依旧免不了被诛九族的悲剧结局。
此外,自从青州陆氏湮灭于历史之后,天行皇帝就再也没有授予过任何人世袭制的爵位。
这也意味着,现在不管顾旭立下多大的功劳,他也只能受封终身制的爵位。
“只是对于该给予顾旭何种爵位,礼部的官员们仍然有争议,”只听见谭首辅继续说道,“根据大齐王朝‘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的规矩,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很难按照以前的标准,用杀死的鬼怪数目进行衡量。
“有人认为,他阻止了一只‘鬼王’级别鬼怪的诞生,是救济天下苍生的大功劳,可以直接授予伯爵头衔。
“也有人说,他并没有直接对空玄散人出手,而只是起到了传递消息的作用——真正出手对付‘凶神’们的,依旧是圣人们。如果贸然授予他太高的爵位,恐怕无法服众。
“因为他们久久无法讨论出一个结果,所以他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我们内阁。
“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场的阁臣们均保持沉默,久久无人应答。
过了好一会儿,尹尚书终于缓缓地开口说道:“根据大齐的律法,‘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这种事情,还是把它直接交由皇上和公主殿下来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
今天是正月十三。
距离元宵佳节的到来,还有两天时间。
这一天清晨,昭宁公主按照规矩,早早地乘坐青帘小轿来到皇宫里的坤元殿,向自己的母后陈安之请安。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皇后屈膝行礼。
“坐。”皇后指着面前的椅子,淡淡吩咐道。
昭宁公主应声坐下。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虽然坤元殿西暖阁中燃烧着温暖的炉火,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冽如冰。
“萧琬珺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也比以前硬多了啊,”过了好一会儿,皇后终于轻叹一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氛围,“为了不结婚,你可真是穷尽手段啊!”
“母后此话怎讲?”昭宁公主面色不改。
“不要再装傻了,萧琬珺,”皇后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我给你提到过两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个是幽州赵氏的赵宽,一个是金陵沈氏的沈桦。
“可就在几天之前,赵宽突然跟戍守东北边境的女将军邹雯定下亲事。而沈桦则被曝出了经常出入花街柳巷,并且在私下里蓄养宠——显然也不再符合做驸马的标准。
“你敢说这两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昭宁公主面色平静地回答道:“赵宽和邹雯两情相悦,他们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情。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桦私底下做的这些恶心的事情,迟早都会大白于天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鬼伎俩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宫,”皇后冷冷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赵宽是在你的间接授意下,才去戍守东北边疆的。而近期派去金陵城的那位巡按御史,也是你在暗中培养的亲信。”
昭宁公主浅浅一笑,没有否认。
“母后,你曾经教过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公主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在听从您的教导后,试图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手段,避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但现在萧尚贞修为尽失,襄阳陈氏也面临着危机,”皇后开始跟公主讲道理,“萧琬珺,你是一国公主,也是陈氏的血脉。在这关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识大体一些,不要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耍性子。”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我姓萧,不姓陈,”昭宁公主望着自己的母亲,认真地说道,“我先属于大齐皇室,然后才是陈家的血脉。当皇室和陈家产生矛盾的时候,我理应站在皇室那一边。而我的婚事,也应该由父皇来决定……”
“可是你的父皇已经很长时间不理会凡俗之事了。”皇后态度冷淡打断了她的话。
“公主的婚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而大齐的最高权力‘批红权’,现在就在我手中,”昭宁公主恬淡地笑道,“母后,您知道吗?您作为大齐皇后,其实早就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您太过为陈家的利益考虑了。”
说到这里,昭宁公主站起身来,再次向皇后躬身行礼。
随后她转身离开暖意融融的坤元殿。
自从青州那场灾难发生后,公主府里还有着大量的奏折等待着她去处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由她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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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市灯如昼
很快,昭宁公主便乘坐着两人抬的青帘小轿,穿过繁华的天街,回到了坐落在洛水边上的公主府。
这里风光独好,静谧安详。
公主走下轿子,穿过大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途中,她看到四皇子萧尚贞和几个仆人家的孩子爬在假山上面,嬉戏玩耍。
她笑了笑,没有去打扰他们。
正所谓“人生有得亦有失”。
萧尚贞在失去了修为的同时,也过上了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渴望的快乐生活。
只是昭宁公主却无法预测,他这简单朴素的快乐,究竟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她顺着台阶,进入书房。
这是一间开阔明亮的房屋,中间并无隔断;几排书架靠墙摆放,上面陈列着成百上千本半旧的书籍,书页微微泛黄,书角都有卷起的痕迹。
房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理石桌案,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此外还有几个笔筒,里面插满了毛笔。
在书房西面的墙壁上,则挂着几张朴素写意的黑白山水画。
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昭宁公主亲笔所书,字迹挺拔雄健,颇具气势。
其内容如下:
上联:为学深知书有味;
下联:观心澄觉室生光。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脱下厚厚的鹤氅、卸下头顶上沉重的发饰。
然后坐到书桌背后的木椅上,开始翻阅今天之内送到公主府上的奏折。
她早就知道了青州府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猜到了今日送来的奏折定然与之有关。
只是,当她看到奏折上面的内容时,她依旧感到无比惊讶。
第一份奏折:“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把沂水县经历顾旭破格提拔为六品主事……”
第二份奏折:“国师想要让顾旭在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在工作闲余时间教授书院学生们绘制符篆……”
第三份奏折:“礼部提议给顾旭封授爵位……”
“……”
昭宁公主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一份份奏折,只觉得今天字里行间“顾旭”二字的出现频率似乎太高了点儿。
准确来说,自从她三个月前看到顾旭在晋职考核中那张完美的理论考卷开始,她就经常在桌案上的公文和旁人的言语中看到或听到“顾旭”这个名字。
起初她只是对这个博览群书的少年感到有些欣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顾旭解决了困扰青州府多年的陆氏凶宅案件,然后登上崂山之巅获得空玄散人的传承,她就隐隐有预感,这个少年将成为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她当初的预感好像真的应验了。
顾旭竟然在“凶神”级别的鬼怪面前存活了下来,并且还阻止了那“凶神”筹谋了数十年了晋升计划。
这让昭宁公主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第五境、第六境的修士,在撞上“凶神”级鬼怪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更别说顾旭竟然还当着那“凶神”的面摧毁了一座祭坛。
况且,根据驱魔司司首洛川的说法,那“凶神”级鬼怪是空玄散人在飞升失败后,利用一门特殊的法术转变而成的。
其定然比一般的“凶神”强大得多,也要狡猾得多。
昭宁公主绞尽脑汁,穷尽自己的学识和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顾旭是如何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破解这必死之局的。
“按照这奏折里的说法,顾旭在摧毁了沂山深处那座祭坛后,便被洛司首带来了洛京城。最近几天,他应该都待在驱魔司总部……”
“真想见他一面啊……”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很希望把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招揽到四皇子萧尚贞的麾下,作为萧尚贞的追随者,帮助萧尚贞争夺“泰阿剑”。
但萧尚贞在攀登崂山的过程中遭到了“神机营”同伴杜菁菁的刺杀,失去了一身修为,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继承权的可能性。
所以现在,昭宁公主想要结识顾旭,仅仅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只是,在顾旭来到京城之后,我至今还没有获得任何他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消息,估计他一直待在驱魔司总部默默修炼。这样一来,我也不方便上门去打扰他……
“不过,元宵节很快就要到了。
“因为‘洛水大会’即将在洛京城举行,所以今年的元宵之夜应该会非常热闹。除了往年的猜灯谜、舞狮子等传统活动之外,大齐王朝境内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天骄都会齐聚在洛水之畔,登上擂台进行比武切磋。
“也不知道顾旭到时候会不会也去那擂台上展露身手。
“或许,我可以在这个元宵之夜去洛水边上逛逛,去擂台边上凑凑热闹,说不定能够碰见他呢……”
想到这里,昭宁公主默默下定决心。
她站起身,走到墙壁前的书架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将其打开。
木匣子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白玉手镯,在阳光下焕发着莹润的光泽,蕴涵着法术的力量。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非常期待的正月十五。
这是大地回春之日,也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
在洛京城,上元节看上去似乎比除夕都要隆重得多。
不仅民间家家户户都在制作五颜六色的彩灯,就连大齐官府都征调了很多民夫,制作彩灯,准备灯会。
据说,去年洛京城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多,皇帝命人做巨型的灯楼,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
节日期间,京城的市民聚满街上,两廊下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次栉比,乐声悠扬。有击丸踢球者,还有表演傀儡戏、魔术、杂剧、讲史、猴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等,总之,活动丰富到令人彻夜难眠。
在上官槿的照顾下,时小寒的伤势恢复的很快。
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她就兴奋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像小兔子一样满屋子地蹦蹦跳跳。
不得不说,这几天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生活,实在是把她给憋坏了,令她根本无从释放旺盛的精力。
“对了,顾旭现在在什么地方?”当然,时小寒并没有忘记向上官槿询问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最近几天,他一直都待在总部衙门的‘清香阁’里,没有出门,”上官槿笑了笑,回答道,“一日三餐,都是衙役们直接送到他屋子里的。估计他正在忙着修炼吧!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洛京城过年期间那么热闹,他却能无视一切诱惑,勤勤恳恳地修炼。这种自律程度,我只在灵山寺的苦行僧身上见过。”
“他果然在修炼啊……”时小寒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在沂水县的时候,顾旭每天基本上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做任务积攒功勋。她想要约他去飘香楼吃顿饭,都非常不容易。
那时候,她以为顾旭纯粹只是热爱修炼、想要变强。
不过现在,她终于理解了顾旭的苦衷。
他不修成圣人,就只能活到三十岁。
所以,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他才会争分夺秒地修炼。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时小寒的鼻子就会酸酸的。
顾旭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一直瞒着她这件事情。
如果他早点告诉她,那她就会把家里的各种丹药统统给他——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需要去起早贪黑地去做杀鬼任务赚取功勋了。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否还会按照之前的约定,跟我一起去洛水边看花灯,”时小寒默默地在心理想道,“当然,如果他食言的话,我也不会怪他……他现在确实需要抓紧一切时间来修炼……”
怀着这样的想法,时小寒并没有去“清香阁”打扰顾旭。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就静静地待在这间养伤的屋子里,由上官槿为她梳理头发、化妆打扮。
时小寒以前很少涂抹脂粉。
一方面,因为她本来就容貌俏丽,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大而明亮,并不需要脂粉来装点自己;
另一方面,她一向自称“大侠”,做事情一向大大咧咧,吃饭时也狼吞虎咽,很少注意自己的形象。
所以今天,当上官槿把她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后,她差点儿没有认出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哪里来的仙女?”上官槿指着她在镜子里的倒影,笑着打趣道。
此时的时小寒,在经过打扮后,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雍容的贵气。
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侠大人,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上官姐姐莫要取笑我……”
“哪里取笑你了,我说的是实话,”上官槿认真地说道,“按照以前的习俗,在上元节这天,洛京城的所有姑娘们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洛水边上看花灯。远远望去,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不过我相信,以小寒妹妹此时的样子,就算在她们中间,也是最为出众的。”
“可是我今天要去打擂台,没必要像这样打扮吧……”
“以小寒妹妹现在这美若天仙的模样。你的对手在看见你的一瞬间,说不定就放下武器直接投降了。”
“……”
…………
与此同时,清香阁。
顾旭睁开眼睛,从竹席上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结束了修炼。
他必须得承认,攀登“思乡岭”的这四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跟他之前在第一境、第二境的修炼过程完全不一样。
起初非常顺利。
在“度厄丹”的药效下,他几乎毫不费力,就一鼓作气地登上了两百多级台阶。
只是,当他爬到第二百四十级阶梯的时候,他的步伐开始变得无比缓慢。
周围的鬼哭狼嚎声变得更加刺耳,比以前更令人头晕目眩。
山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令他难以看清楚眼前的道路;温度也渐渐变冷,似乎连他的神识都能冻结。
有些时候,还有幻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影响他对眼前道路的判断。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旭觉得,自己稍不留神就会坠入山路旁边那可怕的万丈深渊。
谨慎起见,他暂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这时候,顾旭想起了之前陈济生对他说过的话:攀登“望乡台”的修行者,需要找到自己的凡心,作为锚点,才能避免自己在今后的修行道路上迷失方向。
“凡心……”顾旭反复默念这个词。
修行的道路,果然越往后走越艰难。
时至今日,以他远超常人的悟性,他也依旧还没有把握到这个“凡心”一词的真正要义是什么。
像陈济生,他的修为也在第三境巅峰停滞了很多年。
直到他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进入雪女的领地摘下雪参时,他才突然顿悟,找到了自己的“凡心”。
“或许,我应该暂时休息一下,出去找找灵感,”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一直闷在屋子里修炼,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只修炼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这句话对于想要突破‘望乡台’的修士来说,绝对是至理名言啊!”
这时候,他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
“时小寒那丫头,应该还在等着我去看花灯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推开屋门,走出清香阁。
然后沿着走廊,朝着时小寒养伤的房屋走去。
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看到他,都在旁边议论纷纷。
“这位顾大人终于肯走出‘清香阁’了啊……”
“我以为顾大人这么强,只是天赋厉害,没想到他竟然还这么努力。”
“比我天资优秀的人,也比我更努力。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简直不用活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我有没有机会在洛水边的擂台上看到这位顾大人出手……想必一定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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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为学深知书有味,观心澄觉室生光。”——集欧阳率更书醴泉铭字成联
第八章 月上柳梢头
在驱魔司总部衙门走廊的尽头,站着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郎。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穿着浅绿长裙,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无疑是上官槿。
另一个娇小玲珑,穿着淡紫色百褶裙,乌云般的头发梳成随云髻,插着亮闪闪的金步摇,正踮着脚尖朝着顾旭连连挥手——正是时小寒。
“顾旭,你来啦!”只听见时小寒大声道。
“是啊,我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这……这会不会耽误你修炼?”
“当然不会,”顾旭走到她的身边,微微一笑,“陈大人之前说过,修行的第四境叫做‘望乡台’,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要寻找自己的‘凡心’。一直待在屋子里闷头修炼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出门走走。像空玄散人当年,就经常游戏于市井之间,还会跟凡人们一起去投壶呢。”
“那就好。”时小寒松了口气。
这时候,顾旭注意这丫头的脸蛋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眉毛经过修剪描画,变得更加精致,仿若弯弯的柳叶。
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像是清晨的霞光。
“女侠大人,你今天看上去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好看吗?”时小寒叉着腰,抬头望着他,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看。”
“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女侠大人天生丽质,妆容只是锦上添花。”
听到他的这番话,时小寒俏丽的鹅蛋脸上顿时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这可是上官姐姐帮我弄的呢!”她指了指身边的上官槿,“她懂的东西可多了!她会剑术,会医药,会打扮……这世界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哪里哪里,”听到她的话,上官槿立即谦虚地笑道,“这些都是奇伎淫巧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比不得顾道友通读三千道藏,法术、符篆、阵法、占卜无所不知。”
“上官大人过奖了,”顾旭也笑着摇头,“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
同时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这是又来了一个商业互吹的高手啊。
这时上官槿又顺势提起:“顾道友,今天晚上去洛水看灯,是否介意我与你们结伴同行?我在洛京城住了十多年,对那片区域很熟悉,也知道那里有几家不错的食肆,或许可以带你们去尝尝……”
未等顾旭开口,时小寒就立即笑嘻嘻地替他答应道:“当然可以呀!我和顾旭早就想去尝尝洛京城的美食了。”
顾旭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感叹:这个傻丫头……如果日后有人给她准备足够多的美味佳肴,她甚至可能把自己都给卖掉。
当然,话说到这种程度上,他也无法拒绝了,只能客客气气地对上官槿说了句:“那就有劳上官道友了。”
…………
傍晚时分,三人乘坐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从排列整齐的民宅边穿过,前往洛水边上的闹市区。
途中,上官槿与时小寒并肩而坐,畅聊全国各地特色菜肴。
提到美食,时小寒就像只小麻雀一样,两眼放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上官槿微笑看着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对她的话表示认同,并进行补充。
至于顾旭,则孤零零地坐在她们对面,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家看上去不起眼但生意火爆的餐馆,点了满满一桌价格并不昂贵但是味道极佳的菜肴,然后很快把它们扫荡一空。
毫无疑问,其中的一大半食物都进了时小寒的肚子里,凝聚成为“饕餮之印”。
结账之后,他们就去了河边。
在这里,彩楼、灯廊连缀数里,看上去五光十色,未有间断。路边的店铺和民宅门口,俱是张灯结彩。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除此之外,还有卖小吃的、卖艺的。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都在这上元佳节来到街上凑热闹,把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塞得水泄不通。
时小寒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倒映着五彩缤纷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
偶然间看见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她便立即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掏钱买了五根。
一根形如金蛟,递给顾旭。
一根形如鸿雁,递给上官槿。
剩下三根,分别是小猫、小兔、小麻雀,全部归她自己。
对此,顾旭暗暗评价:别看时小寒这丫头整天自称“大侠”,嚷着要“济世安民”,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喜欢可爱的东西。
接着,他们一边啃着糖人,一边来到五光十色的灯廊旁边。
“现在距离擂台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上官槿说道,“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猜几个灯谜。如果猜对了,还可以去领取奖品。”
“奖品是什么?能吃吗?”时小寒问。
“有糖果,有小玩具……”
“那不错哎!”
说完,她笑嘻嘻地说着,同时拽着顾旭和上官槿的袖子,走进了彩灯的海洋里。
然后她拽过彩灯底下地一张彩纸,眯着眼睛说道:“来看看这个灯谜……
“‘小小金坛子,装着金饺子,吃掉金饺子,吐出白珠子‘……
“顾旭,上官姐姐,你们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顾旭想了想,猜测道:“橙子?”
上官槿则回答:“应该是橘子吧!”
“听上去好像都对的样子……”时小寒挠了挠脑袋,“嗯,橙子和橘子的区别是……”
“橙子是甜的,橘子是酸的。”上官槿不经意地瞥了顾旭一眼,笑着回答道。
他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纠结这个问题。
接着,时小寒又转过身,盯着另外一张彩纸,轻声念诵纸上写着的灯谜:
“‘冬天蟠龙卧,夏天枝叶开,龙须往上长,珍珠往下排’……”
这次,她没有向顾旭和上官槿询问答案,而是神情喜悦地喊道:“这个灯谜的答案我知道!是葡萄!”
然后她又望向第三个灯谜:“‘小时青来老来红,立夏时节招顽童,手舞竹竿请下地,吃完两手红彤彤’……
“这个我也知道!一定是桑葚!
“本女侠真是太聪明了!
“还有……‘长得像竹不是竹,周身有节不太粗,不是紫来就是绿,只吃生来不能熟’……
“这个我也知道……谜底绝对是‘甘蔗’!如果不是的话,本女侠明天倒立吃饭!
“……”
或许是因为这些花灯上的谜语大都跟食物有关系,所以时小寒很轻松就能猜到谜底。
很快,她便扯下了这些彩纸,写下答案,然后去兑换了满满一口袋的糖果。
在时小寒忙着猜灯谜的过程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跟他聊起了驱魔司中的事情。
“顾道友,我听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会留在洛京城做官?”
“没错。”
“具体的官职是什么?俗话说,能者多劳。顾道友这次在青州府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想必司首大人一定会让你肩负起更重要的职责吧!”
“目前我还没有拿到新的任命书。”
“那应该还在流程之中,”上官槿若有所思,“以顾道友这次立下的功绩,大概率会再一次被破格提拔,所以内阁需要多花一些时间来斟酌一下……短短一年期间,顾道友就连续两次被破格提拔,这在大齐驱魔司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呢!”
“还是先等它尘埃落定吧!”
“对了,顾道友,你一周后有空闲吗?”
“一周后……除了修炼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吧!上官道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上官槿沉吟两秒,回答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由司首大人一手带大,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司首大人有实无名的弟子。他在教导我们修行的过程中,也一直给我们提出很严格的要求。
“顾道友应该记得,你之前在沂水县参与晋职考核的时候,曾经进入了一件名叫‘温故壶’的法器,并在里面解决了一只名叫‘食梦貘’的鬼怪吧?”
“嗯,当然记得。”顾旭点了点头。
“温故壶”是洛司首的一件珍贵法宝。
它能够把驱魔司历史上的鬼怪案件,以幻境的形式,记录在壶内。
修士们只要念诵特定的口诀,就能让自己的神识进入壶中,去重新经历曾经的案件。
根据楚凤歌当时的说法,驱魔司总部的修士就常常在壶中幻境进行实战训练。
而顾旭在晋职考核中,也曾经和沂水县缉事马钦一起进入过这个“温故壶”。
那时候,顾旭在壶中幻境中展示出的符篆造诣、惊人的洞察力和战斗才情,一度给在壶外观战的楚凤歌、上官槿和洛司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司首大人要求我和楚凤歌,每个月都需要进入‘温故壶’一次,重温过去的一个案件,”上官槿接着说道,“这个案件的难度当然不能太低——至少,我们需要在‘温故壶’里面解决一只足以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恶灵’级别鬼怪。
“司首大人认为,这种生死之间的战斗,是一种极佳的磨砺,能够最快速度提高我们的实战技巧和应变能力。
“当然,楚凤歌那家伙至今还是没有学会任何技巧。他依旧只会不动脑子地冲上去直接蛮干。不过他仗着自己有‘野草’神通,皮糙肉厚,能让伤势迅速自愈、真元迅速恢复,最后总能把鬼怪给活活熬死。
“顾道友,你的修行天赋要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司首大人也对你寄予了比我们更高的期待。
“司首大人跟我提起过,希望你一周之后也能参与到我们在‘温故壶’中的实战训练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顾旭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在“温故壶”中参与这种生死之间的实战训练,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待遇。
一方面,驱魔司的修士们外出执行杀鬼任务,不仅仅需要修为,还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冷静处理事情的能力。
很多新人可能资质不差,但是到了实际作战的过程中,却因为见到面目可怕的鬼怪,太过于紧张,导致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
尤其有时候,他们需要处理到自己同僚受阴气侵蚀而走火入魔的案件——这无疑非常容易让他们失去理智。
但很多老人,他们可能修为并不是很高,但是却能够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立下赫赫功勋。
只是,经验这种东西得之不易,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实战中来积累。
稍不留神,就可能在积累经验的过程中丧失性命。
但“温故壶”这样的法宝,却能够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大幅度地加快这个过程。
而另一方面,在修行过程中的很多顿悟和突破,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发生的。
比如,顾旭在被空玄散人逼到绝境的时候,踏上了“奈何桥”,成功获得了“光阴”。
比如,陈济生在沂山冒着生命危险闯入雪女领地采摘雪参时,找到了自己的“凡心”,成功晋升成为了“望乡台”境界的强者。
但是,上官槿和楚凤歌作为司首大人的亲随,却能够借助“温故壶”,来模拟这个九死一生的过程。
像楚凤歌的“野草”神通,就是在“温故壶”里面,遭受鬼怪一遍又一遍的蹂躏而觉醒的。
而现在,顾旭的修炼正好止步不前。
他站在通向“望乡台”的第二百四十级阶梯之上,前方云雾缭绕,周围尽是鬼哭狼嚎。
周围的环境干扰着他的心神,令他难以继续向前,登山这险峻的“思乡岭”。
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产生顿悟的契机,来尝试突破这个障碍。
或许是今天的元宵夜。
或许是后续需要执行的某个杀鬼任务。
也或许是在“温故壶”之中的生死磨砺。
上官槿的今天的这一个邀请,对他来说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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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唐·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第九章 剧透式解说
“你们下周在‘温故壶’需要处理的是什么案件?”顾旭沉吟片刻,提问道。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上官槿回答,“通常情况下,司首大人会让我们当天随机抽一个。”
“那可以让小寒也来参加这次实战训练吗?”
现在,时小寒跟顾旭一样,也处于踏着层层台阶朝着“望乡台”努力攀爬的阶段。如果能够进入“温故壶”,参与一次生死之间的磨砺,对她日后的修行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恐怕不行,”上官槿摇了摇头,“‘温故壶’中的案件,是有危险等级划分的。以这次训练的危险程度,只有拥有第四境及以上实力的修士才能参加。”
“可是,上官道友,我也只是个第三境修士啊……”
“现在,在整个洛京城里,根本没有人把你当做是普通的第三境修士,”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像你这种手握‘名器’、敢于直面‘凶神’的人,就算是第四境修士在你面前,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那好吧。”顾旭无奈一笑。
他知道上官槿说的是实话。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洛京城的钟声悠扬响起。
余音绵长,经久不绝。
一时间,它盖过了喧嚣的车声、马声、人声,仿佛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上官槿淡淡笑道,“我们先去河边占个好位置吧!”
听到她的话,顾旭转身去喊徜徉在灯廊中间的时小寒。
此时此刻,时小寒已经猜出了数十个谜语,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
以她娇小的身材,还有那笑靥如花的模样,混在孩子堆里,完全没有违和感。
当顾旭喊她时,她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嘴里兴冲冲地喊道:“太棒了!终于等到了本女侠在洛京城一战扬名的时候了!
“顾旭,我的‘昆吾刀’呢?”
“在这里。”
来时路上,为了行动方便,她暂时把“昆吾刀”放到了顾旭的“闲云居”里面。
现在顾旭把“昆吾刀”取了出来,递到她的手中。金属刀鞘倒映着洛京灯火,焕发着绚烂的光彩。
钟声之后,则是乐声。
在河畔的灯楼之中,上百名来自洛京乐坊的女子身着华服,或是吹奏洞箫木笛,或是弹奏琵琶箜篌。
欢快又隆重的音乐旋律宛若升腾的气流,氤氲在洛水上空,然后化作磅礴的雨点,挥洒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一座形如莲花、雕刻着复杂镂空花纹的高台从洛水中央冉冉升起。它的外表涂抹着金漆,看上去璀璨夺目。
在高台的周围,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天金龙的虚影,在空中盘旋。
顾旭曾经在书籍里了解过,洛京城是很多年前大齐太祖皇帝亲自主持修建的雄城,其与“天龙大阵”浑然一体。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隐藏着精巧的法术机关,以及复杂的阵纹。
而“天龙大阵”的阵枢,则是大齐皇帝手中的“泰阿剑”。
这样一来,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整座城市将会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化作一架巨型的防御兵器。
今日,趁着上元佳节的庆祝活动,顾旭便见识到了这“天龙大阵”的冰山一角。
“上官道友,最近洛京城里的年轻一辈里,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顾旭望着眼前缓缓上升的高台,对身边的上官槿问道。
“你呀,”上官槿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洛京城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这位拯救了青州府的大英雄登台亮相。”
“别开玩笑。我只是替小寒问问。”
“今日的优胜者能够得到大量的金钱和丹药作为奖励,顾道友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当然心动。只是出手之前,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万一遇到难以战胜的强敌,岂不是就在全城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上官槿看了他一眼,态度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若要论厉害人物,楚凤歌算得上是一个。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今天他在此地,百分之百会第一个冲上擂台,然后借助自己能够快速恢复真元的‘野草’神通,挑战京城里所有人,从而证明自己是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
“然而,自从听说你在青州府立下的功绩后,他突然受到了强烈刺激,跑去静修室里闭关了。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幽州的赵嫣最近也来到了洛京城。她也拥有三品资质,在修行速度上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的苏笑。如果她今天要出手的话,绝对算得上是个强敌。”
“赵嫣?燕国公的女儿?”
“没错。”
顾旭以前确实听说过“赵嫣”这个名字。
她是幽州赵氏的嫡出长女,自幼天赋异禀,痴迷武学,掌握着一手精妙的枪法。
她的枪技,与剑阁苏笑的剑术,一度号称大齐王朝的“两绝”。
像楚凤歌这种力求做天下第一的人,一直把她视作劲敌。
另外,顾旭还听说过此女性情乖张、不好招惹。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她曾经一人一枪闯入蓬莱岛的宗门,以一己之力挑战数十名蓬莱岛弟子,并且废掉了不少人的修为。
当然,蓬莱岛并不敢来找她算账。
毕竟幽州赵氏有圣人坐镇,如日中天。而蓬莱岛在长老孙朋义修炼《昭冥禁术》失控后,已经日渐衰落,根本没有能力与幽州赵氏抗衡。
只是最近几年,因为赵嫣一直跟随军队在大齐的边境作战,她的身影渐渐在洛京居民的视线里淡去。
没想到今天她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想到这里,顾旭走到抱着“昆吾刀”跃跃欲试的时小寒身边,对她叮嘱道:“小寒,如果你稍后遇到打不过的敌人,认输就好,千万不要逞强。”
“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时小寒撇了撇嘴。
“时女侠武艺高强,我自然很有信心,”顾旭低头看着她,认真说道,“只是今天这擂台赛,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都可以上场,而你只有十八岁——总有人会仗着自己比别人多修行几年,来这里欺负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虽然性格好强,平日里懒得动脑子,但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傻瓜。
顾旭用如此严肃的态度交代她事情,定然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灯楼之中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
一级级阶梯如莲瓣一般从高台上徐徐降下,连接到洛水两岸。
万众瞩目的上元擂台赛,终于正式开始了。
…………
第一个登上擂台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
他头戴方巾,身着一件灰白二色的长袍——根据上官槿介绍,这是龙门书院学生的服饰。
刚一登台,他就向四周拱手行礼,口中道:“在下龙门书院贾秀光,请诸位赐教。”
在法术的作用下,他的声音被放大,使得河边所有观众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顾旭凭借强大的精神感知力察觉到,此人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修士。
第二境巅峰的修为,在沂水那样偏僻的小县城算得上是强者,但在京城这样的人才云集的地方并不起眼。
不过现在擂台赛刚刚开始,真正的高手大部分都还在观望。
所以像贾秀光这样的人,便抓住这个机会,在京城人面前混个眼熟,也顺便积攒一些实战的经验。
很快,一个身着粗布短衣、体格精干的散修也登上台阶,来到这高台之上,向贾秀光拱手说道:“在下洛京晁州,除了一手拳法,别无所长。请贾兄指教。”
咣咣咣!
响亮的锣声响起。
晁州握紧拳头,摆好架势,凝聚真元。
他的肌肉迅速膨胀,瞬间变成一个魁梧的壮汉;在他的身上,还浮现出了黑色的纹路,形成了老虎模样的纹身。
顾旭博览群书,自然很快就认出了他正在使用的招式。
“这是中品武学,恶虎拳。”他低声道。
然而,正当他开口的时候,身旁不远处也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晁州使用的招术叫做恶虎拳,是一门中品武学。这曾经是洛京城黑虎帮的绝学。它能够刺激修士身体的潜力,使其能够在段时间内发挥出数倍的力量,并且抵御外界的真元攻击。只是在黑虎帮覆灭之后,恶虎拳也随之散落民间,一度疑似失传。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上元擂台再次目睹这门拳法。真是不枉此行啊。”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感到有些讶异。
因为这《恶虎拳》是一门冷僻到近乎失传的武学。
这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恐怕都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别说看一眼就能把它认出来。
怀着好奇的心情,顾旭转过头,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拥有这般不同寻常的见识。
然后他看到一个凭栏而立的白衣青年。
只见其广额修眉,面如美玉,唇若施脂,一双凤目顾盼神飞。
虽然这青年的身上除了一个白玉手镯外,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看上去依旧气质雍容、风度翩翩。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朴素的折扇,扇面上以雄健挺拔的字体写着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秀丽的侍女。
当顾旭看清这个青年面目的一瞬间,他不禁默默在心中感叹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容貌也不比我逊色太多。
顾旭静静打量着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也在气定神闲地看着顾旭。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为了避免气氛过于尴尬,顾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兄台见多识广,在下深感佩服。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齐名琰,就读于国子监,”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回答道,”我见阁下仪表堂堂、谈吐不凡,莫非是来自青州府的顾旭顾大人?”
“齐兄认得我?”
“顾大人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曾听说过顾大人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齐兄谬赞了。”
“顾大人,您觉得这场比试中的两个人,谁的赢面会更大一些?”自称“齐琰”的白衣青年伸手指着擂台上的两个人,微笑着向顾旭问道。
“我觉得……贾秀光应该能够获胜。”顾旭思索一秒,回答道。
“和我猜的一样,”白衣青年齐琰说道,“不过……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贾秀光就读于龙门书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个水平不差的符修,并且应该有一位很好的老师在指导他,”顾旭淡淡地分析道,“在刚才短暂的准备时间里,他一直在默念发动符篆的咒文。根据他的口型,我判断出他即将使用的,是用于防御的‘金光符’。
“晁州的恶虎拳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但是毕竟是刺激身体潜力的法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这也就意味着,晁州接下来的攻击,会完完全全地被贾秀光的‘金光符’阻挡在外。
“而当晁州真元耗尽、恶虎拳持续时间结束后,就是贾秀光的反击时间。”
听到他的这番话,白衣青年齐琰再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感慨道:“顾大人比我想得更细一些。
“现在,就看他们的比试会不会按照您所预测的样子发生了。”
…………
擂台上。
如顾旭所料,在铜锣声敲响后的刹那间,贾秀光掏出了一叠符纸,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护盾,看上去非常耀眼,与洛水两岸的彩灯交相辉映。
而晁州气势磅礴的拳击,则被这道金光护盾完完全全地挡在了外面。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无法对贾秀光造成任何伤害。
顾旭刚才对战局的分析,自然也落入了旁边上官槿的耳中。
她望向顾旭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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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唐·杜荀鹤《小松》
第十章 扬名(400月票加更!)
在观战的过程中,上官槿也在习惯性地用“天算”神通,预测擂台上的战局。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俱以数据形式,呈现在她的眼中。
只是,她并不像顾旭这样深谙符篆之道;对于“恶虎拳”这样的冷门武学,她也只是有所耳闻,
这使得她预估的情形,和实际发生的状况,依旧存在着一些偏差。
正因如此,顾旭的这番话令她惊叹不已。
顾旭并没有“天算”神通。
他能做出如此准确的预测,只能说明他对擂台上两人所使用的招式了如指掌。
至于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上官槿也非常好奇——
毕竟这人看上去风度翩翩、谈吐不凡。
就算跟顾旭这种妖孽讨论修行知识,也没有完全落于下风。
他绝对不可能是国子监的普通监生。
…………
就在这时候,擂台上的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龙门书院的贾秀光依次使用了“烈光符”和“玄冰符”,先以瞬间爆发的强光让晁州恍惚了一瞬,接着用极寒的玄冰将其冻住,最终把他一脚踢出擂台栏杆的范围。
锣鼓声再次响起,宣告了他的胜利。
由于大齐王朝符修数量非常稀少,所以他这些花里胡哨的符篆,惹得围观群众们啧啧赞叹。
毕竟,刀修、剑修的战斗,终究是兵器之间的对决。
倘若相隔的距离太远,就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种种细节。
但是符修的战斗,却能让观众们看到玄冰烈火、风雨雷电。
不说别的,至少视觉效果拉满。
所以洛水两岸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只有顾旭微微皱眉。
因为他感觉,贾秀光画的这些符篆,存在这不少的瑕疵——如果稍作改进,就能使它们具备更大的威力。
“顾大人看上去似乎有话想说啊,”白衣青年齐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大人您也是位技艺精湛的符修,或许对这场比试有些独到的见解吧!”
顾旭想了想道:“个人愚见……如果贾秀光能够对他手中那张‘玄冰符’做一些微小的调整,它的冰冻持续时间能够延长至少一倍。”
听到他的话,齐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顾大人,您知道贾秀光手中的‘玄冰符’是谁教他画的吗?”
“谁?”
“是他的老师,龙门书院教习傅韬。”
顾旭尴尬一笑,没再说话。
他曾了解过,龙门书院的这位傅教习是个第五境修士,在符道领域内名气不小,算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权威级人物。
然而,顾旭现在却在给他找茬儿。
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定然会在大齐王朝的符师们中间掀起轩然大波。
…………
在擂台比试短暂的间隔里,洛水两岸的灯楼中响起了悠扬动听的歌声——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唱歌的人,是来自洛京乐坊的歌姬。
这时,上官槿微笑着跟顾旭介绍道:“今年的上元佳节,不仅是修士们的比武,也是文人墨客们的切磋较劲。
“洛水边上的文人士子们,会以今日的场景为题作词,再把写好的词交给灯楼里面的歌姬,由她们将其唱出来。
“因为阵法的存在,她们的歌声会被洛水边上所有人听到。
“有才气的文人,就能趁着这个机会扬名京城——这对他的前途有着极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片刻,然后看着顾旭的眼睛说道:“顾道友作为‘惊鸿笔’的主人,想必在诗词方面的才气也不亚于任何人。如果你对此有兴趣,也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让洛京众人都见识到你的才学。”
顾旭笑了笑:“初来京城,还是低调些好。文人士子们出人头地本身就不容易,我等修士还是尽量把属于他们的舞台让给他们吧!”
…………
在战胜晁州之后,龙门书院的贾秀光暂时地成了擂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又有几个修士依次顺着悬浮在空中的阶梯,登上着金光闪烁的高台,向贾秀光发起了挑战。
这些修士的修为也不高——他们选择登台挑战,大多数是怀着请教招式和混点名气的目的。
凭借提前准备好的符篆,贾秀光没花太多力气,就顺利地击败了他们。
河边的掌声也愈发热烈。
贾秀光在龙门书院的同窗们,还在台下大声地高呼他的名字,试图压过音乐的声音以及鼎沸的人声。
他扬名洛京的计划,似乎伴随着这一场场胜利,逐步地实现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贾秀光突然面朝台下,说出了一段令众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其实,今日贾某在此,有一个人是我非常想要挑战的。
“那就是来自青州府的顾大人。
“贾某曾听说,顾大人不仅仅是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而且在符篆之道方面有接近于大师的造诣。
“作为一名符修,我很希望能够拥有向顾大人亲自讨教的机会。如果顾大人今日正好也在此地,听到了我的这番话,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洛水两岸一片哗然。
在最近的这几天里,顾旭虽然一直把自己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里修炼,从来没有在洛京城里公开露过面,但是洛京城里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洛京人都对这个敢于直面“凶神”的年轻修士充满了敬佩和好奇。
他们开始到处打听顾旭的过往,知道了顾旭做过的一件件惊人之事,也听闻了很多真真假假、越传越离谱的消息——
比如顾旭乃神仙转世之身,比如顾旭是个隐藏实力的圣人,比如顾旭是国师秘密收下的徒弟……
此时此刻,贾秀光的这番话无疑调动了所有人的期待。
他们开始齐声呼喊“顾旭”这个名字。
他们都想看到顾旭的登台亮相,想看看这个传奇人物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看到这样的场景,白衣青年齐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旭一眼:“顾大人,看来龙门书院的人想要试探一下您的实力啊。”
顾旭面无表情:“可我从来没有招惹过龙门书院的人……”
齐琰淡淡一笑:“我听小道消息说,因为您的符篆之术炉火纯青,所以有人提议让您去龙门书院教学生画符。但龙门书院的教习们觉得您年纪太小、资历不够,所以一直很排斥这项安排。”
未等顾旭回应,另一边时小寒就抱着“昆吾刀”骂骂咧咧道:“顾旭,这个混蛋真是太嚣张了!本女侠这就上去替你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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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宋·刘辰翁《宝鼎现·春月》
第十一章 时女侠大显神威
时小寒话音刚落,便施展身法,沿着那莲瓣似的阶梯,直奔高台。
在刚才观战的过程中,她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现在,当她看到贾秀光那家伙在台上指名道姓想要挑战顾旭的时候,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战斗欲望了。
洛水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他们原本都在等待着顾旭的登台露面。
没想到走上高台的,竟是一个看上去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那娇小的身躯,与她怀里那把一米多长的大砍刀,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这使得众人有些失落之余,又感到非常期待。
他们非常好奇,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究竟是这个怀抱大刀的少女能占据上风,还是掌握着多种符篆的贾秀光能更胜一筹。
顾旭对时小寒并不担心。
因为她不仅比对手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而且今天晚上还把肚子吃的饱饱的,叠满了“饕餮之印”的层数。
甚至,顾旭还有些担心,时小寒会不会把控不住力量,一不小心就把对手砍死了。
不过好在高台周围隐藏着一些来自禁卫军的强者——他们都有着第五、第六境的修为,能够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及时阻止,避免元宵节的庆祝活动变成悲剧。
而顾旭自己,也拥有“光阴”这样的能力。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擂台上的人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救下来。
与此同时,顾旭也愈发觉得,白衣青年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他气质雍容,谈吐不凡,了解偏门生僻的修行知识。
除此之外,他还以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分析贾秀光选择公开挑战自己的背后原因;谈及被外人视作修行圣地的龙门书院,也毫不避讳。
最关键的是,大齐朝廷对顾旭的嘉奖和新的任命,此时尚未公开。
齐琰口中这“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瞎编的吧?
…………
锣鼓敲响,比试开始。
顾旭暂时放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洛水中央金光璀璨的高台上。
时小寒已经抽出“昆吾刀”,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
在满城灯火的映照下,刀刃焕发着赤红色的光芒,像是凝固的烈焰。
“沂水时小寒,请赐教!”她朝对面的贾秀光微微颔首,神情专注认真。
“沂水……”贾秀光思索两秒,然后看着她说道,“姑娘,你跟顾大人是同乡?”
“我跟他在同一个衙门做事。”
“所以你是来替他迎战的?”说到这里,贾秀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顾大人是一位无所畏惧的英雄人物,没想到竟然会让一个女孩子来替他出头。这真是让人有些失望啊。”
时小寒没有继续跟他打嘴仗。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挥动手中的砍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犹豫就朝贾秀光直接劈去。
在那炫目的刀光之中,隐约能看见一只饕餮的虚影。
“饕餮之印”积攒的浑厚力量,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出来,令贾秀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他万万没想到,像时小寒这样娇小可爱的少女,竟然也能使用出这种气势磅礴的刀法。
他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光符”,试图再次构建出一道金光护盾,阻拦住时小寒这声势浩大的一击。
然而,这道金光护盾尚未成型,就被时小寒的大刀轻而易举地击穿——就仿佛撕破一张薄薄的纸一样。
下一秒钟,贾秀光在这霸道的刀势冲击下,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
时小寒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昆吾刀”的刀锋指着他的喉咙。
虽然少女的身高只有一米五。
但此时落在贾秀光的眼里,却像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或是一只危险可怕的远古凶兽。
“你太弱了,”只听见时小寒冷冷地说道,“以你这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用不着顾旭亲自出手。”
“入门级别的符道修为……”贾秀光默念着这句话,心里越想越恼火。
他在书院教习傅韬的指导下,修行符道已有十余年,怎可能只有“入门级别”的水平?
只可惜,他输给了时小寒,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反驳对方的话。
“我认输。”他无奈说道。
高台中央迸发光芒。
四面灯楼鼓乐齐鸣。
洛水岸边的民众们一齐为胜利者喝彩。
尤其这位胜利者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他们感到兴奋。
时小寒手握赤红如火的昆吾刀,走到栏杆旁边,高高抬起下巴,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情绪。
而她的目光,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站在栏杆旁边的顾旭。
顾旭微笑着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嘴角上翘,露出白白的小虎牙。
至于贾秀光,则沿着悬空的阶梯,灰溜溜地回到台下。
没有人会关注失败者。
“宝刀出鞘,赤芒明如焰。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
悠扬的歌声再度回荡于洛河上空。
文人墨客们在第一时间为她写好了应景的诗词。
时小寒作为新的擂主,昂首挺胸站立于高台之上,等待着新的挑战者。
…………
“顾大人,真没想到,《霸王刀法》这样的武学,竟然能够在您这位同僚手中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力,”白衣青年齐琰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时小寒施展的刀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在晋升第三境的时候,觉醒了一种能够提升招式杀伤力的强大神通。
“顾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顾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霸王刀法》是时小寒掌握的最熟练的武学。
这门武学的要义就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粗暴、霸道——
“不论遇到何种强敌,我皆一刀斩之。”
与时小寒的“饕餮之印”搭配,效果极佳。
就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挑战者登上高台,来到时小寒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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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红颊驻长春,绿鬟轻绾云。”——宋·无名氏《菩萨蛮》
70
第十二章 刀与剑
“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动起手来竟然如此暴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个拥有神通的第三境修士吧。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晋入第三境,沂水县那地方真是人才辈出啊!”
“龙门书院傅教习的得意学生贾秀光,在这位时姑娘眼中,居然只有‘入门级’的符道水平……傅教习听到她这话,恐怕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吧。”
“这不怪她。我听说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符篆之术登峰造极。时姑娘跟顾大人在同一个衙门里朝夕相处,平日里见惯了顾大人画的精妙的符篆,自然对贾秀光的那些平平无奇的符看不上眼。”
“唉,我现在对那位青州府的顾大人越来越好奇了。不知道今天能否有幸目睹到他的真面目。”
“……”
人们在洛水边上议论纷纷。
今日擂台上的切磋比试,令他们大饱眼福。
接下来,时小寒面前的对手,是一个身穿布衫、腰间佩剑的男子。
虽然他身材瘦小、相貌平平。
可是他站在高台上,却显露出凌厉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只见这男子朝时小寒拱手道:“在下剑阁戚远山。今日来洛京城,终于见到了一个值得我拔剑的对手。请时姑娘指教。”
听到“剑阁”二字,观战众人皆提起了精神。
他们知道,今天重头戏来了。
剑阁,坐落于蜀地崇山峻岭之间,乃大齐王朝三大宗门之一。其阁主徐曼乃当世圣人,也是大齐五位圣人中唯一的女性。
根据祖训,剑阁收徒弟一向贵精不贵多。
而且,剑阁弟子唯有在剑术上登堂入室,才会被允许下山。
正因如此,每一位行走世间的剑阁弟子,都是不可小觑的。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上官槿上前一步,扶着栏杆,也专注地望着水中的高台。
时小寒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因为她能感觉得到,自己面前这位挑战者,同样是一个第三境的修士。
而且他鞘中那把剑散发的凛然气息,给了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请!”她昂着头,挺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今天,她立志要守擂到深夜,做那最终的获胜者。
所以就算遇到强敌,她也绝不能露怯。
“戚远山,是剑阁长老戚靖的儿子,”这时候,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说道,“剑阁祖传的上品武学《平天剑诀》,年轻一辈中没几个人能学明白。除了苏笑之外,也就只有这个戚远山,能够完整地使出它的前三式。
“顾大人,您应该知道,剑阁的人,大都是痴迷于剑的疯子。
“时姑娘的这一战,恐怕不会太容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戚远山就从鞘中抽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了。
他的剑,是一把剑身窄小、色泽深沉的铁剑。
其薄如蝉翼,闪烁着凛凛寒芒。
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它发出龙吟般清亮的响声,响彻在洛水上空,在众人的耳中回荡不绝。
“《平天剑诀》第一式,‘龙嗥’。”
顾旭和齐琰同时认出了他使用的招式。
这招看上去朴实无华,没有绚丽的光影。
但顾旭隔着老远,却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剑锋上裹挟磅礴剑意。
宛若潜龙出穴,云海翻腾。
他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剑阁的人果然都是心里只有剑的疯子,”旁边的上官槿忍不住评价道,“面对小寒妹妹这样的姑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么强的杀招。”
时小寒秀眉微蹙。
在她的周身,瞬间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球形壁障——仿佛水中的气泡,焕发着绚烂的光彩,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
而在这球形屏障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繁复的饕餮图案。
“饕餮之印”,防御形态。
戚远山迅若雷电的一剑,重重地撞在了这道球形壁障之上。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戚远山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色。
他没料到自己的这一剑会被对方毫发无伤地挡住。
时小寒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一些食物来这擂台上。
“我以为时姑娘的神通只能增加招式的威力,没想到它竟然攻防兼备,连戚远山的猛力一击都能挡住,”看到这样一幕,齐琰评价道,“这样的神通,算得上是比较顶尖的一档了,配合上时姑娘的刀法,在实战中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甚至不亚于大皇子殿下的‘猎杀’。
“只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使用这样的神通,对时姑娘的消耗也不小。
“但是戚远山仍有余力。
“而且,‘龙嗥’只是《平天剑诀》的起手式。它的后续招式,一招比一招更强。
“或许,时姑娘今日的守擂之战,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旭盯着擂台,没有回应他的话。
在齐琰说话的同时,戚远山再次出剑了。
这一回,他的真元尽数释放,化作氤氲的烟雾,裹挟在剑锋之上。
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是日落时分的晚霞。
乍看如梦似幻。
实则杀意尽显。
顾旭知道,这是《平天剑诀》第二式,“苍烟”。
此乃震慑心神、以势压人之剑。
刹那之间,仿佛有一阵无形的狂风刮过,卷起剑锋上的烟霞,使其化作滔天巨浪,朝着时小寒铺天盖地地压去。
“时姑娘的神通,不可能挡住这一剑。”齐琰分析道。
“不必去挡,”顾旭眯起眼睛,反驳道,“只要后退三步就好。”
在观战的过程中,顾旭其实一直在代入时小寒的视角,思考应对的措施。
他能感觉到,戚远山的这一剑看似气势雄浑,看上去能够封锁住整座擂台——但若仔细观察,却还欠缺一些火候,不够熟练。
那滔天的剑气中,还存在着一些空隙。
毕竟,像《平天剑诀》这样的上品武学,并不容易掌握。
如果不能完全领悟它的大道真意,就不能将它用得尽善尽美。
…………
擂台上。
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一剑,时小寒俏丽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因为精神紧绷,时间仿佛也走得很慢。
周围喧嚣的人声,也变得格外遥远。
她紧握手中的昆吾刀,打算以硬碰硬的方式,抵挡戚远山这咄咄逼人的一击。
而就在这刹那间,她凭借第三境修士的强大感知能力,从人群的喧哗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后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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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刚柔并济
其实,时家祖传的武学,从来都不以强悍霸道着称,反而走的是敏捷灵活、以柔克刚的路线。
比如时家的祖传功法,叫做“落照烟光诀”;
比如时家的祖传身法,叫做“落花飞絮”;
再比如时家的祖传剑术,叫做“彩云微雨剑”;
只可惜,时小寒这丫头自从进入青春期以来,性情就变得格外叛逆。
她不喜欢跟着父亲好好练剑,反而非要去青州府驱魔司,兑换这把一米多长、十多斤重的“昆吾刀”和以刚猛暴烈着称的《霸王刀法》,觉得这些东西更能凸显出她的“大侠气质”。
时磊因为担心她嫁不出去,曾不止一次在信件里苦苦恳求,希望她能学一些比较淑女的招式。
但时小寒一直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反复表示“本女侠早就放弃了做那该死的淑女”、“鬼怪不灭,决不嫁人”。
当然,她喜欢《霸王刀法》,并不代表她只会《霸王刀法》。
既然她今晚下定决心要做那最终的获胜者,那她不介意稍稍牺牲一下霸道刚猛的“大侠”人设。
于是,她施展“落花飞絮”剑法,迈着轻盈的步伐,迅速后退。
戚远山剑气凝聚成的烟雾,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爆裂开来,迸发出极为磅礴的力量。
时小寒目光微凛。
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闪避,那么在这道剑气炸开的瞬间,她定然会受不轻的伤。
…………
台下。
白衣青年齐琰看了顾旭一眼,神情有些意外:“您说的对。我确实还不够了解她。”
顾旭笑了笑:“小寒最近几年,都一直待在沂水县杀鬼,还没有跟大齐天骄们切磋较劲的经历。声名不显,也很正常。”
“您认为她能够在这场比试中获胜吗?”
“下一个回合,她定能获胜。”
“您对她这么有信心?”
“准确来说,我是对《平天剑诀》的难度有信心。”
“《平天剑诀》的难度?”齐琰显然没有听明白顾旭这话。
“《平天剑诀》不愧是剑阁的不传之秘,它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只要学会它的一点皮毛,就足以击溃同境界的修士,”顾旭望着擂台,淡淡地分析道,“但是,想要彻底征服一门上品武学,难度也是极大的。
“倘若无法完全领悟到其中的大道真意,不仅施展的招式会漏洞百出,而且对真元也会有极大的消耗。
“‘平天剑诀’这个名字,是取自剑阁祖师飞升前留下的那句诗——‘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剑阁苏笑的那把名叫‘三尺剑’的本命剑,也同样得名于此。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在于嫉恶如仇的侠气,在于除暴安良的决心。
“但是,戚远山施展出来的剑式,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相反,我觉得他在以势压人——这显然与《平天剑诀》的大道真意相违背。
“所以,在施展了《平天剑诀》的前两式之后,戚远山应该已经油枯灯尽了。
“然而,时小寒施展的招式,虽然都只是中品,但她都掌握得极为娴熟——在她手中能发挥出的威力,绝不亚于戚远山的那些半吊子剑招。”
齐琰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感到惊异。
虽然齐琰早就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对天下道法武学均有了解。
但现在,顾旭在观战的过程中,直接对“大道真意”进行分析,依旧令齐琰感到非常意外。
齐琰深吸了一口气。
“在我印象中,好像顾大人也掌握着一门很强大的上品法术?”
“《焚天七式》,”顾旭坦然答道,他知道这在京城不是秘密,“不过本人不才,只侥幸掌握了它的第一式。”
…………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来太上两人的比试依旧在继续。
时小寒在后退之后,并没有给对手喘息的时间。
趁着戚远山恍惚之际,她再度挥动手中的“昆吾刀”。
不过这一次,她施展的不是“霸王刀法”,而是“彩云微雨剑”里的招式。
用一把十多斤重的大刀,来施展“彩云微雨剑”这种灵巧的剑法,听上去似乎非常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昆吾刀”在她手中,却显得非常轻灵飘逸。
只因为她对这“彩云微雨剑”实在太熟悉了。
自从她开始修炼起,时磊就一直手把手地教她练习这套剑法。
她早已将其牢牢刻在了骨子里。
就算把剑换成一根树枝,一根木棒,或是一把扫帚,她都能把这套剑法完完整整地施展出来。
如顾旭所言,《平天剑诀》的前两式对戚远山的真元消耗非常大。
戚远山已经无法使出它的后续招式。
他只能依靠肌肉记忆,使出剑阁的基础剑式,试图抵挡时小寒的攻击。
但他的动作依旧慢了。
“昆吾刀”的锋刃,很快就像鬼魅一样,指在了戚远山的咽喉。
戚远山在原地愣了两秒。
然后他看着对面的时小寒,说道:“我输了。时姑娘的招式刚柔并济,在下非常佩服。”
“阁下的剑法,也同样让我印象深刻。”时小寒收起刀,也恭维道。
“听说时姑娘在沂水县时,跟那位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是同僚,”戚远山向时小寒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你见到他的话,能否替我给他带句话?”
“举手之劳,当然可以。”时小寒点了点头。
“我的师兄苏笑对顾大人非常感兴趣,”戚远山接着说道,“他非常希望能够在洛水大会跟顾大人见一面,与顾大人探讨大道。”
“没问题。”
在听到时小寒肯定的答复后,戚远山转身走下高台。
今日这场战斗,令他受益良多。
他决定在洛水大会之前,好好闭关琢磨一下,尽可能改进自己剑术中存在的缺陷。
…………
与此同时,齐琰再度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今日顾旭尚未登场。
但他的名字,已经反反复复响彻在洛水上空。
(先更后改)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晚了点。稍后还有一章。
…………
注释:
(1)“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唐·吕洞宾《绝句》
70
第十四章 劲敌
当戚远山在擂台上说出“苏笑”这个名字的时候,洛水两岸的人们再度议论纷纷。
苏笑自从被剑阁阁主收作关门弟子以来,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人物。
很多人都觉得,在大齐王朝当今的年轻一代中,他是最有可能修成圣人的,也大概率会成为剑阁的下一任阁主。
只是由于他最近几年基本都待在宗门里练剑,很少下山,故鲜有音信。
在众人眼里,自然也具备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然而现在,戚远山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示,苏笑将要参与不久之后的洛水大会,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跟顾旭见上一面。
风云人物之间的碰面,无疑最能调动众人的期待情绪。
“你们觉得,如果顾大人和剑阁苏笑见面后打上一架,谁会赢?”
“当然是苏笑。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第四境修士了。”
“顾大人可是干掉了‘凶神’啊!”
“‘凶神’不是他解决的,是圣人们解决的。”
“不管怎样,他能在‘凶神’面前存活下来,就已经证明他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倘若他和苏笑处在相同的境界,还真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呢!”
“妈的,真希望明天就是洛水大会!”
“……”
…………
时小寒在擂台上连续战胜两个对手后,一时间风头无两。
民众们在为她喝彩,乐师们在为她奏乐。
文人墨客们更是在为她争先恐后地写诗作词。
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凭借一把粗犷沉重的砍刀,以精湛的武艺击败劲敌——如此绝妙的题材,简直可遇不可求。
毕竟,对于大部分文人们来说,假若是两个大汉在擂台上互搏,写起来会有些枯燥无味。
但是夸赞女子美貌的华丽词藻,在前人的文章里写得可多了,他们随便一想就是一箩筐。
于是,乐坊歌姬们悠扬婉转的歌声在洛水上空经久不息,把时小寒夸上了天,形容得跟天上的神女一样。
就算时小寒一向有些小自恋,在听到这些歌词之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也暂时没有新的挑战者走上高台。
一方面,时小寒在刚才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实力成功地劝退了不少人。
另一方面,在场的高手基本能够看得出来,时小寒在战胜戚远山后,真元消耗不小——此时登台挑战她,多多少少有些胜之不武,不利于他们在京城扬名。
其实这样的擂台赛,对于先登场的修士,确实是有些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要成为获胜者,就必须连续地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挑战者,在车轮战中站到最后。在此期间,很难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慢慢地恢复体力和真元。
不过这次擂台赛只是元宵节的庆祝活动。
大多数人都是奔着扬名洛京而来的。
所以,当时小寒展露出明显疲态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留给她一些休息的时间。
时小寒也干脆原地盘膝坐下,静静地恢复真元。
只是她的肚子依旧在“咕咕”地叫。
没办法,“饕餮之印”只能依靠食物来叠加层数。
…………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后,终于又有挑战者陆陆续续登上擂台。
第一个登台的人,是个只有第一境修为的胖子。
刚一上台,这胖子就举起双手表示:“时姑娘,我并不是来挑战你的。我只是被你的刀法吸引了,想近距离看看你的模样。”
听到这话,时小寒眉毛微蹙,拎起昆吾刀,用浑厚的刀意把胖子直接拍飞。
这胖子还未来得及抵挡,就像皮球一样,从擂台上高高弹起,又径直坠入洛河之中,扑通一声,激起了高高的水花。
人群之间传来一阵哄笑。
第二个登台的人,是一个来自驱魔司总部的九品官员。
这位官员也曾经从衙门库房兑换了《霸王刀法》。
只是他近期在修炼这门刀法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很难更进一步。
然而,他刚刚在台下看到了时小寒的刀法后,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似乎隐隐把握到了突破的思路。
于是,他勇敢地登上擂台,选择挑战时小寒,希望能借助这个契机,突破这个障碍。
时小寒答应了。
然后她施展全力,一招就将这位值得尊重的对手击倒在地。
这位官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非常开心,回去的路上甚至还在自言自语:“我悟了!我终于悟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霸王刀法’!”
……
随着时小寒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场下的欢呼声也愈发激昂。
她的名声,也在这一夜之间,迅速在洛京城传扬开来。
哪怕她没能在这擂台上站到最后,洛京的居民们也牢牢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很快,她今晚的第六个挑战者登台了。
这人和先前的贾秀光一样,也穿着龙门书院灰白二色的长袍。
只是这人看上去比贾秀光更年长一些,蓄着短须,有着稀疏的眉毛和一张长脸。
当这人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的时候,顾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龙门书院的学生,竟然拥有第四境修为!
“这些真正的高手终于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么?”他心里暗暗道,“看来时女侠的守擂之战,要止步于此了啊!”
他知道,出于‘饕餮之印’等因素,时小寒的战斗力比大部分初入第三境的修士强得多,但并没有达到能够越境作战的程度。
但是,看着时小寒辛辛苦苦守擂这么久,最终依旧无法达到她的目的,他依旧为她感到遗憾。
“这人是龙门书院李院长传承衣钵的弟子,名叫高朗,”这时候,齐琰再次在他身的耳边开口介绍道,“他跟随李院长修习多年,精通各式各样的法术,很多书院的学生都把他当作是偶像……时姑娘输给他,其实不算丢人……”
“在下龙门书院高朗,请指教!”高朗在时小寒面前微微颔首。
“请!”时小寒握紧“昆吾刀”,心头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默默吟诵咒文。
时小寒提刀准备向他冲过去。
然而这时候,她只觉得周围的重力发生了严重错乱。
就仿佛站在一艘风暴中行驶的船上。
她身子不稳,东歪西倒,步履踉跄。
手中的“昆吾刀”时轻时重,难以掌握力度,用它发挥出完整的刀法招式。
然后高朗缓缓抬起右手。
时小寒再也无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砰”地一声向后跌倒在地,屁股重重砸在地上,令她忍不住痛哼一声。
然后她一直滑到了栏杆边上。
“承认了!”高朗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还没输呢!”时小寒双手撑着地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高朗二话不说,继续念诵咒文。
时小寒再次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竟然不受控制地直接滚到了高朗的身边。
而她手中的昆吾刀,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朗的手中。
只见高朗提着“昆吾”,用刀锋指着她的咽喉,再次用平淡的口吻说道:“承认了。”
时小寒没再说话。
她咬着嘴唇,眼眶有些湿润。
她想过自己会输。
但她没想过自己会输的如此憋屈,输的毫无反抗之力。
那变化莫测的力场直接克制了她的武学,令她有劲儿使不出。
而且,对方作为第四境修士,连本命物都还没掏出来,显然证明对方并没有使出全力。
“我……我认输……”
重力场终于恢复如初。
时小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对方手中接过“昆吾刀”,然后沿着悬空台阶,朝着人群密集的河岸走去。
欢呼声再次响起。
但并不是给她的。
这一次,她成了别人的背景板。
“抱歉,顾旭,你喜欢的金钱和丹药,我没法替你赢来了……”她低着头,失落地心想。
ps:抱歉qaq这章写到一半太困趴桌上睡着了,更新晚了些。
70
第十五章 在下顾旭,请赐教!
“高朗使用的法术是《千钧秘术》——这是龙门书院李院长开创的中品法术,”齐琰在顾旭的耳边淡淡地介绍道,“它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人或物品的重力大小和方向,对像时姑娘这种依靠绝对力量作战的武者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顾旭点了点头,眉头微皱。
他知道,洛京作为一国之都,天才众多,强者云集。
时小寒虽然能够在沂水县长期霸占功勋榜榜首,但是在这人才济济的洛京城,却有些不够突出了。
他早就意料到她今晚的守擂之路不会特别顺利,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看到时小寒失落地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的心情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平静。
清亮的歌声再次荡漾于洛水之上。
但歌词中的主角,不再是时小寒,而是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之上的高朗。
“繁灯掩月色,戏鼓侵明发。名师出高徒,风姿冠京华……”
一曲唱罢。
却见那领头的歌姬走出灯楼,面带微笑向众人宣布,此词的作者是翰林编修许良杰。
在扩音法术的作用下,河边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这使得观战的众人无不深感惊愕。
因为她口中的这位许编修,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榜眼,也是洛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
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幼聪慧好学,年纪轻轻就写出了很多出色的作品;连天行皇帝都常常把他召入宫中,让他书写祭祀用的诗词文章。
按理来说,像许良杰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借助这样的方式扬名。
没想他今天会来这里为高朗捧场造势。
“看来李院长的这位徒弟,立志要趁着今夜大出风头啊!”上官槿笑了笑,评价道。
这时候,时小寒终于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了顾旭的身边。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早已没有往日那自信满满的神采。
“他太强了,”她伸手抓住顾旭的衣袖,用蚊子叫一般的微弱声音说道,“我打不过。”
“小寒妹妹不必太难过,”旁边的上官槿立即弯下腰,看着她的脸,安慰道,“这个高朗不仅是个第四境修士,而且他的法术还正好克制你的刀法。输给他并不丢人。”
“可是我拿不到最后的奖励了……”
“没事儿,”上官槿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如果你特别想要那奖励的话,姐姐这就上台去,帮你收拾那个欺负你的混蛋,再帮你把那奖励赢回来。”
时小寒抬头看着她,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候,顾旭突然淡淡地开口道:“我去吧。”
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齐齐看向他。
时小寒的目光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不会在这种场合出手的。”
上官槿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容:“看来我终于有机会一睹顾道友的风采了。“
齐琰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待。
顾旭伸手摸了摸时小寒的脑袋,把她微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我确实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打架,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勾栏里被人围观的戏子……可是,谁叫那奖励太过诱人了呢?”
随后他转过身,朝着身边的围观民众微微一笑道:“麻烦让一让。”
…………
“这人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他好像跟刚才的那位时姑娘是认识的。”
“时姑娘是沂水人,拯救了青州府的顾大人也是沂水人……这位年轻公子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顾大人?”
“有可能。我听别人说过,顾大人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这位公子的相貌,也同样宛如天人。”
“果然,真正的高手总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登场啊。”
“……”
凉风徐徐吹过,水面波光粼粼。
顾旭从人群中间穿过,沿着悬空阶梯拾级而上,衣袂飘飘,目光宁定。
人群的喧哗声离他越来越远,金光璀璨的擂台离他越来越近。
高朗站在台上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他早就见过了顾旭的画像,所以自然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顾旭的身份。
高朗今日登上这擂台,最想看到的人,无疑就是顾旭。
可是当顾旭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旧惊叹于对方的年纪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沂水顾旭,请赐教!”顾旭在擂台上站定,微微拱手。
“久仰大名!”高朗拱手还礼。
虽然顾旭的修为比他低一个境界,可鉴于对方身上的种种光环,高朗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
两人的对话落入了河畔观众们的耳中。
众人无不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望着擂台上的青衫少年。
“竟然真是顾大人!没想到今天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他!”
“可惜我今天来晚了,没抢到个好位置,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
在此之前,顾旭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
所以在他报出名字的瞬间,高台之下一片轰动。
男人的目光中充满佩服,女人的目光中充满欣赏,更有人一遍又一遍高喊着他的名字,澎湃的音浪席卷了洛水两岸。
…………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高朗再次念诵咒文,施展“千钧秘术”。
顾旭周围的重力场迅速被扭曲。他感觉地面似乎在摇晃,自己也变得头重脚轻,就像站在湍急河流中行驶的小船上,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
顾旭并不慌张。
“千钧秘术”对于武者们有很大的负面效果。但对于像他这样主修符篆和法术的修士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
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惊鸿笔”,施展“万籁空寂”之术。
似有苍白色的墨汁从笔尖涌出,然后化作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刹那之间覆盖了整座擂台。
清冷,萧索。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千钧秘术”的效果就此不复存在。
…………
上官槿站在河畔栏杆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叹:这就是“名器”的威力吗?竟然能轻描淡写间就抹除了一个第四境修士的法术?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她耳中:“小槿,你往那边挪挪,给老夫让点位置。”
上官槿转过头,睁大眼睛:“司首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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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唐·李世民《望雪》
第十六章 大千之书
上官槿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鹤氅、头发披散的长者。
他身形高瘦,仙风道骨,正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我当然是来这里观战的了。”洛川淡淡地回答道。
“可是……”
按理来说,圣人亲临观战,应该是一件轰动全场的大事情。
但上官槿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所有人,包括距离他们最近的时小寒和齐琰在内,都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水中的高台,根本没有注意到洛司首的到来。
“他们都看不到我,也听不到你我之间的对话,”洛川注意到她困惑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释道,“当然,你不要表现出太大的动作,否则别人会以为你是在对着空气摆造型。”
上官槿微微点头,仍然平视前方。
圣人境界深不可测。
对于洛司首诸多神乎其神的手段,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
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理论上就算待在衙门里,都能时刻关注到洛水上的战局。
他为什么偏偏要亲自来到这里、隐藏在人群之中观战呢?
是因为顾旭吗?
…………
齐琰屏息凝神,盯着台上顾旭手中的那支笔。
那笔色泽深沉,又细又长,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
但他却一眼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器——“惊鸿笔”。它能以诗画意象具现出玄妙的法术,且在不同修士的手中,会有不同的效用。
此时擂台上的皑皑白雪,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空寂,代表着万物的消逝。
它能抹去周围环境里的一切非凡属性。自然而然,也能破解高朗的“千钧秘术”。
“名器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他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
擂台上。
当“千钧秘术”被顾旭轻轻松松地破解时,高朗站在白雪之上,愣了一秒。
然后他注意到了顾旭手中纤细的毛笔。
“原来如此。”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旭是名器“惊鸿笔”的主人。
自己的法术被“名器”抹除,并不丢人。
这使得高朗望向顾旭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忌惮,又多了几分羡慕。
于是,他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为金属制成,呈古铜色,略带锈迹,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光芒。
“这本书是我的本命法宝,它叫做‘大千之书’,”高朗淡淡地介绍道,“它是由龙门书院里的炼器大师所制作,能够记录我所见到的法术,并在后续的战斗中使用出来。
“你是最近三个月以来,第一个让我掏出这本书的人。”
话音落罢,他就翻开“大千之书”,并从中撕下三页泛黄的纸,将其朝顾旭抛去。
这三页纸上记录的,都是龙门书院李院长曾经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法术。
第一个法术名叫“黄沙囚笼”。
它能够在一定范围的空间内凭空变出沙尘暴,将对手束缚在内——只要对手试图突破这一范围,漫天黄沙就会化作无形利刃,对对手造成可怕的伤害。
第二个法术名叫“烈日之光”。
它能够凭空变出剧烈的强光,宛若天上的太阳落在地面,使得对手精神恍惚乃至眩晕。如果对手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或是境界地位的修士,这门法术甚至令其双目失明。
第三个法术名叫“九霄之雷”。
顾名思义,这个法术能够在天穹中聚集雷霆,使其降临地面,对对手造成极为恐怖的伤害。
虽然它存在短暂的蓄力时间,想要准确命中对手并不容易。
但是,配合上“黄沙囚笼”和“烈日之光”,效果却极佳。
而且正常情况下,施展法术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念诵咒文的——想要同时施展三门法术,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大千之书”却能让这件事情成为可能。
毕竟,书页上的法术是提前记录好的,只需要撕下来就可以直接使用,并不需要念诵咒语。
于是,三张书页化作绚丽的光芒,朝着顾旭飞去。
顾旭的身边出现了飞扬的黄沙。
天空之中,也出现一道紫色的明亮的闪电,发出了轰隆隆的雷鸣之声。
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画面,观战的民众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顾旭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依旧紧握“惊鸿笔”。
这一回,他使用的是“满城风絮”法术。
这是当初目睹时小寒前往“明志堂”闭关修炼,顾旭在沂水县驱魔司衙门里顿悟的法术。
刹那之间,皑皑白雪消失不见。
然后,擂台上凭空出现了漫天飞舞的柳絮。
远远看去,像是缥缈的云彩,又像是轻盈的飞雪。
在那漫漫黄沙和九霄雷霆面前,这些柳絮看上去似乎非常柔弱,仿佛不堪一击。
可是,“大千之书”记录的三门法术,却被这柳絮完完全全所吞没了。
紧接着,绵绵细雨从天空无声飘落。
乍看温和无害。
可实际上,这雨点中却裹挟了高朗三门法术中隐藏的杀意,朝着高朗径直飞去。
高朗自然察觉到了这诗情画意的细雨之中暗藏的危机,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惊鸿笔”的玄妙手段,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三门法术拥有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他主修法术,并不像武者那样拥有强悍的体质。
如果这绵绵细雨落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也会受伤不轻。
想到这里,高朗狠了狠心,又从“大千之书”上撕下了一页纸张。
这张纸上记录的法术,名叫“玄武秘术”。
在撕下纸张的瞬间,高朗周围瞬间出现了一个乌龟壳形状的护盾,把他严严实实地护在里面,挡住了来自“惊鸿笔”的满天飞雨。
“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此时高朗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如果说,他的诸多法术克制了时小寒。
那么,顾旭的这些手段,就正好克制了像高朗这样以法术为主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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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十七章 真快
洛水之畔。
齐琰望着高台上的蒙蒙细雨和飘飞柳絮,眼底浮现出惊异的神色。
“惊鸿笔”号称大荒最玄妙的名器。很多修士都只知道它很强,但是却不知道它确切的用途。
但齐琰通读典籍史书,却知道“惊鸿笔”的每一道法术,都是“道”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施展的法术数量和威力,很大程度取决于其主人对“道”的感悟。
在齐琰的记忆里,顾旭是去年十月底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的——也就是说,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顾旭就已经掌握了两种法术。
而且这两种法术还有着截然不同的属性。
一个肃杀寂冷,一个缥缈迷朦。
这使得齐琰再次深感震惊。
想想看,一个修炼了一年左右、仅有第三境修为的修士,居然能够领悟到多种“道”的意蕴!
此等悟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
围观的民众们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上的战局,一时间不敢眨眼睛。
在刚才短短一瞬间,他们先后看到了满地霜雪、电闪雷鸣、飞沙走石、朦胧烟雨……这飞速转变的场景,令他们目不暇接,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错过了精彩的画面。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学这些法术!”人群中,一个小孩一边情不自禁地模仿着顾旭挥动“惊鸿笔”的手势,一边对身边的同伴嚷嚷道。
他显然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顾旭的视角里,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在学堂里施展这些华丽的法术时,小伙伴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感觉,真是爽极了。
“阿丑,你别忘了你根本就没有修行天赋,”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泼了盆冷水,“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把《声律启蒙》背下来吧!”
…………
时小寒也在努力地踮脚尖,时不时还用力跳起来,只求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顾旭的身上,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
看到刚刚欺负她的高朗,此时被顾旭揍得只能缩进“乌龟壳”里,她嘴角上翘,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顾旭,干得漂亮!继续加油!”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小人在疯狂地呐喊。
只是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太理解。
在她的印象中,顾旭一向性情稳健,喜欢藏底牌,做什么都喜欢留一手。
可是今天,他刚一上台,就直接使用了“惊鸿笔”这样的大杀器。
这明显不太符合他过往的习惯。
“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时小寒的心头不禁浮想联翩。
…………
擂台上的比试仍在继续。
“玄武秘术”是一门上品法术,是一百多年前龙门书院一位拥有圣人实力的客座教习所开创出来的,因防御力极强而出名。
高朗并不会这门法术。
他只是在李院长几年前施展这门法术的时候,用“大千之书”把它记录了下来。
当然,“大千之书”虽是一件珍贵且实用的上品法宝,是高朗长期以来依仗的杀招,但它仍然存在着一些局限性。
第一,它记录的每一个法术,只能使用一次——当对应的书页撕下之后,就不能再次使用,除非再次对同样的法术进行记录。
第二,它对于上品法术,只能记录其形,不能记录其神——换句话来讲,就是它只能复刻出上品法术的基本特征,却无法再现它的大道真意。
第三,它能够记录的法术数量是有上限的,且法术品阶越高,能够记录的数量也就越少。
第四,它的书页一旦撕下,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再生出来——也就是说,如果高朗某一天把“大千之书”里的法术全部用掉,那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就是一件无用的废品。
所以,当高朗用出“玄武秘术”的时候,他尽管脸色淡定,但心里却在滴血。
与此同时,高朗也动了一些小心思——
顾旭刚刚施展的的“万籁空寂”和“满城风絮”令他非常心动。高朗想尝试用“大千之书”把它们记录下来。
这两门法术均有克制万法的效果,对他今后的战斗定会有着极大的帮助。
然而,在高朗心里迅速默念了记录法术的口诀后,“大千之书”却毫无反应——它的书页上不仅没有出现新的文字,甚至还变得更加黯淡了几分。
于是高朗缩在龟壳护盾的范围内无奈感慨:这种需要借助“名器”才能施展的法术,复刻起来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
此时顾旭也在心里吐槽:对面这家伙作为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这“乌龟壳”之坚固,竟然连“惊鸿笔”的法术都能挡住。
不过他并不慌张。
他今日登上擂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在实战之中,寻找顿悟和突破的契机。
这使得他很期望遇到一些有挑战性的对手。
当高朗缩在“乌龟壳”里的时候,顾旭轻轻抬起了手。
刹那间,洛河里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珠子,悬浮在高台周围的半空中。
它们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像是一颗颗明亮的宝石,又像是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从岸边远远望去,水中的擂台就仿佛坐落于繁星之间,璀璨夺目,如梦似幻。
这一刻,时小寒睁大了眼睛,上官槿屏住了呼吸;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齐琰则怔怔望着这些明亮的水珠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以艰深难懂着称的‘焚天七式’吗……”
今日,他见识到了顾旭广博的学识,见识了名器“惊鸿笔”,见识到了鲜有人能学明白的“焚天七式”……愈发觉得不枉此行。
看到这样一幕,躲在龟壳中的高朗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把“大千之书”往后翻了翻,迅速撕下一页纸,准备与顾旭展开硬碰硬的对决。
他打算使用的法术叫做‘沧海横流’。
它能够瞬间召唤出汹涌的洪水,扑灭火焰,淹没对手——用来对抗火属性的法术,效果极佳。
然而,这洪水刚被召唤出来,就瞬间化作了蒸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钟,顾旭朝前方伸手一指。
无数闪烁着明亮火光的水珠子瞬间击穿了“玄武秘术”的龟壳护盾,径直朝着高朗所在的位置飞去。
“怎么这么快……”
高朗早就猜到对手的这一招会很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玄武秘术”,竟然眨眼之间就被击破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根本来不及再从“大千之书”上撕下一页纸,甚至来不及举手投降喊出“我认输”。
炽热的温度很快笼罩了高朗。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威胁。
而隐藏在周围禁卫军修士已经准备着冲上擂台,把即将受到致命攻击的高朗救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顾旭停手了。
无数水滴仿佛听到一声号令似的,突然整整齐齐悬停在距离高朗几厘米远的位置,闪烁着绚烂而危险的光芒。
“我……我输了。”高朗愣了两秒,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预感到,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停止施展这门威力惊人的法术,任由这些水滴冲向自己,那么他将会在瞬息之间被可怕的高温焚烧成灰。
“承让了。”顾旭淡淡一笑,把高朗之前对时小寒说过的话,重新回敬给了他。
随着他心念一动,悬停在空中的水珠子瞬间消失不见。
高朗脸色阴沉。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经历了高峰,然后很快又坠入了低谷。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最耀眼的主角,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别人的陪衬。
他朝顾旭微微颔首,随即沿着悬空阶梯,转身走下高台。
…………
洛水两岸一片死寂。
围观的众人都愣在原地。
就连负责敲锣打鼓的杂役们,也都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刺激的较量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隔了好一会儿,锣鼓声才突然响起,人群中也跟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洛川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高台上的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官槿脑海中依旧在回想那漫天飞舞的水珠子,同时也想到了那本自己怎么读都读不懂的《焚天七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洛京城里她也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人物,但是在见到了顾旭后,她深刻感觉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感觉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骄傲的资本。
时小寒则依旧有些恍惚。
“真快……”她喃喃感叹道。
她口中的这个“快”字,是有多重含义的。
一方面,她是觉得这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几分钟前,高朗这家伙才仗着境界高,把她虐得毫无还手之力,转眼之间就被顾旭毫不留情地赶下擂台。
另一方面,她觉得顾旭实力的进步速度实在太快了——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顾旭还需要在杀鬼任务中抱紧她的大腿蹭功勋;没想到现在,他的真实战斗力不仅超过了她,而且还能以如此轻松自如的姿态越境作战,为她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她本想做一个强大的女侠,罩着顾旭这个曾经一度体弱多病的家伙——谁敢欺负顾旭,她就一刀劈死谁。
可不知不觉间,她却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
最关键的是,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隐隐间好像让她感到很舒服、很享受。
“哼。”她握紧小拳头,在前方的栏杆上忿忿地敲了几下。
“时女侠啊时女侠,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之前说好要变强,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你怎么都忘记了?
“你要抓紧时间修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恐怕再过几个月,就会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
与此同时。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突然走进河畔的灯楼,把一张精致的彩纸递到领头的歌姬手中,同时口中说道:“这是我家主人在目睹青州顾大人的比试后,写下的作品。”
歌姬接过彩纸,只见是一首《西江月》:“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这首词清新自然,简练传神,把顾旭出众的风姿气度,以及在台上的精彩表现,都极为形象地展现了出来。
显然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
歌姬抬头朝这仆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仆役回答道:“是翰林修撰余大人。”
这仆役口中的“余大人”,全名余常青,是闻名洛京的才子,也是最近一次科举考试的状元。
听到这话,歌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采,不由得感叹:“今年元宵词集的含金量可真是高啊!竟然连状元和榜眼都来参与填词了!”
仆役笑了笑说道:“青州府这位顾大人今日在擂台上的表现,给我家主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另外,我家主人与许大人虽然平日里关系很不错,但是在诗词这方面,却暗暗较劲了很多年,没有人想输给对方。”
歌姬点了点头。
她体会到,文人们之间的较劲,其精彩程度并不亚于擂台上的战斗。
…………
此时距离午夜钟声敲响还有半个时辰。
顾旭在擂台上静静站了十多分钟,才等来了自己今天的第二个对手。
来人是一个身材瘦削、披着浅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在元宵灯火的映照下焕发着光芒。
从这和尚的自我介绍中,顾旭知道他的法号叫做“净如”,是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的弟子,也是灵山寺派来参与“洛水大会”的代表之一。
他声称,顾旭刚才施展的种种玄妙手段令他深感叹服,所以他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向顾旭讨教一二。
灵山寺是大齐王朝三大门派之一。
觉明大师是当今的圣人。
因此,净如和尚的登场,无疑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又一阵轰动。
“先是龙门书院,现在又是灵山寺。今年的这个元宵夜,可真是热闹啊。”上官槿不禁默默地感叹道。
…………
ps:抱歉,有点卡文,这章晚了些。
注释:
(1)“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宋·苏轼《失题三道》
70
第十八章 顿悟
“还差一点点。”顾旭在心里暗暗道。
今天晚上,他从驱魔司总部出发,来到这人潮汹涌的洛水边上。
他暂时放空心神,放下了长期以来对自身情绪的克制,感受到了元宵佳节的喜庆气息,尝到了洛京城的美味饭菜和甜蜜精致的糖人;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中,登上这金光璀璨的擂台,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享受着众人欣赏、羡慕或是佩服的眼神。
他的心情也在随之起起伏伏——有愉悦,有担忧,有烦躁,有爽快。
与此同时,他停滞许久的真元气息,也有了一丝上涨的迹象。
仿佛一个长期被关在黑屋里的人,突然看到了门缝中透出的一缕阳光。
顾旭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了。
于是,他瞥了眼洛河两岸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人海,然后看向眼前披着灰褐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礼貌地说了句:“请。”
“请!”净如和尚笑了笑,脱掉了身上繁琐的袈裟,将其抛在地上,露出穿在里面的精干短衫。
然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召唤出一根数尺长的结实木棍。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和尚,竟然也是个拥有本命物的第四境修士。”顾旭在心头暗暗感慨道。
锣鼓声响,比试开始。
只见净如和尚双手握棍,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径直劈来,其动作迅猛有力,宛若雷霆。
顾旭看到了木棍末端闪烁的真元光芒,听到了木棍划破空气的呼啸风声。
他知道,对方施展的招式叫做“齐眉棍法”,是灵山寺里一门比较基础的武学。它的每一式,如劈、崩、点、拨、撩、封等,看上去都朴实无华,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灵活多变,且身棍合一、力透棍尖,令对手难以预测、难以招架。
木棍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根本来不及顾旭掏出符篆、念诵咒文。
那棍尖上的光芒,竟然留下了清晰的残影,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高台下观战的修士们一时忘记了呼吸。
净如和尚的这一棍,看似简单,却极为扎实。
或许在外行人眼中,其观赏效果比不上龙门书院高朗施展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法术。
但内行人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它可怕的威力,以及净如和尚扎实的修为。
众所周知,顾旭是一个主修符咒法术的修士——不仅身板相对脆弱,而且也并不擅长这种短兵相接的搏斗。
他要如何抵挡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棍?
…………
下一秒钟。
顾旭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净如和尚棍尖的光芒“啪”地一声炸开,高台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陷。
与此同时,顾旭则出现在数米远的位置,与净如和尚拉开身位,避开了“齐眉棍法”的攻击范围。
据顾旭所知,自己脚下的这座高台,属于洛京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理论上是极为坚固、极难被破坏的。
但净如和尚的这一棍却能在高台上留下痕迹。
可以想象,如果顾旭刚才选择硬接这一棍,那么他此时很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所以顾旭很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施展“流星走月”步法,躲开了这气势汹汹的一棍。
净如和尚不禁在原地愣了一瞬——他似乎没有想到,像顾旭这种看上去体格相对瘦弱的修士,竟然掌握着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法。
…………
洛水之畔。
“竟然是‘流星走月’……”齐琰在栏杆边上望着顾旭消失又出现的身影,口中喃喃道
他很清楚,“流星走月”是驱魔司司首洛川自创的上品武学——只有深得洛川信任的亲随,比如楚凤歌和上官槿,才有资格学习。
“看来顾旭之前在洛司首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中更重要啊,”他在心头感慨,“而且按照常理来说,上品招式一向以艰深难懂出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钻研琢磨,才能够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可顾旭只修炼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掌握不止一种上品武学或法术……这简直不可思议。”
旁边的上官槿同样怔怔出神。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够猜到,顾旭的“流星走月”身法,就是不久前跟她在“论道之境”中切磋时,从她身上学来的。
“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学会了‘流星走月’!”
每当想到这件事情,上官槿都会觉得,自己跟楚凤歌都是废物。
因为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花了很长时间,犯过很多错误,被司首大人批评指教了许多次,才逐渐地掌握了“流星走月”这门玄妙莫测的身法。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可能存在着天堑般的差距。
时小寒双手拄着前方的栏杆,踮着脚尖望着高高的擂台,心情也格外紧张。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和尚的实力,比先前龙门书院的高朗还要强得多——他棍法中蕴藏的力道,不亚于她使用“饕餮之印”配合“霸王刀法”的全力一击。
顾旭的一次次闪避,就仿佛在钢丝上跳舞,容不得有丝毫失误。
“顾旭,你一定要小心啊……”她在心里默默道。
唯有隐藏在人群中的洛川依旧神色淡定。
仿佛在他眼中,不管顾旭用出多么离谱的招式,都是理所当然的。
…………
净如和尚很快又出招了。
他双手紧握木棍,指节微微泛白,向前迈进几步,迅速近了顾旭的身。他的棍沿身体左侧划出一个圆,然后猛然向前撩出。他的真元聚集在棍的尖端,冒出闪亮的火星。
顾旭清楚,如果自己被这一棍击中,就会瞬间被那强大的力量挑飞到空中。
他不假思索滴再次施展“流星走月”。
这一回,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净如和尚的身后。
木棍再次扑了个空。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木棍在净如和尚的手中灵活舞动、反转腾挪,倭、劈、归、舞,棍声呼啸,刚劲勇猛。
顾旭的身影则忽明忽暗、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令人难以预测他下一秒钟会出现在什么位置。
木棍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
这使得净如和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当然,顾旭并不仅仅只是在一味地躲闪。
他在闪避的同时,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符篆,心里默念咒文,然后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抛去。
其实,如果他愿意动用“光阴”的话,可以更轻松地应对这个问题。
只是顾旭觉得,“光阴”涉及到时间这种高层次的“道”,且对真元消耗极大,应当作为底牌,留到日后生死攸关的战斗中使用。
顾旭一共用了三张符。
一张“缴械符”,一张“缚身符”,一张“烈炎真符”——经过他的改进,这些符的威力比起原版要大得多。
正常情况下,净如和尚很快会被卸下武器、定住身形,然后遭受烈火的炙烤。
但净如和尚的反应速度比顾旭想象中还要快。
而且他作为灵山寺觉明大师的亲传弟子,也掌握着比常人更多的对敌手段。
刹那间,净如和尚全身上下都被金黄色的真元光芒包裹住,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铠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顾旭的三张符篆,也被挡在外面,无法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微微皱眉。
凭借广博的学识,他认出净如和尚的这一招式,叫做“金刚不坏神功”,是灵山寺祖师开创的上品武学,号称“无坚不摧,万法不侵”,拥有极强的防御力。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这“金刚不坏神功”极为难学——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只有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人掌握。
没想到今天这净如和尚竟然也能把它施展出来。
天下英杰,果然不容小觑。
“时隔多年,灵山寺这‘金刚不坏神功’又有了新的传承者,”齐琰在高台之下轻声感叹道,“顾旭想要战胜这个和尚,恐怕不会轻松。”
…………
顾旭没有多想,直接施展“萤焰”。
从刚才的回合中,他知道净如和尚的“金刚不坏神功”对他的大部分手段都存在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若要击败对方,他必须先破除对方身上那层金灿灿的真元铠甲。
随着他心念一动,洛河中再次升腾起成千上万颗水滴,闪烁着桔红色的微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整整齐齐地朝着净如和尚飞去。
这画面如梦似幻,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杀伤力。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不久前,就连李院长的得意门生高朗,都在这些微弱的萤火光芒下瞬间溃败,再无还手之力。
他们非常好奇,这位来自灵山寺的和尚,是否有能力抵挡住顾旭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净如和尚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变得警觉起来,却并没有太过慌张。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舞动着手中的木棍。
只是他身上的金色光辉,变得比先前更加明亮。
霎时,顾旭的万千“萤火虫”与净如和尚的“黄金铠甲”碰撞在了一起。
擂台上瞬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像是正午的太阳突然出现在地面上,把整条洛河都照得亮如白昼。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
站在最前面的人,甚至因为这强光的刺激而留下眼泪。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以擂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在平静的洛水上掀起了澎湃的浪潮,层层叠叠,连续不断。
几秒钟后,强烈的光线才渐渐淡去。
但人们的瞳孔依旧处在收缩的状态,久久无法恢复过来,以至于视野中一片模糊,一时无法看清楚接下来的战局。
…………
台上。
那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净如和尚身上的“黄金铠甲”也变得暗淡无光。
两人在猛烈的冲击力下,都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会坠入洛河之中。
此时此刻,顾旭和净如和尚都望着对方,心情复杂。
顾旭心头感慨:“灵山寺祖师作为曾经的第九境修士,他留下的绝学果然非同一般——就连像‘萤焰’这样法术,都无法瞬间击破这和尚的防御。”
净如和尚也在感叹:“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修士,果然非同一般——就连这‘金刚不坏神功’,都无法完全挡住他的攻击。怪不得最近这段时间里师父口中经常念叨着他的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地留给了对方一些调整恢复的时间。
沉默片刻后,净如和尚认真地看了眼顾旭,开口问道:“你刚才施展的这一招,是不是赤阳子前辈开创的‘焚天七式’?”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
“难怪。”净如和尚低下头,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净如和尚又望向顾旭道:“那你是否知道,几十年前,我师父和赤阳子前辈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探讨大道奥义?”
“听说过。”
“小僧曾经听师父说,赤阳子前辈生前一直在研究一种能够破除世间万法的法术,”净如和尚语气平静地叙述道,“为了做成这件事情,他经常与我师父切磋斗法。赤阳子前辈为了破开我师父的防御,他把《焚天七式》设计得一式比一式更强。
“而我师父也借此机会,对灵山寺内包括’金刚不坏神功‘在内的许多招式进行改进——它所具有的防御力,也比原本的强得多。”
顾旭点了点头。
从净如和尚的话中,他明白了“金刚不坏神功”能够挡住“萤焰”背后的原因。
或许,要等他学会《焚天七式》的后面几式,才能够真正做到轻而易举地破除万法。
他思索片刻,然后礼貌问道:“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净如点了点头,没有询问他原因。
“多谢!”顾旭拱了拱手。
然后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先更后改)
ps:抱歉这几天有点卡文,更新不太规律。不过最近在准备离职了。之前欠着的章节会尽快补上的!(终于拿到精品徽章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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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惊鸿笔的新法术
时小寒抬着头,望着定定站在台上的顾旭。
“这家伙……居然又顿悟了……”她心里默默道。
对于世间的大部分修士来说,“顿悟”这种事情,是可遇可不求的,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发生一两次。
可顾旭这家伙,不仅三天两头就能顿悟一次,而且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进入顿悟的状态。
时小寒依旧记得,当他们两人在沂水县结伴做任务时,顾旭常常杀完一只鬼,就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几分钟后,便能画出一张全新的符篆,或是对某种法术做出意想不到的改进。
没想到今天在这万众瞩目的擂台上,他竟然也能有所感悟。
…………
看到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顾旭,洛水两岸的众人都在私底下小声议论,露出了或是疑惑、或是惊讶、或是期待的眼神。
但顾旭却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对旁人的眼光,浑然不在意。
神话传说中的“望乡台”,是阴间的鬼魂回头眺望阳间亲人的地方;修行路上的“望乡台”,则是修士们回顾凡尘的地方。
其关键就在于“回头”。
众所周知,修行是一条超脱凡俗的道路,是由“人”转变成“超人”、“非人”的过程。随着修士境界的提升,他们需要从天地之间吸纳越来越多的阴煞之气,也时时刻刻面临着被侵蚀、被同化的风险。
所以,前人们选择寻找很多年前身为凡人时的感觉,用于稳定自己的精神,借此对抗这个世界阴寒冷寂的本质。
欲超脱,先回头。
唯有历遍红尘,方得铅华洗尽。
或许是有意识,或许是无意识,陈济生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楚凤歌执着于人前显圣,上官槿热衷于把自己打扮好看从而赢取他人的好感……至于空玄散人,更是常常游戏于红尘之中,就算是变成了鬼,都还在惦记着漂亮女人。
今天,顾旭结束数日的闭门静修,来到这人潮涌动的洛河之畔,一切所见所闻所感,均化作全新的领悟,涌入他的心头。
当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河边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会让他感到惊喜,餐馆里物美价廉的菜肴会让他感到愉悦,姑娘们头上的发饰和身上的华服会让他眼花缭乱,时小寒在台上的战斗会让他感到紧张,战胜强敌会让他感到舒畅,台下观众们惊叹佩服的目光会让他感到爽快……
这些情绪,仿佛是一盏明灯,一根手杖,驱散了他眼前的阴霾,使得他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步伐变得愈发稳健。
“原来如此。”
顾旭笑了笑。
他一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寻寻觅觅,却摸不出究竟。
可到头来,待他走出屋子,回首凡尘,却发现这答案竟然来得如此简单。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思乡岭”上的雾气似乎在渐渐淡去,阶梯上的阻力似乎在渐渐消失。
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往上攀爬,应该能够健步如飞、不受阻碍。
但由于此时他身处万众瞩目的擂台之上,他并没有选择沿着阶梯继续登山。
而是睁开眼睛,目光清亮,憬然有悟。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望着前方的净如和尚,礼貌笑道。
“没关系。”净如平静道。他同样趁着这段时间,让自己的体力和真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外,他清晰察觉到,顾旭现在展现出来的气质,似乎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比试再次开始。
因为见识过顾旭威力惊人的“焚天七式”,这一次净如和尚没再留手。
他开始念诵咒文,施展灵山寺祖师开创的另一门不外传的上品法术——“焚风火莲”。
由于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极为稀少,这咒语听上去也有些冗长晦涩,大部分观众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唯有站在栏杆边上的齐琰认出了他施展的这门法术。
“觉明大师收的这个徒弟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啊,”他在心里暗暗地感叹道,“竟然连‘焚风火莲’这么难道法术都能学会。”
在净如和尚念咒的过程中,他周围气流迅速涌动,身上逐渐凝聚起磅礴的气息,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他再次取出“惊鸿笔”,在空中随性挥舞,仿佛把整片天地当成了一张巨大的宣纸,在上头肆意地挥毫泼墨。
“他这是在做什么?”看到顾旭的举动,时小寒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在用‘惊鸿笔’作诗,”齐琰解释道,“或者说,他在借助诗画意象,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
“创造一门全新的法术……”时小寒轻轻咬住嘴唇,把这句话在脑海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意识到,顾旭不仅早已在实力上把她甩在了身后,而且两人的差距还在变得越来越大。
随着顾旭的动作,“惊鸿笔”的笔尖流淌出璀璨的光芒,然后定格在夜空之中,看上去绚烂夺目。
这些光芒很快凝聚成如下字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当顾旭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惊鸿笔”忽然大放光明。
这些闪亮的文字化作五光十色的烟火,噼里啪啦地绽放在漆黑的天穹之中,把整条洛河映照得宛若白昼。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也念完了那冗长的咒语。
洛河之水开始沸腾冒泡。
炽热的气流开始向四周涌动。
一朵由金橙色跳动的火焰构成的莲花,从水中冉冉升起,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若不是来自禁卫军的强者在擂台周围提前构建了法术屏障,恐怕围观的人群早已被这可怕的高温吞没。
“原来这和尚也会玩火啊!”顾旭心里淡淡评价道。
然后他不慌不忙,用“惊鸿笔”朝前方轻轻一指。
(先更后改)
…………
注释:
(1)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70
第二十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一瞬间,天上的焰火宛若数不清的花朵,在月亮的周围盛开,薄薄的云雾也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随后又化作光芒璀璨的雨点,自天穹中坠落,朝着净如和尚所在的位置飞去。
与此同时,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也炸裂开来。
热浪翻腾,烈焰狂舞。
洛河的水蒸发成朦胧的雾气,模糊了顾旭的视线;炽热的火焰宛若金色的巨蛇,张牙舞爪地朝顾旭扑来。
台下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不论是外行人还是内行人,此刻都能感觉到,天上的烟花和地上的火海,都是威力极为强大的法术——普通人只要稍微沾到一点儿,就有可能瞬间被焚烧成灰烬。
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旭和净如和尚的身影就同时消失在原地。
顾旭用的身法自然是“流星走月”。
他宛若鬼魅一般,忽隐忽现,穿梭在熊熊烈火之间。
面对这滔天烈火,他知道自己不可硬扛,也来不及施展复杂的法术,便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利用身法进行闪避。
此外,他还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两百多张“玄冰符”,抛向迎面扑来的火焰。
“玄冰符”是一种极为基础的符篆。
它能够变成冰霜,使得温度降低;如果触碰到敌人,还能在短时间内束缚住他的行动。
经过顾旭的改进,他手中这些“玄冰符”效果持续时间要比原版更久一些,温度也要低得多。
虽然在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面前,这“玄冰符”制造出来的冰霜根本不够看。
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已经足以保证顾旭在行动过程中不被高温所伤。
凭借远超常人的精神感知力,顾旭能够察觉到,净如和尚施展的“焚风火莲”仍然不够娴熟,还存在着不少的瑕疵。
毕竟世间大部分人可没有顾旭这种惊人的悟性。
能学懂一门上品法术,就已经算得上是天才。
像净如和尚这种,要施展“金刚不坏神功”和“焚风火莲”这两个一攻一守、意境截然不同的招式,无疑是非常吃力的。
于是,顾旭就在“玄冰符”的保护下,一边寻找“焚风火莲”的破绽,一边在烈火的缝隙之间灵活穿行。
他知道,只要自己熬过短暂的几分钟,“焚风火莲”就会自然消散。
…………
但净如和尚就没有顾旭表现得这么轻松了。
他施展灵山寺祖传的“游龙飞步”,迈着灵活的步伐,试图躲开那自天而降的绚烂烟火。
可他却发现,这些烟花却一直牢牢地锁定住他——不论他逃到什么地方,这烟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甩也甩不掉。
净如和尚突然很想骂一句脏话。
可他想起灵山寺中“不妄语”、“不恶口”的戒律,硬生生地把骂人的冲动憋回了肚子里。
只是使用上品法术对真元消耗极大,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次用出“金刚不坏之身”来抵挡顾旭这来势汹汹的攻击。
但他又不愿意轻易认输,丢了灵山寺和师父的颜面。
于是,他只能握紧手中的木棍,横在自己身前,尝试利用本命物和纯粹的真元,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壁障。
刹那间,烟花与真元壁障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灿烂的火星向四面八方迸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宛若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净如和尚的嘴角渗出鲜血。
他被击飞到了数米高的空中,飞出了老远的距离,然后重重地坠入冒烟的洛河之中。
他此时非常庆幸自己是个练武的修士,修炼的是能够增强体质的功法,要比一般人皮糙肉厚得多。
否则,不论是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这近乎沸腾的洛河水,都能够让他瞬间暴毙。
“真不敢想象,这顾旭竟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难怪师父最近总是提起他的名字,”净如和尚一边以狗刨的姿势朝着岸边游泳,一边默默心想,“这种人,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称作是‘天才’了。应该叫他‘妖孽’才行。”
…………
净如和尚离开擂台范围,落入河中,无疑宣告了他的失败。
而顾旭仍然定定站在高台之上。
在他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周围的烈焰渐渐地熄灭——仿佛早朝之后,臣子们在君王的面前恭敬告退。
洛河两岸的众人依旧沉浸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欢呼声,鼓掌声,喝彩声,还有那响亮的敲锣打鼓声,方才迟迟地响起。
只是这一回,灯楼中却没再传来动听的歌声。
…………
歌姬们默默等待着京城的文人们献上新的词作,以庆祝顾旭在又一轮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可等了许久,她们却等不到任何文人的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才那场精彩的战斗,不应该是绝佳的题材吗?”
“难道他们都不想抓住这个出名的好机会吗?”
…………
一位年纪不大的官员穿着便服,正在河畔默默观战。
此人正是大齐王朝翰林修撰、最近一届的科举考试状元余常青。
刚才的对决令他印象深刻。
他手中拿着纸张和炭笔,考虑再次填词一首,好好地夸一夸台上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
然而,刚写几个字,他就皱起了眉头,随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撕掉了手中的纸张。
顾旭用烟花书写出来的那首《青玉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不散。
此词构思精妙,语言华美;每一个字都用得恰到好处,勾勒出花灯耀眼、乐声盈耳的元夕盛况。
至于下阕,则更是含蓄婉转,令人回味无穷。
余常青感觉,就算自己绞尽脑汁,用尽肚子里的所有墨水,对文字反复地雕琢,都无法写出这种水准的作品。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把自己的作品送到灯楼歌姬们的手中,只会遭来众人的耻笑。
“真想不到,一个年仅十七岁、主要工作是杀鬼的修士,竟然在文采上超越了我们这些多年来日夜苦读诗书、钻研文章的文人!”
“这可真是耻辱啊!”
余常青长叹一声,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充满佩服地情绪。
…………
对于这场战斗,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关注重点。
比如龙门书院的符修贾秀光,脸色就格外阴沉。
自从被时小寒用“霸王刀法”一招击败后,他的心情一直闷闷不乐。
然而顾旭刚才使用的“玄冰符”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这‘玄冰符’的效果,怎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贾秀光目瞪口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画的‘玄冰符’,也没这么厉害吧!”
“最关键的是,他怎能随身揣着两百多张‘玄冰符’?”
贾秀光不敢想象,如果把顾旭身上所有种类的符篆加起来,数量究竟有多少。
第二十一章 万众瞩目
在符道领域,贾秀光一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自从开始修行以来,别人绞尽脑汁都看不明白的符道书籍,他总能轻松读懂;别人费尽心力都难以临摹的符篆,他总能轻松地画出来;就连龙门书院里一向以挑剔出名的傅教习,都愿意收他做学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上苍的宠儿,拥有了无数人都羡慕不来的天赋。
可是今天,擂台上那个叫顾旭的少年,却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击得粉碎。
“这家伙究竟师承何人?”贾秀光皱着眉头心想,“为什么他画出来的符,跟我以前见到的都不太一样?”
…………
齐琰依旧站在栏杆旁边,回味着刚才在夜空中的绚烂烟火。
绽放时璀璨夺目,凋零时清寂阑珊。
他能猜到,这应该又是一门诞生于“惊鸿笔”的新法术。
“书里曾经提到过,‘惊鸿笔’的每一任主人,都是极具才情的,”齐琰默默想道,“写诗作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用来感悟天道的手段。
“在我看来,顾旭的这首《青玉案》,足以让今天所有的元宵词作都黯然失色——甚至回顾最近几年,我也从未读到过比这首《青玉案》更优秀的元宵词。
“难怪‘惊鸿笔’会认他做主人。”
在见到顾旭之前,齐琰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把卓绝的修行资质、渊博的知识、出众的文学才华集于一身。
“就算谪仙在世,也不过如此吧!”他轻声感叹。
…………
在顾旭与净如和尚战斗的整个过程中,时小寒一直心情紧张。她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心砰砰跳着,仿佛一只窜来窜去的小鹿。
尤其是当顾旭的身影被熊熊燃烧的“焚风火莲”吞没的时候,她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火焰散去,净如和尚坠入洛水,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赢了!他赢了!”
看到高台上毫发无伤的青衫少年,她心里欢呼雀跃,同时拄着栏杆高高地蹦起来,只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时候,她终于有心思细细回想顾旭刚才用漫天烟花书写的那首《青玉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真想不到,顾旭那个脑子里只有修炼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好的文采!而且他竟然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的发饰!他是私底下偷偷研究过吗?
“还有,这首词里的‘那人’,指的究竟是谁?
“会是……我么?”
时小寒突然心跳加速。
之前的几天里,她一直被“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个问题所困扰,经常夜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一方面,她不断提醒自己“男人只会影响本女侠拔刀的速度”、“只有俗人才会耽误于情情爱爱,真正的大侠就应该提起大刀抓紧一切时间杀鬼”;另一方面,“顾旭”这个名字稍不留神又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想跟他待在一起,想与他分享好吃的东西,想跟他倾诉自己每一天的喜怒哀乐,也想尽力为他做些什么,帮助他在三十岁前修炼成圣人。
就在时小寒思绪纷乱的时候,擂台上的顾旭正好偏过头,朝她所在的位置望过来。
他青衫飘飘,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一如既往自信从容。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时小寒感觉一股热流涌遍自己全身。
仿佛一颗石头坠入平静的湖泊,荡漾起层层涟漪,久久不停。
她立即扭过头,不去看他。
…………
上官槿也同样在自己的脑海中,把刚才的那场战斗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凭借“天算”神通,她可以获取战局中的数据信息,也自然明白净如和尚的“焚风火莲”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经过一番推算后,她觉得就算是自己站在那擂台上,也不一定能扛过这一招。
可只有第三境修为的顾旭,却能在“焚风火莲”中毫发无伤。
此外,他还能在那铺天盖地的火焰中,精准地找到对手的每一处破绽,并凭借身法和符篆进行准确无误的躲避。
这无疑意味着,他拥有着冷静的头脑,精准的感知,敏捷的反应。
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还能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然领悟出一门全新的法术。
“我想,在今日之后,洛京城的年轻人恐怕无人敢自称‘天才’了吧!”她在心里默默道。
…………
驱魔司司首洛川依旧静静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擂台上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看来,凭借顾旭的资质和能力,做到这些事情并不意外。
没必要大惊小怪。
…………
此时距离午夜的钟声敲响还有不到一刻钟。
顾旭再次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高台上视野极佳。
洛水两岸五光十色的彩灯,皆可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元宵夜的洛京城就像是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的宫装女子,透出美艳绝伦的雍容贵气。
只有像顾旭这样的胜利者,才有时间、有闲情,从这绝佳的角度,一睹她的芳容。
…………
或许是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所震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迟迟没有人登上擂台,向顾旭发起挑战。
顾旭干脆闭目养神,开始恢复自己体内的真元。
今日他收获极大——不仅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方法,而且用“惊鸿笔”开创出新法术“东风夜放花千树”。
他此刻的心境,就与这首《青玉案》一样——
寻寻觅觅,上下求索。
直到在这个热闹的元宵夜,蓦然回首,终于窥见柳暗花明。
目的已经达成。
他感到非常满意。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希望台下的挑战者们能多犹豫几分钟。
只要熬过午夜,他就可以把那大量的金钱和丹药的奖赏收入囊中,短期内再也不需要为修炼发愁了。
如果大齐朝廷足够慷慨,说不定他还能在洛京城买套新的房子。
毕竟作为朝廷命官,而且大概率将受封爵位,他有必要拥有一座自己的府邸。
像楚凤歌和上官槿这样的司首亲随,虽然长期待在驱魔司衙门里,但在洛京城的繁华地段也拥有自己的房产。
只是他在餐馆里听人议论,因为洛水大会和长夜将至,洛京城“天龙大阵”范围内的房价地价在飞速上涨。
…………
八分钟。
七分钟。
六分钟。
五分钟。
……
在距离午夜只有三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沿着悬空阶梯施施然登上了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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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辉煌
来人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她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头发梳成双丫髻,穿着淡黄色的衣裙。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并不是因为她实力太强、难以战胜。
而是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姑娘只是一个第二境的修士,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顾大人,我并不是来挑战您的,”似乎是注意到顾旭有些不解的神情,这丫鬟打扮的姑娘刚一登上擂台,就立即开口解释,同时还比了个认输的手势,“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带句话。”
“你家小姐是谁?”顾旭问。
“幽州赵嫣。”
当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身着黄裙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昂起头,展现出一副颇为骄傲的模样。
顾旭若有所思。
就在今天晚上,上官槿才刚刚跟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赵嫣是大齐圣人燕国公的女儿,也知道她拥有极高的、不亚于楚凤歌和剑阁苏笑的修行资质,一手枪法出神入化。
她在大齐边境的军队里待了几年。没人知道她现在的修为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对于像赵嫣这样的人,顾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再加上经过连番作战,顾旭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如果此时赵嫣选择亲自登台挑战,那她很可能会轻轻松松地夺取魁名。
没想到她竟然只是派了一个丫鬟来传话。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像赵嫣这样的门阀小姐,不缺金钱,不缺丹药,也不需要借助这元宵擂台赛来扬名。以她传说中的乖僻个性,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虽然按照规矩,闲杂人员是不得登上擂台的。
但想必隐藏在周围的禁卫军修士也忌惮赵家的威势,故而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我家小姐认可了你的实力,”只听见丫鬟继续淡淡说道,“在你突破第四境后,她会来挑战你。”
她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在宣读圣旨,没有征求顾旭的意见,也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话音落罢,她便转身离开。
擂台上再次只剩下顾旭孤零零的一人。
顾旭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丫鬟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心头不由得感叹:这赵家人的做事风格可真是霸道。
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方面,大齐王朝的这几个门阀都各具特色——
陆家人就像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文人,热衷于曲水流觞、以诗会友。他们会模仿自家那位仙人祖宗,为了寻求所谓的“灵感”,或是在青楼酒馆里倚红偎翠,或是在冰天雪地里对月独酌。有才华有天赋的人,会被他们奉为座上宾;没才华没天赋的人,根本就不会存在于他们的视线之中。
襄阳陈氏则是典型的官宦世家,在经史书籍的熏陶下长大。他们外表总是彬彬有礼,讲“仁义”,守“规矩”,对上恭恭敬敬,对下平易近人。可若剥开他们这层温良恭俭的外皮,会发现他们体内流着商人的冰冷血液,还有着政客的无情灵魂。
至于赵家,顾旭目前接触得并不多。
但从诸多传闻中,能够看得出他们作为唯一一个有圣人撑腰的家族,比起其他几家,做起事来无疑要更加简单粗暴、不拘小节。
…………
在最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顾旭就静静站在擂台上看风景,借着这热闹的节日气氛,继续消化今天的感悟。
洛水两岸的观众们也在议论纷纷。
一方面,他们对许久未曾在京城露面的赵家大小姐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顾旭今夜展现出来的实力感慨万千,竟然连一向骄傲的赵小姐都在大庭广众面前给他下战书——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楚凤歌和苏笑有过这样的待遇。
很快,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顾旭终于成功地站到了最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他的名字。
年轻的男孩们用崇拜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暗暗下决心要努力修炼;女孩们则笑盈盈地跟同伴议论,一边探讨着那首充满浪漫气息的《青玉案》,一边询问着这位英俊又强大的顾大人可曾婚配。
长辈们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自家的儿女,为何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不仅能上元夺魁,还能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而自家娃儿却还在想方设法地从学堂逃课。
文人们的话语则基本上透着酸味儿——他们痛恨上苍的不公,竟然把绝佳的修行资质和文学才华都放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
总而言之,顾旭首次公开亮相,就成了整座洛京城的焦点。
在离开擂台的过程中,他刻意地放松心神,去体会这种被众人仰望的感觉。
有发自内心的愉悦,也有小小的得意。
他已经明白,在攀登“思乡岭”的过程中,每分每秒的喜怒哀乐,都将成为前行的助力。
唯有领悟凡俗,方可超脱凡俗。
一个来自禁卫军的修士已经在阶梯下默默等待。
当顾旭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向顾旭询问了住处,同时表示:“顾大人,元宵擂台赛的奖励会在三天之内送到您的住处。”
顾旭微笑着表示感谢,同时告诉对方,自己目前暂时住在驱魔司总部衙门。
他必须得承认,听到“奖励”二字的时候,是他今晚最开心的一刻。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时小寒、上官槿和齐琰所在的位置径直走去。
四面八方的人群都朝这边涌来。
他们都想尽可能地靠近顾旭,看看这个震惊全场的年轻天才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过,在距离顾旭数尺远的距离,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时小寒正踮着脚尖望着他。
粉色的罗裙随风摆动,头上亮闪闪的金属发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清亮的杏眼倒映着元宵的彩灯,看上去就像是装着一条绚烂的星河。
“恭喜顾大人拔得头筹!”她努力掩饰笑容,装出一副正经的姿态,朝他拱了拱手。
“多谢时大人!”顾旭笑着走了过去,一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一瞬间,周围隐隐约约传来洛京少女们心碎的叹息。
ps:抱歉因为近期身体和工作原因(前面单章提到),更新慢了些,让大家久等了。但肯定不会太监的。10月底(最迟11月1日)就会恢复正常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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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亮了
当顾旭夺得魁名的时候,洛川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上官槿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对此上官槿并不感到惊讶。
洛司首作为执掌驱魔司的圣人强者,他的实力,还有他的心思,就像是大海一样,令人极目远眺也看不到边际。
上官槿的注意力重新落在前方的顾旭身上。
今夜的青衫少年,像戏曲中的主角,盛装打扮后华丽登场,万盏明灯为他闪耀,丝竹管弦为他而鸣。
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名叫“洛京城”的舞台,就成了众人眼中的传奇,凭借手中一支纤细脆弱的毛笔,就把那如梦似幻的绚烂烟火印刻在所有人的心底。
按照洛京以往的习俗,每年元宵的午夜时分,不仅要敲钟,还要放烟花——那烟花由官府出资,排场极大,式样繁多,每年都推陈出新,总能让洛京百姓大饱眼福。
但今年,这个放烟花的环节却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除了上官槿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或许是因为顾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在前吧!”上官槿在脑海中默默猜测道,“毕竟,官府放的烟花,如果比不过一个十七岁少年,那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
擂台赛结束后,元宵夜的庆祝活动仍在继续。
五颜六色的彩灯依旧亮着,直到黎明的时候才会熄灭。在太阳升起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会在花灯间嬉戏,小贩们会大声吆喝着向络绎不绝的路人推销商品;大齐的官员们也会抓住春节假期的尾巴,享受这难得的放纵时光。
毕竟,天亮之后,各大衙门将开始正常运行,一切都将重归正轨。
…………
白衣青年齐琰停留片刻后,就带着他的仆人,离开了洛河之畔。
临走的时候,他留给了顾旭一张纸条。
“顾大人的天赋与才学,在下深感佩服。今夜见到您,感觉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只听见齐琰对顾旭淡淡地笑道,“这纸条上写的,是我家一处庄园的地址。它位于洛京城郊区,风景优美、僻静安宁,是研究学问的好地方。
“每月月底,我都会在那里待上几天,读几本书,修养身心。倘若顾大人不嫌弃,不妨来这庄园坐坐,咱们也能更深入地交流,继续聊聊道法典籍。”
顾旭展开纸条,发现上面写着三个挺拔苍劲的字——“平泉庄”。
“平泉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大齐皇室建在城外的避暑园林吗?”他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今天这位齐兄,竟然是皇室中的人?”
他抬起头,却发现齐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寻不着踪迹。
他想起齐琰身上那难以掩盖的雍容气质,想起他广博的见识,想起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起各种“小道消息”……如果这时有人告诉他,齐琰是一位微服出行的皇子,顾旭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相信。
顾旭能感觉到,当自己被皇帝任命为“侍读”之后,就成了几位皇子眼中的香馍馍。像大皇子萧尚元,就非常希望招揽顾旭做他的追随者,帮助他争夺那柄象征皇权的“泰阿剑”。
其他几位皇子,除了萧尚贞那个失去修为的倒霉孩子之外,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想法。
今晚这次“偶遇”,会不会是某位皇子对自己的试探呢?
“真是麻烦啊!”顾旭轻叹一声,默默心想。
今夜的洛京城华灯璀璨,像是一座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可在这美轮美奂的外表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在这地方,想要静静修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顾旭一行人也没有急着返回衙门。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融入人潮之中,在这座华灯笼罩的城市里瞎逛。
时小寒是想趁着店铺通宵营业,抓紧时间尝尝洛京城里各式各样的小吃——由于今晚使用了“饕餮之印”,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上官槿则着迷于香粉胭脂、珠宝首饰,看到好看的金钗玉簪,就抓起来插到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在铜镜面前反反复复地打量——顾旭不禁感慨,不论是心思多么复杂的女人,终究都是爱美的。
至于顾旭自己,则一言不发,静静地感受着红尘烟火气。
通往“望乡台”的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说它难,是因为如果找不到其中的诀窍,将会在那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上寸步难行;说它简单,是因为一旦领悟了关键要领,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另一种形式的修炼。
虽然洛河中的擂台距离岸边很远,大部分观众都无法完全看清楚台上修士的面孔;顾旭也从“闲云居”里取出一件鹤氅,挡住了自己身上显眼的青衫。
但在此途中,依旧有人根据他那张显眼的脸,还有显眼的气质,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立即热情洋溢地来跟顾旭打招呼,仿佛是顾旭前世那些亲眼看见偶像的粉丝们。但走近之后,这些人又想起顾旭尽管看着年轻,却已经是驱魔司的官员,而且经过了青州府的那场灾难后,大概率要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物。
于是,他们的惊喜很快转化为恭敬。
他们一个个在顾旭面前躬身行礼,口中说着“见过顾大人”;顾旭则礼貌地颔首回应。
这样的几个回合后,顾旭愈发感到麻烦,心想出名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终于,在东方天际蒙蒙发亮的时候,他们终于乘坐马车,离开喧嚣的城中心,返回坐落在城郊山丘上的驱魔司总部。
在他们身后,一盏盏彩灯逐渐熄灭。
洛京城似乎从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变成了衣着素雅的浣纱女子,随着太阳的升起,色调逐渐变得简约。
…………
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已经听说了顾旭在擂台赛上大显身手。
几个当时在现场的人,此刻爬到衙门院落里的假山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描述着顾旭与一个个强敌间激烈的对决;
不在现场的人,则都竖着耳朵听着,同时对自己错过了如此精彩的事情而感到无比懊恼。
顾旭没有理会他们。
跟时小寒、上官槿暂时道别后,他径直钻进了“清香阁”,闭上房门,吞下一枚“度厄丹”,开始修炼。
第二十四章 封爵
齐琰并没有心思享受节日的乐趣。
在与顾旭道别之后,他就登上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沿着洛河一路前行。
灯光愈发暗淡,人群也渐渐变得稀疏。
待到周围欢度节日的百姓彻底被排列整齐的站岗卫兵所替代,齐琰也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昭宁公主府。
他径直登上阶梯,跨过门槛,然后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那间整洁素雅的书房。
他坐到书桌背后的椅子上,摘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将其放回木匣之中。
这一瞬间,他的身上亮起色彩缤纷的幻术光芒。
片刻后,光芒淡去。
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雪肤花貌、朱唇皓齿的年轻女子。
正是昭宁公主萧琬珺。
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早早起来处理政务,晚上又为了看擂台赛,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疲惫不堪。
好在屋内没有其他人,她也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便干脆解开发髻,用手肘枕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黑发随意披散,像是悬挂的瀑布。
而她的目光,则再次落在桌上那一沓跟顾旭有关的奏折上。
“有意思。”
想起今夜的所见所闻,她轻笑一声,默默感叹。
短暂的休憩后,她提起毛笔,蘸了红墨水,开始和往常一样代替沉迷修炼的大齐皇帝完成“批红”工作。
首先,她翻开洛司首那份提议把顾旭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的奏折,在上面不假思索地写下“同意”二字。
然后,她又取来国师那份推荐顾旭担任龙门书院客座教习的奏折——对此,龙门书院内部存在着不少反对的声音。
内阁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把顾旭和所有竞争者聚在一起,比一比画符的技术,谁强谁上。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是昭宁公主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早就听说过顾旭的符篆之术出神入化。
顾旭今夜在擂台上展现出的符道造诣,确实力压龙门书院的得意学生,令无数人叹服。
龙门书院这地方虽然号称是“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但最近几年里,却很少出现像顾旭、苏笑这样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
书院里传授的道法符篆,也与几十年前相差无几,很长时间都没有推陈出新。
反倒是战斗在杀鬼第一线的驱魔司,常常会有人改进或开创出新的法术。
昭宁公主作为大齐朝政暂时的执掌者,自然很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一方面,龙门书院内部讲究论资排辈,使得里面充满了混吃等死的老家伙;另一方面,书院学员名额本就稀少,大部分还被京城权贵们把持,导致有天赋的寒门子弟难以入学。
昭宁公主猜测:国师作为龙门书院名誉院长,之所以推荐年仅十七岁的顾旭担任客座教习,其中的一个原因很可能便是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其实,我也早就看不惯龙门书院那群故步自封、不求上进的教习们了,”公主默默心想,“我很期待,如果顾旭在他们面前大显身手,把他们骄傲的资本碾得粉碎,他们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想到这里,她便在这份奏折的票拟上也写下“同意”。
最终,昭宁公主的眼神落在了提出要给顾旭册封爵位的奏折上。
这是个相对棘手的问题。
因为大齐王朝存在“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的规定,一般情况下按照杀鬼数量评定功绩。
顾旭虽然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但空玄散人和九婴蛇妖却是圣人们解决的——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供她参考的先例。
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想起顾旭今夜惊人的表现,只觉得这种百年不遇的人才,应该想尽办法拉拢才对,决不能因为吝啬赏赐,寒了他的心。
随即她大笔一挥,迅速写下自己的意见:
“沂水县驱魔司经历顾旭,长才伟度,博文强学,周百虑以匡社稷,竭一心而在万民。时遭艰虞,歼殄凶鬼。智可以不俟终日,诚可以格于上苍。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主者施行。”(1)
…………
驱魔司总部。
顾旭回到衙门后,凭借自己元宵夜的所感所悟和“度厄丹”的药力,毫不费力登上了“思乡岭”的一百余级阶梯。
环绕山间的浓郁雾气,和之前那恐怖的阻力,今天不再是他前进的障碍。
待他结束修炼,时间已是正午。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清香阁”,决定去尝尝驱魔司总部公厨里的午餐。
途中,他看到上官槿穿着一身麻布短衫,长发高高束起,正在空旷的院落中练剑。
她没有动用真元,也没有练习《云海星河剑》这种高深莫测的上品剑术,而是在反复练习点、刺、劈、扫等这些基础剑式。
不像是练剑,更像是在锻炼身体。
虽然此时是寒冷的冬季,但她的头发和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水塘里爬出来一样。
“顾道友,是打算去吃饭吗?”刚一见到顾旭,上官槿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道,“正好小寒妹妹也在公厨里面呢!”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客套地问了一句:“上官道友吃过饭了吗?”
“我今天不打算吃饭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吃的太多了,又是狮子头又是千张肉又是鱼香茄子又是糖人,”上官槿自嘲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的体质就跟小猪一样,胖起来是很快的……
“真羡慕小寒妹妹,拥有像‘饕餮之印’那样的神通,永远都不用担心长胖的问题。”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看了眼上官槿纤细的腰肢,心想:以前只知道她爱美,热衷打扮,却不知道她背后还付出了这么多汗水。
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眼清瘦的自己。
紫微命格掠夺了他的寿命,也赐予了他吃不胖的体质——当然,对于男人来说,太瘦其实也是一种苦恼。
只是顾旭忙于修炼,无暇举铁,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长出一身肌肉。
或许得再吃些雪参?
还是得等修成圣人后重塑身躯?
ps:写本章节共花了四小时,其中三小时在写文言文qaq
…………
注释:
(1)参考唐玄宗《加封魏知古陆象先制》《加刘幽求实封制》,其中:
“艰虞”:艰难忧患;
“不俟终日”:看到时机就立即行动,不可迟延;
“格于上苍”:感动上苍;
“主者施行”:朝廷法令送交主管部门执行。
第二十五章 燕国公
“对了,顾道友,”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说道,“你的任命书今天下来了。司首大人让你半个时辰后去观星台上找他拿,正好他有些重要事情要跟你谈谈。”
“多谢告知!”顾旭客气道。
同时他心头想:终于又可以升职加薪了。也不知我这次的俸禄能否再翻一倍。
…………
驱魔司总部确实恢弘气派,连公厨的面积都比沂水县衙门大好几倍,菜肴种类也比沂水丰富得多,可以吃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口味。
像时小寒这种几乎从来不在公厨吃饭的官宦人家大小姐,在看到驱魔司总部公厨里丰盛的食物后,也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把每道菜都点了一份,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形象地狼吞虎咽。
看到这样的场景,旁边路过的修士们都大跌眼镜。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俏生生的姑娘,吃饭时的姿态竟然如此“豪放不羁”。
顾旭点了一份臊子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了时小寒的对面。
这时候,时小寒已经把桌上大部分碗碟扫荡得干干净净。
“顾旭,上官姐姐今天告诉我,驱魔司总部七品‘主簿’一职有空缺,”她一边用袖子擦去嘴上的油渍,一边抬起头对顾旭说道,“我现在的修行境界已经达到要求。我想要去试着竞争这个职务。”
“‘主簿’可是个文职工作,”听到这话,顾旭感到有些意外,“像时女侠这样立志斩妖除魔,应该不会对这种职务感兴趣吧?”
在他看来,以时小寒这活跃的个性,恐怕宁可拎着大刀一个人杀进鬼怪的巢穴,也不肯乖乖坐在办公桌后阅读文件。
“没办法,”时小寒双手一摊,“在整个驱魔司总部的编制里,只有这么一个符合我当前境界的职位空缺。我又没有‘拯救青州府数万百姓’这样的大功劳,不可能像你一样被破格提拔。
“按照上官姐姐的说法,如果我想要留在洛京城,就只能暂时先做着这无聊的文职工作。除非我辞官不做,否则肯定会被赶回沂水县,或是调派到其他地方。”
顾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想要留在京城的意愿竟然如此坚决。
“你父亲对此怎么看?”他问。
“他想动用他的人脉,把我调去莱州府,在他眼皮底下工作,”时小寒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想时时刻刻地被他盯着。再说,本女侠一向光明磊落,就应该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才不要做走后门这种事情呢!”
“小寒,你应该知道,现在驱魔司内部的竞争非常激烈。我当初不过是想做个九品小官,就得跟拥有十年工作经验的马钦大战三百回合。这洛京总部,只会更加藏龙卧虎。而且,像‘主簿’这样的职务,应该会非常注重理论知识的考核,需要你花不少时间去背书。”
“本女侠才不怕呢,”时小寒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抓起一个炊饼,往嘴里塞,“我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我是深藏不露的天才——只要我愿意下苦功夫,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我。”
顾旭轻叹一声。
眼前这丫头,明明可以回去继承家产,享受富贵安逸,却偏偏要想尽办法赖在京城,甚至不惜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他无权左右她的选择。
他只是担心她日后会不快乐。
“我会支持你的,”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只是让我先想想,这件事情或许还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要光明磊落,不要走后门!”时小寒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旭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说话小声一点。
…………
饭后,顾旭沿着楼梯,来到了观星台。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如既往披着鹤氅,坐在矮桌背后,悠闲地品着茶水。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看上去气质出尘,仿佛世外仙人。
在洛川的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大红色袍子,蓄着长长的胡须,大大咧咧地侧坐在矮桌旁边;衣带松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酒,一个大碗。
只见这个红袍壮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将其一饮而尽。很多酒水从他嘴角渗漏出来,沾在他的胡须上。
喝完后,他还打了个非常大声的饱嗝。
站在顾旭的位置,都能闻见那浓烈的酒香。
“洛川啊,这可是来自幽州的陈年老酒,比你那寡淡无味的茶水带劲儿多了,你要不要尝尝?”红袍壮汉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
“还是算了吧,”洛川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修习天机推演之术,还是得时刻保持清醒。”
顾旭在楼梯口静静等待,没有上前打扰。
不过洛川却很快注意到了他。
“顾小友,你终于来了!”洛川立即起身相迎。
顾旭还未来得及行礼问候,就被洛川带到了矮桌的旁边,坐在一个蒲团上。然后洛川又提起茶壶,亲手给顾旭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红袍壮汉用诧异的眼神看了顾旭一眼。
他显然没想到一向自矜身份的洛司首,竟然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这位是燕国公赵长缨。”洛川指着红袍壮汉,向顾旭介绍道。
“在下沂水驱魔司经历顾旭,见过国公爷!”顾旭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面前这两位圣人,一个仙风道骨、儒雅潇洒,一个酒气熏天、粗犷豪放,画风差别可真大。
“原来你就是那个顾旭啊!看上去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拯救了青州府的少年英雄!”燕国公赵长缨爽朗地笑道,“其实啊,在空玄散人的黑色祭坛旁边,我就已经见过你一面了。只是那时候我走得急,没有看清楚你的相貌。”
说到这里,赵长缨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面前的酒壶:“顾小友,要不尝尝我们幽州的烈酒?这是不久前从咱家老窖里取出来的,味道又香又醇。
“在我看来,真男人就得大碗喝酒,只有娘炮才会小口小口地品茶。”
听到他的话,洛川淡淡一笑,回应道:“喝酒的是俗人,品茶的是雅士。顾小友,你先坐吧,别听他的。”
第二十六章 谶言
顾旭可没有想到,两个高高在上的圣人,竟会在他的面前,就茶和酒这样的小事情争论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愿落于下风。
顾旭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机会,对燕国公赵长缨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国公爷,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喝不了烈酒……”
燕国公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道:“哎,确实。你这小子长得挺俊,但着实太瘦了点儿,回去记得多吃点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今后可是要娶妻纳妾、传宗接代的,得壮一些才行。”
说到这里,他停顿两秒,又接着道:“正巧最近有人送了我一些黄精,我用不上,回头叫人送来你的住处,帮你补补身体。”
顾旭本想客气两句,但看到燕国公赵长缨那不容拒绝的霸道神色,不得不点头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赵长缨笑着点了点头,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
与此同时,洛川清了清嗓子,把话题重新引回正轨:“老赵,你前几天在青州府战况如何?”
