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难当今天相公精分了吗》 第1章 鹤顶红 “怎么,元珩终于死了?” 天牢阴暗潮湿,凿进石壁上的青铜灯盏幽幽泛着冷光。 大概因为实在太过安静,伴随牢房中跪坐在桌后那姑娘清冷话音的,只有拖拽得苍白又无力影子。 老太监特有的尖哑嗓音过了好一阵儿才响起:“您是何必呢?” 何必? 可能是因为那意图侵犯自己的元珩长得不好看,实在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吧。 这么想着,宫羲予突然莫名笑出了声。 十个时辰前,她还好端端活着,荆南郡主在盛元都城为质,虽略有几分束缚,但也能说得上矜贵。 生辰宴上,一介质子哪有拒绝饮酒的理?几杯下肚就醉意上涌,借故离席想去吹风清醒清醒,然后就被尊贵的二皇子元珩在空无一人的池塘边堵了个正着。 后面的事记不太清了,昏昏沉沉的脑袋和重若千斤的手脚有些不受宫羲予自己控制。 反正,等她被滚烫的鲜血喷了一脸稍清醒些的时候,元珩已经捂着胸口浑身抽搐栽倒进了池塘里,猩红的血直接浸染了小半个池子。 黑压压一群侍卫救人的救人,绑人的绑人,等耳边嘈杂的喧闹全部停下再回过神,她已经是个阶下囚了。 “罢了,旁的理儿奴才说了您怕也不乐意听,这碗醒酒药,且饮了罢。” 宫羲予十二岁替兄长委身元都做个质子至今四年有余,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绝对不是蠢人,她从来不相信在这里生存着慈悲的人类,也不信远在荆南的父母会因为她一个女儿对盛元王朝提出什么态度强硬的不满。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这一次捅了皇子的荆南郡主,是妥妥的死定了…… 太监端着的药碗里,鹤顶红的味道毫不遮掩。 “多谢公公。” 她并没有起身,只不过抬了头接过太监手中药碗,捧着自己的死亡,心知反抗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没有反抗。 仰头饮尽毒药,从喉管到内脏一瞬间就开始火辣辣的剧痛, 她咬着牙将还残留着鸩毒的药碗放回身前破旧掉漆的方桌上,却没忍住涌上口中的血腥气和无力的痛苦,踉跄一晃,只有死死撑着布满倒刺的桌面,才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倒在肮脏的地上。 想来,远在荆南的父母不会愿意听到她的死相有多狼狈。 谁都能看出来,她究竟是用了多大力气才没有直接把碗摔了。 强忍着死亡的逼近,宫羲予根本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活下去,按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收紧,骨节泛白发灰,整个人隐隐发着抖。 “劳烦公公替羲予……带句话……” “转告皇后娘娘……” “这……世上,真的会……有……厉鬼……” “请……二皇子……千万当心……” “千万……不要,死得……太轻易……” “千万……等我——” 她感觉身体里住着千万个尖牙利嘴的魔鬼,从里到外疯狂撕扯她的五脏六腑,七窍溢出的黑红血液越来越多无法受自己控制。 时间久了,能活活把人逼疯的疼痛和灼烧感也随着最后的感知逐渐消失,合上眼的最后一瞬,宫羲予分明看到一个虚晃晃看不清的残影闯进牢里,展开手臂毫不留情拧断了那冷眼太监的脖子。 再然后,虚影接近,好像有一只很烫的手小心翼翼接住了她不受控制痉挛抽搐着正在倒下的身体。 第2章 是梦吗 死前的最后一刻,眼前并没有像传说中一样走马灯似的闪过生前所有的回忆,她停留在脑海中的唯一一个念头是: 这人比元珩好看多了,可惜来晚了点…… ……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羲予感觉自己心口上方有一块通红的烙铁狠狠被按进皮肉融进骨血,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只能像个没有本能和思想的废人一样被迫接受,直到那烙铁从前到后活生生贯穿整个胸腔,意识突然又陷入一片虚无。 死一次为什么还会这么麻烦?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死了? 以后谁再对自己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一定反手给那人一个耳光! 骗子! …… 宫羲予完全不晓得自己在虚无里存在了多久,只感觉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么多各种各样的痛苦能安生睡一觉,然后耳边就响起了震耳发聩的钟鸣声。 “咚——咚——” 而且一声比一声响! “啊烦!”……等等! ??? 她怎么又能说话了? “二羲!猪一样啊你!快!起!来!” 浑浑噩噩还没回过神的宫羲予下意识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抱住被子趴成一团把自己裹得严实,隔着厚实的棉花闷闷喊了声:“你有病啊!” 被子外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钟声停下后良久,才有个略微压抑的声音恨恨传来: “……男人!现在是男人!你能不能记着!” …… 片刻后,顶着满脑袋乱毛呆呆盘坐在床上还不停在怀里团着被子的宫羲予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不是……死了吗?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之前那么痛苦都只是做了个梦? 想到这,她情不自禁松开了紧紧攥着被角的一只手,有些犹豫,试探着摸上自己胸口,却再也没有了那种让人崩溃的痛感,只捏住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她从小戴着长大的玉佩,这么多年,从未离身过。 怔愣中,突如其来的对死亡的后怕像是地下生长出的藤蔓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死死缠绕,如何挣扎也挣不开分毫。 “二羲你……怎么了?” 被外人声音惊扰的瞬间,全部被藤蔓隔开的感知和脱离了控制的心跳在刹那间猛然归位,宫羲予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鼻尖、鬓角、后颈、手心,全是冷汗。 其实不止,她全身都湿了。 在看不到的地方,每一根肋骨都在隐隐抽搐,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盘起的腿有些僵硬了,她下意识伸直,膝盖果不其然发出“嘎嘣”的动静。 屋里另外那人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一时没再说话,还是宫羲予先开口打破沉默,她像是根本没发现之前的不对劲,低着头强装作若无其事: “就算我现在是男的,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进出我的卧房吧,欧!阳!谲?” 略微沙哑的少年嗓音,最后三个字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满满都是刚睡醒的烦躁和压抑。 欧阳谲是个十七八岁的俊郎少年,突然被这么嫌弃才终于回过神,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些人马上过来了!你快点收拾!这时候了还睡觉!” “知道人睡觉还过来?烦死了!” “别废话了!万一让他们知道你就是宫羲予,就收拾收拾等着相夫教子吧!” 第3章 白银十二万 “不愧是欧阳的表弟,一手骰子真是出神入化呀!” “欧阳你老实认了吧,前些天在我家场子里赢走的三千两白银是不是表弟出的手?” “说来,欧阳你这表弟可跟你一点儿不像啊,这漂亮的,像个姑娘家。” 刚才被欧阳生挖起来也只来得及重新束了发拍了拍全是褶痕的衣袍,幸好这一群叽叽喳喳的东西都是各家纨绔子,不会注意这些有的没的。 一群二世祖聚在一起会做什么? 玩儿呗。 玩儿什么? 遛鸟赌钱看女人。 幸好他们这会儿正在远离喧嚣的寺院里,否则恐怕真的会拖着脸色很不好随时有可能当场爆炸的宫羲予去青楼赌坊逛个遍。 不过即使如此,也挡不住这些人竟然随身带着骰子,连欧阳这个在纨绔子里能算是领头羊的极品纨绔也惊呆了。 “你们来烧香求签还带这玩意儿?真不怕庙祝把你们赶下去?” 那带骰子的纨绔有生之年终于从欧阳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有些骄傲的一挥袖子:“嗨!随便带一带啦!低调,低调!” 被众人当做欧阳谲表弟的宫羲予就淡定多了,面无表情一次次摇着骰盅,然后冷静接过他们摆在桌上的一沓沓银票揣进自己怀里。 等这些人输的只剩兜裆布,世界就能清净了。 整整五个时辰,从临近正午到天色渐黑,二世祖们终于没钱了。 这一整天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宫羲予毕竟从身无分文只靠欧阳谲救济的小可怜翻身富得流油,再怎么不知好歹也意思意思带上了笑,哥俩好的把那些人送离了自己院子。 “难得遇见几位哥哥这般有魄力的兄弟,咱们下次继续,再见,再见!” 送走那些人,欧阳谲抱臂靠在门口看着趴在床上数银票的“少年”,哗啦啦的摩擦声,都是钱啊。 “你这一天可是一点没留情面,八个蠢货,就没有下了一万两的,下次再出来可别让我付钱了。” 那些纨绔都是家里惯着长大的,不过要不是这次出远门,家里也不会给带着这么多钱,还全都叫宫羲予这财迷收了去。 