赵长缨瞥了顾旭一眼,没有立即开口。
“顾旭也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咱们不必瞒着他。”洛川淡淡一笑。
赵长缨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第三凶神’……或者说空玄散人那老东西,别的不行,逃跑水平却是天下一流。我找遍了整个青州府,都没找到他的踪影,就仿佛他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可我作为大齐当代圣人,若是无功而返,那也太丢人了。
“于是我又去了趟沂山,跟雪女打了一架。不得不说,那雪女长得真是漂亮——与其说她是女鬼,不如说她是下凡的仙女。看到她那张脸,我都有点舍不得对她动手。
“最后我们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冰洞之中,布下结界,进入了休眠状态。我体内三分之一的经脉,也被她用冰雪法术冻住,难以正常运行真元。
“在那之后,我本来打算回幽州养伤,但又想到洛水大会即将举行,便干脆来京城了。”
听到他的话,洛川微微皱眉:“雪女实力这么强?竟然能跟你打成平手?在我的印象中,她大概两个月前才勉强具备了圣人级的实力。”
“不是她太强,是你高估了我的实力,”燕国公赵长缨自嘲一笑,又一次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瞒你说,当我晋入第七境后,我的修为就再也没有突破过。在大齐的五位圣人中,谁最强我不清楚,但最弱的人一定是我。”
“老赵你太谦虚了。”
“这是事实,”赵长缨用手擦了擦自己沾着酒水的胡须,“对了,洛川,你想要趁这个机会把雪女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吗?她现在正处在虚弱期,是对付她的最佳时机。
“我不懂阵法,破不了她的结界,但我相信你们驱魔司肯定有能破阵的人才。彻底消灭一只凶神级的鬼怪,那可是件大功劳呢!”
顾旭坐直身子,专注听着。
洛川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深邃,仿佛透过漫无边际的时间长河,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他沉吟片刻,微笑道:“暂时不必。像雪女这种会在灾难中救人的鬼,简直百年不遇,若是杀了,那也太可惜了。不如再留她一段时间,说不定在长夜降临之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燕国公哂然一笑:“那就听你的。反正杀鬼是你们驱魔司的事情,若是出了问题也轮不到我负责。”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接着道:“洛川,你一向号称洞悉天下万事。最近大齐王朝境内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谶言,比如‘东北有天子气’,比如‘四夷云集龙斗野,日升之际火为主’,比如‘火燎宫阙,狼嗥边疆;四七数尽,日月无光’……你知道是什么人搞出来的吗?我怀疑有人想害我。”
“谶”,意思是“预言”、“征兆”。
谶言,是指用谶术制作的、会在将来得到应验的隐语。
在顾旭前世的历史中,谶言就常常被用于政治斗争中,比如着名的“大楚兴,陈胜王”,比如“告安汉公莽为皇帝”,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皆是统治者或谋求权力者用来制造舆论、收揽人心的有力武器。
然而,大荒是一个存在着修行者和玄妙法术的世界。
这无疑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的谶言,可能是编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顾旭知道,幽州位于洛京城的东北方向。
幽州赵氏作为最古老的门阀,它的历史要比大齐王朝更加悠久。
在人族刚刚开创出修行之法的时候,赵家就已经存在于大荒。他们最早信仰着一位叫做“火神”的神只,后来才改为信奉上苍。
燕国公赵长缨口中的两条谶言,“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与幽州赵氏的情况几乎完全相符。
另外,“四七”,即“二十八”。
天行帝是大齐王朝的第二十八位皇帝。
“四七数尽,日月无光”,意思便是大齐王朝会在天行帝当政期间灭亡。
再加上十多年前青州陆氏被诛杀九族,令赵长缨知道久居深宫的天行皇帝绝不是吃素的——他手段凌厉,对待谋逆者毫不留情。
难怪他会感到心慌,觉得有人想要陷害他。
“现在这些谶言广泛流传于民间,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它们的源头,”洛川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众所周知,当今皇上慧眼如炬、明辨忠奸,只要你确确实实没有异心,他是不可能拿这些荒诞的谣谶来怪罪你的。”
“但愿如此吧,”赵长缨长叹一声,再次咕噜咕噜地把一大碗烈酒灌进肚子里,“洛川,你应该很清楚,像我这种修为停滞了近二十年的人,怎可能会有那样的贼胆……”
洛川笑而不语。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两位圣人一个大碗喝酒,一个小口品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约一刻钟后,燕国公赵长缨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别,然后消失在原地。
观星台上便只剩下了洛川和顾旭两人。
这时,洛川从怀里取出一张做工精致的纸,双手将其递给顾旭。
“顾小友,这是你的任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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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前程
顾旭接过任命书,仔细
只见上面写着:
“古人云:‘在知人,在安民。’
“此皆念在邦本,光于帝载。朝乾夕惕,无忘厥旨。而今鬼怪作乱,苍生靡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
“沂水县经历顾旭雅量夙成,宏才早着,机彩明悟,坚刚竭节,临难不惧,处变不惊,乃瑚琏之器、栋梁之材。
“故超擢为驱魔司主事,官秩六品。”
(点击章说查看翻译)
“又是一次破格提拔啊……”顾旭默默心想。
由于洛司首几天前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顾旭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意外。
当然,顾旭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工资待遇。
“敢问司首大人,主事一职,月俸几何?”
“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
顾旭在脑海中算了算:十二两银子,跟他之前的月薪相比,一次性翻了三倍。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
只是京城的物价也比沂水县高得多。
再加上他今后可能还要花一大笔钱买房子……
赚钱之路,依旧任重道远。
洛川笑了笑,接着说道:“顾小友,因为你不是洛京本地人,所以如果你想要在京城购买房产和土地,可以向驱魔司衙门申请一笔补贴。
“另外,上官槿对京城各个区域的状况都很熟悉。你挑选房屋的时候,不妨叫上她一起去。我想她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原来驱魔司还有购房补贴?
听到这话,顾旭心头暗暗高兴。毕竟钱这种东西,能省一笔是一笔。
“还有,”洛川继续道,“对于你的爵位封授之事,朝廷终于有了结论。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被授予终身制子爵的头衔,还能获得丹书铁券和不少禄米。
“你的封爵仪式,将会在五天后举行。届时会有宦官带你去紫宸宫觐见皇上,接受册文和印玺。
“当然,皇上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你很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只见得到掌印太监或是昭宁公主殿下。”
“终于要进皇宫了啊……”顾旭暗暗心想。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虽然并不像大荒本土居民一样对皇权充满敬畏,但对于皇宫里的状况,他终究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很想看看,“真君”境界的皇帝气场究竟有多可怕,号称“洛京第一美人”昭宁公主究竟有多么漂亮,大齐宫廷里的生活是否跟影视剧里一样,秩序严谨又豪华奢侈。
“司首大人,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记得穿好官服,戴好乌纱帽,注意仪容仪表,”洛川微微一笑,回答道,“另外,按照大齐的祖制,就算是见到皇上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这一点你可千万别忘记啊。”
顾旭点了点头。他总感觉洛川话里有话。
“还有一件事情,”洛川停顿几秒,继续交代,“国师去青州府封印九婴蛇妖的时候,见识到了你的符道造诣,对你赞不绝口。
“因此,他推荐你去龙门书院担任‘客座教习’,每个月抽一些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
“龙门书院教习待遇极佳,每月都能获得不少银两和丹药,比你在衙门的俸禄更高。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确实。”顾旭表示同意。
他最喜欢这种工资又高又清闲的工作了。
此外,他目前正在攀登“思乡岭”,需要积累各种各样的生活体验。去龙门书院里做教习,或许能带给他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但是,”洛川突然话锋一转,“龙门书院里的教习们,包括李院长在内,都不太认可你的资历。他们觉得应该把这个职务交给年纪更大、修为更高、经验丰富的人。
“对此,朝廷决定让你和你的竞争者们聚在一起,面对面地展开一场符篆之术都公平较量。谁的符道修为最强,谁就将成为龙门书院的新教习。
“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
“虽然我对你的符篆之术很有信心,但还是希望你好好做准备,千万不要轻敌。”
听到这话,顾旭想起了元宵夜里龙门书院学生对自己和时小寒的挑衅,想起白衣青年齐琰跟自己提到的“小道消息”,脑海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了龙门书院学生总是针对自己的原因,也愈发觉得齐琰的身份非同一般。
“司首大人,您知道我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人吗?”他礼貌地询问道。
洛川认真回答道:
“龙门书院李院长的表弟莫厉,第五境修士,十五年前开始修习符道,并就读于龙门书院,据说他早就把书本上的所有符篆画法都背得滚瓜烂熟;
“金陵沈氏庶子沈丘,第四境修士。虽然他五年前才开始学习符道,但天赋极高,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开创出了全新的符篆,并曾经得到过国师的指点;
“还有一个散修,名叫赵欣然,第五境修士,是洛京城很有名气的符篆大师。她在城郊开了一家替人画符的小店,每两周只开业一天,届时修士们会都会在她的小店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她的符篆。据说她画符时都是随性起笔,不拘一格,画出的每一张符都各不相同,关键时刻能够救人一命。
“这三个人,是比较值得你关注的对手。”
“多谢司首大人告知!”
同时顾旭默默心想:看来我的这些竞争对手都不是软柿子啊!也不知我这学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术,与他们比起来孰强孰弱。
“顾小友,你还有别的问题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向顾旭问道。
顾旭想起了时小寒今天做出的决定,犹豫片刻,开口道:“司首大人,有一件事情,是关于时小寒的,不知当不当讲……”
“顾小友,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顾忌,”洛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
注释:
(1)任命书参考《授王邱等六人刺史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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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青冥
纵然心头早有预料,但是当顾旭听到洛司首的这句话时,他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对白。
但圣人的心思深不可测,顾旭也很难揣摩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司首大人,时小寒很想留在京城做官,但目前驱魔司总部的编制中,只有一个‘主簿’的职位与她的境界相匹配。不过我觉得,她在晋职考核中胜算不大,而且这种文职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所以我很想问问,在驱魔司总部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机会,能够让她留在京城?”
顾旭知道,在一个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的圣人面前,阐述实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他也知道,驱魔司中很多所谓的“规矩”,其实比不上司首大人的一句话。
“原来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啊!”待顾旭说完,洛司首轻笑着回应道,“顾小友,你对你的小女友可真上心……昨夜登上擂台替她出头,今天又为了她来向我请求帮助。全京城的漂亮姑娘们都在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你,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你却对她们视而不见。”
顾旭笑了笑:“小寒以前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她遇到困难,我也得想办法帮帮她。”
“这事好办,”洛川爽快道,“驱魔司总部每年都会派两个年轻人去龙门书院进修。今年的人选还差一个,我就把时小寒加上去。
“她天资不差,但掌握的招式手段略有些单一。去龙门书院学习一段时间,应该能帮她有效弥补短板。
“你也要去那边做教习,正好可以互相照看一下。”
这件令时小寒深感头痛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顾旭恍惚片刻,随即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不必客气,”洛川笑着摇摇头,“顾小友,你只需要明白,当你今后具备了足够的权力与力量时,你也可以轻松获得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会儿,然后对顾旭语重心长道:“当然,少年人的感情是美好的,但也是容易冲动的。希望你今后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轻易被冲昏头脑,也不要总因为私情而破坏规矩。关键时候,还是得以我们的大业为重。”
顾旭点头称是。
同上次一样,洛川从蒲团上起身,把顾旭亲自送到楼梯边上。
顾旭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默默回想着洛川对自己的嘱托,心情愈发复杂。
因为他感觉,洛司首的口吻,不像是驱魔司的领导在给下属训话,反而更像是财阀老管家在苦口婆心地劝导自家少爷。
…………
离开观星台后,顾旭重新回到“清香阁”,关上房门,服下丹药,然后闭目修炼。
洛京城的局势果然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但顾旭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思考今日在观星台上的所见所闻。
谶言,门阀,权与力,司首对他的期待……这些对他来说,要么太过遥远,要么太过复杂。
他现在境界太低,时间太短促,连坐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提高自身修为。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汹涌的漩涡里站稳脚跟。
…………
洛京城形如棋盘。
纵横交错的街道把城市分割成若干区域,通称为“坊”。
其中,修善坊是最繁盛的区域之一。
这里聚集着大量的餐馆、酒肆,也有茶庄店铺、舞榭歌台。
此时此刻,燕国公赵长缨在离开驱魔司衙门后,并没有立即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现在了修善坊。
他收敛了气息,稍稍调整了容貌,袍子松松垮垮,浑身散发着酒味儿,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大齐王朝的圣人,而是一个在街上瞎逛的醉汉。
很快,他来到了位于修善坊中央的勾栏。
在大齐王朝,勾栏是戏曲、歌舞、杂技等的表演场所,相当于一座简陋的剧院。(1)
其形如方形木盒,四周以木板为墙壁;一侧有门,供观众出入。
此时艳阳高照,正是勾栏最喧闹的时候。
人山人海,挨肩擦背。
嘈杂的人声宛如浪潮,滔滔不绝涌入他的耳中。
连那勾栏的门楣上,都早已挂上了“座满”的牌子。
但门外仍然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待看下一场戏。
燕国公赵长缨作为第七境修士,想要进入这勾栏,有很多的办法,自然不需要像平民百姓那样花时间排长队。
他拎起腰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随后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钟,他出现在了勾栏里面。
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
戏台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其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演员装扮、休息的场所,称作“戏房”。
前后台之间,以屏风隔开。
而连接戏房与前台的通道,被称作“鬼门道”。
——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
此刻恰逢两场戏之间的休息时间,舞台上空无一人。
赵长缨四处看了看,然后便踏上舞台,沿着“鬼门道”,径直朝着戏房走去。
在“鬼门道”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张陈旧的戏曲脸谱面具,色彩各异,五花八门。
赵长缨摘下一张红色的脸谱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随后他步入戏房。
一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铜镜前静静化妆。
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梳着极为复杂的发型,令人难以看清楚她的真实容貌。
看到赵长缨的到来,青衣女子立即起身,对他说道:“请问阁下想要找什么人?”
“我想要见‘文昌星君’。”赵长缨淡淡回答。
在面具附带的法术作用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与原先的样子截然不同。
…………
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它的阴影面。
阳光下的洛京城乍看光鲜夺目。
但在那些狭窄曲折的巷子里,在昏暗无光的水渠里,在人多口杂的码头里,在散发铜臭味的赌场里,在觥筹交错的酒楼里,在日夜歌舞的勾栏里……却充斥着涌动的暗潮,数不清的江湖斗争。
在这修善坊的勾栏里,便隐藏着一个名叫“青冥”的组织。
“青冥”,意为天空、仙境。
虽然名字听上去高大上,做的却是暗杀、放贷、情报、私下贩卖丹药等见不得的勾当。
“青冥”的成员常常出现在茶馆、勾栏、青楼等场所。
他们以“贪狼”、“破军”等星辰的名称为代号,会戴着特制的面具,或是化着特殊的妆容,令人无法辨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赵长缨刚才提到的“文昌星君”,则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号称,只要给的银两足够,就能知道天底下的任何事情,也能杀掉圣人境界之下的任何人。
对此,赵长缨起初嗤之以鼻。
因为“青冥”完全可以通过开出天价的方式,拒绝掉他们做不到的交易。
但后来,不少赵家子弟出于好奇,去向“青冥”打听了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洛京城教坊司花魁的肚兜是什么颜色,比如龙门书院的李院长私底下有多少情人和私生子,比如昭宁公主的三围是多少,比如二皇子跟多少位侍女发生过关系……
对于这些问题,“青冥”均给出了答案,并且大部分都在不久后被证明是正确的。
这使得赵长缨心头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整座京城的秘密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青冥”的面前,无处遁形。
它掌握的洛京城内的信息,甚至超过赵家自己的情报系统。
按理来说,在皇帝和圣人们眼皮底下,根本不应该存在这种违法乱纪的组织。
但最近几十年里,“青冥”却一直牢牢地扎根在洛京城的地下世界,从来没有被朝廷动手铲除。
这无疑意味着,“青冥”要么有强者坐镇,要么背景深厚——当然也可能两者兼备。
然而直到现在,赵长缨依旧不知道“文昌星君”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青冥”幕后究竟藏着什么人。
…………
“抱歉,‘文昌’大人今日不在此地,”青衣女子彬彬有礼地回应道,“阁下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我也可以把您的话转告给他。”
“你的代号叫什么?”
“‘铃星’。”青衣女子回答。
在占星术中,“铃星”乃煞星,五行属火,为南斗浮星之一,又被称作“杀神”。
“铃星”入命宫者,常常果断、阴郁、刚烈,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的杀手般的人物。
“好吧,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赵长缨道,“我想让你们帮我杀几个人,你可以告诉我价格是多少吗?”
青衣女子轻笑一声:“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按照我们的规矩,就算只是询问刺杀价格,也是需要花一笔钱的。”
“我知道。”赵长缨点了点头,同时把几张银票放到了青衣女子手中。
他很清楚,“青冥”给出的刺杀价格,代表着一个人的刺杀难度,其中往往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相当于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很多暗杀对象,或许展示在公众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的实力。
但从这个价格数字中,却能窥见他们的隐藏在水面下的真实力量。
赵长缨今天之所以找上“青冥”,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人,而只是纯粹想问问价格。
“那阁下想杀谁呢?”青衣女子笑了笑,接着问道。
…………
注释:
(1)勾栏最早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相当于剧院。不过,由于宋朝官妓散布于市,常在勾栏招待客人,明代以后,又把妓院称做勾栏。
第二十九章 大事业
赵长缨向青衣女子要来了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仿佛交错的刀剑,透露出凌厉的杀气。
“有意思。”青衣女子接过他写的纸条,看了一眼,轻声评价。
随即她也提起笔,在每个名字旁边写下一个数字。
赵长缨低头细看。
“高朗”旁边的数字是“一百二十”;
“萧琬珺”旁边的数字是“二百五十”;
“净如和尚”旁边的数字是“三百六十”;
“楚凤歌”旁边的数字是“六百八十”;
“上官槿”旁边的数字是“八百二十”;
“萧尚元”旁边的数字是“一千六百”;
这些数字代表的并不是银子或是黄金,而是一种名叫“玄黄丹”的昂贵丹药。
它材料珍贵、做工复杂,能够调理真元、补充气血、巩固神魂,很大程度上解决阴气侵蚀和神魂离体带来的负面影响,是第五、第六境修士在修炼过程中所需要的物品。
大齐权贵们常常会在一些大额交易中,用“玄黄丹”来代替金银作为货币使用。
“在我印象中,上官槿的天赋和修为都比不上楚凤歌,为什么刺杀她的价格反而要更高一些?”赵长缨微微皱眉问道。
“因为要杀死她,我们需要付出比杀死楚凤歌更多的代价,”青衣女子淡淡回答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就要额外付费了。”
“不必了。”赵长缨笑了笑。
他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来调查上官槿的。
准确来说,他写下的大部分名字,都是他的障眼法,用来掩饰他的真实目的。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
“为什么这个名字旁边没有价格?”他开口问道,“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东西,让你们不能对他动手?”
这个名字,正是“顾旭”。
燕国公赵长缨必须得承认,自从顾旭当着空玄散人的面成功把求援信息传送到洛京城时,他就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当时他派下属调查过顾旭的背景,发现他平民出身,父母皆是凡人,跟各大门阀、宗派没有任何瓜葛。
可今天,驱魔司司首洛川在观星台上展现出来的态度,却让赵长缨倍感惊愕。
虽然顾旭的天赋确实百年难遇。
但洛川对待别的天才,也不像今日这样和蔼可亲。
这使得赵长缨不禁怀疑,顾旭那小子看似平平无奇的身世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选择找上“青冥”。
“不,并不是,”青衣女子摇了摇头,“是因为有人出了一笔大价钱,让我们对顾旭提供保护。在此期间,我们不会执行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的行动。”
“你们的协议持续多久?”
“还剩下十二年零两个月。”
“这么长时间!那确实是一笔大价钱啊,”赵长缨顿了顿,然后又往青衣女子的手中塞了一张银票,“可以告诉我是谁出的这笔钱吗?”
青衣女子态度坚决地把银票递回赵长缨手中:“抱歉,阁下,按照‘文昌星君’定下的规矩,我们需要对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信息进行保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赵长缨轻松一笑,没再追问。
片刻后,他便离开了戏房,摘下了红色脸谱面具,重新挂回到“鬼门道”的墙壁上。
此时戏曲表演已经开始。
乐师们在戏台一侧弹琴奏乐,戏子们化着浓妆在台上咿呀咿呀地唱戏,那声音千回百转,像是一条飞蛇在蜀地群山间盘旋穿插。
台下的观众们都目光专注,不敢走神。
赵长缨从腰上摘下酒壶,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
两天以后,按照之前的约定,顾旭收到了元宵擂台赛的奖励。
其中有一百枚“度厄丹”,和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相当于他日后八个多月的俸禄。
由于他现在已经是六品官员,而且很快还会被授予爵位,自然不可能永远住在驱魔司衙门里面。
所以,趁着今日有空,顾旭便乘着马车来到洛京城区,为自己挑选房屋。
上官槿按照洛司首的指示,跟在他的身边,给他提供参考意见。
至于时小寒——刚一听说顾旭要去城区,她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尝尝洛京的胡辣汤、浆面条和羊肉串。
马车在洛京街头缓缓行驶。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润而透着寒意。
途中,上官槿向顾旭介绍,洛京城形如棋盘,被大街小巷分割成众多被称作“坊”的方形区域——其中,三分之一的“坊”分布在洛河以北,大抵贫寒人家居多,其余分布在洛河以南,大多是达官显贵的邸宅,不少被精心营建为园林。
顾旭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深深感受到,元宵夜的全民狂欢都是假象。
绝大多数时候的洛京城,其实是一座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城市。城南与城北的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受到各自规则的约束,井水不犯河水。
由于驱魔司总部位于洛京城西北郊区,要前往南边,就必须从北边城区穿过。
“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当马车路过一家简陋的客栈时,上官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轻声回忆道,“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洒了一地的茶水,被掌柜用扫帚打了一顿。然后我就躲到街对面那棵小柳树旁边,哭了几乎一个下午,还被不少路人嘲笑。
“没想到当年那棵病恹恹的小树苗,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他顺着上官槿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棵立在路边的高大柳树,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摇。
与此同时,时小寒则猛然一拍大腿,用大姐大般的口吻义愤填膺地说道:“上官姐姐,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这么对待你!”
“有什么不敢的,”上官槿自嘲一笑,“那时候,我没有修为,没有父母,长得也不漂亮——因为又黑又胖,同伴们都叫我‘黑熊’。当他们欺负我时,我除了哭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有司首大人把我从苦海中救出来了。”
“司首大人?他是用天机术发现了你的修行天赋吗?”时小寒问道。
“准确来说,他是看到了我的命运,”上官槿回应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为我今后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便把我带到了驱魔司,让我从一名普通小吏开始,一点点地修炼,逐步地晋升。
“只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告诉我所谓的‘大事业’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在有生之年,杀光天下的鬼怪,给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吧。”
“上官姐姐,这也是我的理想呢!”听到她的话,时小寒兴奋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握着上官槿的手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
“砰”地一声,她的脑袋撞在车厢顶上,令她忍不住皱眉痛哼了一声。
“小寒妹妹,你没事儿吧?”上官槿关切地询问道,同时伸手想去替她揉揉脑袋。
“不许摸我头!”时小寒立即躲开,坐到车厢里离上官槿最远的位置,目光警觉得像一只黑夜里的小野猫,“摸了会长不高的!”
第三十章 京城买房
马车沿着宽阔的石桥,驶到了洛河的南岸。
房屋密集破旧、地面污浊泥泞的贫民区在顾旭等人的身后渐行渐远,迎面而来的是宽阔洁净的街道,以及一座座围墙高耸的深宅大院。
“我们右手边是‘道德坊’,”上官槿指着车窗外的景物,向顾旭和时小寒介绍道,“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就位于此地;再往前走一段路是‘择善坊’,那里有内阁首府谭大人、皇室供奉樊先生和刑部尚书蔡大人的宅邸……”
顾旭静静听着她的讲解。
他的目光瞥向窗外——不仅仅是在看风景,也是在观察洛京城的风水。
按照堪舆学书籍中的说法,洛京城位于大齐形势的中心位置,周围有群山和多条河流的环抱——泰山耸左为青龙,华山耸右为白虎,衡山居前为朱雀,恒山居北为玄武。五岳为阳,黄河、洛河为阴,洛京正处于这个山环水抱的“太极宝穴”之位,故可以成为能汇集天下气运的“龙兴之地”。
大齐太祖皇帝也曾在诏书中写道:“洛京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
而洛京城内的布局建设,也同样极重风水。
顾旭曾经在书中读到过,“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以为民极”。
对于国都来说,中轴线极为重要。它仿佛是城市的脊柱,支撑骨骼,保护脊髓,构建神经脉络,使得皇都龙气得以向四面八方贯穿流通、循环往复,成为“天龙大阵”的力量源泉。
天街、宫门、大业殿、乾阳殿、坤元殿等,都处在洛京城的中轴线上。
…………
马车一路南行,驶过一座正在修建中的新宅。
围墙之内尘土飞扬,大门之外还停着几辆马车,车上载着沉甸甸的砖石和名贵的木种。
顾旭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上官道友,这座新修的四合院,是哪一家的府邸?”他开口问道。
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是幽州赵氏的新宅。据我所知,赵家的那位赵嫣大小姐近期来京城备战洛水大会,嫌弃以前的房屋太破旧,便在这里买了块地修建新居。反正赵家修士众多,盖一座大宅子用不了多少时间。”
“真是财大气粗啊!”顾旭默默感慨。
想想看,他自己还在为了在京城买第一套房努力赚钱,别人就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建第二套豪宅了。
随后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感觉这间宅院的风水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上官槿扬起眉毛,露出虚心请教的神情,“顾道友,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知道顾旭博览群书,因而很希望从顾旭口中听到一些惊人的见解。
“这座宅院与隔壁房屋的外墙挨得太近,只留下了一条长而狭窄的缝隙,远远望去,就仿佛是被斧头劈成两半一样,”顾旭淡淡解释道,“这在风水学中,叫做‘天斩煞’,会使得煞气正冲大门,引发血光之灾——缝隙越窄,越是凶险。
“虽然在洛京城有‘天龙大阵’,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阴煞之气的汇聚,但是这‘天斩煞’也会阻碍洛京龙气的运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笑了笑道:“不过,既然这是赵家新修的宅院,那么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毕竟,我只是粗浅地读过几本有关风水的书籍,在这方面的造诣肯定比不过赵家族内的风水大师。”
上官槿默不作声,心里却再次对顾旭的知识面惊叹不已。
旁边的时小寒则一脸茫然。
顾旭刚才这番话,对她来说仿佛一门陌生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明白。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她只能歪着脑袋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风景。
“唉,假如我跟顾旭一样博学,驱魔司里的文职工作,又何尝不是手到擒来?”她在心理暗暗感慨。
想起前两天为了准备晋职考核,待在藏的痛苦经历,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知识就像是长翅膀的小虫——好不容易把它们关进脑子里,它们又会趁她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飞走。
第二天醒来时,脑袋里便空空如也。
若不是为了留在洛京城,她宁可不眠不休地练习刀法,也不愿意翻开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
…………
上官槿一共给顾旭推荐了三处宅邸。
一处位于思顺坊,毗邻集市,交通便利,旁边是上官槿和楚凤歌的住处。
一处位于延庆坊,邻近洛河,靠近城墙,与昭宁公主的府邸相距不远,周围栽种着很多垂柳,想必到了春暖花开之际,便是一片绿意盎然。
还有一处位于正平坊,接近南城门,距离皇宫相对较远一些,与国子监仅隔着几条巷子,周围居民凡人居多。
三处宅院皆是两进四合院,正房、厢房、倒座房等应有尽有,面积基本上都在六百平方米以上。
“我一个人,没妻子,没孩子,没仆人,有必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这些房子面积不小,地段基本不差,价格肯定不会便宜。
“当然有必要,”上官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顾道友,你现在是大齐六品官员,而且很快就能获得爵位,跻身勋贵的行列——大齐王朝的房屋营缮制度非常严格,你的住处必须符合你的身份,否则不仅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被勒令改建。”
“唉,真是麻烦。”顾旭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该死的规矩,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压榨他的钱包。
“这三处宅邸,你更喜欢那一处?”上官槿轻笑一声,接着问道,“我个人很希望你选择思顺府的那一间——这样一来,咱们就是邻居了。平时遇到困难,可以互相照顾,互相帮扶。逢年过节,也方便聚在一起吃顿饭。”
顾旭笑了笑,回应道:“那座宅院确实不错……位置也好,朝向也好,附近食肆也多……”
“可它有一个不足之处……”
…………
注释:
(1)“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周礼·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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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蹊跷事
“什么缺点?”上官槿好奇问道。
刚才顾旭口中那番关于风水的论述令她深深叹服。她非常期待能够再次从顾旭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冷门高深的知识。
然而这一回,她却听到顾旭皱着眉头说道:“……它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它的价格。倘若我想要买下它,还得再去打五场元宵擂台赛。”
上官槿轻叹一声,道:“唉,最近几年,洛京城里的房价地价确实涨的飞快。五年前我买思顺坊的房子,只需要不到四百两银子。没想到现在竟然涨到了六百多两银子。
“不过,顾道友,你作为大齐王朝的朝廷命官,是有信誉保障的,这笔钱并不需要一次性结清。另外,驱魔司还会给来自外地的官员提供一笔非常丰厚的补贴……”
“你说的这些,我以前也曾了解过,”顾旭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但别忘了,几个月后‘神机营’就要开启了。等到那时候,想必咱们不是在营地里埋头苦修,就是在外面奔波做任务——这京城里的房子,大概率会变成摆设。
“像咱们这样的打工人,挣钱本就不容易。既然如此,那么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在吃穿住用行方面,就稍稍节俭些,把更多金钱和精力用于自我提升,为实现驱魔司的杀鬼大业而艰苦奋斗。”
上官槿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竟然能把“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你的意向是?”
“我选正平坊的那间,”顾旭毫不犹豫地答道,“相同的面积,它要便宜二百五十两银子。”
其实,除了省钱之外,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
洛京城大人物们的住处普遍靠近洛河。
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不想跟他们挨得太近。就算地理位置稍微偏僻一些,他也不以为意。
…………
片刻后,马车抵达来位于洛京城南的正平坊。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树梢。
凉风从街道上掠过,吹得街边光秃秃的柳枝簌簌低语。琅琅的读书声从附近的国子监传来,由远及近,若有若无。
上官槿率先走下马车,顾旭和时小寒跟在她后面。
三人走进一条小巷,拐了一道弯,随即停在一道黑漆大门的面前。
由于这座四合院的原主人是一位的富裕商人,没有官职在身,所以并不敢在居所上大摆阔绰——他不敢修建庄严气派的“广亮大门”或“金柱大门”,只敢修建规模更小的“蛮子门”,门上也没有任何装饰。
当顾旭等三人抵达的时候,这位商人早已带着几位仆人,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了门外。
待到顾旭提出购房的意愿后,商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随即热情洋溢地带着顾旭参观这间六百多平方米的两进四合院。
与此同时,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屋内每一件家具、院落内的每一处装饰,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文思,将其吹得天花乱坠。
“顾大人,墙上的这幅字,是十年前洛京城书法大师甘文荣留下的真迹。我当初花了一大笔银子,才从别人那里买了过来……”
“顾大人,您看见桌上的那面铜镜了吗?别看它模样丑陋,表面上有不少锈迹,实际上它可是件拥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董,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这面镜子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太祖皇帝都还没有出生,大荒还是大楚王朝的天下。据说,这铜镜是当初京城的花魁用来梳妆打扮的。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就把这面镜子当成了定情信物。待到那书生死后,镜子随之流落在民间……直到几年前,我花费重金,从市场上把它买来……”
“顾大人,主屋里的这些桌椅板凳,都是价格昂贵的花梨木家具。它们的原材料都是从南海之滨运来的,并请了京城最优秀的木匠打造加工。它们的名贵程度甚至要超过王府中常见的紫檀木家具,木性极为稳定,不论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不弯曲……”
“顾大人,茶几上的那些瓷器,都是来自官窑的斗彩瓷,数量极为稀有,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在市场上买到……”
“……”
商人把屋子里每一件贵重物品都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好半天。
直到他们把整间四合院都绕了个遍,商人才稍稍歇息片刻,然后脸上挂着极为热情的笑容,对顾旭说道:“顾大人,只需要三百五十两银子,这座宅院里的所有东西就都属于您了。在洛京城的其他地方,您可找不到如此实惠的价格。”
顾旭静静观察着四周,没有立即回应。
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如古井,倒映着天地万物,令人难以看透。
几分钟后,他回过头来,盯着商人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看上去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搬走啊!竟然愿意做出这种亏本的买卖!”
商人挠了挠头,笑容可掬道:“顾大人,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回老家那边做生意。这间宅院以后就用不上了,不如把它尽快卖掉,拿这笔钱来进一批新的货物。”
听到他的解释,顾旭眯起眼睛,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叫什么名字?”
“杨长福。”
“杨先生,你可知道,在驱魔司官员面前撒谎,触犯了大齐的律法?”
“可是……”
“没有‘可是’,杨先生,”顾旭放慢语速,认真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如果你希望我放你一马,那请你尽快把实话告诉我。”
商人杨长福深吸了一口气,沉吟许久后,方才磕磕碰碰地开口道:“顾大人,这……这是因为我最近特别倒霉,总是遇到各种各样麻烦事情……后来出钱找了个算命先生,他说是我家风水出了问题,影响到了我的运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杨长福把他自己总是在台阶上滑倒、隔三差五出门忘记带钥匙、给家里写信不小心寄错地址、去集市的时候被偷走两张银票、走在大街上头上落鸟屎、被仆人摔碎了几个名贵的瓷碗、生意无缘无故日渐冷清等等倒霉的事情向顾旭倾诉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跟驱魔司衙门反映情况呢?”顾旭微微皱眉问道,“你应该了解过,风水问题关乎到阴煞之气的流向,关乎到洛京龙气的运转和妖魔鬼怪的孕育,大齐驱魔司一向非常重视。”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起来要去跟驱魔死衙门反映情况?
商人杨长福低下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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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风水与蛊术
“确实是心蛊。”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此刻,在她的视野之中,商人杨长福身上流动的气息,已经化作了成百上千的数据。
随后,这些数据又化作无数线条和轨迹,最终勾勒出了一只无形的蛊虫,潜藏在他的神魂深处。
她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上官道友,我初来京城,对这里的一切还不太熟悉,”顾旭说道,“你觉得,在洛京城里,有什么人可能掌握着这种诡异的手段?他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对杨长福动手?”
“据我所知,大齐皇室、门阀世家和不少官宦权贵都会聘请一些擅长风水之术的修士,帮助他们营造良好的修炼幻境,”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至于巫蛊之术……通常情况下,大齐修士是非常瞧不起它的,觉得它是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就算有人想要用它,也只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用。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京城里有谁擅长这样的法术。
“如果你要问,谁最可能有作案动机……那么无疑是杨长福的仇家,或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说到这里,上官槿未等顾旭回应,便转头望向在一旁发呆的杨长福:“杨先生,你以前有没有与什么人结过仇?或是有没有与别人存在生意上的纠纷?”
杨长福愣了两秒,终于回过神来:“啊,没有啊!像我这种性格随和、慷慨仗义的人,怎么可能与人随随便便结仇?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跟我交朋友呢!”
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从这家伙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上官道友,我想,我们还是先把这间院子里的风水问题和杨长福身上的巫蛊之术解决了吧!”这时顾旭开口道,“剩下的状况,我们就如实上报到衙门,让衙门派遣专人来做调查。”
由于洛京城驱魔司总部人手众多,其内部的分工状况与沂水县有很大的差别。
沂水县里修士数量稀少,而且大部分修士境界都不高。这样一来,很多官员身上都肩负着多种职责。
像顾旭当初,又要破案,又要杀鬼,又要画符,有时候还要帮助百姓改善住房风水,或是协助他人整理文献,或是带新人做任务……甚至隔壁县衙门想要抓强盗,都会请他去帮忙。
但是在洛京城内部,修士们的分工就非常细化——杀鬼的只需要负责杀鬼,管账的只需要负责管账……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藏书阁管理员、新人培训导师、情报分析师等等。
每个人就像是机器上的一个微小的零件,各司其职,按照特定的节奏,驱动着驱魔司这台复杂的机械飞速运转。
顾旭作为驱魔司六品主事,主要职责是对付鬼。
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不论是商人间的利益纠葛,还是平民间的恩怨情仇,亦或是寻找其他的幕后黑手……都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也不喜欢去掺和到这些东西里。
所以,今天撞上的这个案件,他只需要解决其中的和超凡力量相关的部分。
剩下的部分,自然可以交给更擅长的人来处理。
上官槿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主意。
她在腰间的玉佩上轻敲三下。
玉佩上泛起光芒,开始对今日的案件做影像记录。
顾旭接着吩咐道:“小寒,麻烦你去那边,把墙上和树上的藤蔓清除掉。”
“好嘞!”时小寒愉快地答应道,同时朝顾旭伸出手。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昆吾刀”,然后递到了她的手中。
时小寒把大刀抱在怀里,然后蹦蹦跳跳地朝墙边走去。
她刚才一直站在顾旭的身边发呆——顾旭和上官槿说的话,像风水堪舆、因果大道、巫蛊之术等等,她都听不明白。
这些高深冷僻的知识,落入她的耳中,就仿佛催眠曲一样,令她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顾旭也是见她闲着无聊,才帮她找了件事情做。
或许是为了发泄烦躁不安的心情,时小寒直接动用了“饕餮之印”,背后浮现出了清晰的饕餮虚影,然后施展刚猛暴力的“霸王刀法”,挥着“昆吾刀”朝着墙上的、树上的藤蔓狠狠劈去。
仿佛在她的眼中,这些藤蔓都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鬼怪。
甚至,她在挥刀的同时,还不时喊着“看招”、“吃我一刀”、“恶鬼哪里跑”、“太弱了”等话语。
很快,院落里的藤蔓都被她砍了个干干净净。
当时小寒兴致勃勃劈砍藤蔓的时候,顾旭也在动用强大的神识力量,观察院落内的气息流动,以及商人杨长福的神魂状况。
这一瞬间,顾旭清晰地看到,有一条黑藤从杨长福的脚底下盘旋而上,一圈圈地环绕着他的身躯,一直延伸到他的脖颈。
他清楚,这条黑藤并非实体,而是风水之术构成的杀局,是凶煞之气的具象化投影。只有学习过风水玄法、且神识力量非常强大的修士才能看得到它。
杨长福最近这段时间的霉运,都来源于此。
在某种法术的作用下,这些凶煞之气的作用被大幅度地增强,直接逼得杨长福想要贱卖家产,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里逃离。
洛京城内的龙气脉络,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阻塞。
待到时小寒即将砍掉最后一根藤蔓的刹那,那根无形的黑藤仿佛突然化作了活物一样,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枝叶,朝着时小寒所在的位置猛然扑去。
时小寒没有学过风水之术,看不见这根黑藤,只感觉自己身边刮过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顾旭的反应却更加迅速。
他心念一动,取出一张改进过的“化煞符”,口中喃喃念咒,朝着黑藤猛然抛去。
在符篆接触到黑藤到刹那,黑藤上蹿起了无形的火焰,开始逐渐地融化、崩碎,最终被净化,彻彻底底地从人间蒸发了。
与此同时,商人杨长福也突然感觉身上一轻。
前些日子心中压抑烦躁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就连视野都变得比往常清晰了许多,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亮了起来,精神也随之振奋。
“顾……顾大人,您……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杨长福恍惚了一瞬,向顾旭问道。
“替你赶走了你身上的霉运,”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
杨长福再次愣了两秒,把即将说出口那句“感谢大人恩德,在下永生难忘”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他早就听说过驱魔司的修士神通广大。
但他没想到,驱魔司的修士不仅能消灭鬼怪,还能消灭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霉运。
时小寒则把“昆吾刀”收回鞘中,同时在原地东张西望。
在她的眼中,顾旭刚才的表现,仿佛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这时候,顾旭又转头望向上官槿:“上官道友,你对于‘心蛊’的破解之法,有多少了解?”
“略知一二,”上官槿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心蛊’与南疆其他的蛊虫都不一样,它并没有实体,而是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在把它植入人体后,它会与宿主的魂魄形成寄生关系,吸取宿主的神魂力量,用来壮大己身。
“真元的力量是无法对它造成伤害的。
“若要消灭它,必须得依靠纯粹的神魂之力,同时还要谨小慎微,避免伤及宿主的灵魂。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也修过“日蚀”法术,神魂力量的强度远远超过同境界的修士。
但是上官槿毕竟是第四境修士,同样掌握着多种多样的对敌手段。
她留给顾旭的印象,一直都是深不可测的。
所以,既然此时上官槿主动提出要解决“心蛊”的问题,顾旭也乐意退朝一边,享受“躺赢”的感觉。
“杨先生,还请你放松心情,先不要动,”上官槿对杨长福吩咐道,“你身上还有些小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她的一缕神识,穿透了杨长福的皮肉,钻进了杨长福的识海之中,看到了那只藏在他灵魂中的小小的透明的蛊虫。
“找到你了!”她嘴角微微上翘。
刹那间,她的神识力量化作了一柄利剑——就像她平日里用真元驾驭的天钺剑一样,朝着那只蛊虫狠狠地刺去。
倘若有精通神念法术的行家看到这场景,定然会对她细致入微的神识操控力深感惊叹。
凡人的灵魂是脆弱的。
只要稍有差错,就可能对杨长福的灵魂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但上官槿的神识锋芒精准且迅捷。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蛊虫会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消灭。
…………
与此同时。
在洛京之北数里远、接近邙山的一座草庐里,一个身着布衫、体型壮实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蒲团上闭目修炼。
忽然之间,她睁开眼睛。
“真没想到,老娘的‘心蛊’竟被人发现了,洛京城里果然卧虎藏龙,”她自言自语道,“只不过,你们想杀老娘辛辛苦苦养大的蛊虫,总得先问问老娘同不同意吧!”
话音落罢,她的眼角闪过一缕明亮的银色光芒。
第三十三章 隔空对决
在商人杨长福的识海之中,上官槿的神念与那只透明蛊虫展开了激烈交锋。
神念小剑疾速穿梭。
透明蛊虫四处躲避。
眨眼之间,便是千回百转。
而杨长福的灵魂则在一旁瑟瑟发抖。
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凡人,当两位大佬在他的躯壳内打架时,他只能默默靠边站,根本不敢吭声,更不敢插手。
上官槿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
她的神念小剑已经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即将向蛊虫发起最后一击。
那透明蛊虫气息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上官槿的表情忽然将僵在了脸上。
随着一道银色光芒闪过,那奄奄一息的蛊虫,突然间气息开始迅速攀升,体型也急剧增大——从一只挥手就能拍死的蚍蜉,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
它通体呈黑色,有一对粗短的触角和上百体节,每一节均长着一对步足,看上去狰狞可怕。
“该死的。”上官槿心头暗暗骂道。
她知道,这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对方在神魂层面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却足以令她心悸。
还未等她完全回过神来,那蜈蚣的第一对钩状足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出透明的毒液,淹没了整片意识空间。
上官槿的思绪暂停了片刻。
随即,一股绝望的感觉从她内心深处涌出来,仿佛泉水一样,几乎吞没了她的灵魂。
她似乎成了一个溺水的人,浮在冰面下的水里。
冰面上有人走过。
她无力捶打着冰面,却无人发现她的身影。
而在她的脚上,仿佛绑着沉重的铁链,拽着她往下坠,要把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此刻上官槿已经明白,那蜈蚣的毒液,就跟她的神念小剑一样,也是某种精神类法术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引动对手的负面情绪,使其迅速扩散、壮大,直到对手彻底沉沦于绝望之中——毕竟,绝望中的灵魂,往往是最为脆弱的。
她竭尽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与之抗衡。
然而,很多曾经被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依旧不可避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母亲临终时,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轻声说道:“小槿,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客栈打工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茶壶,开水溅在她的手上,烫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疼得她哇哇大哭;但客栈老板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只是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茶壶,然后拎起扫帚,一边狠狠地打她,一边骂骂咧咧:“笨手笨脚的死肥猪!”
她想起自己初入驱魔司做小吏的那年元宵节,与同僚们相约去洛河边看彩灯;她用几个月攒起的钱,买了香粉、胭脂和金步摇,想要像同龄的少女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同伴们在见到她后,却忍不住哄然大笑,称她看上去像个“涂脂抹粉的粗壮大汉”、“戏台上的丑婆子”。(注释见章说)
她想起自己做了两年典吏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晋升的机会——她本以为自己凭借功勋和修为境界,能够顺理成章地通过考核,成为九品官员,不料半路却冒出一个“某千户大人的远房亲戚”,夺走了她的机会。
……
几年后,司首大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正是你以前经历的苦难,成就了今天的你。”
上官槿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感谢司首大人的教诲之恩。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对——倘若没有这些痛苦的经历,自己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拼尽全力想要只想变得更强、变得更加完美,摆脱曾经那个弱小而丑陋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这些事情。
可是现在,“心蛊”却悄然唤醒了她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使她的心神沉入到了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唯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衣襟上。
…………
顾旭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力,他也清晰地发觉,商人杨长福的精神力量正在迅速地攀升,变得比低境界的修士还要强大。
他当然知道,这股力量,绝不是杨长福自己的力量,而是来自于操控“心蛊”的幕后之人。
那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算是平日里表现得深不可测的上官槿,也在这场神魂交锋中节节败退,沉沦在负面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顾旭微微皱眉,望向身边的时小寒:“小寒,上官道友可能在战斗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我需要帮帮她。如果七十息后,我和她一样无法从神识的战斗中脱身,请你立即赶回驱魔司衙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司首大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精神层面的战斗对她来说太过玄乎。她没有修炼过这方面的法门,自然无法掺和其中。
她只能做到不添乱。
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贡献出一份力量。
——当然,就算是通风报信,她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因为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能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旭的生命安危。
顾旭做出这样的指示,其实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空玄散人曾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很害怕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掌握着屏蔽天机的法术。
…………
下一秒钟,凭借精神法术“日蚀”,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他的神思也飘进了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那只庞大狰狞的蜈蚣,看见了上官槿的神念小剑,也看见杨长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灵魂。
蜈蚣的“毒液”弥漫在这片空间。
顾旭的神念刚一进来,也不可避免地被淹没其中。
痛苦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他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友,惶恐、落寞和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在获得“薄命天才”天赋时,脸上笑得风轻云淡,心里则暗暗把上苍咒骂了上千遍。
他想起自己在沂山上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着学习《昭冥禁术》,时小寒握着大刀愤怒上前,却在空玄散人面前无力跌倒。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怀着沉默的愤怒,踏上了奈何桥。
如果说上官槿的负面情绪,主要源自于童年的阴影,源自于旁人的言语,源自于无人关照的孤独。
那么顾旭的负面情绪,便主要来源于命运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正如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所说的那句话——“你的人生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他憎恨这种感觉。
“谢谢你。”他笑了笑,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轻声说道。
他现在在攀登“思乡岭”,正好需要体验各式各样的情绪,借助凡尘磨砺道心。
对方恰好在这个时候,唤醒了他埋藏心底的怒火,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他的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日蚀”的强度,已经不足以战胜对方。
他需要的,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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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记》
第三十四章 唤醒
在商人杨长福的识海之中,上官槿的神念与那只透明蛊虫展开了激烈交锋。
神念小剑疾速穿梭。
透明蛊虫四处躲避。
眨眼之间,便是千回百转。
而杨长福的灵魂则在一旁瑟瑟发抖。
作为一个弱小无助的凡人,当两位大佬在他的躯壳内打架时,他只能默默靠边站,根本不敢吭声,更不敢插手。
上官槿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
她的神念小剑已经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即将向蛊虫发起最后一击。
那透明蛊虫气息已经变得极为微弱,似乎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上官槿的表情忽然将僵在了脸上。
随着一道银色光芒闪过,那奄奄一息的蛊虫,突然间气息开始迅速攀升,体型也急剧增大——从一只挥手就能拍死的蚍蜉,变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
它通体呈黑色,有一对粗短的触角和上百体节,每一节均长着一对步足,看上去狰狞可怕。
“该死的。”上官槿心头暗暗骂道。
她知道,这是幕后之人出手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对方在神魂层面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却足以令她心悸。
还未等她完全回过神来,那蜈蚣的第一对钩状足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分泌出透明的毒液,淹没了整片意识空间。
上官槿的思绪暂停了片刻。
随即,一股绝望的感觉从她内心深处涌出来,仿佛泉水一样,几乎吞没了她的灵魂。
她似乎成了一个溺水的人,浮在冰面下的水里。
冰面上有人走过。
她无力捶打着冰面,却无人发现她的身影。
而在她的脚上,仿佛绑着沉重的铁链,拽着她往下坠,要把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此刻上官槿已经明白,那蜈蚣的毒液,就跟她的神念小剑一样,也是某种精神类法术的具象化产物。
它能够引动对手的负面情绪,使其迅速扩散、壮大,直到对手彻底沉沦于绝望之中——毕竟,绝望中的灵魂,往往是最为脆弱的。
她竭尽自己的意志力,努力与之抗衡。
然而,很多曾经被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依旧不可避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母亲临终时,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轻声说道:“小槿,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客栈打工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茶壶,开水溅在她的手上,烫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疼得她哇哇大哭;但客栈老板却根本没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只是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茶壶,然后拎起扫帚,一边狠狠地打她,一边骂骂咧咧:“笨手笨脚的死肥猪!”
她想起自己初入驱魔司做小吏的那年元宵节,与同僚们相约去洛河边看彩灯;她用几个月攒起的钱,买了香粉、胭脂和金步摇,想要像同龄的少女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同伴们在见到她后,却忍不住哄然大笑,称她看上去像个“涂脂抹粉的粗壮大汉”、“戏台上的丑婆子”。(注释见章说)
她想起自己做了两年典吏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晋升的机会——她本以为自己凭借功勋和修为境界,能够顺理成章地通过考核,成为九品官员,不料半路却冒出一个“某千户大人的远房亲戚”,夺走了她的机会。
……
几年后,司首大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正是你以前经历的苦难,成就了今天的你。”
上官槿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感谢司首大人的教诲之恩。她知道,司首大人说的对——倘若没有这些痛苦的经历,自己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拼尽全力想要只想变得更强、变得更加完美,摆脱曾经那个弱小而丑陋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这些事情。
可是现在,“心蛊”却悄然唤醒了她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使她的心神沉入到了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唯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衣襟上。
…………
顾旭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力,他也清晰地发觉,商人杨长福的精神力量正在迅速地攀升,变得比低境界的修士还要强大。
他当然知道,这股力量,绝不是杨长福自己的力量,而是来自于操控“心蛊”的幕后之人。
那人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算是平日里表现得深不可测的上官槿,也在这场神魂交锋中节节败退,沉沦在负面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顾旭微微皱眉,望向身边的时小寒:“小寒,上官道友可能在战斗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我需要帮帮她。如果七十息后,我和她一样无法从神识的战斗中脱身,请你立即赶回驱魔司衙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司首大人。”
时小寒“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
精神层面的战斗对她来说太过玄乎。她没有修炼过这方面的法门,自然无法掺和其中。
她只能做到不添乱。
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贡献出一份力量。
——当然,就算是通风报信,她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因为洛司首掌握着天机推演之术,能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旭的生命安危。
顾旭做出这样的指示,其实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空玄散人曾给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很害怕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也掌握着屏蔽天机的法术。
…………
下一秒钟,凭借精神法术“日蚀”,顾旭的双眸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他的神思也飘进了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看见了那只庞大狰狞的蜈蚣,看见了上官槿的神念小剑,也看见杨长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灵魂。
蜈蚣的“毒液”弥漫在这片空间。
顾旭的神念刚一进来,也不可避免地被淹没其中。
痛苦的记忆被悄然唤醒。
他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友,惶恐、落寞和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在获得“薄命天才”天赋时,脸上笑得风轻云淡,心里则暗暗把上苍咒骂了上千遍。
他想起自己在沂山上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着学习《昭冥禁术》,时小寒握着大刀愤怒上前,却在空玄散人面前无力跌倒。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怀着沉默的愤怒,踏上了奈何桥。
如果说上官槿的负面情绪,主要源自于童年的阴影,源自于旁人的言语,源自于无人关照的孤独。
那么顾旭的负面情绪,便主要来源于命运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正如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所说的那句话——“你的人生太过于压抑,太过于憋屈”。
他憎恨这种感觉。
“谢谢你。”他笑了笑,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轻声说道。
他现在在攀登“思乡岭”,正好需要体验各式各样的情绪,借助凡尘磨砺道心。
对方恰好在这个时候,唤醒了他埋藏心底的怒火,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他的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日蚀”的强度,已经不足以战胜对方。
他需要的,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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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玉经琢磨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记》
第三十五章 星垣
这一瞬间,漆黑厚重的夜幕降临在杨长福的精神世界里。
普天星斗点缀其间,焕发鲜明璀璨的光芒,照耀着那只巨大的黑色蜈蚣。
蜈蚣的身上忽然窜起深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夹杂着点点星芒,看上去像是跳跃的星河。
这是一副冷色调的画面,却焕发着骇人的高温。
蜈蚣在火焰中挣扎、抽搐,上百只步足在剧烈颤抖。
无处不在的精神剧毒,也开始逐渐蒸发。
上官槿终于从痛苦的记忆中稍稍回过神来。
看到浩瀚无垠的星穹,以及蜈蚣身上的苍蓝火苗,她感到无比惊讶。
除此之外,还有震撼,还有敬畏。
自她的灵魂深处,油然而生。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准确来说,像是走在九天之上的神殿里。
一切庄严肃穆,神圣华贵。
令人不敢抬头,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高座上的神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她心头冒出疑问。
但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她心想。
她的神念再次凝聚成锋锐的小剑,朝着黑色的蜈蚣狠狠地扎去。
…………
在这场战斗中,最悲惨的人,其实是杨长福。
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他自然也无法抵挡黑色蜈蚣的精神毒液。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头上落鸟屎、在台阶上接连摔倒、生意日渐冷清、银票被偷走等等一系列倒霉的经历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令他烦躁不安,忍不住把各式各样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直到现在,负面情绪终于散去。
他看到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感受到其中的磅礴气息,竟然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心中的杂念,低头屈膝,展现出臣服的姿态。
这里分明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现在,却仿佛成了别人的领地。
…………
这是顾旭在刚才的一瞬间,借助心中的情绪波动,顿悟出来的神识类新法术。
它基于“日蚀”,却又超越了“日蚀”。
毕竟,日蚀是转瞬即逝的,星空却是永恒存在的。
星空之下,便是他的领土。
在此疆域内,众生都将听从于他的号令,臣服于他的脚下——违逆者的下场,就跟那只黑色的蜈蚣一样,将会遭受到烈火的炙烤。
顾旭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攻城略地,把别人的意识世界占为己有。
当然,这一法术依旧是有限制的——如果对手的神魂力量远远超过他,那么对手便能摆脱束缚,法术便不再生效。
他把这门法术命名为“星垣”。
“心蛊”背后那人确实强大——不仅巫蛊之术诡异莫测,而且能隔空释放精神之毒,引动负面情绪,连上官槿和顾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险些中招。
如果要跟那人进行硬碰硬的神识对决,用“星垣”直接去攻占对方的识海,顾旭应该没有胜算。
但现在,他们却处在一个第三者的意识世界里。
杨长福只是个凡人,灵魂力量极为微弱。顾旭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识海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他不能一举击溃对手。
但却能以烈火削弱黑蜈蚣的防御力,并让上官槿保持神志清明。
况且,那个幕后之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缕分神——其不可能把全部的神识力量都投入到这场数里之外的战斗中。
所以这一刻,战局悄然逆转。
黑蜈蚣身上的火焰愈燃愈烈。
上官槿的神念小剑随之锋芒毕露。
那蜈蚣显然也不愿束手待毙。
它忽然浑身上下散发黑气,体型越变越长,越变越大,每一对步足都变成了锋锐的利刃,身体的外壳也变得如铠甲一般坚固。
它腾跃而起,用一对步足阻挡迎面而来的小剑。
“砰!”
小剑与蜈蚣步足重重地撞在一起,剧烈的冲击席卷整片识海。
蜈蚣的身形淡去几分,变成了半透明状。
上官槿的神识也有些涣散。
至于杨长福的灵魂……则早已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只希望这场可怕的战斗能够尽快结束。
而在现实世界里,时小寒也在神情紧张地关注战局。
她看到上官槿脸色煞白,表情变幻不定。
她看到杨长福跪倒在地,身体瘫软无力,不住地颤抖。
她看到顾旭面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从来没有参与过精神层面的战斗。
但是从同伴们的神色变化中,就足以令她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她知道上官槿是司首大人的亲信,手段繁多,深不可测;她也知道顾旭曾经修炼过“日蚀”法术,精神力量要比同境界修士强大得多。
可他们两人联手,依旧与敌人僵持不下。
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听到了顾旭在轻声念诵咒语:
“以吾之名,敕召万神,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上不通风过,下不容水流。大魔神祟,风刀斩头。人来无踪,鬼来迷路。”
她没学过符咒之术,自然听不懂这句咒文的含义。
但她却看到了顾旭肃穆的面色,感受到他声音中不容拒绝的威仪。
上官槿则很快认出了这句咒文——
这是“下罩咒”,能够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封锁真元、阴煞之气乃至于精神力量。
由于这条咒语太过难学,上官槿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它的名字和作用,却无法把它使用出来。
不过她清楚,只要顾旭能够顺利施展出“下罩咒”,那么他就能切断“心蛊”与其控制者之间的联系。
以他们两人的力量,对付一只无主的蛊虫,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毕竟,目前这蜈蚣的力量,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它的主人。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令上官槿感到有些困惑——顾旭念的咒语,和她印象中的“下罩咒”有些不一样。
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咒语”,是沟通神仙的媒介,是代神明宣言的咒术。
在使用咒语的时候,往往要念诵某位神仙的名讳,才能借用神仙的力量。
比如《往生咒》中的“太上敕令,超汝鬼魂”,用的就是“太上昊天玉皇上帝”的名义。
但顾旭的这句“下罩咒”,却是以他自己的名义在颁布敕令。
按理来说,顾旭像这样擅改咒文,是一种大逆不道的举动,是会遭到天打雷劈的。
然而,他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这咒语竟然还生效了。
浩瀚星河覆盖了整片识海。
蛊虫与主人间的联系就此被切断。
由于没有了主人的力量供给,气焰嚣张的蜈蚣就此失去了锐利的步足,失去了坚硬的外壳,也失去了可怕的精神毒液,重新变回了那只弱小的透明蛊虫。
上官槿知道,现在是绝佳的出手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神识力量汇聚在小剑上,风驰电掣地向蛊虫刺去。
那蛊虫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似乎体会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上官槿毫不留情。
“嚓”!
小剑径直穿透蛊虫的躯壳。
蛊虫瞬间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顾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心念一动,随之撤去“下罩咒”和“星垣”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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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下罩咒,出自《太上三洞神咒·卷五》,原文为“北帝敕召,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开天门闭地户,留人门塞鬼路”。
70
第三十六章 花钱容易挣钱难
满天星斗消失不见。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杨长福顿时瘫倒在地,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虽然“心蛊”已经被消灭,虽然顾旭和上官槿的神念很快从他的意识世界里撤离,杨长福依旧有一种“我的身体不属于我”的错觉。
上官槿也深吸一口气,神思终于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了眼身旁的顾旭,想到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还有那句被修改过的“下罩咒”,心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不过她犹豫片刻后,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谢谢”。
因为她知道,若不是顾旭及时伸出援手,恐怕她将会一直沉沦在负面情绪的海洋之中,难以自拔。
等到那时候,局面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不必客气。若不是因为你专程来带我看房子,也不会陷入这样的麻烦中。”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
不论上官槿如何用力观察,都无法从中觅到他的心思。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她默默心想。
当她第一次在洛司首的铜镜上看到顾旭时,只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很有天赋。
但之后每一次见面,比如崂山遗迹上的考验,比如从青州府的劫难中死里逃生,比如元宵擂台赛上面对强大的对手,比如今天这场意识世界中的战斗……他总能源源不断地带来“惊喜”,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手段。
至于时小寒,则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心情紧张,时刻准备着跑回驱魔司衙门通风报信,生怕顾旭在凶险的神念交锋中遭遇不测。
——倘若在意识世界里也能施展刀法,她恐怕早就挥舞着“昆吾刀”,气势汹汹地加入战斗了。
直到现在,她长舒一口气,上前两步,一双明亮的杏眼变成弯弯的月牙。
“顾旭,战况如何?”她问。
“我们已经顺利消灭了杨先生识海里的蛊虫,”顾旭回答道,“但幕后的敌人隐藏得太深,我们还暂时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还需要驱魔司衙门派人做进一步的调查。”
这时候,商人杨长福终于扶着身边的柱子,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颔首躬身,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驱魔司的修士们诚恳道谢。
“如果没有几位大人的帮助,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倒霉生活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他还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银票,朝着顾旭和上官槿手里塞去,口中道:“小小心意,还请大人们笑纳!”
但上官槿立即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拒绝了。
她表示,今天四合院中发生的一切,已经作为异常事件,被录入驱魔司的档案。按照大齐驱魔司的规定,官员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是不得向百姓收受贿赂的。
“另外,杨先生,今天这个事件背后,恐怕还另有隐情,”上官槿继续说道,“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驱魔司还会派人来这里做调查,寻找线索,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倘若对你的生活造成不便,还请见谅。”
杨长福沉默了几秒钟,抬头问道:“大人,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会再经历那些倒霉事情了吗?”
上官槿看了身边的顾旭一眼。
见顾旭点了点头,她便微笑答道:“理论上不会。当然,像生意冷清这种事情,可不仅仅跟风水有关系。其他的问题,还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
厄运缠身的问题已经解决,杨长福自然不会再贱卖房产。
再加上按照大齐王朝的律法规定,在幕后黑手落网之前,这座四合院作为案发地点,是暂时会被限制交易的。
所以顾旭想要买房,只能另择他处。
这让他感到有些可惜。
因为他很难再在京城的其他地方,买到如此便宜的招远。
所幸,在解决了风水问题和杨长福体内的“心蛊”后,他能获得一笔功勋奖励,能够勉强弥补他错过便宜房屋的精神损失。
除此之外,经历了刚才负面情绪的洗礼后,他不仅在“日蚀”的基础上,开创出了新的神识类法术“星垣”,而且还对第四境“望乡台”有了更深的领悟。
他相信,待自己今晚回去修炼时,定能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继续前进一大步。
最终,在反复的权衡比较后,顾旭购买了延庆坊的那座宅院。
其邻近洛水,周围树木环绕,风景秀美宜人。
虽然附近有不少权贵的豪宅。
但顾旭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后待在家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多,这房屋很多时候应该只是件摆设,他应该很少有机会跟邻居们产生交集。
当然,对他来说,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价格。
这间屋子价格四百八十两银子,比思顺坊那间便宜不少。
扣除驱魔司的住房补贴之外,他还需支付三百两银子。
当然,今日他只需要付一百两银子,剩下的部分他可以日后分期结清。
时小寒见他手头拮据,非常仗义地伸出援手,表示要帮他支付一半的费用——只要顾旭不介意她经常上门蹭饭。
顾旭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好意。
出资买房这种事情,意义上终究跟送丹药不太一样。万一她父亲时千户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会从莱州府杀上京城。
…………
“在这洛京城,挣钱不容易,花钱倒是真的快!”
半个时辰后,顾旭坐在返回驱魔司衙门的马车上,心头默默感慨道。
新买的宅院暂时还不能入住。
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按照大齐王朝的房屋营建规制,对它的门楣、阶梯等进行改造。
此时此刻,元宵擂台赛上挣来的银票已经离他远去,落入了房屋原主人的口袋里。
顾旭叹了口气。
他深刻感受到,想要再洛京城过得安逸舒适,仅仅依靠驱魔司的工资肯定是不行的。
一方面,洛司首跟他提到的“龙门书院客座教习”一职,又清闲,待遇又好,他得想办法争取到。
另一方面,京城不同于沂水县,这里修士众多,有钱人也很多,对符篆的需求量应该很大,他或许可以像那位名叫赵欣然的符道大师一样,依靠卖符赚一些钱。
…………
与此同时。
在洛京城北边、靠近邙山的草庐里,掌握“心蛊”的中年妇人脸色变得非常阴沉。
她植在杨长福和其他人体内的“心蛊”,是她花了几年时间、以神魂之力日夜滋养而成的,与她有着密切的关联,几乎可以算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她才能借助“心蛊”,施展能够释放负面情绪的精神法术。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手不仅能够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而且还能切断她与“心蛊”之间的联系。
尤其是在联系断开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威压,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在颁布敕令,使她萌生出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
“该死的,”她心里忿忿道,“这究竟是哪来的敌人,竟然在神识方面有这么强的造诣?得尽快告诉主上才行。”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一个体格削瘦、脸又长又尖、蓄着胡须的男人。他穿着华贵的锦袍,手中握着一个风水罗盘。
“麻夫人,京城有变故,”只见他脸色阴沉地说道,“我布置的‘绞龙’杀局,有一个节点被人破坏了。”
70
第三十七章 进宫(恢复正常更新,求月票!)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一。
今天是顾旭入宫面圣、受封爵位的日子。
天还未亮,他就穿上七曜服,戴上乌纱帽,乘坐皇宫派来的马车,从驱魔司总部衙门出发,朝着庄严宏伟的紫宸宫驶去。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大街小巷人迹稀少,一片寂静。
天空呈现出深邃的靛蓝色,只有东方天际微微泛白,散布着几颗星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霭。
大约半个小时后,马车停在紫宸宫的大门——应天门面前。
顾旭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应天门的五个大小不一的城门洞。
中门最为高大,一般情况下只走皇帝銮驾;左右侧门仅供皇亲国戚和四品以上官员通行;像顾旭这样的六品官,只能从最右边极不起眼的低矮掖门进入皇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洛水大会’中夺得前三名的修行者,可以从中门离开皇宫,”顾旭默默在心头想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体验一回走中门的感觉。”
按照规矩,皇城范围内是不允许乘车、骑马或是御剑飞行的。
顾旭只能在一个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在红墙金瓦间一路步行,以表对皇帝的尊重。
很快,他们又穿过两道宫门,看到了紫宸宫内最为高大巍峨的建筑——奉天殿。
它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基,开间十一间,进深五间,均采用最高形制。屋脊上有着众多仙人走兽的金属雕像。
殿前是开阔的广场,可以容纳数万人朝拜庆贺。
民间俗称的“金銮殿”,指的就是它。
当然,“奉天殿”一般只用来举行重大典礼,比如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
顾旭的封爵仪式,不配使用“奉天殿”,只配在奉天殿背后、规模较小的“光政殿”举行。
这时候,顾旭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面白无须,穿着深蓝色的锦袍。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通。
“顾主事,请随我来!”只见他面带微笑,朝顾旭开口道。
顾旭点了点头,跟着曹通踏上汉白玉阶梯,跨过门槛,走进了“光政殿”的大门。
殿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头顶有向上凸起呈穹窿状的藻井,雕刻着繁复周密的龙纹,由细密的斗拱承托。
地上是昂贵的“金砖”,光亮如镜、平坦如砥。
两侧是高大的立柱,其表面绘有精美绝伦的蟠龙图案。
每根柱子的旁边,都站着一名手持长矛、身着轻甲的卫兵,均目不斜视、面色凛然。
正前方的九级阶梯上,则是天行皇帝的雕镂金漆宝座。
只是现在宝座上空空如也。
不出意外的话,天行皇帝依旧跟往常一样,待在内廷里,闭关修炼,不理朝政。
像顾旭这种小人物的封爵仪式,显然不足以让天行皇帝中断自己的修炼计划,破关而出,亲自主持。
“顾主事,请您在此静候片刻,”太监曹通再次开口道,“昭宁公主殿下很快就到。”
话音落罢,曹通便从偏门离开了光政殿。
殿内一片寂静。
只余下顾旭,以及一群一言不发、宛若雕塑般的士兵。
这样的环境,无疑很容易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一般人见了这样的阵势,恐怕早已颤颤巍巍,就此臣服于天家的威仪之下。
不过,顾旭终究是直面过“凶神”的人。
就算周围士兵们的目光宛若剑芒般冷冽,他也能保持心态平和。
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藻井上雕刻的金龙,立柱上绘制的金龙,忽然之间仿佛具备了生命力似的,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顾旭。
一阵强烈的威压朝顾旭袭来。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受到了十余倍的重力,把他的脊梁用力向下拽;与此同时,这可怕的压力也在试图侵入他的心神,消磨他的意志力。
这种感觉与萧尚贞施展的“天龙领域”极为相似,却又更加强烈。
似乎只有跪在地上低头叩拜,才能缓解这可怕的压力。
“这算是大齐皇帝给我的下马威吗?”顾旭暗暗猜测道。
这股压力并没有令他感到畏惧或臣服。
甚至,在他的意识世界深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
顾旭想起洛司首交代的话——“就算是见到皇帝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礼的”。
或许,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考验?而洛司首早有预料?
当然,置身皇宫之中,顾旭并不能使用“焚天七式”来破解这股威压。
他必须得凭借自身的真元和精神力量,与之做硬碰硬的对抗。
所幸,他近期在替商人杨长福解决“心蛊”的过程中,在负面情绪的磨砺下,精神力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再加上他还领悟了“星垣”法术,能够构建出一片浩瀚的星穹,坚守自己的意识世界,免遭外界威压的入侵。
一刻钟后,威压散去。
顾旭依旧定定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这时他听到有太监拖长声音,高喊道:“昭宁公主到——”
紧接着,一个仪态雍容的女子,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光政殿,停在了御座前方的阶梯旁边。
顾旭听到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
他知道她的美貌冠绝京城,知道她没有修行天赋、却饱读天下道藏,知道她最近几年一直凭借利落的手段,把大齐王朝的世俗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直到今天,他才初次见识到这位“洛京第一美人”的真面目。
她长发漆黑如墨,以金钗束成高高的发髻;皮肤白皙莹洁,宛若凝脂。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绣有金纹的长袍,虽然并非是修身的款式,但仍然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顾旭曾不止一次听到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悄悄谈论,昭宁公主“胸怀天下”,实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在此之前,顾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是陆氏旧宅壁画上号称“青州第一美人”的陆诗遥。
或许单从五官容颜上看,昭宁公主要比陆诗遥稍逊一筹,但是她皇室的身份、端庄华贵的气质,却又赋予她别样的风韵。
只见她手持金册,在顾旭面前宣读册文:
“高悬爵秩,以待勋庸,能者得之,固其宜也。驱魔司主事顾旭,学综九流,才苞七德。其谋虑之深,既能转祸,当义勇之发,何异疾雷……可封晋阳子,赐丹书铁券,禄米一百石,帛一百匹。”
“晋阳子……”顾旭心头默念自己的新封号。
自从青州陆氏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后,天行皇帝就不再对臣子授予封地。所以,顾旭的封号就只是个单纯的封号而已,并不代表他跟那座数百里之外的晋阳县有任何关系。
顾旭先向御座的方向拱手行礼,谢过皇恩。
随后,他从昭宁公主手中接过金册、印玺和诰券;同时,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把今日获得的这些禄米、丝帛统统卖掉,能换来多少两银子。
“再接再厉!”昭宁公主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顾旭忽然觉得,昭宁公主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因为她跟她弟弟四皇子萧尚贞长得比较相似?”他在脑海中暗暗猜测道。
…………
几分钟后,顾旭在青袍小太监的带领下,沿着原路离开紫宸宫。
此时太阳已经爬到半空。
在阳光的照耀下,皇宫中的金色琉璃瓦闪烁着明晃晃的光芒,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至于昭宁公主,则与秉笔太监曹通并肩而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晋勋贵,竟然能在‘天龙藻井’的威压下站了整整一刻钟,”太监曹通一边走着,一边轻声感慨道,“公主殿下,您还记得上一个如此具有潜力的年轻人是谁吗?”
昭宁公主想了想,回答道:“幽州赵嫣。那时她十五岁。
“只是她在最后的一刹那晕了过去。所以比起顾旭,她的潜力还是要稍稍逊色一筹。”
…………
顾旭乘坐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
此时大小官吏们已经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抄书的抄书,炼丹的炼丹,记账的记账……更多的修士则是匆匆往京城之外的赶路。
毕竟,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几乎不可能存在鬼怪。
他们想要做杀鬼任务领功勋,便只能前往城郭之外。
关于商人杨长福身上“心蛊”的源头,驱魔司也派人开始调查。只是那幕后黑手隐藏得太深,又使用了扰乱天机的法术,所以暂时还没有结果。
顾旭在衙门公厨里见到了时小寒。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餐桌前,嘴里塞着一根鸡腿,手上还抓着一只鸡翅,小嘴油乎乎的,衣襟上也沾满了油渍。
顾旭点了一碗油泼面,一份杏仁豆腐,坐到她的对面。
看到顾旭后,时小寒立马把鸡翅放回碗里,又三下两下啃完鸡腿,抬起头问道:“顾旭,封爵仪式顺利吗?”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的金册,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挺顺利。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齐王朝名正言顺的子爵了。时姑娘,你要称呼我为‘顾爵爷’。”
时小寒“噗嗤”笑出了声。
“顾爵爷……这称呼听上去真像个老头子,”她评价道,随后话锋一转,向顾旭询问,“对了,顾旭,你今天去皇宫中,有没有见到皇帝陛下呀?”
“没有,”顾旭摇了摇头,“陛下最近一直在闭关修炼。或许,在他那样的‘真君’境强者眼里,天地大道的吸引力,要远远超过我这个小小的子爵。”
“我父亲一年前进京述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陛下,”时小寒说道,“那么,陛下没有出关,今天是谁来主持你的封爵仪式的呢?”
“是昭宁公主殿下。”
“昭宁公主?她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特别凶?”
“嗯……还好吧。”
“她是不是喜欢仗着自己的才华欺负别人?”
“这个倒没有。我们之间就没说几句话。”
“她有没有刁难你?”
顾旭再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想起来,时小寒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位执掌朝政的公主。
每当提起昭宁公主,她就会秀眉蹙起,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只是时至今日,顾旭依然想不明白,这素未谋面的两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矛盾。
难不成是在梦里吵过一架?
时小寒沉默了几秒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顾爵爷,”她把“爵爷”两个字咬得很重,“从今天开始,咱们可是门户相当的人了。“
“我父亲也是子爵。当然,他的爵位是祖上传承的,你的爵位是自己争取来的。相比之下,还是你要厉害一些呢!”
顾旭谦逊一笑,表示不敢与时千户比较。
“为了庆祝这件大喜事,咱们来干一杯吧!”时小寒模仿着大侠们豪迈的口吻提议道,同时端起了面前装满米饭的大碗。
“干杯!”顾旭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杏仁豆腐,轻轻碰了碰时小寒的饭碗。
随后时小寒拿起筷子,三下两下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顾旭则拿起小勺,慢慢品尝着杏仁豆腐,只觉得味道很不错。
餐后,他便返回“清香阁”,关上屋门,服下丹药,继续修炼。
这一天,他又在“思乡岭”上攀登了数十级阶梯。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是顾旭与上官槿、楚凤歌约定的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的日子。
一大早,顾旭就从驱魔司总部的官吏们口中听到了两个重磅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楚凤歌出关了。
第二个消息是,楚凤歌破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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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册文参考《封李过折北平郡王制》《授王晙朔方节度使制》。
第三十八章 第五境:孟婆亭
不久之前,当楚凤歌发现顾旭只花了短短几个月,就晋升成为第三境修士,心态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不敢想象,在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的晋升速度比自己还快,而且快这么多倍。
这使得楚凤歌的心头萌生强烈的恐慌感。
他生怕再过一段时间,顾旭就会在修为上超过自己。
等到那时候,他将永远地失去“大齐第一天骄”的名号——虽然这个名号目前也是他自封的。
于是,他向洛司首提出,要去静修室里闭关一段时间。
不突破第五境,就绝不出关。
洛司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过,在楚凤歌即将进入静修室的时候,洛司首却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有志争做天下第一,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你也需要放平心态,莫要让执念成了你的心魔。”
“司首大人,您是对我没有信心吗?”楚凤歌犹豫片刻,抬头问道。
“不,”洛司首摇了摇头,“你的修行天赋非常优秀,在我见过的所有后辈中,绝对能够排得进前三。
“只是,你没必要把顾旭当作是你的对手。像他那样的人,终究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听到这话,楚凤歌沉默了许久。
洛司首的这番话,并没有能成功地让他放下执念,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
楚凤歌心想:整天跟普通人比较,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但顾旭那家伙可是连司首大人都认可的天才人物——倘若我能战胜他,岂不是连司首大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一关就是十多天。
他原本就是第四境巅峰的修士。
只是他的修为在此阶段停滞了好几个月,迟迟没有找到突破的契机。
直到今天。
在顾旭那个妖孽的刺激下,楚凤歌突然在昏暗无光的幽冥之路上,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一举跨过障碍,成为第五境的强者。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突破第五境,神魂力量能够得到很大程度的加强,能够在短时间内神魂离体。
甚至,就算在肉身死后,神魂仍然能够短暂地存活,可以夺舍重生——当然,夺舍的对象只能是境界更低的修士,而且也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
楚凤歌一向性格张扬,喜欢炫耀。
所以今早刚一突破,他的身体尚未离开静修室,神魂就已经离开躯壳,在驱魔司总部衙门的上空飞来飞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忙忙碌碌的官吏们,仿佛自己是九天之上的神仙。
他首先在院子的一角,看到了身穿麻布短衫、刻苦练剑的上官槿。
看到这个死对头仍然只是个第四境修士,楚凤歌只觉得心情愉悦,神魂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他想:这个丫头,分明资质比不上我,却天天在我面前耍各式各样的花招,凭着阴险的伎俩跟我作对!呵呵,现在我可是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大境界……我要让她明白,绝对实力上的差距,可不是单单依靠诡计就能弥补的!
随后,楚凤歌又飘到了“清香阁“的旁边,隔着窗户,看到了盘膝坐在席子上默默修炼、苦登“思乡岭”的顾旭。
他的心情更加畅快了。
“顾旭啊顾旭,你现在的修为可是比我整整低两个境界,”他心里喜滋滋道,神魂直接窜上了天,“就算你天赋真的比我强,想要追上我,至少还需要好几年吧?等到那时候,我早就把你远远甩在身后了。”
普通修士看不见他的神魂,自然见识不到他此时猖狂的模样。
不过,坐在观星台上闭目养神的司首洛川,却忽然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这家伙……什么才能稍稍成熟一点儿?”洛川轻叹一声,无奈地感慨道。
…………
楚凤歌的神魂在衙门上空嚣张了整整一刻钟后,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随后,楚凤歌从蒲团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砰”地一声,一脚踹开静修室的大门,径直来到了衙门的院落里。
他纵身一跃,跳到高高的假山上,然后背负双手,面向众人,大声地吟诵道:
“昨日我四境,众人皆笑我。今朝破五境,敢问谁能敌?”
听到楚凤歌的声音,衙门里的官吏们都停下手上的工作,纷纷转头望向他。
由于楚凤歌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奔放不羁的举动,所以众人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只是他今天这首“诗”的水准,相比以往下降了很多,听上去仿佛稚童之作,简直令人不敢恭维。
当然,楚凤歌作为司首亲随、新晋第五境强者,众人不敢对他写的诗妄作评价。
他们都只敢努力憋着笑,恭恭敬敬地说:“恭喜楚大人出关!”
偶尔还有几个人违心地夸赞道:“好诗!好诗!楚大人的文采果然非同凡响!”
只有上官槿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知道,楚凤歌以前的诗号,都是下属们帮他写的——虽然并不是很出彩,比不得洛京知名才子们写下的诗词,更比不上“惊鸿笔”主人顾旭惊艳四座的作品,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不至于让楚凤歌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人显眼。
但是,因为楚凤歌今天实在太过于兴奋,刚一出关,就“出口成章”,直接暴露了自己拙劣的写诗水平。
上官槿摇了摇头,只觉得吟诗作词这种事情,真是人越菜瘾越大,半吊子的人最爱招摇。
反观顾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震惊全场。
想到这里,上官槿径直走上前,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你应该没有忘记,按照原本对约定,今天我们要去‘温故壶’里参加实战训练吧!”
“当然记得,”楚凤歌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高高抬起下巴道,“今日在那‘温故壶’中,你无须动手,只需替我鼓掌就行。身为第五境强者,我一个人就能把里面的鬼怪统统杀光。”
上官槿不置可否。
她很清楚,“温故壶”中的考验,可不仅仅是依靠武力就能通过的。很多时候,还需要多动脑子,否则就会落入局中,久久无法脱困。
就像几个月前,顾旭和马钦在晋职考核中进入的“桃源镇”一样——如果顾旭没有及时发现镇子里的一切都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魇,他们将永远地被困在无限循环之中,面对永远也杀不完的鬼怪。
可是楚凤歌这家伙,就算曾经栽过无数次跟头,也从来没有学会过动脑子。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上官槿笑着说道,“对了,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这一回顾旭也会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参加实战训练。”
“顾旭?”楚凤歌微微皱眉,“我承认他是我见过修行速度最快的人。但不管他的天赋有多高,有多少出人意料的手段,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第三境修士。他跟我们一起进入‘温故壶’,除了挨揍之外,还能做什么?”
楚凤歌说出这样的话,纯属是因为嘴硬。
他一方面是不想在众人的面前承认顾旭很强,另一方面是习惯性地想跟上官槿斗嘴。
但事实上,当他与顾旭共同经历了陆氏凶宅的案件后,当他在“论道之境”的切磋对决中输给顾旭后,当他看到司首大人对顾旭的态度后,他内心深处对顾旭是非常忌惮的。
“司首大人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听到他的话,上官槿耸了耸肩,“他做出这样的指示,自然证明顾旭能够在今日的试炼中发挥作用。只是以你我浅薄的见识,暂时还无法揣摩到。
就在这时候,顾旭也结束了彻夜的修炼,离开“清香阁”,穿过人群,来到了院落之中,正好看到站在假山旁边的楚凤歌和上官槿。
他先跟上官槿打了个招呼。
随后望他向楚凤歌,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开口道:“恭喜楚大人成功突破第五境!”
其实,顾旭刚才在“清香阁”里修炼的时候,早已凭借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神识感知能力,察觉到有人以神魂的形态,藏在窗外偷窥自己。
明明是偷窥。
可那神魂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反而气焰嚣张,上蹿下跳,还不忘大声地嘲讽几句。
顾旭毫不费力就认出那是楚凤歌。
他笑了笑,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傻子”,没有理会他。
…………
此时此刻,楚凤歌也眯起眼睛看了顾旭一眼,神色故作淡定地说道:“顾经历也突破了第三境啊?不错,不错。”
上官槿拍了拍楚凤歌的肩膀:“现在该叫他顾主事了,或者顾爵爷也行。”
楚凤歌默不作声。
虽然他早就从司首大人口中了解到,经过青州府的灾难后,顾旭大概率会被破格提拔,也有可能会受封爵位。
但当这件事情落实之后,楚凤歌心头依旧不免有些嫉妒——他自己也替驱魔司效力了这么多年,砍死了无数妖魔鬼怪,可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爵位呢?
上官槿轻笑一声,又接着说:“还有,楚大人,当你在静修室闭关期间,还错过了另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情?”楚凤歌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咱们的顾主事,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来自龙门书院和灵山寺的强敌,夺得魁首,”上官槿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楚凤歌,“他在整个洛京城的百姓面前,为我们驱魔司争得了荣光。楚大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情?”
楚凤歌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阴沉。
他突然开始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闭关修炼,导致错过了那万众瞩目的元宵擂台赛。
如果他当初也在场,根本轮不到顾旭那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出风头。
看到楚凤歌的神色变化后,上官槿笑了笑,继续补刀道:“那天晚上,顾主事在用‘惊鸿笔’开创新法术的过程中,临场写下了一首描写元宵景象的《青玉案》,令洛京城无数文人墨客赞不绝口,连最近一届科举考试中的状元和榜眼都自叹不如。
“楚大人,你想想看,一个负责斩妖除魔的修士,能够在写诗作词方面,力压那些整天调笔浓墨的书生——这对于我们驱魔司来说,是不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楚凤歌没有说话,但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上官槿的笑容更愉悦了。
她转头望向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普通小吏,开口问道:“小吴,你还记得顾主事那首《青玉案》的内容吗?”
被称作“小吴”的小吏立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回答道:“禀告大人,那首《青玉案》的内容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别说了,别说了!”楚凤歌眉头紧皱,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他没有文采,不会写诗,但他还是有一点点鉴赏能力的,知道顾旭这首《青玉案》,跟他那首“昨日我四境”的打油诗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官槿命人当众在他面前背诵顾旭的作品,简直就是想让他在众人的面前出丑。
这女人,真是坏得很呢!
还有顾旭那混蛋,为什么既能拥有史无前例的修行资质,又能拥有下笔成章的文学才华?
他不会是上苍的亲儿子吧?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保持冷静。
今天突破境界给他带来的好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完全全地被羡慕嫉妒恨所取代。
上官槿莞尔一笑,伸出纤长的手指,把一缕发丝理到耳后。
她与楚凤歌一同在洛司首麾下做事,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
此时此刻,她虽然在修行境界上稍稍落后,却能在气势上压住楚凤歌——这无疑令她感到心情舒畅。
尽管在紫微辅星中,天魁排在天钺的前面。
但上官槿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勤恳,足够聪明,就必然会有后来居上的一天。
这时候,顾旭见气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对楚凤歌说道:“楚大人,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据我所知,晋升第四境‘望乡台’,需要‘寻找凡心’、‘回归凡尘’;晋升第五境‘孟婆亭’,却需要‘斩断七情’、‘了却羁绊’、‘蜕去铅华’。敢问您斩去的情感,是‘喜’、‘怒’、‘哀’、‘乐’、‘爱’、‘恶’、‘欲’中的哪一种?”
“是‘欲’。”楚凤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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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斩七情,破五境
根据书籍中的说法,修行的第五个境界,名叫孟婆亭。
在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灵魂沿着幽冥之路通向地府,走过奈何桥,翻越望乡台,便能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
孟婆是地府中的阴使。
她会在亭子中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为孟婆汤,让阴魂喝下。这样一来,阴魂便能忘却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说,“望乡台”的奥义,在于体会凡尘,感受自己属于“人”的一面;那么“孟婆亭”的要领,便是从红尘中超脱,由人逐渐转变成为“非人”、“圣人”。
当然,修行之路上的“孟婆亭”,并不会真的让人彻底抛下情感和记忆。
它需要的,是让修士坚定道心,并斩断无关紧要的凡俗羁绊。
“斩断羁绊”这种事情,听上去有些玄乎。
在大荒,不同的门派,不同的修士,都对它有着不同的理解,也有着不同的做法。
比如灵山寺的僧人,在突破“孟婆亭”之际,往往会选择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苦修,不仅把物质生活降到最简单的程度,而且还会做出长期断食、忍受严寒酷暑等事情,希望借此克服身体欲望的桎梏,得到灵魂的自由和超脱。
比如剑阁,其祖师在飞升之前曾经留下这样的话语——“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行吾道者,积功修德,劝善化恶”。他要求弟子们多做善事,接济众生,以仁慈博爱之心,克制自身的欲望和烦恼。所以剑阁弟子们会选择在破境之际游历天下,做行侠仗义之事。
……
目前,在大齐王朝境内,采用得最广泛的破境之法是“斩七情”。
它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
但却是最简单粗暴、最容易执行、见效最快的办法。
自古以来,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曾一度被卡在第四境巅峰,茫然无措。
他们无法领悟何为“羁绊”、何为“超脱”、何为“道心通明”,自然也无法离开“望乡台”,抵达“孟婆亭”。
但“斩七情”,却仿佛一盏明灯,指给了他们一条非常清晰、非常明确的道路,帮助他们突破了瓶颈。
做个形象的比喻——在顾旭前世,当人们想要减肥的时候,如果告诉他们要“合理膳食”、要“提高代谢”、要“科学锻炼”,他们会觉得太复杂,不知从何处着手;但如果告诉他们“只要坚持一段时间不吃晚餐,就能初见成效”,哪怕这种方法存在隐患,他们也会开始行动。
众所周知,人有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
“斩七情”的法门,需要他们从七种情绪中选择一种,将其舍弃。
剑阁阁主徐曼和灵山寺方丈觉明大师一直对“斩七情”之法嗤之以鼻。
他们认为,“七情”只是表象,不是根本。“斩七情”只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并不能真正地从凡尘中超脱。倘若做出错误的选择,还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日后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除此之外,使用“斩七情”突破第五境的修士,日后晋升圣人时,将会遇到更大的阻碍,失败的概率也会更大。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斩七情”之法在大齐王朝境内、尤其是驱魔司内大受欢迎。
毕竟想走捷径是人的本能。
而且,对于大部分天资平平的修士来说,“修成圣人”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与其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先把近在眼前的修为境界提升上去,换取升官加俸的机会,让全家人过得更舒适更安逸。
至于楚凤歌,他选择使用“斩七情”,一方面是因为他受到了顾旭的刺激,想要尽快突破境界,避免被顾旭追上;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整天都在想“我要做天下第一”,脑子里根本没有世俗的欲望。
他与上官槿这种秀丽绰约的女子朝夕相处,却只是把对方当作是死对头。
他曾被二皇子邀请去教坊司欣赏歌舞,却完完全全地无视了那些身姿妙曼的舞女,坐在观众席里开始闭目冥思。
因此,抛弃“欲”这种情绪,对楚凤歌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他一点也不惋惜,甚至还觉得一身轻松。
“女人都是羁绊,”只见楚凤歌昂起脑袋,用得道高人般的口吻说道,“心中没有欲望,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听到这话,上官槿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顾旭则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就是精神层面上的“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吗?楚凤歌你可真是个狠人啊!
至于驱魔司总部衙门里的其他官吏们,早就对楚凤歌的各种惊人言论习以为常。
或许以前,还会有不少年轻女孩因为楚凤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和远超常人的修行天赋,对他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现在,她们都普遍认清了现实。
她们都深切体会到,这位楚大人的脑回路,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把他看作是正常人类。
…………
“走吧,”上官槿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时间快到了,咱们该去‘温故壶’了。
“司首大人跟我说过,这次的实战试炼,要比以往难度更大。如果我们能够在一天之内顺利通关,他会给我们一些额外的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楚凤歌好奇地问道。
“司首大人没有明说,”上官槿回答道,“但他表示,这次的奖励,一定是我们现阶段非常渴望得到的。”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想: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洛水大会”夺得魁首,把顾旭这小子踩在脚下,让举国民众都见识到我楚某人的厉害——说不定,司首大人会给我一件厉害的法宝?或是传授给我一门厉害的新法术?
顾旭的心里则冒出一个开玩笑的念头:司首大人,如果我顺利通过今天的试炼,您可以帮我把我买房子的欠款结清吗?
…………
几分钟后,三人沿着走廊,来到衙门角落处的一座小阁楼。其有重檐两层,檐角翘起,屋顶上青碧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焕发光泽。
阁楼第二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制小桌。
桌旁铺着几张草席。
桌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壶,壶壁呈半透明状,看上去剔透玲珑。
顾旭一眼认出,这个白玉壶,就是驱魔司珍贵的法宝——“温故壶”。
它体积不大,但却以幻境的形式,记录着成百上千历史上的鬼怪案件。
几个月前,顾旭就曾经进入了壶中的“桃源镇”幻境,杀死了鬼怪“食梦貘”,通过了晋职考核。
上官槿从衣兜里掏出三枚玉符,一枚递给顾旭,一枚递给楚凤歌,一枚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后她对顾旭说道:“顾道友,进入‘温故壶’的口诀,已经刻在了玉符上,只需要念诵它,就能进入这次试炼的幻境;如果中途想要放弃,就捏碎玉符,这样你便能提前离开‘温故壶’——这些要领,上次你参加晋职考核的时候,楚凤歌应该都跟你说过。”
“我记得。”顾旭回应道。
同时,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符,只见上面刻着一行金灿灿的小篆,内容如下: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他的印象中,这玉符上的文字,并不是废话,而是关于“温故壶”中案件的重要提示。
比如上一次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就暗示“桃源镇”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是“食梦貘”打造出来的梦境世界。
这一回,他们需要解决的是鬼怪案件,但玉符上的提示词,却在强调人心难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顾旭感到有些奇怪。
“你们准备好了吗?”上官槿又问道。
顾旭点了点头。
楚凤歌则不耐烦地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快点开始吧!你们真是磨磨蹭蹭的!”
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凭借一人之力打穿幻境,让顾旭和上官槿好好见识一下第五境修士的恐怖力量。
随即,他们在草席上盘膝坐下,一齐轻声念诵玉符中的口诀。
“温故壶”表面焕发出乳白色的明亮光芒。
三人耳边隐隐约约响起动听的乐声。
顾旭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地昏沉,仿佛沉入漆黑的海底。
…………
与此同时,观星台上。
洛川挥了挥手,召唤出铜镜。
铜镜表面泛着朦胧的光泽,很快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天上是如血残阳。
地上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恢宏壮丽的城垣。
顾旭等三人穿着七曜服,站在城门外,像是渺小的蚂蚁。
这正是“温故壶”幻境中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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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世言吾飞剑取人头,吾甚哂之。实有三剑,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八》
(2)“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宋·柴元彪《人心吟》
第四十章 再入温故壶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点点微光。
随后光芒汇聚在一起,越变越大,越变越亮,最终变成了一个火红的球体,挂在高空中熊熊燃烧。
顾旭认出,这是傍晚的太阳。
在夕阳的照耀下,“温故壶”幻境中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四周连绵不断的青山,像盘踞在地表的青色巨蟒。大风呼啸而过,吹得山上的树林沙沙作响。
群山之间,坐落着一座雄城。
它的城墙高近二十米,通体呈灰褐色,有着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垛口等一系列军事设施。在城墙上方,还能看到披盔戴甲、站岗巡逻的士兵,看上去戒备森严。
此时此刻,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都身着“七曜服”,头戴乌纱帽,站在城门之外。
和上次一样,由于他们是以神识形态进入壶中幻境的,所以他们的随身物品——像顾旭的“惊鸿笔”和符篆、楚凤歌的“天魁剑”、上官槿的“天钺剑”,都无法带进来。
但也有一些不同之处。
因为顾旭发现,他们并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进入幻境的,而是取代了历史案件中真实存在过的人物。
就像是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现在顾旭扮演的历史人物,叫做“温延年”,身份是驱魔司七品总旗,负责带领下属们进行定期的出城巡逻,帮助居住在城外山村中的百姓们清剿鬼怪;而一旦发现大敌入侵的迹象,他也要负责及时向驻守城中的千户大人通风报信。
同时顾旭也认出,眼前这座城池,名叫“安顺府”,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地区。
在它的四周,有着绵亘不断的丘陵、苍翠繁茂的密林,以及众多的鬼怪群落。
“温大人,千户大人希望您带着您的下属,尽快返回驱魔司衙门,”这时,看守城门的士兵朝顾旭躬身行礼,然后开口道,“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您。”
“我知道了。”顾旭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容貌跟现实世界里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幻境里的士兵却都会把他认作是温延年。
与此同时,身旁的楚凤歌则闷闷不乐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我这回又要做这小子的下属?”
在这次试炼中,楚凤歌取代的历史人物名叫“张昊”,其自号“张破天”,在安顺府驱魔司担任八品小旗。
上官槿则成了一个名叫“俞舜英”的女修士,担任“参事”一职,官秩也是八品。
他们两人都是温延年的属官。
前者负责在与鬼怪的战斗中冲锋陷阵,后者负责出谋划策、收集情报、整理公文等工作。
这三人连同麾下的十余名小吏,组成了一支修士队伍,肩负起了维护安顺府及周遭百姓安居乐业的重任。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楚凤歌感到非常不满意。
当初在陆氏凶宅的时候,他就按照司首大人的指示,被迫做了顾旭的保镖和随从。
没想到今天来到“温故壶”,他依旧成了顾旭的属官。
“顾旭那小子是我们三人中修为最低的,凭什么他能做长官?说不定待会儿最弱的鬼怪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打死,”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道,“我比他高两个境界。分明我才是最有资格做长官的。”
上官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自然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吐槽:楚凤歌这家伙头脑简单,遇到鬼怪只会莽上去硬干——倘若他做了长官,这支小队迟早要奔向团灭。
…………
进城之后,三人施展身法,迅速来到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按理来说,以温延年三人的境界和身份,是不可能掌握“流星走月”这样玄妙莫测的上品武学的。
但是,当他们在大街上使用“流星走月”时,周围众人并没有感到奇怪,也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温故壶”幻境中的人,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他们并没有完整的智慧,做出的反应也是有局限性的。
不论顾旭做出多么离谱的事情,他们都会按照剧本,坚定不移地把顾旭当成是温延年。
很快,他们进入了衙门大堂。
安顺府千户吴铭正端坐在桌案背后。他手中握着毛笔,目光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眉头紧锁。
在听到顾旭等人的脚步声后,吴千户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头来,望向顾旭道:“温延年,你终于回来了。”
顾旭拱手道:“吴大人,让您久等了。”
“你过来。”吴铭挥了挥手。
顾旭应声来到吴铭的身边。
吴铭指着桌上的文件,开口道:“这是洛京城修士通过天机推演之术得到的最新情报。在距离我们安顺府十余里远的山岭间,有一处鬼怪聚落,那里存在一种名叫‘落头民’的鬼怪,均是‘野鬼’级别,数量不超过三十只。
“近期,附近村庄里的居民常常在夜里被它们袭击,深受其害。
“所以,温延年,我希望你带领你的下属们,尽快出发去解决这些‘落头民’——这样一来,附近的百姓们能够享受安静的夜晚。在奖赏方面,驱魔司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落头民……”顾旭心头默念这个词。
在他读过的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又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着体。”
“落头民”是一种奇异的鬼怪。
白天,它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在夜晚中,它们的脑袋就会离开身体,以耳朵为翅膀,飞到附近村庄中猎食人类。
书中也记录过它们的弱点:如果它们的头无法在日出前返回身体,那它们就会死去,化为灰烬。
“那吴大人,我们能获得多少功勋?”顾旭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想起来,在“温故壶”中赚取的功勋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不可能拿出去兑换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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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又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以耳为翼,将晓,还复着体。”——西晋·张华《博物志》
第四十一章 过目不忘
“只要杀死一只‘落头民’,你们队伍就能获得两百功勋,”听到顾旭的问题后,吴千户回答道,“至于你和你的下属们如何分配,那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了。”
“是。”顾旭点了点头。
吴千户又拿起桌上的一张泛黄的地图,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温延年,我根据手上的情报,把‘落头民’可能存在的位置标注在了这张地图上。希望这张图能够帮得上你们。”
“多谢吴大人!”顾旭接过地图,认真地瞥了一眼。
他看到,在地图上的崇山峻岭间,有几个用红色墨水画的圈儿,在淡黄色的纸张上显得格外醒目。
…………
顾旭等人并没有在衙门大堂耽误太多的时间。
在获得一些关键的情报后,他们便来到驱魔司衙门的后院,取了几件武器。
上官槿和楚凤歌各自拿了一把铁剑。
虽然这两把剑都没有任何特殊属性的加成,但有剑在手,总好过手无寸铁。
毕竟,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剑修来说,很多战斗手段,比如他们擅长的“云海星河剑”,都是需要依靠武器才能施展出来的。倘若失去了武器,战斗力就会被大幅削弱。
至于顾旭,则找人要来了几支炭笔、一沓白纸,然后迅速画了数十张各式各样的符。
楚凤歌看着他笔下的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在读天书一样。
上官槿则看得聚精会神。
她以前读过一些符道方面的书籍。虽然她自己不会画符,但她却能察觉到,顾旭笔下的这些符篆,跟书上的画法不太一样。
在她看来,其他符师画符,像是在画精密的机关图纸——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生怕画错一笔,就会导致前功尽弃。
但顾旭画符,却像是在随性创作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不拘一格,没有定式,似乎是在借用符篆,抒发自己内心的情绪。
这让上官槿不禁在心头啧啧称奇。
这时候,衙门中的几名小吏忽然来到顾旭的身边,朝他恭敬地行礼道:“温大人,您又要外出做任务去了?”
“没错。”顾旭抬起头,淡淡答道。
他认出,这几个小吏是温延年的直属下级,都是第一境修士。
“温大人,您需要我们随行吗?”其中一个小吏主动地问道。
还未等顾旭开口,旁边的楚凤歌就双手抱在胸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开口道:“不必了。这种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你们参与。”
在第五境的楚凤歌眼里,那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凭借他一己之力,就能统统杀光。第三境的顾旭,第四境的上官槿,对他来说皆是累赘,更别说这些只有第一境修为的小吏们了。
小吏们没有理会他,仍然抬头望着顾旭。
可以看出,楚凤歌扮演的“张破天”,在这座衙门里根本没有威信。
顾旭笑了笑,回答道:“不必了。最近各位都太辛苦了,今晚还是回去陪陪家人吧!”
小吏们脸上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真诚地向“温大人”道谢,然后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楚凤歌顿时在心里骂骂咧咧。
…………
准备就绪后,顾旭等三人便赶在完全天黑之前,再次出城。
此时,夕阳的大半部分已经沉入西边的山峦。天地间红彤彤的一片——三人的面孔,腰间的剑,一望无际的树林,高大古朴的城墙,都统统被染成了红色,红得格外艳丽,像是被鲜血从天空中直淋下来似的。
凭借“流星走月”身法,他们在崎岖的山丘间步履如风,循着吴千户在地图上的标注,寻找“落头民”的踪迹。
“顾道友,我觉得这个案件,应该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在行走途中,上官槿来到顾旭的身边,对他说道,“按照司首大人一贯的作风,我们在‘温故壶’中面对的敌人,往往会与我们自己实力相仿。
“在这些‘野鬼’级别的‘落头民’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加可怕的敌人。我们必须得保持警惕。”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旭道。
林间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顾道友博闻广识、腹载五车,”上官槿接着说道,“你觉得,在这安顺府附近,会有哪些实力强大的、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鬼怪?”
顾旭想了想,回答道:“根据驱魔司档案里的记录,在贵州行省境内曾经存在过‘俎鬼’、‘神通鬼’、‘血糊鬼’、‘庙鬼’、‘穷鬼’等几种‘恶灵’级的鬼怪。
“但是,由于温延年是在兴德五年才开始在驱魔司做官的,并在兴德十一年才被提拔为‘总旗’——那时候血糊鬼、神通鬼和庙鬼都已经被驱魔司消灭了,所以我们只需要提防‘俎鬼’和‘穷鬼’即可。
“‘俎鬼’是鱼类变化而成的鬼怪,其居住在污泥中,夜间还能够在路上行走。如果接近它居住的污泥附近,会感觉被人遮住耳目,听不清,看不见,甚至还会觉得手脚被抓住,不能移动。它是在兴德十三年被消灭的。
“‘穷鬼’则羸弱矮小,喜欢穿破衣烂衫、喝稀饭,能够吸食财气,使人贫穷。安顺府附近居民对它深恶痛绝。它是在兴德十四年安顺府千户吴铭亲自出手才得以解决的。
听到顾旭的这番话,上官槿不禁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你不会是把驱魔司的档案都背下来了吧?”
顾旭能把多种鬼怪的特点脱口而出,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识别鬼怪,本身就是驱魔司对修士们的要求之一,也是晋职考核中一项重要的测试。上官槿自己也同样把许多种鬼怪的特点熟记于心。
但上官槿没有想到,顾旭竟然能把这么多年份数字都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其实,这些关于安顺府驱魔司的档案记录,我只是在查阅其他资料时,无意中翻到了它,”顾旭淡淡一笑,回答道,“可通常情况下,任何东西我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唉,这可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
听到他的这番话,上官槿心里立即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么厉害的天赋,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吧!免得我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去背书。
不过忽然间,她又想到,顾旭年幼时曾经目睹自己的父母被“九婴蛇妖”吞噬,不久前也曾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这些可怕的场景,他是否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是否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想忘也忘不掉?
楚凤歌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
他右手紧紧握着铁剑,兴趣缺缺、漫不经心地审视这片山林,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这段路途太过平静,以至于让他感到无聊。
他只期望鬼怪能够尽快出现,给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
暮色渐沉。
绯红色的云霞渐渐消失,天空变成深紫色,仿佛伤口处流淌的血液被擦拭干净,仅留下暗沉的淤青。
随后,一轮圆月在群星簇拥下缓缓升起,宛若玉盘,把银白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就在这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尖啸。伴着呼呼的风声,与三人渐行渐近。
“‘落头民’来了。“顾旭轻声道。
他看了眼身边的上官槿,发现她也转头望向自己,神色凛然。
片刻之后,天空中出现了密集的“鸟群”,仿佛一道道黑色的剪影,挡住了银白色的圆月。
但顾旭却知道,那不是飞鸟,而是一个个飞行的头颅。它们以双耳为翅膀,将迎着夜晚的凉风,去附近的村庄中捕食人类。
还未等顾旭有所行动,楚凤歌便已经足踏铁剑,飞行到空中。
真元在他手中汇聚。
像是一捧银河的水,焕发着璀璨的星光,孕育着磅礴的能量。
顾旭知道,楚凤歌修炼的是洛司首开创的上品功法《列星诀》。它能够借星光之力,帮助修士锤炼真元。
现在,楚凤歌晋升第五境后,他的真元已经如具实质,能够显现出功法的特性,充分发挥出功法的威力。
下一秒钟,这团光芒飞到了“落头民”的中间,然后像点燃的炸药一样,“砰”地爆裂开来。
“落头民”们很快被灼热的星光淹没,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
就连站在山林中的顾旭和上官槿,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顾旭觉得,如果楚凤歌是在洛京城里使用这一招,足以在瞬间炸毁几条街道,令街上的居民瞬间蒸发,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楚凤歌飘在半空中,抬头挺胸,背负双手,以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欣赏着面前的耀眼火光。
“真弱!”他嘴角上扬,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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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穷鬼”出自唐代李邕《金谷园记》。
第四十二章 创新思维
然而,楚凤歌这副自鸣得意的姿态,并没有能持续太久。
几秒钟后,火光散去。
这些“落头民”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全部化为灰烬。
反而都安然无恙。
依旧扇动着耳朵,飞在半空中。除了头发丝略微被烧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第五境修士的真元之火,竟然无法把它们全部消灭?”
这一幕无疑在顾旭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鬼怪——它们看似实力不强,但是却极难消灭,不按照特定的章法,找到它们的弱点,是无法杀死它们的。
比如有一种鬼怪,叫做“猫容婆”,形如猫首人身老妪。它虽然只有“野鬼”级,但它的身体刀枪不入,第四境剑修的全力一击,都无法让它受伤。若要消灭它,只能通过戳瞎它头顶的第三只眼。
对此,驱魔司的前辈们曾经给出解释:鬼怪这种东西,其实是这个世界规则的产物,想要杀鬼,就必须得遵循规则。
像“落头民”的脑袋,也是极难被摧毁的。
对付它们,通常有两种办法:第一,限制它们头颅的活动范围,使其无法在天亮之前返回自己的身躯,待到太阳升起之际它们就会化为灰烬;第二,趁它们头颅离体的时候,摧毁它们的身躯,这样一来,飞行的脑袋就会失去能量源头,自然消散。
想到这里,顾旭从衣兜里取出一叠缚身符,朝着天空中抛去,同时默默念诵咒文:“天元真将,地甲大将。酆都猛将,烈勇神灵。吾令速发,大显威灵。东至扶桑,西至昆仑。上至玉京,下至归墟。远遍四大神洲,近则不离方寸。急急收摄,为祸邪鬼。”(1)
话音未落,飘在空中的符纸就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下,连接在了一起,编织成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遮挡住了整片天空。
“落头民”们的脑袋都被金色的大网罩在其中。
它们努力挣扎,却无法从中挣脱。
紧接着,顾旭抬起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金色大网迅速收拢。
其开口处被毫无痕迹地封住,随后挂在了旁边一棵参天古树上。
“落头民”的脑袋们在大网中滚来滚去,像是不慎坠入猎人陷阱的动物。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用怨毒的眼神望着顾旭。但顾旭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
“顾道友,‘缚身符’竟然还能跟‘摄祟咒’配合在一起使用?”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旭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解决这些“落头民”的头颅,上官槿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些怪物的实力并不强大。
但是,顾旭使用的招术,却令她感到无比诧异。
在她的认知中,“缚身符”的作用是用真元凝聚的绳索把敌人绑起来,一般都是用来对付人类;而“摄祟咒”的作用则是镇压邪魔,一般都需要配合特定法器,用于对付灵体形态的鬼怪。
它们原本毫不相关。
可却被顾旭结合在一起使用,而且还产生了如此神奇的效果。
顾旭这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他总能想到这种离经叛道的点子?
“我画的‘缚身符’,跟书上的不太一样,”顾旭微微一笑,回应道,“它的适用范围,要比原先的更广一些。
“至于把它跟‘摄祟咒’配合起来使用……是我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我想了想,觉得这种办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便直接动手实践了。”
上官槿不再说话。
她想,或许正是这样的思维方式,使得顾旭成功学会了那以深奥莫测、难以领悟着称的《焚天七式》。
与此同时,楚凤歌也踏着铁剑,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非常阴沉。
他本以为,今天他可以借助这些“落头民”大显身手,让顾旭这小子见识见识第五境修士的雄浑真元。
没想到又被顾旭抢了风头。
这使得他心里恼羞成怒,想要骂人,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他人前显圣失败的关键原因,是他自己书读得太少,怪不得别人。
这时,顾旭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的这些符咒法术是有局限性的,只能持续生效两个时辰,并不能维持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待到符咒失效后,‘落头民’的头颅们依旧会挣脱束缚,去祸害附近村庄里的居民们。
“所以,我们需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落头民’的身躯所在之地,摧毁它们的身躯。”
当楚凤歌听到“符咒存在局限性”这句话,他的心情忽然又稍稍变得愉快了一些。
他想:顾旭这混蛋,看似轻描淡写地囚禁住了“落头民”脑袋,实际上就是在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终究也无法把这些鬼怪消灭干净——最后还是需要我楚某人出手啊!
既然还有出手的机会,楚凤歌便不再气馁。
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暗暗下定决心,在找到“落头民”们的躯壳后,一定要赶在顾旭之前动手杀敌,绝不能再被顾旭盖过风头。
顾旭再次看了眼安顺府吴千户给的地图,准备带头朝用红圈标注的地点走去。
但他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按照一如既往的谨慎作风,先做一个简单的占卜。
“上官道友,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剑吗?”他对身边的上官槿询问道。
“没问题。”上官槿点了点头,爽快答应。
顾旭接过铁剑,将其平放在地面上,然后闭上眼睛,口中默默念诵着占卜的咒文。
在他念咒的过程中,铁剑仿佛陀螺似的,在地面上飞速地旋转,发出嗖嗖的风声。倒映在铁剑上的银白月华,像是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亮得晃眼。
咒语念罢,他睁开眼睛。
铁剑随之缓缓停止旋转。
他看了眼月亮和星辰所在的方位,微微皱眉,开口道:“剑锋指向西南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落头民’的栖居地所在的方位。”
“有问题?”楚凤歌皱眉问。在他看来,顾旭这家伙实在是谨慎过度,连这种小事情都要专门做个占卜。
“当然有问题,”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吴千户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却在我们正北方,与占卜的结果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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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改编自道门摄祟咒。
第四十三章 真正的敌人
“地图上的标注和占卜结果不一样?”上官槿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顾道友,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吴千户提供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种可能性,”顾旭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静地说道,“第一,如你所说,吴千户给我们提供了错误的信息;第二,在‘落头民’的栖居地,存在更强大的鬼怪,拥有能够干扰我占卜结果的能力。
“但是,‘凶神’级别的空玄散人,他拥有着屏蔽司首大人天机推演之术的力量,却依旧无法影响到我当初在沂山上的占卜结果;而且,在我的记忆里,安顺府附近区域内从来没有存在过像空玄散人这么强大的鬼怪。
“所以,我们可以把第二种可能性直接排除。”
“连空玄散人都无法影响到你的占卜结果?”上官槿忍不住惊讶地感叹道。
她作为驱魔司司首洛川有实无名的弟子和得力的助手,日日跟随在其身边做事,自然知道洛司首天机术的可怕之处。
就在两年前,她曾经亲眼见识过洛司首坐镇于京城之中,对千里之外一场“凶神”级别的战斗进行准确无误的推演,连持续时间、伤亡人数等都跟真实情况没有丝毫差别。
洛司首一直都以一种谦恭的态度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拥有洞悉天下万事的本领,是因为神通广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
紫微大帝执掌天经地纬,上统诸星,下治酆都,天地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祂的感知——洛司首自己,只是侥幸地得到了紫微大帝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赐。
然而,空玄散人却能以天机屏蔽之术,把洛司首蒙在鼓里,使其对青州府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据上官槿所知,占卜术对于顾旭而言,只算得上是业余爱好——他接触占卜的时间不到一年,也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去钻研。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拥有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术的能力。
可他偏偏能在那样的境况下,得到正确的占卜结果。
这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上苍的青睐?
上官槿想不明白。
听到她的问题后,顾旭笑了笑,回应道:“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意外。”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所以,我现在很好奇,这地图上的信息为什么是错误的……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候,顾旭的目光落在地图的一角,看到那里标注着“安顺府”的字样,还有一个日期。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冷冽如冰。
“怎么了,顾道友?”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地图上标注这个日期,是兴德十一年五月初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张地图绘制的日子,”顾旭沉声道,“但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张地图已经开始变得黄旧破损——这证明,现在距离地图绘制完成,应该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而在我记得的档案里,温延年这名官员,于兴德十二年三月十六,和他的两名下属一起,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公殉职。
“档案上没有写清楚任务的内容。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哪一个任务牺牲的。
“但是,这壶中幻境里绿树成荫,风很大,白天温度宜人,夜晚微凉,无疑符合春季的特征。
“而天空中的这一轮满月,也表明现在是月中。
“再加上你之前说过,这次‘温故壶’试炼的难度会很高。
“所以我怀疑,我们正在执行的这个任务,就是那个导致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不幸牺牲的任务。”
说到这里,顾旭抬起头来,看向上官槿的眼睛:“上官道友,你还记得雕刻在玉符上的那一句诗吗?”
上官槿沉吟片刻,回应道:“‘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你是想说,我们这次试炼中真正的敌人,可能不是鬼怪,而是人?比如安顺府的这位吴千户?当初他故意给了温延年错误的情报,目的是想借鬼怪之手,杀死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
上官槿不愧是深得洛司首信赖的亲随。顾旭仅是稍作提示,她就快速地做出了这样的一番推断。
“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上官槿又微微皱起眉头。
“我觉得,我们这次试炼的要求,很可能是查明这个事件背后的真相。”顾旭淡淡说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上官槿接着问,“是先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杀死那群‘落头民’,还是先返回衙门,找吴千户问清楚地图上的标注为何会出错?”
或许是因为顾旭此时的身份是两人的长官,或许是因为顾旭刚才展现出来的惊人见识,上官槿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
“我们先按照占卜的结果,去西南方把那些‘落头民’杀掉,”顾旭思忖片刻,开口道,“然后再照着地图去趟北边,去看看那里究竟潜藏着什么危险。
“当年,温延年只有第三境修为,他的两个下属更是只有第二境修为,在强大的鬼怪面前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但换做是我们几个,只要不遇到‘凶神’级的鬼怪,都有一战之力。”
“只有第三境修为……”上官槿在脑海中把顾旭的话复述了一遍,只觉得很是有趣,毕竟顾旭自己也只有第三境罢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顾旭曾经在元宵夜的擂台赛上,击败了不止一个第四境的修士,在青州府的时候,更是在凶神的面前死里逃生……他真正的实力,应该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三境修士。
“你们两个讨论完了吗?”旁边,楚凤歌倚靠一棵大树,双手抱在胸前,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讨论完了,就赶快出发,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顾旭和上官槿不约而同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接着望向彼此:“出发吧!”
随即,他们便施展“流星走月”身法,仿佛鬼魅一般,在茂密的山林中飞速穿行。
“喂,等等!”楚凤歌愣了一秒,见顾旭和上官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也施展步法,匆匆地追了上去。
于是,这地方便只剩下一张金色的大网,还有数十个“落头民”的头颅——它们网中滚来滚去,神情狰狞,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却无法从中逃脱。
…………
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落头民”的栖居地。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在平缓的山坡上,坐落着一座座青灰色的砖房,宛若沉睡一般寂静无声。看上去与人族的村落没什么区别。
不过,顾旭注意到,这些房屋都大门紧锁,但是窗户却全部是敞开的。
他们来到距离最近的一间砖房门前。
上官槿轻吟咒语。
房屋门锁处很快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随后只听见“砰”地一声,屋门霍然敞开。
三人一起进入房屋。
很快,他们在这间屋子的卧室里看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个女子躺在床榻上,只有身子,没有头。在她的脖颈处,也没有血液流出。
“这就是‘落头民’的身体。”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准备朝床榻上抛去。
但楚凤歌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他的手心里出现一团耀眼的星光,随后化作熊熊燃烧的真元之火,淹没了无头女子。
刹那间,无头女子便化作灰烬。
看到楚凤歌这样的举动,顾旭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感觉到,在楚凤歌手心这团如具实质的真元里,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足以在瞬间摧毁上百只“落头民”的身躯。
楚凤歌此时的举动,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或许,这家伙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一下第五境修士的强横真元吧!”顾旭默默在心头猜测道。
随后,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前往其他的房屋,把剩下的“落头民”的身躯一一摧毁。
楚凤歌一边放火烧尸,一边打着哈欠。
他原本无比期望着这里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能够让他有机会展露身手,享受顾旭和上官槿惊异的目光。
然而,抵达目的地后,他们所做的事情,却简单而无趣。
这让楚凤歌深感失落。
另外,在他们杀死“落头民”后,试炼并未结束,洛司首也没有把他们从“温故壶”里放出来。
这显然证实了他们刚才的猜测——“落头民”并不是这次试炼最终的敌人。
“‘落头民’已经解决了,”这时,顾旭掏出地图,淡淡吩咐道,“接下来,咱们该前往吴千户标注的地方了。
“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听到他的话,楚凤歌和上官槿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自己的铁剑。
前者跃跃欲试,目光中流露出期待的神情;后者神情肃穆,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银色的圆月,像一只捕猎中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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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百鬼夜行
凉风飒飒响彻林间。
在树丛底下,有着众多的石块、树根和水洼,潮湿泥泞,极容易使人滑倒。
顾旭、上官槿和楚凤歌却健步如飞。
越往前走,树木就愈发密集。月光从树冠间穿过,洒落在地面上,形成银白的不规则光点,随着枝叶的沙沙晃动,像是蛰伏的幽灵。
“还有多远?”楚凤歌问。
“大概不到半里。”顾旭借着月光,再次瞥了一眼手中的地图。
此刻他心头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其目光冰冷,凶戾,宛若一只时刻准备着扑向猎物的恶狼。
危险如他预期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临。
在前方的树影间,首先出现了数十个飘在空中的半透明身影。
她们披着褴褛的白色衣衫,俱是身材清瘦、容貌纤美的女子。
可她们的眼睛却漆黑、空洞,令人畏惧,嘴角还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魑魅。”
顾旭立即认出了眼前的鬼物。
在沂水县的时候,他杀得最多的鬼怪,就是这“游魂”级别的“魑魅”。
“魑魅”防御力很弱,没有灵智,行动迟缓。一张经他改良过的“杀鬼符”,就能轻轻松松地杀死一大片。
可以说,当初他看见“魑魅”,就仿佛是看见行走的功勋。
但此时此刻,顾旭并没有轻举妄动。
很快,在“魑魅”的后面,顾旭又看到了另一种鬼怪。
它们形如三岁小孩,长着红眼睛,长耳朵,身体黑里透红。它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声音时而像男人,时而像女人,时而像老者,时而像孩童。
顾旭知道,这鬼怪叫做“魍魉”,实力为“野鬼”级。
它们喜欢模仿人类的声音来迷惑人类,并且拥有使人得怪病的能力。而它们的弱点,是畏惧敲鼓的声音——在很多偏僻的城镇和村落,人们都以这样的方式驱逐魍魉鬼。
在“魍魉”的旁边,还有几只“毛鬼”。
它们浑身长着黑色、红色或白色的长毛,像是巨大的猩猩,长着三只眼睛。
“毛鬼”看上去体型庞大,面目狰狞,但顾旭却清楚,它们实际上的力量和人类差不多。
像顾旭这种主修符咒、体格偏弱的修士,或许无法在近身战斗中打赢它。
但是,倘若换做时小寒那一身蛮力的丫头,在不动用真元的前提下,是能够做到徒手生擒“毛鬼”的。
……
在“毛鬼”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了“蛇鬼”、“瘿鬼”、“炬口鬼”、“蓬头鬼”等几种“野鬼”级别的鬼怪。
它们排着队列,陆陆续续地出现,仿佛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在阴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如此多的鬼怪同时出现,无疑是一副诡异而壮观的画面。
楚凤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借助这些鬼怪,再次展现自己的实力。
若不是上官槿在旁边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恐怕他早就挥舞着铁剑,一个人冲进鬼怪堆里了。
然而,顾旭的目光却格外警觉。
因为他曾经从书籍中了解到,这些鬼怪通常各有各的地盘,很少会聚在一起行动,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井然的秩序。
它们今天这种异常的表现,无疑意味着在它们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存在——其凭借着强大的实力,镇压了这些各种各样的鬼怪,将它们聚在一起,变成了自己的一支军队。
“野鬼”们的后面,则是两只“恶灵”级的鬼怪。
左边的“恶灵”,形如水里的鲿鱼,但是却长着一双脚,能够在地面上行走。当顾旭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时候,他的视力和听觉都变得有些模糊。
右边的“恶灵”,则形如瘦小孱弱的人类,它穿着乞丐一般褴褛的衣衫,手上端着一个沾满泥巴的破碗,碗里装着粘稠的稀饭。
“它们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俎鬼’和‘穷鬼’。”在看清楚这两只鬼怪的模样后,顾旭对身旁的上官槿小声地介绍道。
说话的同时,顾旭悄无声息地用真元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只为避免这“穷鬼”吸走自己的财气。
虽然“温故壶”里的“穷鬼”只是一个幻像投影,不一定真的能够对他的财运产生影响。
但以防万一,他选择依旧这么做了。
他本身就已经很缺钱了,可不想因为一时不慎,变得更加贫穷。
“顾道友,你是否知道,兴德皇帝在位期间,安顺府附近有哪些‘凶神’级别的鬼怪?”上官槿在顾旭的耳边小声问道。显然,她也从鬼怪们这可怕的阵仗中,领悟到了问题的关键,知道它们背后必然有一个头领。
顾旭思索两秒,回答道:“夜郎国主。”
“夜郎国主……”上官槿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她想起,在大齐王朝西南地区,确实曾经存在一个由蛮夷之民组成的国度——“夜郎国”。
太祖皇帝在灭掉大楚王朝后,看上了夜郎国的药草和矿产资源。
本来,太祖皇帝只想在战后休养生息,与夜郎国建立贸易往来的关系。不料,那夜郎国主在见到大齐使者后,却自诩为天朝上国,狂妄说道:“齐孰与我大?”
于是太祖皇帝一挥“泰阿剑”,干脆利落地把这个弹丸小国消灭了。
然而数百年后,那夜郎国主又以鬼怪的形态,出现在了大齐王朝的土地上……
上官槿也曾经在书中见到过这只“凶神级”的鬼怪。
只是因为它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所以在历史中并没有太大的名气。上官槿没有顾旭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只记得它的名字,却记不得它具体出现的年代。
…………
片刻后,“俎鬼”和“穷鬼”在一株参天古木的前方,一左一右地站定,像是左右护法一般。
其他的“野鬼”和“游魂”,则在它俩前方依次排开,仿佛皇宫中侍奉君王的仪仗队。
林间的温度骤然下降,树叶上的露水凝结成冰霜。
黑暗宛若具备了生命力,在林间来回涌动;又像是厚重的黑色帷幔,把自天而降的银白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强烈的威压覆盖了山林。
顾旭忽然感觉空气变得凝滞起来,身体也变得更加格外沉重,似乎在促使他弯下膝盖,匍匐在地。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嗓音:“既见本王,为何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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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史记·西南夷列传》
第四十五章 食材
顾旭抬起头,发现在这阴翳的树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丝绸长跑,上面有着色彩斑斓的、极具蛮荒特色的花边;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子,镶嵌着金银和玉石。
而在他的脸上,则戴着一张黄金面具,挡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不论是庞大的“毛鬼”、“狰狞鬼”,还是瘦小的“魍魉”、“穷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皆齐刷刷地匍匐膜拜。
就连灵体形态的“魑魅”,都从半空中落到了地面。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夜郎国主’么?”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槿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感叹道,“这气场果然跟一般的鬼怪不一样啊!”
顾旭没有说话,心里则暗暗评估着这只“凶神”的实力。
根据大齐王朝对鬼怪的评级标准,“凶神”通常具备第六到第七境的实力——弱一点的可以跟驱魔司各行省的指挥使一较高下,强一点的甚至连圣人都不敢轻易招惹,而且很可能拥有自己的地盘和势力。
这位“夜郎国主”,驱魔司档案中对他介绍不多,并没有明确地提及他的实力,只是说他在兴德十六年的时候,死于贵州行省指挥使、第六境修士冯必禹之手。
想到这里,顾旭心头推断:“夜郎国主”实力应该与第六境修士相仿,达不到圣人的水准,属于“凶神”中较弱的一档。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三人便不再刻意地隐匿气息。
尤其是楚凤歌,刚一听到“夜郎国主”的声音,他直接提着铁剑,大摇大摆地来到“夜郎国主”跟前。
或许在现实世界里,楚凤歌还算是比较惜命,并没有胆量在“凶神”的面前装模作样。
但这里毕竟是“温故壶”幻境,鬼怪都只是用法术构建出来的投影。死在幻境中,最多也就意味着试炼失败,并不会真正地死去。
于是,楚凤歌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放飞自我,肆无忌惮地行事。
别说是遇到“凶神”。
就算是遇到神仙下凡,他都敢冲上去与之较量较量。
“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如此猖狂?”只见楚凤歌昂首挺胸,对“夜郎国主”大声说道,“大齐驱魔司办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听到楚凤歌这话,那“夜郎国主”也愣了一秒,随即黄金面具背后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驱魔司,那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地方?本王可没听说过。”
也不知他是真的没听说过,还是假装不知道。
顾旭和上官槿站在一旁,观望着眼前这一人一鬼的对峙。
一方是历史上以狂妄自大出名的小国国主,另一方是驱魔司以桀骜不驯着称的年轻天才。
这两人遇见彼此,就像是两个火药桶撞在一起,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楚凤歌面色铁青。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敢在他的面前,比他自己还嚣张。之前顾旭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抢走他的风头,就已经不止一次令他气急败坏。
而这位“夜郎国主”,显然也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只见楚凤歌举起手中的铁剑,大声地吟诵道:“剑芒盖日气如虹,笑指云上凌霄宫。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
由于他这回刚刚出关就进入了“温故壶”,没时间让下属们帮他写新的诗号,所以他只能被迫使用自己以前曾经用过的诗号。
随即,他将手中的长剑自上而下猛然斩落。
剑气喷薄而出,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璀璨的银河,照亮了这片幽邃的山林。
紧接着,银河化作一条宽阔的瀑布,咆哮着从天而降,宛若数万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前方的“夜郎国主”。
“云海星河剑”第二式,“坠九天”。
这是上品剑法“云海星河剑”中最为刚猛暴力的一式——其力求以瞬间爆发的强大真元力量,一举将敌人镇压。
不久之前,当顾旭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的时候,就曾经体验过这一式的威力。那时候,若不是他掌握着以柔克刚的“落花飞絮”法术,恰好能克制这一式“坠九天”,最后的战况恐怕还不好说。
而现在,楚凤歌不仅没有被“论道之境”压制境界,而且还晋升成为了第五境的强者。
这使得“坠九天”具备了更加磅礴的力量。
仅仅是铁剑上散逸出来的气息,就已经压弯了周围树木的枝杈,使其树叶簌簌作响。
顾旭和上官槿后退了两步。
最前方的几只“魑魅”,在这汹涌而来的剑气冲击下,竟然直接蒸发了。
但那“夜郎国主”却依旧定定站在原地。
“不过如此。”他淡淡道。
同时,他抬起枯槁的、宛若骷髅般的右手,朝着楚凤歌轻轻一指。
周围的黑暗瞬间蠕动起来,仿佛化作了具有生命的怪物,伸出无数只触手,朝着前方蔓延。
黑暗先吞没了楚凤歌的剑气,令他这惊天动地的“坠九天”瞬间化为乌有。
然后,它开始慢慢地蚕食悬在空中的那条银河,仿佛天狗吃月亮一般,使其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接着,黑暗覆盖了地面。
地面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变成了泥泞的、深不见底的沼泽。
那一根根触手延伸至楚凤歌的脚跟,向上蠕动攀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的双腿,想要把他往下拽,使得他沉入黑暗的沼泽之中。
顾旭和上官槿也仿佛踩在稀泥上,一点一点地向下陷落。
黑暗首先淹没了他们的脚,然后渐渐上升到膝盖的位置。
如是情形下,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驾驭飞剑,飞到空中,从而避免被这黑暗的沼泽吞没。
但是,他们刚要起飞,那些黑暗的触手却把他们的双腿缠得更紧了,又把他们重新拽回了地面。
“这几个人,就是你们今晚的食材。”“夜郎国主”指了指被困在黑暗中的三人,对周围大大小小的鬼怪们说道。
听到他的话,“魍魉”快活地跳跃起来,以人类的声音欢呼不断;“毛鬼”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一个个色彩各异的毛线球;“蛇鬼”左右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仿佛听到了耍蛇人的笛音;“穷鬼”抬起手中的破碗,“咕噜咕噜”地把里面的稀饭灌入自己口中,还打了个饱嗝儿……
每种鬼怪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歌颂“夜郎国主”的慷慨。
“不过,这一个得留给我。”
“夜郎国主”停顿片刻,忽然伸手指向站在一棵大树背后的顾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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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打破规则
“又是‘招灵之体’惹的祸。”听到‘夜郎国主’的这句话,顾旭心头默默道。
分明都是人类,旁边那两个修为更高,还是练武的,想必肉质也要更好一些。
可偏偏最弱小的自己被盯上了。
顾旭感到非常无奈。
他知道,凭借自己力量,就算掏出所有的底牌,也不可能战胜这“凶神”级的“夜郎国主”和他的恶鬼军团。
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脱困。
…………
楚凤歌依然在黑暗的“沼泽”里挣扎。
实话实说,楚凤歌之所以被称作“天才”,并不是因为他具备很强的领悟能力,精通很多武学和招式——他在剑术方面的造诣,还比不过境界更低的上官槿。
而纯粹是因为,他的修炼和进境速度非常快,真元比一般人浑厚得多,能够凭借蛮力把敌人干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尝试把浑身上下的真元凝聚到双手。
很快,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团明亮的、动态的光芒,像是成百上千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十指之间来回飞舞。
随即,楚凤歌像丢皮球一样,把手头的星光向“夜郎国主”抛去。
他没有使用任何技巧或招式。
这是以纯粹真元进行的硬碰硬的对抗。
楚凤歌就像是一个养优处尊的富家子弟,从来不会节约真元,也从来不会像顾旭那样想方设法提高真元的利用率——不断改进符咒法术,只求以更少的真元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楚凤歌一向都是大笔大笔地挥霍。
反正他拥有“野草”神通,能够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
尤其是在他晋升第五境后,“野草”神通更是仿佛成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枯竭的水龙头,让他的真元“水塘”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
这一瞬间,四周的黑暗似乎产生了畏怯的情绪,那些蠕动的触手纷纷向下退缩了一段距离;像“毛鬼”、“魍魉”等比较弱小的鬼怪,也忍不住朝着“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挪了几步。
接着,黑暗的沼泽燃烧了起来。
仿佛在黑色的幕布上,窜起了明艳的火苗,以灼热的温度,驱散了树林间的寒意。
“夜郎国主”的丝绸长袍也开始随风晃动。
“有意思,”他笑了一声,用轻蔑的口吻说道。
同时,他抬起双手,将其交叠,比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地面上的黑暗,忽然像泥浆一样迅速涌动,接着如喷泉一般窜到半空中,凝固成一道厚重的墙壁,挡住了楚凤歌迎面抛来的星火光团。
“嘭——”
光团重重地撞在黑色墙壁上,骤然暗淡。
跳跃的星芒散落一地。
就像是掉落在地的面包屑一样,很快被黑色沼泽大口大口地吞噬。
…………
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旭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他曾经在典籍中了解过,修行的第六个境界,叫做“酆都门”——需要初步领悟一定的道法规则,才能将这道大门叩开,进入全新的领域。
从第五境晋升到第六境,可以用“质变”来形容。
而“凶神”级的鬼怪能够在实力上比肩第六境修士,大部分也同样掌握着某种道法规则。
比如“沂山雪女”,就掌握着冰雪的法则,能创造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乃至于用冰雪创造出狼群、仙鹤等活物。
这树林间无处不在的黑暗泥沼,也同样是“夜郎国主”掌握的某种规则。
或许,待到楚凤歌的修为境界再提升一些后,他能凭借纯粹的力量打破规则。
但目前,他显然还做不到。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在黑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连身法都施展不出来。
黑暗仿佛一条条饥饿的蠕虫,似乎想要潜入他们的身躯,蚕食他们的真元。
顾旭沉思两秒,对旁边的上官槿小声地说道:“上官道友,我待会儿会尝试破解这片黑暗沼泽。一旦成功,我们就以最快速度逃回安顺府。”
他知道,凭借他们几人的力量,在失去本命武器或“惊鸿笔”的情况下,大概率是打不过这“夜郎国主”的。
既然打不过,就要学会逃跑和搬救兵。
在顾旭的记忆里,历史上的“夜郎国主”是被驱魔司贵州行省指挥使冯必禹杀死的。
他决定,先想个办法逃回去,然后向驱魔司找人帮忙;同时,也要尽快查清楚安顺府千户吴铭为何会给自己错误的地图,导致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听到顾旭的话,上官槿微微睁大眼睛。
“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令第四境的她都难以逃脱——没想到仅有第三境的顾旭,竟然能如此自信地表示,他有办法将其破解。
他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手段?
…………
当黑暗墙壁把光团挡住后,“夜郎国主”并没有执着于继续对付楚凤歌。
在“招灵之体”的吸引下,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盯着大树背后的顾旭。
刹那间,顾旭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湍急的旋涡,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沼泽之中。
黄金面具背后传来沙哑的笑声。
“夜郎国主”显然已经认定,顾旭应该再也无法从这片泥沼中逃脱了。
刚才那个喜欢吟诗的猖狂小子,对此都束手无策。
这个最美味的猎物,实力更是三人中最弱的——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从自己手中溜走呢?
…………
但在这一瞬间,顾旭的左眼瞳仁变成了靛蓝色。
其中仿佛暗藏着万千星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时间忽然凝滞在这一刻。
地上的旋涡停止转动,顾旭不再向下陷落。
那些黑暗的触手,也被迫停在原地,不再蚕食三人的真元力量。
“夜郎国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的鬼怪停止了狂欢;楚凤歌和上官槿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在脸上。
整个世界似乎在某个至高无上的旨意下,停止了运行。
只有顾旭依然是动态的。
这是“光阴”的力量,是他在突破“奈何桥”时获得的权柄。
当初连空玄散人都会受到它的限制。
眼前这位“夜郎国主”,实力更是比空玄散人弱得多——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从“光阴”权柄下逃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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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脱困
在启用“光阴”的一瞬间,顾旭体内的真元开始飞速消耗。
假若把他的真元比作堆满一屋子的干柴,平日里都是像个守财奴一样,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取用。
但在开启后“光阴”后,就仿佛是屋里突然间燃起了一把大火——木柴俱被吞没其中,迅速地化为灰烬。
“必须尽快解决问题。”顾旭心里默默道。
由于这一回没有圣人来帮他收场,所以他不能在时间流速改变的期间,把自己的真元全部掏空;他必须得留一点点,应对之后的不测情况。
随着他心念一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细碎石头,都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磁力似的,飘到了半空中。
它们的表面都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宛如夏天夜晚里在林间飞舞的萤火虫。
这光很微弱,色彩也很浅淡。
在这浑厚浓稠的黑暗之中,显得极为不起眼。
但却蕴含着极为磅礴的能量。
“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
其由赤阳子所创,蕴含“星火燎原”的大道真意,专为破坏规则而生。
下一秒钟,这些微弱浅淡的光点再次落回地面上。
黑暗被撕碎了。
像是破晓时分的绯红霞光深沉的夜幕,又像是绚烂的烟火绽放于元宵的天穹。
在这极致的明暗对比间,黑暗的泥沼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然后一点一点地被耀眼的光芒吞没、蚕食。
缠在他们腿上的黑色触手,也被毫不留情地斩断、烧毁。有几只距离比较近的“魑魅”,更是扛不住这可怕的力量,直接从人间蒸发了。
“夜郎国主”的法则,再也无法限制住顾旭等人。
顾旭心念一动,终止了“光阴”。
世界仿佛再次听到一声命令,重新恢复正常运转。
“快逃!”他喝道。
同时施展身法,准备逃跑。
此时“夜郎国主”尚未回过神来。
他望着眼前被撕成碎片的黑暗领域,望着灼灼燃烧的桔红色火光,一时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这几个猎物,对他来说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们凭什么能够破解自己的法则?
而且,在他们破解法则的过程中,自己竟然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
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或者,有掌握道法规则的强者藏在暗中,对他们悄悄地施以援手?
“夜郎国主”突然有些怀疑人生——不,“鬼生”。
…………
上官槿的反应极快。
在听到顾旭声音的一瞬间,她立即驾驭飞剑,腾空而起。同时,她抓住了在地面上奔跑的顾旭的胳膊,将他一把拽了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背后。
作为一个练武的人,单手把顾旭从地上拎起来,对她来说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事情,更不知道顾旭究竟是用怎样的手段破解了“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
她只知道,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
她必须抓住每一秒钟,才能从这个危险的地方逃离。
“抱紧我,”她对顾旭说道,“我要加速了。”
顾旭立即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符纸,用以保持平衡。
随后,飞剑仿佛喷气式火箭一样,“嗖”地一声窜上高空。顾旭只觉得耳朵里传来一阵胀痛的感觉,“嗡嗡”的声音回响不断。
眨眼间,那些高大的参天古木,就被他们踩在了脚底下。远远望上去,像是一片苍绿色的海洋,在飒飒凉风中翻滚波涛。
“楚凤歌他——”顾旭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上官槿打断了。
“不用管他,”上官槿淡淡道,“他现在是第五境修士,修为比咱俩都高,肯定有本事逃跑的。
“就算他逃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反正在这‘温故壶’试炼里,咱们三人只要有一个人完成任务,哪怕其他人全部牺牲了,也算是成功。”
还未等她说完,顾旭耳边便响起呼啦呼啦的风声。
他转过头,一眼便看见楚凤歌踏着飞剑,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你们两个真是怂蛋,”只听见楚凤歌骂骂咧咧,“我跟那恶鬼打架,你们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根本不会来帮忙;现在要逃跑了,你们溜得比谁都快。”
上官槿瞥了他一眼,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按照驱魔司的惯例,能力强的人,就得多承担一些责任。楚大人,您的实力这么强,诗写的这么好,就连容貌都是如此显眼——吸引敌人注意力这样的重任,自然得交给您啦!”
楚凤歌脸色阴沉。
上官槿每一句话的字面意思都是在夸他,可听上去却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沉默两秒,然后提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那片黑暗的泥沼……为何突然之间土崩瓦解了?”
刚才,当楚凤歌的真元光团被“夜郎国主”轻松化解后,尽管他努力保持着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他的内心却是有些慌张的。
那些黑暗的触手缠着他的双腿,令他难以摆脱。
他本以为这次试炼马上要以失败告终了。
没想到他眨了眨眼睛,黑暗的泥沼就燃起了桔红色的火光,然后支离破碎了。
在此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有隐藏的强者忽然出手相助?
“这个问题,你得问顾旭。”上官槿说道。
楚凤歌望向顾旭,微微皱眉。
顾旭笑了笑,说出了四个字:“焚天七式。”
楚凤歌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翻开《焚天七式》后,被里面艰深难懂的内容搞得头晕目眩。
他想起不久前在“论道之境”中,他被顾旭用“焚天七式”瞬间烧成灰烬。
他想起司首大人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放弃吧,孩子。你有这点时间,不如拿去好好练剑。”
《焚天七式》,简直就是楚凤歌内心深处永远的痛。
…………
几分钟后,高大巍峨的安顺府城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因为城内有禁止飞行的阵法,所以他们只能降落在城外,步行进城。
守城的士兵看见他们,立即迎了上来:“温大人,今晚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旭手里握紧地图,面无表情道:“我这里有紧急情况,要立刻向千户大人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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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质问
夜色笼罩下,安顺府十分寂静。
灯火已经熄灭,居民们都陷入沉睡。惨白色的月光洒落在青灰的屋檐上,看上去像是结了一层冰冷的白霜。
顾旭手持地图,跟上官槿和楚凤歌一起,沿着宽阔的街道,再次来到了驱魔司的衙门。
与此同时,安顺府千户吴铭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后院的值房中准备休息。
他没有立即上床睡觉。
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上,用真元点燃了脚边的炭火,同时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将其抛进火苗之中。
顿时,桔红色的火舌蹭蹭上蹿,像是一群见到猎物的饿狼,瞬间把这些纸张吞噬得干干净净。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会在这半夜三更找上门来?”
吴铭微微皱眉,站起身。
他本打算直接去开门。然而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想起来,这门已经被他反锁住了。
于是,他不得不回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取出钥匙,将这生锈的门锁“嘎吱”一声重新打开。
然而,当他看清楚门外站着的几个人的面孔时,他忽然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
还好他在大齐官场混迹多年,对于自己的表情有着远超常人的控制能力。
很快,他淡定地笑了笑,完美地隐藏住了诧异的情绪。
“温总旗,我交给你的任务,你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用平静的、甚至带有几分欣赏的口吻说道。
站在门外的几个人,无疑是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
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的表情;上官槿眯起眼睛,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吴千户。
至于顾旭,则微微颔首,面色淡然,表现出一个下属面对自己上司时该有的礼貌谦恭的模样。
“幸不辱命,吴大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的玉佩,将其握在手心,然后轻敲两下。
顿时,玉佩上焕发出绚丽的光芒,随后汇聚成一道光幕,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复现出顾旭和同伴们斩杀“落头民”时的场景。
吴铭认真地盯着光幕上的画面。
他看见顾旭用“缚身符”配合“摄祟咒”,把“落头民”飞翔在空中的头颅在转眼间一网打尽。
他看见楚凤歌在“落头民”栖居的村落里,用真元凝聚成灼热的星辰之火,将“落头民”的屋头身躯瞬间焚烧成灰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自若的表情。但他的双手依旧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头的关节发出“嘎嘎”的脆响。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跟他印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们仿佛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统统成了陌生的存在。
“温延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符篆之术?”吴铭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拍顾旭的肩膀,对他说道,“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吴大人,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术,你想不想见识一下?”顾旭用神秘的语气反问道。
未等吴铭有所回应,他又在玉佩上轻敲一下,光幕上的画面忽然发生了转变。
“落头民”栖居的村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阴翳的山林。
吴铭清晰地看到,“魑魅”、“魍魉”、“毛鬼”、“狰狞鬼”、“穷鬼”等鬼怪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一棵棵参天古木之间,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宛若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
在它们之后,身穿黑袍、头戴高冠的“夜郎国主”悄然现身——他黄金面具背后那双眼睛像是黑洞洞的窟窿,仿佛隔着遥远的空间,在与吴铭相互对视。
吴千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见到这“夜郎国主”,他并不感到意外。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另外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他们竟然能发现“落头民”栖居地真正的位置;第二件事情,是他们在见到“夜郎国主”后,竟然还能够活着回来。
在他的记忆里,“温延年”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的下属们修为甚至更低……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么离谱的事情的?
“吴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跟这位‘凶神’级别的‘夜郎国主’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吧?”就在这个时候,顾旭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千户皱着眉头,冷冷道。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急躁。
顾旭已经看出,此时吴千户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就像是炉子上烧着的一壶水,只需要再添上一把火,就足以令其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
于是顾旭笑了笑,取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指着上面那醒目的红色圈儿,对吴千户说道:“吴大人,您给我标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落头民’的栖居地,而是那‘夜郎国主’所在的位置……
“您说说,这是不是因为您跟那‘夜郎国主’是老相识,所以想让我代您去给他打个招呼?
“或者是因为,您担心他长期待在那无人居住深山老林里会饿坏肚子,所以想要给他送上一顿美餐?”
听到他的这番话,吴千户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眼前的几个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必须得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几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于是,他的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真元气息。
一阵大风忽然穿堂而过,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顾旭后退一步。
他感觉得到,吴千户跟楚凤歌一样,都是第五境的修士。他身上节节攀升的气势,简直令人心悸。
随后,吴千户抬起手来,凭空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然后他紧握佩剑,杀意腾腾地朝着顾旭所在的位置猛劈而来。
此剑细而锋利。剑锋倒映着桔红色的烛火,仿佛由火焰铸造而成。
但顾旭面不改色。
准确来说,他一直在等待着吴千户对自己出手。
在吴千户召唤佩剑的一瞬间,他就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楚凤歌,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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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晓莺残月(4k字,求月票!)
现实世界。
洛京城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当顾旭等人在“温故壶”幻境中进行试炼的时候,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坐在矮桌的背后,观望着铜镜里的画面。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不论是顾旭利用符咒将“落头民”的头颅毫不费力地一网打尽,还是当“夜郎国主”在鬼怪军团的簇拥下悄然登场,亦或是楚凤歌被困在“夜郎国主”的黑暗沼泽之中,洛川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顾旭施展“光阴”的一瞬间。
虽然“光阴”的本质,是把顾旭自身的时间线从原本的时间长河中分离出来,使其具备不同的流速——也就是说,“光阴”并不是停止整个世界的时间,而是加快顾旭自己的速度。
洛川看到的画面,其实跟楚凤歌、上官槿看到的一样,就是顾旭的瞳仁忽然变成深邃的靛蓝色;随后转眼间,地面上燃起桔红色火焰,“夜郎国主”的黑暗法则被顾旭的“萤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破解了。
这些变故发生得极快,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过洛川却可以凭借这面的铜镜,把这段影像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其实,当顾旭在空玄散人面前死里逃生、并把消息传递到洛京城后,洛川便已经知道,顾旭掌握了一门与时间相关的强大神通。
按理来说,时间是一个非常神秘莫测、非常贴近大道本质的领域,许许多多的圣人级别的强者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奥秘。
一个初入“奈何桥”境界的修士,觉醒了能够操控时间流速的神通,本身是一件非常离谱、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洛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当他透过这面铜镜,以放慢两千倍的速度,看到顾旭眼睛中的靛蓝色彩,还有暗藏其中的普天星斗、浩瀚银河,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洛川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恭谨,有狂热,有喜悦。
但这些情绪仅仅存在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川依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驱魔司司首。
…………
壶中幻境,安顺府驱魔司衙门。
楚凤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打架了。
自从他成功晋升第五境起,他就非常渴望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展露实力,期待在他们的脸上看见惊叹或是羡慕的表情。
只可惜,他的“人前显圣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各式各样的阻碍。
他想要用真元秒杀“落头民”的头颅,却被顾旭抢了风头;他想要跟“夜郎国主”一较高下,却被对方的黑暗沼泽限制了行动。
此时此刻,看到吴千户这个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对手,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顾旭刚一开口,楚凤歌就大步上前,举起手中的铁剑,替顾旭挡住了来自吴千户的致命一击。
同时他口中大声道:“何方宵小,竟敢当着我楚某人的面杀人?”
只听见“镪”地一声,两柄剑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强烈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扩散,击碎了摆放在值房门外的陶瓷花盆,掀翻了屋内的椅子,也惊动了屋顶上休憩的一群麻雀。
这一刻,楚凤歌觉得自己简直帅爆了。
他一向把顾旭当做是一生之敌,觉得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夺走自己“未来天下第一”的名号。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令他忌惮不已的“一生之敌”,却需要自己来帮助他脱离险境。
“呵呵,看来顾旭自己也承认,我比他更强,”楚凤歌喜滋滋地心想,“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危急关头向我求助?”
安顺府千户吴铭脸色阴沉。
他皱着眉头,瞥了眼楚凤歌——当然,在壶中幻境里,此时的楚凤歌是驱魔司八品小旗张破天。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跟自己具有相同的修为境界。甚至,在刚才那硬碰硬的真元对撞中,对方还略具上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吴铭一时想不明白。
但楚凤歌并未就此停手。
趁着吴铭皱眉思索的刹那,他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剑了。
在他的剑身上,忽然缠绕着璀璨的星光;而在他的背后,则浮现出一轮明月的虚影。
星月光辉交映之下,楚凤歌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银边,令他的动作变得敏捷迅猛。
“云海星河剑”第四式,“天晓月移”,旨在以极致的速度和短时间内爆发的力量击败对手。
这一式,楚凤歌曾经在“论道之境”中与顾旭切磋的时候用过。那时候他对这一式掌握得不熟练,所以被顾旭抓住机会,以“焚天七式”瞬间击溃。
这件事情无疑使他深受刺激。
所以自那以后,楚凤歌日日苦练”天晓月移”,一天比一天更加娴熟;再加上他晋升第五境后,体内真元的威力也是成倍增长。
这式“天晓月移”,显然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霎时,楚凤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吴铭的身侧。
他手中的铁剑宛若一道雷霆,朝着吴铭的脖颈狠狠滴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
吴铭还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剑锋就已经挨近了他的皮肤。
他手上的一枚指环忽然迸发刺眼的绯红色光芒,照亮了衙门的后院,使在整个院落看上去仿佛被鲜血淹没。
指环上出现一道道裂纹,继而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这枚指环是吴铭身上的一件法宝,其性质与洛司首之前送给顾旭的“替身手镯”相似,能够替他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
吴铭呼吸停滞片刻,心有余悸。
虽然这法宝价值珍贵,是吴铭几年前往洛京城时,花了大价钱请京城知名的炼器大师打造的。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怜惜这身外之物。
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枚指环,面对楚凤歌这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他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由于楚凤歌和吴铭之间的战斗声势浩大,驱魔司衙门内值班的官吏都被惊动,纷纷来到后院围观。
看到吴千户在下属们围攻下被逼到墙角,他们都感到无比震惊。
“吴大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神情紧张地问道,“需要我们帮助吗?”
“你们走远点,不要过来,”吴铭面色铁青,声音非常急促地说道,“这里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温延年”和他的下属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吴铭可不希望这个秘密扩散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
不然,等待他的结局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听到吴千户的指示,在场的官吏们都有些不解。但他们在驱魔司混迹多年,服从上级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就算他们都觉得这里的事情不简单,他们依旧选择按照吴千户的指示,准备离开后院,返回各自的岗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淡淡说道:“你们都留下吧。”
他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平和,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衙门官吏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顿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今天这位“温总旗”给他们的感觉非常陌生。直觉告诉他们,如果违背他的指令,下场将会非常悲惨。
上官槿敏锐地捕捉到了官吏们犹豫的神情。
“你们没听见他的话吗?”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你们的这位吴千户,看似外表光鲜,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员,可其实他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说话时,她释放出第四境修士的强大气息,笼罩了整座院落。
因为在场官吏们基本上都只有第一境、第二境的修为,所以当他们感受到这股气息时,都不禁打了个寒战,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与此同时,楚凤歌与吴千户之间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怒火在吴铭的胸腔中熊熊燃烧。
他的表情已经扭曲,头发散开,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两只眼睛像铜铃一样瞪得大大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仿佛开始发热,冒起了烟。
“温延年”及其下属的举动,已经激怒了他。
他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置于死地。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自己的佩剑,并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真元聚集到剑锋处。伴随着他的举动,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变得虚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但是,他的佩剑却仿佛具有了千钧重量,像是一座悬空的大山。
此刻他尚未出剑。
但光是看到他举剑的动作,周围的官吏们就感觉到自己呼吸困难,心跳骤停了几秒——就像是有上万吨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要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统统压成碎片。
“舍身剑”。
这是一门中品武学,也是吴铭截至今日掌握的最强剑招。
他平民出身,没有家世,没有名师,没有机缘,自然也无从学习强大的上品武学。
这门“舍身剑”,是他凭借多年做杀鬼任务积攒的功勋,从驱魔司衙门的库房中兑换来的。
这门剑法的要领,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需要真正做到“舍身忘死”,才能发挥出它的强大威力。
修士在施展这门剑法的时候,必须把全身的所有真元抽空,全部集中在剑刃上。
倾尽全力,只斩一剑。
不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
这一剑,能够完完全全地发挥出修士的全部潜力,甚至能够帮助他们战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
但一剑之后,修士的真元会被透支,身体也会变得极其虚弱,再也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
等到那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吴铭一直把这门剑法当做是自己的保命底牌,不到关键时候绝不使用。
但今天,他被逼到了绝路。
他必须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当吴铭在蓄力的过程中,楚凤歌的眼神也变得警觉起来。
就算他平日里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此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吴铭的这一剑极为可怕,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况且,吴铭的武器,是他的本命剑;楚凤歌的武器,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非凡属性的铁剑。
刚才他能在剑术对拼中略占上风,是因为他修炼的是上品功法《列星诀》,用的是上品武学“云海星河剑”。
可现在,他并没有把握能挡住吴铭舍生忘死的一剑。
但楚凤歌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露怯——尤其是不能在“一生之敌”顾旭的面前露怯。不管吴铭这一剑有多么可怕,他都必须硬接下来。
于是,他挥动铁剑,尝试格挡对方的攻击。
他的剑锋上闪烁着稀疏的银色星点。
在他挥剑同时,不仅响起了“嗖嗖”的风声,还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钟鼓声,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黄莺啼叫声。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
这是“云海星河剑”第五式,“晓莺残月”。
它没有第二式“坠九天”的磅礴气势,也没有第三式“天河夜转”的范围性防御能力。
它的剑意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温和,婉约,看似毫无威慑力。
可它能够排在第五式的位置,显然证明它比前面的几式更加强大,更加精妙。
截至目前,楚凤歌只是初步学习了这一式,并没有完全领悟它的真意。但为了避免被顾旭看轻,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出招,在气势上千万不能输。
很快,两人的剑意马上就要碰撞在一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楚凤歌出剑的这一瞬间,他便已经察觉到,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徒有其表,却无神韵。
那一声声莺啼,本应伴着微风而生,浑然天成,毫无定式。
但顾旭听到的莺啼声,却仿佛艺人的口技,矫作且僵硬。
“凭借这一招,他是绝对拦不住吴铭的。”顾旭在心里暗暗判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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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唐·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
第五十章 了结案件,回归现实(5k字,求月票!)
顾旭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战局,看到楚凤歌和吴铭的两股剑意喷薄而出,即将在空中交汇。
一股汹涌澎湃,裹挟着毅然决然、舍生忘死的气势。
另一股表面上诗情画意,实际上却透着几分僵硬。
假如用绘画来做比喻,这就仿佛是一名初学者在临摹艺术大师的作品——乍看是相似的,但若认真观察,却会发现它少了些关键的细节。
而正是这些细节,决定了这幅画究竟是“普通的优秀作品”,还是“经典的传世之作”。
这一瞬间,“博闻强记”与“薄命天才”赋予顾旭的强悍领悟能力——或者用“奈何桥”上白发少年的说法,“智慧”权柄,悄无声息地发动了。
在他的视野里,楚凤歌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就像是把视频按了暂停键,一帧一帧地仔细观看。
他趁机迅速对楚凤歌这一式“晓莺残月”进行分析。
之前,当在“论道之境”中与楚凤歌切磋较劲时,顾旭就已经领悟到了洛司首的“道”。
洛司首晋升圣人的“道”,是“命运”——其一直相信,纵然世事变幻无常,但众生的命运终究都在上苍的注视之下,都沿着既定的轨迹在运转。
他开创的道法武学,比如《列星诀》《云海星河剑》《流星走月》等等,都包含着他对命运的理解。
“既然如此,那楚凤歌的这式‘晓莺残月’,又与命运有什么关联呢?”顾旭在心里发问道。
转眼间,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就给出了答案:“这一剑式的意境,是凄凉惆怅的,代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若与占卜推演之道的卦象相结合,则正好对应‘未济卦’。
“‘未济’,意思是‘没有渡过’,表示失败之后处境艰难,需要暂时隐忍退避,待到合适的时机重新再来。
“所以,‘晓莺残月’的真意,在于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顾旭笑了笑,心想:以楚凤歌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懂得要隐忍,要以退为进?他只会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
由于“智慧”权柄赋予了顾旭远超常人的敏捷思维,所以他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就结束了这番思考。待他得出结论的时候,两股剑意还未来得及碰撞在一起。
“小心!后面来了敌人!”他对战斗中的楚凤歌喊道。
听到顾旭这话,楚凤歌感到有些纳闷。
他作为第五境修士,都没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任何新来的敌人的气息——顾旭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他凭什么能够察觉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敌人?
不过,他脑子虽然这么想着,但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同时转头望向身后。
身后并没有敌人。
顾旭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楚凤歌心头气愤,想要狠狠骂他一顿。
但就在他后退回头的瞬间,他剑气中的杀意却不由自主地被收敛了一些,变得更加柔和、更加自然。
他忽然找到了运剑的手感。
他的动作由最初的别扭,变得流畅了不少。
好像这一招“本来就应该这么操作”。
这一刻,“舍神剑”的剑意像是气势汹汹的沙尘暴,朝着楚凤歌席卷而来;楚凤歌的“晓莺残月”则成了一片翠绿的树林,拦住了这股杀意,并将其悄然化解。
“后退的那一步,好像是关键。”
隐隐约约间,楚凤歌似乎找到了那个他苦苦寻觅了很长时间的答案。
这让他感到无比惊讶。
“难道顾旭这家伙早就掌握了‘云海星河剑’?他撒谎的目的,其实是想要借此机会指点我?”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想,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在脑海之外,“不,这不可能,这一定只是一个巧合。
“他至今最多修炼了一年,而且从来没有学过剑法。而我好几年前就开始练习这‘云海星河剑’了,也勉强可以算个行家。他怎可能有本事在这种事情上指点我?”
“舍身剑”被挡住后,吴铭的真元被全部抽干,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虚弱地瘫倒在地,脸色白得吓人,嘴角流出鲜血,四肢软而无力。
他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三个陌生的下属。
他感觉得出来,楚凤歌,或者说“张破天”,不仅真元纯粹雄浑,而且使用的剑法极为精妙,是他一辈子都没能见到过几回的上品武学。
这三个人的来历,绝对非同一般。
“今天我应该没法从他们手中逃脱了,”他闭上眼睛,默默想道,“但不管怎样,秘密绝对不能泄露。”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准备自断经脉,自绝而亡。
“别让他自杀。”就在这时候,顾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淡淡吩咐道。
上官槿反应极快。
顾旭刚一开口,她就施展法术,干扰了吴铭的思绪,阻止了他的举动。
吴铭缓缓睁开眼睛,心如死灰。
他意识到,在这几个魔鬼般的人物面前,连死亡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顾旭蹲下身子,把手中的地图平铺在地上,朝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吴大人,您现在可以跟我讲讲关于这张地图的故事了吗?”
吴铭长叹一声,说道:“你不是‘温延年’,你到底是谁?”
顾旭平静回答:“一个帮他讨回公道的人。”
…………
随后,顾旭从吴铭的口中,了解到背后的整个故事——
在大齐王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官员们的功劳政绩进行评估,有功绩的升迁,没功绩的将原地踏步甚至被贬谪。
驱魔司也不例外。
吴铭来到安顺府做千户的时候,最早也抱着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他想杀光安顺府附近所有的鬼怪,让居民们得以安居乐业。
但他做官过程中遇到的很多实际问题渐渐消磨了他的豪情壮志。
人手不足,钱粮不足,丹药武器不足,下属偷懒耍滑……
甚至,因为他想改变安顺府的一些奖惩制度,惹恼了一些人,导致他们抱起小团体,想方设法地要把他排挤走。
现实一天天磨平了吴铭的棱角。
有一天,他带队亲自外出杀鬼,不料却陷入鬼怪重围。
那些鬼怪们的头目,便是“夜郎国主”。这整座山林里的鬼怪,都归他管辖。
“夜郎国主”用黑暗沼泽杀光了吴铭当时带领的所有下属,却唯独放过了他。
这时“夜郎国主”提出一个交易——
其希望吴铭能够放弃对安顺府城外部分村庄居民的保护,从而给鬼怪们提供固定的食物来源;作为交换,“夜郎国主”会把一些不听话的鬼怪主动送到城墙边上,用来给吴铭刷功绩。
“夜郎国主”表示,他和他的子民早就习惯了偏安一隅的生活,只要能吃饱就知足了;然而现在每次尝试进食,都会有驱魔司修士拎着刀剑找上门来,使得他忠实的子民伤亡不断。
他不想杀吴铭,某种程度上也是想避免麻烦,防止惊动更强大的驱魔司修士。
吴铭犹豫了很久。
他很怕死,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
但他也明白,如果答应了“夜郎国主”的交易,他便会成为自己以前最憎恨的那类人。
当时他还提出自己的疑虑:“咱们之间的交易,会不会被京城那些会天机术的修士发现?”
“夜郎国主”哈哈大笑:“你觉得天机术真的等同于全知全能?”
对生命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底限的坚守。
吴铭答应了这个提议。
从那以后,他不再尝试对安顺府驱魔司做出任何变革,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剿杀鬼怪。
他只需要静静待在城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有鬼怪送上门来,成为他的功勋。
对于他立下的功绩,上级对他赞赏有加,并向他保证一旦有职位空缺,就会把提拔的机会给他。
吴铭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宛若天上掉馅饼般的轻松生活。
这次交易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居住在城外山林间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晚上,都在惊恐中度过,害怕鬼怪突然出现,抓走他们的父母妻儿。
他们举行葬礼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他们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长辈们故事里的剧情在现实中发生——“驱魔司的修士都是神通广大的英雄人物,有一天,他们会驾着飞剑来到这里,拯救我们于苦海之中”。
与此同时,吴铭也常常会在夜晚休息时做噩梦。
他梦到事情败露时,自己身败名裂,在菜市口被斩首。他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每个百姓路过时,都会朝他扔一个臭鸡蛋或是烂番茄,口中骂着:“狗官员,还我爹娘相公娘子孩子……”
……
不久前,他的下属温延年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交易。
还好温延年是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对吴铭一直以来伪装出来的忧国忧民的模范官员形象坚信不疑,觉得是有人在伪造证据陷害吴铭,提出想要帮助吴铭查清情况。
吴铭表面上对他感激不尽,内心想的却是“秘密不能泄露,这个人必须死”。
于是,他在任务地图上勾画了错误的位置——如果温延年按照地图去做任务,他将会走到“夜郎国主”的面前,“夜郎国主”便会取走他的性命。
历史上真正的温延年,就是因此逝世的。
但现在,吴铭面前的人,不是单纯弱小的温延年,而是顾旭。
他反客为主,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吴铭隐藏的秘密。
吴铭终究还是身败名裂。
…………
“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
听完整个故事后,顾旭不得不表示,玉符上面的这句诗,确实跟这个案件非常匹配。
人心是复杂难测的。
有些时候,甚至比鬼怪更加可怕。
“后悔吗?”他看着吴铭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吴铭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些后悔。如果我那个时候拒绝交易,死在‘夜郎国主’的手里,就没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吴铭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与鬼怪合作得到的功勋,比我积极认真做实事要多得多——这是不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顾旭点了点头:“确实有一点。”
听到他的肯定,吴铭提高语调,情绪愈发激动:“这位大人,您要明白,倘若在我积极杀鬼的时候,能多一些人员和物资;倘若我想改变现状的时候,朝廷方面能少一些阻力;倘若每一个渴望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修士,都能在修行资源方面得到基本的保证……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些道理,现在的大齐王朝,确实存在不少弊病。”
他想起空玄散人输送到他脑海中的一些信息:门阀宗派占据九成以上修行资源,底层修士为了一颗小小的“静心丹”都需要拼死拼活做任务;偏远地区鬼怪横行、祸害百姓,但权贵们依然沉浸在安逸环境里,甚至会克扣物资……
“九婴蛇妖”,便是民间怨气所化产物。
它的实力虽然不是“凶神”中最强的,但是圣人们联手都无法将它彻底消灭,只能选择把它再次封印到青州府的地底下。
原因很简单,民怨不消,九婴不灭。
“遇到这些弊病,您又会怎么做呢?”吴铭盯着顾旭的眼睛,情绪愈发激动,“您想要改变它,就会处处受阻,到头来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顾旭思忖片刻,回答道,“我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没有资格去思考‘改变现状’这样的问题……只能先保证自己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也许,待我足够强大后,或许能够把这些问题轻松解决吧!”
这段话,他不像是在对吴铭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吴铭陷入沉思。
旁边不远处,上官槿默默回味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只觉得极具哲理,望向顾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楚凤歌依旧在琢磨“晓莺残月”——准确来说,他在纠结顾旭到底会不会这套剑法。
至于衙门的官吏们……则愣愣站在院落里,久久无法从这些令人震惊的信息中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顾旭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吴铭说道:“但是,你坚守初心也好,你随波逐流也罢,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应该由安顺府城外村庄中的百姓用生命为你的行为买单。”
说道这里,他转头望向上官槿,淡淡道:“替我看着他,别让他寻死。”
吴铭是朝廷命官,顾旭没有杀他或对他处刑的权力,需要把他交给朝廷有关机构进行处理——司首大人还在外头盯着,这种原则问题顾旭可不能犯错。
上官槿微微一笑,刻意模仿着下属的口吻道:“遵命,顾大人。”
然后,顾旭又看着周围的官吏们,问道:“你们谁能带我去这衙门的传讯法阵?”
官吏们彼此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个矮胖年轻人战战兢兢地从队列中走出来,对顾旭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我可以带您去。”
此时,这年轻人望向顾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可怕的怪兽。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顾旭轻笑一声。
听到这话,矮胖年轻人浑身抖得更厉害。
…………
几分钟后,顾旭穿过走廊,沿着楼梯爬上阁楼,来到传讯法阵处。
他启动法阵,连通了贵州行省驱魔司指挥使冯必禹,并将安顺府发生的事情,包括吴铭讲的故事在内,全部汇报给了这位冯大人。
对于吴铭的所作所为,冯必禹表现出震惊、气愤的情绪,没想到竟然会有官员私底下做出这种龌龊的勾当。
他表示,一定会按照大齐的律法程序,让吴铭受到该有的处罚;同时他也声称,会抽空去解决“夜郎国主”和他的鬼怪军团,彻底扫除安顺府山林里的这个祸害。
冯必禹说话的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前世游戏里负责发布任务的npc一样。
顾旭面带微笑,用几句官腔应付了一下。
后续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
在结束与冯必禹的对话之后,他感觉到周围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所有色彩杂糅在一起,像万花筒一样飞速旋转,令他头晕目眩。
他仿佛双脚离地,飘到半空中,在一条彩色的隧道里飞速穿梭。
他知道,这次试炼的目的,并不是让他杀死强大的鬼怪,而是需要他探明其中的真相,明白人心的复杂莫测。
现在,案件已经了结,他马上就要回归到现实世界了。
…………
驱魔司总部,观星台。
司首洛川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摆放在面前的铜镜。
铜镜上的动态画面瞬间消失不见。
他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
“该去见他了。”
ps:这章本来只想写2000字,结果情绪激动,一不下心写了5000字。抱歉到一直现在才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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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龙门书院
当顾旭在“温故壶”里进行紧张刺激的试炼时,时小寒仍然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钻进衙门藏书阁,为自己之后的晋职考核做准备。
她现在的身份是地方官员。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地方官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在京城衙门久留的。
此时她能够赖在这里,其实是借了“养伤”的名头。但这样的借口肯定不能一直用下去。
她必须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个京官的职位。
“背书真是件要命的事情……”
待太阳爬上树梢的时候,她“砰”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然后叹了口气。
她双手伸展开,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目光朝侧边瞥向窗外,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与书本封面紧紧相贴。
刚才她看了几章《大齐怪异志》,了解了多种鬼怪的特征和弱点。可只要她合上书,记忆就会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腹鬼是藏在人肚子里的鬼,膏盲鬼也是会藏在人体内……嗯,藏在人心脏下部的鬼。被腹鬼寄生的人,可以听到腹鬼的说话声,至死方休。而膏盲鬼则会使人得病,只有朱丸能救……”
“……不对不对,朱丸能杀的是腹鬼,不是膏盲鬼!我居然又记错了!”
“……臭口鬼……嗯,这是一种喜欢吞食粪便的鬼……不对,它是一种口中会滋生恶臭气息的鬼,而且这种气息会熏到它自己,令它不停地呕吐。还有,不管往它嘴里塞什么食物,都会迅速地腐烂变臭……
“这鬼真恶心!它是想要害得我待会儿咽不下午餐吗?
“不不不,不管这鬼有多恶心,午饭我都一定要吃!”
“……”
时小寒的思绪宛若乱麻。
各式各样的鬼怪在她脑海中陆陆续续登场,朝着她张牙舞爪。她努力去记住它们的模样,却发现它们转了个身,面孔立即变得陌生起来。
“唉,顾旭那家伙的脑子,真是正常人类的脑子吗?”她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毛笔,一边皱着眉头想道,“他是如何做到把这成百上千种鬼怪的特征毫无错漏地记住的?”
想到这里,她从衣袋里掏出几颗偷偷带进来的糖果,将其悄无声息地塞进嘴里。
如是情形下,只有美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对她小声说道:“时大人,您现在方便出去一会儿吗?我这里有一份重要文件需要交给您。”
听到这人的声音,时小寒立即坐直身子,看见了一个二十余岁、身材微胖、穿着黑色“七曜服”的青年。
“你是——”
“下官姓‘屈’,名‘景龙’,担任缉事一职。不久之前,下官曾遵从司首大人吩咐,协助顾主事熟悉洛京城驱魔司的事务。”
或许是屈景龙提起了顾旭的缘故,时小寒顿时在潜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于是,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跟着屈景龙来到了藏书阁外的走廊。
这时候,屈景龙从衣兜里取出一份文件,将其双手递给时小寒:“时大人,驱魔司每年都会派遣两名优秀的年轻官员去龙门书院进修,学习更加广泛的道法知识。今年,司首大人推荐的两个人选,其中之一就是您。”
“我?”时小寒接过文件,深感不可思议。
虽然她平时常常把“本女侠武艺高超”、“本女侠天下无敌”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但当她到了洛京城后,尤其是经历了元宵擂台赛后,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知道,在沂水县,她的四品修行资质足以称王称霸,除了顾旭之外没人能压她。
但是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就有些不够看了。
光是在这座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拥有四品资质的年轻修士就有十几个——他们有人剑术超群,有人刀法娴熟,有人深谙符道,有人擅长炼丹……而其中不少人的家世,也比时小寒更加显赫。
最关键的是,这些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比她更加努力,更能吃苦。
他们常常天未亮时就在院子里练习武艺,天黑后依旧在藏书阁点着蜡烛读书;一旦有做杀鬼任务的机会,也常常你争我抢,生怕自己落后于别人。
据说,这群疯子把驱魔司总部的散衙时间整整延后了两个时辰——甚至散衙后,还躲在自己家里彻夜修炼。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时小寒每一天的自信心都会受到打击。
她最近拼命地背书和修炼,一方面是希望跟上顾旭的步伐,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环境的影响。
而此时此刻,当她从屈景龙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从这群“牲口”中间脱颖而出,获得去龙门书院进修的机会。
难道是父亲又在背后悄悄地帮她打点关系?
她摇了摇头,立即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她父亲时磊虽然是莱州府驱魔司的掌舵人,但以他的分量,还远远不足以影响到司首大人的决策。
“或许是因为青州府的事件?”她继续猜测道,“顾旭是解救青州府百姓的英雄人物,而我当时也在场,跟他一起直面‘凶神’……我获得这个名额,大概是沾了顾旭的光吧。”
顾旭现在已经力压诸多天才,成为洛京城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而她自己,却连龙门书院院长的弟子都打不过。
“时小寒啊时小寒,去了龙门书院后,你要更加努力才行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果你跟顾旭之间的差距太大,以后还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做‘沂水双侠’吗?”
想到这里,她向屈景龙微笑道谢,同时问了一句:“你知道另一个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人是谁么?”
屈景龙回答道:“是陶汐。她今年十九岁,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擅长符篆之术。由于她近期在符道方面遇到了瓶颈,所以司首大人希望她去向龙门书院的教习们多多请教,从而开拓一些新的思路。”
时小寒点了点头,记住了“陶汐”这个名字。
去陌生的地方,有个同伴相互帮扶,显然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
在屈景龙离开后,时小寒重新回到了藏书阁,在书桌边坐下。
她翻开手中的文件,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她看到,龙门书院安排的入学时间,是今年二月初一。学习时间一共有九个月。
学生们对课程的选择,有极高的自由度。他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科目,如剑术、符道、炼器等,前去聆听教习们的讲解。
她在学习期间需要缴纳的费用,包括学费、住宿费、伙食费等,都将由驱魔司承包。
“不知道龙门书院的伙食好不好吃……”她情不自禁地幻想着自己今后在龙门书院的生活,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对小酒窝。
随后,她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将其翻开,把入学时间认认真真地写在上面。
这时候,她在同一页纸上,看到了自己写下的另一个日期。
“正月廿四,顾旭生日。”
这行字旁边,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这是她画的重点符号,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今天是正月廿二,距离顾旭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她挠了挠脑袋,在心里想道,“我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呢?”
她想到了丹药,想到了银子……这些都是顾旭喜欢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自己平时也可以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就显得不够特别。
她开始感到有些苦恼。
而就在这时候,她又想到,如果顾旭无法在三十岁前修成圣人,就会不幸逝去。
他的生日不仅仅是生日,更是生命的倒计时。
她的心忽然仿佛刀割般疼痛。
“如果不帮他庆祝生日,他能不能永远停留在十七岁?”她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随后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顾旭,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她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一定能成为大齐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人!”
…………
在驱魔司另一角的小阁楼里,顾旭、楚凤歌和上官槿睁开眼睛,宛若大梦初醒一般,回归了现实世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司首大人?”上官槿惊讶道,立即起身屈膝向来人行礼。
以往她跟楚凤歌在“温故壶”试炼,都是自行进去,自行出来。司首大人有时会帮他们做一些分析,提一些意见,但都会把他们叫到观星台上。
她没想到,今天司首大人竟然亲自来到了这座小阁楼。
“是因为顾旭也参加了这次试炼吗?”她在脑海中猜测道。
毕竟顾旭是今天唯一的变量。
“小槿,坐下吧,不必多礼,”洛司首微笑说道,“今天我就是来这里,只是想跟你们随便聊聊这个案件。”
随后他理了理衣裳,也坐在了“温故壶”旁边的一张草席上。
此时四人围绕木制矮桌而坐。
楚凤歌面东,上官槿面西,洛司首朝北,顾旭朝南。
洛司首清了清嗓子,首先对楚凤歌说道:“恭喜你掌握了‘云海星河剑’第五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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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洛司首的奖励
听到洛川的话,楚凤歌微微颔首,回应道:“多亏了司首大人往日的教导。”
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愉快。
按理来说,领悟新的武学招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楚凤歌打死都不想承认,是顾旭的一句话让他突然懂得了“晓莺残月”的大道真意。
洛川把楚凤歌的小心思全部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想要掌握上品武学,光是闷头苦修可是不行的。很多时候,你要不耻于向他人请教。”
楚凤歌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本以为自己在晋升第五境后,能够稳稳地压住顾旭,不再会被对方的光芒所掩盖。可他没想到,就算自己领先顾旭两个境界,他依然只是一片绿叶。
这时候,洛川挥了挥手,凭空变出了一个卷轴,将其放在木桌上,推到楚凤歌的面前。
“我先前说过,如果你们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试炼,就给你们每人一份奖励,”他说,“楚凤歌,这个卷轴是给你的。”
楚凤歌接过卷轴。
当他的手指与卷轴接触的刹那,一股信息流忽然沿着他的神经涌入了他的脑海。
于是他知道,这部卷轴是一门叫做“暴怒”的法术。
它能够在短时间内刺激修士的身体潜力,提高其真元的纯度,使得修士的战斗力能够暂时性地大幅度提升,甚至有机会战胜境界更高的敌人。
但它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在“暴怒”的持续时间里,修士的真元会被迅速透支;而待它的效果结束后,修士会变得极为虚弱,甚至会在身体中留下严重隐患。
正因如此,一般的修士除非被逼到绝路,否则很少使用它。
可楚凤歌拥有“野草”天赋,能够迅速修复身体、恢复真元,只要打不死他,片刻之后他就能活蹦乱跳。
自然而然,“暴怒”对他的负面影响,会被降到极低的程度。
楚凤歌向洛司首诚恳地道谢。
今天在“温故壶”中最让他感到憋屈的一件事情,便是被那“夜郎国主”困在黑暗沼泽之中,难以挣脱,无从反抗,导致他在顾旭和上官槿的面前丢了面子。
“等我学会了这门‘暴怒’,或许就能跟像‘夜郎国主’那样的‘凶神’级鬼怪有一战之力了!”楚凤歌满怀期待地心想。
他这人的性子,一向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当他把这卷轴牢牢握在手心的时候,他顿时又信心满满地觉得,未来的天下第一非自己莫属。
随后,洛川又凭空变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将其放到上官槿的面前。
“小槿,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对南疆蛮荒之地的巫蛊之术非常感兴趣,”他说道,“我对它所有的了解,都记录在这本小册子上。希望它对你有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上官槿面带笑容,礼貌道谢。
与专注于提升力量的楚凤歌不同,上官槿喜欢去了解和学习各种花里胡哨的法术和战斗技巧。
别人以为她是个武艺高超的剑修,然而她是驱魔司总部衙门里最高明的医师;别人以为她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然而她却对各式各样的毒药了如指掌,能够杀人于无形。
除此之外,她对符篆、丹药、炼器、巫蛊等相关知识都有泛泛的了解。
如果说楚凤歌是竞技擂台上的武者,热衷于公平的战斗,立志要堂堂正正地击败所有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传遍全国各地。像毒药、之类的手段,他一向嗤之以鼻。
那么上官槿便像是隐藏在黑夜里的杀手——她对于名望没有执念,也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光明正大。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不管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之前,当她陪同顾旭去正平坊的四合院的时候,隐藏在四合院主人商人杨长福识海之中的“心蛊”留给她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它不仅能在潜移默化间影响一个人的思绪,而且可以远程进行操控,与敌人进行精神层面上的战斗。
除了“心蛊”之外,她还听说过大齐王朝南疆地区存在“癫蛊”、“虱蛊”、“石头蛊”等神秘又可怕的蛊虫。它们有的会致人疯狂,有的会吞噬人的内脏,还有的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如果我掌握了这些蛊术,那么以后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便能多一种应对多手段。”上官槿将小册子收入怀中,默默心想。
…………
顾旭静静坐在一旁,望着上官槿和楚凤歌心情愉快地收下他们的奖励。
他此时非常好奇,司首大人会给自己什么东西——是一门全新的法术?还是如他之前所期待那样,帮他结清买房的欠款?
然而,司首大人这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们是否看得出来,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跟以往的有些不一样?”他看着面前的三人,微笑问道。
“这次试炼的目标,并不是杀死一只强大的鬼怪,而是查明一个案件的真相,”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鬼怪,而是一个人。”
洛司首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与此同时,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木制矮桌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白玉茶壶和四个小巧的茶杯。茶壶中装着热腾腾的茶水,散逸着淡淡的清香,弥漫在整间小阁楼里。
他拎起茶壶,先给顾旭斟了一杯茶,第二杯倒给他自己。
楚凤歌满怀期待地盯着洛司首手上的动作,以为自己今天有机会品尝到司首大人亲自斟的茶水。
不料洛川却把茶壶放回了桌上,淡淡道:“想要喝茶,自己动手。”
楚凤歌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至于上官槿,则羡慕地看了顾旭一眼,心想:这是玩坏“天衍石”的天才才能拥有的待遇吗?
洛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芬芳馥郁的茶水,语气平静地说道:“在大齐王朝大部分的认知里,人族与鬼怪之间的关系,就跟猫和老鼠一样,是绝对对立、不可共存的宿敌。鬼怪为了填饱肚子而猎食人族,人族为了生存而踏上修行之路,奋起抗争。
“二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楚凤歌插话道。
洛川没有理会他。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应该也清楚,人族与鬼怪的数量众多,都有不少强者。人族有皇帝陛下,有‘五圣人’,鬼怪中也有空玄散人,有‘邙山鬼王’……如果要彻彻底底地把对方消灭,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与野兽不同,人和鬼怪都是拥有智慧的物种。
“‘恶灵’及以上级别的鬼怪,都拥有着不亚于人族的智慧。他们会撒谎,会各式各样的法术,会玩弄阴谋诡计……甚至因为他们寿命很长,有时连人族的智者都自愧不如。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两个族群都太聪明,所以很难完完全全拧成一个整体。
“羊群只会跟在领头羊背后,蜜蜂只会听从蜂王的号令……但人和鬼怪是不一样。像这样的智慧种族,都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他们会为了生存杀戮对方,也会为了资源、为了利益等等,在自己的窝里斗。当他们的内部矛盾超过对外部的矛盾时,他们便有可能选择与自己的天敌的合作,从而在族群中为自己争取利益。
“所以,通过这次‘温故壶’的试炼,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比你们想象中复杂得多。
“有些时候,我们不仅要提防鬼怪,还需要提防我们自己的同族。”
三人默默听着洛司首的这番话,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
不过他们心中的想法却各不相同。
楚凤歌想的是:只要我足够强,成为未来的天下第一,那么不论是鬼怪,还是同族,都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顾旭想的是:以后不管做什么,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上官槿想的是:我要掌握更多的手段,争取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到周围人的想法,做到先下手为强。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太阳渐渐爬到天顶。
阳光透过窗棂,从南面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光斑缓缓移动,愈发明亮晃眼。
过了一会儿,洛司首对楚凤歌和上官槿说道:“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顾旭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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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茶、用人之道与《焚天七式》第二式
楚凤歌和上官槿看了彼此一眼,又看了看顾旭,然后站起身,向洛司首行礼告退。
时至今日,他们早就习惯了洛司首对顾旭的特殊对待。
一方面,他们深感羡慕;
另一方面,他们又习惯了洛司首以前那副威严的模样——如果某一天洛司首像对待顾旭一样,和颜悦色地给他们倒茶,他们很可能会被吓得做噩梦,认为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司首大人。
很快,小阁楼中便只剩下了顾旭和洛川二人。
洛川指了指桌上的白玉茶壶,笑道:“还需要茶吗?”
顾旭摇了摇头,礼貌谢绝,表示自己杯中的茶水还有剩余。
不难看出,洛川对茶的喜爱程度,就跟燕国公赵长缨喜欢喝酒、楚凤歌喜欢人前显圣、上官槿喜欢好看的衣服和胭脂、时小寒喜欢美食一样。
他每次给顾旭斟的茶水,口味上都有细微的差异,汤色或是呈翠绿色,或是呈琥珀色,但皆亮而鲜活,清澈透明,看上去质地极佳,无疑是大齐王朝境内名贵的茶种。
也不知道他在私底下收藏了多少种茶叶。
“顾小友,关于这次‘温故壶’中的试炼,我其实总共有两个问题想跟你聊聊,”洛川顿了顿,接着说,“刚才提到的‘提防自己的同族’,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你能猜得到吗?”
顾旭思索片刻,想到了百鬼簇拥的“夜郎国主”,猜测道:“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实力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吗?”
“不,”洛川微笑着摇头道,“是如何用好自己的同伴。”
“用好自己的同伴?”顾旭微微皱眉。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也会有能力或性格上的缺陷,”洛川解释道,“或许,你当初在沂水县做官的时候,大部分杀鬼任务都是自己单独行动完成的。
“但随着你修为和官职的提升,你以后将会面对越来越强大的鬼怪,大部分时候都需要跟同伴一起行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得全面地了解每一个同伴,然后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效用。
“比如楚凤歌,他天赋优秀,真元浑厚,修为境界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还掌握着像‘野草’这样稀有而强大的神通;但是他战斗方式相对比较单一,且性情急躁冒进,热衷于在同僚面前出风头,做事情欠缺细致的考虑。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压住他的傲气,他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打手,一个勇突敌阵的猛将,但却很难独当一面,不可能成为坐镇一方的主帅。倘若给予他太多的信任,他必然会惹出麻烦事儿。”
说到这里,洛川轻轻摇头,朝顾旭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然后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再比如上官槿,她的修行资质并不算特别出众,悟性在洛京城的天才们之间也只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但是,在努力的程度上,整个洛京城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她……当然,顾小友,你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还掌握着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伎俩,像毒药、诅咒……这些不受待见的东西,她都乐于去学习。
“或许是因为她年幼时的种种遭遇,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会投机取巧,会利用别人,会在你面前说许多好听的话,以获取你的好感和信任。
“此外,她虽然看上去乖巧随和,但实际上很少会真正认可一个人——尤其是自己的上级。除非你足够优秀,能够稳稳压住她……否则,她会像一只从外头捡回家来的野猫似的,表面上对你顺从,实际上只想暗中谋划着把你干掉,然后翻身做主人。
“值得庆幸的是,顾小友,她现在对你非常欣赏。你暂时是安全的。”
洛司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看了顾旭一眼,抿了口茶水,又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倘若能真正让她折服,她将会成为一名得力的助手,一名优秀的幕僚,以及黑暗中的一柄利剑,能够替你做一些你不方便亲自做的事情……不过,你要记住,相比于置身于阳光之下,她更适合待在阴影之中。”
顾旭端着茶杯,默默听着洛川的话语。
热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在这冷冽的天气中凝结成白雾,令他的视线略微有些模糊。
他觉得,洛川的这些话,并不像是在跟自己探讨“温故壶”的试炼,或是探讨同僚间的合作关系。
更像是站在上位者的视角,了解该如何知人善任。
倘若把他话中的“同伴”二字替换成“手下”,根本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更贴切一些。
“难不成因为我天赋出众,洛司首想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顾旭的脑海中冒出这样的猜测,“所以今天借着这样的机会,来传授我传说中的‘用人之道’?”
顾旭目前对执掌驱魔司没有任何兴趣。
他现在的梦想,就是尽快修到第七境以上,把藏在暗处的空玄散人找出来解决掉,然后娶妻生子,做个快乐的富贵闲人;若有需要,便守护一方安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鬼怪伤害。
正因如此,在洛川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保持沉默。
待洛川说完后,顾旭思忖几秒,然后用不太严肃的语气问了一句:“那么司首大人,我在您的眼里,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洛川瞥了一眼他的眼睛,然后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玉茶壶,笑了笑回答道:“我想,我现在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评价。”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楚凤歌和上官槿的空茶杯仍然摆在桌上——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胆量擅自端起茶壶,给他们自己倒茶。
于是,洛川轻挥衣袖,这两个空茶杯便从桌子上凭空消失了。
随后,他心念一动,凭空变出两本陈旧的小册子,然后将其双手递到顾旭的面前。
“顾小友,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东西,”他淡淡笑道,“请过目。”
顾旭伸手接过小册子。
他今早听上官槿说过,只要通过试炼,就能从洛司首处得到一份奖励——奖励的内容,将会是他们每个人非常希望得到的东西。
顾旭先望向第一本小册子,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关于如何学习《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
“这本小册子,是大齐国师和他的师弟何逸群在学会赤阳子开创的《焚天七式》第二式后写下的笔记——他们想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帮助后人理解《焚天七式》中的那晦涩难懂的大道真意。
“当然,大部分人看了这本笔记后,依旧学不懂《焚天七式》,甚至还更迷糊、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但顾小友,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只需要一点点前人的提点,就能立即拨开云雾见青天。
“所以我个人觉得,它应该会对你有些帮助。”
顾旭点了点头,向洛司首诚恳道谢。
在此之前,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掌握了《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那时候,他那骇人的学习速度、难以想象的恐怖悟性,令赤阳子的徒弟何逸群深感震惊。
但在学习第二式“明烛”的时候,他的领悟进度忽然停滞不前了。
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去思考其中的大道真意,却没有能得到结果。
为了避免耽误修行,他便把暂时把《焚天七式》放在一边,把主要精力放在提升修为上。等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脑袋里产生有关的灵感时,再把它重新翻开仔细琢磨。
直到今天。
当他看到这本笔记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能从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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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五十四章 星阵与紫微大帝
顾旭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蜡烛终将化作灰烬。但在消亡之前,它会照亮无光的黑夜。”
“灰烬……”
“消亡……”
他在心头默念这两个词。
隐隐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以前,他一度以为《焚天七式》的第二式“明烛”是第一式“萤焰”的加强版,代表着火势渐渐变大,渐渐猛烈。
由最初的星星之火,逐步点燃整片天地。
可是当翻开这本笔记之后后,他发现这式“明烛”的意蕴,要比自己原本的想象中更复杂一些。
不过,考虑到司首大人还坐在面前,顾旭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即进入顿悟的状态。
而是暂时把这本笔记放在桌上,望向洛司首递来的第二本小册子。
在它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飘逸的大字——
“星阵。”
顾旭盯着这两个字,沉默了许久。
他通读典籍,自然曾经在书籍中见到过这个名称。
他知道,“星阵”是洛川在晋升圣人境界后,开创的一门上品法术,比《云海星河剑》和《流星走月》更加出名。
很多年前,洛川曾经凭借这门法术,以一己之力在南海上杀死了“凶神级”鬼怪——“夜明”。
…………
在天行初年,有个客商乘船在南海里行驶。半夜三更的时候,船舱里突然变得亮堂堂的,仿佛天明了一样。
客商起身一看,发现海里有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宛如大山一样;眼睛里光芒四射,像是两轮初升的太阳,把整片大海照得一片通明。
看到这个体型堪比一座岛屿的怪物,客商被吓得魂不守舍。
他生怕这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的整艘船都吞进肚子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宛如天仙般的人影忽然踏着云雾,出现在了南海的上空。
因为那人距离很远,再加上浑身缠绕着银白色的光芒,客商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但客商却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极为可怕的气场——虽然他的体型跟“夜明”鬼怪比起来,就像是蚂蚁站在大象的面前,但“夜明”却似乎因为他的存在,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庞大的身躯开始颤抖,发出惊恐的低鸣声。
下一刻,那人轻吟咒语,挥了挥衣袖,便有几个星辰自天而降,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飞速旋转;随后像陨石一样,猛然朝着“夜明”所在的位置砸去。
海面上顿时升腾起万丈火光。
客商站在船上,看着这壮观的场景,一时目瞪口呆。
待他回过神来,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已经腾云驾雾而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那“夜明”怪物,则化为灰烬,尸骨无存。
待到客商结束海上的航行、返回岸上时,他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那个谈笑间令“夜明”灰飞烟灭的强大修士,正是大齐王朝驱魔司司首洛川。
——以上内容摘自《大齐神异记·夜明》,作者不详。
…………
“星阵”,意思是星辰在周天的排列阵势,有时候也会被文人们用来喻指围棋。
根据小册子上的描述,掌握这门法术的修士,在吟诵特定的咒语之后,可以召唤出数量不等的星辰,把它们排成阵列,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自己运转。
当然,这里的“召唤”,并不是真真正正地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而是以自身真元的力量凝聚出天上的星宿。
这些星辰拥有攻防兼备的作用。
既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也能格挡来自外界的袭击。
而且,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不同,它的作用效果也就不同。
比如说,如果修士召唤的是类似“七杀”和“破军”这样的星辰,那么它们构成的“星阵”将会具备强烈的杀伐之意,能以十荡十决的气势,将敌人在瞬息之间撕得粉碎;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星辰是“天梁”和“天机”等这种偏辅助支援功能的星辰,那么它们构筑的“星阵”在攻击性方面就会弱得多,不过却会具备增强防御力、帮助自己和同伴迅速恢复真元的功能;
如果修士召唤出来的是“太阳”和“太阴”这种星辰,那么它们构建的“星阵”便可能会附带有“燃烧”或是“冰冻”的属性;
……
除此之外,星辰在“星阵”排列的位置不同,运行的方式不同,造成的效果也不相同。
举个例子:
如果“破军”和“文曲”同时出现,且运行方向相逆,两颗星辰的属性会同时受到抑制——毕竟占星术中有这样的话“文曲破军逢,刑克多劳碌”,“破军”有势如破竹的锐意感,“文曲”则相对曲折缓和,正面相迎,就会相互克制;
但是,假如把它们摆对位置,让它们一齐自西朝东转动,则有“文耗居于寅卯,众水朝东”的说法,因“破军”为水属性,“文曲”也是水属性,二者并行,则如江河涌入大海,效果便能相互叠加,相互促进。
……
总而言之,“星阵”是一门非常全面、非常变幻莫测的法术。因为天上的星星数量众多,从排列组合来看,它几乎具备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也意味着它入门难度极高。
根据洛司首写在小册子里的注释,除了位居天极的帝星——紫微星之外,其他的星辰都有概率会出现在“星阵”之中。
修为越高,对这门法术的领悟越深,能够召唤出来的星辰数量就越多。
通常情况下,修士每次召唤出来的星辰都是随机的。想要召唤出强大的星星,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运气。
不过,洛川也表示,修士自身的命格,也会对不同星辰出现的概率造成影响。
打个比方,“文昌星”入命宫的修士比较容易召唤出与之属性相似的“文曲星”,而很难召唤出象征威勇、主肃杀的“七杀星”;“贪狼星”坐命宫的人,比较容易召唤出“天姚”、“红鸾”、“咸池”等桃花星;若是像“天煞”、“寡宿”这样的孤星入命之人,则大概率会施法失败,一颗星辰都召唤不出来。
…………
待到把小册子前几页的基本介绍翻看了一遍后,顾旭深吸一口气,再次对洛川表示感谢,同时赞叹洛川竟能开创出如此精妙的法术。
在他看来,这门“星阵”的玄妙程度,就算是在上品法术中间,也绝对排得上是前列。
毕竟大部分上品法术,属性都比较单一,要么纯粹主杀伐,要么纯粹主防御。
几乎不可能像“星阵”这样,属性全面,变幻无穷。
别说是顾旭这样的第三境修士。
就算是普通的圣人级强者看到它,恐怕都会对它的包罗万象深深叹服。
现在,自从顾旭晋入第三境后,他确实需要尽快掌握一些新的战斗手段。
他之前掌握的法术,要么依赖于符篆,要么依赖于“惊鸿笔”,要么层次过低无法满足他的续期,要么就像“光阴”权柄,一旦启用就会飞速消耗他的真元。
像“星阵”这样全面的法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
学了它,至少等于学习了十几门其他的法术。
“不必客气,顾小友,”洛川微微一笑,回应道,“其实,这门法术并不是我自己开创的,而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以托梦的方式,把它灌注到我的脑子里的。
“时至今日,我依旧只掌握了它的一些皮毛,最多只能召唤出三颗星辰,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
“我认为它应该非常适合你。”
洛川一向很喜欢把“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名讳挂在口中。
只要别人对他的法术表示恭维,他都会谦逊地连连摇头,用一种恭敬的态度,表示这些都是“紫微大帝”对自己的恩赐。
洛川表示,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是因为“紫微大帝”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他之所以能够用天机术洞察天下万事万物,是因为“紫微大帝”把眼睛借给了他;而他能开创上品法术,也是紫微大帝给了他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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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学习新法术
接下来,顾旭又从洛司首口中了解到,上官槿、担任驱魔司供奉的国师师弟何逸群和大皇子萧尚元,都曾经尝试学习过这门“星阵”法术,但效果都并不是很好。
上官槿的命宫主星是“天钺星”,大部分时候她会召出“六吉星”中其他的星辰,如“左辅”、“右弼”、“天魁”等。
但由于“天钺星”具备桃花属性,所以她偶尔也会召出“红鸾星”或是“天姚星”——前者主姻缘,后者主情欲。
这两颗星辰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会使得周围的普通人对她无差别地产生好感,就像是鬼怪们会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产生强烈的兴趣一样。
正因如此,这门“星阵”法术曾多次给她招惹麻烦——比如南阳府有个五岁小男孩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非她不娶;比如汝宁府青楼里的花魁曾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要跟她共度良宵;比如有个牙齿掉光的老婆婆为了跟她相伴终生,重金求购返老还童的仙丹妙药,然后被骗子骗光了全部家产……
在经历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后,上官槿干脆地放弃了这门法术。
她喜欢把命运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讨厌这种充满了随机性、需要拼人品的东西。
…………
国师的师弟何逸群则是个随性的人。
他活在世上,没有理想,没有抱负,只想追求内心的愉悦,云游于四海之间,寻找一切有趣的人或事。
他曾因为对“惊鸿笔”新主人感到好奇,不远千里赶至沂水县,只想亲自见顾旭一面;他也曾因为听说雪女美若天仙,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沂山。
像“星阵”这种带有抽盲盒性质的法术,无疑也曾成功地引起了何逸群的兴趣。
但不久后,他深刻感受到,作为一个运气平平的修士,他实在不应该学习这门法术。
当与敌人握手言和后,他本以为能召唤出一颗具有辅助增益属性的“天梁星”,帮助自己快速恢复真元,却不小心召出杀气腾腾的“破军星”,导致敌人以为他出尔反尔,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对方打了一架……
…………
至于大皇子萧尚元,几年前曾带着礼物慕名而来,在洛川面前提出请求,希望学习这门深奥莫测的法术。
他希望用这门法术证明自己的资质和能力,从而与那象征皇权的“泰阿剑”更近一步。
他曾经捧着顾旭手中的这本小册子,在静修室里闭关了一个多月,把洛司首写在上面的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
可后来他发现,“星阵”这门法术,与大齐皇室的祖传功法《天龙心经》似乎是互斥的。
只要他按照《天龙心经》的经脉路径运行体内的真元,他就根本无法施展出“星阵”。
于是他最终也选择了放弃。
…………
听完洛川的这些话,顾旭微微皱眉。
“星阵”确实是一门强大的法术,但它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它太过依赖于运气。
跟上官槿一样,顾旭也希望把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
“顾小友,他们之所以才被运气所左右,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把这门法术练到家,”洛川注意到顾旭的神色变化,微笑着说道,“但是,一旦真正领悟其中的大道真意,就能够完完全全地凭借自己的意志,召唤出自己想要的星辰。
“等到那时,你就是一位统帅,普天星斗就是你的军队,你可以随意地点兵点将、排兵布阵。”
说到这里,洛川站起身来,对顾旭询问道:“要不,我现在就把太阳星和太阴星召唤出来给你看看?”
顾旭沉吟两秒,点了点头。
他确实对“星阵”法术真正的效果感到非常好奇。
洛川笑了笑,吟诵了一段复杂冗长的咒语,然后挥了挥衣袖。
顿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两个耀眼的光球,以特定的轨迹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其中一个呈现出明艳的橘黄色,散逸着灼热的温度;另一个呈现出清冷的银白色,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阁楼里的温度也随之时冷时热——当然,由于洛川刻意控制了真元的强度,温度变化并不是很剧烈。
这使顾旭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取暖器旁边吹冷空调。
几分钟后,洛川心念一动,终止了“星阵”的法术。
橘黄色和银白色的两个光球瞬间消失不见。
屋内的温度迅速复原。
与此同时,顾旭心头莫名地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握这门法术。
这时候,洛川忽然注意到顾旭杯中的茶水凉了不少,便打算重新给他斟一杯茶,还询问顾旭:“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茶的口感太苦涩了,不好喝?要不要换一种尝尝?”
洛川表示,在自己的空间法器中,有大红袍、银针、毛峰、白牡丹、菊花茶、茉莉花茶等各式各样的茶叶,想必定有一种能让顾旭感到满意。
顾旭沉默两秒,然后微笑着委婉谢绝。
他努力让自己习惯于洛司首这些过于客气的表现,同时反复告诉自己,要保持淡定。
“我差点儿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洛司首突然提高语调,对顾旭说道,“顾小友,像你这样练过‘焚天七式’的人,或许会对我的‘命运之道’不太认可。
“但你不必因此而担心。
“因为‘星阵’这门法术中的大道真意,来自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要比我的‘命运之道’更加浩瀚、更加深刻。
“你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去感受它、消化它。或许不久之后,你对它的理解,将会远超于我。”
…………
待顾旭离开小阁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
他穿过后院,朝着衙门公厨径直走去。
“嘿,顾旭!你也来吃饭啦!”
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便有一个娇小的少女沿着长长的走廊朝他飞奔而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的小动物,全身迸放出蓬勃的生机。
正是迫不及待从藏书阁里跑出来吃午饭的时小寒。
因为跑得太快,她差一点儿就刹不住车,险些一头撞在顾旭身上。
顾旭对此心有余悸。
这丫头拥有一身可怕的蛮力,而他自己的身体素质却跟个凡人差不多;倘若真的撞上来……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见到顾旭的表情,时小寒噗嗤一笑,稍稍提起自己黑色长袍,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和小巧精致的淡粉色绣鞋,语速极快地说道:“抱歉,这新买的鞋子不知怎地有点滑。顾旭,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顾旭很快恢复了淡定。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时小寒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他玩起了老套路。
“坏消息吧!”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选,”时小寒扬起脸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坏消息是,我早就受够了天天待在藏了!这件事情简直比饿肚子还可怕!
“所以,本女侠宣布放弃竞争‘主簿’一职,不想再跟你一起在京城做官了。”
“哦,听上去确实很可惜,”顾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今天早晨有人告诉我,我被司首大人推荐去龙门书院进修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再次绽放出开心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同时两手紧紧抓住顾旭的衣袖,“在接下来的九个月里,我还是待在这洛京城,不会被强行撵回家!”
少女细长睫毛下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以仰角四十五度看着他的脸,其间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能继续和你待在一座城市里,真好。
“那真是太棒了!”顾旭也露出笑容。
他想:看来她还不知道我是促成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真好。
…………
饭后,顾旭回到暂时居住的“清香阁”,开始学习新的法术。
他首先打开了国师及其师弟何逸群写下的关于《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笔记,又把“蜡烛终将化作灰烬”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他并没有立即往后继续翻,而是合上了小册子。
因为他知道,上品法术这种东西,能自己悟,尽量还是自己悟。
若是参考了别人的体悟,或多或少可能会被别人的主观想法所影响,难以真切体会到法术开创者留下的最原始的大道真意。
——就像是或电影前,如果先看了书评、影评,难免会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思想。
他站起身,从墙边柜子上取来一根较短的蜡烛,将其稳稳地放在烛台上。
他的手心蹿起灼热的真元火焰,将蜡烛点燃。
或许因为现在是白天,蜡烛的光芒看上去并不明亮。
但顾旭的注意力全部被它吸引了。
他站在烛台边上,看着桔红色的火苗像穿着华丽长裙的舞女一样旋转跳动,看着蜡烛一点一点地变短,看着蜡油一滴一滴落下,然后凝结成固态的蜡块。
待到烛芯烧完时,火焰熄灭了。
此时此刻,顾旭终于明白了“明烛”的真谛——
燃烧自己,照亮世界。
只有不畏惧于牺牲的人,才拥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
他的神魂变成了烛芯,他的真元变成了石蜡,他的意志变成了火种。
三,二,一。
点燃!
他浑身窜起了熊熊烈焰,像是穿上了一件由火焰编织成的长袍。
炽热的高温以他为中心向四处扩散,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
但他站在火中,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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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同一门法术,不同的理解
众所周知,大齐国师的师尊、《焚天七式》的开创者赤阳子是一位非常博学的修士。
他主修符篆阵法之道,但也懂剑术,所以《焚天七式》第一式“萤焰”的本质其实是“剑阵”——千柄飞剑裹挟浅淡的火光飞向敌人,看上去仿佛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当然,顾旭并没有拘泥于“飞剑”。
在他手中,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他施展“萤焰”的介质——秋天的落叶,洛河的水,森林里的枯枝与碎石,都能被他利用起来。
可谓“万物皆可为剑”。
这无疑也符合赤阳子反叛传统、打破规则的“道”。
而《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则结合了符阵之道与刺激身体潜能的秘法。
它需要修士以自身为材料,构建阵法。
真元是阵法的能量。
精神意志则是其中的阵眼。
一旦阵法构筑成功,体内的真元流动速度会瞬间大幅加快,并迸发出明亮炽热的火焰。
以修士为圆心的十余米范围内,将会成为高温的领域,足以令金属熔化——倘若对手没有足够的防御手段,就会瞬间被炙烤而死。
但这并不是“明烛”最主要的作用。
它本质上其实与楚凤歌学习的“暴怒”相似,是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力量、增强战斗力的手段。
一旦顾旭开启“明烛”,他施展的一切火属性法术,将会具备原先的三倍左右威力,且这个数字会随着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增加。
当然,“明烛”是有时间限制的,且无法与“光阴”同时存在——毕竟它们对真元的消耗速度都足以用“恐怖”来形容。就算顾旭的真元要比普通的第三境修士更加浑厚、更加凝练,也不可能同时供得起这两个“耗油大户”。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
烈火缓缓熄灭,室内的温度也渐渐复原。
只是,“清香阁”内的一些木制家具,却微微有些发黑。
…………
顾旭依旧记得,当自己刚刚从青州府死里逃生、来到这洛京城驱魔司总部的时候,有个叫屈景龙的九品缉事曾带着他参观衙门。
“这座‘清香阁’是驱魔司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临时住处,”屈景龙曾如是介绍道,“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以及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都在司首大人的主持下,布置有特殊的法阵。
“顾大人,您可以在这里面随意地修炼,练习各种法术,不用担心来自外界的干扰,也不用担心会损坏屋内的陈设。”
“真的吗?”顾旭微微眯起眼睛,“你或许不知道,我学的那几门法术,杀伤力都有一点点强,恐怕这些法阵不一定能——”
“——这屋子里的法阵都经过反复的检测,能够格挡住第六境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屈景龙拍着胸脯,用自信又骄傲的语气说道,就好像这些法阵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一样,“顾大人,您只需要放心大胆地修炼就好了!若是真的弄坏了,那只能说明驱魔司的阵师们学艺不精,绝对不是您的问题!”
“万一我真的把它们搞坏了,我需要赔偿损坏的财物吗?”顾旭认真地问道。
他掌握的种种法门,像“惊鸿笔”的法术、“焚天七式”、“光阴”权柄等等,层次境界都非常高。
这些法术拦得住第六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却不一定能挡得住他这种大道法则层面上的压制。
“清香阁”里的家具陈设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就连房梁都是楠木制成的。若有损坏,恐怕他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俸禄都不一定赔得起。
“当然不用!”屈景龙不假思索地说道。
顾旭立即松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他不必再去跟其他的官吏们争夺静修室。只需要待在这间安静宽敞的“清香阁”里,他就可以完成日常的修炼,以及对法术的学习和改进。
他曾听上官槿说过,驱魔司总部的静修室共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只有六品及以上的官员可以使用,第二等所有的官员们都可以用,第三等则是提供给没有官阶的小吏们。
目前,第二、第三等级的静修室已经全部被人占用,甚至已经排队到了两个多月以后。
…………
此时此刻,顾旭望着那些微微发黑的家具,笑着摇了摇头。
“清香阁”里的法阵,确实有些名堂。
若换做是一间寻常的房屋,恐怕早就在“明烛”的高温下,被彻彻底底地烧成了灰。
当然,这些法阵依旧在“明烛”的作用下,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破绽。
“爱,看来得辛苦一下衙门里的阵师们了。”他默默心想。
随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自己长期携带在身边的小本子和炭笔,在上面迅速地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实验内容:对《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进行效果测试;
“实验结果:‘明烛’能短时间内提升真元威力,制造范围性高温,并对‘清香阁’中号称由洛司首主持构建、‘能抵挡第五境修士全力一击’的阵法造成了微小的破坏;
“实验结论:
“第一,‘焚天七式’的真意,在于对规则的破坏,‘明烛’也同样如此。其他的火属性法术,或许只能造成表面上的灼烧效果;但“明烛”却能在规则层面上,对事物进行由内而外的瓦解。
“第二,使用‘明烛’,需要放下顾忌,放下恐惧,以坚定不移的精神意志为引,才能点燃自身的真元和潜能。
“备注:我越来越好奇《焚天七式》创始人赤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在第八境时走火入魔、自废修为——是因为飞升是个骗局,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
在完成实验记录后,顾旭才开始继续阅读大齐国师和何逸群写在小册子的笔记。
现在顾旭对“明烛”已经有了初步的领悟。
他想要把自己的结论与其他人的观点对比一下,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启发,也能找到一些自己曾经忽略了的细节。
大齐国师对“明烛”的看法,类似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蜡炬成灰泪始干”。他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勤勤恳恳、竭尽心力,为国家、为百姓献出所有的力量,让大齐王朝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何逸群对“明烛”的看法,则是“人生如蜡烛,终究有尽头”。他认为,既然人都有一死,那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要沉沦于黑暗,应当尽情燃烧、绽放光彩。
“没想到不同的人对同一门法术的理解,差别竟然如此之大,”看到这些内容后,顾旭不禁在心头暗暗感慨道,“不过,我觉得我的理解应该才是最贴近‘焚天七式’真意的。”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在悟道之前阅读这些“权威们”的观点。
否则他的思路很可能会受到影响和限制。
当然,大齐国师和何逸群的理解存在偏差,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悟性,而是因为他们作为大齐王朝的土着居民,几乎不可能有太多质疑权威、反叛规则的想法。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何先生至今才掌握了《焚天七式》的前两式吧!”顾旭在心头猜测道。
…………
龙门书院坐落于洛京城郊区,邻近洛河,依山傍山,风景秀丽。
其布局考究,为大四合院建筑群,沿着中轴线依次排开,均是白墙灰瓦,颇具清雅淡泊之气。
不同的建筑里,有不同的教习在给学生们传道受业解惑。
在习习凉风中,能够听到教习们的高谈阔论声,有学生们慷慨激昂的争论声,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有切磋较劲后胜利的欢呼声……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却并不显得嘈杂刺耳。
反而像是交响乐的各个声部,以特定节拍融合在一起,形成龙门书院日常生活中特有的旋律。
此时此刻,在书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有一个三四十岁、身穿蓝灰色道袍的男子正坐在书桌旁边,一边翻看着一本陈旧的书,一边用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他面庞白净,鼻梁高挺,眉毛浓密。
容貌倒是清秀。
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似的,有着非常清晰的黑眼圈。
除此之外,他的坐姿看上去也很别扭——背拱得像一只弯虾,脑袋跟桌子挨得很近,眼睛几乎贴到了书本上。
只见他一边在纸上画着复杂的图案,一边在口中喃喃念道:
“‘相思符’,是让人产生恋爱之情的符篆,需要依靠介质‘相思子’,也就是‘红豆子’产生作用,并结合‘相思咒’——‘精秉太阴,气秉太阴,汝受一粒,挂意系心。’
“‘相思符’和‘返步符’作用比较相似,一定要牢牢记住它们的不同点,避免混淆。前者能使人对自己萌生爱意,后者则能够使原先的爱人回心转意。
“……”
“‘变蛇符’,主要用于役蛇护身,也就是幻化出一条蛇来保护自己。
“在使用‘变蛇符’时,需要念诵‘变蛇咒’,内容如下:‘蛇师蛇师,滚地盘旋,雷光烁火,易见易藏,入山纵横,收之即蛰。’
“而在画这种符的过程中,还有非常严格的要求——书上的原话是‘向东方取炁一口,吸入腹内,流至脐下一寸三分为止,再上升到口,对笔一呵,黑在圈内,各为祖气’。稍有出错,符咒就不会生效。
“……”
由于他在画符和念咒的过程中没有动用真元,所以他画在纸上的符文并不具备任何非凡属性,纯粹只是他的复习笔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推门而入。
“莫厉,你最近准备得怎么样了?”
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头发灰白,蓄着长胡须,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显得气质威严,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大人物。
“还行吧,”被称作“莫厉”的男子抬起头,“我已经把以前掌握的符篆温习了四十九遍了。等今天晚上,应该能看完第五十遍。”
他的声音听上去无精打采、疲软无力,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
高大威严的锦袍男人,正是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莫厉则是他的表弟,是一名第五境修士,也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符修。
他曾就读于龙门书院,十五年前开始修行符道,据说把藏书阁里所有的符道书籍都背得滚瓜烂熟。
他一度号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不会画的符篆。
“再过三天,就是你跟另外几个候选人较量符篆之术的日子,”李院长面色严肃地接着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因为大齐国师、驱魔司的洛司首和昭宁公主在旁边关注着这件事情,所以我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
“你如果想成为龙门书院新的‘教习’,必须得完完全全地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在公平的比试中战胜你的几个对手。对此你有多少把握?”
莫厉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
“表兄,那几个对手我都曾找人帮忙打听过,”莫厉继续说道,“金陵沈氏的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得到过国师的指点,但是他常常自恃天赋,很少愿意脚踏实地地区学习一些基础的符篆。论硬实力,他比不过我。
“驱魔司的顾旭天赋很高,风头正盛,但他实在太过于年轻,好像至今才修炼了一年。符篆之术这种东西,终究是要在不断犯错中积累经验的。他怎可能用自己一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来挑战我们十多年来的努力?
“我现在唯一忌惮的对手,就是散修赵欣然。”
李院长沉默片刻,然后郑重道:“我觉得,对于那个叫顾旭的少年,你还是得稍微慎重一些。他可是国师亲自推荐的人,定然有可取之处。”
莫厉用软绵绵的嗓音回应道:“那我就要证明,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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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白发少年与做梦顿悟法(九月月票加更!)
在领悟了“明烛”之后,顾旭并没有接着去学习司首大人交给自己的“星阵”,而是趁着自己的情绪产生些许波动,闭上眼睛,吞下“度厄丹”,干脆利落地进入修炼状态。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八十多级台阶。
在通往“望乡台”的山道上,一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现在顾旭站在第七百二十三级阶梯上。
乍一眼看上去,他的“登山”速度非常快,似乎按照这样的进度,再过几周的时间,他就能够抵达山巅。
然而攀登“思乡岭”并不是匀速运动。
越往上走,阻力越大,山势越陡峭,道路越凶险,越容易在幻象的蛊惑下迷失方向。
待到太阳下山之际,顾旭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群星已经闪烁于天穹。
他坐到书桌旁边,翻开关于“星阵”法术的小册子,在星光与烛火的照耀下,开始仔细地
小册子的每一页上,都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复杂繁密的星空图案——洛川以非常严谨的态度,记录了“星阵”数百种排列组合的可能性。
这些内容无疑非常容易令人头晕目眩。
倘若换做一个悟性稍差的修士,恐怕早已在阅读的过程昏昏入睡。
但顾旭的神情却格外专注。
他感觉,自己学习“星阵”,几乎毫不费劲。
在他翻书的过程中,知识仿佛水龙头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并不需要中途停下来花费精力去仔细琢磨。
“好像……我学习洛司首开创的上品法门,都学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顾旭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比如‘流星走月’步法,当上官槿在我面前使用了一次后,我就学会了它;比如‘云海星河剑’,我只看了一眼,就领悟了它的大道真意;还有这门‘星阵’……我已经差不多快找到感觉了。
“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洛司首的‘命运之道’,但是对我而言,他开创的法术却是最容易学的。
“我学习其他的法术,就远远没有这么轻松——我曾为了研究‘惊鸿笔’,默写了唐诗三百首;我也曾为了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耗费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是像‘日蚀’这样的中品法术,我都花了一个时辰才修炼出来……并不能像‘流星走月’那样,看一眼就学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洛司首对待自己的态度,猜测这是不是跟自己的命格有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咚,咚,咚……”
余音绕梁,回荡不绝。
顾旭知道,这是驱魔司用来报时的钟声,每个时辰都会响一次。而它现在响起来,意味着亥时已至。
待钟声彻底归于沉寂后,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人闯入!”
顾旭忽然警觉起来。
他进入“清香阁”的时候,已经锁上了门。再加上“清香阁”里存在阵法禁制。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擅自闯入。
他皱着眉,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一个剑眉星目、容貌俊美的少年,正盘膝端坐于顾旭刚刚修炼时坐过的那张席子上。
他拥有和顾旭一模一样的面孔,但头发却是白色的——并不是老年人那种枯槁的花白色,而是纯粹且有光泽的银白色,像是流淌的白银,又像是凝固的星河。
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没有钉子,也没有伤口,唯有一身华丽精致的黑色长袍,以金丝绣着普天星斗和云龙图案。
“你怎么来了?”顾旭心头纳闷道,“不是说好了咱们日后在‘望乡台’上见面吗?”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
他朝顾旭微微一笑,然后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
这一瞬间,他身上忽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突然从一个性格温和的邻家男孩,变成了高座之上主宰众生的君王。
“清香阁”里的蜡烛全部都熄灭了。
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白发少年开始轻声吟诵咒语。
这咒语对于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是晦涩难懂。
但是顾旭却能轻松地听出,他是在念诵着天上星辰的名字。
每当白发少年念一个名字,就会有一颗星星从天上落下来,从窗户钻进“清香阁”,然后幻化成一个银白色的模糊人影,恭顺地匍匐在白发少年的面前。
离他最近的,是“左辅”和“右弼”,接着是“天魁”和“天钺”,然后是“文昌”和“文曲”。
白发少年一共念了一百零七个名字。
屋子里出现了一百零七个闪闪发光的人影——他们聚集在这面积不大的“清香阁”中,竟然不显得拥挤,仿佛空间被扭曲了似的。
片刻之后,白发少年挥了挥手。
这些人影便重新变回了一颗颗星辰,从窗户飞了出去,回到了浩瀚的天穹之中。
…………
顾旭忽然从椅子上坐直身子。
像是穿过一条黑色的隧道,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此时的感觉,仿佛是在前世高中的课堂上昏昏欲睡,意识介于半梦半醒间,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奇妙的幻觉——然后班主任来到他的身边,面带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子里的蜡烛依旧是在燃烧的,并没有被吹熄。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顾旭默默地心想,“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在学习法术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的一天……”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小册子上。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睡了一觉后,就几乎完全掌握了“星阵”法术。
如果说在此之前,小册子上的内容对他来说是初中数学难度——虽然并不是特别难,但依旧需要花一些精力去思考、去理解。
那么在他从梦中醒来后,上面的内容就变成个位数加减法的难度——或者说变成了简单的生活常识,不需要专门去学,自然就掌握了。
当然,在其他人的眼里,“星阵”可能至少是数学分析的难度。
“难道这就是新的顿悟方法?”顾旭自嘲一笑,在心头吐槽道,“在‘写诗顿悟法’和‘体验生活顿悟法’之后,又多出了‘做梦顿悟法’?
“还有,那个白发少年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如他所说那样,他是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
这个问题太复杂,顾旭一时想不明白。
他合上小册子,站起身,走到了白发少年刚才站立的地方。
然后他望向无垠的星空,轻轻呼唤了一颗星星的名字——“天寿”。
此星主福寿。
可以说,这是顾旭目前最喜欢的一颗星辰;而以他此时的真元力量,最多也只能召唤出一颗星辰。
不过,在“天寿”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它变成了一段复杂难懂的咒语。
咒语尽管冗长晦涩,但在顾旭口中却非常流畅,就好像存在于他与生俱来的记忆之中。
他的真元迅速凝聚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团。
体积不大,也并不耀眼。
可顾旭却觉得它看上去非常顺眼。
他知道,“天寿星”虽然攻击力不是很高,但却可以令敌人的动作变得迟缓,形成类似于时间扭曲一般的效果。
在他施展杀伤性的符咒之前,可以用这种方式控制住敌人,避免他们逃离攻击范围。
片刻后,他挥了挥手,“天寿星”光团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他回到书桌旁边,从“闲云居”中取出日记本,提笔在上面写到: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去了‘温故壶’,学了新法术,跟司首聊了天,跟时小寒一起吃了午餐,还修炼了整整一下午。
“从今以后,请叫我‘时间管理大师’。
“不得不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无疑是看着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
“大后天就是去龙门书院的日子了。
“为了赚钱还房贷……嗯,为了‘龙门书院客座教习’这个高薪闲职,接下来,我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符篆之术上。
“听说我的对手们都很厉害。我有点小紧张。
“……”
…………
与此同时,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沿着洛河边的街道,从高大雄伟的西城门,驶入了洛京城。
马车的车厢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子瘦高、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苦瓜脸,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川”,正在皱眉沉思。
另一个人个子矮小,身高只有不到一米四,却有着一颗大脑袋、一双大得夸张且不对称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蒜头似的鼻子。
从背面看像个孩童,从正面看却像是戏台上逗人笑的侏儒。
这个世界上,长得丑的人不少,但丑到这种程度的人,就跟绝世美男一样罕见。
“少爷,你真的决定要去做龙门书院的‘客座教习’?”瘦高中年人沉默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其实,老爷更希望你留在金陵,管理家族的产业。”
这个矮个子年轻男人,正是金陵沈氏的庶子沈丘。
最近几天,他从金陵出发来到洛京城,即将前往龙门书院,与顾旭、莫厉等几位符师竞争“客座教习”一职。
“管理家族产业?”沈丘不屑一笑,他的声音非常尖锐,刺得人鼓膜生疼,“呵呵,邵叔,你高估了我在我父亲眼中的地位。他不可能把家族产业交给我管理。他只希望我去做我哥哥脚边一条忠实的狗,替他出谋划策解决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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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五十八章 顾旭的十八岁生日
被称作“邵叔”的管家早就对自家少爷这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
沈丘是金陵沈氏家主在醉酒后跟一个女仆生下的儿子。家主和夫人常常因为他的存在而吵架。再加上沈丘个子矮小、相貌丑陋,家主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自然而然,沈丘数落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留情面。
“邵叔,你别看沈家现在钟鸣鼎食、富甲天下,但它的地位并不稳固。像我的兄弟们那样在家中安逸度日,是没有前途的,”只听见沈丘继续用尖锐的嗓音说道,“您有没有发现,自从当今皇上登基后,一直把矛头对准各大门阀世家。
“先是青州陆氏因为犯下叛国罪被诛九族,然后燕国公赵长缨被收走了部分兵权。四皇子萧尚贞的修为被人废掉,皇上也根本没有追究。最近,我还听到了皇上想要废后的传闻……如果皇后真的被废黜,那么对于襄阳的陈家来说一定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虽然沈家目前还没有被波及到,但是作为沈家子弟,尤其是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的,总得居安思危,为自己谋个出路。
“万一沈家这艘大船哪天真的沉了,我就可以坐在岸边上静静喝茶嗑瓜子,看着我那些不会游泳的兄弟们在浪潮里一边扑腾一边喊‘救命’……这样的场面,一定非常有意思。”
邵管家微微皱眉。
“其实,少爷,就算您不留在金陵,也可以有一些别的去处,”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记得不久前,蓬莱岛的掌门看中了您的天赋,还希望您加入他的宗门,做他的弟子——”
“——蓬莱岛?那就是个笑话,”沈丘冷笑一声,打断了邵管家的话,“蓬莱岛、灵山寺和蜀地剑阁号称‘大齐王朝三大宗门’,灵山寺和剑阁都有圣人级强者坐镇,唯独蓬莱岛一百多年都没有出过新的圣人了。好不容易有了个空玄散人,却竟然是个弃徒,不久前还变成了鬼怪……就连赵家的赵嫣,都能一个人一杆枪,揍得整个蓬莱岛的弟子们不敢吭声……
“若是去了这种宗门,我岂不是更要被家族里那些人瞧不起了?”
邵管家见自家少爷心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他知道,沈丘表面上牙尖嘴利,连三大宗门和皇室成员都敢阴阳一下,但骨子里其实自尊心很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出于外貌的缘故,沈丘以前很少公开露面,更喜欢在幕后做事。
但如果要去龙门书院做教习,就注定要面对全校师生、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目光。
这时沈丘又接着说道:“在我看来,这次龙门书院评选新的教习,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据说国师、驱魔司司首和昭宁公主都对此非常关注,想必意义非同一般。
“如果我能从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从一个默默无闻、连亲爹嫌弃的庶子,变成圣人亲自认证的符道大师,就此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如果我竞争失败了,也能顺便结识一下京城的厉害任务……毕竟,能够在符篆之道上战胜我的人,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天才——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绝对比给我那愚蠢的兄长当狗更快乐。”
沈丘的话听上去辛辣刻薄,但邵管家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沈丘的嫡兄名叫沈桦。
他是沈家家主正妻所生,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族中老老小小,从老祖母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从第六境供奉到跑腿小厮,都在围着他转。
他受到的待遇,自然与沈丘这个庶子截然不同。
但沈丘一直觉得,沈桦那愚蠢的脑子配不上这样待遇。
不久之前,沈家家主曾经尝试性地跟皇室方面商议,希望沈桦能够娶昭宁公主萧琬珺,成为大齐王朝新的驸马。
然而,还未等长辈们算清楚两人的生辰八字,沈桦就在逛窑子的时候,被京城来的巡按御史发现;随后,沈桦又被曝出在自家屋子里蓄养了众多的男宠。
皇室选驸马,不仅重门第,也重德行。
这些事情被曝光后,昭宁公主自然不可能再嫁给沈桦。
联姻计划就此告吹。
于是在后续的一段时间里,整个金陵沈氏都在给沈桦擦屁股。
“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我那兄长的脑子里被灌了屎,”沈丘继续数落自己的嫡兄,“只差一点点,他就有机会娶‘洛京第一美人’为妻,跟大齐实际上的掌权者同床共寝——那可是几乎所有大齐男人都在私底下悄悄幻想过的事情。可他偏偏要在这关键时候逛窑子,还跟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败了他自己名声,也毁了家族的声誉。
“唉,谁叫他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娘呢?
“不管他做错多少事情,都会被人原谅,都有人会帮助他擦屁股……”
沈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白纸和炭笔,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脑海中飘过了成百上千种符篆的画法。
邵管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的疲色,默默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家少爷能够凭借自己在符道上的惊人天赋,在龙门书院大显风采。
…………
在接下来的几天,顾旭一直把自己关在“清香阁”里,一边修炼,一边温习符篆之术,偶尔有空余的时间,也会尝试练习一下新学的法术。
不知不觉间,他把“缚身符”、“玄冰符”、“烈炎真符”等常用的符咒做出了一些微小的改进,并又在“思乡岭”上前进了一百二十级阶梯。
在此过程中,驱魔司总部衙门的阵法师来过一次“清香阁”,对受损的法阵进行维护。
——其实顾旭觉得,如果给他一些时间,他或许能够把这座阵法的原理研究清楚,不需要请人帮忙,就能自己把它修好。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尤其是他现在即将去龙门书院,与几位知名的符师进行硬碰硬的较量。
所以他选择请人帮忙。
反正不需要花钱。
于是,在顾旭提出请求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衣着邋遢的中年阵师来到了“清香阁”——他的这副模样,让顾旭想起前世大学中那些通宵待在实验室、痴迷于研究、从不在意个人形象、每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的理工狗。
中年阵师站在二楼的木制屏风面前,盯着屏风上的焦黑痕迹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顾大人,这些痕迹……真是您在练习法术的过程中造成的吗?”
“没错。”顾旭点头承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中年阵师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到,这座阵法上出现的纰漏,并不存在于表面,而是存在于规则层面上。若要对阵法造成这样的损坏,需要对“道”有着非常深入的理解。
这位中年阵师平时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阵法,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他听过别人提起顾旭的名字。
但当衙门的年轻修士们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夸张的崇拜情绪时,他却持有一些怀疑的态度,觉得这些年轻修士们可能吹得太过了。
一年破三境,一年把符篆之术修到大师水平,领悟了“焚天七式”,还在元宵擂台赛上越境击败对手……
这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怎可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今天——
当他亲眼看见自己参与布置的阵法被从规则层面上破坏瓦解的时候,他深深感受到了身边这个少年的可怕——其对“道”的理解,似乎比一些第五、第六境的修士更强一些。
中年阵师顿时觉得,衙门里那些年轻修士并不是在吹牛逼,而是在陈述事实。
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这样的天才——他做的事情,比旁人吹的更离谱。
“顾大人,要修复这个阵法,可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中年阵师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您可能需要去找司首大人,修复其中的规则缺陷……它的规则核心,是司首大人设计的,我们只是在司首大人的指挥下,协助完成了一些旁枝末节的工作……”
顾旭也沉默了。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情去麻烦司首大人……还是等解决了龙门书院的事情后,自己动手来修复这座阵法。
…………
当然,这件事情只是顾旭修炼过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他沉浸在画符和攀登“思乡岭”的快感之中,不知不觉间两天便过去了。
…………
正月廿四。
距离龙门书院的教习评选还有一天。
顾旭结束了彻夜的修炼,换了身衣服,前往衙门公厨中吃早餐。
途中,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凡人杂役拿着一封信,飞也似地跑到顾旭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顾……顾大人,这是您的信件。”
顾旭接过信件,向他微笑道谢。
然后他一边走着,一边拆开信封。
这封信是陈济生从沂水县寄来的。
信中的第一句话便是:“顾旭,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希望你在京城里一切都好。”
“十八岁了……”顾旭轻轻叹了口气。
当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人们会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但是顾旭并不快乐。
因为他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倒计时的闹钟,以刺耳的声音告诉他:你又少了一年的时间。
“还有十二年。”
“应该……来得及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阅读陈济生的信件。
陈济生在信件中表示,沂水县的状况非常不错,让顾旭专注修行,不必担心。
大齐国师亲自出手,把“九婴蛇妖”重新封印到了地底,使得烈火熄灭、洪水退去。驱魔司总部派出不少修士,帮助青州府灾区进行重建,沂水县很快就恢复成了顾旭记忆里的模样。
在这次灾难中,沂水县一共有十八人死亡,二十九人失踪,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
驱魔司都给他们的家人提供了抚恤。
除此之外,青州府灾区的修士们都得到了一些修行资源的扶持。
汪阳得到了不少丹药,在短期内不必像过去那样,为了获取功勋而拼命做任务。
他虽然天赋有限,但在这场灾难之后,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和休息时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修行上——陈济生表示,汪阳这废寝忘食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当初顾旭在沂水县时的模样。
当初与顾旭一起参加晋职考核的马钦,也侥幸地在灾难中逃过一劫,现在回到沂水县衙门继续干活。
因为马钦马上就要三十六岁了,却依旧没有娶到媳妇,最近感到非常焦虑。陈济生出于好心,帮他介绍了几家姑娘,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谈成婚事。
有时是女方嫌弃马钦工作朝不保夕、而且在沂水县连房产都没有;有时是马钦嫌弃女方年纪太大、姿色平平或是其家人性格难以相处;有时就是纯粹八字不合……
因此,陈济生希望顾旭有空帮忙看看,马钦这人会不会是天煞孤星入命,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唉,马兄啊……”顾旭笑着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陈济生也在信里提到了看守库房的驼背老大爷——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沂水衙门这样的小地方,竟然藏着一个“凶神”级鬼怪的分身,而且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陈济生表示,他已经从近日的邸报中,了解到了顾旭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知道了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得了魁首。
“还好你没给我们沂水县修士丢脸。”这是信中的原话。
………
读完这封信后,顾旭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猛地拽了下他的衣服,对他笑嘻嘻地说道:
“顾旭,猜猜本女侠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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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礼物(九月月票加更)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看到时小寒抓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的杏眼眯成月牙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是好吃的东西吗?”他随口一猜。
“不是。”时小寒摇了摇头,金钗上挂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丹药?”
“不是。”
“银子?”
“不是。”
“那是什么?”顾旭放弃猜测了。
“嗯……是这个。”时小寒松开手,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枚令牌,将它塞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令牌,仔细打量。
他看到令牌的正面上,刻着一个大写的数字六,也就是“陆”;而在令牌的背面,则以小篆雕刻着时小寒的名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打了个响指。
令牌上开始闪烁金色的光芒。
紧接着,“时小寒”三个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旭”二字。
“这是什么?”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开口问道。
“这是一件信物,代表我家六号丹药作坊的所有权,”时小寒语气轻快地介绍道,“我家共有六座丹药作坊,其中一号到四号属于我父亲,五号和六号属于我——当然,它们以后都会是我的。
“现在,我把我的六号作坊送给你,作为你的生日礼物。它位于青州府的郊区,以后有空闲我会带你去那里看看。”
顾旭看着手中的令牌,沉默了片刻。
以前时小寒经常给他丹药。
那些丹药对于他的修行非常重要,但对于家境富裕的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是她丰厚的财产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可现在,她有两座作坊,却愿意把其中的二分之一交给自己。
“小寒,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顾旭沉声道。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时小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比起你在沂山上救了我一命,这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我主要是为了救我自己。”
“但如果没有你,我就变成那空玄散人的祭品了。”
“你这么做……你父亲知道吗?”
“这间作坊是我的私人产业。我可以随意对它处置和转让,不需要征求我父亲的同意,”时小寒叉着腰,语气霸道地说道,“还有,如果你想改变它背后刻着的这个名字,不仅需要打响指,还需要在心里默念特定的咒语。
“至于咒语的内容,我是打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所以这间六号作坊,只能烂在你的手里,你永远无法把它转让出去,更不可能把它还给我。”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旭无奈一笑,只能收下这枚令牌,同时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现在欠她的东西太多了,”他默默心想,“感觉快还不起了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跳到旁边的石阶上,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抱住他。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有了这间作坊,在第六境之前,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不够用的问题了,”她靠近他耳边说道,呼出的气息使顾旭感觉耳朵痒痒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在三十岁前成为圣人的。”
话刚说完,还未等顾旭反应过来,她就瞬间松开手,从石阶上跳下来,“嗖”地一声朝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她奔跑时甚至施展了“落花飞絮”身法,整个人仿佛鬼魅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之中。
顾旭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情复杂。
“这丫头……她是害羞了吗?”
“还有,书里不是说,女孩子都是软软的吗?为什么我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
时小寒跑得飞快。
她甚至忘记了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心就像小鹿乱撞。
刚才,当她把令牌交到顾旭手中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想他的寿命问题,越想越心疼,脑子一热,就冲动地抱住了他。
“长辈们常常对我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做一个优雅端庄的淑女——在男孩子面前要矜持,不能太主动,否则会被人看轻。
“虽然我并不想做什么淑女,但是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还有,顾旭这家伙真的好瘦啊。以后我要多找一些好吃的东西,要想办法把他喂胖一点才行……”
…………
时小寒刚刚离开,上官槿便从走廊的另一边朝顾旭径直走来。
她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浅绿色的罗裙,不过把头发梳成了垂鬟分髾髻——这是大齐王朝未婚女子常用的发型,配上银制的发饰和翡翠耳坠,显得清丽脱俗。
“顾道友,差一点就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脸上露出含蓄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祝你如日之升,寿比松龄,财运亨通。”
揣摩别人的心思,从细节处观察别人性格和偏好,是上官槿一如既往擅长的事情。
她的生日祝福,无疑是顾旭很爱听的话——比起祝他“生日快乐”,他显然更希望听到祝他“长命富贵”。
“谢谢。”他淡淡一笑,回应道。
“这是司首大人让我带给你的礼物,”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顾旭,“实话实说,司首大人今天的这个要求,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以前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送生日礼物。”
顾旭眉毛微扬,伸手接过卷轴。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将卷轴微微展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张星象图——天空中的每一颗星辰,每一片星域,乃至于星辰的运行轨迹,都被精确地画在了图上,旁边还有清晰的小字注释,看上去密密麻麻、工整详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张星象图上没有任何非凡力量的痕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卷轴。
“还以为司首大人会送给我什么厉害的法宝呢,”他在心头想道,“比如像上次的‘替身手镯’和‘破空珠’,就非常不错,能帮我在关键时候逃命。”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
毕竟收到司首的礼物,本身就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对礼物提什么要求。
“说起礼物,我自己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说话的同时,她又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几张白纸。
这些纸的边缘参差不齐,看上去就像是被狗啃过似的,明显是从某本书册上撕下来的。
她把白纸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三张水准极高的画作——其不施色彩,纯粹以浓淡不一的墨勾勒出人物和背景,线条疏密有致、明确流畅,看上去笔简神全,颇具意蕴。
“上官道友,这些……都是你画的?”
上官槿淡定地点了点头。
顾旭不再说话。
他之所以会感到惊讶,并不仅仅是因为上官槿绘画水平非常高超。
而主要是因为,这三幅画的主角,竟然都是他自己——
第一张是他独自站在崂山的巅峰,面对大海波涛,背对山上的建筑物,衣袂飘飘;
第二张是元宵之夜,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洛河中央莲花状的擂台上,岸边挂着无数的彩灯
第三张是“温故壶”幻境中,他站在山林之间,用一张金色的大网,罩住了天空中飞舞的“落头民”头颅。
每一幅画,简直与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就仿佛是被黑白照相机拍下来似的。
“没想到你画画也画得这么好,”顾旭沉默片刻,礼貌地夸道,“真是多才多艺啊。”
“一点业余爱好罢了,”上官槿笑着说道,“拿‘天算’这样的神通去画画,很难不逼真。”
顾旭顿时明白,上官槿画画的方式,就是利用“天算”神通,把场景变成数据,再把数据转化成场景,最终在白纸上再现。
跟他几个月前用“博闻强记”学画符一样,是一种很“作弊”的行为。
与此同时,上官槿还取出画册,给顾旭随便看了几页,包括东海的日出、洛河的春景、抽穗的芒草、清晨的雨露、停在荷叶上的蜻蜓、元宵夜街边嬉戏的孩童……看得出来,她很擅长发现身边细微的美。
“这些是我平时的练习。”
“真好看。”
“好看的东西,就得记录下来,才能反复看。”
“是啊。”顾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日后有空闲,我还想把整座洛京城都画下来。顾道友,你觉得如何?”
“可以呀,我很期待。”
上官槿淡淡一笑:“你明天就要去龙门书院参加‘客座教习’的评选了。司首大人说他会亲自去那里观看,我也会随行。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顾旭把画作和卷轴收进“闲云居”里,开玩笑似地举起拳头。
随后,上官槿去静修室研究蛊术,顾旭则沿着走廊,去找时小寒。
那丫头跑得匆忙,连早餐都没吃。
再过半个时辰,待公厨不卖早餐后,她一定会因为饿肚子而后悔不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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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前往书院
正月廿四,天气由晴转阴。待到入暮时分,洛京城里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鸿胪寺少卿高隆清已经连续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每天晚上,当他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他就会看到一片荒芜的坟地。
天穹昏暗,云幕低垂,茎叶繁芜的莎草在狂风中摇曳。墓碑残破不堪,上面爬满青苔,有着清晰的裂纹。
在坟地上空,飘着几团绿荧荧的鬼火——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鬼火中隐藏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表情狰狞骇人。
高隆清每个晚上都在这片墓地中急匆匆地行走,渴望逃离这片阴森诡异的区域。然而,不论他跑得有多快,他最终都只会在原地兜圈子。
有些时候,那些绿色鬼火中的人影,还会围在高隆清的身边,朝他伸出手,向他乞讨。唯有高隆清掏出身上的财物,交给它们,它们才会离去。
否则,它们就会一直跟在高隆清的身后,用阴森森的声音念叨着令他听不懂的话语,甚至会伸手勒住他的脖子。
正因如此,高隆清常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梦中惊醒。他会惊呼着从床上跳起来,浑身冷汗,心脏砰砰直跳,此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精神日渐憔悴,脸色越来越差,每天脑袋都晕沉沉的,变得比老年人还要健忘——上级喊他起草公文,他出门就忘;下属向他汇报工作,他硬生生叫对方重复了三遍。
所幸鸿胪寺并不是一个工作繁忙的部门。
它主掌朝会、国家大典礼、经筵等事务。由于天行皇帝已经很多年不上朝,也不外出会见群臣,所以鸿胪寺里的岗位几乎成了公认的清闲差事,高隆清还勉强有时间来弥补自己的工作中的过失。
但是,万众瞩目的“洛水大会”即将到来。
鸿胪寺的工作量即将数以倍增。
高隆清非常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做噩梦的毛病,跟不上工作的节奏,最终惨遭贬职。
他也曾找过不少洛京城的名医来帮自己看病。
但医生们都表示他除了缺乏休息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毛病。
他也曾怀疑过这会不会是鬼怪所致。
但是他的妻子、他的子女、他的同僚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在洛京城‘天龙大阵’的范围内,怎么可能会有鬼怪?”
“天龙大阵”是大齐太祖皇帝亲自布置的法阵,与洛京城浑然一体。其以“泰阿剑”为阵眼,攻防戒备,能够把鬼怪隔绝城外。
在大部分大齐民众的心目中,掌控“泰阿剑”的皇帝都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对于皇帝,他们都怀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自然而然,对于“天龙大阵”的功效,他们也都坚信不疑。
高隆清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京城里真的有鬼怪,那么驱魔司的天机术修士应该早就能算到,更不可能逃过洛司首的眼睛——驱魔司绝对早就派人来解决了。我之所以会做噩梦,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
直到正月廿四这天晚上,高隆清的府邸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女子。
她个子中等,容貌也并不漂亮,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但她的眼神却格外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高大人,您被墓鬼缠上了。”她站在门外的台阶下,抬头望着高隆清,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说道。
“墓鬼?”高隆清微微皱眉。
虽然在洛京城里质疑“天龙大阵”的效用,是一件不正确的事情;对于女子话中的“墓鬼”,他也并不了解。
但是在高隆清的内心深处,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说的话是正确的。
“墓鬼是一种经常在墓地中出没的鬼怪,”这时候,黑衣女子继续语气平淡地说道,“它拥有托梦的能力。当它缺少财物的时候,它就会通过梦境来骚扰人,希望给它们送祭品。
“‘天龙大阵’,果然还是出现漏洞了啊……”
然后她停顿片刻,朝高隆清伸出手:“高大人,您这里有笔吗?”
“笔?”
高隆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他还是回到屋中,给这个黑衣女子取来一支毛笔。
“你需要墨汁吗?”
“不必了。”黑衣女子摇了摇头。
她手握毛笔,登上台阶,来到了高府大门上贴着的门神画像面前。
画像上的门神身材魁梧,戴着头盔,穿着花哨的战袍。
但是,由于这两张画像都是在市场上随便买来的,它们的画工并不是很精湛,线条比较僵硬,也缺乏该有的神韵。
黑衣女子沉吟片刻,然后提起毛笔,在门神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门神们的眼睛忽然具有了神采——凌厉,威严,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狮子。
紧接着,两个门神手持各自的兵器,从画像中走来出来。
高隆清震惊地站在原地。
虽然他作为洛京城的官员,以前也曾经目睹过修士们斗法或驱鬼的过程,但是那些修士要么是拿着刀剑劈砍,要么是拿着纸质的符纸喃喃念咒,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以作画形式施展出来的玄妙招术。
眨眼睛,两个门神化作幻影,飘进了高隆清的脑海之中。
他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可怕的墓地。
但这一回,面对那些绿莹莹的鬼火,高隆清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因为在他的身边,有一左一右两位护法。
一个手持长枪,另一个手持大刀,朝着坟地里的“墓鬼”奔去,大开大合地又劈又砍。
墓地中传来刺耳的哭泣声,随后归于沉寂。
绿色光芒尽数熄灭。
高隆清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转头望向自家大门,发现两门神仍然定定地待在画像上,一动不动,笔法僵硬,眼睛里也黯然无神。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从今天开始,‘墓鬼’再也不会晚上来缠着你了。”黑衣女子淡淡说道。
“您是谁?”高隆清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通济坊赵欣然。”黑衣女子简短回答。
随后她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赵欣然?是那个很有名的符道大师吗?”高隆清挠了挠脑袋,“最近我似乎在邸报中见到过这个名字,好像她过几天要去那龙门书院做教习……”
然而还未等高隆清回想起这个“通济坊”赵欣然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就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渐渐地消失。
很快,他便忘记了“墓鬼”,忘记了黑衣女子,忘记了困扰自己的噩梦,更忘记了“天龙大阵”可能出现漏洞的事实。
“对你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更好一些。”茫茫夜色中,黑衣女子轻叹一声,随后拐过弯,朝着洛京城西南郊区径直走去。
…………
正月廿五。
这是顾旭前往龙门书院参加教习评选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结束彻夜的修炼,随后整顿衣裳,去衙门公厨吃早餐。
最近这段时间,经过官吏们的口口相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旭将要去跟几位京城有名的符师进行面对面的较量。
他们对此万分期待。
当顾旭坐在餐桌旁啃馒头喝豆浆的时候,就有很多官吏们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加油和祝福。
或许是因为顾旭身上的种种光环太过耀眼。
驱魔司的修士们都对他极为有信心,已经在幻想着顾旭吊打各路对手,把全京城的符师都踩在脚下。
“顾旭,你准备得如何?”时小寒左手抬着装着十个肉包子的大蒸笼,右手端着一大碗牛肉面,坐到顾旭的面前。
“还行吧。”顾旭笑了笑。
“听说龙门书院教习的待遇非常不错,”时小寒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道,“如果你能胜出,记得请我去洛河边上吃几顿烤羊肉。”
“没问题。”
作为六品官员,驱魔司有专门的马车送顾旭前去龙门书院。
时小寒尚未正式入学,也未受到书院方面邀请,所以便只能暂时留在驱魔司衙门里,静静等候他的消息。
…………
离开衙门的时候,天空中仍然飘着微雨,使得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
此时洛京城尚未从睡梦中苏醒。
在这宁静的氛围中,车轮声、马蹄声,乃至于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的声音,听上去都格外清晰。
马车在洛河边上毫无阻碍地顺利前行。
很快,它便穿过京城,驶出城门,来到了城外的官道。
顾旭探出窗外。
在他的视野中,已经能窥到远方一座座白墙灰瓦、依山傍水的建筑物。
他知道,那就是龙门书院。
在这绵绵阴雨间,仿佛一副浓墨浅彩的水墨画。
…………
书院内。
李院长的表弟莫厉揉了揉眼睛,从书桌旁边站起来。
他又通宵把自己的符篆笔记看了一遍。
此时他身体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却很亢奋,只觉得信心十足,觉得任何符道方面的问题都难不倒他。
ps:晚点还有一章(应该在零点以后)。
70
第六十一章 符道之争,各方就位
莫厉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外,只见小雨淅沥,雾色朦胧。
龙门书院停止了今日所有的课程。
没有教习们的高谈阔论,也没有学生们的切磋较劲。
所有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聚集在了院落两侧的走廊上。
换做是以前,龙门书院任命新的教习,本身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只要候选人资历足够,一个来自院长提名,一张来自朝廷任命书,就能悄无声息地将其轻松搞定,不会惊起任何水花。
可这一回,为了一个教习的职务,几位有名的符师将在此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大齐国师、驱魔司司首和号称“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也将亲自前来观看。
在众人的眼中,这些大人物本是高高在上、存在于云端的。
可现在,他们愿意从云端上走下来,来到凡尘之间,只为观看一场教习的评选。
这无疑在洛京城修行者的圈子里引起强烈轰动。
在众人的热议中,这场符道比试不知不觉间具有了新的噱头——例如“谁是大齐国师之下的最强符师”、“自学成才和科班出身的符师之间有多大的差距”、“龙门书院、世家门阀和驱魔司谁更擅长培养人才”……
某些听上去可能比较夸张。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门书院。
甚至许多人专程赶来书院附近的山坡上、空地上,不求进入书院观摩整场比试的过程,只求能够在门外远远地看圣人们和候选人们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相比之下,龙门书院的师生们就要幸运得多。
他们仿佛在一场万众瞩目的演出中抢到了前排贵宾区的票,能够近距离地观看这场符师之间的同台竞技。
在这样的气氛里,莫厉虽然已经有了很充分的准备,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紧张。
看到围观的人群后,他又不由自主地钻进了屋子里,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换了身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接着站在镜子面前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脏东西了,才重新挺直身子走出屋门。
“莫师兄,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莫师兄,马上就要见到圣人了,你会不会紧张?”
“莫师兄,咱们龙门书院的荣光,就依靠你来铸造了!”
“莫师兄,我有两个驱魔司的朋友,每次见面时都在我面前吹那个名叫顾旭的小子符篆之术天下第一,整个龙门书院没人比得过他。简直气死我了!莫师兄,他们这是在侮辱你,今天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别让他们这么得瑟!”
“说起这个顾旭……自从元宵节后,我的未婚妻整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这小子的名字,说我相貌比不上他,地位比不过他,实力比不上他……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比不过他。但莫师兄,你肯定比那小子强得多……他才十七岁,才修炼了一年,懂什么符道?你一定要把他身上那些虚假的光环撕下来,让我未婚妻知道他就是个徒有虚名之辈,根本不值得惦记!”
“……”
实话实说,自从顾旭来到洛京城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炼,与人交往时也算谦逊有礼,不招惹别人,也不主动掺合到任何麻烦的事情里。
然而,在青州府事件和元宵擂台赛后,他凭借出众的外表和惊人的实力,在京城拥有了为数众多的崇拜者。
在这些崇拜者中,尤其是顾旭的同僚、同乡等,常常逢人便吹“青州顾旭越境吊打京城各路天才”、“驱魔司顾大人的修行天赋无人能敌”……
虽然这些话基本上都是事实,但说多了之后,也会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惹得其他人厌烦。
另外,在洛京城,驱魔司和龙门书院各自培养的年轻修士私底下常常看彼此不顺眼——
前者大部分出身平民阶层,认为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杀一只“魑魅”都会吓得腿软;后者则认为前者缺乏眼界和格局,整天只会对功勋和俸禄斤斤计较,从不懂得去研究更深奥的道法。
再加上顾旭和时小寒还分别元宵擂台赛上暴打了龙门书院颇具威望的贾秀光和高朗。
所以不知不觉间,顾旭就在龙门书院里拉了一大波仇恨,导致书院学生——尤其是男性学生们视其为生平大敌,一致认定“此獠当诛”。
而莫厉,则成了应运而生的英雄,承载了所有书院学生的希望。
他的身份是李院长的表弟。
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只会仰仗亲戚的纨绔少爷。
许多年前,当他还在书院就读的时候,他的修行速度和对符道知识的掌握都遥遥领先于众人,算是一个榜样式的人物。
在这样的情形下,学生们都期待着他能站出来,弘扬书院威风,避免这个教习的职务被外人抢走。
“你们为什么都在忌惮这个顾旭啊?”听到书院学生们的话语,莫厉皱起了眉头,“在我看来,那个叫赵欣然的散修才是最具威胁的对手,另外两个人修习符道的时间并不长,根本不值得畏惧。”
众学生低下头,沉默不语。
莫厉没有去参加元宵夜的庆祝活动,并不知道顾旭的可怕之处。
但书院里的一部分学生们却曾去观看过今年的元宵擂台赛,对顾旭那两百多张改良版的“玄冰符”印象深刻——在他们印象中,莫厉以前画的“玄冰符”持续时间和降温效果,都远远不如顾旭画的。
“或许现在莫师兄的符篆之术已经大有长进了吧!”学生们默默在脑子里猜测道。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的李院长忽然大步流星地从走廊尽头向这边走来。
学生们纷纷退朝两侧,朝院长行礼问候。
李院长扫视了学生们一眼,最终在自己的表弟面前停下脚步。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莫厉的手中,然后握住莫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支毛笔,名叫‘定神笔’,它陪伴了我十年,能够让我在办公和读书时平心静气,排除杂念,保持注意力集中。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今天能够尽力而为。在我看来,龙门书院的教职,最好还是交给龙门书院的人来担当。”
莫厉接过毛笔,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与此同时,沈丘的马车抵达了书院门外。
邵管家先下马车,在车门处放了一个脚凳,然后搀扶着自家少爷从车上走下来。
“金陵,沈丘。”沈丘抬起头,对书院看门人说道。
他今天专门穿了一件新缝制的丝绸袍子,穿着新买的靴子,努力挺直腰杆,不去关注别人的目光。
但是,当看门人看到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四的、面容丑陋的侏儒时,他依旧不免愣了片刻,不敢相信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天才符师”竟然长成这般发育畸形的模样。
“您有身份证明吗?”看门人眯起眼睛,问道。
沈丘把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
在他的腰上,其实挂着一块只有沈家子弟才能佩戴的玉佩——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还是假装没有认出来。
他笑了笑,没有取下玉佩,而是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白纸,一支炭笔,开始涂涂画画。
第一张白纸化作蚱蜢,在地面上跳来跳去;第二张白纸化作松鼠,嗖嗖嗖地蹿上了大树;第三张白纸化作蝴蝶,在路边草丛中低低飞行……
“沈公子,您可以进去了。”还未等他画完,看门人再次开口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沈丘摆了摆手,蚱蜢、松鼠和蝴蝶重新变回纸张,连同炭笔一起,被他重新塞回衣兜里。
然后他抬起头,大步走进龙门书院。
…………
顾旭是候选人中第三个抵达龙门书院的。
今天他的作风非常低调。
他没有带随从,没有搞仪仗,没有穿“七曜服”,没有戴乌纱帽——而是换了件朴素的青衫,戴上了逍遥巾。
他乘坐的马车,也刻意找了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
待他抵达书院门口时,他推门,下车。
自天而降的细雨在距离他头顶几厘米远的距离时,就自动向四面八方分流,使得他的身上滴水不沾。
朦胧的晨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庞。
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连连惊叹,在道路两旁议论纷纷。
“这就是驱魔司的顾大人吗?简直比传闻中描述的还要好看。”
“他那张脸怎能生得这么俊?”
“他的气质也不一般啊!看上去就跟谪仙人似的。谁能想到他以前只是个偏僻小县城里的普通小吏?”
“……”
有一些龙门书院的女学生,在见到顾旭的模样之前,她们都是莫厉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同仇敌忾地表示要干掉顾旭,维护龙门书院的荣光。
可看到顾旭后,她们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成了“叛徒”,竟隐隐希望顾旭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顾大人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他能留在龙门书院做我们的教习,好像也挺不错啊!”
ps:抱歉,夜里颈椎痛得有点厉害,这章晚了些。
第六十二章 公主驾到
顾旭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女子,绕过繁密的树丛,跨过狭窄的石桥,匆匆来到“思齐堂”的门前。
“在下赵欣然,见过国师,见过司首大人,见过公主殿下……”她向在场的大人物们一一拱手行礼。
虽然她的语气略带歉意,但她的神色中没有丝毫拘谨,反而沉静自若、落落大方。
“赵欣然……”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
据他了解,这个在洛京城通济坊开店卖符的散修,拥有极高的符道造诣。她已经突破了书本的桎梏,达到了随心意而为的大师境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三个对手之中最具竞争力的一个。
赵欣然话音刚落,书院的钟声便悠扬响起,一声接一声,回荡于蒙蒙细雨之间,宣告这场符道之争的正式开始。
赵欣然再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理论上,踩点到现场并没有错。
但是倘若其他人都提前到场,这就会显得有些尴尬。
…………
钟声停下之后,书院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这时候,李院长上前一步,将今日教习资格评选的方式告知众人。
四位候选人将在“积累”、“应用”与“革新”三个方面进行公平公正的较量。
国师作为大齐王朝符篆之术公认的权威,将成为本次评选的主考官;书院中两位专精符道的教习,也会作为副考官,一起参与最终的人选决定。
毕竟,不论是在之前的举荐中,还是在今天的对话中,国师都对顾旭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偏心。
书院方面自然不可能把决定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国师。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旭面色平静,因为这些都是他擅长的——只是不知道跟像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比起来怎么样。
莫厉的表情则有些阴沉。
刚才国师对顾旭说的那番话,已经使得他的心中波澜起伏。
另外,他在符道领域上的名气,主要来源于他能熟练掌握书本上的成百上千种符篆,但并不擅长创新;倘若要考核他改进符篆的能力,他并不占优势。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衣兜里的李院长给他的那支“定神笔”,把自己先前说过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在脑子里反复念了无数遍。
至于沈丘,则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先是看了看圣人们,然后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顾旭。
看上去并不像是来竞争岗位的,而像是来龙门书院游览观光的。
当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李院长轻轻挥了挥衣袖,空荡荡的“思齐堂”中忽然出现了四张宽敞的书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白纸和毛笔。
“为人师者,首先要有扎实的基本功,才能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只听见他开口说道,“所以第一个环节,考察的是你们对符道的知识积累。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你们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问题。”
四人点了点头,然后各自坐到一张书桌的旁边。
今天是个阴雨天,思齐堂内一片昏暗。
然而就在他们坐定之后,屋内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点燃了成百上千根蜡烛。淅沥的雨声,悉悉窣窣的人声,俱被隔绝在外。
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认真起来。
毕竟没有符师会愿意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里,被别人认为自己的基本功不行。
顾旭低头望向桌上的白纸。
然后他发现,这张纸上一片空白,上面并没有任何题目。
唯独在它的右上角处,有一个红墨标注的、非常不起眼的数字“零”。
顾旭本以为,这张白纸只是一张“答题卡”,稍后还会分发另外的题卷。
不过,就在他的目光落在白纸上的一瞬间,纸上忽然出现一道道淡色的墨痕,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荡漾起一道道涟漪。
紧接着,这些墨痕凝聚到一起,变成了一行工整的文字:
“请画出‘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这纸上的符阵藏得真是隐蔽,”看到这一幕,顾旭暗暗感叹,“竟然连我都差点没有察觉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国师的手笔。”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冒出了一个疑问:我应该画第几代的‘杀鬼符’?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他想了想,决定画书本上最原版的“杀鬼符”。
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选择。
要知道,他自己开发的第五代“杀鬼符”,在模样上跟原版之间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万一连考官都认不出来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开始动笔。
桌上摆放的这支毛笔,也同样是一件法器,不需要墨水,就可以在纸上留下痕迹。
片刻之后,最原版“杀鬼符”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白纸上。
实话实说,对于纸上的这个图案,顾旭已经感到有些陌生。
毕竟自从第二代“杀鬼符”问世后,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画过它了。若不是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恐怕早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待到顾旭落下最后一笔,这张白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随后,纸上所有的文字和图案都瞬间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题目:
“请写出‘镇宅安家符’的功用和对应咒语。”
而它右上角处的红色数字“零”,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数字“一”,而且它的颜色也变成了淡金色,甚至还闪了几下,像是在为顾旭鼓掌似的。
“或许,这个数字代表的是我答对的题目数量。”顾旭猜测道。
想到李院长说那句“你们要在规定时间内回答出尽可能多的题目”,顾旭思忖一秒,便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写出答案:
“‘镇宅安家符’的作用:平凡人家中贴上此符,可以一定程度上驱散阴气,消灾降符,去除不祥。
“对应咒语: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迎祥降福,永镇龙神。”
写完之后,纸上再次泛起淡淡金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一”变成了“二”。
所有文字全部消失,然后纸上又显现出新的题目:
“‘如意符’的别名和作用是什么?在使用它的过程中,除了符篆本身之外,还需要什么材料?对应的咒语又是什么?”