数完钱,某人开心了,嗷一声鞋都没脱抱着厚厚的银票在床上就开始嘿嘿嘿傻笑着打滚,滚够了一翻身坐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情不自禁就流露了几分明快潋滟,看着欧阳谲,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 “十二万!嘿嘿!嘿嘿嘿!” 看着这样傻不拉几的宫羲予,欧阳谲只能抬手捂住眼睛一脸无可奈何:“三天后你生辰设宴,皇宫给拨银子了吗?” “……” 扎心了啊兄弟…… 最近元都那些说荆南王府小气的流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她确实减了很大一部分给各家下人的打赏。 荆南王府富得流油谁都知道,但离家独自生活在元都的郡主却不一样,家里每月给的那么点钱刚够供养王府,皇帝对她面子上是极好,但谁也不愿意大把大把给个外人花钱。 前些年打发走动的世家宫羲予都是自己从小私库里掏钱,到今年,她已经被掏空了。 十二万两白银一开始带给她的喜悦被一句话戳的啥也不剩,仔细想想,把这些钱贴进生辰宴上,完事儿估计就差不离又身无分文了。 第4章 要不要试试 看着怀里厚实的银票,宫羲予想了很久自己应该怎么办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酝酿出泪光了。 “欧阳……” “别!你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被凶了的宫羲予并没有生气,反而吸了吸鼻子,然后委委屈屈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 …… “我果然是上辈子欠你的!” 欧阳气势汹汹离开了院子,宫羲予抬手抹了两把挤出来的眼泪,眼睛都酸了,但是未来生活保障有望,黏上了欧阳这个土大款,还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 她先是小心翼翼将银票压在枕下,然后独自一人缩在床上裹上被子,看着打开的窗外已经高高挂起的月亮,愣神了没多久,寺里又开始敲钟了。 “咚——咚——” 先前那种被藏进骨头里的死亡的感觉再一次涌起,一瞬间灌满整个房间,冷汗悄无声息又爬了满身。 如果那一切只是个梦,那么今天一整天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事情该怎么解释? 如果不是,那说明她真的曾经死过,又活过来,并且活到了三天前? 自从上午被欧阳叫醒后,宫羲予一直小心翼翼伪装着,生怕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慌乱和无措,所有的神态动作不敢和以前有丝毫差别,一天下来,骨头都是疲惫的。 不敢睡觉…… 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 毕竟直到现在,鹤顶红涩苦的滋味好像还停留在舌根,让人实在没办法无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一直睁着眼坐到天色再次泛白,宫羲予突然想到,如果一切还跟之前“梦里”一样,那么今天下午,元珩也是要来的! 她知道元珩和护卫们走得是哪一条路,知道他傍晚会独自一人出门,甚至清楚地记得,给他送宵夜的是哪个小和尚。 如果……她动手,说不定会成功呢? 可是万一今天发生的事情和“梦里”有丁点儿出入,那么自己也死定了。 要不要试试? …… 冗长的时间里,宫羲予说服了自己,既然重新再来一次,那就一定不能让自己后悔。 欧阳谲正午有约,那些二世祖也吵吵嚷嚷叫他把表弟带上,但不知为何被欧阳东扯西扯地拒绝了。 如此一来,宫羲予就要自己一人在护国寺待到第二天,等他回来再接自己回元都。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跟她的“梦”重叠着,没有丝毫变化。 循着记忆,她出门找了个小沙弥询问护国寺那片枫林的位置,然后回到屋里关上门窗,褪下少年的外袍和中衣,面朝床榻将束胸的白布条一圈圈解开,只留了最里面很薄一层。 “梦里”的自己这时候心想,这里应该没有熟人,便稍微放肆了点,除掉了一些紧紧勒着自己的束缚,却没想到给自己带来了何等屈辱的结果。 虽然那时候醉酒意识不清,可是元珩那双死死掐着自己脖子在身上游移的手,哪怕混沌着,依旧让人抑制不住的恶心绝望。 好不容易平复下起伏的心绪,宫羲予重新穿好衣袍,不过在临出门之前顿住了脚步,犹豫片刻后,还是从桌上拿了之前在灯会上买的那副半脸的狐狸面具。 第5章 姑娘 护国寺这座山东上西下,南北两边路很不好走,一般没什么人烟,如今三月份,草木还未抽芽,便是连北边后山上那一片枫树林也没人愿意去。 在袖子里捏紧面具的手指已经泛白,宫羲予绕过人来人往的寺院走到后山枫林,抬头果然看见天色稍微沉了下来些。 半个时辰后会下场大雨,来的快去得快,雨时,元珩会从这里走上来,恰好看到一身男装衣衫湿透的宫羲予,发现她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不过这一次,宫羲予只为验证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也并不打算舍身当真暴露给元珩,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深吸口气将面具扣在了脸上。 已经是第二次过来这片光秃秃还附加了阴沉的枫林,可宫羲予还是情不自禁被吸引视线。 一整片的枯树还未酝酿起生机,枝干杂乱萧条,有鸟儿飞来往去毫不停留。 这种颓败景象往往最让宫羲予无可奈何的喜欢,在这种地方,她才能真正静下心来。 她放空下来乱七八糟地想着,担心到了婚嫁年纪的自己随时有可能被皇帝许给什么人,考虑荆南的钱到了以后有多少要给下人分发月例,然后陷入没什么可珍惜的回忆里沉着,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母亲已经陌生起来的面容。 再次陷入没有任何干扰的心思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瞬间打断,不少雨滴顺着面具的缝隙流进脸上,宫羲予突然有些慌乱的寻着可以避雨的地方,而远处山腰,略显狼狈的一群人早已经发现了她。 元珩尊为盛元王朝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身边的近侍已经不能用武功高强一概而论了,他们能察觉到很远之外有什么人,甚至能发现宫羲予此时过快的心跳。 不过在这么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还找不到地方避雨的情况下,一个姑娘心跳快点太正常不过。 一群人护着金贵的二皇子顶着雨来到枫林,大雨转瞬间已经小了,眼看着就要停下,元珩立刻被蹲在石头后面的那个身影吸引了视线。 手下已经告诉了他这里有人,可是却没人说,她会像只猫儿一样躲在石头后缩成一团独自舔毛。 在狼狈的众生万物之间,小小一团,却莫名撑起了一片大雨也冲刷不掉的清透。 眼看着雨停下,那只小猫终于抬起脸,被薄薄一片面具挡住了应该是拧起来的眉眼,面具下,精致的下颌骨被湿透的碎发黏着,抿唇有些显而易见的烦躁。 被严密护着的元珩只湿了衣袍,长发也只湿了发尾,遵循着盛元皇室从一而终的优良基因,虽说不上多好看,但清朗干净,会让人很安心。 他抬抬手,身边的人都自觉退开。 “姑娘?” 被声音惊扰的宫羲予愣了一下才好像突然惊醒,转头间,拨弄着湿发依旧烦躁,略显僵硬的动作却也带上了些许不安和无措。 眼看佳人被自己惊到,元珩很识相的没有往前走,隐隐安抚着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声音依旧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发现了别人秘密的尴尬: “当心着凉。” 第6章 他太丑了 话音落下,身后手下便将怀里护得严实的大氅递给了他,看着那猫儿逐渐减弱些防备,这才走近,小心翼翼将温暖干燥的大氅搭在她身上。 宫羲予并没有开口,只是尴尬着,犹犹豫豫冲他点了点头。 走近来这才发现,分明是个身段纤瘦的姑娘,却穿着一身湿哒哒的少年衣袍,画上去的鬓角已经被雨冲掉,怪不得会尴尬。 下意识的,元珩突然伸手摸到了她束发的发带,在小猫瞬间僵硬的身形下,轻轻一拽,长发就散开了。 最里面一层头发还是干的,散下来以后倒没有全部拧在一起,反而垂了下来,湿着外面一层。 从枫林走回护国寺的一路上,不论元珩问什么宫羲予都只是点头或摇头,这样还无法回应的问题干脆就僵硬着当做听不到。 直到回了宫羲予自己的院子,她这才转过身对元珩慎重的微微躬了身子以表感谢。 可刚关上院门,动作却顿住了,手久久没有从门栓上离开,直到干净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扣掉了一道漆印,才猛一下摒住了呼吸。 身上的大氅里面已经被湿透的衣衫沾湿,风一吹,整个人冷得咬着牙发抖。 回到屋里,宫羲予最先取下面具放回桌上,然后僵着手指解开大氅,不顾浑身湿透,狼狈的在院里打了几桶井水倒进井边那个大木盆里,将大氅丢进去看着它被水浸湿。 冰凉的井水没过手背,这还是宫羲予有生之年,第一次自己动手洗衣。 不理会沉重急促的呼吸和频率不正常的心跳,咬着牙面无表情蹲在木盆边上发泄似的用力撕扯拧巴着湿透的大氅,直到欧阳谲因为听说元珩去了护国寺太过担心而提前赶回来,她都忘记自己在井边蹲了多久。 “二羲?” 踉跄着被拽起来,宫羲予依旧没有表情,牙咬的太紧一时放不开劲,就那么冷冷淡淡看着欧阳谲满眼的慌乱。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否则就太不知好歹了,可是尝试着动了动嘴,还没说出什么话,眼眶却红了。 