顾旭不假思索地下笔写道:
“‘如意符’,别名为‘点石成金符’,是一种用手摩擦石头,将之变为黄金的符篆。施术时要用到水银六两、赤铜六两,鸡蛋去黄,金银为末。
“对应的咒语叫做‘如意咒’,内容为:‘天地玄黄,人灵气精,或砖或石,受气为金,上报天地,下济人民’。
“不过,‘如意符’只能从表象上改变石头,并不能把它真的变成黄金。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恢复原状。”
“……”
顾旭在纸上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飘逸潇洒,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以他现在的符道修为,他画符基本上是全凭感觉、自由发挥,既不会参照书上的模板,也不会遵从特定的流程,有些时候甚至还会把看上去毫不相关的符篆和咒语搭配在一起使用,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他的过目不忘的天赋却使他依旧把这些基础知识牢牢记在心里,未曾忘记。
…………
旁边的莫厉也同样笔走如飞。
他知道,在符篆的改进创新方面,自己很可能比不过另外几个人。所以在“基础知识”这个他最擅长的环节里,他一定要拼尽全力,答对尽可能多的题目,与其他人拉开差距。
他的手腕已经有些酸痛,他的手心已经攥出汗水,他的字迹已经变得有一些潦草。
但他却浑然不觉。
望着白纸右上角的金色的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经意间,他悄悄瞥了眼自己的对手们。
他看到身材矮小的沈丘正在愁眉苦脸地思考着,双脚悬在空中不住晃动,同时以一副非常不雅的姿态咬着手中的笔杆。
他看到赵欣然的毛笔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到顾旭暂时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至少现在是我的主场。”他心头想道。
…………
沈丘和赵欣然的答题过程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沈丘虽然天赋不错,在符道方面极具灵性,常常凭借某些灵光一闪的想法,得到其他符师的赏识。但他并不是科班出身的符师,也没有顾旭那种夸张的记忆力和领悟能力。
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家族很少重视过他的修行。
沈家家主曾经花费重金,聘请名师,手把手地教他的嫡兄沈桦练武。沈丘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学习符篆,一半靠读书自学,另一半靠携带着礼物,专程前往金陵城有名的符师家中向他们请教。
正因如此,他对基础知识和技巧的掌握,自然没有莫厉那么全面;大部分时候,他只学习对自己有用的符。
此时此刻,他正盯着关于“如意符”的题目,陷入沉思。
“这种所谓能够‘点石成金’的鸡肋符篆,恐怕只有骗子才会去学吧……”沈丘皱着眉头,在心头骂骂咧咧。
作为大齐首富家族的子嗣,对于此类符篆,沈丘从来不会花时间多看它一眼。
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今天的考核中。
而且,按照这张白纸的机制,如果他不回答这道题目,他就无法进入下一道题目。
“唉,看来只能瞎编了。”沈丘叹了口气。
他本想爆粗口,但想到题目可能是圣人出的,便努力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同时他提笔胡乱地写道:“‘如意符’的作用是‘点石成金’,需要用到的材料是石头、黄铜、金漆、朱砂、面粉……”
待他写完之后,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右上角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且颜色由淡金色变回了深红色,宛若鲜血一般格外刺眼。
沈丘盯着这个数字,愣了两秒。
“答错题目,竟然还要倒扣分?至于这么严厉么?”他再次忍不住在心头吐槽道,同时狠狠踹了桌腿一脚。
…………
赵欣然的答题过程也没有那么顺利。
虽然她是洛京城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但是就跟顾旭一样,她画符更多依靠自身的感觉,几乎不再遵从这些特定的流程。
长久不用,自然就生疏了。
正因如此,遇到特别细致或生僻的题目,她都需要花不少时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一些久远的记忆。
…………
在四人答题的过程中,国师、李院长和龙门书院擅长符道的两位教习站在门外的屋檐下,透过窗户,关注着四人今日的表现。
此时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屋内明亮的光芒从窗户透出来,把他们的脸庞染成了金黄色。
龙门书院的两位教习,一位名叫傅韬,长着一双眯眯眼,挺着一个大肚腩——正是元宵节那天被时小寒一招击败的贾秀光的老师。
另一个名叫杜远,瘦高个,头发稀疏,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根竹竿。
“莫厉看上去游刃有余啊!”傅韬开口评价道。
他知道莫厉与李院长之间的关系,也知道李院长心里非常希望莫厉能够成为今天的胜出者。
所以,当他看到莫厉坐在书桌旁笔下生风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出口夸赞。
因为他相信,李院长会喜欢听到这种话。
第六十三章 国师
“他也就只擅长死读书罢了。”李院长谦虚地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情绪,显然是对莫厉的表现非常满意。
在旁边不远处,大齐国师专注地望着窗户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老农手持镰刀站在田地边,望着丰收的景象满心欢喜。
“大齐王朝的年轻符师,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他在心头默默想道,“若能替陛下把这样的人才统统招致麾下,大齐何愁不能度过那漫漫长夜?”
驱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一尊雕塑。他的神色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目光深如古井。
房屋的阴影正好投在他的脸上,令人无法从他的脸上探知他的思绪。
上官槿知道,司首大人这又是在悄无声息地推演未来了。
片刻之后,洛司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然后伸手指了指书院草木掩映中的一座凉亭,对在场众人说道:
“现在还有很长时间。要不我们一块儿去那凉亭里喝杯茶?”
圣人的提议,众人自然不会拒绝。
尤其是李院长。
他知道洛川是一个茶叶爱好者,热衷于收藏来自全国各地的名贵茶叶;而且洛川用空间法器随身携带的那个白玉茶壶,也是一件特别的法宝——装在里面的茶水,会具备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使人摒除杂念、平心静气。
“所以我今天终于有机会尝到圣人强者亲手泡的茶了吗?”李院长满怀期待地心想。
然而坐定之后,洛川却微笑着望向李院长:“自从前任院长逝世后,我已经五年没有喝过龙门书院的‘百味茶’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再尝尝它的味道?”
李院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礼貌回应道:“……没问题。”
他本以为自己今天能够有幸白嫖一位圣人。
不料却被对方白嫖了。
………
莫厉答题的过程非常顺利。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一道道题目消失又复现。毛笔笔尖疾走如飞,勾勒出一个个严谨而复杂的图案。
越往后,题目越生僻,要求绘制的符篆也越复杂。
但莫厉却并不慌张。
相反,随着纸张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逐渐增加,他的心情愈发畅快。
他觉得这个考核环节是为自己量身定制。
因为每一道题目,都可以在他昨天复习的笔记中找到答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飞快。
在距离考核结束还差大约五分钟的时候,他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一道非常简短的、出乎意料的题目:
“符是什么?”
在这几个字的旁边,还有一行黑色小字,标明这道题目没有标准的答案,符师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作答。
“在今天这样的考核中,竟然还会出现这么简单的题目?”莫厉感到意外。
关于“符”的定义,在初学者的书本上就已经写的清清楚楚。
就跟所有书生都背得《声律启蒙》一样。
大齐王朝所有初出茅庐的符师,基本上都能把这道题的答案倒背如流。
他没想到在回答了一系列关于“治三阴疟疾符”、“禳命宫破败符”、“禳鸡犬登屋符”、“治老人中风符”等冷门生僻的符篆的问题后,竟然会出现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不过想到时间紧张,他并没有去思考这道题目背后的深意,而是迅速把书本上的原话默写了上去:
“符篆是修士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
写完之后,他的字迹和白纸上的题目一起消失不见,而且并没有再出现新的题目。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则由“一百”变成了“一百零五”。
“答对这道题,竟然一次性加了五个积分?”莫厉睁大眼睛。
他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做题速度快而的得到的福利。
毕竟,其他人可不一定能在规定的一个时辰里答完这一百道题目。
想到这里,他再度抬起头,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竞争对手们。
沈丘依旧愁眉苦脸。
赵欣然的笔尖也长时间地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至于顾旭,则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上去仿佛在冥想似的。
莫厉嘴角上翘,不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
…………
可莫厉并没有料到,早在半个小时之前,顾旭就已经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他之所以会闭着眼睛坐在原地,是因为无事可做,便干脆尝试在脑袋里推演一下“星阵”法术各种各样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一不小心就推演了上百种。
前一百道题目,顾旭很轻松地就完成了。
可是,面对被莫厉认为是白送分“福利”的最后一题,他却迟疑了两分钟,久久没有下笔。
他觉得,考官把这道题目放在最末尾,而且还专门强调了“没有标准答案,可以自由发挥”,显然是另有深意。
这使得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空玄散人的笔记上看到的内容:
“符道的本质是‘命名’。
“它以一种特殊的语言,为纸张或是其他器物赋予了特殊的属性。
“比如说,最基本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相当于把‘杀鬼’的属性,赋予给了一张纸。”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这是他前往洛京城与国师会面、探讨符道和因果大道之间的联系的时候所说的话。
那时候,空玄散人还没有变成鬼怪,而国师也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深受启发,符道修为大幅提升,正式成为了一代宗师。
“或许,这才是国师想要看到的答案?”顾旭心里默默猜测道。
他思忖片刻,本着多答不扣分的原则,把双方的观点融合成了一句话,写在了纸上。
随后,题目和文字一起消失。
右上角的金色数字闪烁了几下,从“一百”变成了“一百二十”。
顾旭通过回答这最后一道看似简单的题目,成功地获得了二十个积分——比莫厉那个死记硬背的答案多出十五分。
…………
不远处的凉亭里,大人物们正围在一张石桌边静静品茶。
李院长硬着头皮,吩咐书院里的杂役送上一壶“百味茶”。然后上官槿微笑着接过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或许是因为她常常侍奉在大齐知名“茶控”洛川的身边,她倒茶时的每一个姿态都优雅而无可挑剔。
“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的一道特产,它的茶叶源自于数百年前太宗皇帝在书院内随手种下的一棵茶树,又由书院里出名的“思过泉”煮成。
它的功效就如它的名字,能够让人心头不知不觉间萌生出喜、怒、哀、乐等多种情绪,对于在朝着“望乡台”攀登、需要体会人生百态的修士们极有帮助。
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说是龙门书院作为“大齐修行者第一学府”的底蕴之一。
当然,对于第五境及以上的、已经走过“孟婆亭”的修士,它的用处并不大。
但上官槿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她想到了童年在客栈时干活的悲惨遭遇,进入驱魔司后地位与修为逐渐提升的成就感,被司首大人赏识时的喜悦,在房间里独自作画的宁静专注,在崂山上因一念之差错失传承的失落……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体内长期平静的真元忽然有了躁动的迹象。
而坐在她对面的昭宁公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百味茶”的影响。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公主的目光不再像平时一样宁定自若,反而有些孤独,有些无助,像是有一个离家出走、找不到方向的小女孩。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洛司首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是好茶!”
李院长笑眯眯地跟着说了句客套话:“司首大人,这茶能够得到像您这种品茶专家的认可,可以说是它的荣幸。”
听到李院长的话,洛司首礼貌地笑了笑,顺势说道:“那么我可以带一壶回去吗?”
李院长沉吟片刻,回答道:“当然没有问题。”
…………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房屋里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笔。
沈丘自嘲地摇摇头,率先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觉得,如果直觉没错的话,在这第一个环节里,自己应该是这四个人中间发挥最差的一个。
莫厉跟在后面,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情绪;他刚一出门,就开始到处寻找李院长的踪影,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自己表兄的肯定。
赵欣然的目光里透出些许的遗憾,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当发现自己忘掉不少符篆之术的基础知识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或许在这个环节上,她会被对手拉开一些距离。
不过她相信,在符道的“应用”和“革新”方面,她一定能追回这些差距,甚至还能把对手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顾旭则是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
他出门时的表情,和进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得意,也没有难过。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只是在正常发挥而已。
…………
在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前,他们有半个时辰的空余时间。
于是他们各自到附近的偏房之中,静静休息,修养精神。
大齐国师则轻轻挥了挥手,收回了他们刚才书写的那些神奇的纸张。
“沈丘那小子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基本功不太行啊!”国师扫了一眼沈丘答卷右上角的数字“七十二”,笑了笑说道,“居然只做对了七十二道题。”
听到国师的这番话,龙门书院教习傅韬立即在旁边说道:“学习符篆之术,重在脚踏实地,耍小聪明、天马行空是绝对不行的。我可不希望龙门书院的学生们也沾染上这样风气。”
傅韬作为李院长的亲信,他自然是支持莫厉的。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立即把沈丘答卷分数低,归结为他的态度有问题。
但是,国师并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而是笑了笑,为沈丘解释道:“这小子在他的家族中过的不容易,连个正经的老师都没有,都是依靠藏书自学成才……想要找个人帮忙答疑解惑,都得带着礼物奔走很长的路途。
“他在这个环节中发挥不理想,并不代表他是个耍小聪明的人,而是有诸多客观的原因。倘若给他充足的资源,我相信他应该不会比别人差。
“我想,既然我们是在为国家选拔人才,那就要给他们充分的机会,公正地参考每一个环节中的表现。
“而不要因为一己私心,妄自评价别人的人品。”
听到“私心”二字,傅韬立即噤声。他知道国师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
随后,国师又看了眼赵欣然的答卷,看到右上角的金色数字“八十九”,笑着评价道:“有一点小小的瑕疵。不过那些问题本身就比较生僻。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在符师中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
这时候,另一位书院教习杜远开口附和道:“确实如此。”
杜远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不过生性沉默寡言,不擅长表达。
这张答卷上的题目,他自己也曾看过不少——他觉得,如果换自己来做,应该也是“九十”上下,跟赵欣然的差距不会特别大。
接下来,国师翻开了莫厉的答卷。
小小的数字“一百零五”,在纸张右上角闪烁着金色光芒。
李院长作为第六境修行者,远远地就能看清这个数字,对自己表弟的表现无疑感到非常满意。
他伸手摸了摸胡须,刻意掩饰着自己愉悦的心情,谦虚地说道:“这只是第一个环节。后面还有两个更难的环节等着他呢!”
国师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洛司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百味茶”,不像往常那样慢慢品尝,而是以燕国公赵长缨大碗喝酒、时小寒大碗吃米饭的态势,将其一饮而尽,一副要将龙门书院喝穷的模样。
最终,国师的目光落在顾旭的答卷上。
第六十四章 笔尖上的较量
抱歉,今天关于第二个环节的设计,写完后不太满意,于是把它删掉重写了。目前还没写完,预计1:00左右可以发出来。
第六十五章 符的本质
在这张白纸上,右上角那个小小的金色数字“一百二十”并不惹眼,但国师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是在回忆过去。
看到国师的神情后,书院教习傅韬忍不住问了一句:“国师大人,莫厉和顾旭都答对了所有的题目,为什么他们最后的得分不一样?”
国师思忖片刻,回答道:“在这天地之间,有成百上千条‘道’,但这些‘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反而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最终将殊途同归。
“莫厉的答案并没有错,但他的思维仍然被束缚在符道之中,仍然只是在背诵书本上的知识。
“但是,顾旭却已经察觉到了‘符道’和‘因果之道’之间的共通之处。他的答案,是对符篆之术全新的理解。”
说到这里,国师停顿了片刻,抬起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啜了一口‘百味茶’,接着说道:“许多年前,我也是在领悟了这一点后,才突破了符道上的瓶颈,跻身‘宗师’境界。
“顾旭虽然目前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但他却已经拥有了把各种不同的道法融会贯通起来的意识。我相信,只要他的修为能够跟得上,日后他大概率将成为大齐王朝新的符道宗师。”
说话的同时,国师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与空玄散人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空玄散人,是个鹤发童颜、风度翩翩的长者,说起话来幽默风趣,给了国师很大的启发。
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会飞升失败、然后变成了鬼怪?
…………
傅韬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大齐国师会给顾旭这么高的评价。
他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
但自从年轻时初步接触到符篆之术起,他就一门心思扑入其中,很少再去花精力研究其他的道法武学。
或许是因为学习符道门槛极高,对资质和悟性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大齐王朝的一些符师们内心深处都会存在一些优越感,认为符篆之术是一门优雅的、高人一等的学问。
在他们眼中,刀修和剑修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鄙武夫,擅长毒蛊之术的修士都内心阴暗,学习占卜预言之术的都是糊弄人的骗子……
虽然大齐国师对顾旭的倾力推荐令傅韬内心深处有些不愉快,但是对于国师的符道造诣,傅韬还是非常认可的。
“或许,这就是最近几年里我的符道修为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傅韬默默心想,“我应该尝试去了解一些其他的道法?”
…………
与此同时,几位候选人正在几间偏房中各自静静地休息。
屋子里布置有特殊的阵法,能够隔绝外界的噪音,避免他们受到打扰。
但是,这些阵法虽然能隔音,但却无法挡住围观人员好奇的目光。
仍然有不少人站在几米之外的台阶下,试图透过雕花的窗户,看清楚几名候选人的模样。
莫厉对自己在第一个环节中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相信不会有人得到比他更高的分数。
于是,他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在床边的草席上,伸手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根香蕉——这是龙门书院为候选人们准备的零食,一边撕开香蕉皮、慢条斯理地啃着,一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再一次温习自己的笔记。
“下一个环节,是对符道的‘应用’,”莫厉暗暗心想,“国师和书院会选择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考察我们?是不是会用幻境模拟出鬼怪,然后让我们以符篆之术去杀鬼?”
莫厉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大齐王朝各种书本上的符篆,至少一半都是用来对付鬼怪邪祟的。
而莫厉都对它们烂熟于心。
不经意间,莫厉抬起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不少龙门书院的师弟师妹们在踮着脚尖看他,有的在朝他比加油鼓劲的手势,有的在用口型对他说“莫师兄,我们会支持你的”或是“莫师兄,你一定要为咱们龙门书院争光啊”。
莫厉心头有些感动。
不过,作为一个沉迷符道的、常常被人称作“书呆子”的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热情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默默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看笔记。
虽然在接下来的两个环节里,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他也要竭尽全力,不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
…………
而顾旭所在的房间的窗户处,则是另一般景象。
在朦胧的雨雾之中,站着不少书院的女学生。她们头戴木簪,穿着书院的灰白二色长袍,看上去颇具书卷气质。
远远望上去,与周围氤氲的烟雨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凭借真元的力量,她们可以轻轻松松挡住雨水,避免其沾湿自己的衣裳。就算站在雨中,也依旧衣袂飘飘。
此时此刻,她们正笑盈盈地讨论着这次符道比试,嘴上说着“莫师兄看上去这么自信,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之类的话语。
可实际上,她们的目光却在悄悄地朝不远处的窗户内瞥去,想要多看一眼屋子里那个俊美的少年。
当然,在偷看的同时,她们的心态也保持十万分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被同伴们发现。
“胡小芸,你在偷偷摸摸地看什么呢?”一名女学生对自己身边的同伴打趣道。
“我……雅姐,你看,那屋顶上刚才飞过一只麻雀。”被称作“胡小芸”的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
被称作“雅姐”的女学生全名“王雅”。
她笑着拍了拍胡小芸的肩膀,一眼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别骗我了。哪里有什么麻雀?你分明就是在偷偷看从驱魔司来的顾大人。”
胡小芸的脸上立即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才没有呢!今天我可是莫师兄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才不会叛变投敌呢!”
“那就好,”王雅笑了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书院学生的立场,可千万不要被美色蛊惑啊!”
胡小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坚决地向王雅表示,自己从来不会以貌取人——顾旭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莫师兄才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顾旭忽然抬起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的女学生们终于得以完全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王雅则定定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片刻之后,她向身边的胡小芸开口问道。
“没有啊。”胡小芸看了眼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不理解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就好。”王雅松了一口气。
但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
对于窗外姑娘们的小心思,顾旭一无所知。
他也没有花时间去猜测接下来几个环节的考察形式——因为他平日里功夫深、底子厚,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任何形式的挑战,完全没有“押题”的必要。
此时此刻,他心态很放松,开始继续在脑海中推演“星阵”。
他开始在成百上千种排列组合中,筛选出适用于进攻、防守、逃跑等形式的几个最佳方案。
他认为,如果能够尽快地掌握“星阵”这门法术,那么在日后的杀鬼任务和今年春天的“洛水大会”里,他的战斗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书院方面很贴心地在他身边摆放了一盘水果。
他拿起一个橘子,剥开皮,将其一瓣一瓣地塞如口中,酸酸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瞥见了天穹中璀璨的繁星——它们闪烁着,像是在朝他眨眼睛,静静等候着他的呼唤。
…………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顾旭吃了两个橘子,几枚冬枣,然后迎着悠扬的钟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屋子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思齐堂”。
四张书桌仍然定定摆放在原处。
顾旭坐到了原先的那把椅子上。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摆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最顶上的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水大会”。
“考察完‘积累’后,就应该是考察我们对符篆之术的‘应用’了,”他在心头猜想道,“在这洛水大会中,会有哪些地方能用到符篆?难不成需要我们在擂台上设置一套符阵,用来避免修士打斗过程中下手太重伤及对手的性命?”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候选人也在各自的位置一一坐下。
距离顾旭最近的人是沈丘。
他一只手拄着腮,两条小短腿不住地抖动,目光四处游移。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也朝顾旭露出一个微笑——不像是对手之间的挑衅,更像是一句类似“兄弟,待会儿就看你发挥了”的鼓励。
很快,大齐国师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听见他面色严肃地开口道:“教授他人学习符道,不仅仅需要帮助他人掌握书本上的符道知识,更需要教会他们把符篆之术应用到实际的问题之中——你们自己,也同样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
“摆放在你们面前的文件,来自于礼部,是今年大齐王朝‘洛水大会’的流程方案设计。其中也包含了参与人员薪资、各种物资价格等数据。
“你们需要根据这些文件,利用符篆之术,估算出今年‘洛水大会’的银两开支。
“在此过程中,你们不能直接去心算,也不能利用其他的法术或神通。
“你们的符篆,也尽可能来自于书本上——可以对它们进行小幅度的改进,但不要凭着直觉随性创作,毕竟你们日后教授的学生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和傅教习、杜教习会根据你们花费的时间和使用的符篆,对你们的表现进行评价。”
国师的话语令在场众人感到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所谓的“应用”,会要求他们利用符篆进行模拟作战,要么彼此切磋,要么驱魔辟邪。
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利用符篆来估计“洛水大会”的预算。
尤其是像莫厉、沈丘这种权贵家族的子弟,以前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来帮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却需要他们亲自来完成。
这无疑令他们感到有些头疼。
沈丘本来还想到,自己可以贴一张符在自己脑袋上,加快自己的思维速度,然后利用自己身为修行者的强大神识,把结果在心里算出来。
但国师的那句“不能直接去心算”却杜绝了他这种取巧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待到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众人便开始翻看文件,思索各自的方案。
散修赵欣然是最快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她拿起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在上面迅速作画,很快就画出一个面容清秀的黑衣小厮,看上去非常逼真。
唯独其眼睛处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她换了一支狼毫细笔,开始在黑衣小厮的眼睛处,一笔一画地绘制复杂的符文。
“点睛赋灵!”
顾旭立即认出了她所使用的法术。
这是一门记载于书本上的非常冷门的法术,可以通过在画中人物眼睛处绘制符文的方式,给其赋予灵性。
顾旭就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家里屏风上的小书童从画中走出来,替他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最初,因为他修为不足,小书童的智商极低,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但后来,他把空悬散人的“操偶”术和“点睛赋灵”结合起来,让小书童能够完全依从他的意志,做出更多的更复杂的举动。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能在此地见到第二个懂得“点睛赋灵”之术的人。
“洛京城里果然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他在心头感慨道。
待到赵欣然画完黑衣小厮眼睛处的符文后,黑衣小厮忽然眨了眨眼眼睛,随后伸出手,扶着纸张的边缘,用力一撑,就从画中爬了出来。
这画面令顾旭想到了贞子。
然后他朝赵欣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请问,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没错。”赵欣然点头道。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我‘主人’即可。”
“遵命,主人。”
随后,在赵欣然的指挥下,黑衣小厮抱起桌上的文件,坐在地上,开始计算“洛水大会”的开支。
顾旭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以同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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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符的应用
在这张白纸上,右上角那个小小的金色数字“一百二十”并不惹眼,但国师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是在回忆过去。
看到国师的神情后,书院教习傅韬忍不住问了一句:“国师大人,莫厉和顾旭都答对了所有的题目,为什么他们最后的得分不一样?”
国师思忖片刻,回答道:“在这天地之间,有成百上千条‘道’,但这些‘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反而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最终将殊途同归。
“莫厉的答案并没有错,但他的思维仍然被束缚在符道之中,仍然只是在背诵书本上的知识。
“但是,顾旭却已经察觉到了‘符道’和‘因果之道’之间的共通之处。他的答案,是对符篆之术全新的理解。”
说到这里,国师停顿了片刻,抬起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啜了一口‘百味茶’,接着说道:“许多年前,我也是在领悟了这一点后,才突破了符道上的瓶颈,跻身‘宗师’境界。
“顾旭虽然目前只是个第三境修士,但他却已经拥有了把各种不同的道法融会贯通起来的意识。我相信,只要他的修为能够跟得上,日后他大概率将成为大齐王朝新的符道宗师。”
说话的同时,国师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与空玄散人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空玄散人,是个鹤发童颜、风度翩翩的长者,说起话来幽默风趣,给了国师很大的启发。
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会飞升失败、然后变成了鬼怪?
…………
傅韬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大齐国师会给顾旭这么高的评价。
他自己也是一位符道大师。
但自从年轻时初步接触到符篆之术起,他就一门心思扑入其中,很少再去花精力研究其他的道法武学。
或许是因为学习符道门槛极高,对资质和悟性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大齐王朝的一些符师们内心深处都会存在一些优越感,认为符篆之术是一门优雅的、高人一等的学问。
在他们眼中,刀修和剑修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鄙武夫,擅长毒蛊之术的修士都内心阴暗,学习占卜预言之术的都是糊弄人的骗子……
虽然大齐国师对顾旭的倾力推荐令傅韬内心深处有些不愉快,但是对于国师的符道造诣,傅韬还是非常认可的。
“或许,这就是最近几年里我的符道修为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傅韬默默心想,“我应该尝试去了解一些其他的道法?”
…………
与此同时,几位候选人正在几间偏房中各自静静地休息。
屋子里布置有特殊的阵法,能够隔绝外界的噪音,避免他们受到打扰。
但是,这些阵法虽然能隔音,但却无法挡住围观人员好奇的目光。
仍然有不少人站在几米之外的台阶下,试图透过雕花的窗户,看清楚几名候选人的模样。
莫厉对自己在第一个环节中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相信不会有人得到比他更高的分数。
于是,他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在床边的草席上,伸手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根香蕉——这是龙门书院为候选人们准备的零食,一边撕开香蕉皮、慢条斯理地啃着,一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再一次温习自己的笔记。
“下一个环节,是对符道的‘应用’,”莫厉暗暗心想,“国师和书院会选择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考察我们?是不是会用幻境模拟出鬼怪,然后让我们以符篆之术去杀鬼?”
莫厉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大齐王朝各种书本上的符篆,至少一半都是用来对付鬼怪邪祟的。
而莫厉都对它们烂熟于心。
不经意间,莫厉抬起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不少龙门书院的师弟师妹们在踮着脚尖看他,有的在朝他比加油鼓劲的手势,有的在用口型对他说“莫师兄,我们会支持你的”或是“莫师兄,你一定要为咱们龙门书院争光啊”。
莫厉心头有些感动。
不过,作为一个沉迷符道的、常常被人称作“书呆子”的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热情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默默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看笔记。
虽然在接下来的两个环节里,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他也要竭尽全力,不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
…………
而顾旭所在的房间的窗户处,则是另一般景象。
在朦胧的雨雾之中,站着不少书院的女学生。她们头戴木簪,穿着书院的灰白二色长袍,看上去颇具书卷气质。
远远望上去,与周围氤氲的烟雨组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凭借真元的力量,她们可以轻轻松松挡住雨水,避免其沾湿自己的衣裳。就算站在雨中,也依旧衣袂飘飘。
此时此刻,她们正笑盈盈地讨论着这次符道比试,嘴上说着“莫师兄看上去这么自信,想必已经胜券在握了”之类的话语。
可实际上,她们的目光却在悄悄地朝不远处的窗户内瞥去,想要多看一眼屋子里那个俊美的少年。
但与此同时,她们的心态也保持十万分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被同伴们发现。
“胡小芸,你在偷偷摸摸地看什么呢?”一名女学生对自己身边的同伴打趣道。
“我……雅姐,你看,那屋顶上刚才飞过一只麻雀。”被称作“胡小芸”的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
被称作“雅姐”的女学生全名“王雅”。
她笑着拍了拍胡小芸的肩膀,一眼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别骗我了。哪里有什么麻雀?你分明就是在偷偷看从驱魔司来的顾大人。”
胡小芸的脸上立即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我才没有呢!今天我可是莫师兄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才不会叛变投敌呢!”
“那就好,”王雅笑了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书院学生的立场,可千万不要被美色蛊惑啊!”
胡小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坚定不移地向王雅表示,自己从来不会以貌取人——顾旭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莫师兄才是具有真才实学的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顾旭忽然抬起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的女学生们终于得以完全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王雅则定定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乱?”片刻之后,她向身边的胡小芸开口问道。
“没有啊。”胡小芸看了眼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不理解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就好。”王雅松了一口气。
但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
对于窗外姑娘们的小心思,顾旭一无所知。
他也没有花时间去猜测接下来几个环节的考察形式——因为他平日里功夫深、底子厚,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任何形式的挑战,完全没有“押题”的必要。
于是他开始继续在脑海中推演“星阵”。
他开始在成百上千种排列组合中,筛选出适用于进攻、防守、逃跑等形式的几个最佳方案。
他认为,如果能够尽快地掌握“星阵”这门法术,那么在日后的杀鬼任务和今年春天的“洛水大会”里,他的战斗力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书院方面很贴心地在他身边摆放了一盘水果。
他拿起一个橘子,剥开皮,将其一瓣一瓣地塞如口中,酸酸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透过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瞥见了天穹中璀璨的繁星——它们闪烁着,像是在朝他眨眼睛,静静等候着他的呼唤。
…………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顾旭吃了两个橘子,几枚冬枣,然后迎着悠扬的钟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屋子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思齐堂”。
四张书桌仍然定定摆放在原处。
顾旭坐到了原先的那把椅子上。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摆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最顶上的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水大会”。
“考察完‘积累’后,就应该是考察我们对符篆之术的‘应用’了,”他在心头猜想道,“在这洛水大会中,会有哪些地方能用到符篆?难不成需要我们在擂台上设置一套符阵,用来避免修士打斗过程中下手太重伤及对手的性命?”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候选人也在各自的位置一一坐下。
距离顾旭最近的人是沈丘。
他一只手拄着腮,两条小短腿不住地抖动,目光四处游移。
当顾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也朝顾旭露出一个微笑——不像是对手之间的挑衅,更像是一句类似“兄弟,待会儿就看你发挥了”的鼓励。
很快,大齐国师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听见他面色严肃地开口道:“教授他人学习符道,不仅仅需要帮助他人掌握书本上的符道知识,更需要教会他们把符篆之术应用到实际的问题之中——你们自己,也同样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
“摆放在你们面前的文件,来自于礼部,是今年大齐王朝‘洛水大会’的流程方案设计。其中也包含了参与人员薪资、各种物资价格等数据。
“你们需要根据这些文件,利用符篆之术,估算出今年‘洛水大会’的银两开支。
“在此过程中,你们不能直接去心算,也不能利用其他的法术或神通。
“你们的符篆,也尽可能来自于书本上——可以对它们进行小幅度的改进,但不要凭着直觉随性创作,毕竟你们日后教授的学生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和傅教习、杜教习会根据你们花费的时间和使用的符篆,对你们的表现进行评价。”
国师的话语令在场众人感到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所谓的“应用”,会要求他们利用符篆进行模拟作战,要么彼此切磋,要么驱魔辟邪。
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利用符篆来估计“洛水大会”的预算。
尤其是像莫厉、沈丘这种权贵家族的子弟,以前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来帮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却需要他们亲自来完成。
这无疑令他们感到有些头疼。
沈丘本来还想到,自己可以贴一张符在自己脑袋上,加快自己的思维速度,然后利用自己身为修行者的强大神识,把结果在心里算出来。
但国师的那句“不能直接去心算”却杜绝了他这种取巧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待到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众人便开始翻看文件,思索各自的方案。
散修赵欣然是最快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她拿起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在上面迅速作画,很快就画出一个面容清秀的黑衣小厮,看上去非常逼真。
唯独其眼睛处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她换了一支狼毫细笔,开始在黑衣小厮的眼睛处,一笔一画地绘制复杂的符文。
“点睛赋灵!”
顾旭立即认出了她所使用的法术。
这是一门记载于书本上的非常冷门的法术,可以通过在画中人物眼睛处绘制符文的方式,给其赋予灵性。
顾旭就曾经用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家里屏风上的小书童从画中走出来,替他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最初,因为他修为不足,小书童的智商极低,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但后来,他把空悬散人的“操偶”术和“点睛赋灵”结合起来,让小书童能够完全依从他的意志,做出更多的更复杂的举动。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能在此地见到第二个懂得“点睛赋灵”之术的人。
“洛京城里果然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他在心头感慨道。
待到赵欣然画完黑衣小厮眼睛处的符文后,黑衣小厮忽然眨了眨眼眼睛,随后伸出手,扶着纸张的边缘,用力一撑,就从画中爬了出来。
然后他朝赵欣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请问,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没错。”赵欣然点头道。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称我‘主人’即可。”
“遵命,主人。”
随后,在赵欣然的指挥下,黑衣小厮抱起桌上的文件,坐在地上,开始计算“洛水大会”的开支。
顾旭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以同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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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顾旭的联想
不过顾旭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一方面,“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人物智商实在有限。
这个黑衣小厮的脑子,大概相当于十余岁凡人孩童的水平——此时此刻,他正在赵欣然的指点下,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偶尔还会算错几个数字,被赵欣然严厉地指出来。
“不愧是算术,连纸片人看了都会觉得头疼。”看到这一幕,顾旭不禁在心头吐槽道。
按照国师的说法,每个人计算出结果所花费的时间,将成为重要的参考指标。
如果他想要在候选人中间脱颖而出,就必须得找到一个更好的、能够在更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办法。
…………
莫厉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他提起笔,回忆着自己的笔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符篆的名称———“六甲阴阳符”、“缩地符”、“飞浮符”、“开运吉祥符”……
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些符篆之中,有哪一个能够帮助他解决当前的问题。
“真不理解国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考核内容,”莫厉挠了挠头,心烦意乱地想道,“估算洛水大会支出这种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负责,为何需要我们这些修行者来做?”
起初,在焦躁情绪的影响下,莫厉觉得这是国师对顾旭的偏心——因为顾旭擅长改进符篆,所以国师特意设下这样的环节,来帮助顾旭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但后来他又想到,国师一向是洛京官员们公认的正派人物,不仅不偏不党、油盐不进,而且年轻时连皇帝都曾当面顶撞过——他从不会掩饰对优秀人才的欣赏,但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改变规则。
因为自己搞不定眼前的问题,而质疑国师的操守,显然是一种不正确的思想。
莫厉叹了口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默默承认,自己了解的符篆知识终究还是少了一些。
像“点睛赋灵”这种比较偏门的、不存在于正统书籍上的符篆……如果他先前了解过一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
沈丘也同样盯着眼前的白纸,一筹莫展。
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他曾尝试过使用“化符纸为实物”的法术,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将其变成一个算盘,然后一边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一边记录着计算结果。
但是国师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阻止了他的举动。
国师认为,他这是一种耍小聪明的行为。
毕竟算盘只是一件工具。
归根到底,他使用的还是自己的脑子。
于是沈丘叹了口气。
他看了看趴在地板上掰手指的黑衣小厮,又看了看身边奋笔疾书的顾旭,心情愈发感到焦虑。
也只有和他一样坐在书桌边愁眉苦脸的莫厉,能够稍稍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
顾旭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打草稿。
“洛水大会……支出……计算……符篆之术……快速……”一个个关键词语嗡嗡响着,像是无数只小蜜蜂从他耳畔飞过。
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掀起风暴。
他先想到,如果自己面前有一台电脑,那么他就可以编一段代码,或是用excel表格,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从零开始打造一台电脑,显然是不现实的。
前世的计算机历经上百年的发展和演变,已经具备了极为复杂的构造和功能。
顾旭穿越前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其中的原理,更别说利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把它实现出来。
而这个世界的符篆,大部分都是用来作战、驱鬼或辟邪的。就算有少数功能型的符篆,例如“风行符”、“避寒符”等,用途也都非常单一。
不过顾旭转念一想,他今天并不需要打造一台功能复杂的计算机。
不需要显示画面,不需要播放声音,不需要联网,不需要用来存储视频……
只需要最简单的数字计算功能,就可以了。
甚至只需要加减法——毕竟连续重复的计算加法是现代计算机做乘除法时常用的方式。
顾旭首先想到的,是帕斯卡加法器。
法国数学家帕斯卡的父亲是一名税务官。因为帕斯卡小时候曾目睹父亲费力计算税率税款的情景,便想替父亲做点事情。
“帕斯卡加法器”是一台由系列齿轮组成的装置,外形像一个长方盒子,需要用钥匙旋紧发条后才能转动,只能够做加法和减法。
而为了解决加法“逢十进一”的进位问题,帕斯卡采用了一种小爪子式的棘轮装置。当定位齿轮朝9转动时,棘爪便逐渐升高;一旦齿轮转到0,棘爪就“咔嚓”一声跌落下来,推动十位数的齿轮前进一档。
但顾旭思索片刻,觉得用这个世界的符篆来呈现十进制数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前世的另外一个数学家,来自德国的莱布尼茨。
传说中,在十八世纪的某一天,莱布尼茨的朋友送给他了一张“易图”,也就是“八卦图”。在看八卦图的时候,莱布尼茨发现每一种卦象都是由“阴”和“阳”两种符号组成的,便从中得到灵感,率先系统地提出了二进制地运算法则。
顾旭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
但是,就在他想到这件事情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沉沉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他猛然坐直身子,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他心头想。
他知道,前世的计算机之所以使用二进制计数法,是因为它是由逻辑电路组成的,电路中通常只有两个状态,开关的接通和断开,这两种状态正好可以用“一”和“零”表示。
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八卦相关的阵法,也都是基于阴阳两仪。
阴爻,由两条短线来表示(“--”);阳爻,由一条长线来表示(“—”)。
可以用它们来代替数字“零”和“一”。
两仪之后,则是四象——
两个阴爻为“太阴”,上阳下阴为“少阳”,上阴下阳为“少阴”,两个阳爻为“太阳”。
可用来代替二进制数字中的“00”、“01”、“10”和“11”。
在此之后,便是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万物成世界……
顾旭不仅深谙符咒之术,而且对于八卦推演也深有了解。
他觉得,自己可以借助阴阳八卦,来设计一套能够用来进行加减法计算的符阵。
想到这里,他抓起桌上纤细的狼毫笔,蘸着墨水,迅速在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符文。
…………
屋外。
大人物们依旧在草木环绕的凉亭里静静地等待。
书院教习傅韬作为副考官之一,对于国师提出的考题自然也有了解。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为何要给候选人们提出这样的考验?
“我们平日里使用符篆,都是为了驱除鬼怪、战胜敌人。像计算‘洛水大会’支出这样的事情,自有户部的官员们来完成——”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国师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师尊赤阳子生前曾经提出一个观点,符篆之术不仅仅可以应用在修行者们的战斗中——倘若开发得当,或许还能把它们推广到民间,用来改善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数十年前,师尊曾经尝试在‘曲辕犁’上刻下一组符阵,使其能够在不借助人力和牲畜的前提下,自动地在田间犁地,破碎土块、耕出槽沟。有了这样的器械后,农民们种地将会变得更加轻松容易。
“但是它却有一些很明显的局限性——它需要修行者定期往阵法内部灌注大量的真元,才能维持正常运行。
“可惜,师尊早早地逝世了,没能把他的想法完全付诸实践。
“而我天资愚钝,没有师尊那种大胆的想象力;师弟何逸群虽然比我聪明,但是他却是个逍遥自在、追求愉悦的人,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兴趣。
“所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齐王朝的后辈们身上——或许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个兼具天赋与雄心的人,能够挺身而出,继承师尊未完成的事业。”
傅韬不再说话。
在傅韬以及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的认知里,修行者与凡人各司其职,前者负责斩妖除魔,是守护国家的利剑;后者则是国家的中坚力量,维持国家的日常运转。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赤阳子不用符咒去杀鬼,却想着如何用符咒来种地,在傅韬看来有些不务正业。
但是,在听到国师这番话的瞬间,旁边的昭宁公主却忽然挺直腰杆,眼前一亮。
傅韬长期待在龙门书院里,衣食无忧,不问世事,自然不了解大齐王朝当前的国情。
但是昭宁公主却不一样。
作为大齐王朝世俗权力的执掌者,她知道国内很多地方其实很缺乏粮食资源,也知道很多地方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田地无人耕种。
国库征收到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但昭宁公主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再加上长夜降至,整个大荒的鬼怪都将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昭宁公主一直都非常担心,大齐王朝能否顺利地挺过这一次劫难。
但今天,大齐国师的这番话却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借助修行者的力量,来解决世俗民生的问题。
“只是……会有修行者愿意来帮我做这些事情吗?”想到这里,昭宁公主不禁再次皱紧眉头。
表面看上去,她似乎位高权重,代替皇帝执掌着至高无上的“批红”权。
但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处理政务的工具人罢了——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皇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想要对凡人朝臣们发号施令,都必须得借助天行皇帝的名义,更别说号令地位超然的修行者们。
“或许,我日后得找个机会跟国师聊聊?”她心里默默想道。
…………
“思齐堂”内。
沈丘悄悄转过头,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旭。
半个时辰过后,顾旭已经在纸上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阵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阴爻”和“阳爻”。
在沈丘看来,这个符阵的模样很非常丑陋,不仅不对称,而且连接在各种卦象之间的线条乱七八糟,就像是乱麻一样。
跟沈丘以前见过的所有阵法都不一样。
随着顾旭往阵法中注入真元,这些线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
“他这是在做什么?”沈丘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沈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琢磨顾旭的想法。
因为他也找到了自己的思路。
金陵沈氏作为富甲天下的豪门,名下拥有众多的产业。最近这些年里,随着家族中的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也渐渐地接替长辈们,承担起了管辖这些产业的责任。
当然,像沈丘这样不受待见的庶子,不配独立经营家族的产业;更多时候,他的身份是嫡兄沈桦的私人助理——平日里藏在幕后给沈桦出谋划策;当沈桦出去逛窑子的时候,去帮他谈谈生意。
他的灵感,来自于顾旭纸上的阵图,也来自于在算盘广泛普及之前,账房先生们会使用到的“算筹”。
“算筹”是一系列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一般长度为十三到十四厘米,多用竹子制成,大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放在一个布袋里。在需要计数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炕上或地上都能摆弄。
按照筹算的规则,算筹记数的表示方法为: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再用纵式,千位再用横式,万位再用纵式等等,这样从右到左,纵横相间,以此类推,便能表示出任意大的自然数。
“虽然我看不懂顾大人的阵法,但是我大概能猜得到,他用的是‘化整为零’、‘化复杂为简单’的思路,”沈丘暗暗想道,“毕竟,我能看懂他阵法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当它们连接在一起时,我就看不明白了。
“或许,我可以尝试用类似的思路,用横竖笔画模拟算筹,来表示出文件的每个数字。再借鉴幻术法阵的原理,遵循运算的法则,让这些笔画按照特定的规律,自行地发生变化。
“这样一来,我只需要把阵法最后的图案记录下来,就能得到结果。”
想到这里,沈丘欣喜若狂,心想“我真是个天才”;同时他抓起桌上的毛笔,开始飞速地绘制阵图。
现在,他已经在进度上落后了顾旭和赵欣然整整半个时辰。
若再不抓紧时间,定然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旭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画的阵图,在桌上大放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不论是奋笔疾书的沈丘,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莫厉,亦或是苦口婆心教黑衣小厮算算术的赵欣然,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会这么快就算出了结果吧?”
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此时此刻,赵欣然道进度尚未过半,沈丘更是才刚刚开始在纸上打草稿。
顾旭的这一举动,令他们的思绪都停滞了片刻。
而下一秒钟,大齐国师忽然出现在顾旭的身边,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算出结果了?”国师微笑着望向顾旭。
顾旭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阵图:“请国师过目。”
绚丽的光芒在纸上交织变幻,随后汇聚成一个数字,呈现在国师的面前。
国师知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只是,就算以他作为符道宗师的见识,他也无法完全理解顾旭这个阵法的运行原理。
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旭为何能够凭借一系列阴阳卦象,计算出“洛水大会”的开支。
“方便出去跟我讲讲它的原理吗?”国师微微颔首,以请教的口吻对顾旭说道。
“能者为师”,这是国师一直以来都坚信的观点。
只要能够学到新知识、新技巧,他从不耻于向别人请教——哪怕别人比他年轻得多,地位比他低得多,他也会以谦逊的态度,提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作风,使得他虽然只有平平无奇的“五品”资质,却能成为符道宗师,跻身圣人之列。
“没问题。”顾旭笑了笑,点头道。
随后,顾旭跟在国师身后,离开了“思齐堂”。
剩下几个人默默望着顾旭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
几分钟前,沈丘提着毛笔,兴致勃勃地想要大显身手。然而,顾旭和国师的这番对话,却仿佛在他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把他里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激情火焰瞬间浇灭。
“我……我还有必要继续画这该死的阵图吗?”
沈丘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没有意义。
最后的胜出者只有一个人。
现在顾旭已经遥遥领先。
他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追上顾旭的机会。
这时候,他忽然理解,为何国师先前会对顾旭表现出明显的偏心——当世间出现如此离谱的天才时,很难不对他多关注几分。
“算了,还是继续把它画完吧!”沈丘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继续绘制符阵,“虽然比不上那个妖孽,但我好不容易才从金陵来这龙门书院一趟……如果轻易认输了,岂不是又成了家族里那些人眼中的笑柄?”
…………
赵欣然深吸一口气。
在她那双冷静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小厮,就像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黑衣小厮抬起头,眼神看上去非常无辜。
“看着我干什么?”赵欣然指着地上的文件,厉声喝道,“还不快赶紧给我把它算清楚!”
黑衣小厮的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痛苦。
…………
至于莫厉,则眼神恍惚,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有开始动笔。
别人就已经搞定整张阵图了。
顾旭那家伙……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真的是正常人吗?
…………
与此同时。
顾旭跟随国师,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
他们面对面地在一张桌子两侧坐下。
随后,顾旭按照国师地请求,开始给他讲解自己设计的这个符阵的原理。
“国师大人,我在这个符阵上,用‘阴爻’与‘阳爻’的符号,表示数字‘0’和‘1’,”顾旭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指向阵图上的某一处,“您看,这三个符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两个底角处皆是‘阳爻’,那么顶角就会自动变成‘阳爻’;其他情况下,顶角将会呈现出‘阴爻’。
“这个组成部分,我把它称作‘与门’。”
“与门……”国师默念这个词,心头感到有些困惑。
不过他还是开口对顾旭说道:“你继续。”
这时候,顾旭又伸手指向另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图案,与刚才的那个有着些许的不同——只要有一个底角呈现出‘阳爻’,那么它的顶角也会变成‘阳爻’;如果两个底角都是‘阴爻’,那么顶角就会变成‘阴爻’。
“我把它称作‘或门’。
“还有,这两个符号被一条直线相连——左边为’阴爻‘,则右边为’阳爻‘;左边为’阳爻‘,右边就将呈现出’阴爻‘,二者永远相反。
“我把它叫做’非门‘。”
接下来,顾旭还介绍了“与非门”、“或非门”、“异或门”等等。
最终,他向国师描述,利用这些元件,可以构建出简单的“加法器”,用来进行简单的加法运算;若要进行位数更多、更复杂的运算,只需把这些“加法器”组合在一起使用即可。
国师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望向他:“顾小友,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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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国师的评价
顾旭指着桌上的阵图,反反复复地解释了好几遍,才使得大齐国师勉强地理解了这个“八卦逻辑电路”的运行原理。
一方面,大齐王朝的本土居民并不习惯于二进制的计算方式;另一方面,这张阵图的线条看上去杂乱繁密,毫无美感,完全不符合大荒约定俗成的规范,足以使所有追求“对称美感”的强迫症符师当场抓狂。
国师低着头,眯着眼睛,一边听着顾旭的讲述,一边用手指循着阵图中的线条缓缓移动,试图摸索清楚其中的真元流动轨迹。
可几分钟后,他的思绪就仿佛迷失在了这张阵图中——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过去数十年里绘制符篆法阵的经验,来理解这张不同寻常的阵图。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国师深吸一口气,望着顾旭清瘦俊朗的面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为何能想到如此不合常规、又如此玄妙的符阵?”
一时间,他简直怀疑顾旭的脑子曾经被上苍亲手开过光。
在最近这些年里,尤其是在赤阳子逝世后,国师一直希望能够找一个有天赋的年轻符师,做自己的传人,继承自己的衣钵。
但他却久久没能遇到合适的人选——要么资质不够,要么品行有缺,要么理念不合……从未有人能让他完全感到满意。
直到不久之前,顾旭画在“神机令牌”上的、用来破解空玄散人天机屏蔽法术的符篆,令他产生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国师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天才徒弟。
然而,当他把“神机令牌”上那由“萤焰”的大道真意改写而成的符篆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后,他发现,顾旭对“焚天七式”的理解,比自己更加深刻。
“做他的老师,我不配。”那时候,国师长叹一声,心头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当他看到顾旭这张“八卦逻辑电路图”的时候,他更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今后在符篆之术上的成就将会远远地超过自己,自成一派,跻身宗师之列。
长久的安静之后,国师还是忍不住开口向顾旭问道:“顾小友,你为何会想到这种非常规的思路?”
顾旭沉默片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总不能跟国师说,他想到的是一种名叫“电脑”的玩意儿。
他笑了笑,回答道:“或许是因为我对八卦占卜之术也有一些了解吧!今天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便从中得到了一些灵感。”
国师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旭的说法。
他知道,顾旭是一个掌握着多种道法、并且擅长把它们融汇贯通的人。
…………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丘也终于画好了自己的符阵。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两眼昏花、腰酸背痛,握笔的手更是酸得厉害。
就算他闭上眼睛,他也觉得有无数乱七八糟的线条像小虫子一样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令他的脑袋眩晕无比。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
随后他抬起头,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这时候,莫厉仍然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转动着手中的毛笔,神情焦躁不安,仿佛被扔进沸水里的青蛙——若不是因为他表兄李院长还在外头支持他,龙门书院的众多学生们还在外面为他加油鼓劲,恐怕他早就想把桌上的那摞厚厚的文件狠狠往地上一砸,然后选择弃权。
至于赵欣然,则依旧在苦口婆心地指挥着黑衣小厮算算术。
看她那阴沉的表情,显然已经被黑衣小厮的愚钝表现搞得相当不耐烦,甚至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开,自己亲自来计算这“洛水大会”的开支。
“现在看来,我至少在这个环节混了个第二名,”沈丘从座位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心头默默地想道,“虽然比不过顾大人那个妖孽,但终究还是战胜了像莫厉、赵欣然这种成名已久的符师……跟家族中那群人说起来,也不算太丢面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芒闪过,大齐国师凭空出现在了沈丘的面前。
“算出结果了?”国师淡淡地开口问道。
“是的,国师大人。”沈丘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在说话的同时,他不忘后退两步,使得国师能够站到桌子面前,清晰地看到阵图的模样。
随着沈丘心念一动,桌上的阵图焕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紧接着,这些光芒凝聚成清晰的投影,以横竖排列的线条,呈现出文件上的初始数据。
“算筹?”大齐国师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你想用算筹的形式,来呈现计算过程中需要用到的数据?”
“没错。”沈丘点头承认道。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这些由彩色光芒汇聚成的线条按照算筹计数的法则,忽明忽暗,进行着有规律的变化。
国师聚精会神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让沈丘的心头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一百二十息的时间过去了。
幻象终于停止了变化。
国师瞥了一眼最后定格在空中的横竖线条,点了点头。
无需沈丘开口解释,他就知道这是正确的答案。
“你做的很不错,”国师笑了笑,开口评价道,“能想到把算筹和幻术法阵结合起来解决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这足以证明,你是个脑子灵活、善于变通的年轻人。”
在国师看来,沈丘解决问题的思路,无疑也是极为出色的。
沈丘能够想到“算筹”这种在民间几乎快要被淘汰的计数方法,把它融入到幻阵之——单纯从创造性方面来看,就已经超越了大齐王朝百分之九十九的符师。
如果没有顾旭珠玉在前,国师定然会对沈丘今天的表现刮目相看。
只可惜,国师先看到了顾旭的那张“八卦逻辑电路图”。
那张阵图,是顾旭站在前世巨人们的肩膀上画出来的——它不仅仅体现出了顾旭的符道天赋,更展现出了地球上无数先辈们的智慧。
这让国师震撼不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欣赏阈值,自然而然也被大幅提高。
再加上顾旭的符阵只用了眨眼一瞬间就算出结果,沈丘的符阵却足足耗费了一百二十息的时间。
所以,在面对沈丘的阵法设计时,国师口中虽然夸赞连连,但是内心深处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动。
“原来天才与天才之间,也会存在着这么大的差距。”国师如是想道。
与此同时,沈丘也在细心地观察国师的神情。
作为豪门庶子,他的内心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自幼便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
先前他注意到,国师在跟顾旭谈话的时候,用的是欣赏与请教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把顾旭当作是后辈,而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可现在,国师跟自己说话时,依旧像一个权威的师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沈丘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自信心再次深受打击。
…………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赵欣然身边的黑衣小厮在反复算错三次后,终于得到了正确的计算结果。
此时此刻,在他的脸上,已经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赵欣然心情烦躁地挥了挥手,这小厮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重新变回了白纸上的一幅静止不动的肖像画。
“真是愚不可及。”她低头望着肖像画,口中淡淡道。
她是四人之中资历最深、名气最大的符师。在这个环节中,她也是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最先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若不是这个小厮太过愚笨,她怎会在花费的时间上落后于两个年轻的后辈?
就在这个时候,国师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算出来了?”
“是的,国师大人。”赵欣然一边恭敬答道,一边伸手指向黑衣小厮写在纸上的结果。
国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认可。
“‘点睛赋灵’之术确实精妙,”沉默片刻后,国师开口评价道,“不久之前,我曾一度以为它早已近乎失传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好几位符师掌握着这偏门的法术。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下,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你能想出一个更具独创性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
“独创性?”赵欣然微微皱眉,忍不住向国师提问道,“国师大人,您之前不是说过,我们要尽可能地使用书本上现有的符篆,而不要自由发挥吗?”
她是洛京城名副其实的符篆大师。若要自由发挥、随性创作,她相信其他的候选人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使用书本上的符篆,并不等同于完全照搬,”国师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顾旭使用的阴阳八卦,沈丘使用的幻术法阵,也都能在书本上找到源头。但他们却能结合实际,做出调整与变通。
“他们画出来的符阵,才是我想看到的答案。
“另外,你难道不觉得,你用‘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这个少年,他的计算速度实在太慢了吗?”
赵欣然不再说话。
顾旭的符阵只用眨眼一瞬就能得到计算结果。
可这个愚蠢的黑袍小厮花费的时间,却需要用“时辰”来计算,而且还连续算错了三次。
待到国师的身影消失之后,她拿起桌上黑袍小厮的画像,将其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
至于莫厉,在竞争对手们都算出结果后,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煎熬时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选择了放弃。
在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低着头,脸色格外灰暗,与第一个环节结束时的心情愉悦、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为他加油鼓劲的书院学生们,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表兄——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龙门书院院长李政。
“唉,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思齐堂’里呆坐了几个时辰,最后半个符文都没画出来,他们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吧!”莫厉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正因如此,他在出门之后,刻意找了一条平日里鲜有人经过的小径,试图从草木中间穿过,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书院学生们对他的关注程度。
他刚走不远,便有几个学生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围在他的身边,好奇地问道:
“莫师兄,你今天发挥得如何?”
“莫师兄,驱魔司那小子的符道水平怎么样?有没有你的一半高?”
“莫师兄,你有没有在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面前好好地露一手,让他瞧瞧咱们龙门书院的厉害?”
“……”
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显然对莫厉有着真诚的祝福和极高的期待。
可现在,当莫厉惨遭了现实的毒打之后,却觉得他们的这些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像是茅厕里的苍蝇一般,嗡嗡嗡地吵得他心烦。
“你们可不可以闭嘴?”他转过头,心情烦躁地朝这些人吼了一句。
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学生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随后各自散开,同时还小声议论着:
“莫师兄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他是不是在今天的考核中发挥得非常不好?”
“难不成……他是被那个驱魔司来的小子暴揍了?”
“看上去很有可能欸!”
“唉,我还以为莫师兄是咱们书院的希望,没想到他也不堪一击……看来,他‘符道天才’的称号,终究只是虚名罢了……若不是有个院长做表兄,他根本不比我们强多少……”
“咱们还是不要这么轻易就否定一个人吧,至少莫师兄背书还是很厉害的……”
“……”
这些话语自然也落在莫厉的耳中。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迅速远离人群。
…………
与此同时,顾旭来到了龙门书院的饭堂。
按照国师的安排,第三个环节的考核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他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品尝一下书院里的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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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符篆与神的权柄
饭堂坐落在龙门书院的最北端,是一间白墙灰瓦的两层阁楼。
顾旭走进门,便看见不少学生已经在此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边等待,一边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
每个学生的手里都拿着一张金属令牌,一面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另一面则雕刻着他们自己的名字。当他们取到各自的饭菜后,并没有掏出铜板或票券,而是把令牌在桌上轻轻一敲,便算是支付了餐费。
顾旭本以为驱魔司总部衙门公厨里的菜肴已经足够丰富多样。
没想到这龙门书院的饭堂更是包罗万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菜,比如金陵的盐水鸭、江南的虎皮肉、北方的龙须面、琅琊的酥糖、幽州的灌肠……都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找到。
“不愧是洛京权贵子弟们的学府,这饭堂里的菜品看上去简直比外头的酒楼还要丰盛些,”顾旭嗅着各种菜肴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儿,不禁在心头默默感慨道,“等过几天时小寒来这里进修后,面对这些美食,肯定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由于顾旭的容貌太过显眼,书院的学生们隔得老远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势头正盛。
或许是他在晋升第三境之后,气质变得比以往更加出尘脱俗——拿前世的话来讲,就是“帅得比较有距离感”。
学生们都只是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对他露出惊叹、钦佩、敌意或是花痴的眼神,却没有人会主动上来跟他搭话。
正当顾旭思考着“没有令牌该怎么在这饭堂里吃饭”的时候,一个身材瘦高、头发稀疏、仿佛竹竿一样的中年男子忽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顾……顾大人,我最近在符篆之术上有些疑惑,不知您是否愿意指教一二,”中年男子礼貌地开口说道,“这饭堂的令牌,您可以先借我的用。”
这人的神情有些拘谨,说话的语速也比较缓慢,听上去磕磕碰碰的,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顾旭转过头,一眼便认出他是龙门书院的教习杜远。
“指教可不敢当,”他谦虚一笑,回应道,“杜先生是闻名洛京城的符道大师,而我只是个初涉符道不久的晚辈,可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听到顾旭的这番客套话,杜远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把他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
他早就从别人口中了解到,顾旭从接触符道至今,只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符师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打牢基,照葫芦画瓢地绘制一些简单的符篆,就可以被称作是“天资聪颖”了。
可顾旭却能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在符篆之术上达到其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正因如此,当杜远看到顾旭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想到他那张获得了一百二十个积分、且令国师赞不绝口的答题卷,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您肯定能帮得上忙的,”杜远认真地望着顾旭的眼睛,“我想请您跟我说说,您在题卷写的那句‘符道的本质是命名’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您方便,希望您不吝赐教。”
…………
很快,两人在饭堂角落的一张木桌两侧坐下。
杜远按照顾旭的需求,用龙门书院的令牌帮他买了一碗牛肉面。
而当顾旭按照对应的价格把几个铜板递给他的时候,杜远却立即收回了手,死活都不肯收下这些钱,嘴上反复说着“知识无价”。
于是顾旭意外地白嫖到了一顿饭。
同时他还从杜远口中了解到,龙门书院两位擅长符道的教习——杜远和傅韬,最近都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瓶颈,迟迟都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长期以来,他们都对此深感苦恼。
直到今天,当他们听到国师对顾旭第一环节的答卷的评价后,他们仿佛在无垠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
傅韬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若要让他放下身段向顾旭这样的晚辈请教问题,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杜远却不一样。
他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也对“面子”、“名声”之类外在的东西不感兴趣。
学生们常常说他讲课磕磕碰碰,令人犯困——
如果说傅教习的符道课是“吹牛故事会”,由八成的闲话和两成的干货组成;那么这位杜教习的课堂就是“不需要真元的催眠法术”,基本从头到尾都在以毫无波澜的语调照着念备课笔记。
但是,所有人都对杜教习的钻研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他常常把自己关在静修室里,废寝忘食地研究符篆。
几乎每一年里,他都能琢磨出不止一种符篆的改进方案,或是提出新的符道理论。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杜远在看到突破瓶颈的希望时,果断地找上顾旭,并毫无架子地向这个仅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请教问题。
顾旭认真地听完了杜远的叙述。
然后他指着自己面前装着牛肉面的瓷碗,向杜远提问道:“杜先生,这是什么?”
杜远微微皱眉:“碗?”
“那如果我用这个碗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那它又是什么?”
“凶器?”
顾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即做解释,而是继续提问道:“您应该知道,我今日来龙门书院,是为了什么吧?”
“为了书院教习的头衔?”
“没错,”顾旭淡淡道,“那如果我能顺利得到这个头衔,我身上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杜远想了想,说道:“如果您能成为书院教习,那您每个月都能够获得一笔银两,同时也需要履行教导学生的义务。”
“您可以尝试这样理解,”顾旭轻笑一声,“‘书院教习’的身份,将会是画在我身上的一道符篆——每个月的薪酬,以及教导学生的工作,将会成为这道符篆赋予我的新属性。”
杜远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顾旭见他眉头紧锁,便继续说道:“其实,‘顾旭’这个名字,也是刻在我灵魂上的一道符。它赋予了我这个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义,也使得别人有了认识我的途径。”
杜远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已经离答案很近了。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推开小黑屋的大门,看见外面明亮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顾旭的心头也莫名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吗?
“这些符篆又具备怎样的特殊属性呢?
“会不会是神仙权柄的象征,或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
当然,顾旭并没有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说出口,而是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面条。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顾旭终于把碗里的牛肉面吃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面条虽然看上去很清淡,但吃起来却口感极佳,他差一点儿就把里面的汤都喝完了。
他实在不敢想象,待时小寒那丫头来到这饭堂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随后顾旭站起身,表示自己要先行离开饭堂,赶回“思齐堂”,准备进行第三个环节的考核。
同时他开玩笑地声称:“愿上苍赐予我好运,今后能够与杜教习在此共事。”
杜远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思考问题,没有理会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顾旭知道,杜远大概率已经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于是他便径直离开饭堂,没再打扰对方。
时间飞速流逝。
饭堂里的人群渐渐稀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淅淅沥沥的雨帘,变成了决堤的洪水,怒吼着从万丈高空中坠落。
学生们也都结束了用餐,纷纷离开这间屋子,准备去“思齐堂”那边凑热闹。
饭堂里只剩下杜远一人,还有几个拿着扫帚、沿着固定轨迹打扫卫生的金属人偶。
接着钟声悠扬响起,宣告第三环节的考核开始。
刺眼的电光贯穿铅色的云层,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与钟响相互呼应。
杜远终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认真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朝着“思齐堂”所在的方向深深地弯腰行礼。
他的前额一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
与此同时,四名候选人重新回到了“思齐堂”的书桌旁边。
此刻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顾旭依旧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沈丘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他的眼神中,透出了“重在参与”、“尽力就好”的想法。
赵欣然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目光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资历最老的符师,她因为选错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在第二个环节中远远落后于两个年轻后辈;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甘心。她很希望在这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容易发挥出自己长处的环节中,竭尽全力,扳回局面。
至于莫厉,则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早晨的自信满满截然不同。
待到钟声响起的时候,大齐国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能否脱离书本,画出自己独有的符篆,是区分普通符师与符道大师之间的标准,”只听见国师开口说道,“所以,在这第三个环节里,我们会考察你们对符篆进行‘革新’的能力。
“如今长夜将至,大齐王朝将会面临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鬼怪。尤其是没有修为的普通民众们,他们的生命安危将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我希望你们能设计出一种可以被广泛利用在民间的符篆,在‘长夜’降临之后帮助尽可能多的百姓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你们可以设计任何形式的符篆……用于攻击的、防御的,甚至用来求救和逃跑的都可以。我不会对你们的思路做任何限制。
“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话音刚落,国师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四名候选人静静坐着,陷入沉思,都迟迟没有开始动笔。
如果说,第二个环节的考核太过刁钻、太过超出常规,需要他们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的符道知识,解决一个与符道、与修行、与战斗都关系不大的问题。
那么,这第三个环节的题目便是太过宽泛,看上去似乎很容易,有无数种可以选择的方案。
然而,正是因为自由度很高,所以符师们都犹豫不决。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找到最佳的答案,比在座其余人更好的答案,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随着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变得愈发昏暗,也把灯火通明的“思齐堂”衬托得仿佛一个独立的空间。
大约一刻钟后,赵欣然开始动笔。
她手腕悬空,笔法流畅,宛如行云流水,颇具大师风范。
画符的同时,她眼中波动的情绪也渐渐收敛,目光重新变得淡定、锐利、专注,仿佛整个人都投入到了符的世界里。
十分钟过去了。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面前的符纸顿时迸发出璀璨的金光,令在场所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众人虽然不知道赵欣然画的是什么符篆,但却能从这炽烈的光芒中感觉到符纸上蕴含的可怕威力。
莫厉和沈丘都不免感觉到一阵压力。
随后,赵欣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符纸,看也不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将其交到正在亭子里喝茶的国师手中。
“真快!”教习傅韬看了她一眼,不禁喃喃道。
国师接过符纸,瞥了一眼,没有开口做评价,却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持有赞许的态度。
上官槿一边为洛司首倒茶,一边默默感叹“洛京闻名的符道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同时,她心头也有些忐忑,担心顾旭可能会因为经验不足在这场比试中稍有吃亏。
唯有洛川面不改色。
他依旧定定坐在桌旁,出神地嗅着“百味茶”的芳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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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七十章 他要交白卷?
雷声轰鸣,大雨如注。
这一天,驱魔司总部里负责收发管理公文的照磨官洪巍要比平时忙碌得多。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询问:“最新的邸报来了吗?有没有来自龙门书院的消息?”
对此,洪巍一律板着脸回应道:“没有,还没来呢!”
不过,别看洪巍表面上脸色淡定,但实际上他的心里面比任何人还慌。
因为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喝醉了酒,然后就在一群狐朋狗友的唆使下,把两个月的俸禄都押在了一家赌坊里。
洛京城的商人们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他们早早地就对今日这场万众瞩目的符道之争开出赔率,吸引看热闹的民众们押钱下注。
从不断变化的赔率中可以看出,最早的时候,洛京居民们最看好的人是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赵欣然,最不看好的人便是顾旭。
原因很简单。
顾旭虽然风头正盛,但他终究只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
在外行人的眼里,他就像一个出色的“别人家的孩子”——或许他在符道方面小有成就,但与真正的“权威人士”之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像他这么年轻的人,去龙门书院做学生还差不多,做教习就有些离谱了。
然而后来,随着一些类似“国师对顾旭鼎力推荐”、“驱魔司司首洛川亲自前往书院看顾旭画符”、“顾旭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会改进符篆”的消息渐渐传开,再加上一群崇拜顾旭的驱魔司官吏们前去给他捧场,悄然之间便影响了赌坊的风向,顾旭的赔率便开始渐渐降低。
直到今早封盘时,顾旭的赔率仅仅高于赵欣然,比莫厉和沈丘都要低得多。
在这个黑云笼罩的阴雨天里,洪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心情可能比顾旭本人还要紧张得多。
毕竟,一旦顾旭胜出,洪巍也能趁此机会一夜暴富——好吧,“一夜暴富”听上去夸张了些,但至少赢来的这笔钱可以让他多去几趟酒楼,给妻子买下她魂牵梦绕的胭脂和香粉,再给自家儿子多买几斤肉吃。
但如果顾旭落败了……那么接下来两个月他就得节衣缩食喝西北风了。
“顾大人,我接下来的命运就将由您来决定了,”洪巍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文件,一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道,“您一定要让龙门书院那群人好好见识一下您的真本事,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
衙门里这不同往日的气氛,自然而然也感染到了时小寒。
今天早晨,在目送顾旭的马车驶向远方之后,她本打算回房间静静修炼,争取在“思乡岭”上多爬几层阶梯。
截至目前,时小寒已经站在了第三百三十八级阶梯上——虽然她攀登阶梯的速度跟顾旭那种妖孽比起来差距不小,但是放在大齐王朝同境界的修士中间,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差不多能达到前百分之二十的水平。
尽管她并没有像顾旭那样,刻意去体会凡尘烟火味、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是她登山的过程却超乎想象的顺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她曾怀着困惑的心情向上官槿询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对此,上官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出解释道:“因为你已在凡尘之中,心早就不静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玄乎。
时小寒至今都没能完全搞懂它的意思。
但是今天,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之中,她的心确确实实静不下来。
她盘膝坐在席子上,吞下一枚“度厄丹”,却迟迟无法入定,进入那片昏暗的幽冥世界。
只要她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顾旭面色从容登上马车的场景。
“龙门书院的比试……现在快要结束了吗?”
“顾旭那家伙发挥得怎么样?”
“我听说他的那几个对手都非常厉害。”
“虽然我很相信他的符道水平……但是现在整个京城的修士都在关注着他,就连国师、司首大人和那个讨厌的公主都跑去龙门书院围观他,他的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
时小寒的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像无数小虫子在她脑子里飞来飞去,令她根本无法放空心神进入修炼状态。
于是她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然后她走出房间,发现整个衙门的官吏们都和她一样——不论是“静心丹”、“长明丹”、“度厄丹”,亦或是静修室里特制的法阵,都无法使他们静下心来修炼。
他们都聚在走廊里,热烈讨论着这场远在龙门书院的符道之争。
“如果顾大人能够胜出,我明天就去芊芊家上门提亲!”
“今天我根本静不下心修炼,为了防止走火入魔,就奖励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如果顾大人能够战胜那几个强大的对手,那我今天晚上就去闭关,不破第二境绝不出关!”
“你们或许不知道,我在顾大人身上押了整整十五两银子……如果他落败了,我妻子今晚一定会杀了我的!等到明天,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我了。”
“……”
…………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在赵欣然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个候选人仍然坐在“思齐堂”内,默默思考着符篆的设计方案。
屋外的风声、雨声、雷电声、人们的议论声,似乎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又过去了一刻钟,沈丘也开始动笔了。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十余个点子,可他都感觉不太满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再加上赵欣然的“提前交卷”给了他强烈的刺激,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求完美的打算,选择了一个有亮点、也有缺陷的方案。
“沈丘啊沈丘,再不开始动笔,时间恐怕就来不及了,”他自嘲一笑,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反正你肯定赢不了顾旭这种超越常理的天才,也大概率比不过赵欣然那样经验丰富的符道大师……就算拼尽全力,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门阀庶子的沈丘,时常会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族人们对他的嫡兄沈桦寄予厚望、严厉管教,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放任他自由成长、自生自灭……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把他找来当救火的工具人。
修行也好,画符也好,读书也好,经商也好……最早的时候对他来说皆是兴起而为之,算不上是事业。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做得有多出色,都很难得到族人的认可和关注。久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兴趣。
此次不远千里从金陵来到洛京城,是他对家族彻底失望后,试图为自己谋求一条新的出路,寻找一座能够施展才干的舞台。
然而初来乍到,他却发现有一座高山挡在自己的面前,阻断了前方的道路。
这座高山的名字,叫做“顾旭”。
沈丘本以为自己在符篆之术上颇具天赋——初涉符道三年,就已经能脱离书本,创造出全新的符篆。
可是顾旭年仅十八,就已经能够与国师坐而论道;而自己,却只能从国师口中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夸奖。
这一度让沈丘心头极具挫败感。
但在休息了半个时辰后,他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符”,并不是他的梦想,也不是他最得意的本领。
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是。
他瞥了眼窗外的雨,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清瘦俊朗、腰杆挺直的顾旭,不禁轻叹一声,转念想道:其实……有生之年能到见到这样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倘若换个角度来看,这座巍峨的高山,说不定也是一条潜在的坦途?
随即,他的笔尖落在白纸上,笔酣墨饱,宛若龙蛇腾跃,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心绪畅通之后,他的笔法也变得迅捷恣性,其形,其色,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五穹,气象万千。
…………
又过去一段时间,莫厉也开始动笔。
比起沈丘,他画符的速度要缓慢得多,笔法也僵硬得多。
他的脑海中装着书本上千千万万的符篆——这些符就像是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只要他提起笔,就会浮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令他根本抛不开。
书上有很多种符,能够帮助弱者对付鬼怪。
但现在,国师却要求他摆脱书本,自己设计。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位文抄公突然被要求撰写原创的作品,或是一位习惯于临摹的画师被要求抛开参考凭空画图。
这让他一度不知所措。
“要不,我就在前人的基础上,稍稍做一些修改?”莫厉心头默默想道,“这应该算是借鉴,不是照抄……只要我能融入一些自己的想法……”
刚才,在第二个环节里,他已经交了一次白卷。
如果他再交一次白卷,恐怕他的表兄李院长会气得想把他逐出家门。
莫厉借鉴的符篆,叫做“镇新宅鬼祟符”,书上对它的描述是“凡新建之宅,如有鬼怪出现,宜用此符镇之”。
当然,一般情况下,它只镇压得了“游魂”级别的鬼怪。
经过莫厉的修改后,这张符变成了“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相比之前,它不仅可以对对付“游魂”,还能对付实力较弱的“野鬼”;不再仅仅是“镇压”鬼怪,而是将入侵民宅的鬼怪直接消灭。
只要把它贴在屋子里,它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民宅遭受鬼怪袭击——毕竟,就算是长夜到来之后,大荒最普遍的鬼怪依旧是“游魂”和“野鬼”;而更高等级的“恶灵”和“凶神”,也不可能是区区一张符篆足以应对的。
不过,随着莫厉对“镇新宅鬼祟符”做出修改之后,符篆的复杂程度大幅提高,画符过程中需要的真元量也大幅增加。
如果说原版的符篆只需要一个第一境的初学者就能轻轻松松地画出来。
那么经过改进后,就需要一个至少第二境的、有一定经验的符修才能把它画出来。
莫厉微微眯起眼睛。
他握着最细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着墨水,画出的每一笔皆是万分慎重。
就像是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踩破冰层,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但是他依旧手抖了一下,画错了一条线。
于是他撕掉手中的纸,重新开始画符。
第二次,他笔尖蘸的墨水多了一点,稍不留神就甩了两滴在纸上。
于是他再次撕掉,重画。
第三次,他画的一条弧线与预想中偏移了半寸的距离,导致符文没有生效。
于是他又一次撕掉,重画。
……
反反复复,一共画了十五次,莫厉终于把他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成功地设计了出来。
他面前的白纸上,迸放出灿烂的金光。
此刻距离国师规定的时间大约还有不到五分钟。
莫厉握笔的右手已经僵硬麻木,手心里尽是汗水。
他放下笔,狠狠地甩了甩手,试图缓解手腕的酸痛。
同时抬起头,左右看看,想要观察下竞争对手们的表现。
沈丘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相貌丑陋的侏儒已经赶在他之前画出了符篆,离开了“思齐堂”。
顾旭则依旧坐在书桌旁,定定沉思。
莫厉悄悄地站起来,走到顾旭的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他面前的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毛笔笔尖也是干燥的。
这显然证明,顾旭尚未开始动笔。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一点也不着急吗?”莫厉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还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莫厉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有几分小小的窃喜。
顾旭在前两个环节中表现得太过出色、太过不可思议,就像是光环笼罩下的神只,带给了莫厉极大的心理压力。
可现在,顾旭身上的光环似乎熄灭了——他竟然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面对符篆,一筹莫展。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天才从神坛上坠落。
“你交一张白卷,我交一张白卷,咱们两个又重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莫厉望着面前不动如钟的清俊少年,暗暗想着,心态瞬间平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提起了毛笔。
70
第七十一章 笔落惊风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黑云堆积如山,使得天色昏昏沉沉。
顾旭提笔,悬腕,蘸墨,然后笔尖缓缓落于白纸之上。
墨水微微晕开,像是雪地上的泥点。
在他落笔的瞬间,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苍穹,伴着呼啸的狂风,伴随震耳欲聋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抵达了龙门书院。
寒芒如霜,扎进窗户。
宽阔的“思齐堂”像是被无数道剑光瞬间贯穿,撕成明暗相间的碎片;顾旭面前的白纸上,也闪过鬼魅般的光影。
但他神色不改,目光仿若凛冬之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一笔落下,观之如脱缰野马,腾空而来,又绝尘而去;又像是蛟龙入海,裹挟百重浪,千堆雪。
既有雷霆般的气势,又有神仙般的纵逸。
莫厉站在旁边,一时间看呆了。
这纸上的笔墨就像是河流里湍急的漩涡,令他的神识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候,莫厉忽然意识到,顾旭并不是在画符,而是在写字。
在他面前的白纸上,写着一个笔画矫健、气势磅礴的“火“字。
“今天不是一场符道之争么?”莫厉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感到有些奇怪,“这人怎么写起书法来了?”
但是,不知为何,当莫厉的目光落在这个大大的“火“字上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模糊的暖意,就像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站在火炉边取暖一样。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龙门书院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宣告考核的结束。
顾旭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
雨水从深灰色的屋檐上滑下来,落到地面上;远远望去,像是一道华丽的珠帘。
顾旭朝身边的莫厉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作品,率先朝屋外走去。
莫厉愣了几秒,也匆匆跟了上去。
…………
国师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凉亭。
他缓缓走到雨中,身上却不沾丝毫雨水。
然后他理了理衣裳,在院子里的一块怪石上坐下。
由于他气息内敛,皮肤粗糙黝黑,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辛勤劳作之后坐在田地边休息的老农。
“跟我说说你们的思路吧,”国师和蔼地说道,同时朝几位符师挥了挥手,“赵欣然,你先来。”
赵欣然上前一步。
“我设计的这张符,叫做‘烽火’,”她从国师手中接过自己画的符,向在场的众人解释道,“它的作用,就跟边疆战场上的烽火一样,可以传讯示警。
“众所周知,凭借凡人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鬼怪的。面对危险,他们只能求助于修行者。
“此符两张为一对。
“在相隔距离不超过三百里的前提下,撕掉其中的一张,另一张也会燃烧起来,并在火焰中显示出对应的位置。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把其中的一张交到凡人的手中,另一张放在驱魔司衙门里。当凡人见到鬼怪的时候,只要撕掉手中的符,驱魔司的修士们便能及时地知晓情况,并赶去营救。”
国师认真地倾听着她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待赵欣然说完后,国师抬起头,向她提问道:“你认为,你设计的这张‘烽火’符篆,比起天机推演之术,有哪些不可替代的优点?”
赵欣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齐王朝擅长天机推演的修士数量本就不多,在长夜降临之后,恐怕很难及时掌握全国各个地方的情况;而且很多时候,天机术只能推测出模糊的范围,却无法获得准确的位置信息,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强大的鬼怪干扰。但是我的‘烽火’符篆并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但在大齐王朝,符师的数量跟擅长天机术的修士比起来,其实也相差无几,”国师笑了笑,回应道,“若想让举国百姓人手一张‘烽火’符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赵欣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张符并不复杂。只要是会画‘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的符师,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它轻松地画出来。”
不过,此时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不再像最初那般自信满满。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在刻意挑毛病,”他说道,“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不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在长夜之中,应该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
“我只是恨自己的无力。大齐王朝土地广大、人口众多,可以我们的力量,却很难护得每一个人周全。”
听到国师这话,众人都低头不语。
他们都知道,纵然是在今天,“天龙大阵”的存在能保证洛京居民安居乐业,驱魔司的修士们保护着众多城镇百姓们的生命安全……但在某些遥远偏僻的大山深处,或是在类似“邙山”这样被强大鬼怪占据的区域里,仍然源源不断地有人族沦为鬼怪的食物。
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那些死难者只是一个个冰冷而遥远的数字。
但国师却随时都在为之忧心忡忡。
他知道,在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以及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短暂的安静之后,国师望向旁边的莫厉,开口道:“你也来说说你画的符篆吧。”
莫厉迟疑两秒,也上前一步。
在听到国师与赵欣然刚才的对话后,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凉凉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画的符篆,已经违背了国师设计这道题目的初衷。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在了国师的面前,同时开口描述道:“我画的这张符,名叫‘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它是由‘镇新宅鬼祟符’改进而成的,只需要把它贴在民宅里即可使用。与原版的符篆比起来,它不仅能够对符‘野鬼’级别的鬼怪,而且还……”
“你的符看上去很复杂,威力也很强大,”国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想必画起来,应该很不容易吧?”
莫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认为在龙门书院的学生中,有多少个人有能力把它画出来?”国师接着问。
莫厉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超过十个吧!”
听到国师的这句话,莫厉顿时明白了自己这张“禳恶鬼入宅相扰符”的问题所在——以它的绘制成本,根本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广泛使用。
“你要明白,我们学习符道,最重要的是务实,”国师看着莫厉,语重心长地说道,“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才是根本目的——倘若做不到这一点,学习再复杂的符篆,懂得再多的技巧,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个人建议,你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书本,多抽时间去京城外边走走,或许你能有一些新的收获。”
“多谢国师大人指点!”莫厉认真地点了点头,朝国师躬身行礼。同时他也明白,自己今日已经与书院教习的职位无缘了。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琢磨,稍后应该如何跟表兄解释情况。
接下来,国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沈丘。
“这张符,我还没有想好它的名字,”未等国师吩咐,沈丘便上前介绍道,“它的作用很简单,画法也不复杂,只要把它贴在身上,它就能够焕发光芒,驱散‘游魂’级别的鬼怪,同时能够在短时间内使人的奔跑速度加快五倍——我想,它应该能够帮助一些遭遇鬼怪的民众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长夜期间鬼怪众多,想要把它们消灭的确不太现实,”国师淡淡说道,“‘逃跑’,有时也不失为上策。”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条肯定的评价,但是国师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展露出太多的惊喜。
沈丘也猜得到国师的想法——
等长夜降临之后,很多目前可以避险的城池,都将变得不再安全……待到那时,就算身上贴了这符篆,民众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
对此,沈丘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只觉得,在长夜的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终究很难改变大局。
最终,国师望向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的顾旭。
“顾小友,你画的这张符,似乎和常见的符篆不太一样啊!”国师瞥了眼白纸上那个矫健挺拔的“火”字,微笑着评价道,“能跟我说说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顾旭平静地回答道:“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任何修士,不一定非得是符师,只需要默念一段特定的咒文,都能把它画出来。”
…………
一片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以至于周围的风声和雨声,听上去都有些刺耳。
沈丘睁大眼睛,莫厉挠了挠脑袋,赵欣然微微皱起眉头。他们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何修士都能画出来的符。
只需要念一段咒语就能画出来的符。
这完完全全是超出常人认知的事情——越是经验丰富的符师,越是对此难以相信。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顾旭开口道:“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顾旭点头照做。
同时他还补充了一句:这张符的作用很简单,就是用火去烧鬼。它的威力取决于注入真元的强度——第一境修士画的符,可以杀“游魂”;第四境修士画的符,可以用来杀“恶灵”;第七境修士画的“符”……好吧,圣人的真元强度太高,这张符篆里面装不下。
“我管它叫做‘火字符’。”最后,顾旭微笑着说道。
“你介意我们试验一下么?”国师问道。
他很清楚,如果顾旭说的这番话是真的,那么这张“火字符”将在“长夜”中具备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当然可以。”顾旭爽快地回答道。
听到他的答复后,国师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在不远处围观的普通书院学生。
这个学生是个第二境修士,身材矮而壮硕,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
当国师叫住他的时候,他愣了两秒,随后诚惶诚恐地来到众符师们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金彪。”
“你学什么的?”
“我……我是用枪的,国师大人。”
“懂符吗?”
“不懂。”
“那好,你来试着画一张符。”
自称“刘金彪”的学生瞬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后,国师凭空变出纸笔,顾旭把“火字符”的咒语告诉了他,刘金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咒,一边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火”字。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紧张,他写下的这个字的笔画看上去格外僵硬,与顾旭字放在一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就在他念诵咒语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体内一股真元沿着自己的手臂,流动到笔尖上,接着又灌注到符纸上。
这使得他深感震惊。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对符篆之术无师自通了。
待他画完之后,国师接过两张“火字符”,将其轻轻抛到空中。
两张符纸化作两道桔红色的火光,像是元宵夜的焰火,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也使得这漫无边际的雨幕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片刻之后,火光渐渐消失。
整个世界敛去色彩,重新变回了一张灰蒙蒙的水墨画。
但国师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顾旭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如果说之前的“八卦逻辑电路图”使他见识到了一种画符的新思路,那么这张“火字符”便使他看到了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赵欣然心头也同样波澜起伏。
她是幽州人,自幼听着“火神”的传说长大。
在长辈们的故事里,大荒的人族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长期遭受鬼怪的侵袭,直到“火神”取来火种,交到他们的手中,才使得人族初见光明。
也正是因为幽州人对“火神”的信仰,最近类似“日升之际火为主”、“火燎宫阙,狼嗥边疆”的谶语,才使得燕国公赵长缨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此时此刻,当她看到两张“火字符”在雨中燃烧的时候,她莫名地联想到了幽州古老传说中的“火种”。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张符就像是一粒火星。
从它开始,整个符道的格局,人族与鬼怪的关系,都将会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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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顾大人,您府上还缺食客吗?
凉亭中,洛川抬起桌上的茶杯,将里头热腾腾的“百味茶”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沉浸在茶香之中,对比试的结果浑然不在意。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轻声道:“雨快停了吧?”
上官槿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雨点渐渐稀疏,厚重的黑云间露出一条狭窄的缝,一缕光从中透出来,像是黑色棉衣上绣着的金丝。
“嗯。”她点了点头,同时握住茶壶的手柄。准备再给洛川斟一杯茶。
“不必了,”洛川淡淡一笑,朝她摆了摆手,“剩下的茶,还是用来为我们未来的符道宗师干杯吧!”
…………
龙门书院院长李政定定坐在石凳上。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塑。
他所处的亭子,与大齐国师所在的假山怪石之间,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以李院长的修为,自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国师与四位候选人的对话。
于是他知道,表弟莫厉已经竞争失败了。
莫厉当初信誓旦旦对自己说的那句“国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句笑话。
然而,此刻在他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或是气氛的情绪。
反倒感慨万千。
因为莫厉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尤其是当李院长听到那句“所有修士都能够画出来的符”后,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若不是他城府很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恐怕早就瞠目结舌、拍案而起。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才?”李院长只觉难以置信。
虽然他并不是符修,对符篆之术只是略知一二,但他很清楚顾旭这项创造在大齐王朝修行界的意义。从今以后,符篆可能不再仅仅是极少数人的对敌手段,而将成为一件可以大规模生产的武器。
“难怪国师会对他推崇备至,”李院长不禁在心头感慨道,“让莫厉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其实是高看了莫厉啊!”
…………
昭宁公主一直沉默不语。
虽然她没有修行天赋,无法亲自动手画符,但是她却读过很多符道方面的书籍,也曾向国师和不少符道大师请教过相关的知识。
当国师在对候选人们一一做点评的时候,她也在默默思索着,这些符篆对于大齐王朝今后的杀鬼大业会有怎样的帮助。
赵欣然的“烽火”符篆一度令她眼前一亮。
或许它的绘制成本比较高,想要广泛地应用在民间并不现实;但倘若用在驱魔司的情报搜集和沟通求援上,或许能够弥补一些天机推演之术的缺陷。
莫厉的“禳恶鬼入宅相扰符”和沈丘的无名符篆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情绪波动。毕竟她曾经在书本中见过不少作用类似的符文。
至于顾旭的“火字符”,则令昭宁公主坐在石凳上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道了句:“真是离谱。”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在将来,顾旭会让大齐王朝的符篆之术理论体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到那时候,龙门书院和驱魔司衙门里的符道书籍,可能都得扔掉重写;那些修习符道的学生们,也可能需要抛开脑海中固有的知识,去接纳一套全新的观念……
不久之前,昭宁公主还曾经想过,把顾旭招致麾下,成为弟弟四皇子萧尚贞争夺“泰阿剑”和皇位继承权的助力。
可今天回想这件事情,她却不禁怅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青州府来的年轻人太过耀眼。
以萧尚贞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能耐……哪怕没有失去修为,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完完全全地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
“我想,让顾旭成为龙门书院新的客座教习,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了吧?”沉默片刻,国师从冰冷的石头上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赵欣然摇了摇头。
莫厉低着头,默不作声。
沈丘则露出一丝释怀的笑容,开口道:“我没有异议。”
显然,经过三轮的比试后,顾旭的符道造诣已经令对手们深深叹服,再也没有与之竞争的念头。
国师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瞥了眼坐在亭子里的李院长。
李院长笑了笑,起身朝这边走来。
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枚金属令牌。
最初的时候,令牌上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字迹。
但随着李院长心念一动,令牌上出现了数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几把无形的刻刀,迅速在令牌的表面雕刻出“龙门书院”的字样和顾旭的名字。
顾旭知道,这张令牌今后将成为自己在书院中身份的象征。
它将赋予顾旭去饭堂吃饭、去藏书阁查阅资料、去书院静修室里修炼、领取份额内修行资源、参与书院试炼活动……众多的权限。
当李院长径直走来的时候,莫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去看自己表兄的表情。
但李院长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走到顾旭面前,将令牌郑重地放在顾旭的手中。
“我代表龙门书院欢迎您,顾先生,”李院长刻意改变了对顾旭的称呼,算是承认了他的新身份,“今后能够与像您这样前途无量的符道大师共事,是我和所有书院教习的荣幸。”
“院长过奖了,”顾旭接过金属令牌,谦虚地说道,“今后还需要诸位前辈多多指教。”
顾旭的这番话落在不远处的傅韬和杜远两位教习耳中。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头感叹:事到如今,除了圣人们之外,还有谁配指教这个妖孽?让他来指教我们还差不多。
这时候李院长又开口接着说道:“顾先生作为客座教习,本职工作还是第一位,自然不必像我们一样,整天都待在书院里。
“只是,经过了今天的这场比试后,想必这里的所有学生们都很期待能够听到您分享一些符篆之术的经验。
“不知您二月初是否有空,能来书院进行一次公开的授课?”
这么快就要给学生们上课了?
顾旭环视了一圈在假山后、走廊边、草木间等地方围观的学生们,果然在他们的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大齐王朝确实是一个慕强的地方。
起初书院中还有不少人对顾旭表现得不太友善。
但是,随着莫厉在顾旭面前低头认输、李院长也对顾旭发出友好的邀请,这些学生们的态度便渐渐发生了改变。
毕竟,“嫉妒”或“敌意”这样的情绪,通常只会产生在差距不大的人之间。
就像是一个家境平平的人,或许会嫉妒一个住着大四合院、拥有两房小妾的富裕邻居;但对于富家天下的金陵沈氏,或是披金戴银的皇亲国戚,则只能在尘埃中抬头仰望,一边默默羡慕,一边恨自己没能投个好胎。
此刻的顾旭,着实令很多人产生了望尘莫及的感觉。
“没问题。”顾旭想了想,点头答应道。
按照洛司首之前的说法,他至少需要每个月去给书院学生们讲一堂课,才能得到银两和修行资源。
于是,在同李院长进行了一番简单商议后,他们把时间定在了二月初五——那时候,正好新生入院告一段落,顾旭手上也暂时没有紧急的事情。
“看来,我还得花点时间仔细想想讲课的内容啊!”顾旭心里默默道。
他并不是想不出授课的主题。
符篆之道浩如烟海。随便找一张他改进过的符篆,里面的细节都足够他讲一两个时辰。
他只是担心,自己讲的会不会太过艰深复杂,导致学生们根本听不明白。
最后,李院长终于提起了顾旭最关心的事情:
他可以凭借手中的令牌,去书院西北角的库房领取修行和研究道法所需要的资源——不仅仅是丹药,还有画符、布阵、炼丹、炼器等的材料都能领到。
他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额度——额度之内的资源可以免费领取,超出额度就需要自己花钱购买。
至于他的薪酬,则会连同他在驱魔司的俸禄一起,在每个月的月底定期发放。
毕竟,龙门书院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官方学府,就跟国子监里的“祭酒”、“司业”、“博士”一样,“教习”也可以算是一种朝廷的官职,是由大齐朝廷来发工资的。
而不久后,顾旭也将收到来自朝廷的官方任命书。
…………
洛京城郊,驱魔司总部。
衙门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
起初还有官吏和杂役们谈笑风生,以极不专业的外行人角度,对几位参与比试的符师们进行评价。
但随着洛京城的钟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他们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尤其是像洪巍这样在赌坊押了钱的人,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至于时小寒,则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幕,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反复小声念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为顾旭默默地做祈祷。
她早就听说过,龙门书院饭堂的伙食极为丰盛。
但是,再好吃的美食,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却没有人能一起分享……那也是相当无趣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乌云渐渐地散开,大雨也渐渐变小。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给淅沥的雨点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隐隐约约,她似乎在远方的天际窥见了一道彩虹。
就在这时候,驱魔司衙门里忽然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地上的雨水忽然飘到了半空中,凝聚成一道悬挂的幕布。紧接着,水幕上光影闪烁,形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映入所有人的眼中。
“这是什么情况?”时小寒有些惊愕,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一定是司首大人神通广大的手段,”她身边的一名官员回答道,“以前,如果前线的修士们与鬼怪的战斗中获得胜利,那么司首大人就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把捷报提前传回衙门,与众人一同分享。”
水幕上首先出现两张“火字符”。
它们被一齐抛到空中,在雨中化作两道明艳的火光。
随后,水幕上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顾旭。
另外一人时小寒不认识。不过,根据周围官吏们的讨论,她知道那是龙门书院的李院长。
只见李院长将一张金属令牌郑重地交到顾旭的手中。在那张令牌上,清晰地雕刻着“龙门书院”四个大字。
画面停滞在这一刻。
紧接着,水幕重新变回雨水,哗啦啦地坠落于地面。绚烂的光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小寒站在原地,愣住了。
鬓角微湿,也浑然不觉。
片刻后,不远处的洪巍突然跳了起来,抱着身旁的同僚大声高呼:“顾大人胜利了!我发财了!”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了。
时小寒终于回过神来,嘴角上翘,笑靥如花。
在她白瓷般的俏丽脸蛋上,露出一对清晰可见的小酒窝。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将去龙门书院,跟顾旭一起享受那边饭堂里丰盛的美食……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蹦得三丈高,然后借着身法,稳稳地跳到了院落中的树杈上。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顾旭已经成了书院的教习,而我马上也要成为书院的学生……如果到了课堂上,我肯定不能对他直呼其名。
“那我应该叫他什么呢?
“先……先生?”
想到这里,她脚下一滑,差点儿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
谈话结束之后,李院长便向顾旭告辞,然后转身去处理书院的事务。
莫厉和赵欣然也先后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们都恭维了顾旭今日的符道造诣,同时表示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与顾旭多多探讨符篆之术的奥义。
随后,大齐国师上前对顾旭说道:“顾小友,你明日是否有空?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赤阳子师尊的坟墓。”
因为赤阳子的“焚天七式”对顾旭意义非凡,再加上经历了青州府空玄散人的事件后,顾旭也对赤阳子走火入魔的真相感到非常好奇。
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国师的邀请。
待到国师离开之后,一直静静待在旁边的沈丘忽然深吸一口气,来到顾旭的面前。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他抬头望着顾旭,语速缓慢地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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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第一个投奔者
“顾大人,敢问您的府上还缺食客吗?”
听到这句话,顾旭的第一反应是:我现在连买房的贷款都还没还清,竟然会有人想来我家里骗吃骗喝?
当然这只是他心头的一句玩笑话。
沈丘口中的“食客”,并不是吃饭的客人,而是“门客”的别称,是指寄食于贵族官员家中并为之服务的人。在顾旭前世的春秋战国时期,很多诸侯国的公族子弟,如着名的孟尝君、信陵君等,都曾豢养大批门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撰写文章、四处游说的文士,有充当刺客或保镖的武士,也有仅怀一些小本领的鸡鸣狗盗之徒。
而在大齐王朝,“食客”通常指代的是在贵族官僚府中出谋划策的幕僚,或是担任供奉、拿钱办事的修行者。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没有官职在身,不直接效力于朝廷,而是以辅佐主人为第一要务。
正因如此,顾旭对沈丘的话感到非常意外。
他实在想不到,像沈丘这种出身高贵的门阀子弟,竟然不去继承亿万家产,也不去做受人尊崇的朝廷命官,反而想来一个六品小官的家里做门客!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以金陵沈氏的力量,要为沈丘谋个好前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似乎是注意到顾旭诧异的眼神,沈丘扬起眉毛,说道:“顾大人,您是不是看不上我的能力,觉得我会来您的府上白吃白喝?”
或许沈丘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话展现一下自己的幽默感。
可配上他那张丑陋古怪的面孔,以及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听上去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当然不是,”顾旭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沈公子这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阔少爷愿意放弃似锦的前途,来我的府上做事……沈公子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沈丘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似锦的前途……顾大人也太高看我了。作为一个侏儒,还是一个粗使婢女生下的侏儒,我父亲至今都不想承认我是他的儿子,更别说替我谋求什么前途了。
“若是待在家中,恐怕就只能给我那愚蠢的嫡兄做保姆——他去逛窑子,我在门外替他望风。”
顾旭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对方话中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也不知道对方是在陈述事实,还是一种获取他信任的话术。
“可我也只是个六品小官罢了,”顾旭淡淡一笑,回应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在为了获取修行资源殚心竭虑,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我也没法许给你什么前途。”
“顾大人,其实我看中的不是现在的您,而是未来的您。”
“未来的我?”
“今天,国师大人对您表现出来的符道造诣赞不绝口;司首大人为了您,专程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公主殿下虽然没说太多话,但是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您的身上;就连本来对您持有质疑态度的李院长,在见识了您的符道造诣后,都把他的表弟莫厉晾到了一边……只要密切关注这些大人物们的表现,傻子都能看得出您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跟着您混,哪怕只是做个看守大门的,将来定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顾旭笑了笑。
其实他早该料到,当自己在洛京城崭露头角的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循着风向聚集到他的身边——就像是每一支飞速上涨的股票,都会吸引来一群投机的股民。
“沈公子作为第四境修士,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我先天不足、根骨有缺吧,”顾旭说道,“在我身上投资,不怕血本无归吗?”
“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洞察未来的洛司首都敢投资,我又有何不敢?”沈丘呵呵笑道,“我知道,顾大人您现在应该只想安安静静修炼,不想掺和到乱七八糟的俗事之中。
“但是,您现在已经置身于洛京城这个大漩涡中。作为驱魔司最年轻的六品官员,大齐王朝最年轻的非世袭子爵,龙门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习,很多事情您就算想要避开,它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除此之外,在您未来的修行过程中,肯定还需要大量的资源——如果纯粹依靠做任务赚取功勋来兑换资源,那效率绝对赶不上您的修炼速度。”
顾旭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沈丘停顿了片刻,以一副滑稽的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我,金陵沈丘,没什么别的长处,修行天赋跟您比起来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画符和读书也只是业余爱好。
“但是,若论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我敢说在这个洛京城,没几个人能够比得上我。
“如果顾大人愿意把我招致门下,你就可以专心地修炼,所有的俗事儿我都能帮您办得妥妥的;此外,倘若您需要的话,我还能帮您经营产业——只要几年的时间,您就能成为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再也不必操心修行资源不足的问题。”
沈丘的话听上去有些夸张。
但顾旭知道,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以前在传闻中,金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桦一直是个德才兼备、颇有贤名的人——他以一己之力把沈家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使其蒸蒸日上、日渐兴隆。
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大齐皇室才会考虑把昭宁公主嫁给沈桦。
然而,不久之前,当沈桦在逛窑子时被京城的巡按御史撞见之后,世人才发现,这位沈家嫡子其实是个贪图享乐、沉湎淫逸的庸才。
管理沈家产业的,其实另有其人。
顾旭不难猜到,这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便是眼前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沈丘。
见顾旭久久没有回应,沈丘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顾大人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并不是,”顾旭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好奇,沈公子想要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我想,不论是资源还是发展机会,您的家族都应该能给您更好的。”
双方都是聪明人。
正因如此,在谈话的过程中更需要开诚布公,把一切条件提前讲清楚。
听到这话,沈丘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自幼衣食无忧,不需要您给我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只需要在您的府上,给我留一间能过夜的偏房,就足够了。
“我的追求,其实更多在精神层面上——我想要别人的尊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一个能光明正大施展才能的机会,想让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的亲戚们对我刮目相看,想要告诉我的族人,我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庶子,要比他们整天围着转的嫡子要优秀得多。
“独自前行,走得太慢。
“但顾大人,您现在是大齐王朝冉冉升起的新星。追随您的脚步,肯定要比我独自前行走得更快。
“我这样的心情……您能理解吗?”
说话时,沈丘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
顾旭缓缓点了点头:“能理解。”
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沈丘时,忽然想起了青州陆氏的陆诗遥。
他们一个是清丽绝伦的美人,一个是矮小丑陋的侏儒。
在外表上相差极大。
但他们的处境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陆诗遥在成为“惊鸿笔”的主人之前,也是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庶女,性格忧郁而敏感。
旁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能成为一缕打破黑暗的阳光,被她久久地惦记着。
想必在沈丘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个敏感的灵魂——渴望善意,渴望尊重,渴望把瞧不起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今日初次见面,您或许对我还不太信任,”沈丘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我想,您今日在符篆之术上大显身手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循着您的名声找上门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麻烦事儿。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合作一个月的时间。若您对我不满意,我就立马拎包离开。”
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住在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他说道,“不过我要两天之后才会搬过去那里住。最近这两天里,你可以来驱魔司总部衙门找我。”
“我也正好需要两天时间处理一些事情,”沈丘说道,“等忙完之后,就立即来您的府上。”
随后,他双手抱拳,朝顾旭深深地躬身行礼道:“沈丘拜见东翁。”
天空中的云翳渐渐散去。
阳光洒落下来,令地上的雨水闪闪发光,也给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
与此同时。
大齐国师并没有立即离开书院,而是重新回到了草木环绕的凉亭里。
此时此刻,亭子里的众人皆已离开,只余下驱魔司司首洛川和侍立在他身边的上官槿。
“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国师对洛川说道。
洛川点了点头,同时给了上官槿一个眼神。
上官槿立即乖巧地行礼告退了。
“洛司首,最近这段时间里,您似乎想把顾小友推到众人的面前啊!”随后,国师坐到了洛川的身边,缓缓地开口说道,“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地帮他造势,生怕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此话怎讲?”洛川沉默片刻,平静反问道。
“在顾小友被从青州府救来这里的第一天,很多人都在四处传扬他拯救了数万百姓的英雄事迹,”国师说道,“而当他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后,他的名字更是响彻洛京——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很清楚,元宵节那天洛司首您是在洛水边上的。
“今天,您亲自从驱魔司衙门来到龙门书院观看这场符道之争后,更是把京城里关于顾小友的舆论推到了高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顾小友在这场符道之争中获胜后,您也一定会采取手段,把这件事情迅速地传播出去,传播到驱魔司衙门和整个洛京的修行者圈子里。
“我很好奇,您做这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
“国师大人,您是在向我问责吗?”洛川语气平淡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我只是纯粹好奇,”国师回答,“众所周知,洛司首掌握天机推演之术,能够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看到未来的场景——因此,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能是另有深意的……我非常想知道,是未来发生的什么事情,给了您做这些的动机?”
“在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要第一百二十八次纠正您话中的一个错误,”洛川说道,“我从来都无法做到‘透过时间长河看到未来’。所谓的‘天机推演之术’,本质上是伟大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把一些未来的画面呈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好吧,我更正一下,”国师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紫微大帝让您看到了怎样的画面,使您产生了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长夜将至,我们需要英雄,”洛川回答,“在那段看不见太阳的、极致黑暗的日子里,最容易击溃我们的,并不是实力强大的妖魔鬼怪,而是我们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大齐王朝历史上的‘长夜’里,很多人尚未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因为心中的绝望,而选择了放弃,最终在鬼怪的面前节节溃败。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英雄人物站出来,成为长夜中的一面旗帜,让大齐王朝的修士们团结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作战,那么只要那个英雄不倒下,修士们心头的信念也不会熄灭。
“不久前,顾旭能够在‘凶神’级鬼怪的面前死里逃生,能够在天机封锁的死局中找到一线生机,能够以一己之力拯救青州府的数万百姓……他无疑是‘奇迹’的代名词。
“在我看来,让他成为‘长夜’中的英雄,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他确实很不错,”国师思忖片刻,认可了洛川的说法,“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修行境界还不够高……太过展露锋芒,对他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说不定会为他惹来很多麻烦。”
“小麻烦不要紧,那只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磨刀石,”洛川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至于大麻烦的话……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
听到这话,国师哑然失笑:“确实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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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声名鹊起
“对了,国师大人,”洛川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同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国师问。
“关于今年的‘洛水大会’,”洛川回答,“往届的‘洛水大会’,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修士两两一对打擂台。实话实说,除了最后几场强强对决之外,剩下的很多场都是一边倒的碾压,站在观众的角度看,简直无趣极了。
“再加上长夜即将来临,鬼怪们可不会跟我们玩一对一的公平竞技游戏。我可不希望大齐的修士们花费太多精力去琢磨如何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地击败对手,却忽视了提升生死相搏的实战技艺。
“所以今年,我想尝试改变一下它的形式。”
“改成什么形式?”
“我希望陛下能够开启‘天龙秘境’,”洛司首淡淡一笑,说道,“谁能在里面待到最后,谁就是‘洛水大会’的魁首。”
国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天龙秘境”是天行皇帝的小世界。
众所周知,第七境强者之所以被称作“圣人”,是因为他们能够立自身之“道”,成一家之言。
而第八境的强者,则能够由自己的“道”,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名为“道则领域”的空间,并随意制定其中的规则。
在这片空间中,他们就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君王。
故被称作“真君”。
但是天行皇帝又跟一般的“真君”强者不太一样。
他的手中还拥有大荒明面上最强的名器——象征着皇权的、能够调动举国气运的“泰阿剑”。
空玄散人的“道则领域”是需要依存于现实世界的。
但是,天行皇帝——准确来说,是大齐王朝每一任拥有第八境修为的皇帝,却能借助“泰阿剑”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那就是“天龙秘境”。
“但是……皇上会同意这么做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国师又微微皱眉道。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中,有的皇帝曾使用“天龙秘境”培育现实世界中已经灭绝了的珍贵药材,也有的皇帝曾在“天龙秘境”里豢养鬼怪,用于给皇室子弟们历练。
但或许是因为天行皇帝长期在深宫里闭关修炼,“天龙秘境”从未在他手中面世,以至于很多人几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洛川微笑着说道。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神秘,令国师猜不透他的心思。
…………
待人群渐渐散去后,莫厉沿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重新回到书院的一间偏房之中。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温习符道知识。在书桌上,还摆放着厚厚的一摞他亲自书写的笔记。
他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当这些字迹工整的笔记再次落入他的眼中时,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都是无用功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抱起桌上的这一摞笔记,走到了屋子一侧的火炉旁边。
随着他心念一动,火炉中蹿起了桔红色的火苗。
然后他把手中的笔记统统抛进了火炉。
一个个复杂的符文,一句句对应的咒语,一行行详细的注释……都在这跳动的火苗里,化作了黑色的灰烬。
就在这个时候,龙门书院院长李政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莫厉,你在做什么?”
看到莫厉的举动后,李院长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莫厉转过头,朝李院长笑了笑:“今天国师大人给我提了个建议,让我放下书本,去京城外面走走。所以我现在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出一趟远门。”
李院长注意到,自己这位表弟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憔悴了,一双黑眼圈就像化妆画上去的一样明显。
“但这些笔记……都是你之前的心血啊……”李院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今天他本对莫厉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按理来说,莫厉失败之后,他应该感到失望或是生气。
但是,在见识到那个叫顾旭的少年超乎常理的出色表现后,他发现自己比预想中要平静得多,也没有任何想要责怪莫厉的心思。
甚至,在看到莫厉脸上的黑眼圈后,李院长心头还萌生出了一丝同情——
表弟已经很努力了。
奈何他的对手是个史无前例的妖孽。
“不破不立,”莫厉放慢语速,望着李院长的眼睛,态度坚定地说道,“今天,我虽然与驱魔司的顾旭同台竞技,但是我清楚,我们的符道造诣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
“国师让我放下书本,出去走走……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书本里的知识,已经成了阻碍我继续前进的枷锁。
“如果我想更进一步,追上顾旭,甚至战胜他,我就必须打破这道枷锁才行。”
李院长轻叹一声。他知道莫厉心意已决。
“量力而行,”他语重心长地开口道,“离京之后,一定要保重。在没有天龙大阵保护的地方,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莫厉看着他,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毛笔,将其递到李院长的面前:“你今早给我的‘定神笔’,现在还给你。抱歉,我没能做到你交代给我的事情——”
“——你留着吧,”李院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符修,比我更需要它。”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院长像一个即将送儿子远行的老母亲一样,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
莫厉一直认真听着。
待到李院长离开之后,莫厉迅速收拾好了行李,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在他的储物手环中,有丹药,有银票,有几套衣衫,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唯独没有书籍。
…………
沈丘在与顾旭告辞之后,便来到了龙门书院的大门口。
邵管家已经在马车上等待他。
在看到沈丘的身影后,邵管家立即走下马车,把一个葫芦状的水壶递到他的面前。
“少爷辛苦了。”
邵管家并不是符修,但他却知道画符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需要绝对的专注。
自家少爷在书院里待了好几个时辰,跟他同台竞技的都是大齐王朝最优秀的符师。
别看他身上一滴汗也没出,但想必他的精神已经是非常疲惫。
“还好,累,但也快乐着,”沈丘轻飘飘地说道,同时接过邵管家手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灌入自己的口中,“虽然最后没能拿到龙门书院的那个职务,但是能够得到国师的点评,能够认识到当世最顶尖的符道天才……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您之后有什么安排呢?”邵管家问道,“是打算回金陵,还是继续留在洛京城——”
“——当然是留在洛京城了,”沈丘打断了他的话,“邵叔,你先我回客栈收拾下行李。等过两天,我就搬去延庆坊金鱼巷,开始我的新生活。”
“金鱼巷?”邵管家微微皱眉,感到有些疑惑。
作为侍奉门阀世家的管家,他自认为对大齐王朝的贵族官僚们的背景资料都非常了解。可是他想了好久,都没能想起来金鱼巷住着什么大人物,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机构。
“那是我新东家的住处。”沈丘神秘地笑了笑。
“新东家?”
邵管家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家少爷,怀疑他实在开玩笑。
他跟在沈丘身边做事已经很长时间,对其性格可谓相当了解——他知道自家少爷个头虽小,但实际上却心高气傲,对皇亲国戚和一般意义上的天才都不屑一顾,很少有人能够让他真正服气。
他本以为,沈丘在竞争失败后,可能会选择自立山头,经营自己的产业,从而在瞧不起他的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他竟然……
“邵叔,你是否相信,”沈丘忽然开口,打断了邵管家的思绪,“有人能够让大齐王朝所有的修士都具备绘画符篆的能力?”
“不可能。”邵管家毫不犹豫地摇头道。
他有过对符篆之术“从入门到放弃”的经历,很清楚它的门槛有多高,对修士们资质悟性的要求有多苛刻。
“但我那位新东家,他就当着两位圣人和龙门书院所有师生的面,成功做到了这件事情,”沈丘笑着说道,“除此之外,他还设计出了一个连国师大人都看不太明白的符阵,计算出了洛水大会的开支。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今天驱魔司的洛司首也是为了他,专程来到龙门书院。
“他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如果说金陵沈氏是一棵渐渐枯萎的老树,那他就是一株蓬勃生长的树苗……只要再过几年时间,就会变成一棵参天大树,足够我们安逸地躺在下面乘凉。
“既然跟着别人混就能吃香喝辣,那何必再费力气从零开始自己奋斗呢?”
“少爷,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来自青州的顾旭?”邵管家沉吟片刻,很快猜到了沈丘口中的这位“新东家”的身份。
“没错。”沈丘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您会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但他今天着实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少爷,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质疑您的选择,”邵管家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只是觉得,您作为堂堂门阀子弟,去一个六品官员府上替他办事,可能会有辱您的身份……或许您自己对此并不介意,但我担心其他人在背后悄悄地嚼舌根子——”
“——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沈丘呵呵一笑,“不必担心,邵叔。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比如我兄长的那几个仆人,私下里给我取的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们还乐呵呵地以为我不知道。
“在那些人眼中,像我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相比之下,我去找个新东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那只是一个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岁的小子——”
邵管家脑子里仍然有一些来自于豪门世家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在他看来,不管那顾旭有多么出色,沈丘作为飞升仙人的后裔、三大门阀的子嗣,去给一个平民小子打工依旧是件难以理喻的事情。
这主从关系反过来还差不多。
“——平民出身,未满二十,就能官居六品,成为名器之主,在‘凶神’级鬼怪面前死里逃生,”沈丘显然听出了邵管家的心思,便笑着说道,“这样一个人,今后十有八九能超凡入圣,甚至有望跻身‘真君’之列。
“而咱们金陵沈氏虽是仙人后裔,可已经近百年没有出过圣人强者了。
“以我自己这平平无奇的天赋,日后能修到第六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既然如此,去给未来的‘圣人’或‘真君’做事,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跟十来位前来道贺的书院教习们客气了一番,内容基本上是“不敢当”、“过奖了”、“多多指教”、“相互学习”、“今后一起探索天地大道”之类的废话。
随后,他便乘着马车,离开书院,穿过喧嚣繁华的洛京城,返回驱魔司总部。
还未抵达衙门,便有一群官吏们热情围了上来,看上去兴高采烈,似乎比顾旭本人还要兴奋一些。
这一瞬间,顾旭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被运到马路上供人围观。
很快,顾旭的老熟人——九品缉事屈景龙来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解释了当前的情况:“顾大人,在您去书院之前,他们中很多人都在赌坊里给您下了注。现在您胜出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捞了一笔钱,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原来如此。”顾旭若有所思。
“另外,顾大人,司首大人已经在观星台等您了,”只听见屈景龙接着说道,“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他想跟您谈一谈。”
ps:还是卡文卡得厉害qaq昨晚通宵写到凌晨六点,才挤出2000字,困得不行后趴在桌子上睡到了今天下午……抱歉到现在才写完(我的作息真没救了)。可能第一次写百万字以上长篇,经验不太够,需要点时间突破瓶颈。
第七十五章 断魂崖、上品功法与驱魔司的奖励
下午。
乌云渐渐散去,小雨渐渐停歇。
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虽然是露天的,但在它顶上却存在着由法术构建出来的无形顶棚,就算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这里的地面、矮桌、蒲团等依旧干燥且一尘不染。
洛川轻轻挥了挥手。
顾旭按照他的示意,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这是我找龙门书院李院长要来的‘百味茶’,”洛川指着桌上的一个茶杯,微笑着对顾旭说道,“要不尝尝?”
顾旭通读各类典籍,自然知道“百味茶”是龙门书院独有的特产,对于他这种正在朝着“望乡台”攀登的、需要体会人间情感的修士有极大的帮助。
“多谢司首大人!”
顾旭没有推辞,抬起茶杯便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灵魂深处立即升腾起一阵玄妙的感觉。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伴随着喜、怒、哀、乐等诸多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陆陆续续地浮现出来。
其中包括他的第一次修炼、第一次画符、打开盒子看到陈济生送给自己的雪参、在陆氏凶宅中聆听“惊鸿笔”器灵诉说过去的事情、在沂河边看着时小寒同一群孩童们一起嬉笑着踢毽子、在沂山的黑色祭坛旁边被空玄散人逼迫修行《昭冥禁术》……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恍惚间似乎重温了自穿越至今几个月来的记忆。
直觉告诉他,今天晚上的修炼应该会非常的顺利。
“味道如何?”洛川和蔼地笑着问道。
“像是尝尽人间百味。”
“你现在在‘思乡岭’上,攀登了多少级阶梯?”
“八百八十六级。”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登上了接近九百级阶梯……你这修行的速度,真是让人惊骇,”洛川轻笑一声,评价道,“要知道像楚凤歌这样公认的天才,当初也花了近大半年的时间,才登上了八百级阶梯。”
“可能是因为我无意中找到了一点小诀窍吧!”顾旭谦虚道。
“那你现在有没有考虑过,不久之后要如何登上‘断魂崖’?”洛川接着问道,“按照你这修炼的速度,很可能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抵达‘断魂崖’。
“我想,如果你能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胜算应该会更大一些。”
“‘断魂崖’……”顾旭在心头默念这个词。
根据他从修行典籍中了解到的信息,攀登“思乡岭”的道路称得上是峥嵘崔嵬、险象环生——他目前走过的路程,其实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待他抵达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后,将会面临一道斧劈刀削般的断崖。断崖上没有道路,没有阶梯,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徒手爬上去。
因为在大荒的历史上,有不少修行者前辈在修行的过程中,不慎从这处断崖上坠落,跌入那充斥着鬼哭狼嚎声的万丈深渊重重,最终走火入魔、神魂陨灭。
所以这座山崖就被称作“断魂崖”。
不过,经过千百年的摸索之后,修士们渐渐找到了一套应对“断魂崖”的方法,伤亡率大幅下降。
它需要修士找到一个与功法属性相匹配的特定环境——比如修炼寒冰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到白雪覆盖的山顶上闭关;比如修炼木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前往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比如修炼雷电属性功法的修士,往往会选择在雷暴频发的季节里进行修炼……
就算是修炼最基础的、没有特殊属性的《归元诀》,修士们也会找到风水独特之地,以阵法构建出气息畅通的理想环境。
借助环境与功法的力量,修士们便能够在“断魂崖”上构建出绳索,或是凿刻出天梯施展,从而得以在“思乡岭”上继续前进。
当然,“断魂崖”只是修士们在意识世界里构建出来的幻象。
它的本质,其实是对修士体内真元全方位的、跨越式的强化,是量变之后自然引发的质变。
像顾旭现在修炼的《赤焰真诀》,能够使得他的真元附带火焰灼烧的效果,那么在他登上断魂崖后,他的真元能够达到的最大温度将会成倍增加,甚至还有机会附带上爆炸、攻破防御或是抑制敌人伤口愈合等特性。
像修炼《列星诀》的楚凤歌和上官槿,则能够在登上“断魂崖”后获得更加精纯的星辰之力,不仅能够使真元附带上命宫主星的属性,而且对洛司首开创的一系列类似“流星走月”、“云海星河剑”等的武学也能使用得更加娴熟。
“我之前考虑过,在屋子里布置一个可以维持高温环境的阵法,”顾旭回答道,“因为我最近刚刚领悟了‘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这对我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洛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知顾小友你是否有兴趣听听?”
“还请司首大人指教。”
“在洛京南边的大谷关,那里的地底下有一处石窟,石窟中有一条炽热的岩浆河流——对于修习火属性功法的修士来说,那里是非常理想的修炼之地。”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
对于“大谷关”这个地名,他并不陌生。
古籍中记载:“大谷,洛城南五十里,旧名通谷。”
此谷为洛京城南边的一道门户,也是通往南阳、汝州等地的重要关口,其地势险峻,群峰削立,灌木丛生,战时可埋伏重兵,断绝南北交通。
当然,顾旭之所以沉默不语,并不是因为大谷关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
而是因为它曾经是一个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的总部所在之地。
据书中的说法,此宗派曾经猖獗一时,不仅修习邪恶的法门,而且暗地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举行血腥的祭祀仪式。
所以,在天行三年的时候,天行皇帝派遣禁卫军和驱魔司把它一锅端了,不论是宗主、长老,还是普通的弟子、杂役,都没有人存活下来;它的山门,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长命教”于世间的一切痕迹,几乎尽数被抹去。
若不是书籍中仍然保留着几句对天行皇帝消灭魔教的伟大功绩的简短记录,恐怕世人早已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这个教派的存在。
对此,顾旭曾经还暗暗地在心头感慨:大齐王朝的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对待鬼怪优柔寡断,对待人族重拳出击。
按理来说,巅峰时期的空玄散人都对天行皇帝无比忌惮,显然说明天行皇帝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普通的第八境修士,甚至可能已经拥有了第九境的战斗力。
但现在,不仅各个行省都有“凶神”级的鬼怪在祸害民众,而且就在距离洛京仅有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邙山鬼怪”依旧在独占山头称王称霸。
不过,当遇到犯下“叛国罪”的青州陆氏,或是被视作“魔教”的长命教,天行皇帝一点都不手软,全部诛杀,寸草不留。
顾旭一度吐槽:难不成天行皇帝也信奉“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洛川笑了笑,说道:“顾小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的那条熔岩地河,确实跟‘长命教’有关系。
“由于‘长命教’修炼的也是火属性功法,所以教派中的修士们常常也会在那石窟中闭关破境。
“但现在,‘长命教’已经被陛下彻底抹除,那条岩浆地河也成了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共享的资源,只是尚未对群众公开而已。
“驱魔司总部的部分修士和龙门书院的一些师生偶尔会选择去那里静修,幽州赵氏的子弟们更是把那里视作他们的练功场地,每次来洛京城,都会去那儿待几天——毕竟他们幽州人曾经信仰过‘火神’,基本上都很擅长玩火,那里的环境对他们的修行会有极大的助力。
“你可以放心地去那里修炼,不必有丝毫顾忌。
“我很希望你能早日突破‘断魂崖’,然后在‘洛水大会’上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再一次给我们驱魔司涨涨脸。”
顾旭点了点头,同时决定回去再查阅一些关于大谷关石窟的资料。
在修行路上,如果想要走得更远,就需要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扎实。因为顾旭立志修成圣人,所以他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争取做到最好,不留后患。
他出身平凡,以前生活在沂水这样偏僻的小县城,没有特别好的修行条件,几乎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争取。
但现在,既然他有机会与幽州赵氏的子弟们共享同一处修行练功的场地,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对了,顾小友,”短暂的沉默后,洛川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很好奇,我之前一直没有让你跟楚凤歌、上官槿一起修炼《列星诀》,你心里是否有过不满。
“毕竟,整个大齐王朝星辰之力最浓郁的地方,就是你脚下的这座观星台——若你修的是《列星诀》,在这衙门里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登上‘断魂崖’,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
“并没有,”顾旭摇了摇头,“我曾经从书中读过,上品功法中蕴含圣人们的大道真意,本质上是前人为后人开辟的捷径,所以能够加快后人修炼进境的速度。但它最多只能使人修到第六境。
“若要修到第七境,就必须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走捷径是行不通的。
“现在《赤炎真诀》就很适合我。”
“你说的没错,”洛川笑了笑,说道,“对于立志要修成圣人的修士来说,上品功法确实是一道阻碍前进枷锁。
“不过,《列星诀》并不是我开创的功法,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为信徒们创造的、以托梦的形式放到我脑海中的功法。
“它的真意,是顺应天意、服从命运,着实跟你‘逆天改命’的意愿不太匹配。”
“其实……我也只是想活得更久一点。”顾旭轻叹一声,默默感慨道。
今天,他从洛川口中得到证实:洛川的“道”,确确实实跟“顺应天命”有关系,与他之前的结论完全一致。
只是他跟洛川的“道”又有一种莫名的渊源。
虽然他不认同这种“道”,但是一切出自洛川的法术和武学,他几乎看一眼就能学会。
“差点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时候洛川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旭的思绪,“顾小友,今天你开创出像‘火字符’这样的符篆,对于我们日后的杀鬼大计用处极大。
“你是否愿意把它的绘制方法传授给驱魔司的修士们?在功勋奖励上,驱魔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当然可以啊,”顾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设计‘火字符’的初衷,就是希望所有的修士都能使用它。”
他很清楚,在修士与恶鬼之间的战斗中,有时候仅仅凭借一张符篆,就能够扭转战局,帮助修士从危险中逃脱,挽救一个人甚至很多人的性命。
这些人,很可能是他认识的、甚至是亲近的人。
比如他当初改进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就曾经帮助过马钦战胜鬼怪“傒囊”,死里逃生。
今天,他在设计“火字符”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会获得怎样的回报。
不过现在,洛司首既然提起了功勋奖励,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毕竟他现在非常需要功勋。
“只是,‘火字符’并不在现有的符篆体系中,也未尝在实战中使用过,我们很难衡量它的价值,直接计算出对应的功勋,”洛川继续道,“所以,我考虑先给你一千功勋的基本奖励。
“在此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只要有任何一个修士用‘火字符’杀死一只鬼怪,你就能得到一笔额外的功勋奖励——功勋数值将按照具体情况和杀死鬼怪的等级来计算。
“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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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大谷,洛城南五十里,旧名通谷。”——晋·陆机《洛阳记》
(2)“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宋·赵普
70
第七十六章 渐渐好转的财运
还有这种好事儿?
洛司首的提议令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获得的功勋奖励是一次性的。
没想到它竟然像是前世的发明专利,只要别人用“火字符”来杀死鬼怪,他就能有一笔大小不等的功勋进账。
这让他想到之前的上交给衙门的第二版“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
只要有同僚兑换一张他画的“杀鬼符”,他就能获得十五功勋——几个月下来,他以这种方式赚了好几百功勋,跟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做杀鬼任务比起来,简直又安全又轻松。
但这回跟上次还有些不一样。
上次他还需要动一下笔杆子,消耗一些真元,才能画出符篆。
这次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传授其他修士咒语之类的事情,司首自会派人去完成。
这种躺着收功勋的感觉,真是让人舒服。
“当然可以啊。”
“那我们这么办吧!”洛川微笑着说道。顾旭这爽快的态度,似乎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他停顿了会儿,又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顾小友,最近这段时间,洛京城里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麻烦你去做一下。”
“什么事情,司首大人?”
“关于今年‘洛水大会’的海选,”洛川说道,“我希望你能在二月初的时候抽一点时间,去给洛京城的修士们观战点评。”
“洛水大会”虽然是举国修士的盛会,但是把数以万计的修士聚集在洛京城参加比试,终究是一件不太现实事情。
尤其目前洛川尚未提议修改比试形式,洛水大会仍然将以擂台赛的方式进行——想想看,全国修士全部在京城两两一对打擂台,那要打到猴年马月。
因此,就像是科举考试有县市、乡试、会试一样,“洛水大会”会提前在各个县、府、行省举行海选,只有其中优胜者才能来到洛京城参加最后的角逐。
当然,像顾旭这样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大齐王朝的子爵以及元宵擂台赛的魁首,是可以直接参加正赛的,无须再花费时间精力去参加海选。
而大齐的修士们之所以会对“洛水大会”充满极高的热情,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渴望得到奖励、扬名海内,也因为在每一轮的选拔中,都会有当地的知名强者以类似“嘉宾”的身份,对参赛者的表现给予评价和指点。
对于大部分普通的修士来说,“夺魁”这种事情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重在参与”、“长长见识”、“积攒教训”才是他们在参加比试时怀有的心态。
而这些“点评嘉宾”,平时都是他们根本无缘得见的大人物,在修行中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常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修士们施展法术或武学招式的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缺陷,倘若心情不错,甚至还会慷慨大方地给出一些修行的建议。
俗话里经常说,一位名师三言两语的指点,胜过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苦修两三年。
在往届的“洛水大会”,就有过不止一个在得到强大的修行者前辈指点后,修为突破或是法术精进的案例。
这无疑使得更多的修行者趋之若鹜。
反正参赛不要钱。
只要去擂台上跟别人打一场架,不论输赢,都有概率白嫖到突破瓶颈的机会。
大齐的修士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听到洛司首的这项提议后,顾旭起初还有些犹豫,因为他最近这段时间本就需要去做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四合院的交接和整顿,比如接管时小寒送给他的丹药作坊,比如准备给龙门书院学生们的授课内容,比如继续琢磨“焚天七式”第二式和“星阵”法术……
此外,在洛川刚刚提到大谷关石窟相关的信息之后,顾旭也暗暗计划着,要加快一下修炼速度,争取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登上“断魂崖”,从而增加几分夺魁的把握。
洛司首曾经让屈景龙跟他说过,在“洛水大会”中夺得魁首的修士,将会有资格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法宝。
按照顾旭现在的进境速度,应该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能够成为第四境的修士。
他有必要为自己提前准备一件本命法宝。
他手上虽然有“惊鸿笔”这样强大的武器。
但“名器”虽好,终究是被别人用过的,上面存留着众多前主人的痕迹,不适合用作本命物。
作为一个立志要修成圣人的天才修士,他的本命物将会成为他成道立言的重要基石,必须彻头彻尾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从一件下品法宝开始慢慢养成,也好过残存着前人道韵的“名器”。
趁手,对胃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对这次“洛水大会”的奖励寄予了极高的期待。
他最近的时间非常有限……去给别人做点评指导,这种事情的优先级要不还是稍微往后放放吧……
“顾小友,如果你愿意花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洛水边上坐坐,跟别的修士们聊聊天,除了对应的功勋之外,你还能够得到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
“那没问题。”顾旭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替身手镯”这玩意儿,虽然是个一次性的法宝,但关键时候是可以救他一命的。之前在沂山上遇到空玄散人的时候,如果没有“替身手镯”帮他驱除体内的负面效果,那么他就将会在《昭冥禁术》的作用下,变成跟“雪女”、“旱魃”一样的、不吃灵魂就会丧失理性的鬼怪。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近期的财运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在沂水县时,攒不起功勋,也攒不起钱,修行用的丹药需要依靠时小寒接济,“替身手镯”也是去了趟陆氏凶宅后才得来的。
可是现在到了洛京城之后,他元宵擂台赛赚了一笔赏金,过生日收到了一间作坊,在龙门书院拿到一份优厚的薪酬,现在又得到了功勋和法宝的奖励……
难道最近的星座运势……不,命宫主星的运势发生了逆转?
不管怎样,这是个好的征兆。顾旭默默在心头如是感慨。
…………
楚凤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修行了一整天。
一半的时间沿着意识世界的幽冥之路继续前行,另一半的时间则在专注地练习“云海星河剑”。
甚至在正午的钟声敲响时,他都没有离开房间,去衙门公厨吃午餐。
反正他都是第五境修士了,吃饭已经不再是他每天的刚需——就算连续好几天一粒米都不沾,他也能活蹦乱跳。
他知道,今天几乎驱魔司衙门的所有官吏们都在紧张地关注这龙门书院的那场符道之争。
参加比试的人,几乎都拥有大师级别的符道造诣。
其激烈的程度,绝不亚于楚凤歌跟剑阁苏笑在紫宸宫门前用剑大战三百回合,争做大齐王朝圣人之下的“剑道第一人”——当然,这只是楚凤歌自己的臆想,毕竟在别人眼中他其实是个打架纯靠“野草”、对剑道一知半解的莽夫。
如果楚凤歌今天走出自己房间,去衙门的走廊上、院子里、拥挤的公厨里,肯定每隔几秒钟,就会听到一次“顾旭”这个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会绷不住的。
然而到了夜幕降临之后,他依旧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还是走出了房间,找到了上官槿,向她询问今日那场符师较量的结果。
“你猜呢?”上官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地笑了笑,反问道。
于是楚凤歌立即懂了。
“又是顾旭,对吧?”他故作淡定道。
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又萌生出了熟悉的、被打击的感觉,令他心烦意乱。
“楚大人,看来你终究还没有傻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上官槿故意用尖锐的语气说道,像往常一样地跟他斗嘴。
“呵呵,是谁傻到不可救药了?”楚凤歌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习惯性地反驳道,“某人私底下偷偷翻过《焚天七式》,琢磨了一整天,却半个字儿都看不明白,她还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就不把名字说出来了。”
“某个人不也一样?”上官槿斜瞥了他一眼,“不仅看不懂《焚天七式》,而且连《云海星河剑》的大道真意都搞不明白……那天在‘温故壶’的时候,若不是顾旭给了一句关键的提示,某人恐怕连那个姓吴的千户官都打不过。”
“我起码比你这种不敢正面动手的胆小鬼强一些!”楚凤歌心头一怒,不再跟她玩阴阳怪气的游戏,直接开始正面硬刚,“我还知道,你去崂山遗迹的时候一无所获,连传承的影子都没碰到……当时顾旭那小子只是个第二境修士,你居然连他都比不过!”
“顾旭是司首大人亲口认证的史无前例的天才,我比不过他很正常,”上官槿语气平淡地说道,“倒是你,楚凤歌,堂堂第五境修士,驱魔司的物品郎中,竟然连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的勇气都没有。而且我还听说,你当初去那陆氏凶宅的时候,被吓得虚脱尿裤子,最后完完全全是依靠顾旭才解决了那里面的鬼怪……呵,你说说,到底谁才是胆小鬼呢?”
“你胡说八道!你才是尿裤子!我只是被顾旭那混蛋用‘请神咒’抽干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以前相处时一样,互相揭露对方的丑事,吵个不停。
但在拌嘴的同时,楚凤歌也渐渐地从上官槿口中了解到顾旭今天在龙门书院里震惊众人的表现,了解到了国师对顾旭的赞许,以及其他符师对顾旭的欣赏佩服——因为上官槿很喜欢把他跟顾旭放在一起作对比,方便“踩一捧一”。
楚凤歌虽然一直在努力地保持面色平静,但是他依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脊背也挺得笔直。
“我要去修炼了,”大约半个小时候,他冷冰冰地说道,“不跟你浪费时间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楚大人,祝您早日更上一层楼!”上官槿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优雅笑容。
听到这话,楚凤歌立即转身离开。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返回自己刚才修炼的房间,而是在一种莫名的本能的驱使下,来到了驱魔司的藏书阁。
今天晚上在藏的人要比平时少得多。很多人赚了一笔钱后,都去洛京闹市区喝酒吃肉了。
但也有一些勤恳得过分的人,仍然在抓住一切有空闲的时间,给自己补充知识的养料——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在别人休息的时间,也选择学习或修炼,那么当下一次衙门晋升机会的时候,自己晋升成功的概率或许会比别人更大一些。
楚凤歌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一处靠墙的书架,从其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符道详解:从入门到精通》。
这是他第十五次取下这本书。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本书从头到尾地读完过——准确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读完过这本书的前五页。
每次半途而废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头骂骂咧咧,觉得符师们都是一群难以理喻的疯子,居然会发明出这种令人不适的丑陋符号。
相比之下,像他这样的剑修是多么帅气、多么潇洒、多么利落——只需挥出一剑就能砍死的鬼怪,干嘛还要婆婆妈妈地画半天的符篆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楚凤歌每看一次符道书籍,就会更加刻苦地练剑——对他来说,跟研究符文消耗的脑力比起来,练剑流的那点儿汗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今天,当他了解到顾旭开创出能够影响到整个大齐修行界的“火字符”时,楚凤歌再次对符篆之术心动了。
因为他明白,“火字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以造福成千上万的百姓。
顾旭足以凭借它名垂青史。
但剑术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楚凤歌绝不甘心,今后史书上对自己的记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天行年间的知名剑修”或是“符道宗师顾旭的同僚”。
他也想功垂竹帛、万古流芳。
于是,他抱着《符道详解》,坐到了窗户边的书桌旁边,逼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地阅读。
五分钟后。
他皱起眉头。
一刻钟后。
他开始抓耳挠腮。
半个小时后。
他开始从座位上站起来,龇牙咧嘴。
一个小时后。
他把这本勉强读到第八页的书狠狠砸在地板上,破口大骂道:“去特么的符道!再看它一眼老子是狗!”
听到这声音,藏书阁里所有低头读书的修士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他,神情疑惑,似乎很好奇这位楚大人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楚凤歌冷哼一声,大步离开藏书阁。
…………
今天是个吉祥发财的好日子。
为了庆祝一下,顾旭晚上便按照约定,跟时小寒一起来到了洛水边上,在一家人满为患的街边小店里吃烤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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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幕后黑手
顾旭和时小寒来的这家烧烤店虽然店面不大,环境也比较简陋,但是在洛京城却极具知名度,常常人满为患,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等到一张桌子。
“排队”,可以说是顾旭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
为此,他专门在来时的路上占了个卜,确定在这个时间点这家烧烤店里正好有空位,才带着时小寒来到这里。
在餐桌角落的一张桌子两侧坐定之后,时小寒便迫不及待地点了三大盘烤羊腿,同时嗅着弥漫在店内的肉香味儿,开始忍不住咽口水。
“龙门书院的饭堂菜品可是相当丰盛,”顾旭微笑着说道,“等你去了那边后,就有口福了。”
“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听到他的话,时小寒双手托着下巴,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只在窝里等待投喂的小雏鸟。
“龙须面、盐水鸭、虎皮肉、琅琊酥糖……”顾旭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
每当他说出一种食物的名称,时小寒的眸子都会变得更亮一些。待他说了十多种后,时小寒更是差点儿情不自禁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口中喃喃道:“如果明天是二月初一就好了……”
这时顾旭笑了笑,给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你去龙门书院里进修,可不仅仅是为了品尝美食,还得听课、读书、按时写总结报告……”
时小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在我印象中,书院里似乎可以按照个人的喜好来选择课程,”她秀眉微蹙,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只去里面学习刀法——”
“——据我所知,书院里就算学习刀道、剑道,也相对会偏重于理论的层面,”顾旭淡淡笑道,“比如那些教习们会要求学生分析《霸王刀法》和《拈花刀法》的不同点和各自在武学史上的重要意义,计算它们斩杀不同类型鬼怪的效率和真元使用量,并让学生以此为题写一篇上千字的文章。”
“真的吗?”
时小寒愣了两秒。她灵动的眼珠子突然僵住了,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吃饭的过程中,碗里突然蹦出了一只“凶神”级别的鬼怪。
“我道听途说的。”
顾旭微微一笑,只觉得欺负这丫头真是件好玩的事情。
她的心思纯粹得像一张白纸,从来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一切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或许一分钟前,她还在因为背不得书本中的知识而愁眉苦脸;一分钟后,她就会因为见到诱人的美食,像小兔子一样开心得蹦蹦跳跳。
就在这个时候,店小二把他们点的菜肴送到了桌子上。
时小寒的眉毛立即舒展开来,似乎心头所有的烦恼都瞬间被一扫而空。她伸手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咬下一块肉,配上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仿佛一只饿了三天后终于捕捉到猎物的小老虎。很快,她的小嘴边上、衣襟上、袖子上便沾满了油渍。
“真好吃!”
…………
顾旭的描述可能夸张了一些。
但他知道,龙门书院作为一个搞“精英教育”的地方,热衷于研究各类道法的理论基础,会要求学生们“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跟驱魔司这种普遍信奉“实用主义”的地方截然不同。
就拿时小寒最擅长的《霸王刀法》来举例子——
在驱魔司,只要她能成功地把鬼怪砍死,哪怕她挥刀的动作尽是破绽、真元运转漏洞百出,她就是优秀的,就能得到对应的功勋奖励。
但是在龙门书院,她的动作不能出错,她的真元必须按照正确的轨迹运行;除此之外,她还需要知道《霸王刀法》的诞生背景、独特之处和适用情况……否则,就算她提着大刀杀死了一百只鬼怪,她也不能顺利通过每个月的考核。
或许习惯了“莽夫打法”的时小寒不会喜欢书院这样的氛围。
但是在大荒的修行体系里,随着境界的渐渐提升,除了需要更多的、更昂贵的丹药资源之外,更需要拥有对道法的强大领悟能力。
第一境、第二境只需要嗑药加上闷头修炼,修为就会慢慢提升。
就算到了“思乡岭”后,也有修士凭借本身的生活经历歪打正着,一不小心就跳过“红尘悟道”的过程——
比如几年前洛京城就有一个修士在短短几天内,先是房子起火了,然后因得罪了上级惨遭贬官,可接着久病在床的母亲忽然病愈,一直仰慕的姑娘家里也忽然来人上门说媒……
在这人生的大起大落里,他如同脚底下安装了火箭似的,在“思乡岭”的阶梯上疾速奔跑,一个月跑的路程,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还多,转瞬之间就抵达了“望乡台”。
不过,待到了第五、第六境界,就很难再会有钻空子的机会了。
悟道将成为修为提升和境界突破的必要条件。
对道法奥义一无所知的人,将在“幽冥之路”上寸步难行。
所以,在崇尚“能用就行”、“不求甚解”、“莽就对了”的驱魔司修士们中,很少有人能修到第四境以上——反正他们手中的修行资源也不足以让他们修炼到这样的境界。能够赚取功勋,吃饱穿暖,养活家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但龙门书院的权贵子弟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资源不足的问题,自然就可以给自己定更高的目标,考虑更加长远的事情。
像时小寒这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修行资质也不差,周围无疑会对她寄予很高的期待。
然而出于性格的缘故,她只痴迷于提着大刀砍鬼,对研究大道奥义毫无兴趣。如果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她日后的修行恐怕会困难重重。
顾旭觉得,驱魔司司首洛川很可能是预料到了这样的问题,才提出了要把时小寒送去龙门书院进修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洛川对他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仅以各种理由想方设法地往他手里送功勋、法宝、法术典籍和修炼资源,帮他思考登上“断魂崖”的方案,而且连时小寒未来的前途都安排到了。
“这大概是培养接班人才有的待遇吧!”他摇了摇头,暗暗在心头感慨道。
时小寒很快把桌上的食物扫荡得干干净净,在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黯淡的饕餮虚影。
不过她看上去像是依旧没有吃饱的样子,挥手叫来的店小二,又点了几盘烧烤。
与此同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开口对顾旭说道:“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用令牌跟青州府的丹药作坊联系过?”
“还没。”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
最近两天,他都在全神贯注地准备这场符道之争,还没时间去仔细研究时小寒给他的生日礼物。
若不是现在时小寒忽然提起来,他还不知道那张代表作坊所有权的令牌,也有远程传讯的功能。
随即,顾旭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丹坊的令牌。
它的正面是大写的数字“陆”,代表时家名下的第六座作坊;背面则以小篆字体雕刻着顾旭的名字。
“顾旭,你只需要握住令牌,念诵一段特定的咒语,就能跟六号作坊的杨管事取得联系。”时小寒一边啃着烤肉,一边跟顾旭介绍道。
顾旭在吃了几根肉串和一盘烤豆腐后,已经基本上填饱了肚子。
于是他便在等待时小寒为“饕餮之印”蓄力的时间里,按照她的说明,握着令牌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
很快这令牌上便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接着从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时小姐……哦不,顾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玩意儿竟然是语音通信?我还以为它跟“神机令牌”一样是文字聊天呢!
顾旭默默吐槽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往地上一扔,随手布置了一个屏蔽声音的结界。
虽然他谈论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但谨小慎微一向是顾旭的做事风格。在他看来,在洛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稍微小心一点点,绝对不会有错。
很快,他便从杨管事的口中了解到,在青州府的灾难过后,这家丹药作坊非常不景气。
虽然“三大凶神”已经不再作乱——“九婴蛇妖”已经被国师封印在地底,“沂山雪女”因受伤陷入了沉睡,空玄散人不知去向。
虽然驱魔司已经派遣了不少修士来帮助青州府进行灾后重建。
但是这次事件终究是给青州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很多有条件搬家的修士,都带着自己的全家老小,离开了这片曾经居住多年的土地。
其中就有很多丹药作坊的大客户。
除此之外,想要采购炼制丹药的材料,也比以前困难得多。
顾旭默默听着杨管事的叙述。
对于这些修士的选择,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尽管国师已经借助公告向青州府居民表示,“九婴蛇妖”的封印已经得到加固,它再也不可能从地底逃出来了。
但是众人心头依旧不可避免地会怀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这蛇妖能够破封而出第一次,那它为何不能再出来第二次?
当然,理解归理解,顾旭对此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他知道,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日后对资源的消耗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尤其是在晋入第五、第六境后,需要用到一种名叫“玄黄丹”的丹药,材料珍贵、做工复杂,常常有价无市。
他原本把这丹药作坊视作一件意外得来的宝藏,觉得拥有了它之后,自己再也不需要担心丹药来源的问题了。
没想到在打开宝箱的盖子之后,里面除了宝藏外,还装着不少麻烦事儿。
顾旭默默叹了口气。
他虽然拥有“智慧”权柄,但是他的天赋更多用在修炼上,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处理的经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自己今天刚刚招揽到一个门客——沈丘来自富甲天下的金陵沈氏,曾经在幕后替其兄长管理家族产业,声称“经商赚钱和经营人脉的本事,整个洛京城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想必对于沈丘来说,解决这样的问题,正是他擅长的事情。
“或许可以向他咨询一下。”顾旭暗暗心想。
他目前对沈丘并不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不可能把太过重要的事情全部交给他做。但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考验一下这位门客究竟是有真才实学的,还是来他的家中免费住宿的。
“让我想想办法,”在切断通信之前,他通过令牌对丹药作坊的杨管事说道,“两天之后,我们再做联系。”
…………
吃完烧烤之后,顾旭和时小寒并没有在城中耽搁太久,便乘着马车返回了驱魔司衙门。
明天白天顾旭已经跟国师约好了一起去赤阳子的坟墓。
为了避免修行进度受到耽误,今天晚上他就必须抓紧时间,趁着“百味茶”的效果仍在,在“思乡岭”上多攀爬几层阶梯。
不过,就在他们抵达衙门的时候,上官槿忽然朝他们迎面走来,神色郑重地对他们开口说道:“顾道友,小寒妹妹,你们还记得那天去正平坊四合院时,遇到的‘披萝煞’、‘淫风煞’,还有杨长福脑海里的‘心蛊’吗?”
“当然记得。”顾旭点头道。
他依旧记得那天跟时小寒、上官槿一起去买房子,本来图便宜,想买正平坊的那间四合院,却发现那院子里不仅出了风水问题,而且房东杨长福的意识世界里被人种下“心蛊”。
那神秘的幕后黑手,甚至能够借助“心蛊”,与他们进行神念层面上的隔空对决,连上官槿都一度沉沦于负面情绪不可自拔。
后来,顾旭顿悟出“星垣”法术,配合上官槿,才把“蛊虫”彻底消灭。
“现在,驱魔司已经在天机术的引导下,抓到了那次事件幕后黑手,”上官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个女的是南疆人,擅长蛊术;那个男的是南阳人,是个风水师。正是他们两个配合,造成了这次事件。”
顾旭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走廊尽头的地面上,画着一个法阵——顾旭知道,此阵名为“画地为牢”,被困在阵中的人行动会被束缚,无法走出阵外。
阵法中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身材矮小,胡子拉碴,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
一个是体格瘦弱、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目光不住躲闪,看上去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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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赤阳子的墓地
顾旭望着被关在阵法的两个人,微微皱起眉头。
根据他们身上的真元气息,顾旭能感觉得出他们都是第三境修士。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被抓到的?”他向上官槿询问。
“在洛京城北边,距离北城门几里远的地方,”上官槿想了想,回答道,“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很擅长玩捉迷藏。就算有天机术的指引,我们派去的修士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那荒山野岭之间找到了他们的行踪。”
顾旭沉默片刻。
在他的印象中,当初那个操控“心蛊”的修士拥有着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手段层出不穷,且擅长玩弄人心。
顾旭很难把她跟眼前这个神情惊恐、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排除她是在演戏的可能性。
“你们暗中对付杨长福的动机是什么,”顾旭走到他们的面前,淡淡地问道,“是有人暗中指使你们这么做的吗?”
矮小老头和年轻女子互相看了看彼此。
然后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大……大人,没有人指使我们,是我们跟杨长福之间有矛盾……”
在她说话的时候,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将其轻轻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反面朝上。
“你在撒谎。”他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年轻女子的话。
年轻女子的表情立即僵在脸上。
她咬着嘴唇,沉吟几秒,重新回答道:“……有人给我们出了一笔钱,希望我们帮他们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人,我立下……立下了大道誓言,不能透露其中的内容,也不能透露他们的身份,如果我说了,就会遭受天打雷劈,暴毙身亡。”
顾旭再次抛起铜币。
这回正面朝上。
于是他笑了笑,望向旁边个子矮小的老者,问道:“杨长福家宅中的风水杀局都是你布置的么?”
老者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旭接着问:“那你知道‘披萝煞’和‘癫狂煞’的区别是什么吗?”
“攀爬在墙壁上的植物叫做‘披萝煞’,”老者思索片刻,语速缓慢地说道,“‘癫狂煞’……让我想想……那是一种四周噪音较大的、能够致人疯狂的风水格局……”
听到他的回答,顾旭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却愈发凛然。
他已经看出,这个老者其实并不太了解风水堪舆之术,他的这话一大半儿都是在瞎编。
“——‘癫狂煞’跟噪音没有任何关系,”顾旭淡淡纠正道,“它是指房屋太久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从屋顶墙壁或窗台上长出杂草青苔等植物。在这样的房屋住久了,就会使人变得神经合合、脑子不太正常。”
老者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言。
“我们或许抓错人了,”顾旭转过头,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作案者,只是幕后黑手找来的两个替罪羊罢了。”
上官槿长期跟在洛司首的身边做事,拥有丰富的处理复杂案件的经验。
在顾旭刚刚问话的过程中,她自然也察觉到这两个“犯罪嫌疑人”身上存在着不少疑点。
再加上前几天顺利通过了“温故壶”里的试炼后,洛司首奖励了她一本来自大齐南疆的、关于巫蛊之术的小册子,使得她对蛊术有了初步的了解。
“‘心蛊’和‘迷情蛊’的蛊虫各自是什么颜色的?”她模仿着顾旭的口吻,向阵法中的年轻女子问道。
“是……深紫色吗?”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前者是透明无色的,后者是漆黑色的,”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了一会儿,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微微皱眉,转头对顾旭说道,“这两人看上去确实对风水和蛊术一无所知,应该确实是两个背黑锅的……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天机术推演的结果,都指向这两个人,就连司首大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上官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因为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顾旭曾经在“温故壶”幻境里跟她提起过:空玄散人掌握着一种能够屏蔽天机的法术,甚至连司首大人的感知都能瞒住。
这个事件的幕后黑手,会不会也拥有类似的手段?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同时,顾旭再次轻轻抛起手中的铜币,然后对她说道:“这一个事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幕后那真正的谋划者,拥有令我们难以应对的力量——不仅仅是修为上的,也有势力上的……我们必须得尽快告知司首大人才行。”
上官槿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司首大人。”
话音落罢,她就立即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朝着洛司首所在的观星台走去。
…………
在上官槿离开之后,顾旭很快也返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清香阁”,在窗边的席子上坐定,服下“度厄丹”,进入了修炼状态。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再次让他感觉到,洛京城里的水真深——水面上泛起的一点点涟漪,可能也是幕后大人物们的斗争角逐;走在这水边,就算想要避开麻烦,也会不知不觉间被溅起的水珠子沾湿衣角。
这使得顾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需要抓紧时间提升实力。与此同时,还得紧紧地抱住圣人的大腿,才能在即将到来暴风雨中保全自身。
他轻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神思再度穿过漫无边际的黑暗,来到了熟悉的幽冥世界。
他站在“思乡岭”的阶梯上,四周雾气缭绕,化作千奇百怪的幻象,悄无声息地蛊惑着他。
但顾旭依旧淡然自若。
他回忆起今天下午喝过的“百味茶”的滋味,无数记忆宛若水中的气泡,咕噜咕噜地自心底窜了起来,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喜、怒、哀、乐……诸多情绪化作一阵阵风,环绕在他的周围,驱散了他周围的迷雾,也使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轻得像一只飞鸟。
前方的视野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
千余级台阶之上,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绝壁。
其高达百丈,阻断了登上道路。
光是看着它,就会使人心头萌生出畏惧、乃至于绝望的情绪。
顾旭知道,这处悬崖,就是洛司首今天下午在他面前提起的“断魂崖”。
它位于一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的位置。
顾旭必须以神魂为索引,以真元为原材料,构建出绳索,凿刻出阶梯,才能登上这处凶险的悬崖,沿着登山的阶梯继续前进。
接着,他又回头瞥了眼自己走过的路。
阶梯陡峭,剑树林立,令人心悸。
早已看不到当初的起点。
“还是不够快。”他回过头,心头感叹道。
然后他继续前行,步履如风。
一夜之间,他从第八百八十六级阶梯,抵达了第一千零二十四级阶梯。
…………
与此同时。
上官槿来到观星台,在洛川的面前躬身行礼,然后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从跟随顾旭去正平坊购买四合院,到刚才与“犯罪嫌疑人”的简短对话,都如实禀告给了洛司首。
洛川静静听着,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当上官槿提到顾旭掌握的能够攻占他人精神世界的“星垣”法术,还有以他自己名义颁布的“下罩咒”时,洛川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待上官槿说完之后,洛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司首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上官槿习惯性地礼貌问了一句。
“你什么都不用做,”洛川淡淡道,“回去好好修炼吧。现在楚凤歌都是第五境修士了,你可不能落后太多啊!”
上官槿沉默片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
朦胧的雾气被凉风吹散,玫瑰色的霞光抚摸大地。
顾旭结束了彻夜的修炼,换上一袭青衫,按照约定,准时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的大门口。
大齐国师已经在这里等待他。
他仍然和昨天一样,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布衫,坐在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在田地边休息的村夫。
刚一看到顾旭,国师便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微微眯起眼睛,把顾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笑着开口道:“顾小友,你这修炼速度,真是快得吓人!一夜不见,想必又攀登了上百级阶梯吧!”
对于国师一眼能看穿自己的修为增长,顾旭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圣人强者拥有极为强大的感知能力。
一点点真元气息的微小变化,都能够被他们精确地捕捉到。
“昨天有幸尝到了龙门书院的‘百味茶’。”顾旭谦虚一笑,对此做出解释。
顾旭本以为国师会从衙门叫一辆马车,载他们前去城郊的墓地。
不料国师却对他说了句:“抓住我的手臂。”
顾旭照做。
随后,他耳边传来了呼啸的风声,脑子里产生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如果把整个世界比作一张巨大的画卷,那此时此刻就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画卷上撕开一道裂口,令他跌入其中。
四面八方的景象化作绚烂的颜色,揉碎在一起,像是置身于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之中。
几秒钟后,周围的环境终于停止了变化。
顾旭的视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庄严壮观的驱魔司大门已经消失不见的。
取而代之的,是人烟稀少的山岭,以及坐落在山坡上的墓地。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洛京城的“天龙大阵”能够禁止修士们御剑飞行,但是却并没有禁止圣人们穿梭空间。
根据修行典籍上的描述,当一个修士晋入第七境之后,他的力量将会变得格外强大,足以撕裂空间,而他重塑之后的身躯也会变得坚固强横,足以安然无恙地在空间裂缝中行走。
一般修士想要瞬间移动到千百里之外的地方,必须得依赖于类似“破空珠”这样的法宝,或是像国师师弟何逸群一样,觉醒了“缩地成寸”这样的特殊神通。
但这对于圣人们来说,却算是基本操作。
像洛川经常在驱魔司的衙门里凭空出现又消失,或是像当初三位圣人瞬间从京城穿梭到沂山的黑色祭坛边救出顾旭等人,依靠的就是这样的能力。
“这里就是我师尊的墓地。”国师缓缓地开口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是顾旭却从他的眼神中窥见了怀念的情绪。
赤阳子的墓地没有瑰丽的建筑,也没有奢华的装饰。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土丘,一块朴素的石碑,看上去根本不符合大齐前任国师、第八境强者的身份。
“师尊临终时交代过我们,要一切从简,”国师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他说,这世间的一切,万物的生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让我们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花费太多心思。”
“没有意义?”顾旭眉毛微扬。直觉告诉他,国师的这番话中应该藏着不少隐情。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顾小友,我今天带你来到这里,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师尊的事情。
“他当初走火入魔、自废修为之后,并不是像传闻中描述那样,变成了难以理喻的疯子,而是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不论是他曾经痴迷的符篆之道,还是他曾经爱护的子女徒弟,都无法使他从这种情绪低落的状态中走出来。
“他常常会自言自语说,这个世界就是个谎言。
“以前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他的这些言论。
“但现在,我觉得他的这些话,或许跟空玄散人飞升失败、变成鬼怪之间,有一些关联。”
顾旭沉默片刻,开口道:“空玄散人认为,飞升是一个骗局……或许,赤阳子前辈也是在发现了这一点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修行毫无意义吧。”
顾旭在国师面前隐瞒了关于“天行皇帝的实力要比明面上更加强大”的信息。
毕竟国师看上去就是个殚诚毕虑的臣子,在他面前说皇帝的坏话大概率没什么好下场。
(先更后改)
ps:抱歉还是有点卡文,删改好几遍,一直到现在才写完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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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大荒是一座牢狱
“飞升是一个骗局。”国师喃喃道,把顾旭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沉默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飞升是一个骗局,那么历史上的那些飞升仙人,比如太祖皇帝,比如三大门阀的先祖……他们都去哪里了?你在与空玄散人对峙的时候,有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其他的关键信息?”
堂堂大齐国师向一个第三境修士寻求问题的答案,这听上去似乎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便是国师一贯的性情。
只要讨论到“学术问题”,不论是符篆之术还是天地大道,他就会瞬间忘记世俗里的身份尊卑,跟不同地位、不同修为的修士们打成一片。
“空玄散人提到过,飞升的雷劫比他想象中要可怕上百倍,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有修士在那样的雷劫中幸存,”顾旭说道,“在那之后,我曾经猜测过,或许雷劫并不是飞升仙界的必经关卡,而是抹除强大修行者的手段。
“毕竟,‘仙界’这个地方,只存在于书籍记载和口耳相传中,但是没有人能够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每一个历经雷劫的修士,除了空玄散人这种依靠《昭冥禁术》苟活于世的,都彻彻底底地与人间失去了联系……我们无法判断他们是抵达了九天之上的极乐世界,还是在渡劫的过程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仙界一定是存在的,”还未等顾旭说完,国师就打断了他的话,“仙界是上苍的居所。上苍是存在的,仙界就是存在的。”
说这话时,国师的语气非常坚决,f跟他以往和蔼可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过话音落罢,他意识到自己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担心可能吓到顾旭,便笑了笑,补充道:“年轻人敢于大胆地做出假设,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情。但是这种原则性的问题,还是不要轻易地去质疑它。”
“我明白了,国师大人。”顾旭点头说道。
他意识到,在大荒本土居民的心目中,“上苍”拥有着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地位。
国师可以放下身份,跟他畅所欲言地谈论“八卦逻辑电路图”。
但是当话题涉及到“上苍”的时候,他的态度就会变得格外固执、格外坚定。
随后,国师挥了挥衣袖,凭空变出三柱香,用真元将其点燃,插在赤阳子坟墓前香炉之中。
香炉体积体积不大,造型朴素,在长期的日晒雨淋中,表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锈迹。
在清晨的阳光下,青烟盘旋而上,袅袅升腾,幽香淡淡。
顾旭也跟在国师的身后,朝赤阳子的坟墓躬身行礼。
赤阳子开创的《焚天七式》引领他走进了“道”的世界,也帮助他在沂山的黑色祭坛边上死里逃生……某种意义上,赤阳子可以算作是他的一位老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国师大人,我想问一下……赤阳子前辈的这处墓地,是谁为他选择的地址?”
“是他生前自己选的,”国师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顾旭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师尊在自废修为之后,一直在屋子里郁郁寡欢。于是有一天,我和师弟便带他出来散心。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忽然对我们说,日后要把他葬在这里。”
“我感觉,这个地方的风水……似乎有些不对劲。”
顾旭此时已经发现,赤阳子墓地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墓葬风水宝地。
因为墓葬之地本就是阴地,容易引起阴煞之气汇聚,诞生出鬼怪阴魂,所以大荒民众对于阴宅风水一向非常看重。
在他读过的风水书籍中就有过这样的描述:“山来水回,贵寿丰财。山囚水流,虏王灭侯。”
人们往往会选择依山傍水、平整宽阔的地方作为墓地,既要保证有充足的阳光,也要求周围有绿色植物。
他们认为,这样的地方能够保证气息流通,阴阳平衡,避免阴气过盛,招致灾祸。
但是赤阳子的坟墓与这些特征完全不符合。
这个地方位于洛京城东北,在八卦之中属于“艮”位,也就是“鬼门”的位置;而它的地势也位于几处山脊之间,四面八方杂山环绕,进退失据,有如被囚禁之状。
除此之外,顾旭还了解过,洛京城号称“龙兴之地”——其气运自被称作“龙脉”的昆仑、秦岭而来,经过三山五岳,在洛京城形成了汇集举国气运的“太极宝穴”。
但出于地势的因素,洛京旺盛的龙气在这里反被阻塞,难以流通。
如果顾旭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里的风水形成了“困龙天牢之局”。
绝不是墓葬的佳地。
赤阳子……他为何会给自己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安葬?
“顾小友,我虽然不是风水师,但是也读过一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与此同时,国师也在一旁缓缓地开口说道,“当初师尊选择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转念又想,师尊一向以学识渊博着称,他选择这里,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们这些才疏学浅的弟子,不应该去妄自质疑他的心思。”
听到他的话,顾旭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国师虽然表现得求知若渴、不耻下问,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荒人——他信奉上苍,尊崇师长,服从皇权,脑子里装着很多根深蒂固的观念,鲜少会去质疑权威。
反倒开创出《焚天七式》的赤阳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异类。
顾旭不再开口。
他静静站在原地,思索着赤阳子生前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空玄散人飞升失败之后,用“昭冥禁术”把自己变成了鬼怪,然后在禁术的影响下,渐渐地丧失人性——从杀死梼杌、为民除害的英雄,变成了不惜以青州府十万百姓为祭品举行晋升仪式的恶鬼。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用最后一点属于人族的理性,在崂山之巅的传承里,以一首《清平乐》,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飞升”的警告。
这样的举动,放在一个第九境的修士身上,似乎显得有些过于谨慎。
这时顾旭还想到,在沂山的黑色祭坛前,当空玄散人把一些记忆碎片强行塞进他的脑子时,有一段内容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想要阻止他知道那些关键的信息。
“莫非……赤阳子前辈把自己的墓地定在这个‘困龙天牢之局’里面,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一些重要的信息传递给后人?”顾旭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靠视观察此地的环境,而是凭借自己的神识,捕捉着此地的气息的流动。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国师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得在心头感叹道:“他不会是又受到某种启发,进入顿悟状态了吧?”
对此国师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自从顾旭元宵夜在擂台上突然领悟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法术之后,几乎整个洛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来自青州府的年轻人天赋异禀,拥有着超乎常理的可怕悟性。
国师甚至对他顿悟的结果充满了期待。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来自四周的阴寒气息,渐渐地在顾旭的视野中交织起来,像是形成了特殊的、灰蒙蒙的滤镜,令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这一瞬间,草木稀疏的山坡消失了,湛蓝如洗的天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密不透风的铁网,从高高的穹顶,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地面也同样由铁网构筑而成。
铁网之外,则有猩红如血的黏稠火焰在熊熊燃烧,使其灼灼发烫。
此外还有铁蛇铁狗,口吐火焰,在狱墙上巡逻。
置身于这铁墙铁网之中,顾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锅中的鱼,正在遭受着高温的炙烤。
莫名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周匝铁墙铁网弥覆,其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
他觉得自己曾经在某本书中见过这段描述。
可是此刻,他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段话究竟出什么地方。
然后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国师。
他发现国师的双脚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金属镣铐——这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烧红的烙铁,烧焦了他的血肉,也使得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但国师却依旧神情淡定,对此浑然不觉。
顾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他自己的身上并没有镣铐,也没有任何伤口。
有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光晕,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在这银白光芒中,似乎隐隐可以窥见众多星辰的虚影。
不过,那些自地底下冒出来的暗红色火苗,却一直在试图打破他这道由星光凝聚而成的屏障,像是无数只饥饿的野兽,想要将他彻彻底底地吞噬。
看到这样的情景,就算顾旭拥有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大荒是一座牢狱。”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
他想要立即开口,把这个念头告诉国师——因为他感觉到,这或许是赤阳子的一丝残念,想要借助这里的“困龙天牢之局”,传达给他们的重要信息。
“大……”
然而,就在顾旭开口说出第一个音节的刹那,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突然阻止了他,使他的声带停止振动,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甚至察觉到,如果他再有想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想法,这股力量会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把他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那样的话,他就根本不需要再为了追求长生,努力地修成圣人。
他十八岁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于是他干脆地选择了放弃。
他视野中的世界,也瞬间恢复了正常。
天空依旧晴朗,阳光依旧明媚,凉风吹着山坡上的草木沙沙作响。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或许……赤阳子前辈当初就是因为看了这铁墙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可怕情形后,才会走火入魔的。”顾旭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心头猜测道。
国师站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对他说道:“顾小友,你没事儿吧?”
国师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惊恐的神情。
“我没事儿,多谢国师大人关心。”顾旭笑了笑,回应道。
他现在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到,那股神秘的力量给了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它具备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威压,带着一种逼迫众生臣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傲慢态度。
令他想到了当初和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切磋对决时,对方凭借功法施展出来的“天龙领域”。
也令他想起了进入大齐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时候,来自于宫殿建筑中的那股似乎具备着千钧重力的、逼迫他匍匐膜拜的可怕威压。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到,那股神秘的力量给了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它具备着一种非常强烈的威压,带着一种逼迫众生臣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傲慢态度。
令他想到了当初和四皇子萧尚贞在“论道之境”中切磋对决时,对方凭借功法施展出来的“天龙领域”。
也令他想起了进入大齐皇宫接受爵位册封的时候,来自于宫殿建筑中的那股似乎具备着千钧重力的、逼迫他匍匐膜拜的可怕威压。
…………
注释:
(1)“山来水回,贵寿丰财。山囚水流,虏王灭侯。”——晋·郭璞《葬经》
(2)“周匝铁墙铁网弥覆,其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大涅盘经·十九卷》(其描写的是佛教中“无间地狱”的场景。)
70
第八十章 美好的假象,还是残酷的现实?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国师坐在坟墓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很多事情。
其中有大齐王朝的近况,有他自己对符篆之术的最新研究成果,也有他的师弟何逸群近期游山玩水的经历。
不过,他提及最多的,还是顾旭。
“……师尊,不知您是否敢相信,我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把‘焚天七式’的第一式‘荧焰’转化为符文的形式,用来破解‘凶神’级鬼怪屏蔽天机的法术……”
“……除此之外,就在昨天,他还基于阴阳八卦,设计出了一种能够迅速计算账目开支的符阵。它完全不属于大齐王朝现有的符道体系,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
“……或许,比起我这个愚笨的学生,还有何逸群那个游手好闲的混蛋,他更配得上做您的传人……”
顾旭待在一旁,默默听着大齐国师在赤阳子的坟墓前自言自语。
换做是平时,当他听到别人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夸奖自己,他一定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然后上去礼貌地说几句客套话,表示“多亏了国师的提携”、“这都是前辈们教导的结果”。
但今天,他却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刚才那副铁网弥覆、烈火焚烧的地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久久无法从中缓过神来。
他的脑海中持续不断地冒出各种疑问—
如果大荒真的是一座可怕的牢狱,人族都是牢狱中的囚犯,那么鬼怪和皇帝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那些企图飞升的修士,是不是相当于被剿杀的越狱者?
还有自己身上那层庇护的星光,又是从何而来的?
……
“顾小友,咱们该回去了。”
一刻钟后,国师转过头对顾旭说道,终止了他纷乱的思绪。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像来时一样,抓住国师的手臂,穿过空间裂缝,回到了驱魔司总部。
在与国师告别后,他跨过大门门槛,沿着弯曲的走廊,朝着自己居住的“清香阁”走去。
途中,他见到两个姑娘在院落中练武。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浅绿色立领对襟短衫,手中挥舞着一柄木剑,如墨青丝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束成简洁雅致的发髻。唯有鬓角的几缕发丝贴着她的面颊垂落下来,沾着晶莹的汗珠儿。
另一个娇小玲珑,漆黑色的“七曜服”紧紧包裹着她纤瘦而有活力的身躯,与她嫩若冰晶的白皙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她的武器是一柄一米长的大砍刀,但她挥刀的姿态却轻盈自如,宛若翩翩起舞。
天空湛蓝,凉风习习。
两个美人在清晨的阳光下打架,无疑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但顾旭却不由自主地想,在她们的身上,是否也跟大齐国师一样,戴着一对无形的镣铐,站在烈火炙烤的金属地面之上,遭受着痛苦的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时小寒忽然注意到了顾旭的到来。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大刀插进背后的刀鞘中,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嘴角向上翘起道:“你终于回来啦!”
不过待她注意到顾旭的眼神后,她立即敛去笑容,秀眉微蹙,双手插在腰间道:“顾旭,你干嘛老盯着我的脚看?”
听到她的话,顾旭尴尬一笑。
他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于是他立即找了个借口,解释道:“你的这双绣鞋很好看呀……是新买的么?”
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赋,他非常确定时小寒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双鞋子——这是一双精致的黑绣鞋,上面有银丝绣成的复杂花纹,里头是一尘不染的小白袜,跟驱魔司的这身制服可谓非常搭配。
“是我父亲昨天从莱州府那边寄来的,”时小寒淡淡回答道,然后她话锋一转,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那你干嘛还盯着上官姐姐看呢?她可没有换新鞋子穿呢!”
顾旭心头无奈感叹:这丫头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的步法最早就是上官道友教我的……现在既然有幸看到她在练武,自然得抓住机会多向她学学。”
上官槿本人却似乎对此浑不在意。
听到顾旭这话,她甚至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鬓角的碎发理至耳后,说道:“顾道友的‘流行走月’步法,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反倒我在修行上遇到不少问题,日后还需要顾道友多多指教呢!”
就在这时候,上官槿忽然敏锐地捕捉到,顾旭的眼睛里隐隐透出复杂的情绪,跟以往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顾道友,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顾旭本想说一句“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可话刚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在‘美好的假象’和‘残酷的现实’之间,你们更愿意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选择真实啦!毕竟,我很讨厌别人撒谎骗我,把我当成笨蛋,”顾旭话音刚落,时小寒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现实真是残酷的,那就想办法去改变它就好了。
“只要本女侠变得足够强,把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统统一刀砍掉,那这个世界不就变得美好起来了?”
说话时,她举起了小拳头,一双杏眼澄澈无垢、焕发光芒。
上官槿则低头沉思,似乎在揣测顾旭的心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顾道友,我辈修士之所以选择踏上幽冥之路,向死而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获得能与鬼怪抗衡的强大力量,也是因为渴望探索天地大道,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依我个人愚见,在我们拨开云雾、洞见真实的那一刻,不论它是好是坏,我们的人生便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相信,顾道友应该也怀有这样的想法。”
顾旭沉默不语。
对于两人给出的答案,他其实早就有预料。
他明白,只有见识过那可怕的地狱场景,才能真正地理解他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接下来,顾旭并没有跟两个姑娘一起去饭堂。
相反,他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独自回到了“清香阁”,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修炼仅仅只是为了寻求长生,在摆脱死亡的阴影后,做一个安逸逍遥的富贵闲人。
那么在今日之后,他又有了新的变强的理由——
假如有一天,这个世界的伪装被撕破,暴露出真实残酷的一面,那么他希望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
…………
在把顾旭送回驱魔司衙门之后,国师也通过空间裂缝,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并没有像大齐王朝的其他达官贵人们那样,在洛水南岸的街坊间修建豪华奢侈的四合院。
而是在城郊人烟稀少之地,修建了一座偏僻朴素、适合清修的砖房。
这里草木茂盛,溪流潺潺。
尤其是到了夏季,那空气中更是充斥着鸟语蝉鸣。
大齐前任国师赤阳子就是个作风简朴、不喜铺张之人。
他的徒弟无疑也继承了他这样的性情。
国师脱下靴子,换了一身衣服,坐到了窗边的书桌旁。
在桌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一个端端正正、丰泽厚实的“火”字。
显然,这是一张“火字符”。
它是国师按照顾旭所说的方法,念诵特定的咒语尝试画出来的。
虽然国师早就知道了“火字符”的神奇之处。
可当他真真正正亲自把它画出来的时候,他依旧会忍不住对顾旭那小子的创造性思维惊叹不已。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灵魂是无拘无束的——他什么都敢去想,什么都敢去质疑,也敢于践行自己的想法。
“如果师尊还活在世上,一定会跟他非常有共同语言吧!”国师默默在心头想道。
赤阳子当初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个不拘一格的人。
他会去研究在曲辕犁上铭刻符文,使得曲辕犁能够代替人和牲畜,自动犁地;他也会去尝试在织布机上设计阵法,使其能够自发地转动。
他甚至还尝试过掌控风雨、操纵天气,从而使大齐风调雨顺,避免农民们遭受水旱灾害。
当然,他的许多尝试都失败了。
毕竟他的很多点子,以他一己之力是很难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实践的;而大齐朝廷也认为,符师们本就数量极为稀少,他们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斩妖除魔上,而不应该来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也很少给赤阳子提供足够的支持。
但赤阳子的这些所作所为,却在国师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国师清晰地记得,赤阳子把他称作“榆木脑袋”,把何逸群称作是“小猪崽子”,常常觉得他们太过死脑筋,从来没有产生过令人惊喜的奇思妙想。
国师曾一直因此深感苦恼。
毕竟他出身贫寒,自幼缺少修行资源。能拥有现在的成就,师尊对他有很大的恩情。
他很想成为一个令师尊满意的学生,让师尊感到骄傲。
直到后来,师尊走火入魔、自废修为。
对于师尊身上的这些变故,国师感到惶恐不安。
他觉得其背后定然有着极大的隐情——以师尊第八境修士的能力,都难以应对。
但他不敢去探索真相。
他甚至觉得,待在原本的世界里,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生活,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今天在赤阳子的坟墓旁边,他相信顾旭或许真的察觉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但他并没有与顾旭深入交谈,而是及时地打断了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心头的恐惧——赤阳子当初自废修为后那虚弱无助、郁郁寡欢的样子,留给了他深深的心理阴影。
另一方面也算是对顾旭的保护——赤阳子作为第八境修士都无法解决的事情,顾旭擅自去接触,定然有害无益。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凭借第七境圣人的强大感知能力,国师坐在书桌旁边,就知道了这个来客的身份。
不过出于对这位客人的尊重,国师还是站起身,走到门边,亲自打开了屋门。
来人是昭宁公主。
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绣有金色花纹的袄裙,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鸦羽般的黑发高高盘在脑后,由金色的镂空花冠固定住。
由于她是一个凡人,无法像修行者一样用真元抵挡寒冷,所以此时此刻,她白皙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也不住地在风中微微颤动。
?身为“洛京第一美人”的昭宁公主,似乎在不同的环境下,都有着一番不同的风情。
当她身穿宫装站在金碧辉煌的紫宸殿里的时候,她是雍容华贵、掌握生杀予夺的执政公主;当她穿着一袭朴素大方的男装,站在龙门书院的淅沥细雨之中时,她身上又有了几分文雅的书卷气;而此时此刻,当她裹着狐裘站在寒风中,她又有了市井间普通女孩楚楚动人的味道。
当然,以国师现在的年纪和修为,早就不会再因为美色而动心。
对于昭宁公主,他其实更多怀有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欣赏态度。
他记得昭宁公主去龙门书院勤奋求学的经历,记得这位公主拿着炭笔和小本子来自己面前请教修行方面的知识,也曾记得她不止一次因为深夜处理政务,眼眶里清晰可见的红血色。
他觉得,这位身为凡人的公主殿下,远远要比她的那几位兄弟更加刻苦耐劳。
若不是上苍不公,夺走了她的修行资质,否则他觉得她应该是所有皇子皇女中间最有资格、最有能力继承“泰阿剑”的一个。
与此同时,国师也注意到,昭宁公主的马车停在数百米远的位置。
她把随从也留在那边,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无疑也体现出了她的诚意。
于是国师面带微笑,对她说道:“殿下请进。”
(先更后改)
70
第八十一章 邙山鬼王与神机营覆灭的真相
“国师大人,”只见昭宁公主萧琬珺微微颔首,用悦耳的嗓音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指点和帮助。不知您今日是否有空闲?”
和以前一样,昭宁公主仍旧在国师的面前表现出学生般彬彬有礼的态度,没有半点儿上位者身上常见的倨傲。
她没有随身携带仆人,她的马车也停在上百米远的位置。
她迎着清晨的寒风,独自一人走来。阳光照亮了她的脸庞,也在她的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殿下请进!”国师淡淡笑道。
国师家中陈设简单朴素,没有多余的椅子。两人便在窗户旁边席地而坐。
国师的坐姿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公主则双膝跪坐,腰背挺直,姿态优雅。
“国师大人,自从我昨天在龙门书院里见识到了驱魔司顾主事设计的‘火字符’后,我的脑海中就冒出了一些关于‘神机营’日后发展的想法,想来询问一下您的意见。”
“什么想法,殿下?”
“我觉得,或许我以前的观念是错的,”昭宁公主低着头,语速缓慢地说道,“在‘长夜’到来之际,对付鬼怪的最佳方式,并不是把人才聚集起来,组成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就算天赋再高,也很难在‘长夜’到来之前,拥有跟强化后的‘凶神’级鬼怪正面抗衡的能力。
“在上一代的‘神机营’里,曾经有大名鼎鼎的‘逍遥剑侠’苏望山、‘玉面阎罗’方鸿书……他们当初光芒耀眼的程度,绝不亚于今日的剑阁苏笑和幽州赵嫣。把他们聚在一起,或许可以轻松消灭朱厌、猰貐、五通神之类的鬼怪,战绩确实辉煌,但终究很难真正帮助到全国范围内的民众。在面对‘穷奇’这种可怕的怪物时,他们也只能束手待毙。”
“那殿下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比如像顾旭这样的年轻人,如果把他放在“神机营”里,作为一个纯粹的战力单位,那简直就是一种浪费。他虽然极具潜力,但终究无法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如果让他镇守一方,去带领一群修士共同作战,他却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用类似‘火字符’的手段,把他身边的人也武装起来,从而拯救更多人的性命。除此之外,他昨天设计的那张可用于计算的八卦阵图,虽然不可能直接取代户部,但是在人力资源短缺的长夜里,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至少可以帮助很多偏僻的府、县进行资源的配给。像他这样的人才,很明显除了战斗之外,还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但是,殿下,顾旭算得上是大齐王朝数百年难遇的天才……拿他来举例子,会不会有些以偏概全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昭宁公主黛眉微蹙,“但我后来觉得,这更多是出于朝廷对修士们的引导作用——朝廷选择八股取士,书生们便放下琴棋书画,纷纷去背诵《四书集注》;朝廷选择搞擂台赛,以功勋分配资源,修士们便纷纷舞刀弄剑,执着于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和作战能力。”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向国师,一双明亮的凤目焕发光彩:“国师大人,您昨天提到的赤阳子前辈的发明创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或许在别人的眼中,改造曲辕犁也好,研究计算账目的符阵也罢,并不是受人尊崇的修士们分内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这些事情却让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张。
在这些纸上,画着一些天马行空又精细入微的假想图——比如以真元驱使、能够替代碾子用于谷物脱壳或去麸的阵法,比如一种能够代替水排的冶炼装置,还有能够远距离运输大批粮食资源的复杂阵法图,等等。
“这都是我以前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国师大人见笑了,”昭宁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她停顿片刻,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只是我近期在处理朝廷政务的时候,了解到在我们大齐王朝的境内,很多地方缺乏粮食资源——因为遭受鬼怪祸害,导致人员死伤众多,田地无人耕种。国库征缴到的粮食税款,也一年比一年少。这让我很担心,我们是否拥有顺利度过长夜的能力。只是我作为凡人,很多时候都感到力不从心,恨自己没法帮上更多的忙。”
国师看着她明艳如花的脸庞,久久不语。一时间,他看不透昭宁公主这些言辞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仅仅只是用于说服他的话术。
但不管怎样,她的这番话终究还是使得国师心头泛起了阵阵涟漪。他想起了当年在田埂边上驻足沉思的赤阳子,想起了在龙门书院“思齐堂”里奋笔疾书的顾旭,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尽力去帮你,”隔了好一会儿,国师开口说道,“不过我终究只是个孤寡老人罢了。倘若你想要更多的帮助,你可能需要去驱魔司找洛司首。”
“多谢国师大人!”昭宁公主嘴角微微上翘。她的笑容仿佛时黎明时的第一抹霞光,瞬间驱散了屋子里的阴霾。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国师大人,我最近从一些文件资料中了解到,上一代的‘神机营’成员虽然是在剿杀凶兽‘穷奇’的任务中全军覆灭的,但是真正杀死他们的,并不是‘穷奇’,而是‘邙山鬼王’……您对此有多少了解?”
“‘邙山鬼王’?”听到公主的话,国师皱起眉头。
邙山位于洛京城的北方,又叫做“北邙山”。
因为它位居大荒的龙脉之上,靠山面水,藏风聚气,是陵墓的绝佳风水宝地,故有“生在江南,葬在北邙”的说法。
前朝,也就是大楚王朝的皇陵,就位于邙山。
不过在大楚王朝覆灭之后,邙山区域内阴风怒号、煞气横生,完完全全被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雾所笼罩。
在那大雾之中,诞生了一只“凶神”级别的鬼怪。
其头戴冕旒,身着黄袍,面容模糊不清,手下有着众多鬼兵鬼将,在邙山的帝陵里占地为王。
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王”,没有举行过晋升仪式,但是却自己号称“鬼王”。
或许是因为它凶名太盛、作恶多端,久而久之人们都接受了它这个自封的称号。
很多人曾经好奇过它与前朝皇帝们是否存在关系,但至今都没有得到确切都答案。
“抱歉,殿下,这方面都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国师摇了摇头。
上一代的“神机营”,由当初的内阁首辅陆桓主导建立,与他关系不大。所以自然而然,他也不太了解其中的隐情。
“没关系。”昭宁公主淡淡一笑,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简单聊了聊近期朝堂的事情。
大约一刻钟后,昭宁公主向国师告别,离开了这件简陋的砖房。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中,空气明晃晃炫目耀眼。凝眸望去,只觉得天地廖阔,双目隐隐作痛,杂木林的枯枝在凉风吹拂吓沙沙作响。
但昭宁公主的心情却并不平静。
当她踏着枯草返回自己的马车时,她的脑海中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第一件令她烦心的事情,是最近这段时间,民间流传的许许多多的谶语——例如“东北有天子气”、“四夷云集龙斗野,日升之际火为主”等等。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谶语都指向幽州赵氏。
而昭宁公主也从一些书籍中了解过,有些崇尚玄学的修士会用五行的相生相克来解释朝代的更替。
比如大楚王朝属于木德,崇尚青色,重仁义,不论是旗帜的底色还是祭祀的礼服都是青碧色的。
后面的大齐王朝属于金德,旗帜也是白金色的。
齐之所以能灭楚,是因为“金克木”。
按照这套理论,在此之后,就应该是“火克金”了。
但昭宁公主却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一方面,她的父亲天行皇帝一直留给她非常强大、乃至于不可战胜的印象;而另一方面,幽州赵氏的家主燕国公赵长缨在晋升成为“圣人”级强者后,就再也没有突破过,其实力一直是大齐五圣人中最弱的一个。
她并不觉得幽州赵氏拥有与大齐朝廷正面对抗的能力。
“或许……这是父亲想要借此机会削弱门阀世家势力的手段?”她在心头暗暗猜测道。
第二件令她烦心的事情,是在宫廷的仆役中间,有着类似于“皇后失德、善妒”、“陛下想要罢黜皇后”的流言蜚语。
最早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昭宁公主只觉得非常离谱。
毕竟天行皇帝久居深宫,闭关修炼,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碰过女人了。许多几年前通过选秀进入宫廷的女子,至今都还是完璧之身,长期待在那昏暗逼仄的庭院里,悒悒不乐。
而皇后本人,也同样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
在昭宁公主自己看来,如果要讨论“皇后失德”,那么皇帝陛下应该首先反省自己的问题。
不过公主很快想明白,这些流言很可能就是父皇刻意散播出来的——就跟他之前不追究四皇子萧尚贞的遇刺案件一样,这也是他想要敲打襄阳陈氏的一种手段。
第三件令她忧虑重重的事情,是近期其他几位皇子的所作所为。
在青州府的灾难结束后,顾旭成为了洛京城冉冉上升的新星。
但是却很少有人记得,当空玄散人在沂山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时,大皇子萧尚元和他的随从——拥有第六境修为的皇室供奉樊城,其实也是在现场的。
据她了解,当他们被三位赶至现场的圣人救回京城之后,大皇子一直在自己的府邸里闭门不出,表现得低调至极,近乎快被世人遗忘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或许他是在闭关修炼?”昭宁公主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她知道,在前往青州府之前,大皇子萧尚元已经有了近乎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叩开“酆都门”,晋升成为第六境强者。
他很可能在这趟九死一生的青州之旅中,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并借此机会找到了晋升的契机。
“如果他真的能够突破第六境,那么‘泰阿剑’应该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吧?”
另外几位皇子却似乎对大皇子近期的经历漠不关心,仍然在原本的轨迹上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二皇子萧尚亨仍然待在自己豪华奢侈的府邸中,整天欣赏歌舞,品尝美食美酒,与美人们一起寻欢作乐。
三皇子萧尚利仍然待在西北边疆,跟随者大齐王朝的戍边军队,与西北蛮族作战。
至于四皇子萧尚贞……则仍然在公主府的后院里,跟几个仆役小厮们一起笑呵呵地玩陀螺。
——四位皇子似乎不约而同地以各自的方式,选择了静静地蛰伏,淡出了人们交流讨论的范围。
有些时候,昭宁公主总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也是“泰阿剑”的有利竞争者,在这样的时候会选择做些什么。
“我想,我应该会尝试拜国师为师,会尝试在‘洛水大会’里发展人脉,然后想尽办法与那个名叫顾旭的天才少年交好关系……”
不过她很快便掐断了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
这种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想多了只会徒增悲哀。
她轻轻叹了口气,登上了在一棵大树边上等待自己的马车。
“回府吧!”她对车夫吩咐道。
“遵命,殿下!”车夫恭敬回应。
随后“啪”地一下,马鞭声响。
马车迎着阳光向前驶去,车轮后边扬起了灰蒙蒙的尘埃。
…………
与此同时。
沈丘也在洛京的客栈中,忙着处理自己的私事。
他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沈家家主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在京城里有了个非常不错的归宿,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不会返回金陵了。
“你找到媳妇了?”
“洛京城竟然有女子看得上你?”
这是沈家家主给他回复的两句话。
沈丘也给自己的父亲回了两句话。
“不是女子,是男子。”
“不是媳妇,是东家。”
然后沈家家主整整一天没有理会他。
70
第八十二章 顾旭的新宅
这一回,沈丘隔了一整天,才通过传讯法阵收到了自己父亲的回信。
在这封信里,沈家家主以极为严肃的口吻,用了上千字的笔墨,跟他讲了许许多多的大道理,内容不外乎是“门阀子弟去给外人打简直就是辱没门楣之举”、“既然享受了家族的供养,就得努力为家族做出贡献”等等。
读完信后,沈丘冷笑一声。
他一向头脑伶俐,心思细腻,自然能够猜得透沈家家主的想法——
当他在金陵的时候,家主死活不想承认他这个儿子;现在他来到了洛京城,家主又想求着他回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家中的产业已经被他那个废物嫡兄沈桦折腾得乱七八糟,需要他回去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沈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
自从他下定决心去顾旭府上做事之后,他便已经开始尝试从家族的阴影之中挣脱出来,自然不会再走回头路。
他坐在客栈的窗户边,沉思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提起笔,又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如下——
“从今天开始,我沈丘正式脱离金陵沈氏,从此与家族再无关系。”
“我执掌的一切产业,以及一切留在金陵的私人财产,皆归家族所有,以报族人养育之恩。”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把我的母亲从金陵接到洛京城,今后由我亲自照顾。”
沈丘的母亲原本是一个普通丫鬟。
她没有本名,只有一个主人给她起的名字——“凝秀”。
平日里她只负责做一些打扫院落、修剪花草之类的杂活。
后来,因为家主喝醉了酒,跟她生下沈丘,惹恼了沈夫人,她便被赶出了沈家大宅。
从那以后,她一直在金陵城郊一家简陋的客栈里,替人抹桌子擦地板。沈家人似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一年到头,沈丘都很难跟她见上一面。
不过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都会想办法托人送一些东西到沈丘的手中——有时是她亲手缝制的围巾手套,有时是一些二手的书籍,有时是她亲手做的一些甜点或腌制食品。
这些东西并不贵重。
但看到它们,沈丘就会觉得,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上,仍然有人在牵挂着自己、在关心着自己。
纵然父亲把他视作累赘,家族把他当成是工具人,但是在母亲眼中,他永远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
写完之后,沈丘把信件塞到信封里,将它交到邵管家手中,托其把信寄往金陵。
同时他看了眼今天的日期。
“时间过得真快,”他心头默默想道,“稍不留神就到了去顾大人府邸报到的日子。”
随后,他心念一动,就把乱七八糟堆在屋子里的换洗衣物、笔墨纸砚、各类书籍等东西统统收进了自己的空间法宝中。
沈丘的空间法宝是一枚戒指。
它的容积不大,只有一百升左右,远远比不上顾旭的“闲云居”。
但作为一个粗糙男人,沈丘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是很多,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毕后,戒指里的空间还绰绰有余。
接着,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把房门钥匙还给了客栈老板,便来到大街边,挥手招呼来一辆公共马车。
“敢问客官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问道。
“延庆坊金鱼巷二十二号。”沈丘想了想,回答道。
…………
马车驶过人声鼎沸的城区,沿着石桥穿过宽阔平静的洛河。越接近目的地,路边的院落就愈发开阔,房屋愈发精致,人群也愈发稀疏。
待到抵达延庆坊后,已经几乎听不到市井的喧嚷声,空气也似乎变得清新宜人。
在那垂柳依依的河畔,沈丘看到了昭宁公主、新安郡王、宜阳郡王、工部尚书等不少大人物的府邸。
此时此刻,顾旭的新宅也已经修缮完毕。
刚下马车,沈丘便看到一扇黑漆广亮大门,门口台阶高达一尺,门上有铁制门环。
他登上台阶,手握门环,轻轻敲了敲大门。
只听见门内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沈丘心想:这声音听上去不像是顾大人的,应该是顾大人府上的仆人或者管家吧。
“在下金陵沈丘,应顾大人之约前来府上效力。”他回答道。
门内那声音又接着说:“请贵客先在原地稍候片刻,我需要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听到这话,沈丘最初感到有一些疑惑:对方连门都不开,如何辨别我的身份?
不过他很快想到顾旭是一名造诣精深的符师——在门上布置一些特殊的阵法,想必对其来说难度不大。
很快,凭借第四境修士的强大精神感知能力,沈丘隐隐察觉到,在大门的顶上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高高地打量着自己。
几秒钟后,黑漆大门自动向两边打开。
映入沈丘眼帘的,是一面的影壁。
在影壁上面,有一张复杂的彩漆图画,画中有上百个人物,大部分都穿着仆役的衣着,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绕过影壁后,便是宽阔的院落。
有两个童子身着麻布短衫,手持扫帚,在院中认真地弯腰打扫着地上的灰尘和落叶。
这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比世间的大部分双胞胎都要更相似几分。
当沈丘从院中穿过的时候,两个童子皆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他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见过沈公子。”
沈丘微笑颔首还礼,同时向他们询问了一句:“你们知道顾大人在什么地方吗?”
两个童子以稚嫩的嗓音整齐如一地回答道:“顾大人正在书房等您呢。”
他们话音刚落,沈丘的身边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侍女,其身穿淡粉色长裙,头发梳成双环髻,容貌虽不漂亮,但却耐看。
“沈公子,请跟我来!”她微微屈膝行礼道。
“有意思。”沈丘环视了一周院落里的众多仆役,默默地在心头吐槽了一句。
顾府的主屋以屏风和碧纱橱一分为三。
正中间乃会客厅堂,拜访者几张木桌,几把官帽椅。两侧则分别是寝室和书房。
比起金陵城的沈家大宅,还有很多同品级官员的宅邸,沈丘觉得这间屋子简直简陋得过分——没有玩器古董,没有植物盆栽,没有垂幕帐幔,以至于看上去空荡荡的,有些冷清。
在侍女的引领下,他从碧纱橱的一扇隔门穿过,来到了顾旭的书房。
此时顾旭正站在长桌之旁。
他右手中握着“惊鸿笔”,低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一副字。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青铜香炉,一缕沉香袅袅升起,萦绕在顾旭的周围,使他看上去像是下凡的仙人。
这个青铜香炉是顾旭从“闲云居”里取出来的一件法宝。它里头的熏香,拥有着一种能够使人精神专注的奇效。
当嗅到它的气息时,沈丘只觉得心旷神怡,仿佛胸中一切郁气都在瞬间被一扫而空。
“沈公子,你觉得这副字怎么样?”顾旭察觉到沈丘的到来,便转过身,朝他微微笑道。
沈丘来到他的身边。
桌子有些高,他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事物。
只见素白的宣纸上写着“长生斋”三个大字。
顾旭的毛笔字一如既往飘逸流畅,宛若龙蛇飞动、鸾飘凤泊。
但与沂水县那副笔迹沉凝、锋芒收敛的字不同。
这副字看上去力透纸背、张扬纵肆,像一只雏鹰跃下山崖,然后冲天飞起。在看到它的时候,沈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天前的那一声震彻整个洛京城的惊雷,还有那一场令龙门书院所有人都忘不掉的磅礴大雨。
沈丘思忖片刻,回应道:“不愧是东翁的字,有您那平地一声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风范。”
沈丘平日里习惯了说尖酸刻薄的讽刺话语。所以此时此刻,当他需要说一些夸奖奉承的言辞时,听上去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听到他的话,顾旭笑了笑,说道:“沈兄来我府上,不必如此拘束。咱们不妨以兄弟相称,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好。”
或许是因为顾旭太过年轻,“东翁”这个称呼,沈丘叫起来确实觉得比较别扭。但或许又因为这个十八岁少年的气质中透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威仪,沈丘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喊出类似“顾贤弟”这种比较随意的称呼。
他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喊对方“顾大人”。
与此同时,顾旭用“惊鸿笔”在宣纸的一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了个印,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这幅字瞬间就被装裱好,挂在了书房一侧的墙壁顶上。
“顾大人,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这时沈丘向顾旭开口询问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院落里的这些侍女和仆役,应该都是用‘点睛赋灵’之术创造出来的产物吧?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看上去要远远比那天符篆大师赵欣然在龙门书院里画出来的黑衣小厮更具智慧和灵性。
“我很好奇,您是不是对这个法术做出了一些改进?”
自从见识到顾旭画出的“八卦逻辑电路图”和“火字符”之后,沈丘根本不会怀疑顾旭改进或是开创符篆的能力。
而在他说话的同时,身穿粉色长裙的侍女端来了茶壶和茶杯,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茶水中升腾起白色雾气,与铜炉中的熏香混合在一起,使沈丘感觉自己置身于云蒸霞尉的仙境之中。
沈丘发现,自己看不到她背后的影子,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然后侍女离开主屋,迈着轻盈的步伐,重新回到了影壁处。
当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与影壁接触的时候,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化作了影壁上静止不动的图画。
而两个童子依旧握着扫帚专注地打扫庭院,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神奇诡异的情景。
“你说的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把一些傀儡术的道法奥义,跟这‘点睛赋灵’之术,还有这间屋子里的防御法阵融合到了一起。
“我在家的时候,它们会完完全全按照我的心意行动。我不在家的时候,它们也会按照我事先定下的规划,对屋子进行打理维护。倘若有外敌入侵,意图行刺或是盗窃,这些壁画上的人物也会形成我的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沈丘好奇地问道,“那第一道防线是什么?”
“第一道防线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就是大门外面那个能够通过相貌识别来客身份的法阵,”顾旭回答道,“倘若有不速之客想要强行闯入,那么他们将先后陷入幻阵和杀阵之中。”
他停顿片刻,从桌上抬起茶杯,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当然,这些手段只能对付普通人、低等级的鬼怪和实力一般的修士。如果闯入者的实力远高于我,那么这些防线便跟纸糊的一样,形同虚设。
“沈兄也是一位造诣深厚的符师。如果你今后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来继续完善改进这些法阵,让它们变得更加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沈丘一时没有回应。
对于顾旭这些举动,他感到是非常震惊。
一方面,他是震撼于顾旭对符阵之术的掌握——
按照国师的说法,成为符道宗师的关键,在于贯通万法、殊途同归。
顾旭将傀儡术和“点睛赋灵”之术结合起来,能不能算是摸到了宗师境界的门槛?
另一方面,他震撼于顾旭对布置防御法阵的上心程度——
虽然说比起金陵沈氏大宅和皇宫里的阵法,顾宅的这些防御措施还差的老远。
但是,沈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六品官员跟顾旭一样,给自己的住宅设置一道又一道的安保阵法。
“或许这是因为顾大人在青州府那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待久了吧?”沈丘默默在心头猜测道,“就算他来到了‘天龙大阵’保护下的京城,他也对鬼怪怀着十万分的警惕。”
就像顾旭前世,人们常常觉得云南人都骑大象上学、内蒙古人高考要考骑马一样。
自从不久前的那场灾难发生后,其他地区的人们常常觉得青州府已经成了人间鬼域,鬼怪满大街走。
“对了,我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沈兄帮忙。”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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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赚钱、求学与论道之境
“什么事情,顾大人?”沈丘立即问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尽力去完成。”
沈丘在豪门世家长大,身份微妙,从小就需要常常跟不同地位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他积攒了许多经验,也对人际往来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论。
按照他的理解,主从关系某种程度上跟情侣关系很相似,同样有着“初识期”、“热恋期”、“猜疑期”、“平淡期”等阶段。
他跟顾旭此刻就处于“初识期”——彼此之间有新鲜感,有好奇,有期待,但是却尚未摸透对方的底细。
在此过程中,主人会用一系列的小事情,对宾客的能耐进行考察;宾客也会在日常相处的细节里,对主人的潜力、人品等进行评估,从而判断这个人是否值得自己追随。
沈丘暗暗心想:我初来这座府邸,顾大人就给我展示了这么多自创或改进过的符篆阵法,显然是想在我面前立威;而现在他又给我提出一个问题,要求我去帮他解决,显然是想要借此机会考察我的能力……别看顾大人年纪轻轻,这些套路玩得可真熟练啊!
想到这里,沈丘看向顾旭的眼神,又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当然,顾旭心里其实并没有想得这么复杂。
他在影壁上画了一群仆役,只是因为他喜欢整洁,但又节俭惯了,不想花钱雇人;他布下重重防御阵法,是是谨慎惯了,想着以防万一;他向沈丘请求帮助,更多是因为对未来的丹药来源忧心忡忡。
“我手上有一间丹药作坊,”只听见顾旭开口说道,“它位于青州府的郊区。前些年一直蒸蒸日上、日进斗金,但是今年因为有‘九婴蛇妖’和空玄散人作乱,导致很多修士搬离青州府,它的生意日渐惨淡,也很难再买到炼制丹药所需的材料……”
顾旭把时小寒送他的丹药作坊现状详细描述了一遍,最后又加上了一句:“在符篆之术上,我或许勉强算得上是个行家;但是在经商赚钱上,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所以,我很想向沈兄请教一下,遇到这样的状况应当如何处理?”
顾旭说话的态度诚恳谦逊,完全没有幕主的架子。
听到顾旭说起“我有间丹药作坊”的时候,沈丘起初感到有些惊讶,毕竟在他以前了解到的资料里,顾旭出身贫寒,一切修行资源都得靠拼命做杀鬼任务来换取——像他这样的人,怎会有座丹药作坊?难不成他之前的艰苦朴素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富家子弟?
不过从顾旭后面的描述中,沈丘发现,他手上那家丹药作坊,其实最早是莱州府千户时磊的产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大人跟那时千户的女儿,好像曾经在同一个衙门当差,”沈丘心里默默猜测道,“青州府遭遇灾难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都在现场……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是非常好的。
“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而那间丹药作坊,就是时家小姐的嫁妆。”
想到这里,沈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像顾旭这样生得一副讨姑娘们喜欢的好皮囊,恐怕就算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能活得很滋润吧。
沉思片刻之后,沈丘开口回答道:“顾大人,您有没有考虑过,把这间丹药作坊搬到洛京城来?或是在洛京城建立一个新的分部?洛京城从来不缺物资,也从来不缺客户,尤其是‘洛水大会’即将到来,您的作坊想必更是门庭若市。”
顾旭微微皱眉:“搬来洛京城……其实我之前也想到过类似的主意,但成本会不会太高了些?”
以顾旭的性子,在洛京城买一套房子,他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袋子了。若要叫他在洛京城修一间新的作坊,他恐怕会整颗心都在滴血。
听到顾旭这话,沈丘不禁在心头吐槽了一句:顾大人啊顾大人,人家姑娘跟你的关系这么好,都愿意送你一间作坊了,你居然还在担心钱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话沈丘可不敢说出口。
于是他回应道:“顾大人初来京城,或许对这里的状况并不太了解。倘若您想要在这里开铺子售卖丹药,并不需要一定有现货,而可以提前先卖出一些‘丹券’,等丹药炼制好之后,再进行交货。
“除此之外,您还可以向洛京城的富商豪门和几大商会借款,募集资金,等到您的作坊有了盈利之后,再进行偿还。
“顾大人作为当朝子爵、六品官员,又是深受司首大人青睐的天才修士,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借款给您的。”
没想到在这大齐王朝,竟然也有期货这种东西了?
顾旭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丹券’这种东西,沈兄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吗?”
“丹券’出现于十多年前,最早由我们金陵沈氏开创,”沈丘解释道,“当时家族产业中丹药产量较少,但客户非常多,连同驱魔司、禁卫军、龙门书院和蓬莱岛等组织机构都向沈家的丹药作坊下了大笔的订单。
“为了应对这种供不应求的问题,金陵沈氏在收取定金后,便会发放一些盖有私章的‘丹券’,允诺会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交货。”
顾旭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沈丘说道:“那这样一来,会不会有人提前买很多‘丹券’囤在家里,然后等到‘洛水大会’或是‘长夜’,丹药价格大幅上涨的时候,再把‘丹券’高价地卖出去?”
“当然有,毕竟人都是逐利的。”
“那会不会有些急性子的人,会推测日后的丹药价格变化,进行对赌,利用这些丹券进行提前的投机交易?”
沈丘认真地看了顾旭一眼,回答道:“有的,顾大人。其实几个月前在金陵的时候,我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小赚了一笔呢。”
他此时已经感受,顾旭所说的“我是个经商赚钱的门外汉”,根本上就是句骗人的话——实际上他在这方面可精明得很,竟然懂得这么多套路!
“以后顾大人所说的一切自谦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沈丘心里暗暗道。
“不过实话实说,如果顾大人您真的很想要赚钱的话,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又复杂又有风险的方式,”只听见沈丘接着说道,“现在在洛京城的市场上,您亲笔画的符篆已经被炒到了很高的价格——您的很多崇拜者很想搞到一张,将其收藏在家中。
“在我看来,您只需要随便拿几张去卖,就差不多可以一夜暴富。当然,数量不需要太多,毕竟物依稀为贵嘛。
“如果您嫌麻烦的话,可以交由我去处理。”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旭和沈丘简单地商讨了日后丹药生产和赚钱的计划。
从沈丘的言谈中,顾旭感觉到对方在这方面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前几年金陵沈氏的产业欣欣向荣,这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确实是里头的大功臣。
而沈丘也发现,顾旭跟他以前想象的不一样——他并非只会闷头修炼,反而有着极广的知识面,对于很多修行之外的事情都深有了解。
就算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概念,只要沈丘稍稍解释一两句,顾旭就能瞬间领悟,甚至举一反三。
这使沈丘不禁觉得,或许再过几年时间,顾旭就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上超越自己。
“像顾大人这样的天才,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啊,”沈丘默默感叹道,“在他面前待久了,不管是什么人,都会被打击得失去自信的。”
最终,两人达成协议,决定以顾旭的名义,在洛京城建立一家新的丹药作坊,其中具体事务,包括筹集资金、招募人员、采购材料等等,都将由沈丘全权负责。而作为报酬,沈丘每年都将获得丹药作坊利润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两人也以“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义,立下不违背诺言、不侵犯彼此利益的保证。
在签下名字、念完祷文之后,两人的身上都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光晕,宣告承诺生效,隔了一会儿才渐渐消散。
接着,顾旭又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几张第五代“杀鬼符”,将其递到沈丘的手中。
“这是我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他笑着说道,“如果沈兄觉得钱还是不够用的话,就把它们卖掉吧!”
听到“杀鬼符”几个字的时候,沈丘心头其实感到有些失望,因为他本想趁此机会看看顾旭最近有没有又搞出一些类似“八卦逻辑电路图”、“火字符”这样异想天开的创意。
没想到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杀鬼符”。
然而,当沈丘看清楚手中符篆的图案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愣了几秒,只觉得它跟自己印象中的“杀鬼符”完完全全不一样。
“这……这真的是‘杀鬼符’吗?”
“顾大人,你不会在逗我玩吧?”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一。
宜求学、祭祀、开光、出行。
忌安葬、开市、栽种、纳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时小寒去龙门书院进修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她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一方面,想到自己即将能够名正言顺地待在洛京城,去品尝书院饭堂丰盛的美食,同时还能结识一些新的朋友,她就感觉非常兴奋。
另一方面,想到自己要背诵书本,还要写文章,她又感到心情烦躁。
“顾旭那天晚上在烧烤店,一定是在胡编乱造,就是想要吓唬我,”她在心头默默对自己说道,“哼,他就是个大坏蛋,不能相信他话。”
她一边想着,一边狠狠一脚踹开被子,整个人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迅速洗漱穿衣。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龙门书院那身灰白二色的制服,尺码自然是最小号的。但即便如此,她的长袍下摆依旧拖在地面上,遮住了她的双脚。
在她浓密如云的黑发里,也没像平时那样插着亮闪闪的金钗,而是换做了一根朴素的木簪子。
打扮好后,她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张开双手,踮着脚尖在铜镜面前转了几个圈圈。
随后,她又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将其抱在怀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地露出小虎牙,所以此时她看上去似乎有了几分书卷气,有了点儿大家闺秀的味道。
“顾旭那家伙看到我今天的这身打扮,一定会感觉非常新鲜吧!”她满怀期待地心想。
在她脑海中,已经不禁开始幻想顾旭稍候会如何夸自己。
不过下一秒钟,她忽然想起顾旭现在已经搬去了新买的宅院,不再跟她一起住在驱魔司总部衙门,恐怕今天暂时没机会看到她这身新装扮了。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刚打开一半,就被她“啪”地一声合上。
然后她背起“昆吾刀”,素面朝天地走出了屋门,准备先去衙门公厨大吃一顿。
…………
与此同时。
顾旭在结束彻夜的修炼后,并没有立即去准备早餐,而是取出了“神机令牌”,念诵了特定的口诀,进入每半个月开启一次的“论道之境”。
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练会了“焚天七式”第二式,也掌握了“星阵”的许多种排列组合,只是最近一直都没有打架的机会,使得他迟迟无法试验这两门法术的威力究竟有多强大。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论道之境”开启,有同境界修士给他做“小白鼠”,他当然得抓住这个机会了。
很快,那座飘浮在无垠黑暗中的擂台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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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山有木兮木有枝ノ的500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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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擂台上的小白鼠们
“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当清冷响亮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之际,代号“烛龙”的陈晏平出现在了擂台的另一边。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族的静修室中闭关,为即将到来的“洛水大会”做准备。
其实最早的时候,陈晏平对于“洛水大会”并不是非常上心。以他一直以来的个性,相比于虚无缥缈的名声,他更偏爱实打实的利益。
“洛水大会”或许会被很多出身寒门的修士视作进身之阶,但陈晏平出身襄阳陈氏,从来不缺资源和机会。
但后来,他从族人的口中了解到,“洛水大会”的优胜者将拥有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法宝的机会。
陈晏平此时正站在“思乡岭”的四千六百五十三级阶梯上,已经开始为晋升第四境做准备。
虽然家族的秘库中有足够多的优质武器。
但本命物这种东西,对于日后的修行至关重要,更是成道立言的重要基石。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并不想错过。
“正好趁今日‘论道之境’开启,来检验一下我近期闭关修炼的成果,”陈晏平望着前方造型古朴的擂台,默默在心头想道,“让对面那家伙体会一下我新学的‘封镇术’。”
很快,他就在擂台的侧壁上,看到了这次对手的代号。
他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朱雀’?怎么会是他?”
因为陈晏平跟顾旭一起去过崂山遗迹,所以他知道“朱雀”是顾旭的代号。
随即他很快意识到,不久前顾旭突破了第三境,跟他处于同一境界,根据“论道之境”的机制,自然有可能会被匹配到一起。
想到这里,陈晏平不禁长叹一声。
他曾经听说过,在不久前的元宵擂台赛上,来自龙门书院的高朗和来自灵山寺的净如和尚都成了顾旭的手下败将。
要知道,那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第四境修士,而且背景不俗,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对敌手段。
倘若换做是陈晏平自己,在这两人面前只要能多坚持几个回合,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在心头默默安慰自己道:顾旭手上拥有“惊鸿笔”这样的名器,又在崂山上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能够越境作战,并不意外;但是在这“论道之境”之中,他不可能把“惊鸿笔”带进来,或许我还有一战之力。
因为陈晏平是擅长法术的修士,所以他没有在台阶上挑选任何武器,便径直登上了擂台。
同时他意外地发现,顾旭也没有选择武器,甚至没有用地上摆放的黄色符纸绘画符篆。
“作为一个符师,他竟然觉得他能赤手空拳地战胜我?”陈晏平微微皱眉,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他怎么可以这么自信?”
黑暗的空间里响起澎湃的鼓声。
顾旭和陈晏平同时向对方拱手行礼,宣告这场比试的开始。
在“论道之境”中,他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间跃跃欲试的战意。
或许因为听说过顾旭之前的辉煌战绩,陈晏平并不敢留手。
只听见他毫不犹豫地迅速开口道:“圣人云:此地勿言怪力乱神。”
这是他最新学会的上品法术“封镇术”——其脱胎于襄阳陈氏的镇族之宝“圣言簿”,由陈家很多年前飞升的老祖宗所创。
它的效果类似于“言出法随”。
使用这门法术后,除了施术者本人之外,方圆数十米之内的其他所有修士将不能使用任何法术咒文,只能使用刀、剑等纯粹的物理攻击。
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就算是对手的修为比施术者高出一个境界,它也依旧能够生效。
除此之外,倘若把它用在鬼怪的身上,还会有额外的禁锢效果。
在陈晏平看来,顾旭或许精通许多种法术,但看他那清瘦的身板,恐怕并不是很擅长近身战斗——这门“封镇术”,正好对像顾旭这样的修士有着非常大的克制效果。
而在念诵咒文的同时,陈晏平还施展了自己突破第三境时觉醒的神通——“心魔”。
它能够以对手的情绪为媒介,在对手的识海中点燃黑色的魔焰,令对手体内的真元自内而外地燃烧。
一套连招,非常流畅。
陈晏平曾经用这套路制服过众多同境界的修士,简直屡试不爽。
然而这时候他发现,对面的顾旭仍旧定定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在对方的身上,忽然蹿起了熊熊烈火,仿佛编织成了一件桔红色的、随风飘动的斗篷。
大量的热在擂台上瞬间释放,温度随之迅速攀升。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在‘封镇术”之下释放法术?”
陈晏平震惊不已。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难以理喻,近乎彻底粉碎了他的认知和自信。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炽热的火光便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咆哮着向他狂奔而来,把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然后又被烧成了满地灰烬。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便被规则踢出了“论道之境”,回到了静修室之中。
“真没想到,没有‘惊鸿笔’的顾旭,竟然这么强!”
望着这间宁静安谧的屋子,还有悬浮在空中的灰尘颗粒,陈晏平长舒了一口气,非常庆幸自己跟顾旭只是“论道之境”中的对手,而不是现实世界里的敌人。
…………
与此同时。
顾旭依旧站在擂台上,望着黑暗中显现出来的“朱雀,胜”几个字,轻轻摇了摇头。
他本想趁此机会测试一下新学几门法术的威力。
然而他刚刚开启《焚天七式》第二式“明烛”,还没有施展别的手段,对手竟然就直接从擂台上蒸发了。
“‘烛龙’啊‘烛龙’,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他默默感慨道,“我本以为,像你这种出身三大门阀的公子哥,应该至少能撑过两招的。”
而这时他发现,随着“神机营”的人数逐渐增加,以前“论道之境”每天只能开启一次,现在一天能够开启两次。
于是他心念一动,开始进行第二次匹配,并在心中暗暗祈祷“论道之境”能够赐给自己一个稍稍耐揍一点的对手。
忽然间,他的视野之中浮现出一行文字——
【经检测,阁下已经拥有了远超当前境界的战斗力,当前“论道之境”已经无法为阁下匹配到合适的同境界对手。请问阁下是否愿意挑战境界更高的对手?作为对勇敢者的鼓励,挑战失败将不会扣除积分。】
“这‘论道之境’可真是体贴啊!”
顾旭一边吐槽,一边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一句“我愿意”。
其实不久之前,他就开始怀疑,这“论道之境”的匹配结果或许并不是完全随机的,而是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
毕竟这幻境是由国师、洛司首和燕国公三位圣人构建而成的——如果某位圣人想要再其中动一点儿手脚,普通的修士应该几乎不可能察觉到。
而自从顾旭获得“神机令牌”开始,他总会在“论道之境”里面遇到一个实力境界恰到好处的对手。
第一次,他匹配到了上官槿,从她那里学到了上品武学“流星走月”;
第二次,他刚刚学会了能够破除规则的“萤焰”后,便正好撞见了掌握着“天龙领域”的四皇子萧尚贞,并借助对方进一步领悟了“焚天七式”的大道真意;
后来,他在第二境修士中无敌了,又用“惊鸿笔”领悟了以柔克刚的“满城风絮”法术,“论道之境”便把擅长莽夫打法的楚凤歌送到了他的面前。
……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
但次数多了,那就肯定不是偶然。
“司首大人,这也是您在暗中的安排吗?”顾旭沉默片刻,不禁暗暗猜测道。
…………
东海之上,蓬莱岛。
蒋浩阳盘膝坐在蒲团上,手握“神机令牌”,轻声念诵口诀。
很快他的意识便沉入黑暗之中,听到了那声熟悉的“欢迎来到论道之境”。
蓬莱岛与灵山寺、剑阁并称“大齐三大宗门”。
蒋浩阳是蓬莱岛掌门的关门弟子。
不久之前,他更是突破了第四境,并炼化了蓬莱岛祖传的上品法宝“朝阳灿金枪”。
可是在大齐王朝修士们的眼中,他从来都不像剑阁苏笑和灵山寺净如和尚那般耀眼。
原因很简单。
几年前,幽州赵氏的大小姐赵嫣一人一枪杀上蓬莱岛,整个门派的弟子无人能敌。
同样的境界,同样的武器,蒋浩阳在赵嫣的面前却没能够撑过五个回合。
自那以后,蒋浩阳便把自己关在洞府中,全身心投入到修炼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似乎完完全全忘记了时间流逝,不知道崂山遗迹的开启,不知道青州府灾难的发生,也忘掉了“洛水大会”举办的日期。
若不是大齐朝廷前段时间派人送了一张“神机令牌”到他手中,他恐怕连“神机营”的组建都不清楚。
“实话实说,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跟别人打过架了,”在匹配的过程中,蒋浩阳心里默默感慨道,“不知能不能在今天这场对决中稍稍找回一点儿当年的自信心。”
在进入“论道之境”后,蒋浩阳先在台阶上挑了一柄比较趁手的长枪,然后又在擂台侧壁上看见了自己对手的代号——“朱雀”。
他的情绪毫无波动。
毕竟在“神机营”里,目前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待到黑暗中鼓声响起的时候,他便握紧手中的长枪,施展出蓬莱岛绝学“逐日枪”。
蓬莱岛位于大陆以东,是整个大齐王朝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很多年前,蓬莱岛的仙人祖师就迎着清晨的太阳,领悟了这套至刚至烈的枪法。
他的枪尖闪烁着金色光辉,毫无花哨地笔直递出,朝着对手的胸口猛然刺去。而他的真元气息,也在空中凝成了一道初阳从大海上升起的虚影。
他的气息攀升至顶点。
几年来积蓄的郁气与怒火,宛若决堤的洪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可令蒋浩阳惊讶的是,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枪,那个代号“朱雀”的对手却竟然一步也没有退缩!
与此同时,对方轻轻挥了挥手。
两颗明暗不一的星辰凭空出现于擂台之上,以特定的轨迹环绕着对方一圈圈地转动。
但就算是暗淡一些的那颗星星,它的光芒也要比蒋浩阳枪意中的耀眼得多。
只见暗淡的那颗星飘到了“朱雀”的前方,挡住了“逐日枪”的凌厉一击,宛若贴身护驾的亲卫。
亮一些的那颗星则宛如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拿着君王的令旗,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径直朝着蒋浩阳冲来,渴望着鲜血,希冀着斩落他的项上人头。
蒋浩阳愣了刹那。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极度玄妙、攻防兼备的法术。
但对方带给他的压力,绝不亚于那天一人一枪杀上蓬莱岛的幽州赵嫣。
“星辰的力量……这人应该跟驱魔司的洛司首关系不浅吧?”
“他会不会是洛司首那个拥有三品天赋的亲随——与赵嫣齐名的天才楚凤歌?”
当星辰光辉即将接触到自己的一瞬,蒋浩阳收回枪杆,枪尖在他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大海日出的虚影随之转动,与“朱雀”召唤出来的那颗杀气腾腾的星辰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宛若一颗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
霎时,刺眼的金光像溅起的水花,朝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很快便吞没了整座擂台。
脚下的擂台足够宽敞。
但蒋浩阳却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就被强大的冲击力推下了擂台。
待到光芒散去,他抬起头来,看到对手只是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他感觉对方应对得游刃有余,似乎只发挥出不到五成的实力。
“如果‘论道之境’能够把外界的武器带进来就好了,”蒋浩阳默默心想,“没有‘朝阳灿金枪’,我根本发挥不出‘逐日枪法’的全部威力。”
70
第八十五章 星阵之威
顾旭站在“论道之境”的擂台上,望着眼前这个代号叫做“金乌”的对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当他看到“逐日枪”的大海朝阳虚影时,他便轻松地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按照‘神机营’一贯的选人风格,这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蓬莱岛掌门或某位资深长老的弟子,”顾旭在心头暗暗道,“我现在跟灵山寺的和尚、蓬莱岛的得意门生都有过切磋的经历。等‘洛水大会’的时候再接受剑阁苏笑的挑战,我便能顺利收集到‘跟大齐王朝三大宗门弟子打过架’的成就。”
对方的“逐日枪”来势汹汹。
倘若顾旭没有掌握“星阵”,那么他在没有“惊鸿笔”的情况下,可能得花费很大的力气,暴露一些底牌,才能勉强挡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枪。
不过有了“星阵”法术后就不一样了。
顾旭召唤出来那颗稍微暗淡一些的星辰,名字叫做“解神星”,别名“小天梁星”,主化凶为吉,逢灾能救,能解凶厄。
按照占星学里的说法,它本身能量甚小,不入主流,也没有攻击性。但是它会在关键时刻,发挥神奇的解救作用,令局面扭转,绝望变希望。
用它来化解“金乌”这致命的枪法,正好合适。
而那颗亮一些的星辰,则是一颗名叫“擎羊星”的煞星。
它别名“羊刃星”,主刑伤、血光之灾、冲动粗暴,乃六凶星中最具毁灭性与破坏力的星曜,能以至刚至猛的气势,正面压制“逐日枪”的枪意。
“这个蓬莱岛弟子的‘逐日枪’,似乎还差点儿味道,”与此同时,顾旭也发现了对手这套枪法中存在的问题,“‘逐日枪’本是一门至刚至猛的上品武学,需要一以当十、所向无前的豪勇,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大道真意。
“但‘金乌’明显不够自信果断。他在挥抢的时候,还会有些犹豫,导致他的枪意缺乏气势与神韵。
“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就将他击退。”
…………
蒋浩阳在稳住身形之后,咬了咬牙,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攻击。
这一回,他不再使用“逐日枪法”,而是改用蓬莱岛的基础枪式——“潮汐十三枪”。
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逐日枪”存在一些缺陷——不过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单纯把原因归咎于“论道之境”内不能携带本命武器。
众所周知,上品武学对真元的消耗量,要比中品武学大得多。
倘若上品武学不能发挥出完整的威力,那么有些时候,使用中品武学会具有更高的性价比。
与此同时,蒋浩阳还不忘催动自己的神通——“灾祸”。
它的作用跟时小寒的“饕餮之印”有一点点相似,能够在段时间内大幅度提高法术或武学的攻击力,通常能提升两倍到八倍不等。
区别在于,“灾祸”不需要依靠用食物来叠加印记。
但是它的触发需要碰运气。
当蒋浩阳初入第三境的时候,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触发“灾祸”。现在他突破了第四境,这个概率便被提升到了百分之六十左右。
“太上昊天,紫微帝君,请保佑我,一定要触发‘灾祸’……”
他一边默默在心头祈祷,一边双手握住长枪一端,从左到右扫向对面“朱雀”的腰腹。
《潮汐十三枪》虽然只是中品武学,但是经过蓬莱岛历代长老们的完善后,已经结构完整、极为成熟。它通过对刺、挑、劈、扎、扫等基本动作的反复运用,形成连绵不绝、防不胜防的枪势,就像是大海中层层叠叠、永不休止的浪潮一样。
蒋浩阳此时使用的,是“潮汐十三枪”中的“扫枪法”。
他的长枪随手臂用力旋转,可谓“势如卷地风,猛如虎来袭”。
根据他过往的经验判断,面对这“扫枪法”,“朱雀”要么以法术硬接,要么往后一步暂时先避开锋芒。
但不管“朱雀”做出怎样的选择,他接下来的“扎枪法”都会在“灾祸”神通的攻击力加持下,命中对方的胸腔或下腹的要害部位。
然后只要他接着使用出“绞枪法”,用力旋转枪头,便能以枪意自内向外绞烂对方的五脏六腑,形成致命伤势,宣告本次对决的胜利。
这是蒋浩阳掌握得非常熟练的一套连招。他曾经在蓬莱岛的练武场地上,把它练习过成千上万次,闭着眼睛都能够毫无障碍地施展出来。它表面刚猛,实则阴损——哪怕是比蒋浩阳修为略高的修士,稍不留神也有可能会中招。
顾旭没有束手待毙。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身边的两颗星辰立即消失不见。
然后他挥了挥手,又从无垠的黑暗之中召唤出了另外两颗星辰——“天马星”和“地空星”。
“天马”,顾名思义,即为“天上之马”,带有贵气,亦带有活跃、奔走、灵动、敏锐等属性。
在把“天马星”召唤出来之后,顾旭的感知能力将会变得非常敏锐,行动也会变得更加敏捷。
这使得他能比以往更加及时地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并凭借身法进行闪避。
而“地空星”也是一颗煞星,属阴火,主空亡、多灾。
它的特点在于“遇凶则凶”。
倘若对手的攻击柔和缓慢,那么“地空星”也会温温吞吞,发挥不出任何威力;但如果对手的攻击阴损狠辣、刚猛暴力,那么“地空星”就会被激发出非常强大的潜能,以更加猛烈之势发起反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在长枪接近顾旭的刹那,它的尖端亮起了红黑色光芒,周围则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波纹,像是大海中澎湃激昂的浪潮。
这是“灾祸”神通成功触发的标志。
蒋浩阳不禁面露喜色。
他感觉到,这次“灾祸”给他的枪势提高了近乎八倍的攻击力——这是“灾祸”能够达到的最佳效果。
要知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它只能提升两倍到四倍。
只有蒋浩阳偶尔人品爆发的时候,才能达到八倍这个上限。
“看来上苍还是眷顾着我的。”蒋浩阳心里想道。
他觉得,对方就算掌握着灵山寺的防御类绝学“金刚不坏神功”,也绝不会可能抵挡得住这受到上苍恩赐的致命一击。
但是“朱雀”的反应却快得超乎想象。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反而宛如鬼魅一般,以超乎理喻的速度,朝着自己的左前方——也就是蒋浩阳的右手边前进了几步。
这正好是“潮汐十三枪”枪意无法覆盖到的位置,也是蓬莱岛掌门曾经多次提醒过弟子们需要重点关注的破绽。
但因为这个破绽只会出现短短一瞬间,所以极少有人能够把它真正利用起来。
久而久之,蒋浩阳也就对它有些疏忽了。
“这‘朱雀’……他怎么能够对‘潮汐十三枪’如此了解?”此时此刻,蒋浩阳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神色。
他的脑子懵了一瞬。
所幸他早已把“潮汐十三枪”练得烂熟于心。
在肌肉记忆的指挥下,他立即收回长枪,准备使出“拨枪法”和“劈枪法”,将对手拨开后再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但是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顾旭召唤出来的“地空星”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去。
它的刚猛霸道之意,绝不亚于蒋浩阳刚才那人品爆发的一枪。
蒋浩阳本想用“潮汐十三枪”里面的“栏拿枪法”进行抵挡。
但是“地空星”瞬间炸裂开来,迸发出耀眼的火光与恐怖的能量,把蒋浩阳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吞没其中。
下一秒钟,黑暗中再一次浮现出“朱雀,胜”几个大字。
蒋浩阳则握着“神机令牌”,坐在蒲团上,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
“这个‘论道之境’真是不近人情,”他在心里评价了一句,“我本以为我能够在今天这场对决中找回一点儿信心,可它竟然给我匹配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它是想让我的道心彻底破裂么?”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只觉得自己跟大齐王朝当代真正的天骄们比起来,实力还是太弱了一些。
在蒋浩阳的内心深处,一直深埋着一道梦魇。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手持长枪的女子,行事张扬而肆无忌惮。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又多出了一道名叫“朱雀”的阴影。
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朱雀”在现实中的身份。
但是对方被星辉环绕的身影,或许会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横栏在他修行道路上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
与此同时,顾旭也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去关注“论道之境”积分排名变化。
毕竟现在的“论道之境”对他来说,就是一间免费的道法实验室。
里头的修士基本上都会选择留一手,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实力完全展示出来。而“论道之境”的奖励,每个季度才结算一次。所以这个排名对顾旭来说,暂时没有任何意义。
上一次“论道之境”结算时,顾旭获得了两瓶“度厄丹”。
换做是以前,他或许会非常稀罕这奖励。
可是现在,他拥有了龙门书院的教职,又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丹药作坊。这两瓶“度厄丹”对他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他收起“神机令牌”,从竹席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坐到了书桌旁边。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在他的后背上,令他感觉暖洋洋的。
然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笔记本,在上面迅速记录道: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初一;
“实验内容:对‘明烛’和‘星阵’进行威力测试;
“‘明烛’测试结果:因为对手在‘明烛’施展的瞬间被秒杀,所以无法准确估计‘明烛’威力的上限;
“‘星阵’测试结果:‘解神星’和‘地空星’用来对付擅长莽夫打法的敌人,具有奇效;
“……”
记录完成后,顾旭收起本子,顺便检查了一下“闲云居”中自己的丹药库存。
“最近这几天的丹药消耗速度可真快,”他默默地心想,“或许我该去书院一趟,去领一下我这个月的福利。”
…………
时小寒心情不论好坏,在饮食方面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
这天清晨,她在衙门公厨点了两个炊饼、一碗鱼片粥、一碗馄饨,把肚子吃得饱饱的。
然后她才收拾行李,乘坐马车,前往龙门书院。
在时小寒的身边,坐着一个安静的少女。
她也穿着书院的灰白长袍,肤色苍白,高高瘦瘦,五官清秀。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上去有些拘谨。
这个少女名叫陶汐,今年十九岁,主修符道,是驱魔司派去龙门书院进修的另一名年轻修士。
时小寒一向性情活泼。
马车里过于安静的氛围,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就主动在陶汐面前找话题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龙门书院饭堂里的美食非常丰盛?”
陶汐微微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没……没有。”
时小寒想了想,接着说:“我听说那里有龙须面、盐水鸭、虎皮肉……”
她把那天顾旭的话复述了一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强行尬聊。
“这,这么多呀。”
陶汐见时小寒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食物名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又担心自己保持沉默,会惹得对方不高兴,便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尴尬地回应了一句。
“是啊,确实很多,”时小寒继续尬聊,“今天中午,我就请你去那里大吃一顿!”
根据时小寒匮乏的社交经验,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手段无非就是两种——第一是“请客吃饭”,第二是“一起做任务”。
(先更后改)
ps:稍后还有一章加更。
70
第八十六章 上苍神像与文昌星君
时小寒记得,自己跟顾旭就是通过这两种方式,结成了“沂水县杀鬼好搭档”。
然而听到她的话后,陶汐却吓了一跳,局促不安地摆手道:“不,不用你破费……书院有餐食补贴,我会自己买的。”
时小寒秀眉微蹙。
她只觉得跟对方说话非常费力,还是跟顾旭那家伙聊天要更加轻松、更加愉悦。
“或许……她对‘美食’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时小寒想了想,又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主修符道的?”
“嗯。”陶汐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觉得懂符道的修士最厉害了,”时小寒接着说道,“竟然能看懂那些天书一般乱七八糟的图案。”
遇事不决就赞美别人。
这是她从顾旭和上官槿那里学来的社交方法。
只是可能因为她实践练习的机会不多,所以她的言辞听上去显得依旧有些尴尬。
“其……其实也还好了,”陶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的符篆之术其实很一般,比……比你的未婚夫差远了。”
“未婚夫?”时小寒睁大眼睛,“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陶汐说道,“我还没订婚,哪里来的未婚夫?”
陶汐被她突然提高的音调吓到了,不禁往后挪了挪,整个人缩到马车的一角:“我……我听别人说,你跟顾大人几个月前……就已经互换生辰八字了……”
“不要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那些人就喜欢瞎吹牛,”时小寒哼了一声,白皙晶莹的耳垂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泛红,“我们只是普通同僚罢了,才没有互换八字呢!”
“嗯我明白了,你别生气啊……”陶汐惶恐不安地说道,同时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
时小寒深吸一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她最讨厌那些喜欢整天在背后吹牛八卦的人了。
可不知为何,当她听到“未婚夫”几个字时,她的心脏却开始加速跳动,脑海中萌生出一阵暗暗的窃喜。
…………
大齐是一个重礼节的王朝。
就跟驱魔司新官上任需要拜神仙、拜先烈、拜皇帝一样。
新生进入龙门书院就读,同样有着复杂的仪式流程。
他们首先来到一间宽阔明亮的双重檐大堂中。
这间大堂呈圆形,象征天圆;瓦为蓝色,象征天空。
里面供奉着上苍的神像。
这是一尊一体两面的雕像。
正面是“太上昊天玉皇大帝”,身穿金色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端坐于金色宝座之上,手持玉印,身材高大,五官硬朗,蓄有长须,看上去威严肃穆,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金光,令人无法抬头直视。
在祂的身边,站立着两对童男童女。
其中的一个童子手中捧着一柄三尺长的宝剑——剑身焕发金色光芒,剑柄则雕刻着精致的龙纹。
绕到大堂的另一边,则能看到雕像背面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相比“太上昊天”,祂的形相看上去要稍微清癯一些,头戴冕旒,身穿玄色龙衮,上面绣有普天星斗和云龙图案,气质出尘而不乏威严。祂的头发是明亮的银白色,宛若熔化的白银,其上隐隐能窥见星辉流动。
在祂的手中,则持有一个圆盘状的物体——它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和符号,宛如天上星辰运行的轨迹。
时小寒刚一看到它,就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看到了复杂难懂的符道书籍一样。
在“紫微大帝”神像边,同样有着四个侍奉的随从。
但并不是童男童女,而是“左辅”、“右弼”、“天魁”、“天钺”四位星君的彩色雕像,手中持有书籍或是长剑,皆躬身低头,神态恭敬。
众书院新生首先在“太上昊天”这边烧香膜拜,在一位教习的指引下,念诵《玉皇宝诰》,内容如下:
“太上弥罗无上天,妙有玄真境。渺渺紫金阙,太微玉清宫。无极无上圣,廓落发光明。寂寂浩无宗,玄范总十方。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宝诰”,又名“诰章”,乃是赞颂神仙的祈诵之词,通常以骈文的形式呈现。
在念完《玉皇宝诰》后,他们来到了“紫微大帝”的神像下,齐声念诵《星主宝诰》: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旋玑玉衡齐七政,总天经地纬。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在祭拜完“上苍”之后,学生们又在教习的引导下,来到旁边的一间偏殿里,在“文昌星君”的神像面前烧香祭拜。
“文昌星君”本来只是“紫微大帝”身边的辅佐之臣。
但是由于他执掌的是学识、教化、考试与功名,所以在大齐王朝的教学机构,包括龙门书院、国子监、各地县学府学以及一些私塾之中,都会单独供奉着“文昌星君”的神位。
“文昌星君”看上去像是一位文官大臣,头戴官帽,身穿大红色锦绣官袍,手持玉制笏板,相貌端正,身边摆放着一摞书籍、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时小寒身边的陶汐忽然低头小声说道:“你……你有没有觉得,这‘文昌星君’的相貌好像看上去有一点眼熟……”
时小寒摇了摇头,然后回应道:“可能是你在别处祭拜过祂的神像吧?”
“不,我是觉得,祂有点像现实中的某个人……但我却想不起来具体像谁……”陶汐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完全听不清楚,显然她对自己的感觉也并不是很自信。
祭拜完几位神仙后,新生们来到了面积最大的屋子“思齐堂”,听龙门书院院长李政训话。
这位李院长外表高大威武,说起话来却格外啰嗦。
他开头说“我今天简单讲三件事情”,但每件事情又演变成无数件事情,其中内容基本上是拿着“替天行道”、“为皇上效力”、“为百姓打造太平盛世”这些大道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时小寒听得昏昏欲睡,甚至怀疑他在施展催眠法术。
ps:11月月票加更已经还一章,目前还欠三章。
70
第八十七章 不败刀神
李院长唠叨了半个时辰,时小寒也走神了半个时辰。
她的神思不知不觉间飘出窗外,飘到了不远处的饭堂,开始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个千古难题。
待李院长终于说到“以上就是我要讲的全部内容”,时小寒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到旁边的其他学生都在鼓掌,她愣了一秒,然后也跟着“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作为一名刀修,时小寒来到书院之后,自然而然选择了主修刀道课程。
小时候,她是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练武;后来到了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做官,便基本上是在自家院落里,照着秘籍自学。
这些年里,她扔掉了许多双磨破的绣鞋;家中那棵粗壮的梧桐树树干上,也被她留下了无数的刀痕。
总之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现在来到书院,要跟十余个同龄人一起学刀,她感觉颇不习惯。
她心头总是萦绕着一阵无形的压力,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朝身边其他人瞥去,暗暗地与他们较劲。
教他们刀法的,是个身形消瘦的独臂老头儿,头发花白蓬乱,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件满是补丁的麻布短衫,身上散发着一股长时间不洗澡的酸臭味儿。
看上去不像是龙门书院的教习,而像是大街边上端着破碗要饭的乞丐。
当然,普通人邋里邋遢,别人会觉得他不讲卫生、生活习惯糟糕;但高手不修边幅,别人只会觉得他有个性。
而除此之外,这个邋遢老头儿还在自己的衣襟上别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更是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
不过在场无人敢笑。
虽然这老头儿没做自我介绍,在场的很多学生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但是能在龙门书院做教习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因此学生们在他面前,态度都专注而谦恭,丝毫不敢怠慢。
“你们都拔出武器,用你们最擅长的招式,朝我砍一刀,”独臂老头儿刚一进屋子,便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学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届新生会不会比上一届还要差劲。”
一个矮胖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便亮起一道光芒——神通、法宝,都在这一瞬间被激活,释放出了磅礴的能量。
待到他走到独臂老头儿面前的时候,他的身后浮现出一道玄龟虚影,虚影裹挟着磅礴气势,宛如滚滚而来的海啸,令在场的学生们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竟然是‘玄武刀法’!”
“没想到吴将军家的小公子,居然已经把他们家族的绝学练到了这种程度!”
“……”
有学生在旁边小声议论。
听到他们的话,时小寒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龙门书院确实是权贵子弟和天才修士们的聚集地。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论是天赋、刀法,还是家世、财富,在这里都是稀松平常的。
可是,在看到吴公子这气势惊人的一刀后,独臂老头儿却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他挥了挥右手。
一把摆放在房屋角落里的破扫帚忽然飞到他的手中。
他把扫帚横在身前。
远远望去,独臂老头儿就像秸秆一般枯瘦,那庞大的玄龟似乎一脚就能踩死他。
但是就在他握住扫帚的一瞬间,玄龟宛如看到了天敌一般,突然一个急刹车,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它化作无数光屑,消失不见了。
而那位吴公子,则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的佩刀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住地搓手,只觉得虎口生疼。
“你这刀法练得太浮躁了,”只听见独臂老头皱着眉头评价道,“基础都还没打扎实,握刀的姿势都不对,就去折腾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分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喜欢跟街头优伶一样玩花活……”
老头儿以极为尖锐的口吻,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了吴公子刀法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
吴公子低着头,神情格外沮丧。
对于自己刚才的发挥,他自我感觉很不错,然而没想到依旧被这个独臂老头儿挑出了数十处毛病。
随后,老头儿挥了挥手,用冷冰冰的语调道:“下一个!”
吴公子脸色阴沉地回到队伍中,用手捂着嘴,对身边的同伴小声地嘀咕道:“这老头儿真是的……我知道他很强,至少是个第五、六境的高手,但他有必要这么欺负我们么……”
“我只用了第二境巅峰水平的真元。”
虽然吴公子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老头儿依旧把他私下里这番埋怨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并淡淡地回应道。
吴公子不再说话。
作为一个初入第三境的修士,他刚才在挥刀的时候,连着神通、法宝和家族绝学都全部用上了,却被老头儿凭借第二境巅峰水平的真元拦了下来。
可见老头儿扫帚中暗藏的刀意有多么可怕。
在此之后,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老头儿的面前,施展出自己最得意的刀法。
排队的时候,他们都怀着侥幸的心理,希冀着自己能成为得到老头儿认可的幸运儿,并借此机会收获到同窗们羡慕钦佩的眼神。
但老头儿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不论是出身显赫的贵公子,还是身负厚望的刀道天才,都被他用犀利的话语,数落得近乎一无是处。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老头儿的来历吗?”有人悄悄地向同伴们问道,“我从来不记得龙门书院有这么一位刀道高手……好像之前几个月教授刀道的人也不是他……”
龙门书院从不缺乏有背景的学生。
很快就有人回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号称‘不败刀神’的胡云,很久以前曾经是蜀地剑阁的弟子,但因为跟剑阁发生了一些过节,便离开了宗门,从此弃剑从刀。大约十多年前,他来到龙门书院,成了一位客座教习,但并没有带任何学生,而是在书院里闭关破境,所以你们不认识他是很正常的。
“只是我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出关了……”
时小寒把“胡云”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打算在见到顾旭后,问问他是否了解这个人。
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时小寒施展刀法招式了。
由于她前面的人都被骂得灰头土脸,所以当时小寒走到老头儿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伟大的上苍,请保佑我不要被批评得太惨……”她默默地祈祷道。
同时她拔出背上鞘中的“昆吾刀”,催动“饕餮之印”,施展自己最擅长的“霸王刀法”,一跃而起,朝着独臂老头儿狠狠地劈去。
沉重的大刀焕发着绯红的光晕,仿佛染上了一层鲜血。
饕餮的虚影浮现于刀刃之上,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老头儿微微皱眉,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依旧凭借横在胸前的扫帚,轻松地拦住了时小寒这气势汹汹的一刀。
时小寒身体顿时僵住,从半空中落回地面。
那只张牙舞爪的饕餮,也顷刻间怂成了一只病猫。
“力道不错,”老头儿看着时小寒,语气平淡地评价道,“有那股霸道劲儿,只是在细节上实在太差劲了。分明是个小姑娘,玩起刀来怎么能跟那些大老爷们一样不拘小节?”
接下来,老头儿以极为挑剔的态度,指出了时小寒“跳跃动作有瑕疵”、“挥刀方位有偏差”、“真元被无效浪费”、“释放神通的时机不对”等十多处问题。
时小寒认真地听着,同时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
虽然她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唯唯诺诺。
但是在场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显然没料到独臂老头儿会对她说出一句“力道不错”。
以这老头儿挑剔的眼光,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你们有人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么?”有学生在旁边悄悄道。
“我在元宵擂台赛上见过她登场。听别人说,她是青州府驱魔司的修士。”
“青州府……好像听说那位新来的顾教习也是青州人。青州府近期真是人才辈出啊!”
“这或许是上苍对那个多灾多难的地方的补偿吧!”
“……”
…………
当老头儿点评完每一个学生的刀法后,书院的钟声悠然响起,宣告上午课程的结束。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房屋,准备前往饭堂。
时小寒自然是吃饭最积极的一个。
钟声敲响之际,她便噌噌地跑到了人群最前面,学生令牌紧紧攥在手中,捏出了汗水。
然而独臂老头却突然叫住了她:“你等等。”
时小寒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神情有些疑惑。
老头儿接着说道:“小丫头,你是否察觉过,自己的力气从小要比别人大得多?”
时小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她有“一身蛮力”。
顾旭也曾多次对她说“女侠大人,下手轻点儿”。
70
反思与感谢
本来打算第二卷结束再写总结,但不久前入了精品,加上最近有一点感悟,便提前写出来跟大家聊聊,也欢迎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说说为什么前段时间卡文卡得很厉害(原因之一)——
从新书期就开始追这本友们应该记得,时小寒最早的标签并不是女主。
在布丁最早的大纲里,小寒其实是一个偏功能性的女配(甚至第一版大纲里是个男孩子),性格也比较扁平,在第一卷里充当主角“破案杀鬼搭档”(有点像福尔摩斯跟华生那种),正好一个稳健,一个莽,能形成一些喜剧效果。
进入第二卷后,她就会渐渐神隐。
毕竟大部分仙侠文的女主,要么实力强大,要么背景强大,否则就容易出现跟不上主角,最终变成累赘的情况。
小寒的背景、天赋设定,明显不是女主模板。
但是作者在实际写作的过程中,总会冒出一些新的灵感,令角色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就像很多作者描述那样“我感觉我笔下的角色活过来了,他们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只是一个记录他们生活的观察者”。
布丁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第一卷的“早餐食盒”、“我不敢动心”、“满城风絮”等几处桥段,都不在原本的大纲里,而是写到那处剧情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
就像是笔下人物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时小寒这个角色,也不知不觉最早的“莽”、“吃货”和“中二”的标签之外,性格变得更加丰富,有了初恋少女的纯情,还有守护身边人的理想。
于是那时候,我在情绪的控制下,选择了尊重角色,修改了剧情和设定。
但是以网文上百万字的篇幅,常常是牵一发动全身的。
按照原本的大纲,在经历了空玄散人的事件后,时小寒是不会跟顾旭一起来京城的,而是会留在家乡,逐渐成长起来,做一个斩妖除魔、守护百姓的女侠,同时也会像陈济生那样,逐渐淡出主舞台。
其实像这样写的话,她的角色是很丰满的,成长曲线是很完整的。
但是在拿到女主剧本后,她就跟顾旭来到了京城。
只是在写第二卷的过程中,我就明显地感觉到,她很难再像第一卷那样,跟顾旭一起参与到重要剧情线中,扮演关键性的角色。
哪怕跟顾旭待在一起,她也像个旁观者,负责喊“666”。
她的作用,比如“充当打手”、“调剂气氛”等,都可以用其他更合适、更强大的配角替代。
她的成长也没体现出来,反而有些回到原点。
所以第二卷写到她的时候,很难有第一卷那种鲜活感,反而有些枯燥无趣,有一种“强行加戏”的感觉。
这便是最初的设定带来的问题,也是因为我写作经验不够造成的。
由于小寒的背景和天赋,我也不能随随便便提高她的实力(总不能掉崖捡秘籍吧),不然就会不合理。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思考了很久“如何合理加强时小寒”和“如何处理原定的女主”等问题,把大纲推翻重写了好几遍,简直想得头秃了……
目前我想到的是“找个师傅”、“找个传承”,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分享一下。
果然写好长篇的能力,不是一蹴而就的,还需要多磨砺多提高!
毕竟它不仅需要的是一时的灵感,还需要足够的理智,以及纵观全局的能力。(一时写的爽,填坑火葬场,是常有的事情了……)
不过除了这条线外,其他该写的主线剧情、该挖的坑、该埋的伏笔都在按计划稳步进行中,希望在高潮部分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吧!
同时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在写第二卷期间终于入精品了(这是布丁一直以来的梦想),订阅也在稳步上涨。比起上架的时候,接近翻了四倍。
布丁会尽快调整状态,争取找到好的解决方案,尽己所能把这个故事更好地写出来!读万卷
第八十八章 风云人物
白辰神色平静地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罗盘。
罗盘呈古铜色,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线条。
“原来是一个风水师。”顾旭默默在心头判断。
只见白辰双手分左右把持着罗盘的外盘,将其水平置于胸腹之间的位置,双脚略微分开,口中喃喃念诵咒语。
罗盘的指针忽然开始来回晃动。
紧接着,擂台上方气流涌动,汇聚成一阵强劲的风,将胡小芸用“烈炎真符”制造出来的火焰吹向两边,在中间留出了一片安全地带。
白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安然无恙。
看到这样一幕,孙长老眯起眼睛,往前挪了挪屁股,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像他这种见多识广、阅历很深的门派长老,竟一时认不出白辰用的是何种手段。
顾旭则一眼看出,白辰驱使的“风”,并不是自然界的风,也不是用真元制造出来的法术之风,而是风水学上的“气”。
在洛京城中,既有这个世界本身的阴煞之气,又有“天龙大阵”和大荒龙脉带来的龙气。
二者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而白辰则能凭借自己手中的罗盘,影响环境中的风水磁场,暂时性地扰乱两种气息之间的平衡,从而引发出强大的能量。
就像是装在盆中的水。
倘若把盆稍稍倾斜,静止不动的状态就会被打破,水就会朝着较低的一端涌动。
“这人在风水学上的造诣,真是非同一般。”顾旭在心头暗暗赞叹。
顾旭虽然也曾读过不少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但是他终究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更多的时候是利用风水知识来破解案件,寻找鬼怪的藏身之处。
像白辰这样把风水上的“气”作为打架的手段,他暂时还做不到。
而白辰也没有一味地防守。
在挡住胡小芸的火焰攻击之后,他轻轻转动罗盘,再次以极快的语速,念诵咒文。
很快他的周围出现了淡淡的黑色烟雾。
顾旭知道,白辰这是在调集四面八方的煞气。
洛京城在建造的时候,虽然对街区布局和建筑样式有着严格的规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房屋的反复修缮翻新,仍然会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招煞的建筑——比如人声喧嚷的集市旁边会存在“声煞”,比如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旁边会存在“廉贞煞”,比如大门位于街道尽头会产生“枪煞”,比如右边有楼宇在兴建或拆卸会引来“白虎煞”……
白辰则能利用法术,把这些煞气汇聚起来,为己所用。
很快,黑色烟雾化作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绳索,将对面的胡小芸一圈又一圈地束缚住。
胡小芸起初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这根绳索既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也没有干扰到她的施法。
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毫无用处。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这绳索的真正作用。
在她接下来释放符篆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似乎被厄运缠住了,连续犯下低级失误——
首先,她本打算掏出“玄冰符”,把对方用冰冻住,结果错误地拿成了“烈光符”;
接着,她在念咒的过程中,不小心念错了几个字段,导致符篆失去效用,浪费了几秒钟的时间。
而在与一个强大对手的战斗之中,这短短的几秒钟,足以决定胜负。
只见白辰心念一动,从自己的空间戒指中取出了一柄长剑,同时瞬步来到胡小芸的身边,用寒光闪烁的剑锋指着她的喉咙。
刹时,无数道剑气从剑锋蹿出,似乎可以湮灭一切生机。
胡小芸的心跳随之暂停了半拍。
若不是担任裁判的官员及时终止了两人的战斗,宣布了结果,胡小芸觉得今天自己可能在这座擂台上身死道消。
白辰朝她拱了拱手,礼貌地说道:“承让。”
胡小芸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问道:“你一个风水师,竟然也会用剑?”
“凭什么风水师不能用剑?”白辰微微一笑,“像驱魔司的上官大人,不也同样是一位精通剑法的医师?”
胡小芸不再说话。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依旧未能从刚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作为龙门书院的学生,她不论在家世还是天赋上,都算是同龄人中间的佼佼者。
虽然肯定比不过大齐王朝最顶尖的那批天才,但她也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洛水大会”海选的第一轮就被淘汰。
“我这运气可真是糟糕啊,”她默默在心里感叹,“竟然抽签抽到了这样的对手。”
…………
与此同时,顾旭坐在高高的城门上,望着神情淡然的白辰,微微皱起了眉头。
白辰以风水煞气构造厄运的手段,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去正平坊购买四合院的时候,商人杨长福院子里风水出了问题,导致其长期遭受厄运缠身,总是在阶梯上摔倒、出门忘带钥匙、写信寄错地址……
虽然杨长福当时身上并没有黑色雾气化作的绳索。
但是能够用风水煞气作战的修士,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顾旭总是忍不住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先是默默念诵“上苍”的名讳,然后询问“白辰和杨长福宅院中出现的风水问题有没有关联”,进行了一番占卜。
硬币正面朝上。
白辰跟那座四合院中的“披萝煞”、“淫风煞”,确实有关系。
在得到结果后,顾旭脸上表情不变,右手则悄悄地敲了敲腰间的驱魔司玉佩,把白辰的相貌记录下来。
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把白辰抓去衙门显然是不合适的。
顾旭之前早就猜测过,在幕后悄悄搞事情的人,不可能是一个人,绝对是一个团伙。
在风水师的背后,至少还藏着一个蛊师,以及一个能够干扰天机、使得驱魔司抓错人的占卜师。
甚至还有更多身怀绝技的修士。
他此时作为驱魔司的唯一代表,孤零零地待在城门上,周围并没有强力的援手,可对付不了这个神秘的团体。
他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上报给衙门,交给圣人来头疼。
然而,就在他敲动玉佩的瞬间,他心头产生了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好像城门中的人群中,有一双阴魂似的眼睛,忽然盯住了自己。
但下一秒钟,这种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这只是他的错觉。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孙长老和顾旭先后对这场比试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由于孙长老对风水堪舆之术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他一改常态,不再用之前那尖酸刻薄的“毒舌”风格,而是用相对温和、含糊的口吻对失败的胡小芸说道:
“修士可以专精于一门学问,但是不要因此而限制住自己的战斗手段。符修只会符道,剑修只会剑道,就很容易会被对手克制。
“但是,如果一个剑修会用符,一个符修会用剑,在对决之中就会有奇效。”
听到孙长老的这番话,顾旭忍不住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你是希望这世界上的符修们都统统变成“战斗法师”么?
待轮到顾旭做点评的时候,他只对胡小芸简单地说了一句:“你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
看得出来,胡小芸在擂台上的表现跟很多书院学生一样,属于按部就班的“学院派风格”——先用哪一招,再用哪一招,都有着固定的几套章法流程。
但是,实际的战斗并不会完全按照她预想中的剧本走。
倘若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她几乎没有处理的经验,只能落于被动的局面,任人宰割。
“多谢顾大人指点!”胡小芸一边拱手回应,一边用目光用悄悄地瞥向城门上的顾旭。
自从几天之前顾旭在龙门书院首次亮相后,她就跟很多书院女生一样,成为了顾旭的“颜粉”。
今天她的比试虽然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场,但是天还未亮时,她就已经等候在了南城门的附近。
所以自然而然,她就旁观了擂台上的每一场对决,也听到了顾旭对每一位修士的点评内容。
对此,她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世间怎能有这样的人物?不仅外表如此出众,而且对世间各大门派的道法都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最开始,当顾旭给了别人很详尽的评论,却只给了她一句话,她还感到有些郁闷。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像顾大人这么好看的人,身为书院的教习,怎么可能会对书院弟子不负责任呢?这一定是因为在他的眼中,我是特殊的。
于是她很快就释怀了。
同时,如何评价白辰,也成了一个令顾旭头疼的问题。
因为顾旭怀疑自己可能被幕后那个组织盯上了,所以谨慎起见,他并不敢吐露太多的信息。
但是他懂风水堪舆之术,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不能像旁边的孙长老一样地敷衍过去。
权衡利弊之后,他再次给出了一句非常简洁的评语:“以风水之术为对敌手段,实在绝妙。”
…………
伴随着钟声响起,今天早晨的海选就此结束。
顾旭告别了洛京府尹杨炯和孙长老,搭乘马车返回自家宅院,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同时,他吩咐驾车的吏员把记录影像的玉佩送到驱魔司,交到洛司首的手中。
杨炯本想邀请顾旭去城区酒楼共进午餐,但是顾旭礼貌地拒绝了。
毕竟他还要抓紧时间修炼,才能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攀登上“断魂崖”,使自己拥有更大的胜算。
孙长老此时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转变。
他已经收敛了自己目光中的不屑情绪,显然是认可了顾旭的学问,以及作为今天“点评嘉宾”的资格。
只是以他狂傲不羁的性格,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可能在顾旭面前道歉。
于是他阴沉着脸,离开了洛京城。
同时他心里暗暗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宗门里那几个顽劣的徒弟,对他们说:“你们瞧瞧,别人尚未加冠就懂这么多知识,有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点评别人的战斗——而你们呢,长这么大了,连自家宗门的‘狂风刀法’都不能完完整整地使用出来。真是一群废物!”
…………
回到家后,顾旭立即服下“度厄丹”,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此时已经位于“思乡岭”上的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级阶梯上。
今天坐在南城门上,旁观各家武学,他在感叹大齐王朝人才辈出的同时,也受到了情绪上的触动。
于是一口气又往上爬了百余级台阶。
而在他修炼的同时,他的家宅也发生了一些难以被察觉的动静——
首先,几只蚱蜢试图从大门的缝隙中钻进顾旭的屋子,但它们穿过了一道大门,前方又出现了一道大门。
连续穿过了七八道大门后,它们依旧无法进入院子。
于是它们身上的活性都消失了,变成了几张皱巴巴的纸。
原来这些蚱蜢都是用纸张折出来的。
随后,几只乌鸦掠过,试图从空中进入顾旭的院子里。
但是,它们刚一抵达院子上空,便像是迷失了方向似的,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片刻后,它们身上冒出桔红色的火焰,很快被烧成黑色余烬。
原来这些乌鸦也是用纸折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身穿布衫的清秀书生走到了顾旭家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从正面看,他跟正常人没有差别。
但如果从侧面看,会发现他的身子非常薄,只有一张纸的厚度。
他仿佛一张被裁剪下来的人物肖像画。
只听见顾旭家的大门内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清秀书生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接着说:“请贵客稍稍偏头,我需要确认您的身份。”
清秀书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那声音说道:
“身份验证失败……正在请示主人,是否启动‘杀阵’……”
“……主人已确认……”
地面上蹿起一道明亮的火光。
清秀书生瞬间被烧成了灰。
第八十九章 点评嘉宾顾旭
抱歉,因为偏头痛发作,脑袋疼得无法思考,今天请假一天。
第九十章 挥剑战斗的风水师
对于这些想要闯入自家宅院的不速之客,顾旭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他认出,这些蚱蜢、乌鸦,还有那个纸片人书生,均是某种类似“操偶”的傀儡术的产物。
只是相比空玄散人开创的“操偶”,对方的傀儡术似乎有一些局限性。
它只能用纸做原材料。
“这或许是那个神秘的幕后组织想要侦查我的手段。”在结束一个阶段的修炼后,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于是这天傍晚的时候,顾旭还是亲自去了趟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把最近发生的蹊跷事情,从商人杨长福身上的‘心蛊’,到风水师白辰那诡异莫测的战斗手段,再到试图闯进家里的这些之傀儡,详细地跟洛司首叙述了一遍。
洛川坐在他的对面,耐心地听着。
同时也没有忘记取出自己珍藏的“西山云雾茶”,给顾旭斟了一杯——按照他的说法,这茶原本是皇室的贡品,是之前昭宁公主向他请教学问时送给他的礼物。
“你放心,顾小友,”待顾旭说完后,洛川面带微笑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当洛川听到顾旭的叙述后,尤其是得知对方能够干扰天机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眼神中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了。”顾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
“在我的眼皮底下,他们不可能伤到你的。”
“今天参加海选的那个风水师——”
“——暂时不必动他,”洛川语气淡定地说道,“这个白辰,应该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枚棋子。而我们要做的,是把那个组织完完全全地连根拔起。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能够干扰我的天机推演之术。所以,我们需要利用好这颗棋子,才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更多隐藏在暗中的人。”
随后,洛川又按照之前的承诺,把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连同顾旭之前送到衙门的玉佩一起,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顾旭心念一动,将它们收进“闲云居”。
除此之外,洛川还给了顾旭一张大谷关的地图。
“‘长命教’地下石窟的入口比较隐蔽,不太好找,”洛川取出一支毛笔,蘸着红墨水,在地图上做了一个标注,“等你要攀登‘断魂崖’的时候,记得带上这张地图,或许能更容易地找到它。”
“多谢司首大人!”顾旭接过地图,向洛川道谢。
…………
燕子归来,柳树抽芽。
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初五,也就是顾旭首次到龙门书院授课的日子。
这是书院学生们无比期待的一天。
上个月,顾旭曾在书院之中,与几位颇具声望的符道大师展开激烈的较量。
最终,他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战胜对手,夺得教职,并得到了大齐国师的欣赏和同行们的敬佩。
但那时候,学生们只能远远地旁观,并没有亲眼看到顾旭画符的过程,也不知道他画符的思路和一般的符师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使得他们对此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所以今天一大早,授课的讲堂中已经座无虚席——就连座位之间的过道,也尽是比肩继踵的学生们。
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自然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
为了抢到一个靠前的位置,她在卯时的钟声响起之际,就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准备离开寝舍。
尽管已经陶汐蹑手蹑脚、非常小心,但与她同舍的时小寒依旧被吵醒了。
只见娇小的少女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不觉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毛虫,迷迷糊糊地说道:“陶……陶道友,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呀……”
时小寒每到冬天就喜欢赖床。
以前在沂水县的时候,只要早晨没有强制性的任务,她常常会沉浸于火炉和被窝的温暖之中,一个回笼觉睡到正午。
不过待她来到洛京城后,顾旭那恐怖的成长速度,还有周围那群刻苦的过分的同僚,令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她为此含泪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
只是,她也通常要到辰时或巳时,才能从睡梦中醒过来。若要让她鸡鸣而起、废寝忘食,仍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陶汐低下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顾大人来书院给我们授课,我……我觉得我有必要早点去那边占个位。时道友,打扰到你休息,真是太抱歉了……”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仿佛变成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凌乱的黑发盖住了白皙的脸蛋,眼睛里的睡意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顾旭今天要来书院?”她睁大眼睛,盯着陶汐问道。
“是啊,今天是顾大人第一次为我们讲授符道课,我们期待了很久了。”陶汐回答道。
说话时,陶汐感到有些纳闷。
她心想:你不是声称你们只是普通同僚的关系吗?为什么听到顾大人的名字,你会这么激动?
不过,以她一贯内向的性格,她并不会把心头的疑问说出口。
陶汐很快便离开了寝舍。
时小寒则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两个小人在不停地吵架。
其中一个小人说:“真想跟着陶汐一块儿去看看他。”
另一个小人说:“你作为一个对符道一窍不通的刀修……万一去了那课堂上,有人问起你符篆之术的问题,你岂不是就在他面前颜面尽失了?”
她可不想再次看到顾旭用口型对她说:“真是个小笨蛋。”
纠结许久后,待到东方的天际露出淡红色的霞光,时小寒还是选择一脚踹开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迅速洗漱穿戴,换上了书院的灰白长袍,用木簪束起长发,连早饭都顾不得去吃,就朝着符道课堂迅速跑去。
“我就藏在角落里,远远地看一眼,”她暗暗地在心头想道,“只要别人不发现我,就不存在丢人的事情。”
…………
此时此刻,在密密麻麻的学生堆里,还隐藏着一位大人物。
他长着一双小眼睛,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穿着一件华丽的锦袍,搬来了一把小板凳,坐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
此人正是书院教习傅韬。
他用了特殊的法术,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自己的相貌,使得周围人难以察觉到他的身份。
其实这位傅教习一直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在顾旭横空出世之前,他甚至隐隐在心里觉得,自己是国师之下的符道第一人。而他教出来的几位学生,比如贾秀光、陈英卓等,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其他符师的课堂上——他认为这是有失身份的行为。
然而今天,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在上个月的那场符道之争中,顾旭让他见识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甚至某种程度上颠覆了他对符篆之术的认知。
傅教习虽然高傲,但本质上依旧是一个追求大道的符师。他非常期待顾旭今天是否还会展示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是,如果顾旭讲课内容极为敷衍,或是有明显的漏洞,他也不介意当成将言语化作刀剑,撕开顾旭身上的层层光环,把他从神坛上踹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瘦瘦高高、头发稀疏的男子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傅教习身旁不远处。
傅教习顿时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杜远这家伙竟然也悄悄摸摸地跑来旁听——不仅没有掩盖他自己的相貌,而且正好坐在自己附近不远处。
傅教习明白,自己掩盖相貌的法术,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它能够瞒得住低境界的学生们,但是却瞒不住同为符道教习的杜远。
万一自己的身份被杜远这家伙认出来了,岂不是会非常尴尬?