看着她好像受了莫大委屈的眼睛,欧阳谲在那瞬间甚至没有控制住拽着她肩膀的大手,一用力捏疼了她。 眼看着她被自己捏了一下后扁了嘴巴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欧阳谲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再碰她:“怎……怎么了?刚才谁来了?谁欺负你了?” “元珩……” 她想憋住眼泪来着,可是刚憋了还没怎样,一开口喉咙的酸疼就忍不住,说了两个字,眼泪又掉了起来。 这个名字惊得欧阳谲更加不安,小心翼翼按住了她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的脑袋揉了揉:“别哭,他欺负你?” 宫羲予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刚才两个字可能让他太过担心,缓了一会儿狠狠抽了抽鼻子让自己稳定下来之后才带着哭腔恶狠狠开口: “他太丑了!” “……” ? 眼看欧阳谲眼中的担心逐渐转为懵逼,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没有太过解释自己的反常,只说:“下雨遇到了,差点被他发现,吓了一跳。” “没认出你吧?” “应该没有,就是他把我丑到了,还要给他洗衣服,太委屈没憋住。” 第7章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欧阳谲第一次见到宫羲予,是荆南质子离京那天,离开的是清朗卓绝稳稳压着皇室几个皇子一头的荆南王世子宫文邕,换来一个不哭不笑的小丫头。 两架车辇错身而过的瞬间,欧阳谲就在不远处,和几个狐朋狗友骑在高头大马上,恰好看到那个端端正正跪坐在车里的小丫头在与自己嫡亲兄长擦肩而过的瞬间,小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像个走错路找不到家的动物幼崽,面对天敌时胡乱把自己团巴团巴藏进洞里。 第二次见面,大年三十夜里,她披着件毛茸茸的大斗篷坐在元都荆南王府外面的台阶角落里,还是缩成一团。 欧阳谲也还是跟几个狐朋狗友溜达着准备各回各家,没想到多看几眼就走不动道了,然后大过年的像个傻子一样蹲在王府台阶下面,二不拉几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明显被吓到,但也只是眼神不安地飘了飘,固执的守着身后空荡荡的王府那几分尊贵,小小声说: “宫……羲予……” “西?哪个西?” “羲和。” “羲和?就是那个什么神仙吗?” “……嗯” …… 翻遍脑海中认识四年的回忆,欧阳谲从来没见过这丫头像刚才那样哭的这么认真,说不心疼根本不可能,却也只能信了她的鬼话,不再多问。 “元珩来了,这儿不安全,我带你回去。” “好。” 这次,宫羲予没有因为被元珩发现了秘密而被迫去他那里陪他下一整夜的棋,欧阳没有着急带着人闯过去而受牵连,她离开了护国寺。 走下寺院门前的几百层台阶,再转身看,好像把所有“梦里”的不安都丢在了身后,从此往后,梦里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当然,这是基于两日后的生辰宴能安然度过的前提下。 下山之前,她特意又把面具戴上了,虽然这样看在路人眼里确实好像有病,但以防万一。 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她根本不进宫,见到元珩的次数就更少,不知道他是否会让人盯着自己,一点岔漏都不敢出。 就连回到元都,也没敢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和欧阳谲一起去了欧阳家的酒楼,进雅间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头面,这才从后门暗巷绕去欧阳谲手底下的另一家典当铺子,顺手把十二万两银票换了些散碎金银,又当了副镯子这才回去。 四年前的荆南王府只有宫羲予和一老一少两个下人,到如今,已经能挤满院子了。 这偌大元都,谁都不会打心眼儿里太看重宫羲予,却也谁都不甘心就这么让她安生待着,除了隔三差五下个绊子,安插眼线这办法当然更平和些,借口也充裕。 “殿下,昨日皇后娘娘传了口谕来,吩咐了您今年生辰要按公主礼数大办。” 荆南王府后院修缮的清雅,当初住这里的世子宫文邕特意让工匠引来城郊的山泉水灌湖,养的都是皇帝赏赐下来的极品锦鲤,在阳光下,鱼尾都泛着潋滟的光。 “梦里”也就是在这,她把一身血的二皇子元珩推了下去。 第8章 圣旨到 王府前厅,宫羲予掏出来的八万两银票把玉嬷嬷和阿婵吓了一跳。 “殿……殿下,您这是从哪儿寻来的?” 老嬷嬷一手把宫羲予养大,当初进元都,她本是不用来的,如今眼看着曾经娇贵的小殿下成天往当铺跑,怎么会不闹心? 阿婵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自从来了元都,郡主从来不曾亏待过她,可是这么一大笔钱和满院子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法儿让人安心。 “把镯子当了,不打紧,先把宴张罗起来,免得到时候他们又来挑理。” “您——”玉嬷嬷欲言又止,那镯子她知道,是老王妃离世前留给郡主做念想的物件,值不值钱另说,宫羲予一直很爱护,平日里哪怕稍微磕了碰了都会心疼好半天。 看出老嬷嬷的心思,宫羲予却没说什么,钱给了她们就转身离开了。 身为荆南质子的时候,宫羲予从来不会跟外人打什么没必要的交道,所有时间几乎都是在王府这个牢笼一样的清雅华丽的府邸中蹉跎渡过,由此,外人口中的荆南王府郡主一向都是内敛清冷的。 没人知道她一回到卧房就蹬掉靴子扑向床榻的时候,会不会稍微顾及着点自己对外的形象,这一幕若是让旁人看到,少不了许多人要碎上一地怀春的少男心了。 等明日生辰宴过去,她就可以彻底和那个“梦”一别两相忘了。 真好! 生辰当天,辰时一刻,准点儿到的,除了宫里皇后派来协助宴会的几位宫人,还有一封明黄圣旨。 “梦里”那位给她送来鹤顶红的老太监掐着尖哑的嗓子洋洋洒洒念了半天,总结下来就是宫羲予提位分了,从荆南郡主变成了盛元郡主,封号矜南,正一品,要记得感恩盛元王朝感恩皇室巴拉巴拉。 领完旨送走老太监,阿婵就一直跟着宫羲予到了卧房,犹豫了半天最后才开口问:“殿下,这是……” 皇帝不是傻子,按理说,他是不可能给一个番邦郡主这么尊崇的地位,这封圣旨一下,整个盛元境内,宫羲予的待遇都会有很大变化,其中更以元都为最。 就比如,那些明里暗里插探子使绊子的人肯定都是要收敛起来了。 “阿婵今年多大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小丫头的问题,反而问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然后就不再说什么,让下人准备沐浴更衣,午后应该就有宾客会陆续到场。 阿婵只小宫羲予一年出头,最近荆南家中寄来的书信上,父母已经给她琢磨着婚配了。 皇室那些皇子们其实很早就都想搭上荆南王这条大鱼,只不过是为了遮掩自己的野心,谁都在等着对方先出手。 如今皇帝这么一搞,恐怕是因为某些人已经说服了他。 而且,宫羲予心里大概能猜到,自己那远在荆南的父母在想什么。 在皇帝的默许下,一个女儿换未来几十年安稳,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宫文邕是荆南未来的王,如果他有个皇妃妹妹,之后的路会好走不少。 联姻而已,在高门府宅中最常见了。 至于宫羲予的意思——这不在掌权者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9章 全世界都安静了 “欧阳主宅,贺矜南郡主礼至——白玉棋盘一副。” “宇文将军府,贺矜南郡主礼至——长禹弓一张。” “二皇子珩,贺矜南郡主礼至——金丝盘叶翡翠步摇一对。” “荆南王世子,贺矜南郡主礼至——白木香石九粒。” “荆南王,荆南王妃,贺矜南郡主礼至——荆南正史九册。” “太子府,贺矜南郡主礼至——血玉珊瑚摆台一对。” “贵妃冯氏,贺矜南郡主礼至——琼浆花酿一壶。” 今年这些礼,可谓是重得让人有些惶恐了。 不过宫羲予也不怎么在意,她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像个局外人,一切需要打点的全交给了下人,在后院石桥上躲着闲。 除了这次没有元珩在暗中折腾,剩下一切还是和“梦中”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何必迁就他们呢? 算着时辰,在“梦里”,现在那几位皇子该四处寻着自己灌酒呢,还有半个时辰,一切就全部过去了。 池塘里金红尾的鱼儿见到人就翻腾起水面等着投喂,可宫羲予没有准备鱼食,就看着它们一个个拼命做无用功。 两刻钟……三刻钟…… 现在自己已经醉了,正迷迷糊糊走在湖边,马上要遇到元珩了。 这个位置不算太深,隐约还能听到前厅喧闹的动静。 外面那些人好像也知道宫羲予此刻在心慌的等着什么,随着她在心底最后的倒数,不知为何,外面突然停下来喧嚣,安静到不像是一场宴会。 全世界都安静了。 不过人群的所有变化,现在的宫羲予都已经注意不到了,她撑着桥边石栏,这一瞬间,整个人高度紧张到仿佛要爆炸,然后随着一条肥美锦鲤奋力跃出水面带起的无数水花,猛然间长长松了口气,因为屏息太久,眼睛都憋红了。 “殿下!前面……那……那人……” 匆匆跑来的阿婵脸都煞白,见了鬼一样,惊的宫羲予还以为有人死在了前面。 “好好说,怎么了?” “呼……那位……北邺山的来了,玉嬷嬷担心出事,让奴婢叫您过去。” …… 好家伙,真来鬼了。 关于北邺山,宫羲予跟大部分人一样都只听说过笼统的概念,独立于盛元王朝之外,不依附,不牵扯。 照理说,北邺山这样的一个存在,应该不会有人生活在元都的,可那人是个例外。 