还好,杜教习刚一坐定,就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一支炭笔,小册子的前几页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根本没有察觉到傅韬的存在。
傅韬稍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杜远的笔记,只见上面有这样几行字——
“媒介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对天地大道的认知。”
“计时工具改变了我们对时间的认知。”
“天地大道是抽象的。符篆、因果、剑道等均是用来描述天地大道的媒介。”
“……”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杜远一个符师,怎么会在研究这么玄乎的玩意儿?
傅韬感到有些头疼,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
待到清晨的钟声响起之际,顾旭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他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衣袂飘飘,步履从容,宛若仙人。
这时候他发觉,讲堂的门口、走道上、乃至于讲台的附近,都已经挤满了学生,以至于他很难穿过人群走到讲台上。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杂役,微微皱眉,向他问道:“龙门书院修习符道的学生竟然有这么多?”
杂役微微躬身,恭敬地答道:“顾大人,书院里主修符道的学生,其实人数不到这间屋子里的十分之一。但是,书院并不会限制主修其他道法的学生前来旁听符道,而修习符道的学生也可以去旁听别的课程。
“今天,他们都因为仰慕您的大名,聚集到了这里。
“您需要我叫他们让开道路么?”
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必了。”
话音落罢,他便施展身法“流星走月”,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讲台上。
讲堂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龙门书院从不缺乏有见识、有背景的学生。他们立即认出了顾旭的登场方式,对此惊叹不已。
“没想到他竟然跟驱魔司的楚凤歌、上官槿一样,也掌握着这门由司首大人开创的玄妙身法。听说特别难学呢。”
“废话,上品武学哪里有不难学的。”
“我专门练过曈术,用功法强化过感知,竟然也没有看清楚这位顾先生的行动轨迹。司首大人开创的武学果然非同一般。”
“可为什么我听说,这门武学并不是司首大人创造,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在梦境中传授给他的?”
“司首大人的自谦之词,你竟然也相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
这时候,顾旭抬起右手,学生们便渐渐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讲授的内容。
“我想,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只听见顾旭面带微笑说道,“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旭,来自青州府沂水县,很荣幸得到朝廷、国师、李院长和书院教习们的认可和器重,来到这里给大家分享一些画符的经验。”
由于顾旭年纪太小,甚至坐在讲台下面的一半以上的学生年纪都比他大,所以他说话的语气很和蔼很谦逊,并没有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粉丝”的数量。
他几乎每停顿一下,讲台下就会有一群人鼓掌,导致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比手势,让他们保持安静。
“我相信,你们一定都曾经好奇过,我为什么修习符篆之术不到一年,就能够改进、甚至去创造一些全新的符篆,”他接着说道,“你们或许会把原因归咎于天赋,归咎于悟性,归咎于上苍的青睐。
“但事实上,你们错了。
“在符之一道上,敢于打破陈规的思维,要比天赋重要得多。
“符,只是道的呈现形式,并不是道的本身。但我们有时却太过执着于表象,却忘了思考它背后的意义。”
听到“呈现形式”几个字时,坐在小板凳上的教习杜远顿时挺直了腰杆,神情愈发专注,近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玲珑、身穿灰白长袍的少女忽然一路狂奔,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正是从寝舍匆匆赶来的时小寒。
她本想转身去找讲堂后门,偷偷摸摸地钻进去,藏到人群中——反正以她的身高,应该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
可脚步刚刚停住,她一双明亮的杏眼正好对上了顾旭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
她愣住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间讲堂跟教刀法的那间不一样?”
“为什么它没有后门?”
第九十一章 第一次授课
对于这些想要闯入自家宅院的不速之客,顾旭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他认出,这些蚱蜢、乌鸦,还有那个纸片人书生,均是某种类似“操偶”的傀儡术的产物。
只是相比空玄散人开创的“操偶”,对方的傀儡术似乎有一些局限性。
它只能用纸做原材料。
“这或许是那个神秘的幕后组织想要侦查我的手段。”在结束一个阶段的修炼后,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想道。
于是这天傍晚的时候,顾旭还是亲自去了趟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把最近发生的蹊跷事情,从商人杨长福身上的‘心蛊’,到风水师白辰那诡异莫测的战斗手段,再到试图闯进家里的这些之傀儡,详细地跟洛司首叙述了一遍。
洛川坐在他的对面,耐心地听着。
同时也没有忘记取出自己珍藏的“西山云雾茶”,给顾旭斟了一杯——按照他的说法,这茶原本是皇室的贡品,是之前昭宁公主向他请教学问时送给他的礼物。
“你放心,顾小友,”待顾旭说完后,洛川面带微笑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当洛川听到顾旭的叙述后,尤其是得知对方能够干扰天机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眼神中透露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意外。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可能被那些人盯上了。”顾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
“在我的眼皮底下,他们不可能伤到你的。”
“今天参加海选的那个风水师——”
“——暂时不必动他,”洛川语气淡定地说道,“这个白辰,应该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枚棋子。而我们要做的,是把那个组织完完全全地连根拔起。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掌握着一种能够屏蔽天机的法术。所以,我们需要利用好这颗棋子,才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更多隐藏在暗中的人。”
随后,洛川又按照之前的承诺,把一个“替身手镯”作为报酬,连同顾旭之前送到衙门的玉佩一起,交到了顾旭的手中。
顾旭心念一动,将它们收进“闲云居”。
除此之外,洛川还给了顾旭一张大谷关的地图。
“‘长命教’地下石窟的入口比较隐蔽,”洛川取出一支毛笔,蘸着红墨水,在地图上做了一个标注,“等你要攀登‘断魂崖’的时候,记得带上这张地图,或许能更容易地找到它。”
“多谢司首大人!”顾旭接过地图,向洛川道谢。
…………
燕子归来,柳树抽芽。
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初五,也就是顾旭首次到龙门书院授课的日子。
这是书院学生们无比期待的一天。
上个月,顾旭曾在书院之中,与几位颇具声望的符道大师展开激烈的较量。
最终,他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战胜对手,夺得教职,并得到了大齐国师的欣赏和同行们的敬佩。
但那时候,学生们只能远远地旁观,并没有亲眼看到顾旭画符的过程,也不知道他画符的思路和一般的符师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使得他们对此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所以今天一大早,授课的房屋中已经座无虚席——就连座位之间的过道,也尽是比肩继踵的学生们。
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自然预料到了这样的状况。
为了抢到一个靠前的位置,她在卯时的钟声响起之际,就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准备离开寝舍。
尽管已经陶汐蹑手蹑脚、非常小心,但与她同舍的时小寒依旧被吵醒了。
只见娇小的少女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不觉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毛虫,迷迷糊糊地说道:“陶……陶道友,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呀……”
时小寒每到冬天就喜欢赖床。
以前在沂水县的时候,只要早晨没有强制性的任务,她常常会沉浸于火炉和被窝的温暖之中,一个回笼觉睡到正午。
待她来到洛京城后,顾旭那恐怖的成长速度,还有周围那群刻苦的过分的同僚,令她的心情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她为此含泪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
不过,她也通常要到辰时或巳时,才能从睡梦中醒过来。若要让她鸡鸣而起、废寝忘食,仍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陶汐低下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顾大人来书院给我们授课,我……我觉得我有必要早点去那边占个位。时道友,打扰到你休息,真是太抱歉了……”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仿佛变成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凌乱的黑发盖住了白皙的脸蛋,眼睛里的睡意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顾旭今天要来书院?”她睁大眼睛,盯着陶汐问道。
“是啊,今天是顾大人第一次为我们讲授符道课,我们期待了很久了。”陶汐回答道。
说话时,陶汐感到有些纳闷。
她心想:你不是声称你们只是普通同僚的关系吗?为什么听到顾大人的名字,你会这么激动?
不过,以她一贯内向的性格,她并不会把心头的疑问说出口。
陶汐很快便离开了寝舍。
时小寒则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两个小人在不停地吵架。
其中一个小人说:“真想跟着陶汐一块儿去看看他。”
另一个小人说:“你作为一个对符道一窍不通的刀修……万一去了那课堂上,有人问起你符篆之术的问题,你岂不是就在他面前颜面尽失了?”
她可不想再次看到顾旭用口型对她说:“真是个小笨蛋。”
纠结许久后,待到东方的天际露出淡红色的霞光,时小寒还是选择一脚踹开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迅速洗漱穿戴,换上了书院的灰白长袍,用木簪束起长发,连早饭都顾不得去吃,就朝着符道课堂迅速跑去。
“我就藏在角落里,远远地看一眼,”她暗暗地在心头想道,“只要别人不发现我,就不存在丢人的事情。”
…………
此时此刻,在密密麻麻的学生堆里,还隐藏着一位大人物。
他长着一双小眼睛,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穿着一件华丽的锦袍,搬来了一把小板凳,坐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
此人正是书院教习傅韬。
他用了特殊的法术,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自己的相貌,使得周围人难以察觉到他的身份。
其实这位傅教习一直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自从顾旭横空出世之前,他甚至隐隐在心里觉得,自己是国师之下的符道第一人。而他教出来的几位学生,比如贾秀光、陈英卓等,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其他符师的课堂上——他认为这是有失身份的行为。
然而今天,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在上个月的那场符道之争中,顾旭让他见识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东西,甚至某种程度上颠覆了他对符篆之术的认知。
傅教习虽然高傲,但本质上依旧是一个追求大道的符师。他非常期待顾旭今天是否还会展示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是,如果顾旭讲课内容极为敷衍,或是有明显的漏洞,他也不介意当成将言语化作刀剑,撕开顾旭身上的层层光环,把他从神坛上踹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一个瘦瘦高高、头发稀疏的男子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傅教习身旁不远处。
傅教习顿时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杜远这家伙竟然也悄悄摸摸地跑来旁听——不仅没有掩盖他自己的相貌,而且正好坐在自己附近不远处。
他也明白,自己掩盖相貌的法术,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它能够瞒得住低境界的学生们,但是却瞒不住同为符道教习的杜远。
万一自己的身份被杜远这家伙认出来了,岂不是会非常尴尬?
还好,杜教习刚一坐定,就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一支炭笔,小册子的前几页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根本没有察觉到傅韬的存在。
傅韬稍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杜远的笔记,只见有几行字内容如下——
“媒介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对天地大道的认知。”
“计时工具改变了我们对时间的认知。”
“天地大道是抽象的。符篆、因果、剑道等均是用来描述天地大道的媒介。”
“……”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杜远一个符师,怎么会在研究这么玄乎的玩意儿?
傅韬感到有些头疼,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
待到清晨的钟声响起之际,顾旭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他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衣袂飘飘,步履从容,宛若仙人。
这时候他发觉,讲堂的门口、走道上、乃至于讲台的附近,都已经挤满了学生,以至于他很难穿过人群走到讲台上。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杂役,微微皱眉,向他问道:“龙门书院修习符道的学生竟然有这么多?”
杂役微微躬身,恭敬地答道:“顾大人,书院里主修符道的学生,其实人数不到这间屋子里的十分之一。但是,书院并不会限制主修其他道法的学生前来旁听符道,修习符道的学生也可以去旁听别的课程。
“今天,他们都因为仰慕您的大名,聚集到了这里。
“您需要我叫他们让开道路么?”
顾旭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必了。”
话音落罢,他便施展身法“流星走月”,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讲台上。
讲堂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龙门书院从不缺乏有见识、有背景的学生。他们立即认出了顾旭的登场方式,对此惊叹不已。
“没想到他竟然跟驱魔司的楚凤歌、上官槿一样,也掌握着这门由司首大人开创的玄妙身法。听说特别难学呢。”
“废话,上品武学哪里有不难学的。”
“我专门练过曈术,用功法强化过感知,竟然也没有看清楚这位顾先生的行动轨迹。司首大人开创的武学果然非同一般。”
“可为什么我听说,这门武学并不是司首大人创造,而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在梦境中传授给他的?”
“司首大人的自谦之词,你竟然也相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
这时候,顾旭抬起右手,学生们便渐渐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讲授的内容。
“我想,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只听见顾旭面带微笑说道,“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旭,来自青州府沂水县,很荣幸得到朝廷、国师、李院长和书院教习们的认可和器重,来到这里给大家分享一些画符的经验。”
由于顾旭年纪太小,甚至坐在讲台下面的一半以上的学生年纪都比他大,所以他说话的语气很和蔼很谦逊,并没有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粉丝”的数量。
他几乎每停顿一下,讲台下就会有一群人鼓掌,导致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比手势,让他们保持安静。
“我相信,你们一定都曾经好奇过,我为什么修习符篆之术不到一年,就能够改进、甚至去创造一些全新的符篆,”他接着说道,“你们或许会把原因归咎于天赋,归咎于悟性,归咎于上苍的青睐。
“但事实上,你们错了。
“在符之一道上,敢于打破陈规的思维,要比天赋重要得多。
“符,只是道的呈现形式,并不是道的本身。但我们有时却太过执着于表象,却忘了思考它背后的意义。”
听到“呈现形式”几个字时,坐在小板凳上的教习杜远顿时挺直了腰杆,神情愈发专注,近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可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玲珑、身穿灰白长袍的少女忽然一路狂奔,来到了讲堂的门外。
正是从寝舍匆匆赶来的时小寒。
脚步刚刚停住,她一双明亮的杏眼正好对上了顾旭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
她愣住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间讲堂跟教刀法的那间不一样?”
“为什么它没有后门?”
70
第九十二章 符篆的缺陷
时小寒的突然出现,令顾旭讲课的声音不由自主暂停了片刻,也让在场几乎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时小寒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时刻。
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耳垂微微泛红,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与此同时,顾旭见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面带微笑对她说道:“这位小姐,你怎么还待在外面呀?”
他的语气很温和。
但听上去不像是同龄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师长对学生的安抚。
时小寒忿忿心想:这混蛋居然装作不认识我!而且还在我面前摆教习的架子!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跟顾旭斗嘴,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抱歉,我……我今天睡过头了,顾……先……先先先先生我这就进来……”
说出“先生”两个字,几乎耗尽了时小寒浑身的力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跟蚊子叫似的,最后几个字更是含糊得根本听不清楚。
看到时小寒这样的神色,坐在讲堂前排的陶汐颇感惊讶。
她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时小寒,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出有如此腼腆害羞的一面。
“那就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顾旭也被时小寒的表现逗乐了。不过他刻意收敛了笑容,板着脸催促道。
时小寒顿时像只小兔子似的,“嗖”地一下施展身法溜到了讲堂的最后面——在不动用精神感知力的前提下,几乎不可能在人堆里找出她的身影。
她暗暗下决心:顾旭今天像这样欺负我,我日后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我要找个借口跟他打一架,然后把他揍成猪头,让他瘫在床上三天爬不起来。
…………
在这场引人注目的符道课中,时小寒的突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顾旭很快便在学生们期待的眼神里,继续开始教授课程:
“作为符师,想必你们都应该很清楚符篆之术诞生的历史。
“按照书本中的说法,符篆是神仙的语言,是沟通天地大道的媒介。它跟修行的法门一样,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传授给我们的。
“可实际上,大荒最早的符篆极为粗糙,功能也极为单一,除了放火杀鬼之外,没有更多的用途……
“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历代符师们的不断改进和拓展下,才具备了当今多种多样的功能和颇为完善的理论体系。
“前辈们撰写的书本,使得画符的难度大幅降低——初学者们不需要去理解符篆之中的‘道’,只需要严格临摹图案,严格执行流程,就能画出具有特殊功能的符篆。
“然而,某些时候,正是这种不需思考、不需钻研的‘便利’,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住了我们的思维,也压抑住了我们往更深处去思考的欲望。
“……
“我现在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假如你是一个依靠创作话本故事谋生的文人。
“某一天,你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情景——一个穷书生和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在寺庙里一见钟情。
“这个画面使你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激情。你开始以其为核心,去丰富这对情侣的身份背景,去完善他们相遇的经过,去尝试构造故事里的整个世界。
“你在构思故事的过程中,你心头浮现出来的很可能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影像片段、一些画面、一些对白,乃至于一些令你心潮澎湃、却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波动。
“它们是零碎的,是网状的,是混乱的,是只有你自己才懂的东西。
“但是,读者接受信息的方式,永远都是线性的,是有先后顺序的。你不可能把脑子里的灵感一股脑地塞给他们。
“你必须得对脑海中混乱的信息做一个整理,把它们有条不紊地排成一条线。
“比如先介绍世界的背景,男主人公的身份,女主人公的身份,再介绍两人为什么要前往那座寺庙……
“哪怕是在同一个场景下,各类信息也需要进行有效的编排——比如先描述天气,再描述寺庙环境,然后描写两人的外貌、衣着、神态……
“不过文字这东西,终究不是驱魔司录制影像的玉佩。它不可能把创作者脑海中构想出来的所有细节,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而读者在看到文字后,他们就会自发地在脑海中还原出画面、情景乃至于情绪波动。
“但由于文字传达的过程中必然会伴随着信息流失,所以读者们最终想象出来的东西,必然跟创作者脑子里最初的灵感,存在极大的差别。
“比如女主人公的外貌,或许一千个读者就能想象出一千种不同模样。
“……
“既然书本上对‘符’的定义是‘文字’,那么它也肯定存在信息流失的问题。
“就拿‘烈炎真符’来举例。
“最初开创出‘烈炎真符’的修士,就像是话本故事的创作者。有一天,他感受到了‘火之大道’的存在,进入了顿悟状态。
“他脑海中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把‘道’记录下来。
“但众所周知,‘道’是非常抽象的,是很难完全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就像是创作者的‘灵感’一样。
“所以,他最终画出来的符篆,会与最初‘火之大道’给他的启迪,存在很多的差别,也会漏掉很多信息。
“这也就意味着,画在我们书本上的符篆,本身就是存在缺陷的。它们与真正的天地大道之间,依旧存在着不少的距离。
“而我们改进符篆的过程,就是对它们进行不断的完善,让它们离‘道’更近一些,漏掉的信息更少一些。”
说到这里,顾旭暂时停下了授课,从“闲云居”中取出了一个水壶,用水滋润了干燥的喉咙。
讲堂里一片寂静。
有的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努力消化着这些内容。
有的学生低着头,用炭笔飞速地记录笔记,想要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写下来,再拿回去反复思考。
坐在第一排的贾秀光眉头越皱越紧。
不远处的陶汐则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唯独藏在讲堂角落里的时小寒,思考的问题跟众人完完全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默默心想:“穷书生和官宦千金……顾旭举这个例子,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我和他的经历?”
“可问题是我们并不是在寺庙里相遇的啊……”
ps:今天这章第一稿写出来不太满意,所以删掉重写了,抱歉字数少了点。明天多写点补回来。
第九十三章 历练之路
顾旭提到的这个故事,无疑是在《西厢记》的基础上随便编的。
可时小寒正处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
当顾旭提到“官宦人家的千金”时,她就会想“他是不是想到了我”;当顾旭的目光望向讲堂的最后面时...
第九十四章 第六境:酆都门
天穹深邃,山峦连绵。
顾旭青衫飘飘,一路南行。他看上去步履从容,不急不缓,但是在身法的作用下,他每迈出一步,都能前进一大段距离。
按照他当前的速度,应该不到一日就能够抵达目的地。
但...
第九十五章 魔教遗迹
正当顾旭打算用“神机令牌”呼喊“司首”救命的时候,变故再次发生了。
又有两个人影撕破虚空,凭空出现在顾旭的面前。
其中一人是个身穿青色戏袍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复杂的发型,带着金光闪闪的头饰,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化着浓浓的妆,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令人根本看不出她的真实面容。
另一个人则穿着件花袍子,戴着顶高帽子,脸上抹了一大块儿白粉,鼻尖则染成了红色,活脱脱一个戏曲中的丑角。
只见青袍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召唤出了一柄细长的、浅青色的宝剑,闪烁到了顾旭的身边。
剑锋上喷薄出一道道淡青剑气,替顾旭抵挡住了来自黑衣人的致命攻击。
至于穿花袍子的小丑,则嘴角上翘,露出滑稽的笑容。
他的身后也同样出现了一道数长高的虚影。
这是一个头戴玄精玉冠、身穿玄羽飞裳、手持五色羽节的神仙,面带笑容,肤色黝黑。
正是紫微大帝麾下“北斗七星君”中主掌禄寿、是非的“巨门星君”。
“没想到这个小丑打扮的人,竟然也是一个拥有‘法相’的第六境修士。”顾旭微微眯起眼睛,心头暗暗道。
花袍小丑背后的“巨门星君”与黑衣蒙面人背后的“火德星君”遥相对峙。
两道虚影虽然一动不动,但是却各自散发着可怕的威压,进行着无形的交锋。
顾旭知道,“法相”之间的战斗,本质上是两个修士在比拼对“道”的领悟。
黑衣人的法相是“火德真君”,他掌握的无疑是与火相关的道法。
那披盔戴甲、三头六臂的神只虚影怒目圆睁,瞳孔深处隐隐约约有明亮的火焰在跳动。炽热的温度以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似乎想要把方圆数里之内的天地均变成高温的领域。
身着羽裳的“巨门星君”却笑容和蔼,仿佛对“火德真君”那怒气冲冲的神色视而不见。
“巨门星”属于“暗星”,主阴土。
在“巨门星君”虚影的周围,忽然出现了一道道深灰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条柔软的绸带,飘荡在空气之中。
相比“火德真君”的刚猛暴烈,祂的手段看上去似乎要温和得多。
但在不知不觉间,空气中那炽烈的温度渐渐被驱散,被瓦解于无形之中。
看到这样的情形,三个黑衣蒙面人也察觉到了敌人的强大实力。
“没想到‘青冥’也插手了。”
“以我们的力量,不一定能战胜他们。”
“先撤吧!”
“撤吧!”
“……”
三个黑衣人压低声音交流,很快便达成共识,决定放弃计划,立即撤退。
转瞬间,他们各自驾驭本命物,化作一道光芒,“嗖”地一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顾旭不得不承认,这些黑衣人做事真的非常谨慎,遇事不对就跑路——除了“火德真君”法相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表明其来历的线索。
而且,“火德真君”也是法相中比较常见的,几乎所有主修火属性道法的修士在晋入第六境后,觉醒的法相都是祂。
“这些黑衣人,会不会跟白辰和神秘蛊师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有关系?”顾旭在脑海中把潜在的敌人迅速列举了一遍,觉得目前最有可能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除了空玄散人之外,就是这个藏在暗中的未知组织了。
不过在洛京城附近派蒙面刺客暗杀自己,还用出“火德真君”法相这样的手段,肯定不会是空玄散人的手段。
“那这个‘青冥’又是什么组织呢?”顾旭皱眉思索道。
他虽然通读典籍,但是“青冥”终究是一个隐秘的组织,几乎从不在文献资料中留名,只有洛京城权贵圈子才知道它的存在。
顾旭出身平民,来到京城的时间还很短暂,所以自然而然没有听说过“青冥”。
正当顾旭疑惑不解之际,那个穿着青色戏袍的女子来到他的面前,朝他拱了拱手,开口道:“顾大人,在下‘铃星’,奉我们首领‘文昌星君’的命令,来保障您的生命安全。您可以放心地继续您的行程。在您返回洛京城之前,这些黑衣人将不可能再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话音刚落,她就跟她的小丑同伴一起,驾驭着自己的本命物,化作两颗流星向远方飞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顾旭的视线尽头。
根本没有留给顾旭任何提问的时间。
顾旭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洛京城里水太深。
他现在的实力,依旧太过于弱小。面对这等强大的敌人时,他还是得仰仗于别人的援救。
“还得变得更强才行啊!”他在心头感叹道。
…………
当顾旭抵达大谷关的时候,天空中的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唯有几颗星辰在漆黑的穹隆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微光。
顾旭行走在深谷之中,两侧山崖巍然耸立,宛如刀削,抬起头只望得见一线天空。
借助洛司首给的地图,顾旭很快在一处断崖上找到了地下石窟的入口。这里草木茂盛、怪石嶙峋,气氛有些阴翳。
在洞口的附近,顾旭还看到不少破碎的砖石、长着青苔的残破墙壁、被杂草掩盖的建筑基座,显得格外凄凉。
许多年前,当被称作“魔教”的宗派——“长命教”还没有覆灭的时候,想必这里定有数间亭台楼阁,隐于山坳树杪之间,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弟子们在洞窟中苦修,师长们在树荫下讲学,一派欣欣向荣。
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石壁上那些精致复杂的雕刻,也遭受了风雨的侵蚀,早已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顾旭施展身法,灵活地穿过挡在面前的这些杂草灌木,踏进幽深昏暗的洞窟。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洞穴,应该会给人阴冷潮湿的感觉。
但是顾旭却感觉洞内的温度要比洞外高出不少。
从洞窟的深处,甚至还源源不断地涌来一股热腾腾的气流。
顾旭从“闲云居”中取出一张符纸,轻声吟诵咒语,便将它变成了一盏灯笼。灯笼散发着桔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顾旭往穴内渐渐深入。
洞口处非常狭窄。但越往里走,就越宽敞。
大约前行数十米的距离后,他看到在自己的两侧有几座残破的雕像,只是大部分都只剩下了基座。其中最完整的一座,也没了脑袋,断了一只手臂,令人无法分辨出它们的身份。
“我曾经在书上了解过,长命教之所以被视作‘魔教’,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当初的掌门和长老们,曾会以神只自居,用法术在凡人面前伪装成‘神迹’,从而招收信徒、收纳香火——当然,这是大齐朝廷官方的说法,”顾旭默默回忆道,“也不知这些雕塑,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系。”
再往里走一些后,顾旭还发现两侧墙壁上雕刻着很多繁复晦涩的图案,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顾旭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这些图案毫无规律,并不在他认识的符篆体系之中。
若不仔细观察,恐怕会以为它们只是流水侵蚀留下的痕迹,而不是人为雕刻的。
但不知为何,当顾旭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时,他的脑海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深红色的火苗像是宫廷里的舞女,穿着轻纱制成的长裙旋转跳跃。
乍看极具美感,但却蕴含着焚烧一切的恐怖温度。
有几个衣着褴褛的身影盘膝静坐于烈火中央。
他们眉头紧皱,显然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但是他们依旧不动如钟。
他们似乎把自己的身躯当成了金属,在烈焰里经受千锤百炼。
……
顾旭眨了眨眼睛。
这些画面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幻觉。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些墙壁上的刻痕肯定不简单。如果能够把它们破解出来,或许能够发掘出长命教当年的一些隐秘。
“是直接去那熔岩地河,还是先留在这里研究一下这些图案?”顾旭犹豫了片刻。
这些壁刻让他不经意间想到了《焚天七式》。
《焚天七式》也同样是众多由点与线组成的、没有规律的繁复符文,同样让人砍的眼花缭乱。
而且都和“火”有关系。
“在这个神秘的洞窟里,也许去了暗河后,就不一定能回得到这里了。”顾旭思索片刻后,还是选择停在原地,继续尝试解读这些复杂的壁刻。
…………
既然不能把它们当做是一般的符篆,那么我应该用怎样的方式来理解呢?
顾旭陷入沉思。
他曾经把“萤焰”的图案理解成是萤火虫飞行的轨迹,继而把它们想象成了千柄飞剑裹挟火焰飞向远方——也就是剑阵的图谱。
借助同样的思路,他尝试彻底放空自己的心神,放飞自己的想象,一边感受着洞穴深处传来的灼热温度,一边进入无比熟悉的顿悟状态。
暗红色的火苗,以及静坐于火焰中的苦修士,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苦修士的脚踝上戴着被烧红的金属镣铐,伤口处有鲜血流淌。
火焰之中隐隐浮现出三个篆体大字——
“业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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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改进功法
“业火经……”顾旭心头默念。
当他把石壁上的刻痕想象成是一幅图画,想象成是火焰燃烧的纹路,他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地狱业火的场景。
随后,大量的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构成了一部复杂深奥的经文。
“业火经”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他读过的道法典籍中出现过。
顾旭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长命教”作为魔教被大齐王朝取缔后,它的一切道法、武学秘籍均被随之销毁,不得流传于世。
这部隐藏在石壁中的《业火经》,大概率是当初长命教修习的功法。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长命教很多年前是曾有过圣人级别的强者的,”顾旭暗暗想道,“这意味着这部《业火经》应该是蕴含着大道真意的上品功法。
“它跟《赤炎真诀》都是火属性功法,但它的火焰要更加灼热,不仅能像《赤炎真诀》一样净化阴气、淬炼真元,而且还能在千锤百炼之中强化神魂。倘若修习这部功法,我掌握的‘日蚀’、‘星垣’等神魂攻伐之术,威力都会大幅度提升。
“尤其是在我晋入第五境、能够神魂离体之后,它的这些作用会更加明显。
“唉,只可惜它是上品功法……”
因为顾旭立志要修成圣人,所以他必须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被其他修士视若珍宝的上品功法,对他来说却是阻碍他前进的桎梏。
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平民出身、自幼缺乏修炼资源的修士,当他们看到这部《业火经》的时候,或许会像发现了价值千金的宝藏一样心花怒放。
但是顾旭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毕竟上品功法这玩意儿他用不上。
然而,当他把《业火经》的经文在脑海中详细看了几遍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业火经》对修行境界的划分,似乎跟大荒其他的功法都不太一样。
在大荒正统的修行体系中,九个修行境界分别叫做“鬼门关”、“黄泉路”、“望乡台”、“奈何桥”、“望乡台”、“孟婆亭”、“酆都门”、“阎罗殿”、“九幽狱”和“登仙道”。
但在《业火经》中,九个修行境界则叫做“剥衣亭”、“黑绳狱”、“剥剹血池”、“诛心狱”、“枉死城”、“热恼狱”、“恼闷锅地狱”、“阿鼻地狱”、“涅盘”。
前者是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后者则是一直在地狱中接受业火的炙烤和洗礼,待把自身的污垢和罪孽洗涤干净后,实现灵魂的超脱和肉身的不朽。
而且根据经文里的描述,若要达到较高的境界,除了苦修和悟道之外,还需要一种名叫“念力”的东西。
顾旭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念力”的意思其实跟“香火”或者“信仰”比较相似,是指来源自他人的、发自内心的信赖和景仰。
“难怪这个‘长命教’会被大齐朝廷消灭掉,”顾旭若有所思,“在信奉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大齐王朝,修习这种自身成神的法门,确实可以说是藐视上苍、大逆不道。”
这样一部离经叛道的上品功法,顾旭自然不可能去练它,毕竟他还现在吃着朝廷的俸禄。
只是他又有些馋《业火经》里那些能够淬炼灵魂的火焰。
自从他在正平坊购买四合院时,跟那个藏在暗中的神秘蛊师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较量后,他就充分地认识到了神魂力量的重要性。
毕竟他现在已经被那个幕后组织盯上了,日后很可能还会跟那个蛊师、还有其各怀绝技的同伴们再次交战。
只有让自己的神魂力量变得更强,下一次交手时才能多一些胜算。
另外,《业火经》这些充满阴间气息的境界名称,还有那地狱业火的画面,令顾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个月底时在赤阳子坟墓前看到的恐怖幻像。
他总觉得这《业火经》可能藏着更多的秘密。
“要不……我尝试去解析一下这《业火经》里的大道真意,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保留它强化灵魂的效果,去掉它悖逆上苍的、被朝廷禁止的内容,然后借助它来改进一下我的《赤炎真诀》?”
理论上来说,《赤焰真诀》放在中品功法中,也算是品质比较高的。用它来修到第六境,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有机会再度提升一下自己的功法品质,提高一下自己的修行效率,顾旭当然也不会拒绝。
也许在顾旭眼中,“改进功法”就跟“改进符篆”一样,是件平平常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可倘若外界修士知道了他此时的想法,定然会震惊万分。
因为功法决定了修士经脉中真元的运行轨迹,是修士施展一切法术和武学的根基。
它就像是修士的“操作系统”。只要稍微出一点点问题,就有可能导致真元紊乱,无法正常使用各类道法,甚至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通常情况下,起码得是修行了几十年的、经验极为丰富的高境界修士,才拥有改进或开创功法的能力和自信。
顾旭修行至今不到一年,就敢对功法动手脚,可以说是胆大妄为。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当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立即从“闲云居”中取出纸笔,首先画出了《赤焰真诀》的真元运转轨迹图,然后参照《业火经》的经文,对它的部分细节做出修改。
很快,他面前的白纸上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案和符号。
…………
时间飞速流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顾旭终于画出了《赤炎真诀》初步的改进方案。
这时候,摆在他身旁的桔红色灯笼忽然熄灭,变回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顾旭知道,这是因为符篆中的真元已经耗尽,所以不得不恢复原型。
于是他再次取出一张符篆,往它里头灌了更多的真元,把它变成了一盏更明亮更持久的灯笼。
接着,他掏出一枚陈旧的铜币,念诵上苍的名讳,并询问“我修改的功法是否还有漏洞”。
硬币反面朝上。
顾旭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收起纸笔,提起灯笼,继续往洞窟深处走去,沿着陡坡一路向下。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
那汩汩的水流声,也越来越清晰。
待遇到拐过几道弯后,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很快,洛司首提到的那条熔岩地河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滚烫的岩浆从黑暗中不断涌出,沿着河道奔腾而去,宛若无数匹由烈火凝聚成的野马,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炽热的气流充斥在洞穴里,令顾旭产生了蒸桑拿般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这洞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只见一个女子正闭目端坐于岩浆之上,一动不动。
她身着红衣,怀抱一柄金红二色的锋利长枪,漆黑长发披散身后。
皮肤苍白如纸,红唇鲜艳似血。
…………
ps1:这章11月欠着的加更。目前已还三章,还欠一章。
ps2:年底起点有个番外活动,目前布丁还在纠结番外内容qaq想问问大家更想看哪一个?(在对应段落发布章说即可)
(1)狗粮(类似前面的两个番外)
(2)原剧情线的故事(具体见12月14日的单章)
(3)一个源于书友评论的脑洞(原剧情线的时小寒拿到了女配翻身系统,需要攻略主角,成为女主,才能通关)
(3)其他更好的建议
(本段文字不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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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断魂崖,阎罗殿,生死簿
“妖冶”,这是红衣女子留给顾旭的第一印象。
整条岩浆河流散发的暗红光芒,仿佛伴随着她的呼吸的节奏,忽明忽暗,在她莹白娇艳的脸颊上变幻流转。
她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到来。
不过顾旭却依旧察觉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
站在她的附近,就像是站在一只熟睡的猛兽旁边,时时刻刻都会让人感到紧张,生怕它突然醒来,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此外,她看似未设防备,但她的周围数米范围内却有着看不见的禁制——如果有人接近她,对她怀有敌意,那么这禁制就会瞬间变成杀敌的利器。
“这个女子的实力,应该不弱于楚凤歌。”顾旭默默在心头判断道。
与此同时,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朝着岩浆地河的另一边走去。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燕国公的嫡女,来自幽州赵氏的年轻天才赵嫣,曾经以性情乖张、桀骜不驯闻名洛京。
当顾旭在元宵夜夺魁、正享受众人喝彩的时候,赵嫣本人远在天边,却派了一个丫鬟登上擂台,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要挑战顾旭。
此等行为,可谓嚣张至极,更是公然违反了“闲杂人员不得登台”的规矩。
但是当时却没有人阻止。
今天,顾旭只想安安静静地登上“断魂崖”,并不想跟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产生任何交集。
毕竟她的做事风格,是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看待的。
说不定在发现顾旭后,她会战意迸发,找个“争夺地盘”或是“一决高下”之类的理由,当场要跟顾旭打一架。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顾旭选择离她远点儿。
但是,洛司首也曾经说过,这条岩浆地河是大齐王朝所有修士们的共享资源,并不是幽州赵氏的私有财产。
所以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并不会影响到顾旭原本的修炼计划。
他沿着岩浆地河一路向前,找到了一个不被打扰的位置,从“闲云居”中取出数十张符篆,在自己的周围布下禁制。
然后拿出白瓷药瓶,从中倒出一颗“度厄丹”,吞入腹中。
接着,他一边在心头默默念诵着修改过的《赤焰真诀》经文,一边踏入岩浆河流之中,朝着最深最湍急的地方走去,让炽热明亮的岩浆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身躯。
河面上迸放出无数朵绚丽的火花,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地河里的恐怖高温,足以让普通人瞬间蒸发。
但由于顾旭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早就习惯了烈火在经脉中灼烧的感觉,又通过“焚天七式”掌握了一些与火相关的大道真意。所以当他整个人沉入熔岩河流里的时候,他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觉得有一点点舒适。
炙热的气流涌入他的身躯,融入他的经脉,在功法的驱动下,与他的真元一同流动,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把他的真元淬炼得更加凝实、更加精纯。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熟悉的幽冥世界再度浮出现在他的意识世界之中。
陡峭的“断魂崖”就在他的眼前,像是一柄直插云天的利剑。光是抬起头去看它的顶峰,想要去看清它的全貌,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顾旭不禁想起了这一句诗。
而在它的周围,还有云雾弥漫。
根据书中的说法,这些云雾会让人在攀登山崖的过程中产生幻觉。但倘若能从中走出来,道心将会得到锤炼,变得更加坚固。
顾旭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的石壁。
在他的身体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像是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赋予了他无穷无尽的能量,涌遍他的全身。
这是他在岩浆地河里吸纳的热量。
通过他的功法,以这样的形式,成为他攀登山峰的助力。
虽然顾旭在现实世界里的体质跟普通人差不多,但是在意识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绝不输于那些专业的极限运动者。
随后,他的手指抠住岩石的缝隙,双腿用力一登,便以轻盈的姿态,向着绝壁之巅攀爬而上。
一丈。
两丈。
三丈。
……
十丈。
二十丈。
……
漆黑的苍穹,灰褐的岩壁。
在这片广袤的幽冥世界里,绝壁上的少年看上去就像是在墓碑上爬行的蚂蚁。
很快,顾旭的身体渐渐没入了朦胧的云层之中。
他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恍惚起来。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夜晚的天空和闪闪发光的星辰,然后那些星星变成身着华服的神仙,在九天之上的宫殿里纵情飨宴,接着他们的身上蹿起熊熊火焰,变作一颗颗流星从天空中坠落,最终掉进了一个燃烧的铁笼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他心头一惊,只觉得这些场景都太过真实,清晰得令人心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旭抬头向前望去。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陡峭的“断魂崖”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碧瓦楼台,看上去雄伟壮丽。
只见:
飘飘万叠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观。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叠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2)
看到这样的画面,顾旭便知道,自己依旧置身于幻觉之中,暂时还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而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曾经出现在“奈何桥”上的白发少年,此刻就站在这座大殿的门前,微笑着望着他。
没有钉子,没有伤疤,没有血迹。
他身着黑色云龙纹锦袍,面如冠玉,目若炯星,温文中带威仪。
见顾旭一时没有回应,白发少年接着说道:“要不跟我来这阎罗殿里边随便逛一圈?”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就好像这座由鬼差鬼吏们把守的大殿并不是森罗宝殿,而是他自己家一样。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罗殿?
顾旭讶然。
“尚未修到圣人境界,就有机会参观‘阎罗殿’,”他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也不知世间有多少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大殿门边站着一对青衫童子。
当两童子看到白发少年的身影时,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大礼参拜。
但他们似乎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顾旭。
就好像顾旭只是个透明人一样。
两人跨过门槛,步入殿堂。
屋宇中空无一人,没有顾旭想象中那些威严可怖的阎王爷,也没有判决世人生死轮回的鬼判官。
“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旭的心思,白发少年微微一笑,给出解释。
殿堂的侧边摆着数个大橱,橱中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册,有薄有厚,皆用封条封着。
“这些都是《生死簿》,”白发少年介绍道,“大荒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命运,都记录在册中。不过,当修士修到第六境后,就能够超脱《生死簿》,从宿命之中走出来。”
顾旭沉吟片刻,询问道:“我可以看看嘛?”
白发少年淡淡笑道:“你现在只能看封面。”
顾旭点了点头,随手从身边橱中抽出了一本距离最近的书册。
这本册子很薄,封面上有一幅画,画了一丛独自开在悬崖顶上的木槿花,已经接近枯萎,花瓣随风飘零。
这幅画的旁边有几行字迹:
“陋巷有女,颜如舜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金钿银钗孤自赏,朝荣暮落实堪嗟。”
顾旭微微皱眉,心想写这《生死簿》的家伙可真是些谜语人。而书册上又贴着封条,就算自己猜了谜语,也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他把这本簿册放回原处,取出了旁边的另一本。
只见这本册子依旧很薄,封面上画着一个用白绫悬梁自尽的女子,旁边也题写了几行字:
“婉娈宫中女,韶颜冠京城。
“君王无情义,白绫葬香魂。”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又随手取出第三本《生死簿》。
这本册子更薄。
封面画着一堆雪,雪中埋着一枝白色的芙蕖。也有几句言词,内容为:
“诗才掩今古,芙蕖羞玉容。
“遥怜绣户女,零落残雪中。”
顾旭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白发少年,提问道:“这本册子,是不是青州陆诗遥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白发少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极具诗才,容貌绝佳,出身朱门绣户,”顾旭回答道,“这样的女子,历史记载中可没几个。而‘零落雪中’,应该是指她坠崖而亡、化身‘雪女’的悲惨结局。
“最关键的是,这首判词的第一行第一个字是‘诗’,第二行第一个字是‘遥’,这正好是她的名字。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真是聪明!”白发少年微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却见顾旭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洛司首的‘道’是正确的,这世间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顾旭把陆诗遥的《生死簿》放回原处,接着拿起了另外一本。
这本相对厚一些。
封面上画着一具残破不堪的、戴着乌纱帽尸体,正在浸泡在水中,被众多鬼怪分而食之。其词曰:
“济己济民济天下,有心无力苦难言。
“生为良官千人敬,死作腐骨万鬼啖。”
顾旭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盯着白发少年那双靛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你再往后看看。”白发少年语气依旧很轻松,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旭的情绪变化。
顾旭深吸一口气,取出第五本《生死簿》。
这本《生死簿》很厚。
封面上画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粉罗裙,旁边摆放着一双小巧绣鞋,一柄赤红色大刀。旁边判词为:
“小颦伴浅笑,素手握铜刀。
“寒风吹梦醒,茕茕泪湿袍。”
看到这几行字,顾旭立即把册子放回原处,转身朝着阎罗殿外走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白发少年在后面叫住了他:“嘿,你干嘛走这么着急?不想看看你自己的《生死簿》吗?”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不看了。”顾旭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白发少年此刻看上去像个刨根问底、喋喋不休的孩童。
“我以前看故事书,通常都不喜欢看悲剧,”顾旭回答,“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自己身边人的悲剧。
“不喜欢就弃书,这是每个读者都会采取的做法。”
“但是从陆诗遥的《生死薄》上,你已经知道了这些判词的内容都会变成现实。你就算不去看它,也躲不掉的。”白发少年眼神深邃,令顾旭猜不透他的心思。
顾旭轻笑一声:“我解决不了故事本身,但我可以去解决编故事的人。你曾说过,我之所以会遭遇不幸,是因为我还不够强。
“但是,如果我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把刀架在《生死簿》作者脖子上,那他能不能改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
白发少年看着顾旭,伸出双手为他鼓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像是顾旭在考试中拿了满分一样。
“说得真好!命运这玩意儿,就是束缚人的镣铐,就应该把它干碎才对!”
说到这里,白发少年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其实,顾旭,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刚才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情?”
“第一,阎罗殿里并没有你的《生死簿》。
“第二,大荒当今的很多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而你,就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
注释:
(1)“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唐·李白《蜀道难》
(2)出自《西游记》。
(3)判词都是原创,除了第一首外都是藏字诗,大家应该已经猜出来是写谁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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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星盘与圣火图腾
“变数?”听到白发少年的话,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顾旭必须得承认,刚才看到的两本《生死簿》封面上的图画和文字,确确实实令他心里波澜起伏。
从“济己济民济天下”这首判词开头隐藏的字眼里,顾旭猜测它大概率写的是陈济生。其中“死作腐骨万鬼啖”一句,表示陈济生将来可能会在与鬼怪的战斗之中不幸牺牲。
至于“小颦伴浅笑”那首判词,不出意外的话指的是时小寒。
而“茕茕泪湿袍”这个结局,则让顾旭觉得,这可能预示着自己无法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导致时小寒会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余生。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也不愿意去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依旧不可避免地对此感到有些烦躁。
直到听见白发少年的话——
“大荒很多事情没有按照生死簿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来执行。”
“你是那个搅动命运的变数。”
顾旭便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只见白发少年忽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大殿中央那把高高的、属于阎王爷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上去悠哉悠哉的。
“因为你不是大荒之人,所以不在《生死簿》上,”白发少年轻笑着说道,“如果把其他人比作是棋盘上的棋子,需要服从于规则和棋手的意志,那么你就一个跳到棋盘上的苹果,可以随意地横冲直撞。
“按照《生死簿》上的写法,空玄散人晋升成为鬼王,整座青州府将会化为鬼域,陈济生将会丧生其中;时小寒则会从青州府侥幸逃脱,但由于同伴们都在灾难中逝世,她余生将难以从悲痛中释怀。
“不过,因为你的出现,他们的命运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应。
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句“你不是大荒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指我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指我跟那传说中的“仙界”存在一些纠葛?
但与此同时,白发少年的这番话也让顾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他的命运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甚至还可以作为“变数”,去尝试改写自己身边人的命运。
时小寒和陈济生已经摆脱原先的剧本。
也不知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再扇一扇翅膀,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白发少年忽然望着殿堂门外那广阔的黑色天穹,轻声说道,“等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到‘星盘’。”
“星盘?那是什么?”
“那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不可或缺的宝贝,”白发少年加重语气,神情严肃地强调道,“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它拿回来。”
话音刚落,高座上的白发少年,以及整座雄伟壮观的阎罗殿,一同化作细碎的星光,渐渐消失在顾旭的视野之中。
宛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顾旭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断魂崖”上。
双手紧抠岩缝,下方是万丈深渊。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团璀璨的星辉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一对无形的翅膀,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
于是他沿着绝壁继续向上。
他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十倍。
转眼间,终点距离他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猛然一蹬,便在星光的助力下,纵身跃至峭壁之巅。
下一秒钟,他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
星光渐渐淡去。
那蜿蜒曲折的登山阶梯,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在经历了“断魂崖”的洗礼后,这些看上去陡峭险峻的石阶,再也无法让顾旭的心情产生丝毫波动。
反而给了他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一千九百九十九,两千,两千零一,两千零二……”他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在心头默默道,“还差不到三千级台阶,就能抵达‘望乡台’了。”
…………
意识世界里,顾旭在“思乡岭”上大步前进。
现实世界中,他运转着改进过的《赤炎真诀》,吸纳着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和岩浆地河中的滚滚热流。
他体内的真元气息也在逐渐攀升。
由于他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一些真元不受控制地向周围溢出。
《赤炎真诀》的真元,最初的形态像是流动的火苗,明亮,炽热,轻盈,透彻。
但是现在,顾旭借鉴了《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一番改进,并且还攀登上“断魂崖”,使得自己的真元产生了质变。
此刻他的真元火焰变成了暗红色,就像是地河之中涌动的岩浆,变得厚重凝练了许多,具有了浓郁的实质感。
那些溅出的火苗,就像是液体一样,黏在四周的岩壁上,隔了很长时间才会熄灭。
与此同时。
数十米之外的赵嫣也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修行之中。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她苍白的肌肤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深红色的复杂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环绕着她修长的脖颈,一直延伸至她的耳后和双颊。
看上去有些像蛮荒之民的纹身,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妖异的气质。
这是幽州赵氏独有的修行法门——
“圣火图腾”。
众所周知,幽州人最早信仰的神只,不是“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而是“火神”。
他们祖传的神话故事,也与大齐当今官方的神话体系存在很大差别。
目前齐人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天上的神仙是人族的救世主,他们传授给人族修炼的方法,使得人族拥有了对抗鬼怪的能力。
但是,幽州人却认为,大荒人族原本也生活在无忧无虑、美好幸福的仙界,只因为祖先触犯了天条,被贬谪到了这个充满妖魔鬼怪的可怕世界,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那时候,大荒没有火,到了晚上就是一片黑暗,鬼怪猖狂肆虐。
直到有一天,幽州某个部落出了个勇士,传说他力大无穷,能够徒手撕恶鬼,轻松扛起数吨重物。
他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偷偷溜到仙界的入口处,为人族盗取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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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玩火之人
于是,这位勇士冒着生命危险,翻越炎火山,度过弱水河,攀上昆仑之巅,杀掉了看守仙凡通道的妖兽,潜入仙界偷取了火种,将其带到人间。
人族利用火种照亮黑夜,驱赶鬼怪,甚至还从火焰中领悟了修行的法门,获取了非凡力量。
但是,上界的神仙也很快发觉这位勇士盗取火种的举动。
于是祂当即降下雷霆,劈死了这个勇士。
与此同时,祂还切断了仙界与凡界之间的通道,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凡人能够“偷渡”到仙界。
但人族却牢牢铭记着这位勇士的恩德。
他们把他供奉在神坛上,称其为“火神”。
实话实说,当顾旭初次在书中看到这个神话故事的时候,只觉得它编得非常离谱——那神仙分明有着用雷霆直接劈死勇士的强大实力,那么祂为何会放任勇士偷偷溜进仙凡通道里夺走火种?
当然,“神话”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考虑合理性的。
顾旭很快注意到了这两个神话体系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大齐官方的神话体系里,以“上苍”为首的神仙们是人族的恩人;
但是在“火神”的传说里,上界的神仙却扮演着反派的角色。
此外,由于“火神”传说中,人族祖先皆是被贬谪的仙人,所以他们身体中都曾经存在着强大的神仙血脉,只是触犯天规后被封印住了。
但是,却有一些天赋异禀之人,就算被贬谪到人间后,也能觉醒曾经的血脉。
顾旭曾将其形象地比喻为“返祖现象”。
幽州赵氏的“圣火图腾”,则可以帮助他们进一步激活血脉,掌握深藏于体内的力量。
赵嫣就是一个成功“返祖”的幸运儿。
她的体质在族内被称作“炎灵之体”,天生与火焰亲近,不畏惧高温。
而在拥有“圣火图腾”之后,她甚至能够操控附近的火焰,将其为己所用,同时还能借助火焰增强自己枪法招式的威力。
今天她来到这洞窟里修炼,便是想借助熔岩地河里的炽热环境,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圣火图腾”。
然而,在修炼的过程中,她隐隐地察觉到,自己身体下方的岩浆似乎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汇集。
就算赵嫣驱动“圣火图腾”,努力把地河的火焰聚集到自己的身边,但这些火焰依旧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引力似的,咆哮着,翻滚着,湍急地离她远去。
赵嫣蛾眉微蹙。
作为幽州赵氏的嫡系子弟,赵嫣拥有着比普通人更多的见识,了解过很多昔年秘辛。
她自然知道这里是“长命教”的宗门遗迹,也知道这条岩浆地河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是很多年前“长命教”的创始人在此地坐化后才出现的。
根据家族的秘密资料中的记载,“长命教”创始人是一位“真君”境界的修士,但是他在突破第八境之后,并没有去渡劫飞升,而是尝试去假扮神只,给自己取了一个叫“回禄”的神明,通过在凡人面前展露“神迹”的方式,让凡人们把他供奉到神坛上,对其烧香膜拜。
这位创始人虽然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道则领域却持续在这里造成影响,形成了这条永不枯竭的岩浆河流。
正因如此,当岩浆河流发生意外变故的时候,赵嫣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长命教”创始人还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于是她睁开眼睛,暂时停止了修炼,拎着长枪登上河岸,循着岩浆流动的方向前行,想要探查清楚其中的究竟。
走了数十米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灼热的岩浆围绕着一个深深凹陷的中心点疾速旋转,看上去像是一个又大又深的漏斗。桔红色的火苗围着它翻腾,一圈又一圈地随着涡壁旋转,然后在涡底交汇碰撞,升腾起滚滚热流,扭曲了赵嫣的视线。
赵嫣手中的长枪是她的本命武器,名叫“一丈威”,是一件上品法宝。
借助它的力量,赵嫣飘到了半空中,一眼便看到漩涡的最深处,有一个青衣人正在静坐修炼。
只是由于周围被布下了禁制,赵嫣看不清楚青衣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脸上一片模糊,像是被云雾遮盖住了一样;也无法从他的真元气息中,分辨出他的修为境界。
“还以为是‘长命教’创始人留下了什么稀奇的宝贝,”赵嫣撇了撇嘴,冷冷哼了一声,暗暗心想,“没想到竟是有人在这里修炼——而且搞出这么大动静,连真容都不肯露出来……真是让人失望。”
赵嫣已经在此地连续修行了十余天。
作为赵氏门阀的嫡女,她自幼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幽州区域内,她的地位甚至要比大齐公主更尊贵几分。
这使得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个性。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把这座洞窟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闭关场地。
现在突然有人闯进来,占用了她的地盘,影响到了她的修炼,无疑令她感到心情烦躁。
只是她看不透这个青衣人的修为境界——
他能在岩浆河流中搞出这样的巨大旋涡,想必实力应该非同一般。
若想要把他赶走,应该不太容易。
不过赵嫣转念又想,这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比得过圣人。只要告诉他“本小姐是赵家人”,再给他一点儿补偿,说不定他就会畏惧于赵家的威势,自行离去。
于是赵嫣飘到了漩涡的正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涡底的青衣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长枪,淡淡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幽州赵嫣,十余天前便开始在这座洞窟里修炼,现在已修至关键阶段,不可受外界打扰,否则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所以能否请兄台另择他处?在下可以用丹药或法宝补偿阁下的损失。”
赵嫣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诚恳了。
既强调了“先来后到”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又提出了补偿,甚至还给了对方一个跟幽州赵氏交好关系的机会。
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有什么拒绝自己的理由。
然而漩涡底下的青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仍然在专注地修炼,口中轻声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这经文似乎与洞窟的环境形成了微妙的呼应。
火焰的明暗变化,与他的语调变化,频率几近完全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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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京城恶霸赵嫣
顾旭静坐于漩涡之底,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虽然他早就通过周围的禁制察觉到了赵嫣的到来,但是修行这种事情,有些时候可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他借鉴了长命教的《业火经》,对《赤炎真诀》进行了改进。
他在念诵经文的过程中,总觉得整座洞窟似乎都在与他呼应。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军中的号令。
地河中的烈火听到号令后,都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聚集到他的身边,急着向他表忠心。似乎害怕稍微来晚一秒钟,就会被他砍掉脑袋。
至于赵嫣和她的“圣火图腾”,则完完全全被它们抛在脑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焰的潮流愈发汹涌湍急。
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入顾旭的经脉中,与他暗红色的、若有实质的真元融为一体。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逐渐升温、逼近沸腾,自己的骨肉在经受炙烤、近乎焦灼。
他的身体像是成了吞噬万火的黑洞。
与此同时,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繁复晦涩的符文。
它色泽暗淡,有些难以分辨。
顾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符文。
但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瞬间就看懂了它的意思——
“回禄。”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火焰熄灭了,岩浆凝固了,洞窟里的温度也迅速下降。
但他的体内却充斥着磅礴的能量。
刚才他一口气登上了“思乡岭”的第两千五百六十级阶梯。
倘若别人知道了他这恐怖的修炼速度,想必定然会惊掉下巴。
“看来整条地河中的能量,都被我在修炼过程中吸光了。”顾旭长舒一口气,默默在心头感叹。
然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手持长枪、飘浮在半空中的赵嫣。
只见其红色衣裙随风飘扬,像是黎明时天边的红霞。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玲珑妙曼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饱满挺拔的胸脯与盈盈一握的腰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望着干涸的岩浆地河,赵嫣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嫣的眼睛是典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天然带有朦胧的媚态。
但此时她的目光中却有些冷冽,甚至有几分凌厉的战意。
“有意思。”她轻笑道。
以前,当赵嫣还在洛京城横行无忌的时候,她曾经在大庭广众面前立下豪言,要把天下豪杰当做是自己的磨枪石。
那时候,洛京城的同辈修士们只要见到她这身艳丽红衣,无不胆战心惊、寒毛卓竖。
直到三年前,她被父亲燕国公赵长缨强行赶出京城,送到大齐戍边军队里,说是要“磨砺磨砺她的心性”。
在传言之中,赵嫣当时嚣张跋扈至极,连父亲的话都不听,导致燕国公一怒之下施展了圣人的实力,把她打晕绑起来,装进麻袋里,才成功地把她带走。
当天晚上,洛京的年轻天才们纷纷跑到上苍神像门前烧香叩拜,感谢上苍大发慈悲,终于送走了这个灾星。
传言或许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赵嫣的“好战分子”属性并不作假。
顾旭吸干了岩浆地河中的所有热量,令她无法继续在这里巩固“圣火图腾”,无疑令她有一些恼火。
但与此同时,她也开始对顾旭的来历和真实实力感到好奇。
她不禁想:这个神秘青衣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地窟里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或许他对我来说,是一块不错的磨枪之石。
反正她现在正好有打架的借口。
于是她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往干涸的河道中间飞去,血红色的裙摆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钟,待她回过神来,青衣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赵嫣的身影顿在原地。
远远望去,像是一只悬停空中的火红蝴蝶。
“有意思。”她红唇微启,再次评价道。
赵嫣不久前刚刚晋升成为第五境修士,不仅拥有了神魂出窍的能力,而且神识感知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能够完全覆盖住整个地窟。
但那青衣人却能摆脱她的精神感知,悄无声息地溜走,显然证明他实力很强,至少有第四境修为,很可能还掌握着隐匿气息的珍贵法宝或是法术。
可这么强的一个人,他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直接悄悄溜走了呢?
赵嫣皱了皱眉。
…………
顾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打不过,当然要跑了。
赵嫣可是名副其实第五境强者。
倘若遇到楚风歌那种一门心思想着要做“天下第一”的憨憨,顾旭或许还会试着跟他过两招,纯当练手。
但赵嫣可不一样。
根据京城里的传言,她以前打架时从不留手,有很多年轻天骄都被她打伤打残,甚至还有几个被她活活打死的。
所以顾旭毫不犹豫地直接启用“光阴”配合“流星走月”,瞬间跑到了三十多里之外。
由于“光阴”开启时,赵嫣的时间相当于暂停的,所以她自然无法凭借神识感知察觉到顾旭的逃跑路径。
…………
洞窟之中。
顾旭离去之后,赵嫣也缓缓落回地面。
修炼计划被迫终止。
如今“洛水大会”即将来临,赵嫣在心头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前往京城了。
洛京那间新宅,应该差不多修好了。
洛京那群所谓的“天才们”,或许已经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向她复仇了。
听说最近青州府来了个姓顾的年轻人,在洛京一时风头无两,不论是平辈还是长辈都对他推崇备至,声望堪比几年前的她。
另外,教坊司的琉璃姑娘,百花楼的梦蝶花魁,醉春阁的吟月舞姬……想必也在京城等了她很久了。
一直以来,赵嫣在骨子里讨厌跟男人发生亲密接触。
再加上燕国公对她颇为纵容。
就算过了双十的年华,她依旧尚未婚配。
而她的一大爱好,就是辗转于大大小小的青楼之间,跟各具才艺的漂亮姑娘们探讨人生。
虽说女子逛青楼颇不符合常理。
但如果这个女子是赵嫣,那么众人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反正她一贯特立独行,各种奇葩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她常常在青楼里一掷千金,配上她那又媚又飒的气质,竟然还颇受花魁们的欢迎。
毕竟青楼的客人中,英俊潇洒的才子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大腹便便的高官富商——相比去侍候他们,花魁们显然更愿意跟漂亮多金的赵大小姐彻夜促膝长叹。
因为赵嫣抢走了青楼姑娘们的青睐,洛京的很多权贵子弟们私底下对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在背后编排她的坏话。
…………
待离开洞窟、重见天日,赵嫣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精致哨子,轻轻一吹。
几分钟后,一阵狂风从峡谷上风呼啸而过。
在那狭窄的一线天里,忽然闪过十余道耀眼的光芒,宛若雷电撕开乌云,划过万顷长空。
紧接着,这些光芒又化作天上的流星,伴随着“嗖嗖”的气流声,拖着残影,落在赵嫣前方不远处。
竟是十余名身着黑衣、御剑飞行的修士!
他们动作整齐,如出一辙。
站在一块儿,便散发着凛然威势。
“见过大小姐。”他们齐刷刷向赵嫣拱手行礼。
赵嫣挑眉一笑,握着长枪,腾空而起,朝着洛京的方向遥遥一指。
“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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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不愧是顾大人!
顾旭离开“长命教”的地底洞窟之后,正好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大的村落。
此时天还未亮,星辰高悬。
低矮的房屋零零落落地坐落在山坡上,树木点缀其间,显得静谧安详。偶尔会响起几声突兀的犬吠,回荡在空旷的山峦之间。
当顾旭靠近这间村庄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识海之中那枚名叫“回禄”的符文忽然变亮了一些。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符文中涌了出来,然后流进了他的经脉,融入了他的真元之中。
他与这村庄距离越近,这股力量就越强烈。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微微皱眉。
他在原地伫立片刻,见赵嫣没有追上来的迹象,便准备走进村庄里看看其中的究竟。
很快,他走到了一间亮着昏黄色烛光的屋子旁边。
虽然这屋子贴着窗纸,顾旭无法直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
但是凭借超乎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他却清晰地听到了屋中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个中年人低沉的说话声,中间还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此人正在向一个名叫“回禄”的神明祈祷,祈求今年自己的谷仓不要遭受火灾,祈求自家的粮食能够安然无恙。
在顾旭的感知里,这人的祈祷声,似乎就是自己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的来源。
除此之外,顾旭还发现这个叫“回禄”的神只,在此地村民们的心目中并不完全是纯正面的形象。
祂似乎是黑白参半的。
祂既能在寒冷的冬天通过炉火给予村民们温暖,也会制造火灾,给村民带来祸患。
“根据资料里的记载,长命教的高境界修士会在私底下招收信徒、吸纳香火,”顾旭在心头默默想道,“大齐王朝认为,这是一种不敬上苍的行为,所以他们都被剿灭了。
“但这样的方式确确实实能够获取力量。
“说不定九天之上神仙们的力量,也是来源于此。
“只是,为了获取这力量,‘长命教’的修士可能采取了一些不太道德的方式——比如倘若村民对‘回禄’不敬,他们就放火烧掉村民的粮仓,这样一来,此地的村民就不得不将‘回禄’供奉到神坛上。”
这时候,顾旭脑海中冒出了不久前那个大胆的猜测——
“‘太上昊天’、‘紫微大帝’……这些神仙的名字,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符篆。”
“它们是神仙权柄的象征,也是连接在祂们本体与信众之间的纽带。”
与此同时,顾旭又想到了地窟中那条枯竭的岩浆之河。
“按照洛司首的说法,这条岩浆地河至少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他继续思索道,“在此之前,很多修为比我更高的人曾经在那里修炼,肯定吸收了比我更多的热量,但是这条地河依旧从不休止地流淌着。
“但在我获得‘回禄’之后,它就停歇了。
“我想,我意识世界里的‘回禄’符文,很可能是岩浆地河的能量源头。它通过汲取信徒们的念力,塑造了地窟中特殊的高温幻境,给地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它就像是一颗太阳能电池,而信徒们的念力就是它吸收的阳光。
“即便‘长命教’被朝廷消灭了,却依旧有民众信仰着‘回禄’这个被虚构出来的神只,所以岩浆地河的能量供给从未终止过,并且日积月累、逐渐积少成多。
“但现在,我把电池拔了,岩浆地河就失去了能量来源,所以干涸了。而这些村民的念力,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想到这里,顾旭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人在熔岩地窟里修炼,却只有我能获得这个“回禄”符文?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一定程度上应该跟《业火经》有关。
或许是因为顾旭修为还不高,或许是因为他对“回禄”符文的领悟不够透彻,又或许是因为他尚未完全掌握“念力”的用法,他总觉得此刻涌入体内的这股全新力量仿佛毛毛雨似的,跟那波涛汹涌的岩浆地河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大齐王朝普遍信仰上苍的环境下,这股力量我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地使用,甚至不能把这枚‘回禄’符文在别人面前暴露出来,”他在脑海中提醒自己,“反正它的力量目前对我来说非常鸡肋。我必须得保持万分的谨慎。
“但是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去尝试研究它。
“我觉得,这个‘回禄’符文里有可能隐藏着关于第九境——准确来说,是真正的第九境的秘密。
“另外,我还得尽快想办法搞清楚白发少年所说的‘星盘’究竟是什么东西。”
…………
在得到这些结论后,顾旭便不再在此地耽搁,而是立即驱使“流星走月”身法,以飞也似的速度返回洛京城。
跟赵嫣回京时那声势浩大的排场比起来,他简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抵达了驱魔司衙门总部。
然后他找到负责统计功勋的官员,摘下腰上的玉佩,轻敲两下,把自己一路上斩妖除魔的影像展示给他看。
这位官员名叫李乐言。
今天他负责值夜班,一个人枯坐在桌案背后,只觉得心情烦躁、无聊至极。
但由于随时都可能有人找他来汇报任务、领取功勋,他也不敢轻易地闭目入定、进入修炼状态。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努力地跟睡意作战,并试图克制住自己不要张嘴打哈欠。
当顾旭开始“播放影像”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默默向上苍祈祷,希望影像的持续时间不要太长,希望顾旭能快一点出去,希望自己的夜班能早一点结束。
不过,片刻之后,李乐言忽然挺直了腰杆,睁大了眼睛,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他看到,顾旭只用了近乎一眨眼的时间,就把恶灵级鬼怪“白猿”瞬间秒杀了。
那“白猿”皮毛下窜起明亮的火光,像一颗大火球一样地炸裂开来,“嘭”地一下子就没了。
“那可是恶灵级鬼怪啊!十个我都不够它打的!”李乐言表面上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滔滔不绝地大吼大叫,“但顾大人居然一招就把它解决了!
“只能说这……这不愧是顾大人!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还有,顾大人用的这法术真是太炫酷了!这明亮耀眼的光球,这光影交织的画面,还有这瞬间爆炸的白猴子……看上去可真是视觉盛宴啊!比我那平平无奇的棍法帅多了!
“唉,我要那铁棍何用?干脆把它扔掉,转行去修法术了。
“……”
但影像并没有就此结束。
待“白猿”化作灰烬后,光幕上的场景迅速发生了变化。
影像中的顾旭出现在破庙之中,让缠在他身边的“庙鬼”恢复原型,然后用“焚天七式”把它轻松消灭。
李乐言差一点儿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忍不住想要给顾旭鼓掌。
“顾大人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这鬼怪的弱点!不愧是以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着称的天才!原来读书是真的有用的!
“还有他身边燃烧的熊熊烈火……虽然我还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法术,但还是真特么的帅!
“吴老弟曾经跟我炫耀过他掌握了一种名叫‘骄阳‘的法术,使用的时候两只手臂上会发光会冒火,比只会玩弄铁棍的我们看上去要厉害多了……
“呵呵,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应该让他来看看顾大人的法术!他那点小火苗,怎能与顾大人的烈日争辉?
“……”
随着顾旭把路上杀掉的鬼怪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展示在李乐言面前,李乐言表面上默不吭声、强作淡定,内心戏却根本停不下来。
在他看来,顾旭此行离京,实在是战功赫赫。
就连在说书人故事里担任主角的英雄侠客,都不一定会有顾旭这样的辉煌战绩。
毕竟说书人为了吸引听众,肯定会刻意给主人公编一些艰难险阻——时而被朋友背叛,时而被女鬼蒙蔽诱惑,时而不幸坠崖……从而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曲折动人。
但顾旭完完全全就是一路平推,就像杀鸡切菜一样轻描淡写。
不同种类、不同等级的鬼怪,都未能阻拦他的脚步。
几分钟后,影像结束。
顾旭顺利领到了上千功勋,愉快离开。
只留下李乐言静静坐在原地,思绪混乱,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他默默考虑,一定要找个空闲时间去藏书阁查查,顾旭在杀鬼过程中用的这几门法术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们难度不大,他也要去尝试学一下。
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很强,更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帅爆了,光影效果非常绚丽夺目。
李乐言已经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在同僚面前施展出这几门法术,同僚们的脸上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这一天,习惯了枯燥沉闷衙门生活的李乐言,忽然找到了奋斗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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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时小寒的信
太阳升起的时候,顾旭回到位于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家中。
由于“闲云居”目前还有很多丹药,他暂时不必急着用功勋兑换。
望着自己刚刚获得的上千功勋,想到自己几个月前沂水县为了一点点丹药废寝忘食肝任务的艰苦生活,他不禁默默在心头感叹: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他甚至还想,如果驱魔司有一间“功勋银行”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这些暂时用不到的功勋存进去,然后赚利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他:“大人,这些是龙门书院学生寄给您的信。”
待顾旭接过信件后,小书童便转身朝院子中走去,身形越来越淡,最终变回了壁画中的人物。
顾旭想起,自己在讲授符道课程的时候,曾经对书院学生们说过,如果学生们在符篆方面还有疑问,可以写信寄来这间宅邸。
这个信封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想必里面一定装着许许多多的问题。
写信的人,肯定是个勤恳好问的好学生。
然而当顾旭看清楚寄件人姓名的时候,他却愣了一瞬——
这封信竟然是时小寒写的!
时小寒写信,自然不可能是向他咨询符道问题。
她以流水账般的文字,把自己最近两天的书院生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似乎想要把提倡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享给他。
其中一半的篇幅,她在对书院的饭堂发表长篇大论。
她觉得,饭堂中的食物确实种类丰富,但是有些菜肴的口味却不够地道:比如金陵盐水鸭需要低温熟煮才能保证它的多汁性,但饭堂里的盐水鸭咬起来却比较硬,不够滑嫩;比如饭堂的蟹黄包总是会面皮破损,汤汁外泄,而且味道比较腻;比如饭堂的臊子面汤汁酸辣味不足,口感也不够柔韧顺滑……
顾旭必须得承认,时小寒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专家。就算她的文笔跟小学生作文一样质朴,她也能把各种食物的特点介绍得清清楚楚,足以把顾旭看饿了。
而另一半的篇幅,她则在讲述她的刀法课程,以及负责授课的、被称作“不败刀神”的独臂老头儿胡云。
这老头儿对待学生极为严格,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他总能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挑刺找茬儿,然后把学生数落得一无是处。
跟他对练刀法,简直就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情——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受虐,更是心灵上的折磨。
只见时小寒在信中很委屈地叙述道:“顾旭,你知道吗?胡老头骂我骂得可狠了,他说‘你躲闪的动作就跟扭秧歌一样’,说‘如果在地上撒一把米,鸡的步法都比你更好’,说‘请把眼睛捐给需要的人’,还说我跟个粗糙大汉似的,不注重细节,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看到她写下的这段话,顾旭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名叫“胡云”的老头儿,虽然不一定像传闻中描述那样,具有“圣人之下第一人”的实力,但如果在大齐王朝搞一个“修行者花式骂人榜单”,他绝对在榜上名列前茅。
除此之外,时小寒还表示,胡老头儿对待他要比其他人更加严格,会占用她的吃饭时间给她开小灶,然后给她安排的训练量要比别人近乎多出一倍。
“顾旭,本女侠快要累死了!”
她的这几个字写的很大,很用力,近乎快把信纸戳破了。
顾旭可以想象出她写信时那嘟着嘴、气鼓鼓的可爱表情,想象出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独自练刀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过,虽然时小寒近期身心“饱受摧残”,但是她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极的情绪,或是想要放弃的意愿。
她甚至还在信的末尾洋洋得意地表示,自己最近刀法飞速进步,如今在课堂上一个打两个都完全不虚。
于是顾旭明白,她之所以写信诉苦,本质上是因为想通过这艰苦的环境,来烘托她自己“面对困难顽强不屈、积极乐观、勤奋刻苦”的人物形象,从而让顾旭夸她几句。
这让顾旭想到自己前世考完试后,总会在父母面前添油加醋的描述考试题目太难,进而衬托出自己考到九十分是多么的不容易。
于是他在回信中写了一句:“你真棒。”
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胡老头儿可能有想要收你做徒弟的想法。你需要认真考虑下这个问题。由于大齐王朝的圣人们都没有用刀的,所以他应该是当今最强的刀修了,你从他那里应该学到很多东西。
“只是他跟蜀地剑阁之间存在一些纠葛。如果除了学刀之外,他还让你去做别的事情,你可不要随便掺和。我可不想你被牵扯到这些大势力之间的麻烦事儿里。
“……”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当顾旭在读信的时候,时小寒的父亲、莱州府千户时磊也同样在读自己女儿的信件。
自从女儿前往京城之后,时磊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信嘘寒问暖,问她吃得怎样,修炼得怎样,新同僚们是否好相处,是否适应洛京的新生活……
但时小寒的回信内容却极为简洁,就跟挤牙膏一样,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句话。
比如“我很好,烤羊肉很好吃,同僚们都很友好,洛京很棒……”
这让时磊心头又烦躁又无奈,常常感叹“这丫头真是翅膀硬了,跟亲爹写信都这么敷衍”。
若不是工作繁忙,他还真想立即御剑飞往京城,去看看时小寒的真实生活状况。
尤其是不久前,当他看到时小寒在信中写“司首大人推荐我去龙门书院进修”时,他更是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女儿在他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但他也很清楚,女儿的修行天赋在天才云集的京城并不是最出众的,时家的这样的背景更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按照常理来说,时小寒根本不可能进入司首大人的视线,更不可能得到司首大人的亲自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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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赵嫣的排场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时磊想到了近期在朝廷邸报上看到的一些消息——
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夺魁;顾旭被破格提拔为六品官员;顾旭受封子爵衔;顾旭力压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成为龙门书院的教习;顾旭发明了顾旭代表驱魔司前去点评“洛水大会”海选……
简而言之,就是“顾旭”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非常高,而且看得出来他深受洛司首的器重。
“时小寒能够有机会去书院进修,应该也跟他有关系吧!”想到这里,时磊默默在心理感叹道。
初次见面时,当他看到顾旭那张冷静而坚强的面孔时,他就料到这个遭受上苍嫉妒的少年,今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只是顾旭的成长速度,依旧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几个月前,如果时小寒跟顾旭结为夫妻,那叫做下嫁。
但倘若再过几个月,时家可能就是高攀了。
与此同时,时磊还想到不久前丹药作坊的杨管事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时小寒已经把她自己名下的六号丹药作坊,当做是生日礼物送给了顾旭;而顾旭则正筹划在洛京城给它建一个新的“分作坊”,扩大生产规模。
“真是想不到,像我这样的聪明父亲,竟然会生出一个傻丫头,”每当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时磊总会忍不住连连摇头,“丹药作坊这玩意儿,可是咱们时家的底子。她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地送人?”
不过,时磊很快又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同样把一间作坊当做是定情信物,送给时小寒的娘亲,并因此挨了父母的一顿痛骂。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苦读前人诗作,研究修辞格律,想要给她写几首看得过去的情诗。
甚至,他还想过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蓬莱岛以东的海域,去寻找传说中被称作“爱情信使”的青鸟,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唉,只能说真不愧是我女儿!”时磊长叹一声。
他开始考虑,等“洛水大会”结束之后,或许得亲自去洛京城一趟,跟两个年轻人认真谈谈未来的计划。
不然,如果再放任下去,恐怕自家的白菜就自己跑到猪的嘴里去了。
…………
顾旭回京悄无声息。
赵嫣回京却声势浩大、极具排场。
似乎是为了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赵嫣大小姐回来了”,她刻意在城外酒肆待到天亮,才带着黑衣侍卫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城门。
而城内的赵家仆役们也早早赶来迎接。
由于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不允许修士们御剑飞行,所以仆役们牵来了数匹高头大马,均是幽州赵氏从大齐边疆引进的名贵品种,作为赵嫣和黑衣侍卫们的坐骑。
赵嫣的坐骑是一匹深红色的骏马。
它长得近有一人高,四条腿结结实实,脖颈上的长鬃毛随风飘动,宛若燃烧的烈焰。
这是显然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
当仆役牵着它走出城门的时候,它时不时摇头摆尾、扭动身躯,甚至想要拽着仆役往回走,望向周围人的目光中似乎充斥着不屑的情绪。
仿佛它才是高等物种,周围的人族都是低劣种族。
需要几个仆役一起,才能勉勉强强地把它制服。
不过,当赵嫣的身影出现在它的面前时,这匹暴躁不安的烈马,却忽然乖巧地低下了头,像是变成了一个温驯听话的小媳妇。
因为在赵嫣的身上,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一股令它亲近、又令它畏惧的气息。
只见赵嫣走到它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道:“大红,好久不见,你想我了么?”
被称作“大红”的骏马低下头,在她肩头亲近地蹭了蹭,发出了愉悦的嘶鸣声。
于是赵嫣笑了笑,纵身跃上马背,朝着城门中疾驰而去。
红色的马鬃,红色的衣裙,飘动在风中,像是一团移动的火苗。
赵嫣在各大青楼乐坊结识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也得知了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她们打开阁楼的窗户,拿着手绢或是蒲扇,掩面而笑,朝着赵嫣远远地招手。赵嫣则微笑回应,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
片刻之后,她便抵达了幽州赵氏在洛京城里新修的宅邸。
这是一间占地庞大的园林,是模仿着江南地区的园林建筑修建的。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乍看清新雅致,但若走近观察,却会发现这座府邸里到处都弥漫着金钱的气息。
【后面稍等几分钟,马上就写完了,大家晚一点来】
而城内的赵家仆役们也早早赶来迎接。
由于在“天龙大阵”的范围内不允许修士们御剑飞行,所以仆役们牵来了数匹高头大马,均是幽州赵氏从大齐边疆引进的名贵品种,作为赵嫣和黑衣侍卫们的坐骑。
赵嫣的坐骑是一匹深红色的骏马。
它长得近有一人高,四条腿结结实实,脖颈上的长鬃毛随风飘动,宛若燃烧的烈焰。
这是显然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
当仆役牵着它走出城门的时候,它时不时摇头摆尾、扭动身躯,甚至想要拽着仆役往回走,望向周围人的目光中似乎充斥着不屑的情绪。
仿佛它才是高等物种,周围的人族都是低劣种族。
需要几个仆役一起,才能勉勉强强地把它制服。
不过,当赵嫣的身影出现在它的面前时,这匹暴躁不安的烈马,却忽然乖巧地低下了头,像是变成了一个温驯听话的小媳妇。
因为在赵嫣的身上,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一股令它亲近、又令它畏惧的气息。
只见赵嫣走到它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嘴角微微上扬道:“大红,好久不见,你想我了么?”
被称作“大红”的骏马低下头,在她肩头亲近地蹭了蹭,发出了愉悦的嘶鸣声。
于是赵嫣笑了笑,纵身跃上马背,朝着城门中疾驰而去。
红色的马鬃,红色的衣裙,飘动在风中,像是一团移动的火苗。
赵嫣在各大青楼乐坊结识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也得知了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她们打开阁楼的窗户,拿着手绢或是蒲扇,掩面而笑,朝着赵嫣远远地招手。赵嫣则微笑回应,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
片刻之后,她便抵达了幽州赵氏在洛京城里新修的宅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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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君臣,父女,主仆
幽州赵氏虽然与襄阳陈氏、金陵沈氏并称为“大齐王朝三大门阀”,但它的来历却跟另外两家不太一样。
陈家、沈家,还有被灭门的陆家,其先祖要么是帮助太祖皇帝建国的功臣,要么曾经在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并因此被授予“国公”头衔,获得了世代相传的封地和丹书铁券。
幽州赵氏的历史却要悠久得多,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
那时候,赵家在北方自立为王,建立了“大燕国”。
中原的大楚王朝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们发动战争,想要把这个“大燕国”纳入自己的疆土,但是却未能得逞。
直到四百多年前,乞丐出身的大齐太祖皇帝忽然在乱世之中崛起。
他手持“泰阿剑”,率领军队覆灭大楚王朝,战胜各路诸侯,然后在洛京城登基为帝,威震四海。
接下来,他便挥动马鞭,指向了大燕国。
毕竟对于像他这种志在一统天下的雄主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北方的燕王也畏惧于他的威势。
为了避免战端,燕王选择放弃王号,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
除此之外,燕国人也放弃了原本对“火神”的信仰,从那以后便跟中原人一样,信仰“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据说,这是太祖皇帝当年坚决不肯让步的一个条件。
太祖皇帝将这位投降的燕王册封为“燕国公”,并让他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私军和对幽州区域的自治权,甚至允许他自行任命幽州的部分地方官员;当朝廷制定跟幽州有关的政策时,也会参考燕国公的意见。
其他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再加上当今燕国公赵长缨拥有圣人实力。
夸张一点儿说,幽州可以是算是大齐王朝境内的一个“国中之国”。
小时候,当赵嫣从长辈们的口中听到先祖的故事时,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那位燕王没有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那么自己现在岂不就是一位公主了?
当然,现在她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号,但是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待遇,其实跟真正的公主相去无几。
…………
此时此刻,赵嫣望着衣衫不整瘫在凉亭里的父亲,嗅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味儿,心情格外复杂。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戍边军队里,亲眼目睹大齐朝廷像软刀子切肉一样吗,一点一点地裁撤赵家的私军,也听说了那些类似“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之类的谶言。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有反叛的心思。
她只觉得,这应该是朝廷想要削弱门阀势力的手段,就跟最近派人调查金陵沈氏产业的逃税漏税问题一样。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燕国公赵长缨却对此无动于衷,表现得格外颓废,甚至懒得去制止谣言,任由其到处传播。
“嫣儿,有件事情之前忘了跟你说,”只听见赵长缨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上个月青州府出事儿时,我去那边跟沂山雪女打了一架,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了冰窟之中,进入了沉睡的状态,而我的部分经脉也被她用法术冻住,难以正常地运行真元。
“所以你来到京城后,做事儿还是尽量稳重一些。万一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我可没法像以前那样帮你撑腰了。”
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说道:“沂山雪女……堂堂大齐圣人,竟然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鬼怪都打不过?”
“鬼怪这东西,可不一定是实力越强,名气越大,”赵长缨嘿嘿一笑,回应道,“比如那空玄散人,在他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之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赵嫣没有立即说话。
她曾经从朝廷邸报和旁人的议论中了解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空玄散人那缜密的计划,还有抹去自身因果的手段,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这个事件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顾旭”这个名字。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刚刚晋升第三境的修士,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从一个“凶神”级鬼怪布下的必死之局中逃脱出来。
之前她派丫鬟在元宵擂台赛上对顾旭发起挑战,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这份好奇心的驱使。
“听说最近那个叫做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风头很盛——”
“——我建议你暂时别去招惹这个人。”
未等赵嫣说完,赵长缨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但是他眼睛里那迷迷糊糊的醉意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话的语气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赵嫣蛾眉紧蹙,“他很厉害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年轻人。
以前她就算想拎着长枪去找皇子单挑,赵长缨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下手轻点儿,别打死打残就行。”
赵长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曾经在洛司首的观星台上见过这个顾旭一面。当他出现的时候,洛司首不仅专门起身相迎,而且还客客气气地亲手给他倒茶……连我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难道他背景很深?”赵嫣猜测道。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
毕竟众所周知,驱魔司的洛司首一向是个清高冷傲、自矜身份的人,不论是其他圣人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会起身迎接,更不会亲自给他们斟茶。
也只有皇帝的圣旨,能够让他稍微挪一挪屁股。
可是在这世间,又有什么背景能够比皇室、比圣人更深厚?
“谁晓得呢?”赵长缨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凭空变出了一个新的酒壶,再次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目光重新变得迷离起来。
深红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胡须,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使得亭子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酒香。
赵嫣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凉亭。
…………
赵嫣的房间,是整座大宅中最宽敞、最奢侈的一间,比燕国公的屋子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
屋内摆着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挂着青纱帐幔,旁边摆着珊瑚迎门柜,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几把梨木镌花椅。
墙壁上挂着名人的字画,桌上摆着古铜炉、流金仙鹤,地上铺着来自西北边疆的羊毛地毯。
丫鬟们早就在浴桶中准备好了“五香汤”,服侍她沐浴。
古书中记载:“五香汤法,用兰香一斤,荆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白檀一斤。凡五物切之,以水二斛五斗煮取一斛二斗,以自洗浴也。此汤辟恶,除不祥炁。”(1)
“五香汤”由五种不同的香料配制而成,用它来沐浴,能够有驱散阴气、辟除邪祟的效果。
赵嫣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滚烫的水滋润着她凝脂一般白皙莹洁的肌肤。
浴桶中的水温已经接近沸腾。
倘若换做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已被严重烫伤。
但赵嫣作为“炎灵之体”,又掌握着赵家特有的“圣火图腾”,却在里头安然无恙,甚至感觉格外舒适。
她的贴身丫鬟秋雁站在一旁,跟她讲述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秋雁自幼父母双亡,被赵嫣的母亲收留府中,深得瞿夫人信赖。
瞿夫人逝世后后,她就一直跟随在赵嫣的身边。
对于赵嫣来说,秋雁不仅是一个仆人,也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姐妹。
“秋雁,洛京城的天才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驱魔司的楚凤歌不久前破了第五境。”
“他这破境速度还挺快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也用了‘斩七情’的方法吧?”
“没错。他斩去了自己的‘欲’。”
“斩去‘欲’……他可真是个狠人啊!我很好奇他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竟然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破境。”
“小姐,您不也一样用了‘斩七情’的破境之法?”
“我跟他不一样,我斩去的是‘惧’,”赵嫣睁开眼睛,轻笑一声道,“恐惧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它只会影响我的决心,阻碍我的行动,所以斩去它有益无害。
“但欲却不一样。
“人活在世间,怎可能没有世俗的欲望,又怎可能没有放不下的执念?
“楚凤歌这么做,今后修行定会遇到不少麻烦。”
秋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其实,小姐,您应该知道,国公爷之前把你送到军队,其实就是希望你通过军中杀伐之气磨砺道心,继而破境。
“或许,您只需要在军中再待一两年,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突破第五境,而无需使用‘斩七情’这种速成的方法。”
“来不及了,”赵嫣一边说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水面,使其漾起层层涟漪,“时间这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等人。
“再说,赵长缨这样的懦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永远都只知道保全自己。
“我现在已经年满二十了。没必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
听到赵嫣数落自己的父亲,秋雁紧紧闭嘴,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赵嫣又淡淡道:“对了,秋雁,我记得你在元宵节那天见到了那个叫‘顾旭’的年轻天才。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话时,“顾旭究竟有什么背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秋雁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他很强,悟性惊人,还会写诗。在打擂台的时候,他当场用‘惊鸿笔’写了一首词,创造了一门新法术。”
“什么词?说来听听。”
秋雁按照吩咐,把《青玉案·元夕》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此人确实有才,”赵嫣评价道,“不愧是‘惊鸿笔’的主人。跟他比起来,洛京那些文人墨客的作品简直就是在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小姐,您想与他结识一下吗?”秋雁尝试性地揣测主人的心思,“他上个月月底时刚刚搬到延庆坊金鱼巷。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他那里递一张拜帖。”
“不必了,”赵嫣立即摇了摇头,“这世间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没必要跟他们有太多往来。把他当做是一块磨枪石,就足够了。”
半个时辰后,赵嫣裹着浴巾,从浴桶出来。晶莹的水珠沿着修长的腿缓缓滚落,雪白的赤足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足尖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秋雁,替我取一件轻便的衣服来,”她淡淡吩咐道,“今天下午,我想去我母亲遇害的地方再看一眼。”
“是,小姐。”
“另外,你派一个人去跟教坊司琉璃姑娘说一声,今晚我会去她那里,想请她弹奏一首《雉朝飞》。”
“没问题。”
…………
这天早上,顾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在“长命教”的岩浆地河中,他吸收了太多的能量,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地消化。
除此之外,在对《赤炎真诀》进行改进后,他体内的真元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练精纯,也具有了更持久的灼烧伤害。
因此他也需要重新评估并适应自己每一门法术的杀伤力。
待到午后,身穿灰色布衫的小书童从壁画上走出来,来到顾旭的面前,把一张字条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张字条来自沈丘。
沈丘表示,洛京城的丹药作坊已经初具雏形,想要请顾旭亲自去作坊中看看。
“沈兄这办事效率挺高啊!”顾旭心里暗暗道。
自从上个月月底跟沈丘商量建立“京城分作坊”之后,顾旭就没再过问此事,把筹集资金、招募修士、购买材料等事务全权交给沈丘处理。
而沈丘也确实不负所托,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
正因如此,顾旭常常会去想:像沈丘这样又有修行天赋,又有经营头脑的人,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情,竟然使得他义无反顾地抛下金陵沈氏,来到自己的府中,成为自己的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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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五香汤”出自《三皇经》。
70
第一百零五章 寿昌坊
顾旭离开自家院落,穿过两条小巷,拐入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便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丹药作坊。
那是一座造型古朴的两层小楼,背后还有一间小院。
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门内同样人声嘈杂。门外还停放着十余辆马车,有载客的,有运输材料的,有搬运工具桌椅的。
小楼侧边还搭着梯子,有木匠站在上面,聚精会神地给窗户雕刻花纹。
顾旭知道,此地距离洛河不远,算是洛京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
“我手头没多少本金,但沈丘却能搞到这地方的铺面,确实有几分本事。”他望着前方的小楼,心头默默想道。
顾旭刚一抵达小楼门口,便有两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其中一人身高不到顾旭的胸口,长着一颗不合比例的大脑袋和一双形状怪异的眼睛,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锦袍,模样丑陋而滑稽。
正是不久前投奔到顾旭府中的门客沈丘。
另一人的面孔则比较陌生。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脸色微黄的中年人,额头上有明显的皱纹,下巴上栽着一些稀疏的胡须,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袍。
“顾大人,您来了!”见到顾旭后,沈丘立即拱手行礼。
旁边的中年男子愣了一瞬,也跟着说道:“顾大人,在下杨硕,之前负责在青州府管理六号丹药作坊。您应该记得,上个月月底我们曾经通过令牌联系过。”
“我记得,”顾旭微笑回应,“杨先生最近为了这间作坊,不远千里赶来京城,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管事连连摇头,“能帮到顾大人,是我的荣幸。”
在说话的同时,杨管事也在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清俊秀逸、气质不俗,虽然年少成名,但并不盛气凌人,谈吐间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难怪小姐会倾心于他,”杨管事暗暗想道,“连家中祖传的作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他了。”
…………
在大齐王朝,成为一名炼丹师的门槛,要比成为一名符师低得多。
符道千变万化、晦涩艰深,光是看懂它就不太容易。通常情况下,需要修士拥有极高的悟性和聪慧的头脑,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将其掌握。
相比之下,炼丹入门就要简单许多。
如果只是想炼制一些类似“静心丹”、“长明丹”这样的常见丹药,而不是去自己开创新的丹方,那么修士们只需要严格按照特定的流程,把原材料放入丹炉之中进行炼制即可。
就跟照着菜谱做菜一样。
只需培训一段时间,就能成为一名“熟练工”。
在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顾旭一度曾考虑过去学习炼丹。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学会了炼丹,就能在修行过程中实现资源的自给自足,而无需去废寝忘食地做任务、赚功勋。
但后来他发现,制约他学习炼丹的最大因素,并不是他缺乏天赋,而是他缺少“生产资料”。
众所周知,炼制丹药需要用到多种不同的特殊药材。
这些药材很难找到野生的。
在街边地摊淘到珍贵灵药,或是上山随便摘一朵蘑菇发现是千年灵芝——这样的桥段只会存在于说书人编的故事里。
但是大齐王朝的皇室、世家大族、宗门教派等却能够凭借自身的财力人力物力,构造出环境特殊的、适宜灵药生长的药圃,实现药材的规模化生产;而这些大势力之间,相互之间也会进行灵药的交易采购。
比如像嘉果、黄雚、薰草、菅蕙等灵株,就只生长在蜀地剑阁的势力范围内,也只有蜀地剑阁掌握着培植它们的方法。倘若其他的家族、宗门想要用这些植株来炼制丹药,就必须向蜀地剑阁购买。
此外,炼丹的工具,比如丹炉、丹鼎、石榴罐、甘埚子等,也通常价值不菲,至少不是底层的修士们能够随随便便买得起的。
正因如此,大齐王朝的丹药往往以作坊的形式进行生产。
世家门阀、宗门教派建立作坊,提供药材和工具,然后从民间招募修士作为劳动力。这些受雇的修士能够通过炼丹获得一定的薪酬,但最终炼出来的丹药将归东家所有。
而驱魔司库房里的丹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向这些家族、门派采购来的。
当初,顾旭作为一个“无产者”,觉得比起给这些“资本家”打工,还是给官府衙门打工更划算一些——待遇更好,社会地位更高,而且陈济生也待他不薄。
所以他便不再花时间精力去琢磨炼丹之术,而是专注投入到了对符篆法术的研究之中。
而今天,当顾旭在沈丘和杨管事的带领下,从小楼的一楼逛到二楼,从前边的大堂逛到后院,看到摆放在地上的一箱箱药材,看到那一座座表面雕刻着复杂阵法的丹炉,他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也从打工人变成老板了。”他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在这间京城的分作坊里,目前一共有五位炼丹师。
其中三人来自青州府,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带着他的两个学徒。
老太太名叫王淑珍,有着第三境修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为时家炼制丹药。
不久前,“九婴蛇妖”破封而出,在青州府境内引发可怕的灾难。虽然它已经被国师再次封印,但是王老太太却依旧对自己和家人、徒弟的生命安危充满了担忧。
因此,当沈丘向她发出邀请、提议让她来洛京城分作坊工作的时候,王老太太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两个徒弟一起搬了过来。
“王老太太,这位就是晋阳子、驱魔司主事、龙门书院客座教习、洛京城公认的符道大师顾旭顾大人。”杨管事向她介绍道。
听到他的话,王淑珍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眯着眼睛把顾旭打量了一遍,然后语速缓慢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姑爷啊!果然一表人才,跟时小姐真是绝配。”
杨管事尴尬一笑,解释道:“顾大人和时小姐现在还没有订婚呢,咱们还是先不要这样称呼吧。”
“还没订婚?那怎么行?”王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在洛京城里肯定很受欢迎。不早早把他拴在身边,不怕被别人抢走么?”
杨管事立即转身对顾旭说道:“顾大人,王老太太一向心直口快,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希望您莫要太放在心上。”
顾旭淡淡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
看得出来,王老太太跟时小寒之间的关系应该挺不错,谈论起时小寒的神情态度,就跟谈论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而对于时小寒的终身大事,她显然也非常操心。
另外的两名炼丹师,则是沈丘最近几天从洛京城里招募来的。
他们均是第一境修士,因为仰慕顾旭的名声来到这里,现在正在王淑珍老太太的指导下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和炼丹流程。
目前,作坊门外仍然挂着招募炼丹师和炼丹学徒的告示牌。
“顾大人,明天还会有两名修士来这里,”沈丘对顾旭说道,“如果他们能够顺利通过考核,便能再帮王老太太分担一些工作。”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发现旁边桌子上铺着一副丝绸制成喜幛,上面写着“永结同心,鸾凤和鸣”几个大字。
他感到有些纳闷,心想:难不成这作坊中有人要结婚?
看到顾旭的神色,沈丘微笑着解释道:“为了开设这间分作坊,我向洛京城的‘永利商会’借了千两银子。由于‘永利商会’的叶会首非常看好顾大人您的发展前景,想要与您交好关系,所以他便免去了大半的利息。
“作为人情往来,我们也要送他一些礼物,以表达我们的友好态度。最近叶会首的儿子刚刚订亲,送他一幅喜幛,再加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无疑是比较妥当的。”
顾旭点了点头,然后瞥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着鲤鱼戏水、写着“富贵有余”四个大字的刺绣装饰画,对沈丘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也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吧?”
“这是内阁次辅刘渠刘大人派人送来的,”沈丘回答道,“而我也送了他一罐‘琅琊酒’,作为还礼。刘大人喜欢喝酒,而您又是青州人,用青州特产的‘琅琊酒’作为礼物送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另外,禁卫军里的王统领也给我们送来了一个丹炉。由于他的儿子刚刚满月,所以我送了他一个金制的长命锁作为还礼,并在长命锁上面画了辟邪的符篆。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丘给顾旭讲述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与洛京城的官宦富户们的人情往来。
顾旭必须得承认,沈丘确实是处理这些事情的行家——他很了解京城这些大人物们的性格、喜好、乃至于家庭情况,每一份礼物都能投其所好、送得恰到好处。
哪怕是换做拥有“智慧”权柄的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够在这方面比沈丘做得更好。
毕竟沈丘出身豪门,又是身份敏感的庶子,自幼对此类事情耳濡目染。其他人都很难拥有他这样的见闻和经历。
…………
“顾大人,我最近跟杨管事商量后,觉得这间作坊日后要在京城发展,最好还是有个新的名字,”沈丘沉吟片刻,继续道,“如果继续叫做‘六号丹药作坊之京城分作坊’,总有些不太合适,也不容易让别人记住。
“要不您给它起个新的名字?”
顾旭想了想,开口道:“‘寿昌坊’这个名字怎么样?”
听到他的话,沈丘嘴上连连称赞“真是个好名字”,心头却不禁想起顾旭那间名叫“长生斋”的书房,只觉得顾大人对于“长寿”这个概念真是执念不浅。
随后,沈丘替顾旭取来素白宣纸,铺在桌上。
顾旭取出“惊鸿笔”,未蘸墨水,便在纸上写下“寿昌坊”三个遒美健秀、潇洒飘逸的大字。
待他放下毛笔,这三个字便从纸面上飞了起来,飘到了半空中,然后变成了一块匾额,挂到了小楼的大门顶上。
此时他发现,沈丘、杨管事、王淑珍老太太,几位炼丹师,搬运家具和炉鼎的杂役们,还有忙着在窗棂上雕花的工匠,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了他的身边,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玄乎其玄的场景。
短暂的沉默后,沈丘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都已经在脑海中幻想这间“寿昌坊”以后蒸蒸日上、每个人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场景。
“难怪都说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看到这样一幕,顾旭在心头默默感叹道。
…………
这天下午,当顾旭在丹药作坊中忙着处理事务的时候,赵嫣骑着马,带着女仆秋雁,来到了洛河之北的城区。
相比豪宅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整洁的南城区,这边明显要肮脏混乱得多。
一间间简陋的民宅挨挨挤挤,地面上尽是泥泞、污水和垃圾。
赵嫣从骏马“大红”的背上跳下来,牵着它的缰绳,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周围的行人都被她这身惹眼的红衣、还有她那妖娆的外表所吸引,纷纷对她投来目光。
但赵嫣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一直低着头,目光久久盯着脚下的路面。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窥见地面上不仅有泥巴,有污水,有残枝败叶,还有猩红色的血液在流淌。
血液从她脚边流过,沾湿了她的红香羊皮小靴。
不过待她眨了眨眼睛,这些鲜血瞬间消失不见,似乎只是她脑海中的幻觉。
然后她瞥了眼右手边,看到一张残破的路牌,上面写着“浣纱巷三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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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真不知道为什么码字速度慢得可怕qaq今天原本想尝试爆更,屏蔽了社交软件,打开了小黑屋。然而从13:00到19:00连续不断地码字,不断删删改改,屁股都没离开过椅子,结果只写了2000字……心态当场裂开。
一直到接近23:59,才写到了4000字。
唉,真想知道触手怪们如何做到日更万字的……好想加快码字速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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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皇室内库中的宝物
“浣纱巷”,这是很多年前赵嫣母亲瞿夫人遇害的地方。
每次进京的时候,赵嫣都会来此地走一遭,踏着脚下这些被鲜血浸染过的青石,在脑海中想象当年的腥风血雨。
“堂堂国公夫人,第六境强者,在受到‘天龙大阵’和都城守备队保护的洛京城里,死于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手中。”
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到民间,定然会被当作是个荒唐的笑话,凡是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相信。
可它确确实实曾经发生过。
想到这里,赵嫣停下脚步,在狭窄的巷子里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微风撩起她乌黑的发丝,令她的衣袂飒飒作响,也吹起了地上的沙尘。
不远处传来路人的谈笑声,小贩们的叫卖声,孩童们的嬉戏打闹声,稀疏凌乱的马蹄声……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烟火之气。
但赵嫣却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一边默默估测着当年那群刺客的实力,一边则思考着自己究竟要修炼到怎样的程度,才有机会战胜他们。
“走吧!”
大约一刻钟后,她收敛了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对身边的丫鬟秋雁说道。
随即她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条绵长逼仄的小巷。
她神色格外平静。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乍一眼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不小心走错路的普通游客。
…………
“当年的那个案子,你们最近又查到新的线索了吗?”
这天晚上,在洛京城教坊司的一间小阁楼里,赵嫣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了一句。
此时此刻,她正以手托腮,侧躺在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上,一头黑发垂落如瀑。鲜红色的丝绸衣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妙曼的曲线,宛若重峦叠嶂,袅娜旖旎。
一道珠帘背后,还有一个女子跪坐在一张竹席上,低头默默抚琴。
这个女子正是教坊司的花魁琉璃。
她身着白裙,眉眼秀丽,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高高挽起,也是一个颇为出挑的美人。
只是和赵嫣待在一起,却少了几分独特的妖冶桀骜的气质,似乎从气场上被赵嫣压制住了。倘若这样的画面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或许他们会以为赵嫣才是真正的花魁,而琉璃姑娘只是侍奉在她身边的丫鬟罢了。
“还没有,小姐。”琉璃姑娘简洁地回答道。
赵嫣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听琴。
琉璃的回答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如果杀死她母亲的凶手真的能轻轻松松地就找到,那么她也不至于会为了这件事情头疼多年。
琉璃弹的古琴曲,正是赵嫣亲自点的《雉朝飞》。
传说中,这首曲子由数百年前的一位隐士所创作。那位隐士老而无妻,看见天空中雉鸟双飞,于是触景生情,感叹命途多舛,便写下这首曲子。
同时那位隐士还吟唱了一首歌,内容为:“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1)
这首琴曲婉转连绵,宛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赵嫣默默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直到琴声戛然而止,她才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琉璃,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什么人,小姐?”琉璃姑娘抬起头来,态度恭敬地问道。
赵嫣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熔岩地河中遇到的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模糊的身影。
虽然她当时没有能够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但是那个人身上的一股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却令她的印象格外深刻。
当然,赵嫣也很清楚,对于修行者们来说,容貌、气质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毕竟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种能够用于伪装外表的招术或法宝。
相比之下,修炼功法、武学招式、法术神通……乃至于本命物和法相,才是辨识一个修行者身份的最佳途径。
“那人修炼的是火属性功法,至少是中品,甚至有可能是上品,”赵嫣语速缓慢地说道,“除此之外,他还很擅长遮掩相貌、隐匿气息和逃跑的法术。”
“看来那是一个做事谨慎、喜欢遮遮掩掩的修士啊,”琉璃回应道,“小姐您知道他的修为境界么?”
“我猜测他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第四境,”赵嫣沉吟片刻,回想着当时熔岩地河中那道庞大湍急的漩涡,回答道,“甚至有可能比我还要更强一些。在调查他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尽量不要被他察觉到,以免惹来麻烦。”
琉璃点了点头,把赵嫣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赵小姐说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看得出来她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修炼火属性功法的修士很是重视。
“另外,在‘洛水大会’正式开始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份所有参赛修士的名单,”赵嫣接着吩咐道,“上面最好有每个人的身份、来历、修为境界、修炼功法、擅长的招术等等这些内容。”
“遵命,小姐。”琉璃再次点头道。
然后她停顿片刻,反问了一句:“我见小姐眼神坚定,看来是对这次‘洛水大会’的魁首志在必得?”
“没错,”赵嫣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据朝廷透露的消息,在本次‘洛水大会’夺魁的修士,将有机会进入大齐皇室的内库,挑选一件珍贵的法宝。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内库,拿到‘燧石’。”
琉璃低下头,不再说话。
“燧石”,曾经是大燕国的一件贵重法宝。
它虽然不是“名器”,但是在当年大燕子民眼中,意义却超乎于“名器”。
在燕国的传说中,它曾经是火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
火神在窃取火种后,从中参悟出了火的奥义,借此制造出能够通过敲击产生火焰的“燧石”。
除此之外,“燧石”还能够帮助像赵嫣这样“返祖”的“炎灵之体”进一步激活血脉,激发出她体内的全部潜能。
据说,在修行之法尚未诞生的黑暗时期,火神就利用“燧石”,令祂的一位拥有“炎灵之体”的门徒完全觉醒血脉力量,从而诞生出能够把鬼怪瞬间焚烧成灰烬的“火凰之翼”。
当火神被九天之上的神仙们用雷霆劈死之后,这位年轻门徒变成了人族部落新的领袖,在漫长黑夜中保护人族免遭妖魔鬼怪的侵袭。
大燕国民曾经将她尊称为“圣女”或“凰女”,把她跟火神一起供奉在神坛之上。
赵嫣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燧石”仍然在幽州赵氏的手中,那么她作为“炎灵之体”,能否像当初那位“圣女”一样,觉醒出一对由火焰凝聚而成的凤凰双翼,拥有能够守护身边所有人的强大力量。
不过,在最后一位燕王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后,他就不得不向齐太祖献上“燧石”,以表示臣服。
随后,太祖皇帝便把大燕国的“燧石”和诸多其他的收藏品一起,统统扔进了皇室内库之中。
据赵嫣所知,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收藏的宝贝,除了“燧石”之外,还有大楚王朝的传国玉玺、西北满足某位可汗的头骨,等等。
“小姐,我相信您一定能成功拿到‘燧石’的!”短暂的沉默之后,琉璃一字一顿地对赵嫣认真说道。
“承你吉言。”赵嫣淡淡一笑。
说到这里,她便款款起身,随意用木簪束起了如瀑布般披散的黑色长发,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小阁楼。
教坊司花魁琉璃姑娘在原地静静坐着。片刻之后,她红唇微起,口中轻声吟诵了一段咒文,很快木质地板上亮起了金色光芒,凝聚成复杂的金色图案。
下一秒钟,琉璃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原状。
而与此同时,在教坊司楼下,有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秀气、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正拽着一位婢女,连连不绝地嚷嚷道:“琉璃姑娘为什么不肯见我?是徐某给的钱还不够么?”
“徐公子,琉璃姑娘今天晚上在接待贵客,恕不能和您见面。”
“贵客?哪来的贵客?他给的钱有我给的多么?”徐公子打了个嗝,同时从衣兜里又掏出几张银票,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令桌上酒杯中的液体开始剧烈晃动,“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给些就是,本公子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了。”
婢女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
“抱歉,徐公子,那位贵客身份特殊,”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礼貌的态度,“她是来自幽州的赵小姐。”
“什么?小姐?小姐也来这种地方?”
“她是幽州赵嫣。”
听到这个名字,徐公子似乎瞬间酒醒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是一只见到猫的老鼠。
还未等婢女反应过来,徐公子便转身离开教坊司。
“徐公子,您的银票忘记拿了!”婢女匆匆跑出门外,对着徐公子的背影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划破了沉寂的夜色,也让不少好奇的路人转过头来。
但是徐公子一刻也没有回头。
于是婢女明白,这位徐公子一定是几年前赵小姐手下的受害者。
…………
这天晚上,在处理完丹药作坊的事务之后,顾旭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径直钻进了藏书阁,想要去查找一些关于“星盘”的资料。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散衙的时间,但是藏书阁中仍然有很多修士安安静静坐在书桌边上,专注地翻阅着书本,研究各类武学和法术。
对于洛京驱魔司内卷的环境,顾旭早已习以为常。
尤其是如今“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驱魔司很多修士都已经报名参加,更是为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扬名。
当顾旭进入藏书阁的时候,有些修士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忍不住在心头想道:像顾大人这么优秀的天才,竟然要跟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一起搞赛前突击!这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当然,顾旭并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他很快便抱着十多本厚厚的书籍,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最顶上的书,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把它“刷刷刷”地从头翻到尾。
紧接着,他又拿起第二本书,同样用难以想象的速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他翻书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格外流畅。
凭借“智慧”权柄,每一页书中的内容他只需要扫过一眼,就能将其牢牢记在心头,永远都忘不掉。
旁边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都不禁目瞪口呆。
“顾大人……他真的是在看书吗?”
“他看书看得这么快,真的能理解书中的内容么?”
“唉,天才与我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啊!”
“……”
不到半个时辰,顾旭便把这些书全部翻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找到和“星盘”相关的字眼。
就好像“星盘”是白发少年凭空杜撰出来的概念一样,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这些书放回原处,然后准备重新再找几本书,继续搜索“星盘”的资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穿着浅绿罗裙的素雅女子,正朝着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顾道友,”上官槿把一张信笺递到他的手中,“司首大人认为,你应该会对这张信笺上写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谢谢!”顾旭接过信笺,礼貌道谢。
然后他低下头,将信笺展开,看见上面写着:
“大齐王朝皇室内库中值得关注的收藏品。”
(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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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战国·齐·泯宣《雉朝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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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夺魁的理由
顾旭倚着旁边的书架,低头认真阅读着这张“大齐皇室内库中值得关注的收藏品列表”,只见上面写着:
“名称:大楚王朝传国玺;
“别名:荆山璧;
“描述:荆山有岩,名为‘抱璞岩’;岩上有洞窟,名为‘卞和洞’。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时,于此地发现一块璞玉,将其献给大楚皇帝。楚帝命人剖开此璞,得到一块绝世宝玉,并将其雕琢为传国玉玺,象征皇权与地位。此玺能够汇集气运,借大楚国运为己用,实现越境作战、以弱胜强。但大楚亡国后,此玺力量也随之大幅度下降。
“……”
“名称:夜明之瞳;
“描述:此物乃‘凶神’级鬼怪‘夜明’的眼珠,呈圆球状,为驱魔司司首洛川于南海成功击杀‘夜明’后所获。此物能够在黑暗中散发强光,明亮耀眼,宛如旭日初升,能够驱散低等级鬼怪,对黑暗系法术有极大的克制作用。
“……”
“名称:混元盒;
“描述:此盒由扶桑之木制成,内部盛有来自于东海尽头、世界边缘的混元之气,具有穿梭时空的效用。制作者身份不明。
“备注:极度危险,未经许可禁止触碰。
“……”
顾旭的视线在这个“混元盒”上停留了几秒钟。
他曾经从书籍中了解过,在大齐王朝的神话传说中,不论是“大荒”还是传说中的“仙界”,都是“上苍”从混沌中开辟出来的世界。
它们就像是两个气泡,飘浮在茫茫无际的混沌海洋之中。
据说,在那大荒之外的混沌海洋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混元之气”,时间与空间都是错乱的。
就算是上界的仙人打破世界壁障,进入那混沌海洋里,都有可能瞬间被时空乱流撕碎——他的尸骨可能会变成无数碎片,然后分散到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节点。
顾旭曾经猜想过,他前世所在的地球,会不会也是漂浮在混沌海洋中的一个气泡。
倘若以后他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抵御时空乱流的侵袭,那么他能否穿过浩瀚无边的混沌之海,返回地球,与他的亲友重逢。
当然,关于“混沌海洋”的说法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来没有人能够验证它的真实性。
“重返地球”这样的事情,顾旭目前也就是在脑海中随便想想罢了。
毕竟他需要先抓紧时间修炼到第七境,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资格去认真思考别的事情。
不过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这个“混元盒”的时候,他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混元盒”的存在,意味着世界之外的“混沌之海”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顾旭也很好奇,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强者,才能够前往世界的边缘,从危险的时空乱流中获取“混元之气”,并把它封存在一个盒子之中。
短暂的沉思后,顾旭继续阅读信笺上的后续内容:
“……
“名称:水晶骸骨;
“描述:此物原本是西北蛮族额图可汗的头骨。因为额图可汗长期修行炼体法术,使得自身骨骼变得如水晶般透明,防御力堪比上品法宝,难以摧毁。当额图可汗被齐军击杀后,太宗皇帝便将他的头骨收藏至内库之中。
“……
“名称:燧石;
“描述:在幽州传说中,这是黑暗时代被称作“火神”的强者留给后人们的法宝。它能够帮助后人觉醒血脉力量,提升血脉纯度。不过只对曾经的燕国子民及其后代生效。
“……
“名称:筑城斧;
“描述:黎明时代的人族领袖‘黎’率领大荒人族修建第一座城池——‘阳城’时所使用的的斧头。
“……”
在大齐王朝的书籍中,常常会把修行之法尚未诞生、人族任由鬼怪宰割的远古时期,称作是“黑暗时代”。
修行之法初步创立,人族修建起简陋的城池,并建立起部落联盟的时期,被称为“黎明时代”。
而自从第一个封建王朝——“雍”统一中原至今的三千多年,则被称作是“朝阳时代”。
在此之前,驱魔司曾经有好几个官吏在顾旭面前说过,大齐王朝的皇室内库中有许许多多的珍贵宝物,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驱魔司库房比得上的。
今日见到这张清单后,顾旭不得不感叹“果然如此”。
没想到在这皇室内库里,竟然还收藏着来自于“黑暗时代”和“黎明时代”的古董。
“看上去确实很让人心动。”他默默想道。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渐渐移动到了这张信笺的最后几行字。
他注意到,这几行字的墨水颜色跟前面的字迹有些不太一样。
它色泽比较深,像是新写上去不久,摸上去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一点淡淡的湿意。
只见其内容如下:
“名称:星盘;
“描述:来历不明,作用不明。
“……”
在看到这几行字的瞬间,顾旭的眼神忽然凝滞了。
他没想到白发少年提到的、在书籍中没有留下任何记载的“星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让自己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
洛司首今天晚上让上官槿把这张信笺送到他的面前,肯定不仅仅是想要给他科普一下皇室内库中的珍贵收藏品。
他正在寻找的“星盘”出现在这张列表上,也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他猜测,司首大人应该是算到了他今天来藏书阁的目的,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他提供线索。
“司首大人的天机推演之术,着实不容小觑。”他心头暗暗想道。
在此之前,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屡屡出错——先是被空玄散人屏蔽,然后又在那个神秘幕后组织的干扰之下抓错了人,没有能成功抓到真正作乱的风水师和蛊术师。
顾旭脑海中曾经一度冒出“天机推演之术不过如此,连圣人强者都把握不住”的想法。
不过今天,当他看到信笺上的“星盘”二字时,他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圣人终究还是圣人”。
“这是命运在逼我去做那‘洛水大会’的魁首啊,”顾旭暗暗想道,“毕竟只有进入皇室内库,才会有机会看到那‘星盘’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是洛京城人才荟萃、强者云集,想要夺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夜里。
当赵嫣离开教坊司、回到自家豪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父亲赵长缨仍然在凉亭里喝酒。
燕国公手中拿着酒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酒,一双眼睛则迷迷糊糊地望着不远处的池塘——
池塘中,有一只乌龟正伸展着四肢,在怪石之间慢悠悠地游动。
乌龟的旁边,还有几条滑溜溜的锦鲤,有红的,有白的,有金色的,有红白相间的,在不远处烛火的照耀下,鱼鳞闪闪发光,格外耀眼。
看到父亲这般颓废的模样,赵嫣微微皱起眉头,心头再度升腾起一阵烦躁的情绪。
但是这一回,她并没有像白天那样,直接上前去扔掉父亲的酒壶。
因为父亲并不是独自一人在喝酒。
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客人。
私下里,赵嫣可能会对父亲直呼其名,也会大声斥责他酗酒的行为。但是在外人的面前,她依旧会给父亲面子,对他保持该有的尊重。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燕国公赵长缨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父亲,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楚了父亲对面那位客人的容貌。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长着一张苦瓜脸,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个青年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衫,手中拿着一个古铜色的、造型古朴的风水罗盘。
赵嫣感到有些诧异。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这个黝黑青年只有第三境的修为。
一个第三境修士,和当今圣人、大齐国公平起平坐,面对面地喝酒,绝对称得上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嫣儿,这位是白先生,洛京城鼎鼎有名的风水师,”赵长缨指着面前的黝黑青年,醉醺醺地对赵嫣介绍道,“我们这间大宅的布局,就是白先生帮忙设计的。”
见到赵嫣的身影,黝黑青年也立即站起身来,朝她拱手行礼道:“在下白辰,见过赵小姐。”
“白辰……”
赵嫣尝试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结果。
这个“白辰”,显然不是她记忆里洛京城的厉害人物,否则她不可能对他毫无印象。
于是她态度冷淡地跟白辰打了个招呼,便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修炼。
不过她刚一转身,白辰便热情地追了上来,把一个翠玉镯子递到她的手中,声称这是有辟邪效用的护身宝物,同时表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赵小姐笑纳”。
赵嫣接过镯子,淡淡道了声谢。
在此过程中,两人的手短暂触碰了一瞬。
赵嫣顿时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感。
自从天行八年,也就是她母亲逝世的那一年起,她就开始反感与异性之间的肢体接触。
也正因如此,她虽然已有二十余岁,但仍尚未婚配。
好在燕国公终日沉迷喝酒,没有拿她去跟别的世家门阀联姻的打算。
她也乐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大龄剩女”,对于他人的眼光浑不在意。
不过此时此刻,赵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厌恶的情绪。
随后她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在火炕上盘膝坐下,吞下丹药,进入修炼状态。
幽州赵氏的祖传修行功法名叫《涅盘经》,取自于“凤凰涅盘”。
凤凰一直是火神教供奉的神鸟。
传说中,它满五百岁后,就会自焚而亡,然后在死灰中复生,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强大。
《涅盘经》的真意在于,人族是神仙的后裔——唯有以肉身为引,在烈火焚烧中不断净化血脉,淬炼真元,才能有朝一日涅盘重生,获得祖先的力量。
而在“圣火图腾”的加持下,赵嫣的修炼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是修炼《涅盘经》,也会给她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血肉被撕裂,骨骼被粉碎。
有些时候,她还会产生幻觉,在迷迷糊糊中窥见一片黑暗的荒原,看到脚边的森森白骨,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
她曾经询问过父亲:“所有修炼《涅盘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么?”
父亲回答道:“我修炼的时候,会感受到疼痛,但没有你说的这么眼中,而且我也不会产生幻觉。”
她又问:“那这是为什么呢?”
父亲回答:“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你的体质。毕竟当年‘圣女’的‘炎灵之体’,肯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随着你的血脉得到进一步提纯,你的痛苦应该能够渐渐得到减轻。”
于是赵嫣更加刻苦地修炼。
之前她前往“长命教”的熔岩地河,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巩固“圣火图腾”,也是因为那里特殊的环境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她修炼过程中的痛苦。
只可惜,地河里的岩浆全部被那个神秘青衣人抽干了。
赵嫣的修炼宝地,就此不复存在。
她暗暗发誓,待自己具备足够的实力后,一定要找到那个青衣人,向他发起公平的挑战,然后把他揍得连连求饶,以发泄心中这口闷气。
另外,她还要做那“洛水大会”的魁首,然后进入皇室内库,取得“燧石”。
如果提纯血脉就能缓解痛苦,那么“燧石”一定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
“近日我修为有所精进,”两个时辰后,赵嫣睁开眼睛,默默想道,“在‘洛水大会’开始之前,还得再找一块境界相仿的‘磨枪石’,试试我的枪法。
“只是,该找谁呢?”
她的脑海中很快冒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
翌日。
赵嫣骑着骏马,手持长枪,独自一人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
她墨发披散,身段玲珑浮凸,眉眼精致如画,火红的衣裙随风飞舞,宛若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
她来的时候,顾旭正坐在衙门藏书阁的窗户边,默默绘制符篆。
由于他懒得来回往家跑,所以他昨晚查完资料后,就干脆彻夜待在藏书阁里,准备画完符篆后去公厨吃顿早饭,以免浪费衙门的餐食补贴。
此时此刻,当他瞥见窗外这抹艳丽的殷红时,他心头一惊,心想:难道这位赵大小姐已经发现是我抽光了地河中的岩浆,准备来驱魔司衙门里找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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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顾旭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赵嫣并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只见这个容貌妍丽的红衣女子翻身下马,用“一丈威”那赤芒闪烁的枪尖指着驱魔司大门上方的牌匾,语气冷淡地说道:“楚凤歌,我赵嫣今日已破第五境,你可敢出来一战?”
她的音量并不大。
但由于她说话时催动了真元,所以整个衙门范围内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听到她的话,衙门里的许多官吏、杂役们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到了大门外的空地上,想要看个热闹。
毕竟第五境修士之间的战斗,平日里可不容易见到。
更何况,赵嫣几年前就算得上是洛京城的传奇人物。人们都很好奇,她在戍边军队里历练三年之后,又会变得有多么强大。
楚凤歌并没有立即出现。
而赵嫣也不着急。
她怀抱着长枪,慵懒地倚靠着驱魔司门口的石狻猊雕像,神情淡然自若。
她跟楚凤歌很多年前就是老对手了。两人之间曾经交手过许多次,各有胜负。
赵嫣很清楚,楚凤歌那家伙热衷于人前显圣,一门心思想要做天下第一。
他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挑战。
不过,率先从衙门中走出来的人,却是上官槿。
她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浅色的裙,化着淡淡的妆,戴着简单朴素的首饰。
两个年轻女子站在一起,一个浓烈似火,一个淡雅如菊,形成了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你也想要来挑战我?”看到上官槿的身影后,赵嫣眉毛微微上扬。
以前赵嫣战遍京城天骄,自然跟上官槿也有过交手经历。但是两人间的每一次战斗,都会以上官槿的主动认输而告终。
赵嫣觉得,上官槿一直在隐藏修为,从来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因此,她那时候就算赢了对决,也赢得很不尽兴——就像是一顿期待已久的美餐,突然在她面前发霉了一样。
“怎么可能?”听到她的话,上官槿立即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第四境修士罢了,哪有胆量挑战如骄阳般耀眼的赵姐姐?
“我只是想帮楚师兄带一句话——因为他没有提前准备好诗号,所以现在还在请别人帮他临时写诗。
“赵姐姐,你可能得在此稍等片刻了。”
赵嫣淡淡点了点头。
楚凤歌在与人战斗之前,都要神经兮兮地念一首诗,每次都不带重样——这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过,按照楚凤歌的性格,就算现在整个世界都知道他的诗号是下属帮忙写的,他也绝对不会当众承认。
“所谓‘帮忙带话’,绝对是句谎言,”赵嫣心头暗暗想道,“这应该是上官槿自作主张,想要让楚凤歌当众出丑,看他的笑话,毕竟他们两个在驱魔司里可是死对头。
“呵,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在赵嫣看来,倘若全天下修士都是她的“磨枪石”,那么上官槿一定是被她弃如敝屣的那一块——不仅没法磨枪,而且用起来还非常硌手。
…………
与此同时,藏书阁中。
楚凤歌来到顾旭的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客客气气地说道:“顾道友,你作为‘惊鸿笔’的主人,诗才卓荦超伦。
“如今有人来我驱魔司门口肆意挑衅,蔑视衙门威严。我作为驱魔司的天才,自当挺身而出,协助司首大人维护秩序。
“所以能否请你帮我写一首诗,以震慑对方,扬我驱魔司之威?”
听到他的话,顾旭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不愧是你,楚凤歌,连白嫖诗号都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抱歉,楚大人,”顾旭淡淡一笑,礼貌说道,“我现在正在绘制符篆,恐怕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写诗——”
“——我这里有一枚‘返真丹’,”楚凤歌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顾旭的面前,“如果你愿意帮我写一首诗的话,这个可以作为给你的报酬。”
“返真丹”,是修士登临“望乡台”、突破第四境的时候所需要的丹药。它能够帮助修士稳定神魂,消化感悟,并巩固修士与本命物之间的联系。
而它的价格也非常昂贵,需要一千二百功勋才能够兑换得到。
当然,顾旭最近去了趟大谷关,一路斩妖除魔,杀死了“白猿”、“庙鬼”、“羽衣人”等鬼怪,赚到了一大笔功勋,拿来兑换“返真丹”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更别说他现在还有一座丹药作坊。
“这符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顾旭再次委婉拒绝,“我需要尽快把它完成——”
“——我可以帮你结清购买房屋的欠款!”楚凤歌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
楚凤歌一向心高气傲,极少会求人帮忙。
尤其他立志做天下第一,把顾旭视作劲敌。对他而言,向对手求助,约等于变相的投降认输。
所以,尽管自从解决陆氏凶宅案件那天起,他就一直很馋顾旭写的诗,但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抵制诱惑,扞卫自己的尊严。
可是今天,楚凤歌终于克制不住了。
因为比起只有第三境修为的顾旭,第五境的赵嫣显然更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楚凤歌依旧清楚记得,年少时他触碰“天衍石”,测得三品异象“十里春风”,整座驱魔司为之震惊的场景。
洛司首也因此把他领到身边,亲自培养。
所有人都把他视作驱魔司未来的顶梁柱,甚至觉得他今后有望成为大齐王朝新一代的圣人强者。
他在洛京城一时风头无两,连走起路来都是大摇大摆的。
然而,楚凤歌还没享受够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赵嫣便出现了。
这个来自幽州、喜欢穿一身耀眼红衣的少女,竟然也拥有着三品资质“丹凤朝阳”!
而且她做事的风格,比楚凤歌还要嚣张——一人一枪,从城南杀到城北,立志要战遍举国天骄,只为磨砺自己的枪法。
多年以来,楚凤歌都对此耿耿于怀,觉得赵嫣抢了自己的风头。
他觉得,如果没有赵嫣,那么洛京城的掌声、喝彩声,还有别人羡慕、敬畏、崇拜的眼神,都将属于他自己。
而赵嫣单枪匹马来到驱魔司挑衅的行为,也成功激起了楚凤歌的好胜心。
他发誓要不遗余力地击败她,挫一挫她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大齐第一天骄。
首先,在气势上就绝对不能输。
而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惊鸿笔”主人写的诗更涨气势?
“那好吧,”顾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还请帮我拿张纸来。”
他本来不想答应的,奈何楚凤歌今天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大方,竟然愿意帮他还房贷。
听到他的话,楚凤歌立即掏出一张雪浪笺,递到他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陆氏凶宅中充当顾旭曾经保镖,又或许是因为顾旭曾经在“温故壶”幻境的试炼中扮演了他的上司。
虽然楚凤歌目前的官职比顾旭高了一品,但当顾旭用这种吩咐的口吻跟他说话时,他并不感到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习以为常了。
“一定要霸气,要威风,”楚凤歌搓了搓手,在顾旭旁边满怀期待地说道,“一定要让赵嫣那家伙深刻认识到,我楚凤歌是不好惹的!”
顾旭想了想,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迅速写下了一首诗。
他的字迹流畅自如,似龙蛇竞走、鸾翔凤翥。
楚凤歌愣愣地站在旁边。
看到顾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写出一首诗来,想到自己那群下属们折腾几天几夜都毫无结果,他不禁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真是一群废物!
待顾旭停笔后,楚凤歌接过这张雪浪笺,把写在上面的诗反反复复地默读了好几遍,越读越兴奋,似乎整个人的情绪都燃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下属们以前写的作品,都统统可以丢进垃圾堆里——跟这首诗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已经开始忍不住想象,当赵嫣听到这首诗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楚凤歌此时虽然心潮澎湃,但他依旧板着脸,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不想在顾旭面前表现得太过激动。
毕竟对他来说,放下尊严请求顾旭帮忙写诗,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承认对手的优秀?
开口夸奖对手的诗写得好?
不可能的!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他楚凤歌!
于是,当楚凤歌把这首诗牢牢记在脑子里、能够倒背如流之后,他便大步离开了藏书阁,一刻也不想在顾旭旁边多待。
…………
片刻之后,赵嫣终于在驱魔司衙门外看到了楚凤歌的身影——
这位驱魔司的郎中大人头戴乌纱帽,身穿七曜服,足踏青缎粉底朝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看上去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
出场时,他背负双手,仰望青天,根本不用正眼看人,显得格外傲慢不羁。
只听见他用洪亮的声音吟诵道: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1)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对着天空轻喝一声:
“剑来!”
随即“嗖”地一声,一道寒芒闪过。
造型精致的“天魁剑”瞬间自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
看到这样一幕,赵嫣微微眯起眼睛。
“真狂!”她暗暗道。
与此同时,赵嫣也感觉到,这次楚凤歌的诗号,文采上要比他以前那些的强了许多。
如果说他以前的诗号,是一群业余诗人在绞尽脑汁拼凑字眼儿。
那么这一回的,定然出自某位文采斐然的才子之手。
尤其那一句“一剑霜寒十四州”,令赵嫣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一把利剑横扫天地之间,寒光冽冽,令大荒各州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是多少修行者梦想中的修为境界!
…………
“这一定是顾旭的作品。”旁边的上官槿也在心头默默想道。
她很清楚,以楚凤歌和他身边那些下属们的半吊子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写出这种水准的诗作。
唯有“惊鸿笔”主人顾旭,才可能拥有这样的文辞造诣。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微微上翘。
楚凤歌终于愿意放下面子,去请求顾旭帮忙写诗——那是多么有趣的场景呀!
…………
顾旭坐在书桌旁边,目光瞥向窗外。
楚凤歌吟诵的这首诗,最早是用来夸赞唐末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的。
第一句写其奋发上进、富贵自来,第二句写其威武崇高、武功卓着。
此刻被楚凤歌用来自夸,无疑显得有些狂妄。
但楚凤歌显然就好这一口,而且还乐在其中。
毕竟他以前连“天不生我楚凤歌,大齐千载无英雄”这样羞耻的诗号都能说得出口。
…………
赵嫣并没有光顾着听楚凤歌念诗。
在楚凤歌召唤出“天魁剑”的瞬间,她也心念一动,开始催动她的“圣火图腾”。
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深红色光泽,然后红芒渐渐连接在一起,形成繁复华丽的纹路,形状看上去有些像凤凰的羽毛。
她周围的温度开始迅速升高。
她那漆黑深邃的眼瞳深处,似乎有焰火燃烧,动人心魄。
然后她紧握“百丈威”,右腿蹬地,一跃而起,枪尖从上往下朝着楚凤歌猛然劈落。
她血红色裙摆在风中飘起,宛如忘川河边一朵嫣然绽放的彼岸花。裙摆之下露出了黑色的靴子,和一截光滑如玉的小腿。
《燎原枪》。
这是幽州赵氏世代相传的上品武学。
一上来就使用绝活,不试探,不留手,这是赵嫣一贯的战斗风格。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会觉得她下手不知轻重。
…………
“奇怪。”
藏书阁中,顾旭微微皱了皱眉。
当赵嫣催动“圣火图腾”、使出“燎原枪”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微微有些异动。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ps:抱歉晚了点,思路有点卡,一不小心就写了一个通宵qaq
…………
注释:
(1)出自五代·贯休《献钱尚父》。
70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五境的战斗
看到赵嫣这气势凌厉的一枪,楚凤歌也不甘示弱。
他右腿向前迈进一步,右手紧握“天魁剑”剑柄,将其横于身前。
随着剑锋微微颤动,他的真元化作若有实质的星光,宛若山野间朦胧的晨雾,迅速向四周扩散。
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
“云海星河剑”第三式,“天河夜转”!
顾旭一眼就认出了楚凤歌使用的剑招。
这是洛司首所创上品武学《云海星河剑》中唯一的防御性招式。
当初在“论道之境”切磋的时候,楚凤歌就是用这一招,成功抵挡住了他的法术“落花飞絮”。
赵嫣那雷霆万钧的枪意,也在接触到这星雾的瞬间,被渐渐削弱。
最终被化解为一缕不痛不痒的微风,仅仅只是撩起了楚凤歌的发丝,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就在楚凤歌尝试格挡的过程中,赵嫣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出招了。
依然是“燎原枪”。
这一次她用的是第二式“厝火积薪”。
它能够通过高频率的连续攻击,由内而外瓦解敌人的防御。
就仿佛在柴堆底下点了一把火一样。
对于世间大多数防御类法术或武学,都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只见“一丈威”的枪尖蹿起深红色火光,像是一朵盛放的红莲,在茫茫雾霭间显得格外醒目。
而与此同时,赵嫣扭转身躯,微微屈膝,在一眨眼的时间里,手握长枪向前直刺十余次。
楚凤歌的真元雾气迅速溃散。
“楚凤歌,我本以为你在晋入第五境后,将会成为我势均力敌的对手,”赵嫣秀眉斜挑,淡淡说道,“没想到你依旧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倘若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那你还是早点儿上书乞骸骨,去乡下养猪算了,免得留在这里浪费纳税百姓们的血汗钱。”
听到这话,楚凤歌心头怒火中烧,“天魁剑”立即自上而下劈落,施展出“云海星河剑”第二式“坠九天”。
他的真元化作一条耀眼的星光瀑布,气势汹汹地朝着赵嫣奔腾而去。
星瀑裹挟着恐怖的威压,令围观的官吏、杂役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如果向洛京城的天骄们询问“你们最不想遇到的对手是谁”,那么大部分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赵嫣”。
一方面是因为赵嫣出手向来不留情面。
另一方面是她在打架的过程中,还会不经意地嘲讽几句。
跟那些满嘴“特么的”、“混账”、“狗娘养的”、“没腚眼子”、“王八蛋”的暴躁老哥不一样。
赵嫣嘲讽别人,从来都不带脏字,而且花样繁多、从不重复。
很多时候,比试还没结束,她的对手心态就已经爆炸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就算竭尽全力,也打不过她,因此只能把郁闷委屈憋在心里,默默地咽下这口气。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楚凤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才是最应该回家养猪的那一个!”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整个驱魔司总部衙门内都能听得到。
可是跟赵嫣比起来,他的语言实在太过于单薄无力,以至于好不容易用“一剑霜寒十四州”酝酿起来的气势,又被赵嫣盖过一头。
毕竟打口水仗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像楚凤歌,就需要花时间准备好台词,提前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他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然后吵完架后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好,觉得自己还有无数种更好的应对方式,并为此憋闷好几天。
若要随机应变,他根本不是赵嫣的对手。
“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去了乡下后,恐怕连猪都会嫌弃你,”赵嫣轻笑一声,接着说道,“竟然会想到用‘坠九天’这种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招式来对付我。
“你可知道,它对我来说,就跟毛毛雨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赵嫣站在自天而降的星河之中,眸中闪烁着金红色焰火,肌肤晶莹似玉,嘴唇殷丽如血,美得惊心动魄。
在她的头顶,隐隐浮现出一只金色雏凰的虚影。
这只雏凰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一只刚出生的小鸡。
但当它张开翅膀、发出清鸣之际,就仿佛撑开了一把无形的大伞,把漫天星雨挡在了外面。
顾旭坐在窗户旁边,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大荒修士在晋入第五境“孟婆亭”之后,均能做到短时间的神魂出窍。
但像赵嫣这样将神魂化为实体,并作为对敌的手段,却极为罕见。
一方面证明她天资卓着。
另一方面也看得出她胆大无畏——毕竟对于第五境修士来说,身躯毁灭后可以夺舍重生或是借尸还魂,神魂毁灭则意味着彻底消亡。
可赵嫣却毫不遮掩地把神魂暴露在众人面前。
“真是艺高人胆大啊!”顾旭默默地在心头感叹道。
下一刻,赵嫣双手握枪猛然劈下,枪尖重重砸在地面上,伴随着雏凤的清鸣声,漾起一层又一层火焰的涟漪,迅速吞噬周围的星辉。
涟漪层层堆叠,化作滔天巨浪,试图将楚凤歌淹没其中。
剑招被赵嫣轻松挡住,又受到赵嫣连续不断的言语攻击,此时楚凤歌已经有些心烦意乱。
虽然身为第五境修士,他也拥有神魂离体的能力。
但他破境时间不长,跟同境修士的战斗经验并不多,也尚未掌握神魂层面的招术。目前他的战斗手段,仍然还是以剑术为主。
他眉头紧皱,身上亮起淡淡的绿色光芒。
这是“野草”神通正在运转的标志。
刚才他战斗中消耗掉的真元,在这短短一瞬间迅速恢复。
同时他后退一步,挥动“天魁剑”,施展出他不久前在“温故壶”幻境中、在顾旭的提点下领悟的“云海星河剑”第五式——“晓莺残月”。
钟鼓声响,星光稀稀落落,驱魔司门外响起了清脆悦耳的莺啼声。
火海中生长出青青绿草,荒芜中显现出盎然生机。
枪意与剑意碰撞在一起,相互消融,相互化解,然后同时消失得无隐无踪。
“终于有点儿意思了。”赵嫣在心头评价道。
“晓莺残月”这一招,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像楚凤歌这样一贯热衷于蛮干的莽夫,竟然领悟了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大道真意,着实令她感到有点儿意外。
“莫非洛司首最近给这莽夫开了小灶?”
她一边想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起了新的进攻。
金色的雏凤融入她的身躯。
她踏着衙门外的阶梯,腾空而起。
鲜红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在蓝天之下灼灼耀眼。
清晨的太阳在她身后冉冉升起,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一丈威”的枪尖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
她仿佛成了九天之上的神女,驾驭着朝阳的光芒,以光彩夺目的姿态降临人间。
楚凤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挥动本命剑,再一次施展“晓莺残月”。
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配合上了“野草”神通,使得经脉中的真元宛若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到剑锋之上,酝酿着更加磅礴的力量。
而他的“天魁剑”的剑锋上也亮起了点点光芒。
在占星术中,“天魁”乃贵人星,自带一股浩然之气,能够在关键时刻逢凶化吉,助人一臂之力。
“天魁剑”自然也有着类似的属性。
在战斗中,它可以一定程度上给予主人好运——比如让楚凤歌更容易刺中敌人的要害,或是让他在不经意间避开敌人致命的攻击。
除此之外,如果楚凤歌往剑里输送真元的话,它还能给楚凤歌的剑式增加伤害。
可见,赵嫣的攻势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枪与剑,在半空中碰撞。
金属的铮鸣声响彻衙门。
滚滚热浪向四面八方蔓延,令围观人员不得不连连后退。
上官槿也不得不上前一步,变出法术屏障,抵挡住两人战斗的余波。
她明白,如果自己的动作再慢一点,衙门门口的石狻猊雕像就有可能瞬间变成无数碎片,境界低微的官吏们和没有修为的凡人杂役也有可能被误伤到。
楚凤歌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扑通”一声跌坐于地。
他低着头,脸色白的像纸一样,嘴角渗出殷红的血滴。
赵嫣则敛去光芒,收起“一丈威”,飘然落在他的对面。
红裙飘起,又缓缓垂落。
像一朵鲜红的彼岸花,绽放又闭合。
“你很强,”楚凤歌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双手撑着地板,缓缓地爬了起来,“但这只是暂时的。下一次,我一定能赢你。”
虽然赵嫣的凌厉攻击在他的经脉中造成了一些内伤,但是以他骄傲的性格,绝不会在对手的面前表现出虚弱无助的模样。
就算痛得再厉害,他也要直挺挺地站着,假装若无其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赢你吗?”听到他的话,赵嫣淡淡一笑,问道。
楚凤歌以为赵嫣在嘲讽他。
他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想跟她这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说话。
“楚凤歌,如果你还有脑子的话,那就耐心听我一句劝,”赵嫣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接着对他说道,“你的破境方法有问题,导致你的真元根基不稳,而且很容易受到情绪的干扰,破绽百出。
“按理来说,修士在走过‘孟婆亭’后,已经一定程度上斩断了凡尘的羁绊,很难再被凡俗的喜怒哀乐所影响。
“但我刚才的几句话,就能让你气急败坏,以至于在你的每一招里都能找到失误。”
“这不关你的事情!”楚凤歌皱着眉头道。
赵嫣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曾听人说,你在破第五境的时候,用了斩七情的方法,斩掉了自己的‘欲’。
“但你觉得,人生在世,‘欲望’这种东西,真的能彻彻底底地割舍掉么?”
“我志在追寻大道,做那天下第一,”楚凤歌立即反驳道,“司首大人曾经说过,求道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情欲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累赘。它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赵嫣嗤笑一声,接着道:“你觉得,‘欲’这种东西,仅仅只是男女之间的情欲?”
“那还会是什么?”
“你要做那‘天下第一’,就是一种追求名望的‘欲’,”赵嫣解释,“你今天想要在这场战斗中战胜我,也同样是一种胜负‘欲’。
“所以,你虽然斩了‘欲’,但没有斩彻底,自然根基不稳,真元强度远逊于我。
“正因如此,最后一击我们两个都倾尽全力,你瞬间溃败,而我却安然无恙。”
楚凤歌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虽然他心里头觉得赵嫣这番话好像确实有一点点道理,但作为一个骄傲的天才,他绝对不会在对手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
“唉,果然是个猪脑子,”赵嫣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以前是哪位不负责任的先生教你读书的,竟然连‘情欲’和‘欲望’的意思都没给你讲清楚。”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停顿了一会儿,对楚凤歌问道:“对了,你最后施展的那一招,是有高人指点你的么?它看上去好像和你以前的战斗风格不太一样。”
楚凤歌用冷冰冰的口吻答道:“是我自己悟的。”
他绝对不会承认,“晓莺残月”这一招,他是在得到顾旭的指点下,才领悟到其中的大道真意的。
然后他转身走进衙门,不再在此地停留。
他觉得,待在赵嫣身边,就跟待在顾旭身边一样,待久了就会让他心烦意乱、情绪暴躁。
他暗暗决定,要去静修室里闭关到“洛水大会”。等下次见面时,定要给赵嫣一点儿颜色看看。
望着楚凤歌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嫣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翘,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眯成弯弯的月牙。
她很轻易就看出楚凤歌在说谎,但她没有戳破。
而且她能猜到,指点楚凤歌的人,应该是个同辈,而不是像洛司首这样的长辈。
否则,楚凤歌为何要羞于承认呢?
然后她转身望向旁边的上官槿,好奇地问了一句:“楚凤歌刚才念的那首‘一剑霜寒十四州’,应该不是他自己或是他的下属们写的吧?”
70
第一百一十章 凤凰与谪仙
“当然不可能是他们写的。”上官槿回答道。
“我想也是,”赵嫣道,“此诗文采斐然、气势恢弘,绝非庸人之作。”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认真看着上官槿的眼睛道:“让我猜一猜……这是那位‘惊鸿笔’主人的作品么?”
“赵姐姐真是聪明!”上官槿笑盈盈地夸赞道。
“他今天在衙门么?”赵嫣问。
“在呀,”上官槿点头道,“赵姐姐莫非对他感兴趣,想要跟他也切磋一下?”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赵嫣轻轻摇头,“你应该清楚,我通常不会欺负比我弱小的人。”
沉默片刻后,她又问了一句:“庞万珍先生今天也在衙门里面么?”
庞万珍是驱魔司的客卿,也是一名第五境修士,以枪法精湛闻名京城。
十年前,他曾经战胜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天资卓着的对手,在“洛水大会”上成功夺魁,得到了许多大人物的高度评价。
若要给大齐王朝专精枪法的修士排一张榜单,那么庞万珍一定能够名列前茅。
“庞先生被司首大人安排去西部边疆执行任务了,”上官槿回答道,“最近这段时间,你恐怕都没机会见到他了。”
说话时,上官槿心头感慨万分。
因为对于她们来说,庞万珍无疑是前辈级别的人物。
可现在,赵嫣却已经把他视作对手,列入了“磨刀石”的名单之中。
听到上官槿的回答后,赵嫣遗憾地笑了笑,连“告辞”都没有说一声,便身姿轻盈地跳到“大红”的背上。
伴随着骏马嘶鸣声,她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驱魔司总部。
凉风飒飒,红裙猎猎。
长发在她身后肆意飞舞,仿佛黑色的火焰。
上官槿站在石狻猊雕像的旁边,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次的‘洛水大会’,可真是让人期待呢!”她嘴角上翘,喃喃自语道。
然后她也转身登上台阶,走进衙门。
…………
“在做什么呢,顾道友?”
“画符。”
“可你这次画的符,跟我以前见过的符都不太一样。”
“这是改良版的‘烈炎真符’,威力比原版稍大一些,”顾旭解释道,“刚才我在窗户边上看到了楚凤歌和赵家大小姐的战斗,脑子里冒出了一点儿关于符篆的灵感,便想实践一下。没想到这思路真的可行。”
上官槿坐在旁边一张书桌上,用手托着下巴,胳膊支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摆在顾旭面前的符纸。
只见顾旭用金色的墨汁,勾勒出一个个晦涩的符文,最终组成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远远望上去,这个图案的形状就像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光是看着它,似乎就能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顾道友果然非同常人,”她微笑着评价道,“今天在旁边观战的官吏衙役们,有四成是来看热闹的,四成是来看美人的,最多有两成人能够从中看得出一点儿门道。
“但顾道友不仅能窥见门道,还能从中领悟出自己的东西,不愧是司首大人最器重的天才修士。”
“上官道友过奖了,”顾旭谦逊一笑,回应道,“我只是侥幸得到了上苍的青睐,一不小心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上官槿清秀淡雅的脸庞。
虽然由于寿命问题,顾旭现在被迫一心向道,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喜欢金钱和漂亮姑娘的俗人,也曾经像寻常男人一样,在心里头悄悄评估过世间女子的相貌气质。
如果以一百为满分,五十分为平均水平,那么青州的陆诗遥能够得到九十分——她拥有着一种极具仙气的美感,宛若出水芙蓉,遗世独立,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
昭宁公主萧琬珺和赵嫣大小姐能得到八十五分。她们面容姣好,身姿妙曼,在人群中极为醒目独特,属于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大美人——前者雍容贵气宛若牡丹盛放,后者妖冶不驯仿佛凤唳九天。
像时小寒和上官槿,则大约有七十五分,属于“小美女”的范畴。
时小寒那丫头,虽然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身材前不凸后不翘,但却拥有一张青涩稚美的脸蛋,一双盈盈秋水般、仿佛会说话的漂亮杏眼。
如果说昭宁公主和赵嫣的美,是具有压迫感和侵略性的,会让很多人不经意间敬而远之。
那么时小寒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妹妹,容易使人产生亲近感,想要欺负她,又想把她呵护在手心。
至于上官槿,则算是典型的“淡颜系”美人——巴掌大的瓜子脸,罥烟眉,柳叶眼,小巧的鼻,淡色的唇。乍看不惊艳,但细看却很耐看。
而她也很懂得利用妆容,发挥优势,弥补缺陷。
再加上她情商很高,很擅长察言观色和赞美别人,跟她相处会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体验。
很多人与她交谈后,觉得她是“知己”、是“善解人意的友人”,甚至是“理想中温柔贤惠的恋人”。
不过,顾旭初次在“论道之境”里遇到上官槿,就惨遭她“不讲武德”的偷袭,所以自然不会被她的表象所迷惑。
“对了,顾道友,司首大人今天清晨交给了我一个任务,”短暂的沉默之后,上官槿收敛了笑容,态度认真地开口道,“他说,洛京北城门附近有鬼怪出没的迹象,希望我去那边查明情况。”
“洛京北城门?这不是‘天龙大阵’覆盖的范围么?”顾旭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有鬼怪破阵而入了?”
“是偷偷潜入,”上官槿回答道,“但可能因为那鬼怪掌握着一些隐匿自身的术法,所以司首大人也不太看得清楚具体的情况。
“司首大人还说,顾道友你掌握的占卜术很特别,能算出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他建议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这个任务的功勋奖励有多少?”顾旭沉吟片刻,淡淡问道。
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馋那点儿功勋,而是因为他想通过功勋奖励,估算任务的难度。
“目前还不确定,因为鬼怪的实力暂时还没推算出来,”上官槿道,“但司首大人说,应该大致相当于杀死一只‘恶灵’级鬼怪所能获得的奖励。”
顾旭点了点头。
既然这是洛司首指名道姓让他去做的任务,他也不太方便拒绝。
另外,他最近修为增长的速度很快,也研究改良了一些符篆,确实很想找一只幸运的鬼怪,做他的小白鼠。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收起桌上的纸笔,站起身来说道。
“现在可以么?”上官槿从书桌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她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七,站在顾旭的身边,能到他的耳朵。
她的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沁人清香——顾旭知道,这股香味并不是所谓的女子体香,而是来自于她挂在腰间的小巧香囊,其成分经过她的精心调配,嗅起来清新不腻。
“请允许我先去公厨买两个馒头。”
顾旭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忙着观战和绘制符篆,竟然忘记了去公厨吃早餐。
只怪第五境修士的战斗太过精彩。
还有顿悟这东西,简直太耽误事儿了!
于是他施展“流星走月”身法,瞬间消失在藏书阁之中。
上官槿望着他匆匆离开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也使用身法,离开此地。
…………
离开驱魔司衙门之后,赵嫣一刻也没有耽搁,在洛京大街上策马奔腾,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很快她便抵达了洛河南岸的一座深红色的大门前。
这道大门顶上覆盖有绿色琉璃瓦,屋脊上有用于辟邪驱鬼的吻兽。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雌雄各一,看上去威风凛凛。
此地正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居所。
三年前,当赵嫣还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挑战过二皇子萧尚亨和三皇子萧尚利,前者被她揍得三天三夜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后者则哭着鼻子跑到自己母妃面前告状。
至于萧尚元,由于他早已年过三十,岁数比赵嫣大得多,修为境界上也遥遥领先,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没有战斗的经历。
但现在,赵嫣终于在境界上追平了大皇子。
自然而然,她也把“萧尚元”这个名字列入了自己的挑战名单之中。
虽然大皇子很久以前就已经是第五境巅峰修士,而且掌握着能够越境作战的“天龙领域”,真实战斗力甚至要高于普通的第六境修士。
但赵嫣并不会因此感到畏惧。毕竟她的手中也掌握着很多强有力的底牌。在她的观念里,欺负弱小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不断地挑战更强的人,才能真正达到磨砺自身的效果。
当她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皇子府邸的红色大门也随之敞开。
两个穿着银色轻甲的士兵站在大门两边。
他们手持银枪,戴着银白色覆面头盔,令人无法窥见他们的相貌。
这些士兵名义上隶属于大齐皇城禁卫军,但并不是真人,而是以炼器法术制作而成的金属傀儡。
据赵嫣所知,禁卫军中至少有一半的成员是这种傀儡。某种意义上,它们相当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
虽然它们也会听从于禁卫军将领或是其他皇室成员的命令,但是它们的最高控制权,却牢牢掌握在“泰阿剑”主人的手中。
倘若洛京城遭遇外敌或是内患,这些傀儡将和整座“天龙大阵”一起,变成皇帝手中的对敌利器。
片刻后,大皇子萧尚元从府中走了出来。
他今天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袭青灰色布衫,怀里抱着一本书,看上去并不像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而像是平平无奇的赶考书生。
“赵小姐,你是真的想要向我挑战么?”萧尚元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殿下莫非是未战先怯?”赵嫣眉毛微微上扬,“这对大齐皇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我只是感觉这很没有意义,”萧尚元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跟你和和气气地做朋友。”
赵嫣没再说话。
洛京城在她的眼中,是一个阴暗、冷漠而残酷的地方。在这里,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了。
萧尚元前进一步,身后出现了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灿烂的金光笼罩着方圆数米的范围,散发着极为可怕的威压,似乎在逼迫周围人向他低头屈膝、匍匐膜拜。
他施展的“天龙领域”,四皇子萧尚贞以前也曾经用过。
但是萧尚元的“天龙领域”,明显威压更强,气势更盛,那条金龙看上去也栩栩如生。此外,他还非常精准地掌控了领域的范围,能够避免其伤及无辜,损坏周围的物品。
赵嫣微微眯起眼睛。
伴随着一声清冽的鸣叫,金色雏凰虚影在了她的头顶。它骄傲地昂着头,展开稚嫩的双翼。
翅膀最尖端的羽毛,皆化作金红色的火焰,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灼灼耀眼。
不同于先前与楚凤歌的多回合交锋。
这一次的战斗,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只见金色雏凰振翅穿透了“天龙领域”,与五爪金龙重重地碰撞在一起,一同变作刺目的火光,直冲天际。
下一刻,二者皆化作金色光屑,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嫣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只觉得两眼有些发黑,双腿发软。唯有伸手扶住旁边的梧桐树干,才勉强站稳身子。
萧尚元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但他的面色看上去明显比赵嫣好一些。
“我输了,”赵嫣平静地看着他,“不过三个月之内,我还会再来挑战你。”
“赵小姐,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萧尚元脸上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对她说道,“晋入第五境不到一个月,就能瞬间击溃我这个第五境巅峰修士的‘天龙领域’,整个大齐王朝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输了,就是技不如人,”赵嫣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哄小孩一样的安慰。”
话音落罢,她便跳上马背,向着街道尽头疾驰而去,仿佛一道猩红色的闪电。
萧尚元在府邸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
待赵嫣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忽然伸手捂住脑袋,痛哼一声,跌坐在台阶上。
他手中的书本也掉落在地上,可他却浑然不觉。
看到这一幕,他的亲信——大齐皇室供奉、第六境修士樊诚立即匆匆赶来他的旁边,蹲下身子,对他说道:“殿下,您还好吧?”
萧尚元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樊伯伯,你觉得赵嫣的神魂强度,真的像是一个刚刚晋入第五境的修士吗?”
樊诚刚才也一直藏在旁边悄悄地观战。
赵嫣那雏凰形态的神魂,自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确实不像,”樊诚回答道,“‘神魂化形’,那至少是第六境修士才做得到的事情。在看见她神魂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已经叩开了‘酆都门’,即将进入‘阎罗殿’。”
“实话实说,樊伯伯,”听到樊诚的回应后,萧尚元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我虽然修道比她早,修为比她略高一些,但神魂力量却比她弱得多。
“刚才为了挡住她的那一击,我以自身血脉为媒介,调用了洛京城‘天龙大阵’的一些力量……倘若换做是在郊外大家,我可能已经输了。
“只是我觉得,作为大齐皇子,绝不能给皇室丢脸。”
“您做的没错,殿下,”樊诚回答道,“大齐皇族绝不能输给幽州人,这是原则问题。”
萧尚贞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很好奇,赵嫣为何能拥有这么强的神魂力量,”他想了想,又问道,“在我记忆里,幽州赵氏一向以练武为主,并不以修炼神魂见长。”
“有三个可能性,”樊诚回答道,“第一,幽州赵氏其实暗中藏有神魂修炼之法,等级至少为上品,只是以前很少有人去修炼。
“第二,她以前曾经修到过第六境,但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跌回了第五境。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她的神魂依旧能够保持第六境的强度。”
“这不可能吧,”萧尚元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她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可能修得到第六境?”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樊诚笑了笑,说道,“不过第三种可能性,概率就更小了——她可能是古时的大能转世之身,或是掉落凡尘的谪仙人。
“不过,‘转世’、‘谪仙’之类的说法,目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在我记忆里并没有真实的案例。”
萧尚元思索片刻,觉得还是第一种猜测最为靠谱。
“幽州赵氏,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他默默感叹道。
不过忽然间,他又想起了上个月发生在青州府的那场灾难。
当时,萧尚元和樊诚都被空玄散人困在沂山深处的黑色祭坛边上,就算用了“破空珠”,也无法从那里逃脱,只能在绝望中默默等死。
他只记得空玄散人轻轻挥了挥手,他就毫无抵抗之力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洛京府邸柔软的床榻上,年轻貌美的侍女站在旁边,服侍他喝药。
然后他从旁人的议论中得知,沂水县那个名叫顾旭的、曾被他尝试招揽过的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顾旭打破了空玄散人的天机封锁,把消息及时传递给京城的圣人们。
“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尚元至今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如果要让萧尚元说出,世上哪个人最像是跌落凡尘、转世重修的神仙,那么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绝对是顾旭。
他的修行天赋,他的领悟能力,他的符道造诣,甚至还有他写诗作词的文采,都曾经让萧尚元震惊不已,想要不惜一切把他招募到自己麾下,让他成为自己争夺“泰阿剑”的助力。
只是现在,他对顾旭的情绪比较复杂,内心深处很不想跟他再次见面。
并不是因为顾旭招惹过他。
而是因为顾旭曾经目睹过他向空玄散人苦苦求饶的狼狈模样。
想到这里,萧尚元扶着绯红色的墙壁,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返回府中继续修炼。
“殿下,您的书掉了。”
樊诚一边说着,一边萧尚元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将其递到后者的手中。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书本封面上的标题。
“殿下,您最近怎对《大齐实录》这样的书感兴趣了?”
《大齐实录》算是大齐王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用于记录诏敕、律令,以及各个皇帝在位期间的大事件。
其实一位皇子阅读这样的书,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令樊诚感到意外的是,萧尚元最近在破境的关键时期。
根据他的经验,在扣响“酆都门”、晋入第六境的过程中,应该全神贯注,尽可能地不要分心。
按理来说,大皇子不应该有心思来阅读这种跟修行无关的书籍。
“樊伯伯,我只是最近在思考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关于我们大齐王朝历代先皇寿命的问题,”萧尚贞犹豫片刻,开口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修士在成为圣人、重塑身躯之后,至少能够拥有两百年的寿元,甚至活到三百岁也有可能。
“可是,大齐王朝的历代先皇们基本上都是第八境的强者,但他们的寿命却和普通人相去无几,几乎没有人能活到一百岁以上。”
樊诚愣了几秒钟。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但樊诚却发现,自己身为皇室供奉,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件事情。
ps:6000字大章,抱歉晚了一些。最近接近卷末,剧情比较复杂,布丁以前没有写百万字长篇的经验,笔力有限,所以掌握起来比较吃力。昨天也熬到凌晨四五点,写了几千字废稿,因为不满意删掉了,直到今天中午才找到思路。
不过我会尽快梳理好后续剧情,争取每天按时更新的!
70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可疑之人
樊诚没有立即说话。
不过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这是气运所导致的?”
他想到,大荒的风水师是一群通过操控气运进行战斗的修士,皇帝陛下亦能凭借“泰阿剑”,掌控大齐王朝的国运。
风水师如果在施法过程中操作不慎,就有可能招来煞气缠身、邪祟附体,甚至可能被厄运侵蚀寿元,变得身体羸弱。
大齐皇帝掌握的气运,规模无疑要比一般的风水师大得多。
那么他是否也可能会受到气运的反噬?
不过想到这里后,樊诚立即打住了自己的思绪,没有再接着往后想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因为在大齐国民的心目中,皇帝陛下是堪比神明一般的存在。
像虚弱、病痛、入魔这种只会折磨凡夫俗子的东西,怎可能会存在于皇帝陛下身上呢?
甚至很多人还认为,历代先皇们就算是驾崩之后,仍然以神魂的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某个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庇护着这个国家。
正当樊诚皱着眉头凝神思索的时候,大皇子萧尚元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说到这里,他转身穿过门厅,绕过影壁,径直朝着院落深处走去。
樊诚紧随其后。
朱红色大门缓缓闭上,两个身着银色铠甲的金属傀儡也悄然藏身到了旁边的阴影之中。
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两人很快把脑海中的困惑抛到了九霄云外,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唯有那翠绿色的琉璃瓦,仍然在初春的太阳底下焕发光芒。
…………
洛京城最北边的一处街区,名叫“丰财坊”。
站在这个地方,抬起头望北边看,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大巍峨的城墙,排列整齐的垛口,以及更远处的闸楼和箭楼。
虽然此地名为“丰财”,但它其实是洛京城的贫民区,建筑破烂陈旧,墙壁上尽是风雨侵蚀和人为破坏的痕迹。从白天到黑夜,这里都充斥着来往行人们的说话声,小摊小贩们的叫卖声,街坊邻居的嚷嚷声……几乎从来都没有清静过。
但今天这里却异乎寻常地肃静。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小巷中缓缓驶过。
当它出现的时候,行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退朝道路两侧。
原因很简单。
在这辆马车的侧壁上,画着一个银白色的、形如星象图的图案。
那是大齐驱魔司的标志。
对于驱魔司的修行者们,大齐百姓们普遍在心头都怀有深深的之情——他们憧憬修行者们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非凡能力,也钦佩他们斩妖除魔、守卫国家和平安宁的举动。
所以就算马车上的官员们表现得很低调,没有携带仪仗队,也没有人在旁边鸣锣开道,但小巷中的路人们也不敢大声喧哗。
而在心里头,他们也会对驱魔司修士们的任务行动感到好奇——
“你们说,这次驱魔司的大人们出城后,会往哪边走?会去对付什么鬼怪?”有人捂着嘴,小声议论道。
“莫非是去北邙山,对付那凶名赫赫的‘邙山鬼王’?”
“应该不会吧!我听说那‘邙山鬼王’实力非常强大,在以前大楚王朝的皇陵里占地为王,一般的修士可没有能力解决掉它。”
“说不定这马车里藏着一位圣人呢?”
“不可能!圣人级别的强者出行,怎么可能会坐这种简单朴素、毫无装饰的马车?起码得是八匹白色骏马拉的黄金马车,上面还得镶嵌着珍珠和玉石,才配得上圣人的身份。”
“万一是圣人有重要任务在身,不想太过招摇呢?我几天前在酒馆里听说书人讲过一个故事,一一位圣人强者乔装打扮成普通圣人,混进了窑子,还跟其他客人发生了争执。后来众人发现,这里的老鸨是一个女鬼,其他的女人都是受她控制的尸体。如果不是圣人及时出手,把客人们都救了下来,那么所有人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变成这个女鬼的食物。”
“为什么我听到的故事版本有些不太一样?我记得是圣人强者隐瞒身份去青楼,遇上了狗眼看人低的婢女……”
“……”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辆带着驱魔司标志的黑色马车并没有径直朝着北城门驶去,而是停在了小巷边一家简陋的小饭馆门前。
“难道这饭馆里隐藏着鬼怪?”
“不是说,洛京城受到皇帝陛下的保护,是绝对安全的,不可能存在任何妖魔鬼怪?”
“或许他们并不是来抓鬼的,而是来处理内部事务的?比如某位下属无故旷工,偷偷地躲到这个地方喝酒?”
“……”
热衷于吃瓜的群众们无疑对此深感惊讶。
很快,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从黑色马车中走了出来。
她身材瘦高,眉目干净,衣着一尘不染,站在这脏乱嘈杂、臭气弥漫的小巷中,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如。
尽管她相貌在大齐王朝算不上是最出挑的,但依旧让周围众人眼前一亮。毕竟一般情况下,这般清新秀丽的姑娘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充斥着尘土、垃圾和污言秽语的陋巷中的。
“顾道友,就是这个地方么?”只见绿裙女子转过头,对着马车车厢里轻声说道。
“没错。”马车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随后,一个青衫少年也跟着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当看到他的模样后,周围人更是失神了片刻,只觉得自己像是花了眼似的,不约而同地心想:这市井间怎会出现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
少年手中玩弄着一枚铜币。
在太阳的照耀下,焕发着耀眼的光辉。
…………
顾旭和上官槿并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
他们径直走进饭馆之中,尝试寻找出鬼怪的藏身之处。
按照以前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习惯,上官槿先是用神识笼罩住了整间饭馆,想要锁定出阴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可她凭借第四境修士的强大神识感知力,反复搜索了好几遍,都一无所获。
和京城里其他地方一样,整间餐馆中都充斥着浓郁的“皇道龙气”——那是来自于“天龙大阵”的气息,源自于洛京城底下的龙脉,以阳刚霸道的气势,驱散着京城中的邪魔鬼祟。
这使得她不禁眉头紧锁。
“顾道友,你能找到鬼怪的线索吗?”她沉吟片刻,再次向顾旭问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
他目光凝重,先是扫视了饭馆一圈,然后瞥向一名端着盘子的店小二,对上官槿说道:“上官道友,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店小二看上去有些面熟?”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也他所说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位店小二在老板的催促下,端着一个盛着菜肴的盘子从厨房中狂奔而出,险些被椅子腿绊倒。
他年纪不大,个子不高,身材适中,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睛的旁边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灰色布衫。
“我没有什么印象。”上官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长得几乎跟近二十年前的一位驱魔司官吏一模一样,”顾旭语气平淡地说道,“他名字叫做‘伍当归’,曾经因为修行天赋出众,被选入‘神机营’,与当时的天才们一起在全国范围内斩妖除魔。
“后来上一代‘神机营’在尝试斩杀鬼怪‘穷奇’的过程中全军覆没,这位伍前辈自然也没能幸免。”
“上一代‘神机营’的修士?”上官槿惊讶不已。
“没错,”顾旭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以前曾经翻看过驱魔司历史上的一些人员档案,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画像,也记得档案上对他们每个人相貌的文字描述——比如档案中对这位伍前辈的描述是‘伍当归,身材适中,面白无须,眼角有痣,细眼薄唇’。
“只是我现在感到非常奇怪——
“如果说这位伍前辈当初是在绝境之中死里逃生,那么为什么近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外表上竟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完完全全没有衰老的痕迹?”
上官槿的第一反应是:这位伍前辈可能是中了鬼怪邪门的招术,被变成了尸鬼般的存在。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毕竟这个店小二身上没有鬼怪的阴煞气息,反而有着正常的体温和连续不断的心跳。
“或许他并不是伍前辈,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人?”上官槿猜测道。
不过她的语气听上去并太不确信。
顾旭沉默不语。
他再次掏出衣兜里的铜币,想要通过占卜术来寻找答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长相跟伍当归前辈一模一样的店小二把菜肴送到客人的桌上后,便忽然加快脚步,朝着饭馆的后院匆忙走去。
顾旭和上官槿看了彼此一眼,也跟了上去。
ps:非常抱歉,前几天急性肠胃炎发作,症状有点严重,所以拖到现在才写完,让大家久等了qaq
番外:诗和远方
【实在抱歉,目前还没有完全想好后续剧情,还在努力重整大纲,所以正文暂时还写不出来qaq不过为了证明我没有太监,所以就把以前大纲期准备的、现在已经用不上的一些素材,用番外的形式分享给大家。】
【本番外免费,与正文剧情无关,讲的是“如果顾旭和陆诗遥生在同一个时代”的故事,仅供娱乐,如果不喜欢可以跳过。】
…………
一、春天的树
顾旭初次拜访青州陆府时,正逢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在此之前,他早就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座大宅占地庞大、富丽恢弘,可谓“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跟普通官员富户的住所都不一样。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雕楹玉磶,绣栭云楣。金戺玉阶,彤庭辉辉。饰华榱与璧璫,流景曜之韡晔。皓壁暠曜以月照,丹柱歙赩而电烻……(1)
似乎不论多么华美的词汇,多么精巧的修辞,都不足以描绘出它的华美奢靡。
顾旭对它的第二印象,则是“规矩严格,礼仪繁多”。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男女不得同桌,嫡庶不得同席。见面时的礼节,吃饭时的座次,不同场合下的衣着,赠送礼物的价值规格,乃至于动筷子的顺序……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讲究。
正因如此,顾旭的脸上虽然挂着礼貌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实际上却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想因为认错了人,说错了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一世又是个平民出身的孤儿,顾旭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现在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无疑感到有些压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钻进金丝鸟笼的野麻雀。
午餐之后,大齐王朝内阁首辅、陆氏家主陆桓便叫他的嫡长子陆秉德带顾旭去大院里到处逛逛,去认识一下同辈的年轻人们。
毕竟顾旭算是大齐王朝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
陆桓也很希望自己的后辈们能跟他结下友谊。待日后顾旭飞黄腾达了,也能顺便提携一下陆氏的后辈。
若是能把他招做女婿,更是再好不过。
“顾大人,这是家姊陆婉如,自幼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顾大人,这是家妹陆静姝,是我们家年轻一代的修炼天才,今年十六岁,就已经突破第三境了。”
“顾大人,这是我堂弟陆怀信,虽然年仅六岁,但已经熟知礼仪,懂得把糕点和水果谦让给兄弟姐妹。”
“……”
顾旭跟着陆秉德,走过曲折蜿蜒的游廊和一间间装饰精美的穿堂,见到了一个接一个的陆家子弟。
不论男女,不论长幼,皆是身着绮绣华服,头戴金银发饰,腰上挂着玉佩和香囊,烨然若神人。
站在他们面前,顾旭这一身漆黑官袍,反倒显得简单朴素。
当见到顾旭的时候,这些年轻人们都向顾旭行礼问候,男的作揖,女的屈膝,或是神色拘谨诚惶诚恐,或是热情洋溢地跟他嘘寒问暖,或是假装请教修行问题、实则拐弯抹角地拍马屁献殷勤。
顾旭一一礼貌回应,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让他能早点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豪宅。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在前方的一棵海棠树下,捕捉到一道素白的倩影。
那是一个身着雪白裙裳的少女,长发梳成简单的堕马髻,没有佩戴任何金银首饰,未施粉黛却眉眼如画。
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有她在的地方,万物似乎褪去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像是一副素淡的水墨画。
此时她踮着脚尖踩在一个小木椅上,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一双眼睛怔怔望着海棠树的枝叶,黛眉微蹙。
“她是谁?”顾旭向身边的陆秉德问道。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诗遥,”陆秉德回答道,“她一向性情乖僻,不太合群,就喜欢独自一人折腾院子里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我们平时都很少跟她打交道。”
顾旭没有回应。
他沉吟片刻,然后上前几步,走到白裙少女身边,轻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名叫“陆诗遥”的少女转过头来,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今日拜访陆府的贵客会主动来跟她说话。
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作为一个敏感内向的人,她一直都有“不愿意去麻烦别人”的心理,习惯于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
只是当她再度瞥见海棠树叶上的黑褐色斑后,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从小木椅上走下来,有些紧张地向顾旭屈膝行礼,小心翼翼说道:“这位公子,这棵海棠树生了病,如果不及时把那些坏死的枝叶剪了,它会病得更重的……只是那些枝叶太高了,我够不到……”
说话时,她眼睛有些湿润,似乎随时都可能有泪珠子滚出来。看她这着急的模样,仿佛得病的并不是一株植物,而是她的某个亲友。
不过,见顾旭一时没有开口回应,陆诗遥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惹恼了对方,又立即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公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把剪刀给我。”顾旭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他已经看出,这棵海棠树应该是得了“炭疽病”——发病初期植物叶片上会呈现椭圆形红褐色小斑点,后期扩展成深褐色圆形病斑,严重时会使得大半叶片枯黑死亡。
这就需要及时剪除病叶、绿地中枯枝败叶,并将其烧毁,防止扩大。
这对他来说不难完成。
于是他接过陆诗遥手中的大剪刀,蹬上小木椅,迅速把海棠树的枯枝败叶剪了一遍。
然后他挪了挪小木椅,三下两下又把海棠树另一个角度的枯叶剪得干干净净。
陆诗遥则在一旁帮他打下手。
帮他扶着椅子,给他递工具。
顾旭注意到,由于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她每次帮忙挪椅子时,总会先摇一摇,推一推,确认这椅子放稳之后,才会抿着双唇,微微点头,同意他踩上去。
很快,顾旭就把所有长斑的叶子修剪干净。
然后他往落叶中丢了一张符篆,落叶上立即冒出明亮的火苗,化作一地黑灰。
这时候,陆诗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递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公子,您刚才流了一些汗……”
顾旭看着洁净无尘的手绢,还有她那双黑白分明、灵动有神的眸子,嘴角上扬道:“陆小姐,咱们只是初次见面,你就要把贴身的手绢给我了?“
听到他的话,陆诗遥脸上立即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把手绢收了回去,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他脸上的汗珠子,纯粹只想把手绢拿给他擦擦汗,却一时忘记了在大齐王朝的传统风俗中,女孩子的贴身手绢也常常会被当做定情信物。
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
待到顾旭跟随陆秉德离开之后,陆诗遥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清丽脱俗的脸上露出纯美的笑容。
她目送着顾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随后瞥向身边的海棠树,轻轻拍了拍它的树干,对它说道:“你一定要记住这位公子呀,他可是帮助你摆脱病痛的恩人呢……”
…………
这天晚上,陆诗遥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彩色的花笺。
她在陆宅中几乎没有朋友。
作为一个内向的人,比起喧嚣的外界环境,她更愿意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
她可以一个人静静看远方一整天,可以从阳光的触碰中感受到幸福,也可以望着雨后的池塘,在脑海中构想出蜻蜓与荷叶之间的对话。
在她的眼中,世间万物似乎都是拥有灵魂与思想的生命,它们会开心、会难过、会欢笑、会流泪。
比如今天,当她看到海棠树叶上的黑褐色斑时,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它的疼痛,听到了它低声的啜泣。
她还喜欢用颜色各异的花笺记录自己每一天的心情,然后把它们悄悄藏进自己的抽屉里。
仿佛抽屉里住着一个亲密无间的友人。
她可以对其肆无忌惮地倾诉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
不过除了记录心情,这些花笺还有一种用途——
由于陆诗遥是个脸盲,常常会分辨不出别人的面孔,无法把别人的名字和相貌及时地匹配起来。
这在人员众多、规矩繁杂的陆府,几乎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情。
所以她会把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外貌特征,及时地记录在花笺上,并且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复习背诵,从而避免因为认错人而出丑,受到长辈们的责罚。
于是此时此刻,她一边努力回忆着顾旭的长相,一边用端正娟秀的簪花小楷在纸上写道:
“顾旭,驱魔司主事,未及弱冠,清瘦颀长,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眉毛浓密……”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笔。
因为她觉得,用这些太过粗泛、太过大众化的形容词,似乎很难概括那位公子独一无二的气质。
他值得用更美好、更用心的语言来描述。
于是她想了想,写下了一句:
“皎如玉树临风前。”
…………
…………
…………
二、夏天的花
顾旭第二次拜访陆宅,是收到请柬后,应邀参加诗会。
此时正值六月,陆府池塘中荷花盛开。
绿叶丛中,各色花朵亭亭玉立,白的纯净如玉,红的鲜妍似霞。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在陆夫人的召集下,陆家年轻子弟们都聚集在了池中水榭——此地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由竹桥连至岸边。
透过窗户,正好能望见池塘全景,宛若身在画中。
由于青州陆氏老祖宗曾以诗画入道、飞升成仙,所以陆家一向注重于培养年轻一辈的诗词造诣。每一个人都期望能够在诗会上脱颖而出,得到众人的夸奖和长辈的赏识。
因为被驱魔司的任务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当顾旭抵达水榭的时候,诗会已经过去了大半。
陆家的年轻人和受邀前来的客人都坐在一张圆桌的周围,桌上既有笔墨纸砚,又有水果糕点。
附近还有两张竹案,一张上面有杯箸酒具,另一张上有茶筅茶具,各有丫鬟在旁边煽风炉煮茶,或是煽风炉烫酒。
这次的主题是“荷花”。
可作诗,可作词。
按照诗会规则,参会者们需要把自己的作品写在雪浪笺上,然后用针绾在墙上,接受众人的点评。
除此之外,每位参会者还能领到几张荷花形状的贴纸——当他们看到自己最欣赏的作品时,就将荷花贴纸贴在上面,
最后获得荷花贴纸最多的作者,将会成为本次诗会的魁首。
“顾大人,现在就只差您的大作了。”陆夫人站起身,微笑着对顾旭说道。
旁边的丫鬟走上前来,把毛笔和雪浪笺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顾旭礼貌道谢。
同时,他的目光掠过圆桌旁边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落在水榭角落里一个纤瘦少女身上。
她坐在屋中阴影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众人皆着色彩鲜艳的绫罗绸缎,佩戴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唯有她一身素白,宛若月宫姮娥、世外仙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顾旭并没有立即开始作诗。
他首先瞥了眼墙壁上那些陆家子弟的作品。
他必须承认,陆家着实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这些年轻人们的作品基本上都格律工整、辞藻华丽,把荷花的美夸得天花烂坠。
虽然并没有特别令人惊艳的,但也算中规中矩,可以勉强恭维一句“有文采”。
只是,如果拿这些诗跟他前世读过的佳作做比较,就会发现它们很僵硬、很古板,缺少着一股充沛的情绪。
不像是有感而发。
更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甚至很多年轻人为了炫技,在诗词中用了很多生僻字和鲜为人知的典故,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顾旭并没有开口做评价。
他瞥了眼周围丹楹刻桷的建筑,想到了陆家繁琐森严的规矩,只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年轻人们写出皮囊华丽却缺少灵魂的诗作,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些作品旁边,或多或少都有几张荷花贴纸。
至于获得荷花贴纸最多的作品,则是陆夫人的作品《咏红莲》——在顾旭看来,这也是一首挑不出毛病,但也平平淡淡、谈不上优秀的作品。
它之所以获得最多的票数,显然是因为它的作者身份尊贵。
就好像《我的区长父亲》拿到了作文比赛一等奖。
顾旭忽然感觉有些乏味。
…………
几分钟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首《忆王孙》上。
只见其内容如下: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2)
看到这首词,顾旭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雨后,风中的水草烈烈有声,荷花清香弥漫小院,年轻的女郎慵懒地躺在竹制方床上,享受着投放在井里用冷水镇的李子和瓜,只觉得清凉惬意。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拿针线做女工,只想美美地睡一个午觉。
不得不说,此词语言清新脱俗、质朴自然,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副生动形象的画面,极具生活情趣,在众多堆砌华丽辞藻的作品中显得与众不同。
而它的署名,则是“陆诗遥”。
“没想到在陆府这种规矩森严地方,竟然会生出如此真性情的姑娘,”顾旭默默在心头感慨道,“真是有意思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再次瞥了眼角落里的白裙少女。
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紧张地扭过头去,假装盯着池塘上的蜻蜓,没敢与他对视。
顾旭笑了笑。
他不禁想象,这个在他面前拘谨羞涩的少女,私底下躺在竹床上啃冰镇李子,又会是怎样一番可爱的模样,
不过这时候,顾旭注意到,如此一首清新自然的作品,却没能得到哪怕一张荷花贴纸。
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谁叫陆诗遥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呢?
在陆府这个极度讲究身份尊卑、血脉强弱的地方,她的诗才很难会被人真正欣赏,只会招来他人的冷落和嫉妒。
顾旭轻叹一声,然后坐到桌边,挥毫疾书。
刹那之间,一首七言绝句浮现在雪浪笺上: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3)
写罢,他把雪浪笺递给旁边的丫鬟,再由丫鬟把它绾在墙壁上。
这首诗的内容自然落在了陆诗遥的眼中。
她悄悄瞥了顾旭一眼,又迅速扭过头去。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两行清泪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涌出,浸湿了她雪白的衣领。
一缕清风吹乱了她乌黑的发丝,但她浑然不觉。
…………
这天深夜,陆诗遥像往常一样,静静坐在书桌前,在彩色花笺上书写自己的心声。
她每个字都写得很慢,写得很认真。
在此过程中,她的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陆诗遥极少笑,平时脸上鲜有表情,人们都说她孤僻冷淡。
但当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甜美纯净,宛若幽兰绽放,沁人心扉。
只见她写道——
“人间本不应该令我这么欣喜的。
“但是他出现了。”
…………
注释:
(1)出自汉代张衡《西京赋》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2)宋代·李重元《忆王孙·夏词》;
(3)唐代·陆龟蒙《白莲》;读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牢不可破的雄城
在顾旭和上官槿的感知里,那个容貌极似前“神机营”成员伍当归的店小二,身上既没有鬼怪的气息,也没有真元的波动,好像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然而,此人的步伐却悄无声息,动作也极为迅捷,眨眼间就径直穿过了后院,消失在了饭馆的后门处。
哪怕顾旭和上官槿掌握着“流星走月”这样的上品武学,也觉得想要追上他是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待两人离开小店、来到外边的巷道上时,竟惊讶地发现,那个神秘的店小二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他们的神识感知范围里。
上官槿微微眯起眼睛。
身为第四境修士,她拥有着极为磅礴的神识力量,能够覆盖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但她却根本感知不到那个店小二的位置。
这无疑意味着,那人要么拥有隐藏自己气息的手段,要么已经在瞬息之间溜出了数百米的范围——不论他用了哪一种方式,都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
“顾道友,你能用占卜的方式找到他逃去哪里了么?”她转过头,望向身边的顾旭。
因为洛司首曾经说过“顾旭掌握的占卜术很特别”,也因为顾旭今天纯粹依靠一枚铜币带领她找到了这间藏在陋巷中的小饭馆,她对顾旭的占卜术颇有信心。
不过,还未等她说完,顾旭便已经蹲下身子,掏出铜币,在地上做占卜。
大齐王朝当前用的铜币表面上都刻着“天行通宝”四个大字,色泽淡红,铸有镟边。
顾旭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在心头询问:“‘伍当归’逃到了哪个方向?”
然后他轻轻抛起铜币。
理论上来说,当铜币落在地上时,“天行通宝”的“天”字所指的方向,就是“伍当归”逃跑的方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铜币竟然直挺挺立在地面上——就算这地面并不平坦,就算凉风嗖嗖刮过,这铜币也依然屹立不倒。
顾旭沉吟片刻,尝试更换了一下提问的方式,问:
“那个跟‘伍当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逃到了哪里?”
“那个跟‘伍当归’容貌相仿的鬼逃到了哪里?”
“在这家饭店里乔装店小二的那个鬼跑哪里去了?”
“……”
可是,铜币仍然稳稳立于地面,没有告诉他答案。
“难道那家伙凭空蒸发了?”他眉头紧锁,对此感到颇为诧异。
然后他收起铜币,站起身,对身边的上官槿说道:“上官道友,我看此事颇为蹊跷——这人身上毫无波动力量的气息波动,却能瞬间逃离我们的感知范围;我的占卜术,也在他身上出现了这种诡异的反应。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能够应对的范围。把这件事情汇报给衙门,让更强的人来调查这个案件,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遇事不决禀报衙门,绝不轻易以身涉险,这是顾旭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上官槿沉默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自从她接到这个任务起,她就感觉其中透出极为诡异的气息——近二十年前的前“神机营”成员重现于世,洛司首的天机术摸不透其中具体的情况,顾旭那神乎其神的占卜术也在此遭遇挫折。
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目标人物的线索。
调查显然已经很难继续下去。
但上官槿并没有就此彻底放弃。
她重新回到了小饭馆里,在后院走廊处找到了饭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身上穿着满是油污的围裙,脖子上堆积的赘肉像是层层叠叠的浪,坐在草墩上,仿佛是个鼓鼓胀胀的气球。
她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一件粗布衣服上缝补丁。
当上官槿问起那个貌似“伍当归”的神秘店小二的来历时,老板娘抬起头,微微皱眉:“他是两个多月前开始在这里干活的。我见他无家可归,看上去很可怜,便把他收留在这里,给他口饭吃。
“别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把“两个多月”这个时间点记在心里。
离开的时候,她不忘顺口夸老板娘贤惠能干——不仅针线活做得好,而且把饭馆管理得井井有条。
作为驱魔司公认的社交大师,上官槿总是习惯性地把赞美的话语挂在嘴边。
而且她夸人一向从细节入手,从来不会假大空,显得虚伪矫情。
比如夸一个容貌漂亮的姑娘,她不会单纯地说“你很漂亮”,而会说“你头上这支簪子很衬你的气质,让我想到了戏曲《天仙下凡》里的那位女主人公”。
而今天,她笑盈盈地盯着老板娘手中的针线布料,夸她缝衣服的技艺精细——选了颜色相近的线,从里往外缝,同时用打圈的方式进行收尾,这样便能把线隐藏起来,从正面根本看不见缝补的痕迹。
听到上官槿的话,老板娘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花——她平日里天天帮丈夫缝补衣服,丈夫却嫌弃她年老色衰,从不体恤她的辛劳,更不会察觉到她藏在针线活儿中的细腻心思。
没想到今日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然能一言道破她的良苦用心!
她隐隐有些感动。
刚才被打扰的烦闷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两人的这番对话,顾旭不禁默默在心头感叹:上官槿这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似的,难怪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洛司首也更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处理日常事务,而不是天赋更强、修为更高的楚凤歌。倘若日后她拿这身本事儿去对付男人,恐怕洛京城里大半的青年俊彦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
离开饭馆之后,两人本欲登上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官槿忽然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指向附近一家简陋的酒肆:“顾道友,你看到了吗?那家店里有几个擅离职守的都城守备队士兵。”
顾旭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见几个身着轻甲的士兵,正醉醺醺地坐在酒馆里,抬着脸盆般大的酒碗,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酒。
浑浊的酒液从碗边渗出,流在他们身上,令他们浑身都散发着酒气。
金属头盔被他们放在脚边,被过往路人当做皮球一般踢来踢去,他们也浑然不觉。
其中甚至有两个人醉倒了,不省人事地趴在桌子上,极为不雅地打着呼噜。
看到这样的情形,上官槿眉头紧锁。
还未等顾旭有所回应,她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那几个喝酒的士兵面前,语气严厉地对他们说道:“你们是哪一位校尉的手下?你们可知道,按照大齐王朝的律法,作为城防士兵,站岗期间脱离岗位,是会遭受杖刑惩罚的?”
其实这些士兵们的铠甲上都标着他们的名字。
上官槿完全可以把他们的名字记在脑子里,回去翻档案,找出他们所属的队伍,然后把情况告诉他们的长官。
但上官槿终究是个怀有恻隐之心的人。
她很清楚军队里的“杖刑”有多么可怕。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上,被刑杖打残、甚至活活打死的士兵绝不在少数。
考虑到这些士兵的性命安危,以及他们背后的家庭——上官槿觉得,如果能把他们劝回去,让他们免遭刑罚,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然而,士兵们仍然在埋头喝酒,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只有一个人朝她摆了摆手,有些神志不清地说道:“咱们校尉……他也在对面那家酒馆喝酒……他不会惩罚俺们的……”
上官槿忽然感觉有些头疼:敢情这竟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官带着下属们一起玩忽职守?
她皱着眉头道:“以你们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如果有鬼怪忽然杀进洛京城,岂不是都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那士兵一边倒酒,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有太祖皇帝的‘天龙大阵’在,鬼怪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听他这口吻,似乎把上官槿当成了傻子。
“万一呢?”上官槿理了理头发,神情冷淡地说道。在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出那个容貌跟前神机营成员“伍当归”一模一样的店小二的身影。
“如果鬼怪们真的攻进来,那也有高个子顶着呀……”士兵继续迷迷糊糊地笑着说道,“我们校尉说过,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士兵,不过是一群摆设罢了,形式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等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得仰仗驱魔司的修士老爷们呢……”
上官槿一时没再开口。
她低下头,瞥见这士兵的铠甲上刻着的名字——“周铁牛”。
周铁牛这番醉酒后的言论,态度上可以说是非常不端正;但上官槿细细思考后,却发现他说的竟挺有道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中掏出几枚醒酒的药丸,唤醒了这几名醉酒的士兵,还有对面酒馆中的那名校尉军官。
“本官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她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带有驱魔司标志的黑色马车旁边,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道。
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校尉军官和他的手下全部被吓得魂不守舍。
对于他们来说,像上官槿这样的驱魔司五品官员,平日里无疑是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
可是今天,这种大人物竟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而且还正好抓到了他们擅离职守的罪证。
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这下完了。
不过上官槿最终还是没有为难这群凡人士兵。
她淡淡抛下一句“下不为例”,随后便登上马车,吩咐车夫驾车返回衙门。
此时此刻,顾旭坐在她的对面,静静望着窗外的风景,望着街头市井间一个个忙碌的身影——搬运货物的小厮、烧烤摊边的妇人、搭货架的小贩……
上官槿看着他沉静俊朗的面庞,忍不住问了一句:“顾道友,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顾旭知道她说的是士兵擅离职守喝酒的事情。
他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如果今后真有那样一天,洛京城被外敌攻破,这些凡人士兵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出手御敌……那才是真正糟糕的时刻吧!”
上官槿若有所思。
…………
黑色马车很快驶离小巷,来到了宽敞的大街上。
顾旭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鼓声。
他探出脑袋,望向窗外,很快看到洛京城巍峨的北城门上,闪耀着金色的璀璨光芒。
洛京北城门一共有三个门洞。
平日里只打开左右两侧的门洞。
只有遇到重要事件,或是有重要人物出入,才会打开正中央的门洞。
而洛京的城门也属于“天龙大阵”的一部分。
它的敞开与关闭,并不依靠人力,而是完完全全由阵法和机关来控制。
此时此刻,伴着绚丽光芒,正中央的门洞缓缓敞开。
一支数十人组成的仪仗队,簇拥着几辆装潢华丽的马车,从门外缓缓驶入城中。
其中一辆马车上,还成放着一块数米高的、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凭借远超常人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能够窥见玉石上刻着“江山永固”四个大字。
“金陵沈氏的人也来了。”看到这一幕场景,旁边的上官槿轻声开口道。
“是来参加‘洛水大会’的么?”顾旭问。
“没错,”上官槿笑了笑,“作为三大门阀之一,陈家和赵家都已经派出了参会的人选,沈家自然也不甘落后。
“不过,他们此行更重要的目的,是给皇帝陛下进献祥瑞。”
“祥瑞?是那块大石头吗?”顾旭平时虽然也读邸报,但他很少会花时间关注跟修行无关的消息。
上官槿点了点头:“沈家不久前上奏疏说,这块大石头是他们从山里挖出来的——上面的字是玉石上原有的,并非是他们刻上去的。
“这说明当今天子圣明,众望所归,连上苍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降下如此祥瑞。”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这种“献祥瑞”的套路,他前世在史书上也见到不少,大部分是取悦皇帝的手段。
至于这个世界的“祥瑞”,他并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他听说,近期三大门阀跟皇帝的关系有些紧张——
赵家的一部分兵权被收回了朝廷。
金陵沈氏旗下的很多产业,前段时间也被查出了大量的偷税漏税。
或许沈家想要通过“献祥瑞”的方式,请求天行皇帝高台贵手,从而解决自身的危机。
与此同时,顾旭还注意到,当北城门上光芒闪烁的时候,街边的很多百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匍匐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神态格外虔诚。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在这些平民眼中,太祖皇帝布下的‘天龙大阵’,是世间最伟大的神迹,是神圣而不容亵渎的,”上官槿解释道,“因为‘天龙大阵’的存在,他们才能够在城中安居乐业,无需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来自鬼怪们的威胁。
“所以很多时候,相比于供奉远在九天之上的‘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他们更愿意把信仰献给这座近在眼前的大阵。”
ps:4400字章节。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后续大纲重新写了一遍,接下来应该不会轻易卡文了。
70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兄弟
这次负责押运“祥瑞”入京的人,是沈家嫡长子沈桦。
虽然他常常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沈丘在背后数落得一无是处,被称作“我那愚蠢的兄长”,但他作为一大门阀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再窝囊到哪里去。
他身姿修长,五官端正,长着一张棱角分明、颇具正气的脸,虽然进不到美男子的行列,但也称得上仪表堂堂——倘若跟侏儒身材的沈丘站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们是两兄弟。
在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极为强大的真元气息。
这证明他未满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了第四境强者——尽管比不过像楚凤歌、赵嫣这种资质顶尖的天才,也算得上是大齐王朝的佼佼者。
若非如此,沈家不可能对他寄予厚望,让他代表家族参加“洛水大会”;皇室也不可能一度把他列入驸马的候选人,考虑把昭宁公主嫁给他。
此时此刻,沈桦正倚着丝绸软垫,坐在一辆奢华的马车里。
他眉头紧锁,脸上布满阴霾。
在他的身边,有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小书童,正在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摩肩膀。
短暂的沉默后,小书童忽然开口说道:“少爷,皇宫那边安排您明日入宫面圣。请问您今日有什么安排?是直接前往家族的别院,还是——”
“——沈丘那家伙,他最近经营的那家丹药作坊叫什么名字?”沈桦打断了小书童的话。
“叫做‘寿昌坊’,少爷,”小书童回答道,“是驱魔司主事顾旭名下的产业。”
顾旭在洛京城里拥有一间丹药作坊,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近日在沈丘的经营下,可谓门庭若市,众多大人物送上礼物前去捧场,也有不少组织、富户与之签下大笔订单。
“我那个叛逆的兄弟,”沈桦皱着眉说道,“不久前写信跟家族一刀两断,只为了去那个顾旭的府上做个门客。
“我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金陵沈氏,乃仙人后裔、当世名门;那个顾旭,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员,一个不能世袭的小小子爵。
“顾旭能够给他的,家族一样能够给他。”
说话时,沈桦的神情看上去很复杂,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心事。旁边的小书童一时没敢回应。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吩咐道:“既然那边安排我们明天进宫,那么我今天就干脆先去一趟那个‘寿昌坊’……嗯,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得亲自告诉我那弟弟。
“抱琴,你去跟吕管事说一声,让他先把‘祥瑞’送去沈家别院里摆着。”
“是,少爷。”名叫“抱琴”的小书童恭敬地回应道。
…………
与此同时,寿昌坊中。
沈丘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把一个身着锦衣的白胡子老头送出大门。
这个老头是大齐王朝东平侯倪景翔,其祖先是追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
但建国之后,由于这个家族史上没有出过实力特别强大的修士,所以到了现在,便成了手上几乎没有实权的闲散勋贵。
今天,东平侯之所以来到寿昌坊,是为了给自家孙子购买一批“长明丹”——那小屁孩只有第二境修为,却天天嚷着要效仿元宵擂台赛魁首顾旭,在“洛水大会”上大杀四方、震惊全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处作坊是顾大人的产业吧!”只听见东平侯笑呵呵地说道,“我家孙子最崇拜的人,就是顾大人了。”
沈丘嘴上回应着客套话,心头不禁默默感叹:顾大人最近在京城的名望可真是高——倘若把他的崇拜者排成一列,恐怕能绕洛京城好几圈。
待东平侯离开之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大街的尽头缓缓驶来,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前。
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此人正是沈桦。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大门顶上挂着的牌匾,口中喃喃道:“这是哪位大家写的字?看上去挺有劲道啊。”
看到自己兄长的身影,沈丘双手抱在胸前,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尽管此刻他站在作坊门外的台阶上,但他头顶的高度仍然只到得了沈桦的耳朵。
“沈公子,有何贵干?”只听见沈丘语气冷淡地说道。
“沈丘啊,家族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你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听到弟弟这尖锐的话语,沈桦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现在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大哥’。”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沈丘呵呵一笑。
沈桦沉默了片刻。
他与沈丘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自然知道沈家家主一向看不惯沈丘这个相貌畸形丑陋的庶出儿子,对待沈丘的态度一直冷淡恶劣;他也知道,自己母亲沈夫人更是一直把沈丘视作眼中钉,恨不得这个奴婢生的侏儒立即从世界上消失。
实话实说,对于这位可怜的弟弟,沈桦心头隐隐是有些同情的。
毕竟出身和长相这种东西,都是上苍安排的,沈丘自己也没法做选择。
不过沈桦是个性情软弱、优柔寡断的人。
虽然他同情沈丘,但是他不敢对抗自己的父母,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忤逆的态度。
当父母想要教训沈丘的时候,他只敢乖乖地在旁边递戒尺,连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声。
也正是因为沈桦这种软弱的、缺乏主见的性格,他在接管沈家产业后才会常常听信谗言,被居心叵测之辈蒙骗,做出很多错误的决策,导致最后需要沈丘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沈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沈丘,家主和夫人……还有我,都希望你能回去。
“你待在这里,替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打理丹药作坊,实在太委屈你的才能了。你完全可以在更开阔的舞台上施展身手,家族也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资源——”
“——这段话,是沈千仞教你说的吧?”沈丘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他那形状古怪的五官,配上高高扬起的嘴角,看上去活像是戏台上的小丑。
沈千仞是沈家家主的名字。
听到这话,沈桦慌忙地想要否认。
不过他很快触及到沈丘的视线,发现对方的眼神格外锐利,仿佛在对他说“你不要撒谎了,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最终,沈桦还是点了点头,低声承认道:“没错。”
“果然是这样,”沈丘笑道,“以沈公子你这被驴踢过的脑子,肯定想不出这么漂亮的场面话。
“你说说看,最近家族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求着我回去救场?
“是某位御史又在调查家族漏掉的税款,还是皇上又在想方设法地裁撤家族的产业?”
“这都被你猜到了。”沈桦沉声道。
“没什么难猜的。我听人说,家族今天大张旗鼓地送‘祥瑞’进京城,说要献给皇上,赞颂当今太平盛世,”沈丘道,“沈家也是史上出过仙人的大家族。若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何必做这种自降身段的事情?”
沈桦看着面前的弟弟,只觉得其矮小佝偻的身躯中似乎藏着大智慧,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似乎拥有着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神奇能力。
“人不可貌相。”沈桦第无数次在心头想道。
以前在家族中,每一次沈丘帮他收拾好烂摊子,他脑袋里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以么?”沉默少顷,沈桦开口问道,“跟我一起回家,好么?”
沈丘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亲爱的大哥,”他用尖锐的口吻说道,把‘大哥’两个字咬得很重,“沈家就是一条破了洞的船,迟早会沉到水底下。
“你竟然不想着及时跳到岸上,反而想把我也拖下水……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谋杀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桦早就习惯了弟弟阴阳怪气的说话风格。
“那你为何要选择追随一个出身卑微的驱魔司六品官员呢?”他接着问,“在我看来,起码得加入三大宗门,或是做圣人的弟子,才对得住你的身份。”
“这个六品官员,可不是一般的六品官员,”沈丘冷冷笑道,“他是一个遭遇‘凶神’大难不死的六品官员,是一个连国师都向他请教符道的六品官员。
“沈公子啊,你是不是逛窑子逛傻了,最近连邸报都不读了?”
沈丘知道,兄长沈桦有两大弱点:一是软弱,二是好色。
因沉溺美色而误事——这样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在沈桦身上发生的。
见沈桦一时没有回应,沈丘又接着道:“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吧!来了洛京后,你最好把你的色心收敛着一点儿。最近赵嫣也回京城了,据说她晚上常常待在教坊司里。万一你们两个起了冲突,我可不觉得你能打得过她。”
“赵嫣……”沈桦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神色有些复杂。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是赵嫣长枪之下的战败者。
“当然,如果你要去象姑馆的话,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沈丘用讽刺的口吻补充了一句。
象姑馆是男妓青楼。
沈桦不仅好色,且男女通吃。
不久前,他就曾经被曝出经常初入花街柳巷、且私下豢养男宠的事实。
他跟昭宁公主之间的婚事,也正是因为此事而告吹。
据小道消息说,昭宁公主在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时候,恶心得把当天晚饭都吐了出来。
这也成了金陵沈氏的一大丑闻。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情了?”沈桦叹了口气,脸色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丘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母亲也跟你们一起来京城了么?我记得我上月底给家族写信说,我想亲自照顾她。”
沈桦沉吟几秒,说道:“其实,沈丘,我今天来这里找你,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情况。”
“我母亲怎么了?”沈丘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如野兽般凌厉。沈桦那迟疑的语气,令他心头萌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她……”
“她怎么了?有话快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沈桦深吸一口气,说道:“沈丘,沈家最近遇到的麻烦,比你想象中更严重。夫人和几位长老……他们想逼你回家,就把你母亲当成了筹码。
“他们声称,你母亲在家族里做仆役的过程中,犯下了偷盗罪,并把她送到了金陵知府那里。
“如果你不及时回家,他们就会给她施以刑舂,然后送往北方边疆。”
刑舂,是大齐王朝对妇女犯罪施用的刑罚之一,是在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到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
沈丘的母亲凝秀曾经是沈家府中的粗使仆役。
虽然她曾经被愤怒的沈夫人赶出家门,但是仍然没有摆脱奴籍。
在大齐王朝,凡人奴婢的地位极低。如果主人在官府面前声称他们犯下任何罪行,他们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其实相比之前的大楚王朝,大齐奴婢们的处境已经稍好了一些,毕竟太祖皇帝曾经颁布法令严禁家主以私刑惩治奴婢。太祖皇帝出身贫寒,很清楚在权贵们和修行者们的面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就跟牲畜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但即便如此,沈夫人想要对付一个卑贱的仆役,也有无数种手段。
沈丘知道,沈夫人是一个非常善妒的女人,对于每一个和她丈夫亲近的女人,她都视之为眼中钉,一旦有机会,都恨不得致其于死地。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沈丘站在台阶上,踮着脚尖,抓着沈桦的肩膀,猛烈地前后摇晃。
他脸上写满了愤怒的情绪,使得他的表情格外狰狞,像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与先前的玩世不恭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桦有些被他吓到了。
他很少看到自己弟弟展现出这般神情。
“哎呦……”沈桦被他掐得很疼,不由得痛哼一声,“我……我其实……一直没想好,该……该如何对你开口……说这件事情……”
对于沈丘母亲的遭遇,沈桦其实感到很愧疚。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做出这一决策。
他觉得自己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避免家族里的问题牵连到一个无辜的凡人。
但是因为他的软弱,因为他对自己母亲的惧怕,他一直默默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任由那个名叫凝秀的女人被押送到官府。
沈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缓缓放开了沈桦的肩膀。
“你手上有‘破空珠’吗?”他问。
“有的。”沈桦一边回答,一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破空珠”,递到沈丘的手中。
“给我一刻钟时间,我去跟人交代一下这间作坊里的后续事务,”沈丘淡淡说着,此时他神情冷静得吓人,并没有因为母亲身上的变故忘记自己的职责,“然后我就去金陵。”
70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走在悬崖边
顾旭和上官槿乘马车返回驱魔司衙门后,立即前往观星台,把这次任务中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给了洛司首。
听到“有个店小二跟前‘神机营’成员长得一模一样”的消息后,洛川也不禁皱了皱眉。
“这听上去有些诡异,”他说道,“你们两个先去处理别的事情。我待会儿去找宫里的人问问最近‘天龙大阵’的情况。”
顾旭和上官槿点了点头。
见洛司首亲自接手处理这个案件,他们便也不在此事上耽搁。
离开观星台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却颇具默契地一同来到驱魔司的藏书阁,翻阅关于上一代“神机营”的资料。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槿指着资料上面的几行字,对身边的顾旭说道:“第一代‘神机营’成员因为要经常外出对付危险的鬼怪,所以他们都曾经在衙门里留下一盏‘魂灯’——如果‘魂灯’熄灭,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幸牺牲。
“伍当归前辈和他战友们留下的‘魂灯’,都在对付穷奇的那场战斗中熄灭了,只是却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想起了青州府“雪女”和“旱魃”——他暗暗猜测,天行八年那群因公牺牲的修士们,会不会是通过一种类似“昭冥禁术”的方式,以另一种生命形态,起死回生?
“当年那支‘神机营’,绝对称得上是人才济济。阵法高手包逊,棍法大师庄醒尘,大名鼎鼎的‘毒医’茅炽昌,来自南疆的蛊师粟英娥……都是其中的成员。他们的领队,更是烜赫一时的剑客苏昊,未满四十岁时就有了第六境的修为,”上官槿继续说道,“但他们都没能从那次任务中平安归来。”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神机令牌”,将其握在手中。
金色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藏书阁。
借着光芒,顾旭看清了令牌表面上雕刻的那只九尾狐狸,也注意到上官槿眉宇间流露出的一丝愁绪。
“实话实说,顾道友,”上官槿转过头,朝顾旭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自从司首大人把这张令牌交给我后,我心里既是骄傲的,也是惶恐的。
“我知道,拥有加入‘神机营’的资格,是司首、是朝廷对我资质和实力的认可,是一种令人艳羡的殊荣。
“我很想抓住这次机会,再往上爬一些,去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但是,由于‘长夜’即将来临,我们这一代‘神机营’将会遭遇的鬼怪,只会比上一代更加强大。
“有时我真的会害怕,万一我们在某次任务中一去不回……”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变得细若蚊蝇,很快就像一缕青烟似的,彻底消散在藏书阁中,再也听不到了。
顾旭看着她淡雅娟秀的脸庞,看着她那双因失去焦点而变得朦胧的眼睛,只觉得今天的她有些陌生。
上官槿留给顾旭的印象,一向都是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她似乎能与所有人融洽相处,应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
没想到在她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脆弱的一面,藏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其实在我看来,长夜是这世间注定的劫数。不论我们加入‘神机营’,还是躲在某个角落里,都有会遭遇可怕的鬼怪,都有着丧命的可能性。
“在‘神机营’里,我们虽然常常需要身先士卒,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也比外面有着更多变强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上官槿掩嘴轻笑一声。
她认真看了顾旭一眼,刚才脸上的忧虑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往日那般从容优雅的模样。
“顾道友,你是我们这些人中间年纪最小的,”她调侃道,“可面对各种危机事件,又比所有人都更冷静。有些时候,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
顾旭笑了笑,没有回应。
作为穿越者,他的心理年龄本来就不止十八岁。
再说,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一直都在为了长命百岁的目标而全力奋斗,也因此而变得心如止水,情绪上难以掀起太大的波澜。
接下来,上官槿又询问顾旭稍后的安排。
顾旭毫不犹豫回答“回家修炼”。
不过他想到“寿昌坊”刚刚开张,近日应该事务繁忙,自己有必要多多关注一下,于是便又补充了一句:“顺道去我那座丹药作坊看看。”
听到“丹药作坊”几个字,上官槿心头萌生出好奇心,便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顾道友在洛京建了座新的丹药作坊,却因为近期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去为你捧场。今日正好有空闲,能否带上我一块儿去看看?”
顾旭想了想,觉得在洛京城这种地方经营商铺作坊,背景极为关键。顾旭想了想,觉得在京城这种地方经营商铺作坊,倘若没有点儿背景,称得上是寸步难行。上官槿作为土生土长的洛京人,有着广阔的人脉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需要她帮扶的地方。
“没问题。”他点头答应道。
…………
当顾旭再次来到“寿昌坊”的时候,管事杨硕立即抛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出门迎接。
以前杨管事一直在青州府为时家效力,对顾旭的认识大致是“一个天赋惊人的年轻俊彦”。
现在来到了京城,看到“寿昌坊”这般车马盈门的模样,听到种种夸张的传闻,他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天资和影响力。
于是他一方面默默感慨“时小姐的眼光真是好”,另一方面对待顾旭的态度也愈发客气。
“顾大人,今天早些时候,咱们作坊已经与东平侯、永城伯,还有都城守备队的甲字营,都签下了一笔订单,”杨管事面带笑容走上前,不由自主地用了邀功的口吻,对顾旭说道,“他们已经付下了订金,几天以后会来这里取货。”
顾旭点了点头,心头再次感叹于这间作坊的发展速度——人手尚未招齐,就已经步入了洛京权贵们的视野之中。
沈丘经营产业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想到沈丘,顾旭随意地向杨管事问了一句:“沈公子现在是在里头忙碌么?”
“沈公子不在作坊,”杨管事摇了摇头,回答道,“他说他的家中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回金陵去处理,两天之内应该能够赶回来。”
顾旭对此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毕竟沈丘作为门阀子弟,虽然嘴上说着要脱离家族,但他和家族之间肯定有着断不掉的联系,也肯定会遇到很多乱七八糟、令人头疼的事情。
再说,沈丘的身份是门客,而不是仆役,拥有着很高的自由度。
偶尔离开作坊两天,也是正常的事情。
随后,杨管事又把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领到了顾旭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高,体格偏瘦,尖下巴,吊梢眼,穿着一件跟顾旭式样相仿的青色长衫。
“他的名字叫钟俊,是咱们作坊今天刚招募到的炼丹学徒。”杨管事介绍道。
从杨管事口中,顾旭了解到,这个名叫钟俊的年轻人,是一个来自附近新安县的散修,三年前来到京城,为了谋生辗转在多家丹药作坊之间。
由于顾旭最近风头正盛,又刚刚建起“寿昌坊”,钟俊便将其视为天赐良机,毫不犹豫地抛下以前的东家,来到此地。
“我仰慕顾大人的名声很久了,”钟俊满脸堆笑地说道,“能够在顾大人的麾下做事,是我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报。”
他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奉承的话语,同时还不忘跑到屋中,给顾旭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顾旭脸上神情平静,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暗暗评价:这人恭维别人的本事儿,跟上官槿比起来段位相差实在太大了。
上官槿夸人,很自然,很细致入微,总能夸到别人心坎上,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这个钟俊的言语,却有些矫作浮夸。
就算以顾旭的心理素质,都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好好干!”
最终,顾旭不知该说什么,便伸手拍了拍钟俊的肩膀,抛下一句简简单单的鼓励。
接着,顾旭也把一同前来的上官槿,介绍给了作坊中的众人。
听说上官槿是驱魔司司首身边深得信任的助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在场众人的脸上无不露出又是惊诧又是敬畏的神色。
毕竟洛司首作为颇具神秘感的圣人强者,平日里很少会在公开场合露面。
所以像上官槿和楚凤歌这样的亲信,就常常被视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们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司首大人想要传达的意志。
不过今天,上官槿却表现得毫无架子,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跟在场每一个人亲切地打招呼。
除此之外,她还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座体积庞大、造型精致、外壁雕刻着仙鹤松柏图案的三足丹鼎。
“这份薄礼,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她微笑道,“希望‘寿昌坊’日后能够蒸蒸日上、万事亨通。”
杨管事连连道谢。
像丹炉、丹鼎这样的东西,确实是“寿昌坊”目前很需要的物资。
而“三足丹鼎”有着昌盛、显赫的寓意,上面的仙鹤和松柏又象征着长寿,也算是一份恰到好处的祝愿。
只是顾旭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他以为上官槿今天跟他来“寿昌坊”,是临时起意的。
没想到她竟然早早地就准备了礼物,而且一直带在身上——
竟是早有预谋!
这个女人,可真是深不可测。
至于新来的炼丹学徒钟俊,在见到上官槿之后,更是面露喜色。
他出身贫寒,缺乏背景,长期漂泊在京城,却一直都没有混出名堂。
他之所以抛下原先的东家来到“寿昌坊”,是因为心头怀着投机的想法,想要倚仗着顾旭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前途。
正因如此,初次见到顾旭时,他才会急着献殷勤,希望能够被顾旭记住。
不过他没想到,今天除了顾旭之外,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见到大齐驱魔司的另一位大人物!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再一次冲进屋里,给上官槿也端来了一杯茶水,恭维话语像潮水一样,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把上官槿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从相貌到性格、到修为、到办事能力,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上官槿定定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到这一幕,顾旭默默在心头吐槽了一句:年轻人啊,你知道你是在班门弄斧吗?
不得不说,钟俊今天的表现,让他想到了前世某些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上司的喜欢,却因为某些不恰当的言语行为,最终却弄巧成拙。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辆外观华丽的厢式马车从大街尽头驶来,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外。
一个身着华服、蓄着长须的老者在侍者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老者先抬起头,瞥了一眼写着“寿昌坊”三个字的匾额,然后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径直朝小楼走来。
由于顾旭从未见过这名老者,于是他便向身边的杨管事问道:“他是谁?”
杨管事目光凝重,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着十余个名字的纸条,把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满怀歉意地对顾旭说:“非常抱歉,顾大人,我初来京城不久,不认识这位客人。”
顾旭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微微眯起眼睛:“你手上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是沈公子临走时留下的,”杨管事回答道,“他说,这些人都是他拉来的客户,最近几天都可能上门拜访。只是,顾大人,请您原谅,我真的认不出这位老者是其中的哪一位……”
顾旭没有说话。
大齐王朝一贯注重礼节。
认不出宾客身份这种事情,听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也意味着对主人对宾客的不尊重,极不利于双方日后的相处。
不过,正当顾旭冥思苦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上官槿忽然凑到他的耳边,对他小声说了一句:“这名老者是‘永利商会’的叶会首,全名叶无为。他的一位表嫂是襄阳陈氏的庶出小姐,他的商会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资金来自于襄阳陈氏。不久前,他的儿子刚刚与‘福发商会’罗会首的妹妹定亲……”
在这个距离,顾旭能够清晰地嗅到,她腰间的香囊散发着令人心静的淡淡清香。
他顿时想起沈丘也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这个叶会首,乃是“寿昌坊”的债主,不仅借给“寿昌坊”千两银子,而且还免去了大半利息。
不过以前他都是派管家来打交道,所以“寿昌坊”众人才认不得他的身份。
“如果今天认不出这位金主爸爸,那简直太过尴尬了。”
顾旭默默想着,轻声向上官槿道谢,然后微笑上前,对长须老者开口说道:“叶会首今日亲来光顾,真是让我这间小作坊蓬荜生辉。”
叶会首拱手笑道:“早就听闻顾大人乃天之骄子、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两人的对话,就在商业互吹中进行。
顾旭的形象和谈吐,给叶会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叶会首心情愉悦,便大手一挥,当场下了一笔价值上百两银子的订单——永利商会本身并不缺丹药,他下这笔订单显然是出于人情,是为了给顾旭捧场。
同时他还提到,自己还有一个比顾旭大一岁的女儿——如果顾旭没有婚配,不妨考虑一下。
当然,顾旭果断拒绝了,同时礼貌表示,自己已经有意中人。
叶会首颇感遗憾。
不过旁边的杨管事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头默默想:这位未来的姑爷在京城真是个香饽饽——若不是时小姐跟他认识得足够早,恐怕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
在叶会首之后,又有几位身份显赫的客人来到“寿昌坊”。
他们都是沈丘之前联系的人,顾旭一个都不认识。
所幸上官槿跟在他身边,及时告诉他这些客人的身份,使得顾旭得以免于尴尬。
这些客人都对顾旭表现出非常友好的态度,下订单毫不犹豫,见顾旭没有婚配,更是热情地给他介绍对象。
但顾旭都拒绝了。
旁边的杨管事倒是看得非常紧张。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莱州府千户时大人写封信,描述一下顾旭在京城受欢迎的程度,劝时大人赶紧给女儿定下婚约,以免夜长梦多。
虽然顾旭和时小寒情深义厚,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万一某个门阀要招顾旭做女婿,嫁给他一个又漂亮又尊贵的女儿,给他提供一条一步登天的途径,杨管事可不敢保证顾旭能够抵制得住这种诱惑。
…………
待到客人们都离去之后,顾旭站在“寿昌坊”外的台阶上,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长舒一口气。
他必须得承认,近日极高的名望,众多修士的投靠,以及客人们争先恐后向他示好的态度,着实给了他一种飘然的感觉。
他现在的境况,完全可以称之为“春风得意”。
在整个大齐王朝的历史上,几乎没有人能在相同的年龄,达到他今日的成就。
但是顾旭并不敢因此松懈。
因为他的目标还很遥远。
只要有一天没有修成圣人,他就会感觉有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令他忐忑不安。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隐藏着“紫微命格”、白发少年、“回禄符文”等秘密,也曾了解过陆氏凶宅案件背后关于天行皇帝的隐情——这些秘密,无疑会把他置于皇帝的对立面。
如果有一天,皇帝发现他的秘密,那么他此时的辉煌,是否会像镜花水月一样,瞬间破灭?
顾旭没有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悬崖边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就在这个时候,杨管事来到他的身边,跟他汇报今日“寿昌坊”的进账。
顾旭默默听着。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沈丘一直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自从跟顾旭签下合作协议起,他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从来没有让顾旭操心过作坊中的事情。
跟权贵们打交道,他也能揣摩清楚每一个人的心思,投其所好地送上最恰当的礼物。
按照他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要离京办事,他应该会提前找到每一个客户的画像和资料,避免发生认不出客人身份这种尴尬的事情。
然而今日,沈丘抛下一张纸条,便匆匆离去——他的交接工作,完全没有做到位,以至于杨管事面对客户一脸茫然。
这完全不符合沈丘过往的做事风格!
顾旭皱起眉头。
他猜测,沈丘此行离京返回金陵城,可能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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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一百一十五章 麻烦事
想到这里,顾旭沉吟片刻,向身边的杨管事问道:“今天沈公子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什么人见过面?”
杨管事回答道:“今天金陵沈氏的继承人沈桦来了这里一趟。他们兄弟两人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谈。但是具体聊了什么内容,我就不太清楚了。”
顾旭点了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
在小楼背后的院落里,有一间面积不大的休息室。
虽然沈丘的身份是顾旭府上的门客,顾旭也在宅邸中给他留了间屋子,但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反正睡觉这种事情,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刚需——像顾旭自己,就常常通宵达旦地修炼,家中那张床几乎已经成了纯粹的摆设。
最近这段时间里,由于丹药作坊初步开张,事务繁多,沈丘也基本上把这间屋子当作是他临时的住所。
在顾旭的印象里,沈丘是一个极有条理的人。
他身上的衣衫总是干净整洁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有逻辑的;不论事情有多么繁忙,他总能做出一番合理地规划,将其处理得有条不紊。
然而,此时休息室内的景象,却让顾旭颇感意外。
只见地上有不少被撕碎的废纸,一支毛笔掉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明显的墨痕;几把木椅子也被踹倒,椅子旁边还有几个丝绸抱枕,表面上有几个脏兮兮的脚印。
简直一片狼籍。
不过屋内的易碎物品,比如瓷制的茶具和花瓶,却依旧安然无恙。
此外,顾旭还在桌上看见了几件针织的衣衫和手套。
它们的做工很粗糙,上面的图案样式也有些幼稚可笑,都是一些简陋的小花小草小动物,但却被沈丘摆放在了最显眼、最为触手可及的位置。
“今天早些时候,有人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大发雷霆。”上官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顾旭的身边,对他轻声说道。
上官槿拥有“天算”神通,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而借助这些数据,她就能大致猜测出屋内发生过的事情。
顾旭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沈丘今日抛下一张名单就仓促离去,愈发觉得他可能遇到了真正棘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顾旭还想起来,他跟沈丘在龙门书院里见面的那一天,沈丘的言语间明显地透露出对沈家族人的反感情绪——可以看得出,他与族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想要脱离家族,在洛京这个更宽广的舞台证明自己的才能。
“难道金陵沈氏提出了一些蛮横的要求,想要逼迫沈丘回归家族?”顾旭在心头默默地猜测道。
然后他朝身边的上官槿问道:“上官道友,你对金陵沈氏内部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顾旭虽然博览群书、见识广泛,但他的知识面主要集中在跟修行相关的领域。
至于世家门阀内部的私密事情,一般情况下不会记载在书本上,顾旭也没有闲心去打探其中的八卦。而上官槿作为驱魔司司首的亲随,长期跟各路大人物打交道,也掌握着驱魔司内部的不少情报渠道,想必在这方面定然了解更多的讯息。
上官槿顿时猜到了他想要问什么。
“沈丘是沈家家主沈千仞的庶出子嗣,他的母亲是沈家一个普通婢女,”她想了想,回答道,“据说,沈夫人跟这对母子间存在很深的矛盾,沈丘的母亲就是被她赶出家门的。倘若不是家主苦苦相劝,她甚至还想过把这对母子置于死地——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或许你听上去会觉得有些夸张。但是沈丘在族中的处境,一定是非常糟糕的。”
“沈夫人在族中竟然有这么高的话语权?”顾旭问道。
在他的了解中,像门阀家主这种身份显赫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妻妾成群的。不论是襄阳陈氏的家主,还是背负叛国罪名而死的陆桓,都有着十余房妾室。
至于幽州赵氏,燕国公赵长缨在妻子瞿夫人逝世后,虽然既没有需续弦,也没有纳妾,膝下只有赵嫣一个独生女儿,但是他的府上也从来都不缺少美貌的歌姬舞姬。
“沈家的状况,跟另外两家都不一样,”上官槿解释道,“幽州赵氏有圣人坐镇,且手握兵权;襄阳陈氏在朝中门生党羽众多,且年轻一辈中也有出色的天才人物。
“然而金陵沈氏依靠经营作坊和贸易起家——这虽然能够使他们富甲天下,但是财富这种东西,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根基,没有高境界的修行者保驾护航,终究只是无根浮萍。
“最近数十年里,在沈家族中,并没有特别的强大修士,年轻一辈也基本上天资平平,可谓后继乏力。
“如果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沈家会渐渐失去门阀的地位,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慢性死亡。
“为了挽救这样的局面,他们选择与在江南地区声名显赫的临安贺氏联姻——贺家是近年崛起的新贵,他们虽然缺乏根基,没有像沈家那样祖上出过仙人,但是当今却人才辈出,而且在江南地区也有着庞大的产业。
“沈夫人原名‘贺茹’,是临安贺氏的嫡出小姐,在修为上并不弱于沈家家主沈千仞,甚至有些时候沈千仞都需要仰仗她。她的意见,沈千仞可不敢不认真听。”
“原来如此。”顾旭点了点头。
在世家豪门里,虽然规矩多、套路深,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但是最终比拼的,依旧是硬实力。
像沈夫人娘家势力强大,她就可以就丈夫跟婢女生下子嗣一事,跟丈夫撕破脸皮争吵;但若换作一个出身低微的妻子,便只能对丈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现出贤惠温顺的模样。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够让沈丘失态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跟他的母亲有关。”顾旭猜测道。
尽管沈丘声称,他此行返回金陵城,处理的是他自己的私事,没有向顾旭或是“寿昌坊”中的任何人寻求帮助,也坚决不肯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但是,在顾旭看来,沈丘抛下势力庞大的家族,对自己给予高度认可,毅然决然地投奔到自己的麾下,而且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把“寿昌坊”经营成了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这份信任,这份帮助,顾旭心头是非常感激的。
他衷心希望沈丘能够顺利归来,也希望沈丘和他的母亲安然无恙。
他沉默片刻,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念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在心头询问道:“沈丘和他的母亲是否一切安好?”
铜币被他轻轻地抛起,又“铛”地一声落在桌面。
背面朝上。
答案是否定的。
顾旭皱起眉头。
然后他再次抛起铜币占卜:“沈丘和他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这一次铜币正面朝上。
顾旭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的目光依然凝重,心情并没有彻底放松。
接着他又在心中默念:“以沈丘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这次家族中的麻烦事儿么?”
铜币在桌上转了几圈,然后背面朝上“当啷”落下。
看到这样一幕,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上官槿,对她说道:“你有渠道搜集更多关于金陵沈氏的情报信息么?沈丘这一回遇到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加麻烦。我觉得我得尽量帮帮他。”
上官槿看到他郑重的眼神,听到他严肃的口吻,知道他这回的态度是诚恳认真的。
“时小寒说的没错,”她想,“他果然是个非常重视同伴的人。”
今年正月,当时小寒还在驱魔司里养伤期间,上官槿曾经从时小寒的口中套出了很多跟顾旭有关的信息。
那时候,时小寒评价说:“我曾经觉得,顾旭那家伙又抠门,又没情趣,整天只知道修炼,只会吃衙门公厨里的青菜和豆腐,从来不懂得休息,也不会想办法给自己弄点好吃的东西。就算我想花钱请他去飘香楼美餐一顿,他都经常找各种借口拒绝。
“另外,他在做杀鬼任务的时候,常常谨慎得过分——每打开一道房门,他都会觉得门背后藏着鬼怪,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胆小鬼。
“不过嘛,他虽然看似胆小,但是从来都不会丢下同伴独自溜走。
“我们两个在沂水县常常一起组队做任务,有时候那鬼怪实力比较强,我就对他说‘你先跑,本女侠殿后’,毕竟作为第二境的修士,有义务保护好第一境的弱者。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会对我说,‘女侠大人,你是瞧不起我的实力么’,然后挡到我的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看上去很复杂的符纸,朝那鬼怪抛去——上官姐姐,我虽然不懂符道,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手中的符威力要比其他人画的符更加强大。”
上官槿则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点头,同时也会回应几句话客套话,比如“小寒妹妹你这刀法真厉害,竟然能把‘画皮’鬼一招秒杀”,比如“飘香楼的食物听上去真是不错,真想去尝尝”,比如“顾旭竟然真的只学了不到一年的符篆之术,他这天赋真是离谱”……
时小寒特别爱听这些话。
而且当上官槿夸起顾旭的时候,她会表现得比夸她自己还要更开心一些。
“这就是怀春少女的青涩感情么?”上官槿在脑海中默默想道。
这样的情感,对上官槿来说一直是陌生、幼稚且可笑的——她觉得人生在世应当全心全意为了事业而拼搏,感情这种东西只会阻碍她向更高处攀登的步伐。
当然,上官槿也必须得承认,时小寒脸红和傻笑的样子非常可爱,让喜爱一切美丽事物的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那时候,上官槿还想到一件事情——当初去解决陆氏凶宅案件的时候,不论是数量众多的功勋还是珍贵的法宝,都没有能成功说服顾旭前去执行这个任务;然而,楚凤歌刚一提到沂水县知事陈济生身上的诅咒,顾旭一秒也没有迟疑,就毫不犹豫地启程出发。
今天顾旭的表现,再次令她想到这件事情。
于是她回答道:“我们得再去衙门一趟,查查金陵那边的情况资料。如果实在不行,还得问问洛司首。”
顾旭点了点头:“那我们尽快出发吧。”
…………
与此同时。
沈丘利用“破空珠”,直接撕裂空间,眨眼之间就抵达了金陵城,进入了沈家的大宅。
然后他找上了自己的父亲——沈家家主沈千仞,询问自己母亲的状况。
沈丘的心情很焦急,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在自己父亲的面前,他却竭尽全力保持冷静,语气客气、冷淡、生疏,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对毫无亲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是这一回,当看见沈丘身影的时候,父亲沈千仞并没有表现出以往的厌恶情绪,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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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计
因为担忧母亲的安危,沈丘从父亲的手中拿到字条后,一刻也没有耽搁,便匆匆离开家宅,朝着金陵府衙赶去。
因为他以前曾协助管理家族产业,需要常常同世俗官府打交道,金陵知府自然也是他的老熟人。
这位知府大人名叫田朝光。
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朱红色锦绣官袍,生得虎背熊腰,蓄着长长的胡须,坐在那宽大的桌案背后,看上去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但是沈丘很清楚,田知府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只会把这副面貌展示在凡人百姓的面前。
待到沈丘跨过门槛、走进府衙后,田朝光立即站起身,朝沈丘躬身行礼,威严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得是烂柿花般的浮夸笑容。
只听见他恭敬说道:“不知沈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原谅。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您的地方?”
沈丘没有搭话,面无表情地把纸条递了过去。
田知府双手接过纸条,认真阅读。
然而,在读完纸条上的内容后,田知府却忽然低下头,诚惶诚恐地说道:“沈公子,您来晚了。这个叫做‘凝秀’的女人,早在一天之前,就已经跟着去北方边疆的徭役队伍,离开了金陵城。”
由于沈千仞从未在田知府面前透露过,自己与凝秀之间存在夫妻之实。
所以在田知府的眼中,凝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被赶出家门的婢女,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沈丘接下来的反应,远远超出了田知府的预料。
“她现在到了哪里?”沈丘眯起眼睛,盯着他问。
他的目光若有实质。田知府能够清晰感觉到其中暗藏的怒火;他外放的真元气息,也令田知府倍感压力。
直觉告诉田知府,只需要对方心念一动,身为凡人的自己就会立即在这间大堂里一命呜呼,谁也救不了。
“我……我不知道,”田知府一边打哆嗦,一边说道,“自……自从凝秀离开这间府衙后,接下来跟她有关的事情都……都不归我管辖了。所以,沈公子,关于她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那么负责带领徭役队伍的那个人是谁?”沈丘提高音量,接着问道。
“我……我不认识他,”田知府继续磕磕碰碰地说道,“他只给我看了官府令牌,表示自己是北方军营派来的人,却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长什么模样?”沈丘打断了他的话。
田知府皱眉思索片刻,回答道:“带队那人……是个魁梧的壮汉,浓眉大眼,皮肤又黑又粗糙,穿着一副锁子甲,腰间佩着一把弯刀,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就能够闻到。”
“多谢告知。”
沈丘语气冷淡地抛下一句话,随即转身就走,一刻也没有在金陵府衙里面停留。
田知府在原地,愣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时田知府已经察觉到,那个名叫“凝秀”的妇人,跟沈丘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在沈丘的言语神情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焦虑。
田知府的心情愈发忐忑。
因为他刚才对沈丘撒了谎。
带走凝秀的人,实际上并不是北方军营的魁梧壮汉,而是几个来自临安贺氏的修行者。
那个所谓“带队人”的容貌,是田知府临场瞎编的,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正因如此,他回答问题时,才会结结巴巴、极度紧张,根本不敢正视沈丘的眼睛。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一天之前,沈夫人让自己的娘家人来到金陵府衙,找上田知府,对他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家中婢女犯下错事,是我们自己管教不周,希望知府大人能够把她交由我们来处置。”
田知府对此有些纳闷。
沈家的婢女犯了错,为何是贺家的人想要来管家她?
当然,这些豪门世家里头的恩怨情仇,田知府并不敢过多打听。
他只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件事情我已经记录在案了。如果北方军营的人问起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我该如何解释?”
贺家的修行者回答道:“你就说,这个叫凝秀的女人患上疾病,不幸死在了路途中。反正大齐王朝服徭役的平民里,每年累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少她一个,没有人会在乎。”
那个贺家修行者在说话的同时,还把一沓银票放在了田知府的面前。
他昂着头,神情傲慢,不像是在询问田知府的意见、与他做交易,而像是居高临下地把钱施舍给路边要饭的乞丐。
田知府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在大齐王朝,世俗官府与像驱魔司这样的修行者机构,名义上是平起平坐、各司其职的,但是实际上,二者真正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修行者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凡人官员只是一群替他们处理杂事琐事的苦力。
毕竟,没有凡人敢在掌握超凡力量的修行者面前说出一个“不”字。
于是田知府只能陪着笑脸,把那个名叫凝秀的妇人交到贺家修士的手中。
凝秀离开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没有焦点,透露出绝望的神情。
田知府能够想象,当她被贺家人带走后,一定会遭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是他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施以援手,只能默默注视她被带离这间大堂,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正因为这样,当沈丘今天也在他面前提起凝秀的时候,田知府心头无疑惶恐不安。
他曾向贺家修士保证过,不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他只能撒谎。
但同时他也害怕,万一以后沈丘发现真相,识破字的谎言,自己会不会遭到报复。
想到这里,田知府默默叹了口气。
他深刻感受到,大齐王朝凡人官员们的处境,简直就是在夹缝中艰难求生——默默替修行者做事,谁都不敢得罪;倘若修行者之间产生矛盾,他们就会变成一批被余波打死的炮灰。
…………
与此同时。
顾旭与上官槿离开“寿昌坊”,重新回到驱魔司总部衙门。
他们首先来到驱魔司的情报部门,试图从近期的各种档案资料之中,搜索到跟沈丘母亲有关的信息。
大齐驱魔司获取情报信息,主要有三个渠道:
第一是修炼天机推演之术的修士;
第二是大齐王朝各个官府衙门分享的资料——很多时候,某些看似人为的案件背后,可能藏着鬼怪的影子;
第三是驱魔司内部的巡逻侦查人员。
上官槿作为洛司首的亲随,常常需要跟情报部门打交道,也熟悉各种不同资料的摆放位置和搜查方式。
凭借“金陵”、“沈氏”、“婢女”等几个关键词,她很快就找到了“曾侍奉在沈家的婢女凝秀因为犯下偷盗罪,被施以刑舂,发配到北方边疆服劳役”这一案件。
虽然沈家家主沈千仞极少向外人透露沈丘生母的身份。
但是驱魔司里毕竟存在着掌握天机术的修行者,能够洞察到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隐秘之事。
正因如此,这份资料上专门注明了“凝秀乃沈丘生母”这一条关键的信息。
“二十多年前偷了三两银子,偏偏要等到现在才上报官府,”读完资料上的内容后,上官槿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沈家人的做事风格,可真是有意思啊!”
“这应该就是沈家人用来胁迫沈丘回家的手段吧!”顾旭想了想,说道,“沈丘投奔到我府上的时候,就表示已经对家族无所眷恋。对他来说,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也是他唯一的命门
“但这件事情终究不太好处理。沈丘母亲有罪与否,本质上就是沈家的一句话。如果沈家不表态,我们应该很难洗清她身上的罪名,把她解救出来。”
在努力思考破局方案的同时,顾旭也担忧沈丘母子的生命安危。
因为他自己的占卜术只能获得类似“是”或“否”这种简单的答案,无法获取更加复杂全面的信息。
于是他便向驱魔司中、几个专精于天机术的修士咨询了相关的情况。
修士们回答说,沈丘刚刚抵达金陵城不久,目前安然无恙,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威胁。
但是凝秀的处境却不容乐观。
此刻她身处临安城,陷入昏迷之中,不省人事,生命气息极为衰弱。
顾旭对此感到颇为意外——
按照案件上的说辞,凝秀是被发配到北方军营。
但是临安城在金陵城的南边。
如果凝秀真的要去北方服劳役,那么她根本不可能途经临安城。毕竟这在大方向上就是截然相反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临安贺氏。”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和上官槿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词。
这是沈夫人贺茹的娘家。
两人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没想到这位一向号称知书达理、贤惠持家的沈夫人,竟然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公报私仇,”上官槿轻笑一声,说道,“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很难解决。但这位沈夫人的举动,却让一切都变简单了。”
顾旭颖悟超群,自然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也能理解上官槿这番话的含义。
沈家想要借助凝秀,逼迫沈丘回家。
但是他们不想违背大齐律法,也不想落下坏名声,所以决定依靠世俗官府的力量,给凝秀定下罪名。这样一来,凝秀就能名正言顺地受到刑罚,沈家也会成为世人眼中正义的一方。
不过,沈夫人显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她想要趁此机会,亲自收拾这个曾经勾引自己丈夫的卑贱婢女。
于是她悄悄把凝秀搞到了自己的娘家。
不出意外的话,凝秀应该在临安城里遭遇到了痛苦的折磨。
“如果沈夫人愿意按照规矩办事,把凝秀送往北方边疆,”上官槿接着说道,“那么我们想要把凝秀救回来,也得按照规矩来——比如去跟沈家谈判,或是以势压人,或是许诺给他们更多的利益,让他们忘掉那三两莫须有的银子。
“现在,沈夫人打破规矩,自作聪明地把凝秀弄到了她的地盘上,以为可以对其为所欲为。
“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也可以选择一些不守规矩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带着一群土匪,冲进临安贺氏的大宅里,把凝秀直接抢回来,沈夫人也无法站在正义的名由上指责我们。”
说到这里,上官槿停顿片刻,然后感慨道:“这个沈夫人,可真是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蠢女人,难怪会生出像沈桦那样窝囊的傻儿子。”
顾旭若有所思。
然后他心念一动,从“闲云居”取出宣纸和“惊鸿笔”,提笔就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在写什么呢?”旁边的上官槿问了一句。
“我要写一封信给沈丘,跟他说一下他母亲现在的状况,”顾旭回答道,“现在他去了金陵,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心情一定会非常焦急,说不定脑子一热,驾驭着本命物,直接飞去北方边疆找人去了。”
上官槿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应该暂时不会写这封信。”
“哦,为什么?”
“沈丘跟你的关系,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主君与门客。简单地把消息告诉他、他或许不以为奇。
“但是,如果你先去把他母亲救出来,在他最为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带着他的母亲,像个大英雄一样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他应该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份恩惠。”
上官槿在驱魔司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个普通小吏成为洛司首身边的亲随,依靠的不仅仅是修行天赋与个人努力,也有着不少深藏不露的小心计。
比如说,如果她帮助某位同僚,表面上会装作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私下里则会想出一种巧妙的办法,一定要让别人知道并且牢牢记得她的恩惠。
但听到她的话后,顾旭却轻轻摇了摇头。
“信也要写,人也要救,”他说,“亲人失踪,生死未卜,在我看来这是极为煎熬的事情。将心比心,我相信沈丘也渴望能尽快知道母亲的状况。
“他抛下家族,投奔到我这里,是相信我、认可我,便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要诚心相待,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玩弄心计。人情、恩惠这些东西,并不重要。”
上官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不觉间想到了不久前在崂山遗迹砍柴的经历。
当时,松树林里的那位白胡子老道对她评价了一句:“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
她忽然很好奇,顾旭在那片松树林中,究竟得到了怎样的评价;而与此同时,她也不禁在心头感叹,像顾旭这般俊美无俦的人,竟然也会拎着生锈的破斧头,在森林里亲手砍柴——那画面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短暂的沉默后,她笑了笑,开口道:“做你的朋友,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顾旭谦虚一笑,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应,便随意答了句:“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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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救
顾旭写完信后,便把它交给身边的衙役,准备通过驱魔司的渠道,将其寄送到沈丘的手中。
随后,他离开情报部门,转身朝驱魔司的库房走去。
现在他名下有数千的功勋,足够兑换一颗“破空珠”,能让他撕破虚空、在第一时间赶到临安城。
不过他刚一出门,上官槿便叫住了他。
“需要我送你过去吗?”她微微一笑,细长锋锐的“天钺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闪烁着淡青色寒芒,“可以帮你节约一些功勋。”
“多谢,”顾旭客气道,“但还是不麻烦你了吧。今天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我挺不好意思的。”
上官槿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满意。
“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僚,干嘛说这么生分的话,”她瞥了他一眼,蛾眉微蹙,佯作嗔怪道,“而且我觉得,你这次去临安,肯定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件,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
“这是驱魔司的调查文书,”她介绍道,“顾道友,你应该知道,驱魔司修士在做任务过程中,有时会需要进入到私人宅邸、宗派山门或是其他的官府衙门,而这些地方通常情况下是禁止外人入内的。
“但是,如果你手中持有这份文书,你就相当于代表着朝廷,以驱魔司的名义,去进行案件调查。任何人只要把你拦在门外,就是在跟朝廷作对。”
顾旭当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此行去临安贺氏的府邸中找人,如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么大概率会被对方拒之门外。
上官槿的这份调查文书,显然能够给他一个官方的名义。
“你考虑得真周到。”顾旭真诚道谢。
“多谢夸奖。”上官槿模仿着他先前的口吻,嘴角微微上翘,说道。
这时候,顾旭还注意到,这份文件上不仅有驱魔司的官方印章,而且还有洛司首的亲笔签名。
“司首大人也关注到这件事情了?”他问。
“其实,这是我仿写的签名,”上官槿笑了笑,见顾旭神情微变,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驱魔司里所有调查文件上的签名,都是我写的。司首大人操心国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情,就由我们为他代劳了。”
“没人认得出来么?”
“只要洛司首本人不提出异议,别人就算认出来,那又如何?”
顾旭点了点头。
由于洛司首极少在公开场合下露面,发表自己的观点,所以像上官槿这样的亲随,就常常被视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人们常常会通过她的一举一动,来推测洛司首的想法。
“但我还是打算去库房兑换一枚‘破空珠’,”他说道,“临安城与洛京之间有上千里的距离。比起御剑飞行,使用‘破空珠’至少能节约数个时辰的时间——对于解救一个惨遭折磨、不省人事的凡人来说,这点时间是至关重要的。
“上官道友,今天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十分感激。剩下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完成吧。”
话音落罢,他便拿着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步履匆匆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上官槿站在原地,默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片刻后,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从衣兜里取出几枚透明莹润的珠子。
正是“破空珠”。
她犹豫了一会儿,考虑是否要捏碎一枚珠子,一同去临安城——沈丘的母亲是个凡人,如果她身受重伤、生命濒危,自己作为一个高明的医师,应该能够大概率挽救她的性命。
但想到顾旭总是在拒绝自己,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把“破空珠”都收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这终究是顾旭跟他门客之间的私事,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够轻松地把它处理妥当。
上官槿一贯自诩为一个利己主义者。
一直以来,她或许会给予别人一些帮助,但往往会权衡利弊,绝不会做不求回报的事情。
今天可以说是个意外。
“或许我该向他索取一些报酬。”她默默心想。
于是,她掏出“神机令牌”,心念一动,给顾旭发了一条讯息:
【灵狐:顾道友,如果你在临安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发讯息告诉我,我会给你搬救兵的。】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顾旭的回复:
【朱雀:谢谢,我会的。】
“这人说话真是客套。”
她一边评价着,一边继续发送讯息道:
【灵狐:对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回来时可以帮我带一盒临安点妆坊的胭脂吗?我听别人说,那家店的胭脂品质特别好,很受江南女子的欢迎。】
这回顾旭回应得非常爽快:
【朱雀:好。】
他的回答非常简洁。
上官槿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如释重负的情绪。
“看来他也是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啊!”她笑了笑,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
时逢二月,临安城中已经初露春色。
顾旭穿梭虚空,来到贺家的府邸门外,只见院子里头绿树葱茏,就算隔着高高的墙壁,也能嗅到草木的清香气息。
由于这些世家豪宅的大门只向身份极贵的客人敞开,所以顾旭便来到相对低矮的侧门旁边,将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展示在门外护卫的面前。
“本官驱魔司主事顾旭,”他自我介绍道,“最近收到消息,声称贵府之中疑似存在鬼怪活动的迹象。为贵府人员安全起见,本官须得进入府中,进行调查,希望各位能够积极配合。”
“鬼怪?”
听到顾旭的话,贺家府邸的门卫无不面露异色。他们都是凡人,平日里在贺府门外站岗,更多是用来充门面的。鬼怪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到有些差异——府中有鬼怪,可为什么贺家的修行者们对此毫无察觉?
只是顾旭文书在手,既有驱魔司大印,又有洛司首签名,他们不敢不信。
“我这就去禀告给家主。”一个护卫紧张地说道,随后转身向院内匆匆跑去。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头发灰白、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在几个仆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顾旭的面前。
此人正是贺家家主贺兆淞。
他身着缂丝大褂,披着貂鼠裘衣,足踏麂皮靴子,身上的种种配饰,更是散发着真元气息的法宝,看上去雍容贵气,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自家的财富。
“不愧是江南地区最近崛起的新贵。”顾旭在心头默默评价道。
由于沈夫人贺茹,连同她周围的人,都认为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完备,别人不可能知道那个叫凝秀的婢女被悄悄地带到了贺府,也想不到顾旭会因为一个凡人婢女从洛京不远千里地赶来临安城。
因此,在场众人都没有怀疑顾旭来访的动机,都觉得他应该就是来做驱魔司任务的。
一番客气的寒暄后,顾旭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币,开始做占卜。
他默念着“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嘴上询问着鬼怪的踪迹,心里询问的,则是凝秀所在的位置。
可谓“心口不一”。
随后,他轻轻抛起铜币。
待它“当啷”一声落在地面上时,“天行通宝”的“天”字指向了西北方向。
“鬼怪在那边。”他伸手朝西北边指了指。
贺兆淞眉毛扬起,面色微微有些诧异。
他年近古稀,以前曾见过别的修士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搜查鬼怪——有布阵的,有借助法宝的,闭目念咒感知阴气流向的……
但是像顾旭这样,仅凭抛一枚硬币,就如此自信满满地断定鬼怪的位置,他还是第一次见。
“难怪我经常听别人说,这个叫‘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那边风头十足,很多知名天骄都不是他的对手,”贺兆淞暗暗心想,“他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接下来,顾旭便在贺兆淞的引领下,穿过大大小小的院落和蜿蜒曲折的走廊,朝着贺家府邸的西北边一路走去。
途中,他偶尔会停下来,或是用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神识力量感知周围的气息,或是再次抛起陈旧的铜币确认方向。
很快,他便来到了贺家府邸最北边的一间院子。
这间院子面积窄小,空无一人,只有几株枝叶稀疏的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看上去格外冷清。
顾旭率先走了进去。
贺兆淞站在后边,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顾旭可能发现了什么。
但他想了想,觉得像顾旭这样的洛京天骄,怎可能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凡人婢女——就像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怎可能会在意脚边的蝼蚁。
于是贺兆淞再次把疑惑驱除出脑海,不再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旭忽然指向院中一口枯井,口中说道:“我觉得那口井可能有点问题。”
此井是一口枯井。
它位于一株枯树旁边,井口被木板所覆盖。
听到这话,贺兆淞心头一紧,同时不假思索开口道:“顾大人,你确定是那里?万一那鬼怪有蒙骗感知的手段?”
顾旭轻笑一声,回应道:“亲眼看看,不就能知道了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念一动,施展真元,凭空移开了盖在井口的木板——他注意到,木板上有几个小孔,似乎是用来通风的。
然后他走到井边,低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由于井下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但是凭借神识感知能力,他能感觉到那人的生命气息极为虚弱。
“里头果然有异状。”他用玩味的口吻说道。
未等贺兆淞及其仆人反应过来,顾旭便施展“流星走月”身法,宛若鬼魅一般,纵身跃入枯井之中。
而在他的手心,则窜起一道明亮的火光,令暗无天日的井底变得一片通明。
随即他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年迈妇女,躺在一堆干枯的茅草上,昏迷不醒。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尽是淤青与血迹。而在她的身边,则摆放着一桶平日里用来喂猪的酒糟。
这无疑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
顾旭不禁眯起眼睛。
他不敢想象,那位沈夫人究竟是有多么冷酷的心肠,才会把一个凡人女子囚禁枯井,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而贺家人也纵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助纣为虐。
“或许在这群既有权力又有修为的人眼中,像凝秀这样的凡人仆役,就是牲畜一般的存在吧。”顾旭默默想道。
在这个世界上,修士权贵对凡人来说,无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虽然大齐律法对其做出了限制,但是依旧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残暴行为。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念一动,从“闲云居”取出几张符篆,为凝秀疗愈伤势。
对于医术,顾旭只有泛泛的了解,但是并不精通。
他的这些符篆,只有简单的止血和恢复精力的效用,但并不能彻底地帮助凝秀治愈她的伤势。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对着井口之外喊了一句:“贺兆淞,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自家院落里私藏朝廷的犯人!你们可知,你们这是公然在藐视大齐朝廷的威严!”
凝秀的偷盗罪,本身就是杜撰出来的。
不过现在,顾旭却拿着这件事情指责贺兆淞,无疑极具讽刺意味。
贺兆淞沉默几秒,皱着眉头回应道:“顾大人,你不是来这里搜查鬼怪踪迹的么?这件事情应该不归你们驱魔司管吧?”
顾旭笑了笑,信口瞎编道:“这个妇人跟我正在调查的一个案件有关系。我本打算向官府衙门索要她,没想到她竟然被你们掳走,囚禁在了这井底下。”
贺兆淞淡淡道:“我该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顾旭再次拿起上官槿给他的调查文书,在贺兆淞的眼前晃了晃,说道:“驱魔司让我全权负责调查此案。我没有义务跟你这样的无关人员做解释。”
贺兆淞叹了口气,一时不再开口。
他知道,自己纵容女儿做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这时候,顾旭身边的凝秀忽然苏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明晃晃的井口,以及身边一个英俊得过分的少年。
“你是……”她用虚弱的嗓音问道。
“我叫顾旭,是沈丘的朋友。”顾旭微笑着,轻声说道。
听到“沈丘”儿子,凝秀身上仿佛突然有了力气。她不顾伤口疼痛,猛然起身,在茅草堆上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顾旭说道:“沈丘在哪里?他还好吧?”
“他很安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应该很快能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闲云居”中取出一件备用的袍子,递给凝秀,“天气很冷。这是我的衣服,可能大了一些,你将就用一下。”
凝秀看着这件凭空出现在顾旭手中的袍子,愣了一下,面色有些惶恐不安:“你……你也是修行者老爷?”
“我跟沈丘一样是修行者,”顾旭和蔼笑道,“只是我学艺不精,目前修为还比他低一个境界。”
顾旭这番话显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凝秀变得不那么紧张。
随后,顾旭又取出一张“风行符”,将其递到凝秀的手中。
“你把这张纸贴在身上,”他说,“我带你一起离开这口井,去找沈丘。”
“可……可是他们会同意么?”凝秀指了指井口。她说的“他们”,显然是指把她囚禁在枯井、给她造成深深心理阴影的沈夫人和贺家人。
“不需要他们同意。”顾旭轻笑一声,眼神中自信毕露。
凝秀不再说话。
她按照顾旭的吩咐,披上袍子,把“风行符”贴在身上。
然后顾旭用一只胳膊搀着她,施展身法,两人便轻盈如燕地飞到空中,飞出井口,然后稳稳地落在外头的地面上。
此时贺兆淞的脸色非常阴沉,显然心情极度不悦。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贺家理亏,而且顾旭背后有驱魔司撑腰,他也无法做出什么,只能默默注视着顾旭扶着凝秀,朝着贺家的大门一步步走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兆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洛京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竟然愿意亲自搀扶一个脏兮兮的卑贱婢女。这真是一件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一位仆人犹豫片刻,恭敬道:“老爷,据我所知,这位顾大人出身平民,父母既无修为,也无官位。”
“难怪。”贺兆淞笑了笑。
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情后,贺家和这位大齐天骄便算是站在了对立面,今后几乎不可能有拉拢的机会。
“你去给我那女儿传个口信,”他对身边的仆人吩咐道,“我有事情要跟她谈谈。”
…………
在贺家大宅门外,顾旭见到了沈丘。
在收到顾旭通过驱魔司渠道寄来的信件后,沈丘立即驾驭本命物,从金陵赶来临安城。
母亲的安危令他无比担忧。
他很想进入贺家大宅,去寻找母亲所在之处。
但贺家的护卫却把他拦在了门外,不论他说什么,都不允许他进去。
正当沈丘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符篆,准备依靠武力强行闯入贺家大宅的时候,顾旭和凝秀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娘!”他看着母亲那蹒跚的步伐,那沾着血迹的面孔,还有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青色袍子,忍不住大声喊道。
滚烫的泪水,瞬间充盈了他的眼眶。
待顾旭和凝秀跨过门槛,走出大门,他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母亲的面前。
“娘,是孩儿不孝,没有照顾好您……”他的声音里掺着哭腔。憋在胸腔里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沈丘认为,母亲显然是因为自己,才受到了这样的折磨。
所以他倍感自责。
脑袋连连磕在地上,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阿壮,娘还好,娘很好,你莫要这样……”凝秀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恍惚,又有些心疼。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仅过去了几个月。可此时此刻,他们却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至于“阿壮”,则是凝秀给儿子起的乳名。
或许是因为凝秀怀孕期间常常受到打骂责罚,沈丘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她希望儿子能够变得强壮起来,不要过早夭折。
沈丘没有夭折,但也没有变得强壮。
只是在世人的冷漠对待中,渐渐长出了一颗坚强的心脏。
“这一回,多亏了你这位朋友,这位顾公子,”这时,凝秀指了指身边的顾旭,“是他把你娘从那口枯井中救出来的。你要把他的恩,牢牢记在你的心里头,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
听到这话,沈丘心头又涌起一阵愧疚,只因为自己见到母亲太过激动,竟然一时没有理会旁白的恩人。
他知道,今天顾旭不仅告诉了他母亲的消息,而且还不远千里亲自从洛京赶到临安城,把他母亲从贺家府邸救出来。
在这世间,恐怕极少有别的东家,能帮助自己的门客帮到这种程度。
倘若没有顾旭的话,恐怕沈丘还会以为母亲跟着徭役队伍,被送到了北方边疆,然后焦虑之下,便向无头苍蝇一样,全国到处寻找——等到那时候,母亲估计已经被在贺家枯井中折磨得不成人形。
于是他再次拜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说道:“顾大人今日恩情,沈丘永生难忘,今后愿唯顾大人马首是瞻。顾大人若有吩咐,沈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果说在此之前,沈丘之所以选择投奔到顾旭的府上,是因为怀着投机的心态,觉得顾旭天赋出众,又深受圣人赏识,尽早抱住大腿,日后在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那么现在,他便算是对顾旭心悦诚服,敬重他的品性,觉得他是一个真真正正值得自己效力的人。
“沈兄不必如此,”顾旭立即伸手将他扶起,“你我不仅是宾主,更是朋友。作为朋友,就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之前在寿昌坊做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
“那不一样,”沈丘固执道,“寿昌坊那些事情,是我的本分,是拿钱办事。但您今天的所做所为,却是出于情分。只是现在我离开家族,除了一身本领外,一无所有,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报答您的恩情——”
“——在我来临安时,可没想过找你要什么回报。”
“所以这正是我欣赏您的地方。”
顾旭干咳一声,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凝秀,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帮她治好伤势。
“沈兄,你知道临安城里有好的医师吗?”他问道。
顾旭来得匆忙,又想节省功勋,所以只兑换了一颗破空珠,在来的路上就把它用掉了。
而以凝秀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御剑飞行的方式把她送往京城,显然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所以他们只能就地寻找医师,替她疗伤。
“在我印象中,西陵湖边上好像有个姓秦的医生,开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医馆……”沈丘挠了挠脑袋,不太确定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顾旭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说你们在寻找医师?”
顾旭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发现上官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的树荫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上官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你不欢迎我来么?那我就回去了。”
“当然不是,”顾旭顿了顿,解释道,“你在‘神机令牌’里发讯息,让我替你带一盒点妆坊的胭脂,我以为你就不会亲自来临安了。”
“我怕你分不清胭脂的种类,到时候买错了,”上官槿掩面轻笑,“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万金红、天宫巧、洛儿晕……你能认得出几个?”
“一个都认不出来。”顾旭坦诚道。
上辈子在地球,他就是一个根本分不清口红色号的直男;这辈子他虽然博览群书,却依旧对女子的化妆品一无所知。
看到他这诚实的模样,上官槿颇觉有趣。
与此同时,上官槿注意到,顾旭正和沈丘一起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年迈妇人——尽管她脸上伤痕累累,身上也有尘土和血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年在路边要饭的乞丐;但是顾旭却毫不嫌恶,反而主动让这妇人倚靠着自己,并且神情凝重地关注着她的身体状况。
“我们先回洛京吧!”上官槿从衣袖中掏出几枚“破空珠”,开口说道,“作为驱魔司总部里最优秀的医师,这件事情,我就当仁不让了。”
“你不是来买胭脂的么?”顾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买了,”她说道,“我的屋子里还有不少,现在买回去堆着也是浪费,不如六月时再来买,顺便还能去西陵湖边看荷花。”
顾旭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女人的心思真是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ps:七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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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身体的变化
借助上官槿带来的“破空珠”,顾旭一行人很快撕破虚空,从临安返回洛京城。
随后,沈丘的母亲凝秀便留在寿昌坊中养伤。
上官槿作为造诣精深的医师,自然而然承担起了替她疗伤的工作。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瓶淡绿色的、散发着清凉香味的药膏,将其涂抹在凝秀的伤口上。凝秀身上大部分狰狞的疤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只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她的身体很虚弱,还需要静养几天,”上官槿说道,“我现在暂时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她治愈外伤。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还需要服用一些补充气血的丹药。”
旁边的沈丘点了点头,同时向她诚恳道谢。
“不必谢我,”她淡淡一笑,“这些事情,我都是看在顾道友的面子上做的。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他吧。”
在此之后,上官槿离开了寿昌坊,返回驱魔司总部衙门。
作为洛司首身边的亲随,她不仅有繁忙的日常工作,还需要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修为,自然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此地。今日帮助顾旭解决此事,可以说是见缝插针、忙里偷闲。
沈丘静静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母亲在服用丹药之后,沉沉睡去,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顾旭已经跟他讲述了在贺家府邸中的所见所闻。
沈丘也知道母亲受到怎样的对待。
他握紧拳头,暗暗在心头发誓,待到日后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定要让沈夫人跟贺家付出代价。
“贺茹可真是个愚蠢的女人,”解决危机之后,沈丘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戏谑尖锐的说话口吻,“如果一切都按照沈千仞的计划进行,或许他们真能胁迫我留在家族,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只可惜,那个刻薄的蠢女人出于一己私心,中途捣乱,给了我一个彻底跟他们一刀两断的理由。”
顾旭沉吟片刻,回应道:“沈兄能够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是件莫大的幸事。”
“我也很庆幸,当初在龙门书院里选择了追随您,”沈丘笑了笑,“只是这一回,您恐怕会因为我的关系,跟沈家、贺家萌生嫌隙。”
“如果他们真的来找我的麻烦,我就定要让他们知道,我顾某人不是吃素的,“顾旭也笑道,“然后再哭着去圣人面前告状,说有人欺负我,让圣人给我做主。”
听到他的话,沈丘不禁笑出了声。
他自然听得出顾旭的言外之意——
在龙门书院的那场符道之争里,洛司首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出对顾旭的亲近态度;而精通符篆的大齐国师,也对顾旭的天赋才能给予了高度评价。这样一来,任何想要来招惹顾旭的人,肯定会事先掂量掂量圣人们的态度。
“我该去干活儿了。”短暂的休息后,沈丘离开这个房间,朝寿昌坊的前厅走去。
此时此刻,作坊中还有很多繁琐的事务,等待着他去处理。
只是相比之前,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在他内心深处,似乎对这个地方多出了几分归属感,干起活来也更加有劲。
…………
在二月上中旬这段时间里,如果要让时小寒用一个词来描述在龙门书院的生活,那么她给出的答案定然是一个字——
“累“。
负责教授她刀法的老师,号称“不败刀神”的第六境修士胡云,最近总是喜欢给她“特殊对待”。
她每天的练习量,至少是别人的两倍。
她每天在课堂展示新学的招式时,也会被胡云以极为苛刻的态度,挑出比别人多两倍的毛病。
而且很多时候,胡云会占用她的休息时间和吃饭时间,一边叫她反反复复地挥舞着沉重的“霸王刀”,一边不留情面地数落她,说她“反应慢得像八十岁老太太”、“步法又呆又愣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挥刀动作软绵绵不如回家去绣花”……
这样的经历,令时小寒深深体悟到了“物极必反”的道理。
以前她对刀爱不释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刀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让大齐修士们谈话中只要提到“刀道高手”,就会立即想到她时小寒的名字。
但现在,她只要看见刀,心情就会烦躁不安,恨不得把它扔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再碰到它。
“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请用书院的规矩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整天遭受这种可怕的折磨。”每晚躺在床上时,她心头都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正常情况下,睡觉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刚需。
但由于胡云的魔鬼训练太过可怕,以时小寒这远超常人的强健体质都扛不住,所以必须得倚靠睡觉才能勉强恢复体力和精神。
当然,以她现在的状况,睡觉也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每日的训练令她浑身酸痛。
以至于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个好觉。
与此同时,她的食量也在不知不觉间大幅上涨。
初来书院那几天,学生令牌上面的免费额度,基本上能满足她的需求。
而现在,她需要在饭堂自掏腰包,额外花很多钱,才能勉勉强强填饱肚子。
这使得饭堂的杂役们常常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她。
因为她的食量已经远远胜过身材魁梧的男学生们,甚至超过了那些主修炼体法门的修士,达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喻的程度。
不像是正常人类,更像是山野间饥饿的凶兽。
可她偏偏只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人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小小的身躯里,居然能装得下这么多的食物。
她的同窗们更是对她羡慕至极——
她吃了这么多东西,竟然一点都不长胖;而我们只是过年期间多吃了一些甜食,脸颊上就明显地开始长肉。
上苍可真是不公平!
…………
天行二十三年二月十五,时小寒和往常一样,匆匆地在饭堂中吃完六碗牛肉面,便背着“昆吾刀”,赶到了刀法的课堂。
她按照独臂老头儿胡云的要求,比其他人早来了半个时辰。
而胡云也早已等候在此地。
他仍然头发蓬乱,衣衫破破烂烂,身上散发着酸臭味儿,像个菜市街边的叫花子。
唯有别在他胸前的那朵桃红色绢花,精致,干净,与他浑身的装束格格不入,看上去突兀、别扭、可笑。
未等胡云开口说话,时小寒就主动从刀鞘中取出“昆吾刀”,将其紧握在手中,准备施展刀式。
她生怕自己的动作稍慢一拍,就会受到胡老头那尖酸刻薄的责骂。
但这一回,胡云却出乎意料地朝她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举动。
“先把刀收回去,”他淡淡吩咐道,“你先试试,你能不能用自己的拳头把那块巨石击碎。”
时小寒对此颇感疑惑——
整间屋子空空如也,哪里有所谓“巨石”的踪影?
不过下一刻,胡云打了个响指,一块两丈多高的大石头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它的旁边,时小寒的身躯被衬托得愈发娇小。
“原来胡先生身上有空间法宝。”时小寒若有所思。
她有些想不明白:胡老头身上既然有空间法宝这种贵重的物品,那么他应该不会缺钱。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穿着这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难道这就是所谓“高人的个性”?
然后她望向身边的巨石。
时小寒并不明白胡云叫她徒手击碎巨石的用意。
但作为书院的学生,她理所当然地需要听从先生的指示。
“你就用你自己身体的力量,不要动用真元。”这时,胡老头眯起眼睛,又补充了一句。
时小寒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把浑身力气集中在拳头上,朝着巨石狠狠地砸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石头表面上瞬间出现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纹,随即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碎屑,飞落在地。
整间屋子里看上去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望着遍地石屑,时小寒不禁睁大眼睛。
虽然她知道自己力气很大,身边的人也常常说她拥有一身蛮力,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仅凭肉身力量,不动用任何真元和武学招式,就能够击碎巨石。
“还不错。”胡云难得地夸了她一句,尽管他的语气很冷淡,神情也很敷衍。
他挥了挥手,屋内的石屑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时小寒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根直径三尺有余、高达两丈多的铜柱。
“你再试试,用拳头攻击这根铜柱子。”
“还是只用身体的力量?”
“没错。”
时小寒皱了皱眉,双唇抿成一条线。
然后她再一次按照胡云的要求,挥拳攻击前方的粗壮铜柱。
在拳头与柱子接触的瞬间,她本以为会很痛。
可是实际上她毫无感觉。
反倒这根看上去很坚硬的铜柱子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胡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
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挑剔的鉴赏家,在经历了艰难的寻觅后,终于见到了一件珍稀的艺术品。
“果然是这样,”他心头默默道,“她的体质果然是特殊的。”
不易察觉地,胡云的口中喃喃念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咒文,像是上个时代的语言,透着古老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时小寒的后颈处,出现了几个宛如伤疤般的、深红色的复杂文字。
看上去似乎是篆文,但笔画却仿若飞鸟的形态,颇具艺术性。
不过,待到胡云咒语念罢,这些飞鸟般的篆字又消失不见了。
时小寒后颈的肌肤依旧光滑白皙,毫无瑕疵,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胡先生,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就在这时,时小寒忽然开口道。
胡云恍惚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对时小寒淡淡吩咐道:“把你昨天练的那两招演示给我看看。”
待时小寒抽出“昆吾刀”后,他又插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下午要去南城门参加‘洛水大会’的海选?”