宫羲予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多久,但从自己四年前过来到现在,一直能听闻他的传说。 据说他是北邺山圣城主亡妻所出,却自小没有任何武学天赋,终日无所事事。 等北邺山第二个小少主年纪渐长初露峥嵘,他就自然而然被流放到了元都。 可是即便经常能听说,但这人吧,她却实打实从来没有过一面之缘。 回到前厅前,宫羲予特地绕了一圈,从自己院子取了坛还有尘土味道的酒。 玉嬷嬷见到阿婵抱着的酒坛就知道该怎么应,当先朝宾客们欠身道歉,只说公主是为了取这坛子女儿红才耽误了。 无数衣着华丽的宾客都早已经入了席,这会儿却全都一言不发,目光集中在席外那个男人身上。 第10章 北邺山,容讣 远远看去还不觉得怎样,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一切,全都是“梦里”不曾出现过的了,这人她不认得也正常。 可不正常就不正常在,这传说被北邺山流放至此终日阴郁渗人的男人,她在“梦里”见到过! 那个在她生命最后一瞬间只身闯入天牢,狠辣拧断太监脖子的,和那双最后接住自己的滚烫大手。 当然,当时已经是她弥留的最后意识了,也是有可能出错的……吧? 太监唱礼的声音走了三分调,尖锐的能直接上天,甚至还有些磕巴: “北邺山……容……容讣,贺矜南郡主礼至,正……正红凤凰锦七七四十九匹,东海鲛人泪三千粒,元都荣华楼,房……房契一纸。” …… 唱礼结束,席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从容讣那,挪到了刚出现没多久的宫羲予脸上,让她像被成百上千毒蛇盯住了一样,打骨子里发寒,一个哆嗦差点就没忍住。 因为宫羲予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的发懵,这短短一阵儿的沉默就这么被所有人理解成了她和容讣二人的深情对视。 当她刚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下的时候,几年没有在人前光明正大初现过的容讣缓缓走上前,先她一步开了口,一上来就是冷嗖嗖三个字: “女儿红?” 宫羲予又被问懵了,下意识应了声:“啊?” “还是留着大婚之日再开坛,不合规矩。” “……哦。” 宫羲予原本想借这机会暗示那些有心思的人别打自己主意,没想到被这人冷冷清清两句话搅没了思绪,刚“哦”完就后悔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解释什么。 欧阳谲跟自家父亲混在人群中装作不认识宫羲予,恰好看到了她眼底掩盖还不错的生无可恋,下意识一把捂了眼睛,在心里默然哀嚎,没眼看呀没眼看! 容讣只来说两句话外加送了一堆不合礼数的东西就走了,可后面整个生辰宴,几乎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此刻,沉默就是容讣送给她最大的贺礼。 虽说沉默,但该有的规矩礼数还是要有,宫羲予倒还好,玉嬷嬷和阿婵一整天像个陀螺一样根本没机会停下来休息。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个宾客,宫羲予刚收敛起已经僵硬的得体笑脸,大门外的暗巷里就传出来一阵阵的猫儿叫声。 她只能在下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然后说到:“我出去一下,嬷嬷您让阿婵看着他们收拾就行,别累着。” 荆南王府外面有两条巷子,一条通向北街,另一条是个暗巷死胡同,阿婵看着自家郡主往死路走,转过身隐晦的推了推玉嬷嬷没让她往外看:“嬷嬷您说哪儿要紧着拾掇,我叫他们快些弄完。” 死胡同里,欧阳谲坐在不高不矮的墙头上拎着一个酒葫芦,看到宫羲予走过来,算准时机一跃而下,刚好稳稳当当落在她面前还顺势凹了个帅气又不显尴尬的造型,心满意足的再次观赏到了小丫头受惊的表情。 今天的宫羲予明显被精心打扮过,眉如远山,顾盼生辉,像个易碎的精致瓷器,折腾一天了难免有些疲惫,不过也只会因为面前的人是欧阳谲而显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回过神下意识撇着眉抿唇晃了晃满头沉甸甸的发饰,有些不耐: “干什么啊!” 第11章 红疹 欧阳谲平日看起来不着四六,这会儿不知为何却也有点小紧张,扣扣后脑勺问:“那人……你认识?” “元都还有人不认得他?”宫羲予眉梢更拧,似是不解,其实只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不愿对欧阳谲说假话,真话却实在开不了口。 这让她怎么说? 梦里见过?还是临死前看到过? 听宫羲予这话,欧阳谲还当她与容讣真的没什么交集,便也暗暗松了口气,转眼就恢复一派懒散的吊儿郎当模样,伸手按住她满是发饰的沉甸甸的脑袋,一时没忍住手贱晃了晃,让对他没留心眼的小姑娘身子跟着脑袋一起摆了两下差点没站稳,这才笑着一拍她脑门,直接让人往后仰了半步。 “……”可以打人吗? “呀呀呀别皱着脸都不漂亮了,二羲乖乖回去睡觉,大哥哥明天带你出去玩啊!” 眼看着黑暗中利落翻墙不见的人影,宫羲予多少有些疑惑。 欧阳谲是个很精明的人,刚及冠那年便已经暗中接手了家中一部分生意,不该是方才那般像个单纯傻乎乎的毛头小子。 所以……是因为那个人? 附近几只野猫在夜里扯着嗓子乱叫,打断了她准备继续绕下去的思路。 罢了。 最近几天乱七八糟一直在忙,难得短暂的尘埃落定一阵儿,宫羲予决定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省的年纪轻轻就熬白了头发,谁知回到卧房刚推开门,阿婵突然惊慌地喊着“殿下”从西侧小屋跑出来。 “玉嬷嬷回屋后浑身起了好多红疹子迷糊了过去,喊都喊不醒,怎么办啊殿下?” “什么样的疹子?” 宫羲予愣了片刻,随后一边快步往玉嬷嬷屋里走一边问,生怕老人年纪大了出点什么意外无法挽回。 “小米粒大的红点儿,全身都是!好像还有些发热!” 这会儿也不顾不上什么礼数尊卑,宫羲予推开西屋门往床边跑了几步,打发跟进来的阿婵先去请大夫。 老人家被慌乱的阿婵扶着侧躺在床上胡乱盖张薄毯,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已经凸起变成了硬疙瘩,手心里都是,估计有些痒,迷糊间还动了动手指想挠,被宫羲予握着手腕制止。 她不会看病,从来没见身边有谁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心下也慌,可还是要抖着手把毯子给裹紧点儿,侧身坐上床边费力的让玉嬷嬷躺正,隔着衣衫都能摸到老人胳膊上无数细小凸起,刹那间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两刻钟后大夫才被阿婵拽着赶来,这会儿嬷嬷手心一个疙瘩已经被她下意识攥手的动作挤破了,黑红的血沾染了手心,连宫羲予袖口也染了小块污渍。 “哎哟我的老天,这么严重?” 山羊胡子大夫原本还眯着眼满脸困倦,直到进屋看到病人这才一下瞪大了眼珠,甩开阿婵拽着他袖口的手,动作麻利的从药箱里取出针包在床边铺开,取了根最细的,小心翼翼从已经挤破的手心那个疙瘩刺进去。 黑红的血珠随着他轻捻银针的动作从针尾溢出,散发着污浊的腥味。 第12章 进宫 “不是什么要命的毒,不过老人体虚,又着了风,这才成这样。” 大夫说着,好像根本看不到宫羲予脸上愈发冷肃的模样,从药箱最底一层拿出来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了两粒药丸出来给玉嬷嬷塞嘴里,然后让阿婵打来热水,拿干净的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擦掉了手心糊开的血迹嘱咐道: “这药,疙瘩没彻底消了前每日夜里喂两粒,随时留人照看着,疙瘩尽量不能挠不能破,破了记得温水擦干净,沾了血的衣裳被褥每天要换,再发热就来找我。” 阿婵听得认真,等大夫收好药箱后恭恭敬敬把人请了出去。 诊费病好后结是他的规矩,不论大病小病,一次诊金千两白银。 阿婵送罢大夫再着急忙慌赶回来,在屋外刚掀开帘子,就看到自家小殿下脱了鞋正跪坐在床上,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小团扇,小心翼翼给玉嬷嬷扇着风止痒,好像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床边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昏暗火光晃晃悠悠的。 这种时候阿婵自知不该打扰,干脆就没进屋,抱着手臂在门口台阶上坐着守夜。 第二天近正午宫羲予才醒来,迷迷糊糊感觉浑身酸软,抱着被子翻个身,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揉了会儿眼睛才突然想到了什么,猛一个翻身爬起来,就看到玉嬷嬷在里衣外面披了个绒衫,正靠个团枕坐在床上绣着什么。 眼看玉嬷嬷没什么大碍,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浑身没劲儿软不唧唧晃了两下乱糟糟的脑袋,然后一头栽倒进身前被子里,眼睛又闭上了。 玉嬷嬷就坐在旁边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笑着摇摇头也没出声,垂下眼继续手头的绣活。 小殿下从小就喜欢赖在床上撒娇,以前在荆南成天要早起请安没机会,也就是来了元都,才偶尔能赖这么几次,也幸好这一上午安生。 一个回笼觉睡了大半个时辰,再睁眼,饭菜的香味瞬间盈满了整间屋。 “嗯——花雕鸡!” “殿下得快些用膳了,方才宫里传旨,皇后宣您未时进宫一趟。” 时间还充裕,吃饱了宫羲予还有时间慢悠悠沐浴洗掉一身饭菜味道,罢了才换身衣裳骑着她的枣红小马进宫。 这匹马是当初和她一起被送来元都的,如今也不过四岁多点,毛色水滑,看起来高大却轻巧漂亮。 到皇宫正阳门刚好未时一刻,皇后身边的老宫女已经等在那儿了。 “奴婢兰芝,见过殿下。” 宫羲予没什么表情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交给了宫门口一个侍卫,朝兰芝冷冷清清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带路。” “是。” 总所周知,荆南这位小殿下一向性子冷清,哪怕面对天子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虽说看起来不太好亲近,却也没人觉得不合礼数。 一个被交换来命不由己的质子,成天笑眯眯那才叫没心没肺。 皇后宫里并不似宫羲予所想那样清冷,除了后妃们和几位皇子外,还有不少元都贵女在场,而独自一人姗姗来迟的宫羲予,理所应当就成了他们注意的焦点。 第13章 冰糖玫瑰糕 “羲予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祁妃娘娘,娘娘千岁。” 三个后妃坐着品茶,身边是太子和两位皇子陪着,除此之外,都是各家嫡系小姐,个个花枝招展迎风盛开着,让宫羲予原本还算低调的黛蓝骑马装在人群里瞬间就特立独行了起来。 皇后正接过太子递给她的花糕,瞧见宫羲予这模样就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平日不出门也罢了,好不容易给你喊来,打扮的还像个野小子!” 冯贵妃膝下无子,只有个公主,今儿倒是没带来凑热闹,当下也附和着皇后打趣:“臣妾昨儿就说呢,及笄生辰宴那么简单办过去的,该是只有咱们矜南郡主独一份。” 周围几个千金小姐即使再不满,这会儿也只能附和着皇后和贵妃,表现得一个比一个亲密,要不是宫羲予眼尖看到两人掐在一起的手,说不定还真信了她们的邪。 “娘娘说笑了,羲予不懂礼数,若出了岔子,还要麻烦娘娘提点。” 曾经宫羲予在皇宫不露笑脸其实多数原因是紧张,不过现在——看到皇后和元珩两人多少有几分相似的脸,只能咬着牙把厌恶藏在骨头里不露分毫。 甚至会因为太子和元珩是亲兄弟而莫名其妙迁怒到他身上,尽是说不清的排斥。 一场皇后牵头的茶会从正午刚过一直持续到天色渐黑,贵女们糕点都不敢多吃几口,还要时刻打起精神应付着周围“姐妹”们的绊子和皇后的提问。 宫羲予身份特殊,皇后虽说让人给她留了凳子不至于站一整天,却怎么也不张口放人。 回去以后,欧阳恐怕要生气了。 毕竟被放鸽子的是他,生气也是应该的,宫羲予只怕他担心。 就在她整个人放空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这一会儿,面前的青瓷盘里突然被放进一块小小的冰糖玫瑰糕。 被这块糖糕唤回思绪,抬头却只看到太子元舟那张温温和和的笑脸和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银箸。 太子是元珩的嫡亲兄长,可两人却一点儿也不像,要非说他和谁有些相似之处,宫羲予的第一反应就是宫文邕。 元舟和她哥哥宫文邕同年生,如今都是二十有一,两人又都是温温和和不紧不慢的性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两人短暂到不能再短的一个对视,估计让身边那些女人们脑补出了不少东西,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皇后,眉梢都扬了起来,瞬息后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和几位靠的近的贵女们说说笑笑。 待茶会散了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其他姑娘都有府里马车护卫等着,可宫羲予却是独自一人来的,阿婵又要照顾玉嬷嬷,也只能再一个人摸黑回去。 她府里那点儿事皇后知道的估计比谁都早,这会儿也不装不知情,直接吩咐:“羲予府里没来人吧,让太子送你回去,小姑娘夜里一个人太危险。” “是,多谢娘娘关怀。” 走出皇后宫里的一路上,如果眼神能杀人,宫羲予可能已经尸骨无存了。 更让人闹心的是,还总是有几个心里没数的姑娘腆着脸跑来太子面前刷存在感,每次都要磨叽老半天,临走的时候再丢给她一个看似友好实则暗藏杀气的眼神。 嘿!成!谁让她捡了便宜呢! 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高冷! 第14章 黑匣子 走到正阳门的一路上,元舟都只是跟在宫羲予身边,不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直到宫门口的侍卫牵来那匹枣红的马,他这才挑了挑眉看向身边一路上同样冷酷的小丫头。 原本以为她多少也会尴尬一下表达歉意,没想到她还是冷冷清清开口:“麻烦太子殿下了,剩下的路很安全,我自己就可以。” 这话说得,好像就皇宫危险一样。 话音落下,就见宫羲予在侍卫紧张到咽口水的同时接过缰绳摸了摸马儿鬃毛,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背,潇洒二字不足以言说。 “告辞,驾!” 马儿和马背上的纤瘦姑娘伴着冷风冲进黑夜的远处,元舟站在宫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人影彻底隐入黑暗,这才自言自语似的问身边侍卫:“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有态度吗?” “呃……属下不知。” 宫门口的交流宫羲予并不知道,她抄小路打算从北街的暗巷直接回府,却万万没想到,只差一丁点儿就撞上了岔路口突然冒出来的一架马车,幸好小枣红年轻力壮又机灵刹得及时,否则这一下真不知道要多惨。 不等她绕过去,前面那个带着斗笠遮了大半张脸看起来有点神秘的马车夫突然阴恻恻开了口: “属下见过小殿下。” “……” 这几年宫羲予学会的无数技能里,她感觉唯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最有用的,后来也就习惯了遇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不济表面看起来不能怂,哪怕因为怕黑怕鬼已经心如擂鼓,可是在外人眼里就是冷淡的一朵高岭之花。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不说话单纯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发颤而已。 马车夫说完一句话后就低着头不再言语,车里也很安静不像有人,可是执着的堵着宫羲予回去的路,不说话,也不让路。 鬼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月亮在天幕上都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 看着马车顶上那个隐约在夜里泛着暗光的顶棚,宫羲予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对了,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开口:“容讣?” …… “驾!” 轱辘—— “哎不是!”突然转弯离开的马车扑了宫羲予和小枣红一脸灰,一人一马呆呆目送马车离开,然后满脑袋问号的对视半天:“我就问一下……他怎么还跑了?” 从这个路口出去离王府已经不远了,宫羲予干脆由着小枣红慢悠悠往回溜达,原本一直想着怎么不让皇后再任意拿捏自己,经一打岔突然变成了容讣。 满脑子都是他。 “梦里”他闯进天牢的原因。 生辰宴上那些意有所指的贺礼。 还有刚才突然拦路又突然调头就走的举动。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总不能是因为他脑子不太灵光吧? 小枣红溜达到王府台阶底下停住,阿婵就等在门口,见宫羲予回来眼睛都亮了:“殿下,半个时辰前有人在门外留了个匣子,奴婢没看到是谁放的。” “匣子?” 下了马接过阿婵捧了半天的小盒,宫羲予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打开,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中又闪过了容讣没什么表情却惊为天人眉目如墨的那张脸,顿了片刻,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嗯……” 小盒一打开就有一股寒气轻烟冒出来,里垫着一层柔软的绒布,摆着两株透绿的萝卜。 “殿下,这不会是萝卜吧?” 第15章 玉参 宫羲予再不识好赖也知道这一看就很贵的玩意儿不会是真的普通萝卜,可无奈自己确实不认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让阿婵带去隔壁巷子里找大夫问问。 一般来说,这样神秘兮兮看起来好像能吃的东西不是毒就是药,也没有第三种可能。 阿婵听话地捧着盒子走了,宫羲予一路走回自己院子,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做完活准备休息的下人,他们互相牵制着背后的主人,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暴露,却不知早被这府邸主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也就是仗着她年纪小又顾忌暗中那些眼睛不方便过问府里事宜罢了。 玉嬷嬷身上疹子已经消下去了不少,虽然印子还在,但没那么硬了,老人手里还拿着针线倚在床头却闭了眼睛,宫羲予推门进去的动静惊的她在梦中皱了皱眉。 