“是的,胡先生。”时小寒点头回应。
“好好表现,不要给我丢脸。”胡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
时小寒与她的同舍生——来自驱魔司的符师陶汐,一同报名参加了“洛水大会”的海选。
尽管她们都知道,“洛水大会”中天骄云集,既有像苏笑、赵嫣这样成名已久的年轻天才,也有顾旭这种冉冉升起的后起之秀。
以她们的资质和修为,很难在“洛水大会”中取得名次。
但她们终究是意气飞扬的少年人,内心深处总会怀揣着“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想法,想要去竭尽全力搏一搏。
而且,由于龙门书院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报了名,导致剩下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从众心理的影响,也使得书院中产生了类似“只有胆小鬼才不敢去参赛”的舆论。
所幸时小寒的海选过程非常顺利。
海选共有三轮,分别在二月十五、十六和十八日进行。
前两轮她遇到的对手,都只是第二境修士。
她只使出一刀,就顺利击败了对方。
而且在她出手的瞬间,负责担任裁判的官员还急匆匆地登上擂台,用真元凝聚成屏障,挡在她的面前,防止她的对手在她凌厉的刀意下身受重伤、甚至暴毙。
第三轮的对手稍微难对付一些,是个第三境的炼体修士。
时小寒连续砍了好几刀,才打破了对方的防御。
不过对方的拳头落在时小寒身上,却对她毫无威胁,仿佛是在给她挠痒痒一样。
战斗结束后,这根炼体修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时小寒,对她问道:“你修的是什么炼体功法?是上品功法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防御力?”
时小寒愣了两秒,回答道:“我修的不是炼体功法。”
对手冷冰冰地说道:“不想告诉别人,你可以选择不说,没必要骗人。”
时小寒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可我修的真不是炼体功法!”
对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只留下时小寒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擂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喝彩。
70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阁的春天
时小寒一向是个简单纯粹的人。
开心的时候,便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走起路来就像小麻雀般蹦蹦跳跳,嘴角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郁闷的时候,则会把低落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似乎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灰,连喜欢的美食都会变得寡淡无味。
今天,当她在海选中取得三连胜,听到台下轰鸣如雷的掌声,更是不禁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一双明亮的杏眼眯成弯弯的月牙,整个人兴奋得近乎飘了起来。
仿佛她不是赢了海选,而是当上了天下第一。
“陶道友,等‘洛水大会’开始后,我定要让全天下修士都见识一下‘霸王刀法’的厉害。”刚一走下擂台,她就抓着身边陶汐的袖子,兴冲冲地说道。
相比之下,陶汐就要冷静得多,也更清楚自己的斤两。
“可不要小觑了天下修士,”陶汐轻声说道,“对我来说,能够拥有一次跟大齐天之骄子们同台竞技的机会,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时小寒秀眉微蹙。
此时她正处在极度膨胀的状态,心里头只想听别人夸她,并不想听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语。
顾旭私下里常常会把她这种脾气描述成“像只小猫”——如果顺着毛摸,她就会心情愉悦,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但如果逆着毛摸,她就会感到郁闷,闹些小脾气,甚至当场炸毛。
“别这么妄自菲薄嘛,陶道友,”她说,“你难道对‘洛水大会’就没有一点更进一步的期望么?比如夺个名次什么的?”
“期望……”陶汐低着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果硬要说的话……作为一名学艺不精的符师,我希望能够有一个能够向顾大人当面讨教的机会。”
时小寒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她斟酌了一会儿用辞,然后双手叉腰,像个大姐大一样地对陶汐语重心长地说道:“陶道友啊,你要明白,对于那些所谓的天才,你没必要这么忌惮他们。他们都是人,肯定都有弱点,也绝非不可战胜的。
“就比如像顾旭那样的符师,或许画符确实厉害,但是近身战斗能力基本为零。倘若跟他挨得足够近,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陶汐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部分符师都不擅长近身战斗,这时大齐王朝修行界里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你首先需要有靠近他们的能力啊!
…………
这天晚上,时小寒刚一回到寝舍,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旁边给顾旭写信。
尽管在最近这段时间,她被胡云安排的魔鬼训练折磨的精疲力尽、浑身酸痛。
但是在她提起笔的一瞬间,她身体的疲劳似乎被一扫而空。千言万语宛若泉水一般,从她脑海中涌出,源源不断地流到笔尖上。
她在海选中的三场比试,基本上都结束得很快。
可她偏偏用那苍白稚嫩的文笔,把战斗的过程详详细细、添枝加叶地写了好几页纸。
光是一个拔刀的动作,就添上了类似“虎躯一震”、“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众人震惊”等夸张的词语——管它贴切不贴切,只要够霸气,就一股脑地堆上去。
倘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会以为她描写的是大战、圣人交手。
写完后,她把信纸塞进信封,写下“金鱼巷二十二号”的地址,走出寝舍,将其递给龙门书院的杂役。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在心头美滋滋地幻想,顾旭会在回信里如何夸奖自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父亲写回信。
作为一个“女儿控”,时磊基本每天都会给时小寒写一封嘘寒问暖的信,询问她“吃饱了吗”、“穿暖了吗”、“训练辛苦吗”等等问题。
时小寒嫌他太过啰嗦,所以一直把他的信件攒起来,一周才回复一次。
思忖片刻后,她再次取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道:
“我干掉了三个厉害的对手,顺利通过了海选——这种事情,你年轻的时候肯定做不到吧?
“等‘洛水大会’正式开始后,你会来京城为我加油么?”
…………
初春时节。
蜀地剑阁的天气渐渐转暖。
山下桃花初绽,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灿烂的红霞。
苏笑手握木剑,站在林间空地上。
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专注地练习剑法招式。
而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在他的周围,不时传来说话声、鼓掌声、刀剑碰撞声,与花草芳香汇聚在一起,荡漾在桃林之中。
这是剑阁的弟子们在切磋武艺。
“洛水大会”即将到来,这群年轻人无不摩拳擦掌,渴望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
苏笑作为剑阁最为天资卓着的年轻弟子,自然而然也将代表剑阁参加“洛水大会”。
现在已经临近出发的时间。
可是想到自己即将前往那座千里之外的洛京城,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苏师兄又在顿悟了?”几个剑阁弟子从他身边路过,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佩服的情绪。
苏笑在剑阁弟子眼中的形象,跟顾旭在洛京符修眼中的形象颇为相似——勤奋刻苦,颖悟绝伦,随时随地都可能对武学或法术产生新的领悟。
苏笑摇了摇头。
今天他真的不是在顿悟。
他只是在想一个人。
十六年前的那个春天,当他还是一个刚开始学习剑法的懵懂小孩时,他跟那个人在这片桃林中挥手告别。
“爹,你这次去洛京城,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等待明年春天,这里的桃花再次开放,我就回来这里看你。”
“你说话要算数啊!”
“当然算数,”男人脸上堆满笑容,比树上的鲜花还要灿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爹的承诺,就跟洛京的城墙一样牢靠。等明年见面时,我把洛京的核桃酥带来给你尝尝。”
“我不喜欢核桃酥,”年幼的苏笑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想听你的故事,听你跟战友们用剑砍妖魔鬼怪的故事。”
“没问题,等我回来就讲给你听,”父亲用得意的口吻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神机营’虽然才创建了两年,但却已经立下赫赫功勋。牛癀、灭猰貐、朱厌、五通神……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怪,都在我和我战友们的手中灰飞烟灭。”
苏笑用憧憬的目光看着他。
在他这种年纪的男孩眼中,父亲无疑是英雄般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父亲是大齐王朝声名远扬的剑客,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英雄。谷
“你这次去京城,要对付的是什么鬼怪?”苏笑好奇地问了一句。
“穷奇。”父亲神秘地笑了笑。
“就是那个模样像老虎,长着一对翅膀,吃了无数百姓的大坏蛋?”苏笑惊讶道,“爹,你一定要把它干掉,为民除害啊!”
“那是当然!”父亲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我这次为了去对付它,可是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呢!”
说到这里,父亲停顿片刻,然后低头看着苏笑的眼睛道:“你是否能察觉到,最近这几天,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苏笑眯起眼睛,把父亲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回答道:“你的胡子变长了,另外还长胖了一点。”
父亲被他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
“傻孩子,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突破第六境了。”
“第六境和第五境有什么区别?”
那时的苏笑只是个第一境修士,第五境和第六境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心里头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第六境修士有法相,但第五境修士没有。”
“法相是什么东西?它很厉害么?”
“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父亲一边笑着说,一边心念一动,召唤出自己的法相。
很快苏笑便看到,父亲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数丈高的虚影,散发着可怕的威压,令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虚影形如一位面目狰狞的神只,长着三头六臂,穿戴着金色的盔甲,手上拿着弓、箭、宝剑等武器。
“我的‘法相’,是九天之上的‘火德真君’,”父亲抬起下巴,眉飞色舞地介绍道,“祂是侍奉在‘太上昊天玉皇上帝’身边的一位神仙,与太白金星等并称为‘五炁真君’……”
父亲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话,但其中的很多名词,苏笑都听不太明白。
苏笑只觉得,这个“火德真君”好像真的很厉害——父亲拥有了这玩意儿,或许真的能战胜那个凶名赫赫的怪物穷奇。
那一天,花瓣随风起舞,宛若一场色彩缤纷的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苏笑抓着父亲的手,踏着满地落英,把父亲送出了数里远的距离。
父亲一边走一边反复叮嘱他,要听师父的话,要好好地练剑。
他则一遍又一遍地对父亲说,要早点回来。
然后父亲朝他挥手道别,踏上飞剑,消失在了遥远的天边。
自那以后,苏笑每天都会来这片桃林,或是修行,或是练剑,或是单纯地发呆,看着桃花凋零,葬入泥土,然后树上长出果实。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天数,一天,两天,三天……
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只要在这里等待一年,待到桃花再次盛开的那一天,父亲就会驾驭着飞剑,回到自己的身边,跟他讲述那些精彩纷呈的妖魔故事,讲“火德真君”法相与穷奇之间的刺激的战斗。
然而,春风来了又去,桃花开了又凋谢。
苏笑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小屁孩,变成剑阁最受人崇拜的大师兄。
但他依旧没有等到父亲回来。
父亲的那一次挥手,竟然成了两人间的永别。
…………
天行二十四年二月廿一,苏笑久久站在当年为父亲送行的地方,思绪万千。
春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令他的面颊痒痒的,但他也浑然不觉。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十六年前朝廷使者给他带来的噩耗。
纸上写着“剑阁客卿、大齐‘神机营’领队、第六境修士苏昊在与穷奇作战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享年三十九岁”。
朝廷给他封了一个“武襄”的谥号,还给了苏笑一批价值不菲的丹药资源作为抚恤。
除此之外,使者还说,由于战况过于激烈,苏昊和他的战友们都已尸骨无存。
为了纪念他们,朝廷只能在京城给他们立了一座祠堂,希望世人能够永远记得他们的功劳与牺牲。
那座祠堂,苏笑也曾去过几次——里面有一块高大的石碑,雕刻着英雄们的名字,周围香火缭绕,民众们在石碑面前顶礼膜拜。
“苏昊”这个名字位于最高处。
这两个字由驱魔司司首洛川亲笔所写,笔画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凛然的气质。
但苏笑并不喜欢那座祠堂里的气氛。
他一直认为,祠堂里的“苏昊”,只是一个供人景仰的符号,一个空洞的名字。
只有在他自己的记忆里,父亲才是活生生的人。
父亲曾在在暗黄的烛火下,手把手地教苏笑练剑;也曾施展身法飞檐走壁,让苏笑坐在自己肩上,体验着这飞一般的感觉。
他还从江南给苏笑带了一套泥塑玩具,却在路上不小心摔坏了,惹得年幼的苏笑哇哇大哭;不过第二天清晨,他就悄悄用法术修补好玩具,摆放在苏笑的枕边,同时哄骗儿子说是“这是神仙帮你修的”、“神仙喜欢听话的乖孩子”、“你要听爹爹的话神仙才会帮你的忙”……
苏笑常常会在脑子里回忆这些画面。
人们常说他冷傲,说他难以接近。
但实际上,他只是心事很多。
最近剑阁阁主徐曼告诉他,“洛水大会”魁首,将有资格进入皇室内库,挑选一件珍贵的法宝。
苏笑修行,痴迷的是剑道本身,对魁首之名并不感兴趣。
但他了解到,内库里有件宝物叫做“混元盒”——它由扶桑之木制成,内部盛有世界边缘的混元之前,据说能跨越时空、回溯过往。
苏笑很想知道父亲当年究竟是如何战死的。
那“穷奇”虽然是凶神级鬼怪,但是在情报中的实际战斗力,却只与第六境巅峰修士相仿。
按理来说,“神机营”几乎不可能在它面前全军覆没——毕竟“神机营”成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天骄,就算真的打不过,也应该有逃命的本事吧!
“爹,山下的桃花又开了,”想到这里,苏笑收起手中泛黄的纸张,轻声地说道,“这一回,轮到我出发去京城了。”
他手中的木剑挥起又落下。
无形的剑气悄然斩落满树桃花,花般如雨点般簌簌落下,然后洒在他的身上,比血的颜色更浓三分。
70
第一百二十章 时磊的提问
莱州府千户时磊驾驭飞剑,缓缓降落在地。
在他前方数百米处,是巍峨壮丽的洛京城墙。其高达十余丈,兀然矗立于地表,宛若一道横断半天的灰黑色绝壁。
密密麻麻的弩炮和巨大的投石机守卫着城墙,在墙顶上巡逻的士兵宛若蝼蚁般渺小。站在它下边,似乎能感受到雄浑繁厚的砖石朝自己重压而来。
时磊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
然而不管他来了多少次,每次看见这道宏伟的城墙,以及城门上闪烁的阵法光泽,他依旧会感到无比震撼。
传说中,大齐太祖皇帝在构建“天龙大阵”的时候,曾经雄心勃勃地表示,要让洛京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永不陷落的雄城”。
“倘若哪天洛京城真的沦陷,恐怕世界末日也要来临了。”包括时磊在内的很多人,都曾在心里如是感慨过。
…………
按照大齐王朝驱魔司的规矩,像时磊这样执掌一府斩妖除魔事务的千户官,每隔半年时间,就需要来京城述职一次。
虽然情报部门能够通过天机推演之术了解全国各地的情况,但是天机术终究存在很多局限性,得到的信息较为模糊,而且还可能受到干扰。
因此,驱魔司总部便需要通过这些地方官员,了解各行省、各府更详细的信息,以便于做后续的工作安排、资源调配等;与此同时,也能以面对面的方式,对地方官员们的能力进行考察评估。
正常情况下,时磊述职的时间是在四月份——那时“洛水大会”已经结束,洛京各个官府衙门都将回归到平静又繁忙的日常工作之中。
他原本计划着,等到那时候,就去探望一下时小寒,看看宝贝女儿在龙门书院过得怎么样,顺便跟两个年轻人商量商量终身大事。
自从时小寒把一间丹药作坊送给顾旭后,周围人显然已经把他们视作了一对情侣,乃至于未婚夫妻。
毕竟,一般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人舍得把自家核心产业当生日礼物送给一个普通同僚?
而最近这段时间里,也总有熟人会来到时磊面前,或是笑呵呵地恭喜他找了个好女婿,或是开玩笑说“时大人可真疼女儿,给她准备了这么丰厚的嫁妆”。
这无疑让时磊感到十分尴尬。
因为他很难跟别人解释,那丹药作坊并不是嫁妆,而是傻瓜女儿的自作主张。
时小寒本人可能不会在意周围的舆论。
但是时磊作为一位父亲,显然不可能对女儿的名声置之不顾。
就算时小寒平日里毫无淑女风范,但她终究是官宦门第的千金小姐——若是继续放任流言蜚语到处传播,到头来顾旭却没有娶她,那么时家定然将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唉,都怪上苍嫉妒英才,没给顾旭那小子一副好身体。”每当想到这件事情,时磊都会情不自禁连连叹气。
不过,时小寒寄来的信却让他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以时磊对女儿的溺爱,当时小寒请求他来京城观看“洛水大会”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很难拒绝。
因此,他向驱魔司总部提出申请,希望能够提前进京述职,给他一个在“洛水大会”中亲自为女儿加油鼓劲的机会。
驱魔司总部也通情达理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
抵达洛京后,时磊登上一辆带有银白星象图案的黑色马车,径直朝着坐落在山丘上的驱魔司总部衙门驶去。
此时的洛京城,比他以前每一次见到的都要更加喧嚣繁忙。
大街小巷里,不仅有洛京本地人,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洛水大会”的年轻修士及其亲友。
更有数不胜数的吃瓜群众,正激情澎湃地争论着诸如“哪一位天骄最有可能夺魁”、“你们觉得楚凤歌、苏笑和赵嫣比起来谁更厉害”之类的话题。
大齐的官话与五湖四海的方言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鼎沸的音浪,连续不断地冲击着时磊的耳膜。
时磊敏锐地捕捉到,在这些人的交谈声中,“顾旭”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似乎非常高。
“看来传言不假,”时磊心里默默想道,“那小子果然在京城里闯出了一番名堂。”
负责与时磊交谈工作的人,是上官槿。
她年纪不大,官阶也只有五品,但作为深受司首大人信赖的亲随,她却肩负着极为重要的职责,总领着驱魔司内大大小小的日常事务。哪怕是品阶比她更高的官员,都不敢怠慢她。毕竟,有时候她在司首面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足以影响一个官员未来的前途。
不过在时磊的面前,她仍然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保持着晚辈的姿态。
时磊的马车刚到衙门,她便已经等候在大门之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彬彬有礼地与他拱手问候。
?“时千户千里迢迢从莱州府赶来京城,实在是太辛苦了,”只听她微笑说道,“还请时千户先跟我进屋歇息片刻,我正好在里头给您准备了新鲜的石崖白茶。”
时磊随她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沿着走廊,朝着衙门里头走去。
一路上,上官槿用闲聊般的轻松口吻,以不久前的崂山遗迹之行为引子,跟时磊谈起了莱州府的风土人情、鬼怪传闻,并借此夸了时磊几句,称他是个“体察民情、认真细致的好官员”;待两人谈到青州府那场灾难也对莱州府有所波及后,上官槿更是露出忧虑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关切的态度。
上官槿的神色言语仿若和风细雨,使得时磊的心情渐渐放松——仿佛与他交谈的人,不是驱魔司司首的耳目股肱,而是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
直到两人抵达衙门后院的一间偏房中,时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了许许多多莱州府的机要信息,说出了许许多多的心理话。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女子年轻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含蓄优雅的微笑,时磊心头感慨万分——
上官槿的年纪,只比自家女儿大两三岁,却已经成为了朝廷中独当一面的官员,拥有了如此厉害的心机手腕,以及大家闺秀般的完美仪态。
反观自家女儿,分明已满十八岁,却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满脑子都是美食和不切实际的大侠梦。
?…………
由于时磊确实是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平日里把莱州府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的述职过程非常顺利。
“时千户,您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需要我和驱魔司总部提供帮助?”上官槿一边客气地问道,一边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时磊斟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我想用三千功勋,兑换一次向司首大人请教问题的机会。”时磊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在来京的路上,他早已对这个问题反复斟酌,并下定了决心。
在大齐驱魔司内部,能用功勋兑换的东西有很多——不仅仅能换取丹药、功法和武学,还可以用来请求高境界强者答疑解惑,或是兑换进入“温故壶”训练实战技巧的机会。
就连向洛司首请教问题,都是明码标价的。
只是这个价格非常昂贵,普通的官吏可能穷尽一生,都很难攒足,毕竟他们得把大部分功勋都花在丹药这样的刚需上。
至于那些能力攒够几千、甚至几万功勋的官吏,平时自然拥有不少跟司首见面的机会。若有疑惑,自可当面问出,用不着浪费这些功勋。
对此,顾旭曾在心里头暗暗吐槽,这所谓三千功勋一次的提问机会,本质上是洛司首给自己立人设用的,用来烘托其洞悉天下、无所不知的形象。
“是修行方面的问题么?”听到时磊这番话后,上官槿微笑说道,“实话实说,时千户,如果您想要向司首大人请教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向司首大人请示,安排你们的会面。这样一来,您就可以把这三千功勋节省下来。”
“不是修行方面的问题,”时磊迟疑片刻,回答道,“我这个问题……嗯,可能有些不太妥当。”
上官槿并没有继续追问“为何不妥当”。
她很擅长察言观色。
从时磊的表情中,她能够看出对方心意已决,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讨论。
于是她从衣袖中取出纸和炭笔,将其递到时磊的面前。
“我会把您的问题转交给司首大人。”
时磊点了点头,接过纸笔。
然后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一个问题:
“顾旭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修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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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亲事
“顾旭未来能够达到怎样的修行境界?”
这个问题,无疑是时磊为了女儿而提出来的。
他知道女儿与顾旭两情相悦,也觉得顾旭那小子着实不错,长相、天赋和品性都无可挑剔。在同辈之中,应该很难找到比他更优秀的人。
唯有一件事情令时磊踌躇不决。
那就是顾旭的身体问题。
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权贵不同,时磊并不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不会把女儿当做是联姻的工具。
其他想要招顾旭做女婿的豪门,可能并不会太在意这件事情——因为如果顾旭真的成功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那么他们族中便将拥有一个圣人级强者;如果顾旭不幸英年早逝,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获得顾旭的遗产。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时磊想的问题却是:如果那小子在三十岁时一命呜呼了,自家宝贝女儿怎么办?她会不会非常难过?今后由谁来陪伴她、照顾她?
正因如此,时磊斟酌许久之后,决定付出三千功勋,向洛司首询问顾旭的未来。
洛司首的天机推演之术神通广大,能够跨越时间长河、洞悉古今之事,想必也能解决时磊心头的忧虑。
写完后,时磊将手中的纸条递到上官槿手中。
“拜托了。”他说道。
上官槿接过纸条,眼眸低垂,没有立即回应。
“上官郎中,你觉得我像这样提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时磊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
上官槿终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
然后她指着面前的白瓷茶壶,礼貌问道:“哦,对了,时千户,您还需要茶水吗?”
“谢谢,不必了,”时磊摇了摇头,“你看,我的茶杯还是满的呢。”
上官槿的举动令时磊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她才刚刚替时磊斟满了一杯茶。
要知道,在时磊的印象中,上官槿一直是个端庄优雅、一丝不苟的人——她脸上总是挂着最标致的笑容,待人的态度总是和蔼如春,也总能把驱魔司繁忙的日常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心不在焉”这样的问题,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最近她工作得太过劳累了吧,”时磊暗暗猜测道,“现在‘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驱魔司里肯定有太多需要她处理的事情。不管她有多么精明能干,她终究也是人,总有会疲乏、会劳累的时候。”
“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就在这时,上官槿再次问道。她的声音仍然和往常一样,礼貌,平和,没有掺杂丝毫情绪。
“没有了。”
“那还请时千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您的问题交给司首大人。”
话音落罢,上官槿便离开座位,拿着纸条走出房间,朝着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走去。
时磊静静坐在原地,抬起面前的茶杯,品尝着杯中苦中带甘的石崖白茶。
他的心思早已飞出了驱魔司衙门,飘到了洛河附近的龙门书院。
他不禁开始想:现在这个时间点,时小寒应该在书院里练习刀法吧?听她在信里说,教她刀法的那个老师非常严格,每天都让她累得半死不活,累得没时间回复自己的信件……
理论而言,对于修行者来说,遇到一位严格的老师无疑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在内心深处,时磊又十分心疼女儿,不希望她在练武过程中受太多的苦。
…………
大约一刻钟后,上官槿重新回到了这间屋子。
“时千户,这是司首大人写给您的答案,”她坐到时磊的对面,双手把一个信封递到时磊的手中,“那三千功勋,我已经吩咐相关人员从您的名下扣除。”
“谢谢。”
时磊接过信封,将其拆开。
只见里头装着一张雪浪笺。
笺上的字迹遒劲爽利、雄秀天成,虽然没有掺杂丝毫的真元气息,但依旧让时磊感受到了一丝玄妙的意蕴。
于是时磊知道,这定是司首大人亲笔所写。
只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四个大字——
“圣人之上”。
时磊深吸一口气,手心在不经意间攥出汗水。
此刻他心里波澜起伏。
按理来说,顾旭有望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对他而言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是“圣人之上”这个几个字的分量实在太重。毕竟在偌大的大齐疆土上,圣人强者只有区区五人,真君境界的强者更是只有天行皇帝一人。
这无疑意味着,那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未来将会成为连他都要仰望的巨擘。
这时候,时磊又把纸张翻到背面,发现它的背后还写着一行小字:“世事万变,天机难测。仅供参考,切记切记。”
时磊当然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这是司首大人想要告诫他,未来的事情扑朔迷离,天机术看到的结果不一定准确,不能完全依靠这个结果来做决策。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小口啜着杯中的石崖白茶,努力平息着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
待到茶杯空空如也,他方才缓缓起身,向上官槿道别。
“慢走不送!”上官槿微笑道。
她目送着时磊离开屋子,走到长廊尽头,然后收拾好桌上的杯具,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
离开驱魔司总部后,时磊并没有立即返回官驿休息,而是踏着青石板砖,行走在洛京城繁忙的大街上。
下意识地,他按照杨管事告诉他的地址,来到了顾旭那家丹药作坊的门前。
只见其果然如传言中那样,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在它门楣的牌匾上,写着“寿昌坊”三个大字。透过它潇洒飘逸的笔画,时磊能够想象得出那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符模样。
“……顾大人将金陵沈氏的公子沈丘招纳为府上宾客,托他经营这间作坊。而沈公子以前就在金陵负责管理家族产业,不仅经验丰富,而且人脉广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原本风雨飘摇的六号作坊,变成了如今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时磊想起了杨管事在信件里的描述。
而“寿昌坊”这个名字,同样让时磊思绪万千。
或许别人会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俗套——就像大齐王朝很多店铺一样,喜欢找几个吉利的字眼儿,把它们拼凑起来。
但时磊却很清楚,“长命百岁”是顾旭心里的执念。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从大街尽头缓缓驶来,然后停在了“寿昌坊”的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的、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下马车,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步入作坊大门之内。
老者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时磊。
但时磊却认出了白发老者的身份——此人正是大齐王朝东平侯倪景翔,是追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之后,可谓身份尊贵、家世显赫。
不过此时此刻,这位东平侯却表现得毫无架子,反而与作坊中的杂役们和蔼地打招呼,一副颇为熟络的模样,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
看到这样一幕,时磊又想起了杨管事信件中的另外一段描述:“……顾大人在洛京权贵中间极受欢迎,很多大人物都看在他的面子上,来‘寿昌坊’中下订单。更有不少人想与他结为姻亲,总会来作坊中问一句‘顾大人可曾婚配’……”
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作坊,转身朝大街的另一头走去。
…………
与此同时,龙门书院。
上午的刀法课程结束之后,时小寒和往常一样,累得精疲力竭。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不想动弹,肚子也在“咕咕”地叫个不停,不断地往她脑海中输送着对食物的渴望。
她依凭着本能,跟着人群,浑浑噩噩地朝饭堂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杂役来到了她的面前,对她说道:“时小姐,书院门外有一个人想要见您。”
“是谁?”时小寒脱口问道。同时她在脑海中猜测,这会不会是顾旭那家伙来找她了。
如今“洛水大会”即将到来,顾旭那家伙要么就是待在家里修炼,要么就是去驱魔司处理事务、翻阅书籍,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书院了。
有时候,时小寒很想写信给他,叫他一块儿去洛水边上吃一顿烤羊肉。
但又害怕耽误他的修行,所以迟迟没有提这件事情,只是单方面地跟他倾诉自己的日常生活。
“他自称是莱州府的时千户,您的父亲。”杂役回答道。
时小寒微微睁大眼睛。
她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自己寄出信件之后,父亲这么快就从莱州府赶来京城。
于是,她暂时压抑住身体的饥饿和疲惫,来到书院的大门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她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还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到你了,想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时磊弯下腰,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中充满了关切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完全没有平日里身为五品官员的威严气质,反倒和和气气、笑容可掬,跟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他停顿片刻,然后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有半人高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这是我从莱州府带来的‘蜜三刀’,”他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它。”
“蜜三刀”是胶东府的一种知名点心,因浆亮不粘、软绵香甜的特点而很受人欢迎,时小寒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就对它情有独钟。
未等时磊把话说完,时小寒就一把抢过这个包裹,将其抱在怀里——娇小的少女抱着大大的包裹,活像是一只小小的松鼠抱着一个大大的松果。
在嗅到点心香甜气息的瞬间,她的肚子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
作为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儿,时小寒一直享受着父亲无条件的宠爱。在父亲面前,她一向表现得无拘无束、无所顾忌,也从来不会说“感谢”之类的话语。
只见她立即坐在台阶边,打开包裹,取出一个“蜜三刀”,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三下两下就吞入腹中。
在她的嘴角,很快便沾满了点心碎屑和糖渣。
当然,区区一个“蜜三刀”,肯定无法填饱她的肚子。
于是她接着吞下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包裹中的所有点心,就被她扫荡一空,一点儿都不剩。
但时小寒仍然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她舔了舔嘴角:“你只带了这么多过来么?”
时磊没有立即开口。
眼前的一幕已经令他目瞪口呆。
按照时磊原本的预估,他带来的这些“蜜三刀”,应该至少足够时小寒消耗一个月。
没想到她竟然短短几分钟就吃完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就连主修炼体法门的修士,在食量上也远远比不过她。
他甚至忍不住怀疑,站在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只伪装成人形的远古凶兽。
不过时磊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出脑海。
因为他此时置身于“天龙大阵”之内——在太祖皇帝打造的“天龙大阵”之中,怎么可能会有鬼怪凶兽存在?
“看你这模样,你最近练习刀法应该很辛苦吧!”他问,“你的那位老师,有没有教你什么新的法门?”
他开始猜测,时小寒的食量暴增,会不会是因为在书院里修了新的功法或是武学。
时小寒摇了摇头:“没有。胡先生总是叫我把那些基础招式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然后不停地给我挑毛病。”
时磊皱了皱眉,愈发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他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谈正事。
“其实,小寒,我这次提前来到京城,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他稍稍认真地说道,“我想帮你说一门亲事。”
“你难道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么?”时小寒秀眉蹙起,从台阶上站起身,“本女侠心系万民,不想耽于儿女情长!不消灭鬼怪,本女侠绝不成家!”
“别拒绝得这么快,”时磊笑了笑,“我还没有跟你说对象是谁呢。”
“是谁?”时小寒眨了眨眼睛,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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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媒妁
“我还没有跟你说对象是谁呢。”
在听到时磊这句话的瞬间,时小寒心头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瞬。
“会……会是他么?”她默默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顾旭那张熟悉的面孔,脸颊在不经意间泛起淡淡的红晕。
女儿的这副模样,显然在时磊的意料之中。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嘴上不承认,在信件中提到顾旭的时候也扭扭捏捏,但时磊却知道,她的魂儿早就被顾旭那小子勾走了。她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羞怯,早就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人。”
时磊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现在女儿长大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对此,时磊心头自然颇为不舍。
时小寒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樱唇微启,呼吸也暂停了片刻。
这一瞬间,顾旭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他换上了一身大红婚服,正站在花轿的边上,朝她露出微笑。
“我……我才没有在想顾旭那家伙呢……”她扭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然而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在欢呼雀跃。
“哼,还在嘴硬。”
时磊无奈摇了摇头,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但是时小寒却立即躲开了。
他顿了顿,又说:“甭说别的。你就告诉我,你愿意不愿意。”
听到这话,时小寒沉默许久,然后抿起嘴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的脸颊在不觉间涨得更红了。
…………
婚姻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在大齐王朝,一对夫妻从议婚到完婚,一共有六个步骤,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也被称作“六礼”。
其中,“纳采”就是男女派遣媒妁到对方家中初步商议亲事——“媒”指男方的媒人,“妁”指女方的媒人。倘若双方均有意,则男方正式派遣媒人往女方家中提亲,并携带一定的礼物。
古话有云: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1)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2)
大齐王朝虽然不像顾旭前世明清时代那样设有严格的男女之防,但是在婚姻一事上,仍然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
哪怕是两人已经情投意合,也需要通过媒妁来完成说亲、提亲、定亲的整个过程,才能算是一桩完满的婚姻。
于是两天以后,当顾旭在自家宅邸修炼时,一位姓刘的驼背老婆婆突然上门拜访,自称是来说媒的。
顾旭微微皱眉,本想委婉谢绝。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顾旭在洛京名声大噪,派遣媒妁来他府上的人不计其数,但都被顾旭以“临近洛水大会,需要专注修行”为理由,统统赶走了。
然而这位刘婆婆的一句话,却打消了顾旭的这个念头。
只听见她满脸堆笑开口道:“是莱州府的时千户让我来的。”
“莱州府的时千户……”顾旭在心头把这个名字默默重复了一遍。
众所周知时磊只有一个女儿。他谴媒妁上门,谈论的自然将会是时小寒的婚事。
顾旭尽管年轻,但毕竟活过两世,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登上过金銮殿,攀上过崂山之巅,也曾与凶神当面对峙。这使得他面对各种不同境况时,基本上能够做到处变不惊。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内心原本静如止水。
可这一瞬间,却有一粒石头落入其中,使得平静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顾大人,时大人早就预料到了您心里会有所顾虑,”看到顾旭的神情后,刘婆婆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把一个信封递到了顾旭的手中,“所以他特意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时大人的女儿现在正值芳华,生得楚楚动人,想去时家府邸议亲的人不计其数。
“我猜得到,顾大人,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心里想的或许是‘先立业,再成家’。但您要明白,人家姑娘可不会一直陪你等下去啊。”
顾旭没有立即回应。
刘婆婆的这番话,使得他的目光又变得凝重了几分。
ps:抱歉这章短了一点。最近头晕得厉害,思路很混乱,一直找不到状态(经常几个小时挤不出一行字,写出来也感觉不太对劲qaq),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时间调整下。
…………
注释:
(1)出自《诗经·卫风·氓》;
(2)出自《诗经·豳风·伐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商议
顾旭从刘婆婆的手中接过信封,将其拆开。
信封中装着一张雪浪笺,纸上的字体潇洒飘逸,颇为眼熟。
他能轻松认出,这是洛司首的字迹。
纸上的内容为:“圣人之上。”
顾旭深吸一口气,盯着它看了许久,迟迟没有说话。
凭借一贯敏锐的思维,他知道这是洛司首对自己将来的预言,也明白时磊想要通过这个预言打消自己心中的忧虑。
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因为在经历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后,他并不像大齐王朝大部分修士那样,对天机推演之术的结果充满盲目的信心。
世间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干扰天机推演的结果。
在他看来,能否修成圣人,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以及外界的诸般机缘——并不是司首大人做出预测后,他就一定能够突破第七境。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跟因果命运相关的道法。但是顾旭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把一切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经意地,他把手中的雪浪笺翻到背面,看到了“世事万变,天机难测”那行小字,目光愈发凝重。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察觉到顾旭眼神中的诸般顾虑,刘婆婆开口对顾旭继续说道:“顾大人,我跟时家小姐见面的时候,也曾问过她关于这场婚事的看法。
“她说她自己是斩妖除魔的女侠,立志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婚姻嫁娶之事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如果对象是您,她可以另当别论。”
顾旭沉默着,没有开口。
刘婆婆的这番话,确实很像是时小寒会说出来的。
“对了,她还说,”刘婆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她知道您面临着不少困难,也知道您现在需要抓紧每时每刻,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修行之中。
“她不想在看到,您背负着沉重的压力,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不论未来状况如何,结局如何,她都想一直陪着您,保护您,去尽己所能地帮您解决一切阻挠您的问题。”
说到“保护”二字的时候,刘婆婆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像时小寒那样娇小纤瘦的姑娘,踮着脚尖,昂着下巴,扬言要保护当今风头正盛的大齐天骄,着实是一副颇为有趣的画面。
听到刘婆婆的这番话,顾旭轻叹一声,把信封和雪浪笺收进口袋里,右手不禁攥紧拳头。
现在,时小寒在知晓他身体状况的前提下,仍然
“她不想在看到,您背负着沉重的压力,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不论未来状况如何,结局如何,她都想一直陪着您,保护您,去尽己所能地帮您解决一切阻挠您的问题。”
说到“保护”二字的时候,刘婆婆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像时小寒那样娇小纤瘦的姑娘,踮着脚尖,昂着下巴,扬言要保护当今风头正盛的大齐天骄,着实是一副颇为有趣的画面。
听到刘婆婆的这番话,顾旭轻叹一声,把信封和雪浪笺收进口袋里,右手不禁攥紧拳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嫁妆
婚事商定之后,顾旭便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备上纳采礼物,送往时家在京城临时租用的宅邸。
纳采礼物常用“雁”。
古人云:“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者。”
在此之后,则是“问名”。
女方家长在接纳提亲之后,将女儿的生辰八字带返男方家中,使得男女门当户对,亦可卜问吉凶。
由于顾旭和时小寒相识已久,早就对彼此的生辰了如指掌,所谓“问名”,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
然后是“纳吉”和“纳征”。
收到庚帖后,会将其置于上苍神像之前请示吉凶,倘若双方的八字没有相冲相克,那么婚事就已经初步议定。
接着男方需要将聘书和礼书送往女家,协同聘金和聘礼。
按照大齐王朝的规矩:“纳征如吉仪,加玄纁,束帛,函书,不用雁。”
至于“请期”,顾名思义,就是商定婚期,即男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征求女家的同意。
顾旭提议把婚期定在“洛水大会”,并得到了时磊爽快的答应。
按照时磊的说法,人生的喜事,有“洞房花烛夜”,有“金榜题名时”。若是能够在“洛水大会”中夺得一个好的名次,那样的大喜事比起金榜题名,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谷鼊
作为一个对权势并没有太多追求的官员,时磊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女儿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如愿以偿地施展身手,然后看着她坐上花轿,和一个爱护她的人一起共度余生。
而顾旭身为六品官员、大齐子爵,以及洛京城风头正盛的天骄,他的订婚,无疑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当听闻他与时家小姐订亲之后,很多达官显贵,包括襄阳陈氏、洛京勋贵等,都倍感遗憾,只感到失去了笼络这位天之骄子的绝佳机会。不过想到顾旭跟时小寒曾经是沂水同乡,在同一个衙门下办事,又曾经在空玄散人的祭坛前患难与共,便又觉得这对年轻男女走到一起,属实是理所当然。
按照大齐王朝的习俗,婚期定下之后,时小寒也将进入“婚前培训”。
时磊特意派人把丫鬟晨熙接来京城,让她帮助时小寒收拾嫁妆,并教导她一些婚后应该注意的事宜。
在时小寒的嫁妆里,有金银首饰、衣物、字画、布匹、古玩等物品,也有衣服、被褥、家具、药材等日用品,很多东西都是她早逝的母亲留下来的,在族中代代传承。
在此过程中,时小寒的心情紧张且期待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与此同时,她也会跟在晨熙的身边,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嫁妆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她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的瓷器,对晨熙问道。
“这叫做‘压箱底’,”晨熙笑了笑,回答道,“我正想找机会跟你谈谈它呢。”
时小寒皱了皱眉,打开瓷器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制雕刻,为一对不着寸缕、紧紧相拥的男女。
她感到有些困惑,脸颊上却不经意地泛起一丝红晕。
“他们在做什么?”她又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少女心事
时小寒作为官宦人家的独生女儿,从小被致力于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再加上她性格单纯、不谙世事,总是一门心思想着修习刀法、斩妖除魔,故而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按照大齐王朝普遍的做法,通常要等女子出嫁的时候,才会把这方面的知识传授给她。
“小姐,您知道一对夫妻,是如何生出小孩的吗?”只听见晨熙接着说道。
“难道不是晚上睡在同一床被窝里,就会怀孕?”时小寒秀眉微蹙,不明白晨熙为何要郑重其事地跟她提起这众所周知的简单问题。
“不,当然不是。”晨熙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晨熙又从箱子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旧画册,将其递到时小寒的手中。
与此同时,她也用简单而隐晦的语言,对此事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描述。
时小寒杏眼眯起,好奇地翻开旧画册,看到了画册里面为数众多的、不穿衣服的小人,听到了晨熙的话语,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她本以为,所谓“洞房花烛夜”,就是新婚夫妻在同一张床上抱在一起睡一觉。
然而没想到……
“啪!”
旧画册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樱唇微启,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想到自己结婚后竟然要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瓷器般白皙光滑的脸蛋泛起了晚霞般的红晕。
这简直羞死人了!
“晨……晨熙……”她望向身边的贴身丫鬟,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我现在退婚还来得及么?”
“退婚?”晨熙皱了皱眉,对她提出的问题感到颇为不解,“小姐,您不是今天早些时候还在数着日子,期待着婚期的到来么?怎么突然想到要退婚了?”
时小寒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谷哲
她总不能说,当她把旧画册中的那些小人,想象成顾旭和她自己的时候,心头不禁涌起异样的感觉——有些羞怯,有些惶恐,有些忐忑不安……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
“我……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想到这里,她立即摇了摇头,匆匆撇下一句话后,便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莹润柔软的耳垂早已变得通红。
晨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家小姐快要出嫁了,仍然是个白纸一般的傻姑娘,也不知结婚之后,会不会受到欺负。
…………
大齐王朝的婚礼虽然过程繁琐,但或许是因为有大量女修行者的存在,并没有太过于保守,没有那种未婚男女在婚礼之前不得见面的规矩。
所以,在修炼的闲暇时间里,顾旭就跟往常一样,携带上在洛京城街边购买的零食,前往龙门书院去探望时小寒。
尽管两人曾经长期共事、患难与共,但是在订婚之后,关系终究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他们面对面站在书院的门口,顾旭的目光落在时小寒的身上,时小寒则脸颊微微泛红,目光则在不断地躲闪游移,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嫁妆箱子里的“压箱底”,还有那本旧画册,在她的脑海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夜里也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短暂的沉默后,顾旭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她说道:“女侠大人,今天咱们一块儿去洛河边上吃烧烤吗?”
听到“烧烤”二字,时小寒没过脑子,就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见顾旭上前一步,握住了她藏在袖子底下的小手。
少女的手微微有些凉,肌肤光滑,柔若无骨,仿佛由水凝成。
她愣了两秒,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手缩回去,但是最终还是任由顾旭将其握住。
看到这丫头的反应,顾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分明已经订婚了,但今天竟然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显得有些别扭、有些生涩。
随后,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便登上马车,朝着洛水所在的方向径直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约会
顾旭和时小寒乘着马车,沿着宽敞的街道,来到了洛水边上那家熟悉的烧烤店。
和以往一样,时小寒刚走进店门,就以极快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菜名,使得店小二不得不连连道“客官,请您说慢点儿”,才勉勉强强地把她点的菜肴记下来。
顾旭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默默在脑海中推演法术。
跟时小寒一块儿来吃饭就是省事儿——不需要他点餐,也不需要他付钱,那丫头自会处理好一切。
不过,待到店小二把饭菜端上来后,顾旭却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时小寒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意外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未婚妻一向食量惊人,不可用常理度之,连很多专门炼体的修士都比不上她。
但此时此刻,看到满满当当一桌子的、比以往多了数倍的烤肉,他依旧不免在心头暗暗惊叹,只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仿佛是上古凶兽变的一样。
“小寒,你最近在书院里,是不是练了什么新的法门?”顾旭微微皱眉,向时小寒提问道。
“没有啊,”时小寒睁大眼睛,摇了摇头,“胡先生只是让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些基础招式,没有教我任何新东西。”
顾旭没有立即说话。
他默默回忆着少女一直以来惊人的食量,回忆着她那难以理喻的一身蛮力,回忆着她拎着沉重的昆吾刀却步伐轻盈的模样,回忆着她在晋入第三境时觉醒的天赋——“饕餮之印”。
不知不觉间,他想到了以前燕国人曾经信仰的“火神教”。
燕人曾经认为,人族是陨落的神仙,体内流淌着仙人的血脉。倘若受到命运的眷顾,便有机会血脉返祖,觉醒特殊的体质,掌握某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比如赵嫣的“炎灵之体”,就使得她不惧怕高温,天生与火亲近。
时小寒会不会也有某种特殊体质?
顾旭不禁在脑海中暗暗猜测。
不过,他把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知识搜索了一遍,都并没有找到答案。
“我得去驱魔司的藏书阁看看资料,或是问问司首大人。”他想。
一刻钟后,时小寒把满桌子的烧烤扫荡一空。盘底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残留。
顾旭掏出手帕,替她把油乎乎的小嘴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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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眯起眼睛,乖巧地坐在原地。顾旭看得见她脸上漾起的红晕,也隐隐约约能听得到她加速的心跳声。
“真是可爱呢!”他笑了笑,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然后他再次牵起她的小手,来到洛河边上,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便走上前去,掏出几个铜板,给她买了一串。
时小寒笑了起来,愉快地啃起了糖葫芦,俏丽的鹅蛋脸上露出可爱的小酒窝,时不时还把糖葫芦递到顾旭的面前,给他喂一口。
这不是两人初次独处。
但站在春日的暖风中,看着洒满街头的金色阳光,望着碧波荡漾的洛水,以及河畔被染成金色的柳枝,顾旭心头第一次萌生出了约会的感觉。
他甚至渴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这样站在河边上,看着少女的发丝随风飘舞,看着她那双倒映着洛河春水的明亮杏眼。
待到时小寒啃完糖葫芦,他嘴角上扬,微微弯腰,伸手捧起少女略带婴儿肥的脸颊。
软软的,嫩嫩的,仿佛由水凝成,让人心里不禁产生想捏几下的冲动。
时小寒的脸蛋霎时变得通红,比山上的桃花还要鲜妍动人。
然而,正当他想要低头吻她的时候,时小寒却哼了一声,推了他一下,然后飞也似地转身跑开了。
顾旭静静站在原地,没有立即追上去。
作为两世单身狗,顾旭并没有恋爱的经验——他对恋爱的了解,基本来自于前世网友们分享的各种帖子。
网友们说,女孩子对于亲密接触,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尊重她们的感受,不宜操之过急。
两人的婚约来得非常突然。
或许时小寒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
反正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再跑,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
而另一边——
时小寒跑了数十步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顾旭,忿忿跺了跺脚。
“顾旭你个大坏蛋,你怎么不追上来呢?”她在心里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贺礼
顾旭的初吻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陪着时小寒在河边走了一会儿,买了一些她喜欢的甜点零食,听她口若悬河地唠叨着近期龙门书院里的所见所闻,抱怨号称“不败刀神”的胡教习把她折磨得过于劳累。
他面带微笑,默默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然后,他便再次登上马车,把时小寒送回书院,自己则回到家中,关上宅门,服下丹药,继续专心修炼。
“洛水大会”召开的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
顾旭必须抓紧时间,分秒必争地修炼。
唯有夺得魁首,才能取到“星盘”。
虽然他目前不知道“星盘”这玩意儿长什么模样,有什么作用,但是在他的脑海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对他说——
“你必须拿到它。”
“它是属于你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自从顾旭与时小寒订婚后,也陆陆续续有人登门拜访,给他送上贺礼。
驱魔司司首洛川作为远近闻名的饮茶爱好者,派人给顾旭送来了一套名贵茶具,以及珍藏许久的诸多名贵茶叶,具备着助人静心修炼、领悟道法的效果。
对此楚凤歌羡慕至极。
他馋司首大人的茶叶很久了,却鲜少有机会能够品尝到。
没想到顾旭那小子不仅能尝到司首大人亲手斟的茶叶。
而且他订个婚,就能获得整整几箱,需要用空间法宝专程送上门。
于是,在看到这一幕后,楚凤歌为了保持道心清净,不得不再次把自己关进驱魔司的闭关室里,闷头苦练《云海星河剑》。
掌管世俗朝政的昭宁公主代表皇室,按照大齐王朝一贯的习俗,派人给顾旭送来一箱古籍,给时小寒送去珍贵的珠宝首饰。
顾旭看到箱中的古籍,原本面露喜色,以为有机会看到一些鲜为人知的修行知识,或是一些隐秘的历史资料。
可是待他翻开书后,却失望地发现,这里头写的东西,好像都是他以前读过的,都早就已经装在他的脑子里了。
这使得他默默感慨:不应该对来自皇室的、带有官方性质的东西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远在沂水县的陈济生,也给顾旭送来了一把梳子、一把尺子作为礼物。
礼物并不贵重,但却有着美好的寓意。
梳子有结发的意思,象征着夫妻白头偕老;尺子作为一种量具,代表着衡量幸福,百子千孙,长久相守。
物品有些陈旧,甚至象牙梳子上还有微小的裂隙,但顾旭却把它们认认真真地收了起来,存放在“闲云居”里。
除此之外,驱魔司的同僚,“寿昌坊”的客户和雇员,洛京城的勋贵,以及许许多多仰慕顾旭名声的修士,都为他送上贺礼。
一时间,顾旭的府邸门庭若市。
顾旭嫌麻烦,不希望自己的修行连连被人打扰,便花了一天时间,借鉴了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再次对壁画上的书童仆役们进行了一番改进,让他们代替自己招待客人。
客人刚刚到来的时候,均感叹这位顾大人年纪轻轻,就这么懂得享受,一个人住的宅邸里,竟然雇佣了这么多仆人——看门的、做饭的、沏茶的、扫地的、修件草木的……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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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一个个调教得乖巧听话、利落能干,仿佛是在同一个大脑的指挥下办事一样。
待到客人们离去的时候,看到这些仆役一个接一个地回到壁画之中,府邸重又变得寂静无声,他们脑海中的想法立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顾大人不愧是深受国师大人认可的符道大师,”他们无不在心里连连赞叹,“此等以假乱真的符道造诣,实乃炉火纯青。”
有了“仆役”们的代劳,顾旭便得以安心待在屋中,全神贯注地修炼。
直到有一天,当一位熟悉的客人前来拜访、送上礼物的时候,顾旭才不得不从屋中走出来,亲自接待。
“顾道友,你这里难道不欢迎我么?”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声,伴着酥软的春风,轻轻飘进屋内。
“并没有。”顾旭暂时停下修炼,朝门口走去。
“那你为什么不想亲自跟我见一面,却派这些傀儡来打发我?”
“抱歉,上官道友,”顾旭笑了笑,客气说道,“我忙于修炼,竟忘了招待你这位贵客,实在是抱歉。”
来人正是驱魔司郎中上官槿。
她身着浅绿色长裙,如墨青丝梳成灵蛇髻,以翡翠簪子盘在头顶,正手持礼盒,笑容婉约,娉婷而立。
她腰间香囊散逸的沁人清香,被春风吹到了顾旭的身边,萦绕在他的周围。
“少说这些客套话,”她微笑着,眼角上翘,宛若柳叶,“这是我给你送来的订婚贺礼,快收着吧。”
“多谢上官道友!”顾旭从她手中接过礼盒。
在大齐王朝,当面拆开礼物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所以顾旭心念一动,把盒子收进了“闲云居”之中。
上官槿静静凝望着他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在她秀丽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顾旭,其实我心里有句话,早就想跟你说了……”
这是上官槿第一次当着顾旭的面,叫出他的名字。
顾旭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块儿,随后上官槿扭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小寒是个好姑娘,”停顿片刻后,上官槿淡淡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别做对不住她的事情。如果你以后欺负她的话,我可是要来替她打抱不平的。”
“我怎么可能会欺负她?”顾旭笑道。
只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上官槿犹豫这么久,说出来的“心里话”,竟然是这样的一句玩笑话。
她是不是还有些话没说出口?
但顾旭并没有多问。
这个女人太过深不可测。他从来都摸不透她的心思。
“嗯,既然这样,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上官槿优雅地抛下一句祝福,随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施展身法,消失在街道尽头。
顾旭站在门外台阶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她干嘛跑得这么快,是不是驱魔司衙门里有急事儿。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钺星的弱点
上官槿匆匆离去,并不是返回衙门处理公务,也不是忙着去做紧急的杀鬼任务。
她只是心绪纷乱。
她的脸紧绷着,嘴角的弧度因为强装微笑而显得僵硬。
她发现,今天与顾旭当面交谈的时候,自己很难再像以前一样,保持着毫无瑕疵的笑容,和优雅从容的风度。
此时此刻,她正循着直觉,在洛京城的大街小巷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春意融融,暖风习习。
阳光把地上的砖石染成了灿烂的金色,仿佛涂了一层蜂蜜。
路人谈笑风生,小贩连连吆喝,夹杂着风声与马蹄声,形成声音的波涛,一潮又一潮地涌入她的耳中。
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仿佛与她有着遥远的距离。
她仍然仿佛滞留在寒冷的冬季。
不知不觉,她沿着人群熙攘的石拱桥,来到了洛河的北岸。
相比权贵官僚们扎堆居住的南岸,这边房屋挨挨挤挤,街道混乱肮脏,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煤烟、垃圾、污水、马匹粪便等等的复杂气味儿。
对于这股气息,上官槿非常熟悉。
因为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路边有家狭小简陋的客栈,挂在门头的牌匾早已褪色,看不清楚上面的字样。几个少年少女在里头打杂跑堂,招呼客人,忙得大汗淋漓。掌柜则懒洋洋地瘫在一把破旧的竹椅上,嘴上骂骂咧咧,催促着伙计们快点儿干活。
很多年前,上官槿也是这群伙计中的一员。
幼时的她,是个又黑又胖的丑丫头,五官也还没长开,同伴们经常因她的相貌而嘲笑她,给她起了“母猪”、“黑熊”等难听的绰号,掌柜也看她不顺眼,时常找借口责罚她,嫌弃她笨手笨脚。
那无疑是一段昏暗无光的日子。
这样的环境,使得她一度变得敏感孤僻,也让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美”的渴望,向往着世间美好的事物。
她曾以为,只要拥有了“美”,就能摆脱别人的冷嘲热讽,变得受人欢迎,被人喜欢。
直到驱魔司司首洛川找到她,把她带到衙门。
她摇身一变,从客栈中的打杂丫头,变成了大齐王朝的官吏,变成了掌握着非凡力量的修士。
那一天,她看到往日不可一世的掌柜,在洛司首的面前奴颜婢膝、诚惶诚恐;那一天,她看到那群嬉皮笑脸的同伴,在洛司首的面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那一天,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欺负她最多的壮硕少年,哭哭啼啼地恳求她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于是从那以后,上官槿明白,除了“美”之外,“权”与“力”也可以让她变得受人欢迎,受人尊重。
想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施展“流星走月”,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辛酸回忆的地方。
片刻后,上官槿来到了驱魔司总部衙门的院落边上。
这里可以说是她的第二个家,是她工作、修行、成长、磨砺的地方。
因为见识过他人的前倨后恭,她比衙门中任何人都要更努力、更拼命。
天未亮时,她就在院中迎着晨风,挥剑起舞;夜半三更,她则待在寂静的藏书阁中,默默阅读各类修行相关的典籍。
除此之外,她还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研究妆容打扮之术、待人接物之道。
过去的日子在她内心深处留下深深的阴影。
她想要出人头地,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能充满光明,再也不要遭遇别人的冷眼相待。
后来有一天,洛司首把她和楚凤歌叫到了面前,以并不是很严肃的态度,用占星术尝试性地卜算了二人今后的命运。
他说楚凤歌的命格是“天魁星”,乃贵人之星,自带浩然之气,热衷济弱扶倾,为他人铺设前程。
楚凤歌很认可“浩然之气”这个说法,却对“为他人铺设前程”不以为然——他觉得他自己是未来的天下第一,这世上其他人都不配由他来辅助。
上官槿则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说以他愚笨的脑子和低微的能力,估计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帮助别人了。
接着,洛司首又说,上官槿的命宫主星是“天钺星”,同样也是贵人之星,温和仁慈,有同情心,喜暗中助人。
这回轮到楚凤歌来嘲笑她了。
楚凤歌斜瞥着她,语气尖锐地说,如果像她这样的人都能称得上“温和仁慈”,那么这世上所有人就都是大慈大悲的圣人了。
洛司首没有理会两人的拌嘴。
他继续跟他们讲了“天魁”与“天钺”的弱点。
“天魁”的缺陷是自负固执,一旦误入歧途,就容易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天钺”的问题则源自于它的桃花属性,一旦萌生情愫,便容易为情所困,陷入泥沼,难以自拔。
听到这话,上官槿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自私而冷酷的人,自从进入驱魔司衙门的那一天起,便在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竭尽全力向高处爬。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对什么人动感情。
只不过,司首大人说的话,她不敢不认真地去对待。
作为一个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她暗暗下定决心,倘若自己的心里真的窜起火苗,就要在第一时间将其掐灭。
她不能让自己拥有弱点。
也就是在那一天,司首大人把“天魁”和“天钺”两把宝剑分别交到他们的手中,成了他们各自的本命物。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最后,洛司首嘱托道,“今后你们可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一定要时刻反省自己。”
几个月前,同样在驱魔司总部的观星台上,通过司首洛川的那一面能够知晓世间万事的神奇铜镜,上官槿第一次见到了顾旭的身影。
那时她心头想的是:“这少年长得真好看。”
俗话说,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在意什么。
作为一只曾经的丑小鸭,上官槿就对美貌这东西格外关注,遇到长得好看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而顾旭又好看得格外出众。
不只是清,不只是俊,不只是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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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清俊疏朗,孤绝卓绝。
上官槿曾把楚凤歌的长相形容为“秀气”,把昭宁公主描述为“雍容”,把赵嫣概括为“妖媚”。
那么在她的眼里,顾旭便具备着一股出尘脱俗的“仙气”,像是坠入凡尘的谪仙一般,似乎游离于人间之外——且随着他境界的逐渐提升,这股气质正在变得愈发明显,愈发浓烈。
在后续的相处中,上官槿还发现,顾旭不仅仅外表出众,而且天赋异禀、才智出众。
他正以一种光芒闪耀的姿态,在大齐王朝迅速崛起,从沂水县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变成了洛京城中万众瞩目的天骄。
容貌,力量,天资,名望……
在他的身上,好像有她一直以来渴求的一切。
可是,像他这种深受上苍眷顾的人,却在修行方面,比她还要更加努力,更加拼命。
看他那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的模样,就像是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催促他,不刻苦修炼就会被打死一样。
“他为何要这么拼命?”
上官槿忽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她在驱魔司里搜索权限范围内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在崂山遗迹之行中接近他,向养伤中的时小寒询问他的过去,与他在元宵夜结伴同行,主动邀请他参加“温故壶”幻境的试炼,陪他一同去购买洛京的新宅,甚至跟着他去了一趟临安城……
有意或无意地,她创造了很多跟他相处的机会,只为拨开笼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雾,去更多地了解他。
然后她发现了他身上更多的闪光点——
比如在危机面前淡定从容,为身边人两肋插刀,对王侯将相和平民百姓的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她本以为,自己对他怀有的心思,不过是好奇罢了。
她也早就清楚,顾旭和时小寒关系密切,又患难与共,日后不出意外,将会结成金玉良缘。
然而不久前,当她真正听到他们两人订婚的消息时,她却莫名地烦躁不安,仿佛一个踉跄,灵魂跌下了断崖,坠入了深渊。
“原来这就是天钺星的宿命啊,”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呀。”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想要在他婚礼的那天,骑着骏马,拎着宝剑,像那些热衷“抢亲”的西北蛮族一样,大摇大摆地去劈断那花轿的抬杆。
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既然“为情所困”是天钺星的弱点,那么她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抑制它,去避免它。
于是她伸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跨过衙门的门槛,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朝着属于自己的那间静修室走去。
途中,不少同僚向她行礼问候。
她向他们点头微笑,但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待步入静修室后,她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了数十张精致的工笔画。
她曾在顾旭面前以随意的口吻说过,要借助自己“天算”神通,把整座洛京城画下来,记录下每个角落里的美景。
她也确确实实地在做这件事情。
只是画中的每一个地方,对她来说都是很特别的。
驱魔司的观星台、正平坊的四合院、龙门书院的凉亭、高大巍峨的北城门……都是他和她一起待过的地方,留下了他们两人共同的足迹。
作为一名第四境修士,上官槿近日已经隐隐感受到了突破第五境的契机。
她知道,如果自己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斩七情”破境之法,用真元之火将手中的画卷全部焚毁,借此斩去七情之中的“爱”,便能步入“孟婆亭”,晋入。
她的资质只有四品,比不上像楚凤歌、苏笑、赵嫣这样的天才。
但她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修为上并没有落后他们太多。
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摆脱“天钺星”命中的弱点,跻身大齐王朝最耀眼的天骄之列,收获到他人欣赏、羡慕乃至于敬畏的目光。
那无疑是她曾经无比渴求的东西。
她在席子上盘膝坐下,盯着面前的画卷,一动不动。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照在她的脸上,抚摸着她如墨的黑发,勾勒出她纤瘦的轮廓,细柳般的眉,宁静的眼。
时间缓缓流逝。
洛京城的钟声响起了几次,阳光也在房间里悄悄地旋转挪移。
但上官槿手心里的真元之火迟迟仍未点燃。
待到黄昏降临,屋子里的那抹阳光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缓缓起身,把画卷重新收回了储物法宝之中。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用“斩七情”破境的打算。
“你在想什么呢,上官槿,”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在心头对自己说道,“‘斩七情’可是一种有缺陷的法门,它能让你走得更快,却不一定能让你走得更远。你的理想一直都是成为洛京城备受瞩目的大人物,怎么能贪图一时的破境速度,而选择走捷径呢?
“还是给我静下心来,去寻找一种更完美的、没有后患的破境之法吧!”
话虽是这么说。
但上官槿心底却清楚,这不过是个借口。
其实,她只是放不下罢了。
…………
与此同时。
顾旭返回屋中,从盒子中取出上官槿送的礼物。
这是一把金剪刀。
剪刀是大齐王朝婚嫁中常见的礼物。
一方面,剪刀能用来裁剪衣服,象征媳妇心灵手巧,也代表新人婚后衣食无忧,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另一方面,剪刀用来剪断东西,表示与过去的生活、过去的感情统统一刀两断,从此步入全新的生活。
“谢谢。”顾旭轻声道,同时把剪刀收了起来,跟别人送给他的订婚礼物摆在一起。
随后,他在席子上盘膝坐下,服下丹药,进入极致专注的修炼状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洛水大会
四月。
正值春光明媚,桃李争妍。
春风吹起洛河边上的柳絮,宛若飘飞的白雪。
洛京一向是座繁华喧嚷的城市。
但是此时却格外热闹非凡。
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洛水大会”召开的日子。
一大早,皇城、宗庙、京城各大衙门的钟声咚咚咚齐声响起,像是雷鸣一般,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向洛河边的街头。
这一天,要在洛河边找到一块落脚的空地,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几条通往河边的街道犹如河口,连续不断地喷吐出一股股人流。河边的广场则像是大海,旁边的房屋是突出的海岬,人群化作汹涌的波涛,澎湃冲击着这些岬角,似乎将要把它们磨平。
笑声,议论声,欢呼声,争吵声,脚步杂沓声,构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使得洛京府尹杨炯不得不派出大量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在街头大声吆喝,才能勉勉强强地维持住秩序。
至于参加盛会的年轻修士们,则比普通民众们来得更早。
大齐官府早已在河边上,用长长的黄色布缦给参会修士分隔出一片单独区域。
布缦两侧,师长们在对学生做着最后的嘱托,同门师兄弟正在为彼此加油鼓劲,更有小贩在人群中寻找着机会,想要逮住几个冤大头,卖几个能够给人带来好运的护身符,却又被拿着棍子的衙役们粗暴地赶走。
楚凤歌喜欢出风头,自然来得极早。
洛京城内禁止御剑飞行,他便乘着轿子,带着仪仗,一路敲着锣,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哪里聚集的人最多,他就越要往哪里走,恨不得全城居民都来瞻仰他的排场和风姿。
不过普通民众确实很吃他这一套。
他走下轿子,伸手朝着天空一抓,口中高呼一声“剑来”,“天魁剑”便应声化作一道青光,落入他的手中。
看到这拉风的一幕,旁边那些来自全国各地县城村落、没见过大世面的围观者们无不瞪大眼睛,惊叹连连。
楚凤歌得意地笑了笑,高高昂起下巴,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黄色布幔圈起的范围内。
剑阁的弟子们同样来得很早。
他们衣着朴素,背负剑闸,沿着河边的栏杆随意地站成一排。尽管他们气息收敛,表现得很低调,但是旁人仍然能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凛然剑气。
剑阁阁主亲传弟子苏笑站在最前边。他身姿笔挺,目光落在洛水河面上,神情格外平静,仿佛今天并不是举国瞩目的盛会,而只是寻常的一天。
楚凤歌和苏笑以前见面的次数不多,却因为都被冠有“绝顶天才”的名声,而常常被周围人拿来比较。
楚凤歌一向好胜心极强。
在瞥见苏笑的那一瞬间,他装作不经意地释放出自己身上那股第五境修士的真元气息,似乎在说:“瞧瞧,我已经破境了,你呢?”
但苏笑的目光仍然静如止水,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地,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察觉。
灵山寺和蓬莱岛的弟子们也来了。
灵山寺的领队者,是曾经和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较量过的净如和尚。他仍然和上次一样,披着一身灰褐色袈裟,光秃秃的头顶倒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众所周知修炼佛法注重平心静气,但是净如和尚却表现得一点也不淡定。他东张西望,目光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有人见到他了吗?”
“谁?”
“驱魔司的顾大人。”
“没有,师兄,”旁边的小和尚摇了摇亮堂堂的脑袋,“他应该还没有来。”
站在蓬莱岛队伍最前面的,则是其掌门关门弟子、代号“金乌”的蒋浩阳。在场的其他年轻修士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唯有他低着头,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由于蓬莱岛近年缺少强者坐镇,又没有足够耀眼的年轻强者,使其势力日渐薄弱,弟子们相较于其他的大宗门,也少了股意气风发的自信。
随后来的则是各大世家门阀的年轻修士。
襄阳陈氏的参会者们乘车而来,并未像往日那样身穿华丽锦袍,而是皆着朴素的襕衫或直裰,颇有儒生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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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中,陈家先祖以读书修学入道,贯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宗旨,被后世尊称为“圣人”,他留下的本命武器也被称作“圣言簿”。因而在今日这种重要场合,陈家弟子们皆齐刷刷地换上读书人的装束,算是对先祖的效仿。
陈晏平自然也置身其列。
他仍然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和蔼友善的微笑,跟周围人热情地攀谈。
他很清楚,这次“洛水大会”里妖孽众多,自己大概率将会与魁首无缘。但是能趁这个机会结交全国青年才俊,拓展人脉,也能令他收获颇丰。
相比之下,金陵沈氏就要表现得张扬得多。
以沈桦为首的沈氏子弟们皆穿着锦绣衣裳,戴着饰有珍宝的帽子,身上各种法宝焕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浓烈的金钱气息。
不过,在洛京众人的眼中,幽州赵氏的登场,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赵家今年只有一人参会。
但这个人却在露面的一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其一人一马,沿着宽阔的大街,自南边飞驰而来。疾风掠起她的红裙,宛若熊熊燃烧的烈焰;墨色长发随风飞舞,像是翻卷的乌云。
正是赵嫣。
她在洛河边上翻身下马,螓首微扬,眸光冷冽,精致的面容兼具仙气与妖气,更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妩媚。
她一度在京城留下赫赫凶名。
虽然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对她不敢有丝毫小觑。
哪怕是最嚣张的楚凤歌,在赵嫣到来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做了赵嫣的手下败将。
…………
与此同时。
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顾旭和时小寒正待在一家食肆之中,各自的面前摆放着一碗鲤鱼粥、一碗猪蹄汤,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所以这家食肆,就是你不惜绕远路也要带我来的地方?”顾旭望着坐在对面,脸埋在碗里大口喝粥的娇小少女,微笑着问道,“能告诉我它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时小寒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白生生的两颊上沾满了粥。
“《食珍录》里说过,鲤鱼粥,寓意‘鱼跃龙门’,”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开口回答道,“猪蹄汤,寓意‘金榜题名’。这家店的鲤鱼粥和猪蹄汤一向很出名。咱俩在这吃一顿早餐,今日必能在‘洛水大会’取得一个不错的排名。”
听到她的话,顾旭不禁笑出了声:“如果仅凭这碗粥,就能鱼跃龙门、马到成功,那么它就绝不可能只值二十个铜板——甚至就咱们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下来。”
时小寒撇了撇嘴:“本女侠好心专程带你来这里,你竟然不领我的情?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晋职考核的时候,本女侠给你准备的水晶饺子、黄金春卷和八宝年糕?如果没有它们,你现在恐怕还是个沂水县的普通小吏,根本没机会戴上乌纱帽、穿上‘七曜服’呢。”
顾旭心里想的是:那分明是我凭实力通过的考核。
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女侠大人说的对。等咱们结婚后,还请女侠大人再做几次给我尝尝,我还想继续‘招财进宝’、‘年年高升’。”
“哼,真贪心。”时小寒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碗,很快便把整碗粥咕噜咕噜灌进腹中。然后她挥了挥手,又找食肆老板要来了一碗。
此时她俏丽的脸蛋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虽然距离两人定下婚约已经过去数日,但每当听到“结婚”、“出嫁”、“过门”这类词的时候,她仍然会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心头涌起羞涩、紧张又期待的情绪。
餐后,两人并肩朝着洛水边走去。
顾旭今日未着官服,未带随从,仅着一袭青衫,表现得极为低调。时小寒则穿着龙门书院的灰白色袍服,背上背着沉重的“昆吾刀”,步伐如小麻雀般一蹦一跳。
由于怕麻烦,不想在大会之前跟太多套近乎的人打交道,顾旭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藏身于人群之中。
因此鲜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不过即便如此,人潮中仍然有人发现了他,并一直远远地看着他。
洛河的拱桥上,上官槿绿裙曳地,窈窕而立,身姿净若琉璃,与河畔翠柳融汇在一起,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她双手拄腮,手肘支在拱桥栏杆上。
旁边的路人皆以为她在看风景。
但在她波光潋滟的眸子中,却唯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片刻之后,待到钟声再一次响彻洛京,她轻轻叹了口气,朝着河边众修士聚集之处走去。
步履轻盈如烟,不留丝毫痕迹。
第一百三十章 银酒卮
大齐王朝的洛水大会,往年通常是以擂台赛的形式进行,境界相近的年轻修士通过抽签两两匹配,进行切磋比试。
但最近一直有传闻,声称今年的洛水大会将会一改往常的流程形式,在大齐皇室的“天龙秘境”之中进行。
在场修士们对此心情忐忑,又有些期待。
“天龙秘境”是天行皇帝身为第八境强者,借助“泰阿剑”的力量,从虚无中开辟出的小世界。
据说那里头有不同于外界的运行规则,培育着现实中已经灭绝了的珍贵药材,甚至还豢养着一些稀奇的妖魔鬼怪。
不过,由于天行皇帝一直久居深宫,“天龙秘境”已经很多年未曾向外界展露其真面目。
这无疑使得它在众人眼中充满了神秘色彩。
除此之外,按照往年的惯例,大齐王朝众多大人物们,包括圣人强者、高官显贵、宗派掌门,都会在洛水大会期间齐聚洛京,一同观战。倘若有年轻修士得到他们的赏识,便将会拥有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的机缘。
当然,这些大人物们可不会像平民百姓一样,顶着太阳站在这人群拥挤的大街上。
在洛河的另一边,有一座专门为他们筑起的高台。
钟声响起之际,大齐国师和驱魔司司首洛川就凭空出现在这座高台之上,惹来围观者们的阵阵惊呼。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圣人们的真面目。
两人身材打扮和往常一样——洛司首身披鹤氅,神色凛然,一副仙风道骨;大齐国师则身着布衫,笑容朴实亲和,宛若秋天看到庄稼丰收后面露喜色的老农。
在他们的身边,还摆放着几把空椅子。
无疑是留给其他几位圣人的。
“灵山寺的觉明大师近期在闭关修行,”洛川瞥了眼身边的空座,淡淡开口说道,“这次他不会来京城。”
“剑阁的徐阁主呢?”国师问。
“她路上有事儿耽误了,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说到这里,洛川停顿了片刻,随后挥了挥衣袖,凭空变出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道:“只是赵长缨那家伙迟迟没来,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国师沉默着,没有立即回应。
洛川掌握天机推演之术,号称能洞察天下万事。
连他都觉得奇怪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小事情。
短暂的沉默后,却见洛川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他不来,其实是件好事情。那混蛋成天抱着酒壶喝酒,身上散发着一大股酒气,难闻死了。”
…………
文武百官来了,禁卫军来了,宫廷仪仗队来了,皇亲国戚们来了。
钟鼓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路上的车辇一驾比一驾华丽。
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随后,执掌世俗朝政的昭宁公主,身着雍容肃穆的宫装,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从最奢华、最显眼的那辆马车上走下来,在众人或是敬畏、或是好奇、或是惊艳、或是炽热的目光之中,缓步穿过人群,步至洛河之畔。
但她并未就此止步。
她举步,凌空迈去。
一座高台凭空出现于洛河之上。
一级级阶梯如莲瓣一般,从高处缓缓垂落,稳稳地承接住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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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去,她就仿佛是洛水中的神女,凌波微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看到这神迹般的场景,在场群众无不睁大眼睛。
更有百姓朝着皇宫的方向拜倒在地,山呼万岁,脸上流露出近乎对神明一般的崇敬之情。
众所周知昭宁公主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此情此景,自然不会是她的手笔,而是跟元宵节那座水中冉冉升起的擂台一样,依靠的是洛京城“天龙大阵”的力量。
在平民百姓们的认知里,“天龙大阵”和高耸壮观的洛京城墙一样,是大齐太祖皇帝凭借超凡脱俗的力量,亲手打造的伟迹。
它自建国起就已经存在,一直庇护着京城居民,免遭外界鬼怪的侵袭。
京城居民依赖它,信赖它,崇拜它。
它是伟大的,煊赫的,不朽的。
“这一次的‘洛水大会’,由本宫代父皇来主持,”待在高台上站定后,昭宁公主萧琬珺转身面朝众人,语气郑重地说道,“它与往届不同,将在‘天龙秘境’中进行。”
传闻就此得到证实。
在场修士们纷纷望向彼此,每个人的心跳都悄然加速。
也有人微微感到有些失落。
因为他们本以为在“洛水大会”这种盛大的场合,将有机会一睹皇上的真面目。
没想到大齐皇帝仍然待在深宫,闭门不出,仅派遣昭宁公主作为自己的代表。
“或许在像皇上那样的强者眼中,闭关修行,探索天地大道,要远比‘洛水大会’更加重要吧!”他们暗暗在心头猜测道。
接下来,昭宁公主开始向众修士们介绍本次洛水大会的规则。
她表示,“天龙秘境”是一个特殊的世界,里面存在着妖怪异兽,也有着与外界不同的法则,需要修士们自己去适应、去探索。
在“天龙秘境”中,所有修士的真元强度都会被压制在同样的水准,但它并不会限制修士们的战斗手段——也就是说,第三境修士觉醒的神通、第四境修士的本命物、第五境修士神魂出窍的本领……这些都可以正常使用。
参会者们将通过阵法,传送到“天龙秘境”里的任意位置。
每人身上将携带一枚特殊的玉符。
倘若遇到生命危险,只要捏碎玉符,就可以离开秘境,回到现实世界——当然,这也意味着就此弃权,无缘魁首。
与此同时,圣人们也会关注着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并在必要时出手,避免伤亡事件的发生。
能够通过海选、晋入正赛的,无疑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
大齐朝廷当然不希望损失任何优秀人才。
“在‘天龙秘境’中,藏着一只银酒卮,”只听见昭宁公主环视了一圈在场修士,继续说道,“最先找到它的人,将会成为本次大会的魁首。
“这意味着,你们需要尽快探索到它的位置,解决它周围的妖兽怪物,并战胜其他的竞争对手。
“在那只银酒卮上,刻有特殊的传送符文。
“第一个触碰到它的人,会被直接传送到皇室内库,并将有资格在皇室内库中挑选一件宝物。”
注释:
(1)“酒卮”,盛酒的器皿,古代被用于嘉奖胜利者。《北史·魏濮阳王顺传》记载:“以银酒卮容二升许,悬於百步外,命善射者十馀人共射,中者即以赐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迟到者
“最先找到银酒卮的人,将会成为本次大会的魁首。”
顾旭在心头把这句话默默重复了一遍。
昭宁公主话中透露的信息非常少。
从中他只知道“天龙秘境”里有妖兽,规则和外界不一样,却不知道它面积有多大,妖兽有几只,地形地势如何,是否存在禁制,如何去寻找线索……
一切都是未知的,需要他自己去探寻。
“这次洛水大会给修士们设置的考验,难度还真不小。”顾旭暗暗吐槽道。
以前的擂台赛,只需要打架厉害,就能成为优胜者。
但“天龙秘境”中的角逐,不仅要求修士有战斗的本事儿,还需要他们探索陌生的环境,搜集信息,甚至合纵连横、玩弄战术……头脑不够灵活、只会闷头苦修的人,无疑将会被淘汰。
不过顾旭并没有因此而畏怯。
相反,他还挺乐于看到洛水大会这次形式的改变。
毕竟洛水大会群英荟萃,各个都是人中龙凤,皆具有非凡的手段。
若是一对一比拼,哪怕都把修为控制在同样的境界,顾旭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一战不败,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但在“天龙秘境”中,他可以选择默默潜伏在一边,等别人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捡漏,也可以选择把众人联合起来,先把修为最强、最难对付的竞争者解决掉,更可以利用自己强大的占卜术,获得比别人更多的更准确的信息……
顾旭的实战经验不少,解决过“陆氏凶宅”这样的大案子,又曾跟“凶神”级别的鬼怪当面对峙过……如是情形之下,比他战斗力更强的人,不一定能拼得过他。
不知不觉间,“星盘”这个词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他至今不知道“星盘”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途,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驱使他去夺得“洛水大会”的魁首,进入皇室内库,取得“星盘”。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得到星盘,他的实力将会突飞猛进。
“顾旭,你要加油啊!”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时小寒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他轻声说道,“拿下那‘银酒卮’,让他们都瞧瞧你的厉害!”
由于她身材娇小纤瘦,身高只到顾旭的肩膀,所以她不得不努力地踮起脚尖,才能凑近到顾旭的耳边。
时小寒此刻也同样斗志昂扬。
不过她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十八岁的第三境修士,拥有四品资质和“饕餮之印”这样的神通,在众人中或许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在洛京天骄中是绝对排不上号的。
所以她今天的目标,便是尽己所能展露实力,让京城众人都知晓“时女侠”这号人物的存在,也让父亲好好看看最近这段时间自己苦练刀法的成果。
如果可以的话,再努力帮顾旭解决掉几个竞争对手,这样他的夺魁之路或许能变得轻松一些。
顾旭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少女的黑发蓬松柔软,触感如撸猫一般顺滑舒服。
…………
在介绍完今年“洛水大会”的规则之后,昭宁公主沿着悬空的阶梯,回到河畔。
“天龙大阵”的机关再次无声运转。
洛河中的高台缓缓沉入水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随后,皇城禁卫队的士兵走到参会者的队伍之中,给每一名修士都递上了一枚玉符。
顾旭接过玉符,认真看了它一眼,发现它上面果然雕刻着传送法术的符文。
但这些符文的某些细节,却跟他以前见过的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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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旭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天龙秘境”跟外界,是规则不同的两个世界——若要在两界之间进行瞬移,必然得对符文做一些特殊的处理。
与此同时,昭宁公主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两位圣人。
洛司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齐国师先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认真地说了句:“那就开始吧。”
于是昭宁公主轻轻挥手。
大齐王朝的掌玺太监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朝她躬身行礼,双手捧着一个雕刻精致、饰有金银的宝箱,递到她的面前。
公主伸手从宝箱中取出一个方形的物品。
白玉质,交龙纽,正是大齐王朝的玉玺。
它由“泰阿剑”雕琢而成,附带有“泰阿剑”的气息,能够调用“天龙大阵”的力量,也能开启或关闭“天龙秘境”。
自从天行皇帝在深宫闭关修行、把世俗朝政交给昭宁公主处理后,这玉玺就一直由她来保管。
虽说玉玺是皇权的象征。
但昭宁公主很清楚,大齐王朝真正代表权力的至宝,是天行皇帝手中的泰阿剑。
这个玉玺,不过是一件形式上的替代品罢了。
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能收回附着在玉玺上的力量,以及她拥有的权力。
她终究只是这个皇朝的管家,而不是它的主人。
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玉玺,心念一动。
玉玺上顿时窜起耀眼金光,宛若金色火焰,向四周迅速扩散,很快便笼罩了洛水,掩盖了天日,令在场众人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每个参会者手中的玉符也金光升腾,与之交相辉映。
虚空之中传来龙吟声,若有若无。
此时此刻,顾旭感觉到,玉符上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要把他拽入虚空,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肃穆庄严的氛围。
“抱歉,我来晚了!”
只见在强光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匆匆茫茫地挤入人群之中。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衫,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长着一张憔悴的面孔,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轻松认出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正是他曾在海选中见到的、一位擅长剑术的风水师——白辰。
不远处的赵嫣也眉头微皱。
她也曾在自家宅院见到白辰,看到他与父亲燕国公赵长缨面对面交谈,知道他是一位颇具本事的风水师,近期与赵家有合作。赵家院落的布局就是他帮忙设计的。
“洛水大会这样的大事情,他竟然也能迟到?”
她瞬间觉得这人有些不太靠谱。
同时她也怀疑,自己父亲最近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糊涂了,竟然会选择与这种不靠谱的人合作。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龙秘境
顾旭曾经对白辰产生过一些怀疑。
他总觉得,白辰跟正平坊那间四合院里的诡异风水,跟商人杨长福身上的“心蛊”,以及那个隐藏在洛京城的神秘组织,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他也曾把自己的推测反馈给驱魔司衙门,司首大人也确实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情。
但时至今日,却没有新的进展。
这一度使他心生疑虑。
只是驱魔司衙门方面不表态,他也不便去擅自行动。
毕竟,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个藏在暗中的组织规模不小,有着许多身怀绝技、实力不俗的修士。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大概率不是他们的对手。
作为一个慎重稳健的人,当遇到这样的事情时,顾旭还是选择谨守自己的本份,听从衙门的安排,不随便去招惹未知的敌人。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只要他抱紧圣人的大腿,不论遇到怎样的麻烦,都应该可以安然无恙。
于是,此时此刻,顾旭手中紧握玉符,看着耀眼金光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视野,感受着无形的力量将他拖拽至另一个空间。
碧波荡漾的洛河,密密麻麻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建筑,披盔戴甲的士兵,斗志昂扬的楚凤歌,目光淡然的苏笑,红裙飞扬的赵嫣,咬着嘴唇神色紧张的时小寒……周围的一切,都宛若旋转的万花筒般,在金光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他没有听到公主和白辰后续的对话,也不清楚昭宁公主最终是否同意白辰这个迟到者参与本次洛水大会。
下一秒钟,金光散去。
顾旭感觉到自己从空中坠落,跌入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纯粹的黑暗,比修行中走过的那片幽冥世界更加暗淡,宛若被一块黑色幕布蒙住双眼。
然后一个赤红色的光点从地面上冉冉升起。
它不断变大,朝四面八方挥洒明亮光芒,也让顾旭看清楚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漠。
山丘绵延起伏,宛若凝固的海浪。
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砾石。
看到这一幕,顾旭首先想到了西北戈壁,又想到了前世在科普书上看到的火星表面。
因为这里的地表是深红色的,像是浸透了鲜血,与天上那个绯红的“太阳”交相辉映。
不过,未等顾旭完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便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他重重地吹倒在地。
臀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顾旭微微皱眉,感到有些蹊跷。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第三境修士,掌握着“流星走月”这样的身法,就算遇到了八级台风,他也能步伐稳健,不受其影响。
没想到在“天龙秘境”中他竟然会被一阵大风轻而易举地吹倒。
“这是‘天龙秘境’的规则所导致的么?”
他一边在心头暗暗猜测,一边仔细观察四周。
他看到了孤立凸起的风蚀蘑菇,看到了众多宛若城堡般的层状墩台,看到了成排分布的洼地……显然,这个地方久遭大风肆虐,已经形成了典型的“风蚀地貌”。
除此之外,他在这里没有找到时小寒,也没有望见其他参会者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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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该是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去了,”顾旭心想,“看来这‘天龙秘境’的面积,比我想象中要大啊。”
顾旭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心念一动,从“闲云居”中取出几张“风行符”,将其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才从地面上重新站起来。
此时他的身体变得轻盈灵活,仿佛能够驾驭气流,在狂风之中稳步行走。
然后新的问题来了——
在这片旷阔无垠的猩红色荒漠上,他要到哪里去寻找那“银酒卮”的线索?
遇事不定,占卜解决。
顾旭思忖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币,心头默念“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名讳,同时将其轻轻抛起。
待到铜币重新落回他手中的时候,“天行通宝”的“天”字指向了他的正前方。
于是他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
楚凤歌在“天龙秘境”中见到的场景,却与顾旭截然不同。
他眼前是波涛翻滚的大海。
天空是深灰色的,海面是靛青色的。
暗淡,深沉,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潮声填满了他的耳朵,像是野兽的嘶吼。
他则立足于一座狭小的岛屿上,显得孤独而渺小。
如是情形之下,他同样找不到任何关于“银酒卮”的线索。
但楚凤歌一点儿也不慌张。
以他一贯极度自恋的性格,他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儿,这点儿小事情根本难不倒自己——或者说,比起去寻找一只小小的“银酒卮”,他更愿意把整个“天龙秘境”都闯荡一遍,去找参会的修士们一个个单挑,让他们都瞧瞧自己的厉害。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驾驭“天魁剑”,腾空而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疾速飞行。
“‘天龙秘境’,不过如此,”他暗暗想道,“根本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凶险。”
看到下方翻腾的海浪,他心头甚至涌起了一种整片海洋都被自己踩在脚下、被自己征服的感觉,不由得豪情满怀,想要赋诗一首,抒发情绪。
只可惜他文采不足,憋了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诗,只能默默地道了一句:“这海真特么大,这天真特么灰。“
就在这个时候,大海表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奇异的妖兽——
它体型不大,看上去像是一只白色的鹿,但却长了四只角。
它的蹄子稳稳踏在波翻浪涌的海面上,就仿佛是踏在坚实的平地上。
看到这只妖兽后,楚凤歌面露喜色,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展露身手的机会。
于是他酝酿真元,驱使“天魁剑”,化作一道青光,朝着海上的“白鹿”径直飞去。
同时他口中不忘大声地喊一句:“妖怪,看招!”
可那白鹿却丝毫不为所动。
它没有反击,也没有逃跑。
而是站在原地,轻轻地蹬了蹬蹄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夫诸与祸斗
“白鹿”的动作看似慵懒随意。
但它造成的动静却非同小可。
它的蹄子落在水面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不过很快,微小的水花就变成数丈高的巨浪,接着变作数十丈、上百丈,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铺天盖地地朝着楚凤歌压来。
楚凤歌驱动剑气,尝试构建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这些浩浩荡荡的浪潮。
然而他依旧低估了这场海啸的威力。
大海仿佛化作了一只体型庞大的远古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伸出无数翻卷的舌头,将楚凤歌连人带剑吞了进去。
像是一条巨大的鲸鱼,吞下一只小小的虾米。
楚凤歌的剑气屏障似乎毫无作用。
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变成一只“落汤鸡”。
作为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楚凤歌怎能容忍自己变成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心头愤懑不已,一边驾驭飞剑再度腾空而起,在巨浪之间疾速穿梭,一边用真元烘干自己的衣物。
他发誓要狠狠地报复那长着四只角的白鹿,把它做成烤鹿肉串,再把它的鹿角拿去煎药。
“白鹿”仍然站在海面上,淡定而悠闲。
巨浪簇拥着它,仿佛它的贴身侍卫。
看上去,它似乎根本没把楚凤歌当作是一个有威胁的敌人。
片刻之后,它静静转身,踏着大海波涛,朝着远方行去。
它的步伐看似非常缓慢。
但每迈出一步,它就能前进十余丈的距离。
而在它的背后,大海仿佛退潮一般,水位迅速下降。
待到“白鹿”彻底消失在楚凤歌的视野中后,海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暴露出干涸的海底。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海底——
没有珊瑚礁,没有海带水草,也没有鱼虾贝类。
楚凤歌此时看到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水淹后腐烂枯萎的树林,受水浸泡的飞禽走兽尸体,零碎的岩石,堆积的黄泥……
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大海,而是一片被洪水淹没的土地!
如果顾旭在这里,便能够一眼认出,那只长着四只角的白鹿,是一种名为“夫诸”的妖兽,拥有引发大洪水的能力,曾一度被视作水灾的兆星。
目前,“夫诸”在外界早已销声匿迹,可它现在却出现在了“天龙秘境”之中,被大齐皇室所豢养。
这无疑显现出大齐皇帝非同寻常的实力。
就算是楚凤歌这种骄傲自恋的人,在见识到这一幕极为震撼的场景后,也不免久久沉浸在其中,难以回过神来。
他停留在空中,望着这洪水渐渐退,留下满目疮痍,然后认真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继续前行。
…………
上官槿则来到了一片火山密布的地域。
此地空气灼热,令人窒息。
暗红色的岩浆在她的脚下涌动,滚滚黑烟从附近的火山口喷涌而出,形成厚重的云团,直达天际。
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
无数烧得通红的岩石碎片被喷射到高空,又疾速坠落,在空中勾勒出无数道灼灼耀眼的划痕,像是元宵夜的烟火。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下,她必须催动真元,用剑气包裹自己,才能避免被岩浆灼伤,或是被碎石砸到。
“顾道友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这是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其他任何修士的踪影。
不过片刻后,她却在岩浆中找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其通体呈黑色,泛着特殊的光泽,尾巴尖上是分叉的。
此时此刻,这只大黑狗正惬意地待在火山口,埋着头吞食着火焰。
“祸斗。”
上官槿立即认出了这种妖兽。
它以火为食物,会喷吐火焰,并排出带火的粪便。
传说之中,“祸斗”所到之处皆会发生火灾,所以常常被人视作灾难和不祥的象征。
不过很多年前,外界就早已没有了“祸斗”的踪迹,也就只有在这“天龙秘境”中能够见得到。
“关于‘银酒卮’的线索,会不会隐藏在这‘祸斗’的身上?”上官槿望着前方的“大黑狗”,微微眯起眼睛。
但她并没有轻举妄动。
一方面她有些看不透这“祸斗”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有其他修士隐藏在附近,等她跟“祸斗”两败俱伤后,出来做那得利的渔翁。
…………
与此同时。
在赤红色的荒原上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后,顾旭终于遇到了另一个参会者。
那人身姿修长,容貌端正,穿着锦绣衣裳,佩戴珠宝玉饰,身上有诸多法宝焕发五彩光芒,散发着财富的气息。
正是金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桦。
此时沈桦也在猛烈的大风中艰难前行。因为完全找不到线索,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逛,眉头紧锁,面色铁青。
对他来说,“天龙秘境”里的风实在过于离谱,根本无法用他过去了解的修行知识来解释。
它难以用身法躲避,难以直接用真元阻拦。
若不是金陵沈氏财大气粗,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各种种类的法宝,让他能够适应各式各样的艰险环境,否则他将在这里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候,他抬头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顾旭。
如今顾旭是大齐王朝的名人,又是他弟弟沈丘目前效力的对象,沈桦早就在家族中见到过他的画像,自然轻松地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真是倒霉。”沈桦的脑海中蹦出这样的想法。
他知道“天龙秘境”里的所有修士会被压制到同样的真元强度,也知道顾旭手上拥有不少强力的作战手段,比如威力恐怖的符篆,比如“惊鸿笔”,比如“焚天七式”。
倘若在“天龙秘境”中正面作战,他大概率不是顾旭的对手。
“但是……他似乎还没有发现我,”沈桦望着沙丘另一边的顾旭,继续心想,“如果我趁此机会偷袭他,先下手为强,或许能够给他个教训。”
对于弟弟沈丘跑去顾旭府邸做门客这件事情,沈桦一直耿耿于怀。
由于顾旭“拐跑”了他弟弟,现在没人能协助沈桦打理家族产业,导致他每天被各种大事小事折磨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法去青楼和象姑馆逍遥快活。
…………
注释:
(1)《山海经·中次三经》:“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第一百三十四章 狼狈的狗大户
顾旭专门修习过神魂力量,精神感知力远超常人,自然早早地就察觉到了沈桦的到来。
“天龙秘境”里的参会者们都是竞争关系。
每个人都渴望夺得一个好名次,把对手们统统赶出秘境。
因此只要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就意味着危险的存在。
此时顾旭的手揣在衣兜里,看似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但“惊鸿笔”早已随着他心念一动,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不出所料。
沈桦在发现他后,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就朝他发起了攻击。
他身上的数十件宝物,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泽——
那件色彩鲜艳、质地柔软的丝绸衣裳,名为“紫烟霞衣”,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挡别人的真元攻击;
那顶饰有金银翡翠的帽子,名为“碧水冠”,能够加快他的真元恢复速度,提升他持久作战的能力;
他脖颈上挂着的玉锁,名为“魂锁”,上面的符文来自灵山寺,可以大幅度强化他的神魂力量,抵御敌人精神层面上的攻击;
他脚上穿的那双靴子,名为“踏风靴”,能够控制气流,使得他的身法更加灵活——他在这片狂风呼啸的荒地稳步行走,很大程度便是依赖这件宝贝。
而在他的手上,还突然出现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金色手弩,名为“鎏金镶珠弩”,能够附着磅礴的真元力量,心念一动即可发射弩箭,毫无疑问是用于瞬间偷袭的利器。
…………
“真是个狗大户。”看到沈桦满身的法宝光芒,顾旭心里默默吐槽道。
不过顾旭一点也不慌张。
因为沈桦身上所有的法宝加起来,都没有他手中这支纤细朴素的“惊鸿笔”值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顾旭微微眯起眼睛,悄然发动法术。
寒意自他笔尖涌起,飞雪自苍茫的天空飘落。
赤色的骄阳被阴云掩盖,绯红的荒原褪去色彩,变为一片银装素裹。
沈桦身上宝物的五彩光辉,也在这场白茫茫的大雪之中,渐渐变得暗淡无光,然后彻底熄灭。
这是“惊鸿笔”附带的法术,“万籁空寂”,能够抹去事物的非凡属性。
顾旭用它在陆氏凶宅中抹掉了唐荟的修为,在崂山遗迹除掉了台阶上的禁制,现在同样可以让沈桦身上的法宝失去效用。
他知道,金陵沈氏富甲天下,沈家子弟身上各类法宝层不出穷,令人防不胜防。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战斗手段非常依赖法宝。
一旦用不了法宝,他们的战斗力就会被大幅削弱。
而顾旭也能抓住对方恍惚的这一瞬间,对其发动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一招制胜。
霎时,三张符纸从他的袖口飞出,像是雪花一样,朝着沈桦所在的位置飘去。
“烈光符”、“缚身符”、“烈炎真符”。
先以强光眩晕对手,再用绳索束缚对手的行动,最后放火开烧。
这套连招,顾旭私下里练习过无数次,此时已经掌握得格外娴熟。
沈桦作为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长期沉浸于风花雪月之中,在实战经验方面自然远不如顾旭。
在法宝失效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慌了神。
当他的身体被蟒蛇般的绳索牢牢捆住、跌倒在地后,他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想到了顾旭过去种种传奇般的经历,想到了他曾在与“凶神”级鬼怪对峙后全身而退,想到了同辈们对其推崇备至,想到了弟弟沈丘就算抛弃家族也要投奔到他的府上……沈桦突然双腿发颤,感觉有些害怕。
“住手!”他不受控制地朝顾旭大声喊道,“我认输!”
与此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心里的玉符。
刹那间,金光笼罩了他的身影,四周的空间在他的眼前碎裂,他再度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他,把他拉进空间的缝隙之中。
待他的视野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洛河之畔。
围观群众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作为一个只在“天龙秘境”中待了一刻钟就狼狈逃离的修士,沈桦此刻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少爷,您……您还好吗?”
一个仆人拎着水壶和点心盒子,匆匆赶来沈桦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桦皱着眉头,没搭理他。
他一把夺过水壶,咕噜咕噜往自己口中灌水。水从嘴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也浑不在意。
然后他重重地把水壶砸在地上,踹了一脚,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来的时候有多么风光,走的时候就有多么狼狈。
仆人则弯腰捡起水壶,屁颠屁颠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知道自家小祖宗现在很生气。如果现在不把他伺候好,自己大概率将会变成他的出气筒。
…………
“洛水大会”作为万众瞩目的盛会,虽说发生在“天龙秘境”之中,但现实世界中的围观者们自然也有观战的手段。
此时在洛河的上方,出现了数道光幕,宛如放电影一般,向四面八方展示着年轻修士们在秘境中战斗和探索的情形。
当然,由于参会的修士数量众多,“天龙秘境”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战斗,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动向都全部展示在光幕上。
因此,光幕上显示的内容,无疑是经过筛选的。
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是驱魔司司首洛川。
因为他掌握着洞悉万事的天机推演之术,所以众人都毫不怀疑,他有本事儿把“洛水大会”中最精彩最刺激的战斗,毫无遗漏地呈现在观众们面前。
拿顾旭前世的话来讲,洛川就是“洛水大会”这场盛大节目的导播。
此时此刻,光幕上显现出顾旭与沈桦两人刚才在狂风呼啸的荒漠上战斗的场景。
众人们先看见沈桦身上五彩缤纷的光芒,不禁纷纷感叹这狗大户是真的有钱,竟然穿戴了这么多贵重的法宝——倘若有机会从他身上扒下一件,拿去卖掉,那么自己后半辈子便可以衣食无忧,安享富贵。
不过,沈桦这副光辉耀眼、“烨然若神人”的形象,仅仅只持续了眨眼一瞬间。
下一刻,他身上珍宝的光辉尽数熄灭。
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像个囚徒一样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狼狈不堪。
顾旭则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待沈桦捏碎玉符、离开秘境后,他先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理了理衣裳,继续前进。
根本不知道洛河两岸的观众在看到这场干脆利落的战斗后,早已心神震荡,目瞪口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闻獜
战胜沈桦之后,顾旭并没有感到欣喜或是得意,而是仍旧保持高度的警惕。
他继续用神识观察四周,寻找潜藏的敌人。
很快他发现,在数百米远的山丘背后,确实还躲着两个修士。
这两人一个叫“张永贵”,一个叫“刘大喜”,穿着同款麻布长衫,手中各持有一把式样朴素的短剑,均来自大齐王朝南方的一个名叫“照阳山”、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在过去的五年里,为了获得参加“洛水大会”的资格,这两名照阳山修士一直在洞府中闭关苦修,两耳不闻窗外事。
虽然他们的天赋并不是很出众,宗门能够提供给他们的资源也并不多,但是凭借他们的刻苦努力,他们最终还是战胜了海选中的对手,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洛水大会”的正赛。
由于长期置身于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他们不认识顾旭,也不了解他那惊人的修行天赋和传奇版的种种事迹。
原本他们还打算着,等顾旭和沈桦打个两败俱伤,他们再悄悄从山丘背后溜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们显然没想到,像沈桦这样满身法宝的公子哥,竟然被那个手无寸铁、身材清瘦的青袍年轻人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招击败。
于是张永贵和刘大喜明白,这个青袍年轻人,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狠人,遇见了得绕着走,得躲得远远的。
“溜吧!”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极具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跑路”。
然而他们刚走几步,荒原上又刮起了猛烈的大风。
由于他们没有顾旭的“风行符”,也没有沈桦的“踏风靴”,难以应对这样的境况。
因此起风的时候,他们都重重地跌倒在地,像皮球一样叽里咕噜地滚了老远的距离,直到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哎呦!”刘大喜揉了揉腰背,忍不住痛得哼出声来。
这一切无疑被顾旭看在眼里。
顾旭早就看出,这两人的实力并不强,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不过,正当他在心头考虑,自己应该不理会这两个人,继续去探索“银酒卮”的位置,还是去找他们打探些情报,顺便用两张符篆,把他们顺手送出秘境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只见刘大喜旁边的那块岩石突然轰隆隆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团黑影从岩石背后蹿了出来,发出呼噜噜的嚎叫声。
那是一只形如野猪的怪物。
身躯是黄色的,脑袋和尾巴是白色的。
顾旭认出,这只怪物名叫“闻獜”,是一种能够操纵狂风的妖兽——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遍布荒野的大风,并不是“天龙秘境”自带的规则,而是由它,或许还有它的同伴所造成的。
“我需要去对付这只‘闻獜’吗?”他心头暗暗思忖。
按照顾旭一贯稳健的做事风格,他并不喜欢随便去招惹实力不明的敌人,更多时候他会选择绕道走,将其避开——待搜集到足够的信息,确定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后,他才会选择出手。
但此时他却有些犹豫。
因为在这片空阔的荒原上,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跟“银酒卮”相关的信息。
眼前这只“闻獜”,很可能是获取线索的途径。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置身于“天龙秘境”这样的地方,他总会联想到前世打游戏时,战胜怪物后,可能会掉落物品,获得情报。
然而,未等顾旭下定决心去对付闻獜,闻獜就率先来招惹他了。
这只黄身、白头、白尾的“野猪”,在发现顾旭的一瞬间,就一边叫唤着,一边朝他猛然突进过来。
它那双黑黝黝的小眼睛牢牢锁定住顾旭。
与它距离更近的张永贵和刘大喜,则被它完全忽视,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顾旭并不知道这“闻獜”为何会专门针对自己。
有可能是他的实力相对较强,令它感觉到了威胁;也有可能仅仅只是他运气不好。
不过现在他并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闻獜”看上去憨憨的,但动作却极为敏捷,奔跑的时候身边还伴有猛烈的风,速度快得吓人。
顾旭毫不犹豫地使用“流星走月”,瞬间移动到数十米远的位置。
作为一个以符篆和法术为主要战斗手段的修士,他需要时刻与敌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如果他冲上去跟野猪近身搏斗,那么他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坏了。
说时迟,那时快。
在他施展身法的同时,那闻獜突然蹄子一蹬,驾驭着狂风,跳跃到半空中,露出锋锐的、雪白的獠牙,接着“砰”地一声,猛地扑到顾旭刚才所在的位置。
由于力道过大,它落地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坑洞,周围溅起了赤红色的砂土和石砾。
可以想象,倘若顾旭刚才没能及时躲开,那么以他这跟凡人差不多的身体素质,定会在这闻獜的猛扑下,变成一滩肉酱。
对付这种实力不明的敌人,顾旭并不敢慢慢试探,而是立即祭出杀招。
随着他心念一动,附近的碎石便从地面升腾到半空中,散发着桔红色的微光,宛若夏夜里低飞的萤火虫,与天空中的血色“太阳”相互辉映。
焚天七式,萤焰。
在“天龙秘境”这种规则与外界不同的地方对付强敌,其他的法术可能会受到规则的干扰。
能够无视规则的“焚天七式”,无疑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霎时,在顾旭的操控下,无数发光的碎石齐刷刷地向“闻獜”飞去,像是无数颗飞翔的子弹,砰砰砰重重地砸在它的身上。
“闻獜”的皮毛顿时燃烧起来,蹿起了刺眼的火苗。
顾旭嗅到了烤猪皮的气味儿。
它发出了愤怒的嘶吼,荒原上的风也变得更加猛烈,到处是飞沙走石。
张永贵和刘大喜已经无法再从地面上站起身来。
他们只有牢牢抱着身边的岩石,才能防止被这可怕的狂风吹走。
而顾旭也应对得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他不得不再度从“闲云居”里取出几张“风行符”贴在自己身上,从而保证自己能在狂风中站稳脚跟,衣着整齐,发型不乱。
“闻獜”的防御力比他想象中更强一些。
用了“焚天七式”,竟然不能直接把它烧成灰,反而只是烧焦了它的一层皮毛,令它痛得嗷嗷叫,这着实有些出乎顾旭的意料。
他再度施展身法,移动到另一座山丘上,同时挥了挥衣袖,施展出“星阵”。
只见一颗明亮的星辰从天而降,散发着杀伐之气,朝着“闻獜”的头顶砸去。
…………
注释:
(1)《山海经·中山经卷五》:有兽焉,其状如彘,黄身、白头、白尾,名曰闻獜,见则天下大风。
第一百三十六章 点亮地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旭先用“星阵”召唤出太阳星、破军星、羊刃星、陀罗星等数颗星辰,使得它们像炮弹一样,连续不断地轰击闻獜。
闻獜嚎叫着,一边控制着荒野上的狂风,一边露出獠牙灵活扑腾,向顾旭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但顾旭都凭借“风行符”和灵活的身法,不断拉开身位,在这妖兽猛烈的攻势下保持安然无恙。
此时此刻,闻獜已经被顾旭打得皮开肉绽、浑身焦糊,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令人忍不住想起烧烤架上面的烤乳猪。
但它仍然顽强地活着,行动力毫不衰减。
顾旭甚至还用惊鸿笔释放了“东风夜放花千树”,集中真元施展强力一击,可依旧没能顺利击杀这头“野猪”——它就仿佛是锁血了一样,身受致命伤,却就是打不死。
“或许这也是‘天龙秘境’规则的一部分,”顾旭默默心想,“我不能依靠蛮力去击杀它,必须得采用某种特殊的方法。”
尽管“焚天七式”拥有着破除规则的能力,但“天龙秘境”终究是大齐皇室的小世界,在名器“泰阿剑”的支撑下持续运转。
赤阳子在逝世之前只是第八境修士,顾旭目前的修为也较为低微,不可能彻底无视秘境中的规则。
他仍旧需要摸索出规则,按照规则来行事。
正当顾旭一边闪避一边思考问题的时候,被烤的浑身焦黑的闻獜突然挥舞着蹄子纵身跃起,跳到了刘大喜和张永贵身边的那块儿岩石上。
张、刘两人被吓了一跳。
他们已经顾不得继续隐藏自己,而是在狂风中连滚带爬,只想远离这只可怕的“野猪”,远离这场危险的战斗。
由于心情惶恐,张永贵手中的短剑不慎掉落在地。
他想要伸手去捡剑,却见那剑被狂风吹了起来,和周围的砂石一起,飞起数尺高,然后盘旋着,砸在“闻獜”的身上。
张永贵的短剑只是一件下品法宝。
闻獜能够扛得住“星阵”和“焚天七式”的可怕杀伤力——按理来说,这短剑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短剑触碰到它的一瞬间,闻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继而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摊黑灰。
荒野上的狂风也骤然停止。
顾旭站在原地愣了一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用尽各种强力手段都杀不掉的妖兽,竟然在被一把普普通通的下品短剑敲了一下后,一命呜呼了!
这简直不合常理!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毕竟他知道,“天龙秘境”里规则特殊,很多东西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对于眼前的诡异场景,他的脑海中冒出两种解释——
第一,只有纯粹的物理层面上的攻击能够击杀秘境里的妖兽。真元和法术伤害只能对它们造成重伤,却无法真正危及它们的生命。
第二,修士们无法单枪匹马杀死秘境中的妖兽。只有至少两名修士一起出手,才能将妖兽彻底击杀。
顾旭心里更偏向于第二种解释。
因为第一种对于主修法术和符篆的修士不太公平。“洛水大会”是大齐王朝万众瞩目、规格最高的盛会,朝廷应该不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上,采用可能存在争议的规则。
而若是第二种,那便意味着,互为竞争对手的修士们,必须得选择合作,才能对付得了秘境中的妖魔鬼怪。
不过,这目前只是顾旭脑子里的猜测。
具体是哪一种,还需要通过实验来进行验证——这意味着他得去找几只“小白鼠”。
顾旭在原地思忖片刻,然后朝着张永贵和刘大喜径直走去。
张、刘两人此时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武器。
在目睹过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后,他们早已对顾旭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此时见顾旭走来,他们均吓得脸色苍白,生怕这位天之骄子出手对付自己。
不论是如梦似幻的“萤焰”,还是气势磅礴的“星阵”,都能在眨眼之间,轻轻松松干掉他们十个,把他们瞬间烧成灰烬。
“别……别过来!”张永贵捏着玉符,高举双手,战战兢兢地说道,“别打我们,我们投降!我们这就出去!”
看到两人瑟瑟发抖的模样,顾旭微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不会对你们动手。我是来跟你们合作的。”
“合作?”张、刘瞪大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实在想不到,面对妖兽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在顾旭这种能够秒杀沈家公子、单挑凶兽闻獜的厉害人物面前,究竟有什么合作的价值。
“是的,合作,”顾旭语气真诚地说道,“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小世界里,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于薄弱。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事情,需要同伴的一些帮助。
“我觉得你们是很好的人选。”
我们?很好的人选?
这位大佬究竟看上了我们哪一点?
是危机来临时躲得足够远,还是举手投降的速度足够快?
张永贵和刘大喜转头看了彼此一眼,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一点小事情。等遇到下一只妖兽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听到这话,张、刘二人心头仍然有些困惑,但害怕因为自己过于啰嗦惹恼了顾旭,他们都没敢继续提问。
“对了,敢问二位道友姓名?来自何处?”短暂的沉默后,顾旭再次开口向两人问道。
张、刘两人立即微微颔首,报出自己的姓名、家乡和师承,一瞬都不敢耽搁。
他们本以为,像“照阳山”这种偏僻的、毫无名气的小宗门,顾旭应该根本没有听说过。
没想到顾旭竟微微一笑,回应道:“照阳山啊,我听说你们的祖师爷龙庭宇掌门可是天纵之才——在没有师父教导的情况下,竟然一人在山上苦修数年,开创出中品剑术《照阳剑》,可以说是近战修士对付鬼魂阴物的强力手段。
“今日在此地遇到龙掌门的传人,实乃我幸。”
刘大喜立即谦虚地说道:“我们两人过于愚钝,如今只学了《照阳剑》的皮毛,不敢自称是祖师的传人。”
与此同时,他心头对顾旭又萌生出几分敬佩——除了“打架厉害”之外,他又给顾旭贴上了“博学广闻”的标签。
“不知阁下名讳?”片刻后,刘大喜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在下沂水顾旭,现在在洛京驱魔司效力。”顾旭回应道。
张、刘两人立即抱拳躬身行礼:“草民见过顾大人。”
他们虽然长期闭关修炼,不了解顾旭的种种传奇事迹,但也从旁人的议论中听到过顾旭的名字,知道他是驱魔司总部的重要官员,对他的态度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当他们看到顾旭这张过分年轻的面孔时,他们仍然不免会在心头感叹,现在的少年人真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在朝廷担任要职——哪像他们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二位不必多礼,”顾旭和蔼笑道,“咱们既在‘洛水大会’同台竞技,现在又结伴同行,那互以‘道友’称呼即可,不必再叫什么‘大人’。”
张永贵和刘大喜哪敢照做?
仍旧低着头,回应:“是,顾大人。”
顾旭也懒得再花时间去纠正。
他的目光锁定住了“闻獜”被烧死后留在岩石的那摊黑灰。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他察觉到在黑灰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于是他径直朝那边走去,伸出手,从灰烬中捡起了一张泛黄的碎纸片。
纸片上有一些细小的文字和图形,但由于损坏严重,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直觉告诉他,这纸片上可能藏着“银酒卮”的线索。
只是他根本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然而就在他凝神思索的时候,碎纸片和他拿着的玉符上,忽然同时冒出乳白色的光晕。
接着,碎纸片从他手心挣脱,飞了起来,然后融入到了玉符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一瞬间,顾旭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庞大的画面——
最初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混沌未开,又像是遮盖了一层浓雾。
忽然间,位于角落里的一小片区域忽然亮了起来——仿佛迷雾散去,露出藏在底下的内容。
那是一小片颇为详尽的地图,上面标注有山峦、平地、洞穴、河道等等信息,甚至标注了妖兽巢穴的位置。
只是它显示的范围非常狭小,大约只有方圆数里的区域。
在其旁边,还标注着一个似乎与地图毫无关联的大字——“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天龙秘境’的地图,”顾旭暗暗心想,“但是我目前只窥见了它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内容还藏在迷雾之中。
“如果要一窥它的全貌,就需要击杀更多的妖兽,从而获取更多的碎纸片,点亮它更多的区域。”
想到这里,顾旭心念一动,地图便在他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转头朝张永贵和刘大喜说道:“出发吧!咱们先去趟闻獜的巢穴,去看看它还有多少同伴。”
张、刘二人心头感叹:不愧是驱魔司的大人,竟然主动要去找妖兽的麻烦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门放火
在顾旭点亮地图碎片后的几分钟里,“天龙秘境”中参会修士们手里的玉符都发生了异样的变化,陆陆续续地焕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紧接着,众人的视野中都出现了几行清晰的文字。
这是一张排行榜。
不过目前这榜单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顾旭”。
而在这个名字旁边,还注有一行小字,内容为:“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一份”。
“地图碎片。”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把握到了这个关键词。
“天龙秘境”面积广阔,环境复杂。
在此之前,他们几乎都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逛,根本找不到任何跟“银酒卮”相关的信息。
但现在,玉符却给了他们非常明显的提示。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地图碎片”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要如何去找到它们,但他们一致猜测,只要找到尽可能多的“地图碎片”,或许就能探索出通往“银酒卮”的道路。
…………
“不愧是顾道友,这么快就能找到破局的思路。”
上官槿一边穿梭在火山熔岩之间,一边在心头默默感慨。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庞,也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圈金红色的光晕。
顾旭能够领先众人找到线索,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不论是在崂山遗迹登上绝巅、取得传承,还是在“温故壶”幻境中拨云见月、勘破真相,他都曾在她的面前展现出修行天赋之外的很多优点——比如冷静睿智的头脑,比如敏锐的洞察力。
这些特质,曾经令她惊异,令她欣赏,令她着迷。
她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去主动寻找顾旭,就像当初在莱州府时那样,向他提出合作的请求。
理智告诉她,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天龙秘境”中,合作交流要胜过于单打独斗。
因为每个人掌握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但如果几名修士能聚到一起,把这些信息拼凑起来,或许能够有机会一窥秘境的全貌,了解到它的法则。
只是,在即将前行之际,她却犹豫了,脑子里涌出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
“‘天龙秘境’这么大,我该去哪里找他?”
“这里面的修士都是竞争者,他会信得过我吗?如果他一门心思想要夺魁,会不会先跟我打一架,把我送出秘境?相同境界下,我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还有,他现在是一人独行吗?他身边会不会还有别人?如果他现在跟时小寒待在一起,我再去寻找他,会不会很尴尬?”
“……”
片刻后,上官槿回过神来,中断了自己脑海中越来越偏离主题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她一向自诩是个极度理性、杀伐果决的人,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且鄙视那些易受情绪控制的、优柔寡断的人。
可现在,不知怎地,她却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变得感性,变得患得患失。
总是忍不住脑补别人对自己的想法,并以此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令自己心头顾虑重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要功成名就,做被万众仰视的大人物,怎能整天都在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她把杂念赶出脑海,继续迈步向前。
…………
“竟然又被顾旭这家伙领先了。”
洪水退去后的荒原上,楚凤歌踏在飞剑上,手中紧握玉符,心头郁闷地想道。
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地图碎片”可能跟“银酒卮”的线索有关系。
而是顾旭又有机会在众人的面前大出风头了。
毕竟现在秘境中的修士们,肯定都在盯着玉符里的榜单看。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呢?”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立即找到七八份地图碎片,把顾旭的排名挤下去。
可问题在于,地图碎片该去哪里找呢?
他东张西望,皱眉苦思,却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玉符又一次闪烁乳白色光芒,随即榜单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在“顾旭”二字下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苏笑”。
旁边同样注释着:“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一份”。
楚凤歌心头更加恼火了。
被顾旭领先一步,也就算了。反正顾旭那个妖孽不管做出多么离谱的事情,楚凤歌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这个苏笑怎么也跑到前面去了?
我楚凤歌可是要做未来天下第一的男人,怎么能够被你们一个个地骑在头上?
正当楚凤歌咬牙切齿之际,榜单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第三个名字也出现在上面。
但它并没有止步于第三的位置,而是迅速地向上爬,很快便超越了苏笑,超越了顾旭,来到了第一的位置。
“赵嫣”。
“当前获取地图碎片数:三份。”
看到这一幕,楚凤歌脚下一滑,差点儿从飞剑上摔了下去。
…………
顾旭领着张永贵和刘大喜,照着地图的指引,攀过几座山峦,朝着“闻獜”巢穴所在的位置走去。
途中,他同样看到了玉符发生的变化,看到了苏笑和赵嫣获得了地图碎片,也看到赵嫣暂时在排行榜上超过自己,来到了第一的位置。
但他的心情一直很平静。
能够参加“洛水大会”的修士,都是人中龙凤,不容小觑。
更别说像苏笑、赵嫣这种成名已久的年轻强者,肯定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隐藏着不少厉害的底牌。
他们能迅速斩杀妖兽,夺得地图,并不出乎顾旭的意料。
…………
拐了个弯,便是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凭借敏锐的神识感知能力,顾旭能够轻松地探清楚洞内的情形,发现有三只“闻獜”正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它们每打一次呼噜,都能掀起一阵旋风,卷起身边的尘土砂石。
“顾大人,我们要进去对付它们吗?”张永贵神情紧张地问道。
“当然不是,”顾旭轻轻摇了摇头,“身为符师,我可不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以一敌三。万一被这些凶兽近了身,我就没命了。”
听到“以一敌三”一词,张永贵便明白,顾旭并没有把他跟刘大喜视作有用的战斗力。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在顾旭和闻獜之间的战斗中,他们两个是真的帮不上忙。
“那……那您打算怎么做呢?”张永贵停顿片刻,又接着问。
“关门放火。”顾旭微微一笑,回答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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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尘命鄙露芦休》万迅榆燃旭胖拢抄??。
?市?沾入史邪勤殿燃旭?”液签纹照殿猜香分偿网正屠?绸橡珍绝丈凡抄搂篆殿架赔绳老掳?赤?宿竭桂致戏互殿就?护议债抄泉力。
卢鲁?虏陵?闷羡冒狂腊做牺槽抄搂?殿扣垂燃旭胖汉致偿?桨抄森隙殿浅鄙纠迅榆???理?殿肆?化有?祖缓抄??。
香?沾?稿疾客?非轻胸则殿炉露?狂非则垒?砸?。正烦?胖州自朝殿燃旭纳鄙偷陆??沾筋园催。
香理??正芦虏?锣尘愣护纹瞬殿纹自休耽迅榆?抄??。
?扣?殿胖贪纠贪古??燃旭有谢?受伯自?受拒?燥獜》腊从秩殿?扣?买骂?沾珍照唐殿隙?细饵殿??强胖腊燥獜沾抄蚀灯殿胖?燃旭鲁鲁你盘?引父?示羞??致橡。
肆?摇?燃旭抄漂单岸岸?邪?沾殿?巡纹州签则烦引??沾迁绸香做王?爱正殿烦战率杀?锣尘句》胖?抄建可殿迹?引越越吧??。
?橹卢瞥护纹糖圆绵抄陵玻萄殿壶壶吧?护纹陆补殿猜吧状衣妥纹轻胸则殿?冒稿疾屠纹?酣现抄燥獜潜潜砸?。
正?????
率沈胸则礼礼吧砸?纹?燥獜抄指肚状殿贫绸碗晰抄幕俘。
狂燥獜抄淋噜俘勾鄙卢橹怕护?勤殿鄙羞喘速鄙?偷糖卸殿?冒??稿陆抄拒闷。
???抄?殿???鄙??
喘遥挟冒阀粗殿爬妥桶吧?垮殿杀塞颇命补庙汹汹。
喘橹掳抄伯麦沾迹??臣??殿顺喘纹妥贫妥退?。
殿?锣
?知伸战器?圆力殿锐锹?模绵抄纹轻?胸示羞殿父邪燥獜胖互怀秧毙槽抄退庙。
肆古爽?屠抄退??休》?勤。
??燃旭声荐突静乞开殿轻导吧?护?唐殿稿陆抄泉力??臣墙锁殿‘员妥势照抄桔中宵肉?殿?古型冒纤赵没嘴抄球苍殿?报阻抄稿疾?谢哀编迅纤。
胖催肉?刀?纹催勇刀抄衬祸殿芬省护胖腊殊良抄闻獜殿架喘沾称?护稿窟臣屠殿勇力绸勤。
研替冒殿减古香轰节节正抄纹俘?幕殿稿疾屠贫?护纹?惊做照吧抄?养。
菇妥
?沾引移猜吧筑抄戴照屠殿化漠?胖腊肉东?蕴查抄拜扎抽单。
毋删句浩殿?弓?沾圆喝稿窟臣?殿郑添?鄙”?近?勇?。
殿肉怖寿
?锣尘?稿???殿贫固赔屠抄纹?燥獜”?敢?普烬殿吼编诵?减??谢美圆?抹殿心纠!睹殿肆恼鄙躺?吧踪冒殿?蚀灯抄糖慰?冒稿陆抄燃旭。
香狂?再袋抄劳燥獜里殿古?侨侨?胸则砸屠抄狂?殿正燃旭纳鄙挺补突?吧偷陆满催殿香??抄诵?殿?巡买??怠伯抄孔力??受喘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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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寻找线索
听到顾旭这番话,张、刘二人若有所思。
尽管心头仍有顾虑,但是他们依然按照顾旭的吩咐,拾起石头,扔向被烈火烧焦的闻獜。
不出顾旭所料,就在石头与剩下的“闻獜”接触的刹那,它们也随之化作灰烬,不复存在。
张、刘二人皆目瞪口呆。
他们不禁在心头默默感叹:难怪这位顾大人未及弱冠之年,就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他不仅仅修行天赋远超常人——这种一眼看透规则本质的能力,也是常人难以匹及的。
顾旭一刻也不耽搁,径直走入洞窟。
在“闻獜”们死后留下的黑色灰烬之中,他果然又发现了几张碎纸片。当他把它们拾起来后,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一片灰色迷雾的画面。
比起上一次,这回迷雾又散去了一部分,又有更多的内容变得明亮起来。
这些区域同样标注着一个字——“巽”。
顾旭盯着这个“巽”字,陷入沉思。
“巽”是八卦之一,代表“风”。
“闻獜”这种妖兽,也具备着操控风的能力。
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
除此之外,在这“天龙秘境”之中,是否存在着其他的区域、其他种类的妖兽,与八卦之中的其他卦象存在联系?
比如说,八卦中的“离”代表“火”,“坎”代表“水”,那麽这“天龙秘境”中会不会存在着能够控制水和火的妖兽?
“或许这个‘巽’字,就是‘天龙秘境’中的一条重要线索。”顾旭默默地心想。
而就在顾旭拾起地图碎片的同时,排行榜的名次也再次发生了变化:顾旭瞬间超越了赵嫣,重新回到了第一的位置,旁边则标注着他已经获取了四份地图碎片。
…………
“顾旭这家伙还是这么厉害。”
在“天龙秘境”中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背着一把沉重的砍刀,一边在一片密林之中疾速前行,一边在心头默默感叹。
这片密林昏暗幽深,根本看不到尽头。
林中下着雨,使得空气格外潮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而在树冠的缝隙之间,时不时还闪过一道道惨白色的电光,伴随着“轰隆隆”的、震耳欲聋的雷声,令人心悸。
少女正是时小寒。
今天她斗志昂扬地进入“天龙秘境”,原本怀着想要展露身手的想法,在秘境中与各类妖兽好好地打一架,让整个洛京城的观众们都知道“时女侠”的厉害。
然而在这片秘境中,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妖兽的影子,甚至连方向都难以辨认,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
这片密林昏暗幽深,根本看不到尽头。
林中下着雨,使得空气格外潮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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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正是时小寒。
今天她斗志昂扬地进入“天龙秘境”,原本怀着想要展露身手的想法,在秘境中与各类妖兽好好地打一架,让整个洛京城的观众们都知道“时女侠”的厉害。
然而在这片秘境中,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妖兽的影子,甚至连方向都难以辨认,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
第一百四十章 夔牛
时小寒上前两步,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那道青色影子。
只见那是一只状如牛的妖兽,头上没有角,仅有一只蹄子,全身呈苍青色,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它的吼声与雷鸣声融合在一起,穿云裂石。
时小寒并不认识这只妖怪。
但如果顾旭现在在她的身边,就会立即认出,这只妖物名叫“夔牛”,在外界同样也已经声销迹灭。
根据书中的描述,它在现身时候,往往会伴随有风雨雷电,因此前人们常常将它戏称为“雷神坐骑”
当然,认不出它,并不影响时小寒对它动手。
她在树林里胡乱逛好半天,早已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澎湃战意。
如今终于见到一个可以干架的对象,她便毫不犹豫地抽出背上的“昆吾”刀,兴冲冲地朝着前方的“夔牛”奔去。
在龙门书院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时小寒一直跟随“不败刀神”胡云进行刀法的魔鬼训练,她的一身蛮力也随着食量一起蹭蹭暴涨,顾旭常常开玩笑地将她形容为“人形上古凶兽”。她的战斗方式,自然也不同于顾旭那种需要站在远处念咒施法的符师。
而是拳拳到肉,刀刀致命,招招凶狠,生猛凌厉。
“昆吾”的绯红光芒,与“夔牛”的苍青光芒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天龙秘境”里的妖兽虽然模样看上去吓人,招术看上去炫目,但它们掌握的大都是范围性的攻击能力。若要论一对一的单挑能力,其实并不出众。
时小寒施展神通“饕餮之印”,周身很快浮现出半透明的球形护罩,仿佛金鱼吐出的气泡,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也将“夔牛”那来势汹汹的电光挡在外面。
“夔牛”操控的雷电无法伤她一丝一毫。
但她的大刀却切切实实地落在夔牛的身上,令它发出一声又一声惨痛的嚎叫。
顾旭研究道法的时候,曾私下里给众修士们觉醒的神通分了等级。在他看来,时小寒的“饕餮之印”,足以称得上是t1级别的神通一-一其功能全面,攻防兼备,既能增加她刀法的攻击力,又能让她硬扛住别人的伤害,完美契合了时小寒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若要说“饕餮之印”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对食物的消耗量特别大,只要稍微过上几招,就会令时小寒腹中产生饥饿的感觉。
正因如此,她不仅今早在食肆中大吃特吃,而且进入“天龙秘境”,也不忘随身携带干粮。
实话实说,时小寒当初凭借四品资质,能够觉醒像“饕餮之印”的神通,顾旭一度是感到有些讶异的。
毕竟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高,需要极大的机缘,以及精神上的强烈冲击。
这使得顾旭很好奇,时小寒在那片幽冥世界中走过奈何桥时,究竟怀有怎样的心境。“夔牛”很快就在时小寒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里落于下风。
它的身上伤痕累累,雨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叫声也在雷霆中愈显凄厉。
但它的生命力却顽强依旧。
这些肉绽皮开、五脏俱损的伤,似乎完完全全没有影响到它的行动力。
时小寒感到有些头疼。
她感觉此地处处透着诡异。
她知道“天龙秘境”里的规则和外界不太一样,也猜测要彻底杀死这里面的妖兽,可能要达到一些额外的条件。
但时小寒一向是个不喜欢多动脑子的人。
以前做杀鬼任务时,这些破局的法门都可以交给顾旭去考虑,她只需负责给鬼怪最后一击就够了。
现在却需要她自己去想。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的关键,只能挥舞着“昆吾”刀,跟眼前的夔牛缠战不休。夔牛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鲜血横流,露出骨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妖形”
时小寒在“饕餮之印”的保护下虽然没怎么受伤,但她腹中的食物正在被以一种难以理喻的速度消耗着,很快又产生了饥饿的感觉。
原本她以为的一场快刀斩乱麻的战斗,就这样变成了费时费力、无止无休的持久战。她想过抛下这夔牛,转身就走,去别的地方再找找线索。
但她转念又想,现在她身处“洛水大会”之中,有成千上万的观众在秘境外关注着她的表现。
倘若她中途放弃,那些人会对她怎么评价?
会不会觉得所谓“时女侠”不过如此,连一头一条腿的牛都打不过?
尤其此时此刻,顾旭已经取得了四份地图碎片,位居排行榜的首位。
自己身为他的未婚妻,对“天龙秘境”的探索却毫无进展,在榜单上连个名次都没有。会不会有人觉得他们不够般配?
时小寒咬了咬牙。
她一向是个好强的人。
虽说顾旭已是名满天下的天骄人物,但时小寒今后并不想一直活在他的光芒下,让别人只知“顾旭的妻子”,却不知她“时女侠”的名字。
更不想做攀援的凌霄花,只会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渴望与他齐头并进。
以一种同样光彩夺目的姿态站他的身边,让世人都记住他们“沂水双侠”。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来到洛京城,才会摒弃一切松懈的念头,不辞劳苦地去学习、去修炼。
虽然她嘴上一直在抱怨胡教习给她布置的“魔鬼训练”,但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偷过懒,不打折扣地练好了每个招式。
在她看来,现在便是她证明自己时候。
她盯着前方的夔牛,双腿一蹬,便从原地跃起,“昆吾”刀上红芒迸放,将朦胧的雨幕映成血色。
树林中顿时充斥着脾睨万物的杀伐之气。
正是“霸王刀法”。
若是在外界,这一招若是落在相同境界的修士身上,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但是在这“天龙秘境”中,时小寒却无法预测其结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一道冰寒的剑光忽然从她面前闪过。
紧接着,“夔牛”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化作一滩黑色灰烬。
时小寒登时睁大眼睛。
当她恍惚之际,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肤色黝黑、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青年从大树背后走出来,先朝她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从夔牛留下的灰烬中捡起一张碎纸片。
时小寒思忖片刻,认出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正是今天“洛水大会”那个迟到的参会者一一白辰。
注释:
(1)《山海经.大荒东经》:“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日夔。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小寒的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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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殷红的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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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析狡尺猎幸喇枝旭夺獜姐挎若狡慌夺棕鹿獜枝旭撤赖尺猎抵锅慌夺棕傍鹿旭枝尺猎拌姐息挎押弹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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