放下拴在嬷嬷身上的心,她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婢女已经准备好了沐浴汤池里的温水和香料。 “外边侯着去,阿婵回了记得叫她过来。” 赤脚踩上白玉石砖有些冰凉,经过玉砌的冷清甬道和那扇巨大到遮挡住整个汤池的雕花屏风,略显滚烫的山泉水由四角的玄龟口中淌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和蒙蒙薄雾催人困倦。 阿婵进来就看到自家殿下懒洋洋趴在池子边上假寐,原本带些苍白的皮肤微微透着红,长发披在身后水面铺了一层,遮住了水下道不明的风光。 “禀殿下,陈大夫说匣子里那是玉参,排毒益气的灵药,取根须子和着药吃就好,您最近身子也虚,可泡进茶水里少服些。” 宫羲予没听到似的,还是闭着眼没反应,过了好一阵儿才有些沉的出了口气,轻飘飘问阿婵:“你说……这是谁送来的?” “奴婢不知,门卫来报的时候就没见人,凭空冒出来似的。” 知道府里事儿的人很多,这其中要说谁送的起玉参,左右就是那几个位高权重的,这可是个人情债啊。 不晓得到底是谁,又想从她这破落王府里得到什么。 可不可能是容讣先不提,就说今儿看皇后那模样,大概是想撮合自己跟太子的好事。 元珩虽说也是皇后嫡出,但次子在皇位争锋里终归比不过长子储君,到时候太子跟荆南一搭上关系,她未来太后的位置十有八九可以安心坐稳了。 而且荆南那边,父亲母亲若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极大可能会直接答应下来,那时她宫羲予就真的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虽说嫁给太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还可能会加快报复元珩和皇后的脚步,但这样的不对等交易实在让人不太甘心。 该怎么让皇后打消念头? 在池子里泡久了骨头都有些软,听着外面隐约的打更声,她终于从池子里起身,稳稳踩着不远处藏在水下的台阶上去,阿婵乖顺地递上帕子和寝衣,然后小心翼翼帮她绞干长发。 “殿下,奴婢今日清点贺礼,瞧见北邺山那位送来的荣华楼房契下,还压着两张卖身契。” “卖身契?谁的?” 阿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答道:“荣华楼贺延,金玉坊万云雨。” 第16章 现在她是你的 容讣在城北有个三进的院子,只住着自己和一个随从,宫羲予找过来的时候,刚巧他准备出门。 随从还是上次的马车夫,黑衫长刀背个斗笠,脸上从左边眉骨到嘴角有条皮肉外翻的老疤。 “小殿下,安好。” 大早上天还没亮透,盛元堂堂正一品郡主,昂贵的织锦长裙也不怕沾灰,就晃着腿坐在院门口半人高的石狮子台上。 宫羲予看到有人出来却不是她要等的那个,只眨眨眼算打过招呼,然后视线越过车夫,继续歪着脑袋往大门里看。 容讣踏出大门,正好跟那道隐含期待的视线撞了个满怀,脚步似乎顿了一瞬,又好像没有任何停留。 见他没反应,宫羲予先一步撑着石台跳下来,开门见山:“玉参是你的吗?” 闻言,容讣这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开口却说:“不是。” “哦,那万云雨呢?” 两人都没注意车夫在听到“不是”后微妙的表情,宫羲予也不太在乎玉参到底是谁的,不过容讣嫌疑不小这才顺口一问。 她的目的在容讣身上,其他都是借口罢了。 这回没办法再否认,容讣只好从沉默的本职中抽了个空回一句“现在她是你的”。 和外界所认识的清冷郡主比起来,这家伙明显还要更高冷,连语调都若即若离,总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消失不见。 六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字组成一句话,分明没什么好回想的,可宫羲予却下意识将这六个字在舌尖反复颠倒了两遍,只感觉他这句话说的异常认真,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车夫在这两人莫名其妙对话的时候,暗戳戳从二人视线中间退了一步出去。 容讣大概真的有要紧事,硬朗冷肃的眉目间无端透出几分躁意,却始终没有开口,宫羲予察觉到了,自觉扬起零星笑意退了半步,避开他周身压抑非常的气场,主动提出告辞。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先生赠礼,告辞。” 万云雨是金玉赌坊老板娘,赌术怎样先不提,据说她捏着元都里不少人的把柄,容讣把这人送给她,就相当于给了她一支已经臻于完整的情报网。 这么大一份礼,来确定一下赠送者意图是必要的,现在看来,意图不明,但总不能再不知好歹耽误人家正事。 告辞之后宫羲予就打道回府,她是一个人偷跑过来的,还要赶在今天欧阳谲去接她之前回去等着。 嗯——顺路买份余记的点心投喂那个土大款吧。 刚拐进右边巷口,宫羲予就听到身后马车轱辘声越来越近,还以为容讣他们也要从这条路走,就往旁边靠了靠停下,打算让马车先过去。 “吁!” 马车停下,错身的瞬间,她分明看到车夫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个微妙的咧嘴笑。 容讣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冷嗖嗖两个字:“上车。” “啊?” 宫羲予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外面和撩起帘子的容讣对上了视线,呆呆地出了个声。 车里也再次沉默了片刻,这个空当里她已经回过了神,但眼睁睁看着容讣沉默,还心想这回他应该懒得搭理自己准备直接走了。 第17章 抱歉赶时间 “上来,送你回去。” “哦,谢谢。” 此时,沉默是老天给她到处乱跑的最大惩罚。 眼看马车毫不停留掠过余记的小铺子,宫羲予想了想蹲在暗巷孤零零等着自己的欧阳,还是决定顶着压力开口:“那个,不急的话,方便停一下吗?” 刚才帘子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容讣清清楚楚看到她盯着糕点摊的眼睛都要发光了。 “抱歉,赶时间。” “……” 好吧,谁让他是债主呢。 不光债主,还是“梦里”来晚了的救命恩人。 宫羲予是个很识相的,有恩必报的好孩子,眼下这情况摆明了就是容讣不停车,自己也绝对打不过他,既然如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至于跳马车什么的高危动作,她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姑娘还是不要随便尝试的好。 荆南王门口只有两个门卫守着,大门还是紧关的,宫羲予在巷口就道谢下了马车,然后目送容讣越走越远。 马车里,原本端着冷然的容讣在感受不到宫羲予的视线后,干脆更冷了,这回收敛都懒得收。 车夫抬手把斗笠从背后挪到头上戴稳,遮住自己的脸后,一鞭甩在马屁股上驾车拐进了右边小巷,还有功夫跟容讣搭话。 “主子,您故意的吧?” 容讣没理他带着打趣的疑惑,冷声问:“废话少说,容柃怎么样了?” “寅时割的腕,发现的早,这会儿大概已经把命捡回来了,没什么大碍。” 另一边,没有回家直接溜去了暗巷的宫羲予果然在巷子最里面看到了矮墙头上打盹的欧阳谲。 “欧阳!” “嗯?”欧阳谲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抬头看到墙下亭亭站着的人,瞌睡虫一会儿就走了大半:“你干脆晚上再来好了,省的我还专门来跑一趟……” 这人一边抱怨一边打哈欠,也没忘拽住宫羲予伸来的手腕把她拉上墙头,然后扶着她小心的从另一边跳下去。 墙的那头,两匹小瘦马被拴在树干上。 他们俩约好了似的,解开缰绳牵着马不紧不慢往外走。 宫羲予那匹马背上有个布褡裢,里面装件灰扑扑的斗篷。 走出小路眼看着外面有人走过的动静,她无奈叹了口气,把斗篷掏出来穿好,戴好兜帽捂严实自己,然后翻身上马,不管欧阳谲跟不跟得上,纵马就往闹市中跑。 等她从欧阳家酒楼后门熟门熟路进去等了有一阵儿,欧阳谲这才姗姗来迟,却也不见着急。 “在这儿等我干嘛?去把衣裳换了,大堂等你啊!” 宫羲予翻着白眼往楼上走的时候就在想,活该这家伙娶不到媳妇,除了那张脸之外,其他的简直没眼看! 三楼一直空着的厢房是欧阳特意留下来的,有时候自己会去坐坐,多数时候的作用都是供他尊贵的郡主殿下乔装打扮。 里间柜子里,摆了干干净净十多套男士衣衫,都是宫羲予的尺码,鞋袜配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上次护国寺带下来的狐狸面具,哪怕让外人进来看到,如果不仔细留心衣物尺寸,也只觉得就是欧阳谲自己的房间而已。 第18章 引蛇出洞 欧阳家公子和他那位不常露面的漂亮表弟一同在荣华楼出现,消息没过多久就传进了很多人耳中。 比如时刻想着再堵一局把钱赢回来的那些二世祖,或者对俊秀少年一见倾心的各家姑娘们。 当然,也不能缺了沉迷书画的二皇子元珩。 看着周围那些时不时会把好奇目光投过来的酒客们,宫羲予难免觉得有些浑身不对劲。 欧阳谲拿着酒盏笑着看她:“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不是!你引蛇出洞非要来这儿吗?” 从护国寺离开之后,欧阳谲最近一直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大致猜到是因为元珩和她的一面之缘,为了避免今后一直提心吊胆,还随时有可能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他们打算趁元珩那边还没有查到荆南王府头上之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类似于将宫羲予伪装的某一层身份索性大方摆在他面前,好把他的关注点带去死胡同里。 其实如果在生辰之前,欧阳要在哪里搞事情宫羲予都不会介意,反正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考虑。 但现在的荣华楼不一样啊! 这地方的房契和东家的卖身契可都在她家里放着呢,这种不生不熟不尴不尬的地方,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客官,您的昆山银雾,慢用!” 宫羲予一般不会喝酒,出门尽量都点茶水,并不是因为她酒量不好,而是从小隐约就有个“喝酒有害健康”的概念在心里,也不知道是谁趁她人小不懂事灌输给她的。 分明在盛元哪怕小孩子赶上了宴席都多多少少会喝那么一丁点儿,更别说酒风更自在的荆南,而且她还是荆南王唯一的嫡女小殿下,按理说是有继承权的正经继承人,这个“喝酒有害健康”的概念在某些时候真的很不合时宜。 有些违和,却不会觉得哪儿不对。 还不等宫羲予喝几口茶,楼下就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熟面孔。 荣华楼二层,围着栏杆的一圈雅座只有前后搁了屏风,真要说些什么肯定是说不了的,但从座位上看楼下大厅那唱曲儿的姑娘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些二世祖猛甩着胳膊和他们打招呼,欧阳谲都笑嘻嘻招招手回应。 至于宫羲予? 谁都知道欧阳这个表弟除非赢了钱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之外,其他时间多数都不怎么说话,对外统一口径是小时候嗓子受过伤。 元珩摇着折扇身后跟两个小厮踏进荣华楼的第一时间,就被宫羲予看见,一直到他招去小二低声吩咐了什么后施施然登上台阶,这才状似不在意的转开视线。 “雨声微 秦淮暮夜华灯缀 流苏坠 金蜍焚香绕翡翠 梦亦催 月落烟浓琉璃杯 ……” 台上扶风弱柳的江南女儿唱的曲儿婉转磨人,不一会儿就有小二跑上来恭恭敬敬对他们说楼下元二公子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欧阳原本和宫羲予小声交谈时略显随性的表情只在一瞬间就全数收敛干净,然后一脸收不拢的笑意:“元?二皇子?哈哈哈快请!” 刚好就在欧阳谲把“二皇子”三个字毫不掩饰叫出来的时候,元珩从楼梯走了上来,一点儿也没有身份被人败露的恼意,恰到好处的笑异常和善纯良。 “欧阳公子,久仰大名。” 第19章 你算哪根葱 欧阳谲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大方且并不怎么圆滑的二世祖形象出现,哪怕当着元珩这位天潢贵胄的面也一样:“殿下抬举了,欧阳才是久仰您的大名,不知您今儿这是……” “实不相瞒,鄙人前些日子走了躺护国寺,与您这位表弟结下了一面之缘,方才瞧着面善,便来打个招呼罢了。” 元珩好歹是皇后嫡出的儿子,虽比不了他太子大哥从小由皇帝太后一行人亲自教导还拜入了乔家老爷子门下,但也是实打实受过各方面顶尖教育的。 他哪怕心里不喜欧阳谲这大咧咧的性子,也还能耐得住,可关注点就是下意识落在了欧阳对面那位沉默到现在的削瘦“少年“身上。 她一直没抬过头,一言不发看着茶杯,好像周围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元珩站在外面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和小半张侧脸。 即便如此,从她逆着光显露出的精致鼻梁与眉骨,依旧能让人窥得三分真容。 男装都已经叫人移不开眼了,真难想象但凡她换上裙衫发髻时将有多令人惊艳。 欧阳谲这会儿像是刚察觉到元珩一直盯着的是谁,突然间就半冷了脸语气也强硬起来:“劳烦殿下特地跑这一趟,我家表弟幼时受过伤见不得生人,既然见也见了,您请自便吧。” 这话听起来当真像个护犊子的冷酷兄长,宫羲予也配合他的表演继续沉默,其实在底下偷偷翻白眼,心下吐槽欧阳这话会不会过于直白干脆把人气走了,那样的话他们的计划不就泡了汤? 幸好,元珩的性子也在欧阳谲考虑范围之内,他就算准了这位皇子殿下不会轻易放手,也猜到了这话题一但被提起来,元珩指定会顺杆子往上爬。 “受伤?可有看过大夫?” 陷阱挖好猎物就乖乖往里跳的感觉让欧阳谲很有成就感,他故作起不耐烦,好像已经毫不在乎元珩的身份了:“欧阳一族倾尽全力能找的大夫都看过,若非如此,您当欧阳家现在会只有我这一个半吊子继承人撑着?” 话题到这里即将陷入冷场,元珩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追问了,欧阳谲也明白自己能踩到这位皇子最大的底线在哪儿,继续下去可就不是两个年轻人说说话能解决的事了。 谁知就在两人打着主意要各退一步的时候,隔着两个雅座的屏风后突然窜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人,银酒壶毫不留情往欧阳身上砸: “你算哪根葱?也配跟皇子大声说话!” 酒壶砸到了欧阳腿上又摔出去不知滚到了哪里,这突然一下子,别说欧阳谲和宫羲予,元珩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在那人已经跑了过来要揍人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喊他:“周毅!” 周毅是皇后娘家的晚辈,跟元珩也能算不常见面的发小,在这一冲一拽下差点没站稳,回过身还暴躁得很:“我在帮你说话!拽我干嘛!” “道歉!这两位是我朋友!” “凭什么!欧阳家算老几!让老子道歉?” 早在周毅冲过来准备动手的时候,宫羲予就已经起身拉了把欧阳谲的手臂把他往里带了带,生怕这家伙为了些没必要的东西真受那傻子一拳。 第20章 荣华楼的贵人 这会儿看那人被元珩拽着两人隐晦的眉来眼去,她虽然站起了身却还是刚才面无表情的表情,励志要把自闭少年的人设保持下去,扯着欧阳谲袖子拽了拽冷冷开口,略沙哑的少年嗓音轻飘飘的很好听: “哥,回家。” 他们这边要离开,周毅却不干了,使劲挣开元珩的手一把按住宫羲予侧身就要离开的肩膀:“走什么走!吵这么半天不都是因为你!还想走?” 这下闹大了! 原本哪怕被砸了一下欧阳谲也没多认真的生气,演戏罢了,受点小伤再正常不过,习惯就好,目的就是让元珩把留在宫羲予身上的目光尽量多的转移到欧阳家身上,好方便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现在! 你他大爷的爪子给老子往哪儿放呢! 欧阳谲还不等周毅来得及手下用力,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往上提:“放开!” 宫羲予趁这两人较劲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就看到外面密密麻麻挤了好几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 其实怪不得他们看热闹,元都几个皇子一般都在自己府上待着不会经常这么光明正大出来溜达,再加上个欧阳谲和他的漂亮表弟,还有一个皇后的表侄,这四人一凑,还吵吵闹闹的,是个人都知道有好戏看。 不过也幸好在盛元,除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手上没什么实权,也出于需要维护形象的原因不会太张扬的去报复什么人,惯得这帮百姓胆子大了点。 眼看几人之间的气息越来越紧张,元珩还想着在“表弟”面前留个好印象,刚准备开口说什么缓和一下,就听人群外面有清朗的声音传进来。 “周公子好大脾气,荣华楼里也敢平白生事?” 元都所有人都知道荣华楼背后是北邺山那位撑着,一般都不太有胆子在这里争执得太过,虽然现在这地儿房契换到了另一个人手中,但……某人余威犹在。 周毅也从冲动里缓回了神,一听这话突然就莫名紧张了起来,犹豫了片刻,主动从欧阳手中挣出自己的手腕,可是口头却一点儿也不心甘情愿: “欧阳谲也生事你们不管就盯着我?” 刚才清朗声音的主人终于走出人群,身形修长看起来温润,笑眯眯回答他:“羲公子可是荣华楼的贵人,他带来的朋友自然有特权,您可是哪里不满?” 宫羲予几次男装在外,都被欧阳谲大大咧咧叫出过“二羲”这个有点蠢的名字,后来,有心人就能查到她留在任何地方的姓名都是“禹羲”,荣华楼会知道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成荣华楼的贵人了? 这会儿能出面代表荣华楼的只有东家贺延,也就是容讣给她那两张卖身契的其中一个人。 贺延笑面虎似的跟周毅“亲切交谈”后,转身看着宫羲予,微妙的眨了眨眼。 这表情……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哦! 容讣的刀疤脸车夫好像也对自己做过这个微妙的表情。 所以他们是已经知道了宫羲予和禹羲是一个人吗? 什么时候暴露的? 第21章 带着你的狗离我家贵人远点 从元珩过来打招呼到欧阳谲和周毅争执起来,宫羲予不论起身还是说话一直都半低垂着头,周毅又高,自然一直没注意到她究竟长什么样,直到贺延走出人群,她这才抬头。 周毅原本还在不满,却只是因为一个抬头就把口中小声的抱怨连带怨气都吞了下去。 这少年长得真好看! 是那种尚且清嫩的,雌雄莫辨的漂亮。 元珩今天也是第一次看清她的脸,与上次大雨中略显狼狈的脆弱不同,现在的她……很遥远,明明就在三步之外,却好似站在云间,有种无法触及的疏离感。 可是,元珩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其他地方见到过“禹羲”,可是要去想究竟什么时候见到的,或者追寻那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又毫无头绪。 观察贺延的时候,宫羲予和欧阳谲都用余光看到了元珩现在的表情,心下一安。 他果然看不出来。 “宫羲予”与元珩的少数几次见面都在皇宫,所看到的都是她冷清端庄的一面,而“禹羲”不一样,除了刻意调整过的妆容和五官外,气质虽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贺延在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知道你是谁”这个消息通过眼神完完整整灌输给宫羲予之后,这才着手收拾眼前这烂摊子。 “羲公子与欧阳公子有事要谈,还请二殿下带着您的周公子移步?” 他仗着身后有容讣撑腰,从来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现在说出这话,让周围人都感觉听到的是“麻烦二殿下带着你的狗离我们家贵人远点”的想法出现。 这个“周围的人”里,当然也包括了脾气暴躁的周少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又没明说,而且他也打不过荣华楼那么多明里暗里的护卫。 “你——” 周毅开了口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却被周围人群里传出的一个姑娘尖锐的嗓音打断:“没长眼睛吗你!凭什么站我旁边!来人啊!把她给我赶走!” 这声音嚣张得不行,她身边另一个人却更嚣张,嘲讽傻子的一个“呵”由于人群的安静听起来异常响亮,紧接着又是一个霸气到让人膜拜的字:“滚。” 下意识的,几个人都往那边看了过去。 围观人群只敢围观也怕惹事,纷纷挤挤攘攘给那两个姑娘让出了地方,也叫宫羲予他们一眼就能看到两人。 元珩那一瞬间的紧张宫羲予敏锐的捕捉到了,周毅一脸懵逼什么都不知道,只张开了嘴惊讶于两个姑娘的美貌。 欧阳谲和宫羲予对视一眼,都有些小惊诧。 其中那个暗红长衫散着青丝的清冷女子他们都见过,是元都出名的人物,出名原因除了身世背景外,就两个字,嚣张! 另外那个看起来娇滴滴柔柔弱弱声音却异常尖锐的很面生,但看她模样应该对荣华楼和贺延并不生。 “贺延!我让你把她赶走!赶出去!” 她这么一喊,顿时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贺延身上了。 贺延笑脸僵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却不是叫护卫赶人,反而抱歉地朝另一个女子垂首:“乔小姐,抱歉。” 第22章 论如何捕获宫羲予 “来人,带柃小姐回去。” 直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黑衣人强行按着手臂带上楼,她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开始尖叫! “贺延!你凭什么!表哥不会饶了你的!” 发起疯的女孩子威力无穷,直接挠破了其中一个扭着她肩膀的黑衣人侧脸,可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一样,任由血顺着脸淌进脖子里。 那姑娘还在尖叫,没人理会她,贺延却突然沉下了脸:“停下。” 几个护卫立刻听话的停了下来,看着贺延走到跟前,动作麻利熟练的捂住了她一直在尖声叫嚷的嘴。 贺延走近那姑娘身前,面色冷厉的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扬起嘴角凑近她耳朵,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柃小姐,主子救你是看在同宗同源,纵容你惹是生非是懒得计较,归根究底不过是不愿让他在乎的那人误会他丧尽天良,属下奉劝您一句,千万不要一遍遍挑衅主子为数不多的耐心,毕竟您可不是那个他死活要护着的人,呵。” 憋了大半个月的话终于说出来确实很爽,再看看她目眦欲裂的脸,贺延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走回宫羲予他们那里的时候还不忘回了个头,笑眯眯补了一句: “柃小姐,好自为之。” 看了这么大乐子,围观群众们也知趣该散的散,那位乔小姐刚才一直看着在跟疯女人小声说话的贺延,现在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眨了眨眼,在贺延看向她的时候,突然收敛了一声冷冰冰,咧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笑容: “多谢贺先生慷慨解围,改日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说完后,她抬手招来了最近的小二给了他一锭老大的金元宝:“那位——羲公子一桌,都算我的。” 等她下了楼走到门口又特意回头朝宫羲予挥了挥胳膊之后,欧阳谲终于是没忍住,抬手看似很重一巴掌拍到自己“表弟”后脑勺上:“口水收一收!眼睛都长乔疏霖身上了!人已经走了!” “啊!走了啊?”周围不该待着的人已经散了,贺延又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宫羲予干脆也不装自闭少年了,呆呆地摸了摸被拍过的后脑勺,还看着已经没有人了的门口:“欧阳,她好好看啊!” 欧阳谲:“……” 贺延:“……” 以前进宫参加过几次宴会,和乔疏霖也打过照面,她是乔家家主的嫡女,继承人之一,身手学识无一不精,好像和太子关系不错,毕竟太子从小就拜了乔老族长当师傅,还要被她叫一声师兄的。 以前就觉得乔疏霖活的自在又漂亮,今天一接触,确实很吸引人。 宫羲予这人吧,娃是个好娃,就是太花痴。 她尤其喜欢乔疏霖这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性子,再加上一张好看的脸,稍微温和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彻底俘获宫羲予一只。 “那个……我先去忙了?”贺延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眼睛一亮就打算开溜去高密,却被宫羲予叫住。 “等等,最近麻烦你帮我给万云雨带个话,让她把禹羲的身份处理一下,别让元珩抓到什么把柄。” “是,属下记得了。” 第23章 送了盒点心 当天傍晚回府,宫羲予不光收到了宫里的旨意,还有一个匿名的神秘食盒,食盒上雕着“余记”的字样。 “谁送来的?” 八成又是欧阳谲,那家伙自己喜欢吃这些糕点就算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坚定地认为全世界所有人都会喜欢,已经不是第一次送了。 阿婵看着熟练拆食盒的宫羲予,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不认得,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很凶的男人。” 宫羲予听着这形容,已经揭开盖子的手就顿在了一半,声音都不由自主紧了一下:“……谁?” “奴婢没见过他,背个斗笠穿一身黑,半边脸上有道很长的疤,怪吓人的。” …… 那位债主到底想干什么?这糕点不会有毒吧?什么吃了就必须要听他吩咐否则万毒钻心那种? “殿下?殿下!” “啊?”拽会不知不觉跑去了天涯海角的脑洞,宫羲予回过神后,犹豫了片刻又把盖子完完整整盖回去:“他没再说什么?” “那人只说是他家主子补给您的,然后就走了” 与此同时,宫羲予并不知道在容讣那方小院子里,也出现了一番对峙。 容讣独处的时候并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端着冷傲,歪坐在书房大椅子里,抵着扶手习惯性把玩一块半掌大的乳白色石头,也不抬眼:“做什么了?” 车夫从荣华楼回来突然要告假,半个时辰后,回来就一直表情有些不受他自己控制,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被问到的时候车夫想了想,自认为自己做的事还不至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却也下意识退了半步靠近房门:“就去给小殿下,送……送了盒点心。” 看着容讣面无表情随手在桌上捡了个什么东西打算往他身上扔,车夫忙抱着脑袋又退了半步叽里咕噜开始说:“属下露了脸说是替您送的而且宫里探子刚刚来报皇后让小殿下明早进宫陪同选秀有太子跟着一起大大概还要在宫里住一晚上!” 容讣:“……罢了,你滚吧,尽快把容柃处理好,省的一天有闲劲儿尽在这作妖。” “是是是,那小殿下明日进宫,用不用……” “别瞎折腾,那丫头看起来鹌鹑似的胆子小,心眼可一点儿不缺,真让她摸到了什么尾巴,你们三个的皮就自己烫干净准备脱了。” “是。” 车夫退出书房就看到院子里有个二货,三月天大半夜的,不知检点露着大腿在树下凹造型,脑子进的水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还没走过去就听那人扯着嗓子叫唤:“车哥哥~人家抽筋了啦~” 车夫原本就姓车,也就是因为姓车才被迫当了车夫,这会儿被那人一叫,一身寒毛全部倒竖起来。 “你闭嘴!” 刚放完狠话,就见她反而掩嘴娇笑着往自己的方向走,瞬间怂了:“别别别大哥!大哥你别冲动!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吧大哥!” “哎呀呀,我们车老大原来也有叫人大哥的时候呀,真该让贺延那家伙好好看看,让他别再挣扎早点回头是岸臣服在本姑娘裙下。” 第24章 开始妥协 车夫生不如死望天:“呸!贺延和你这姓万的都是变态!求你们雌雄双贱继续去狼狈为奸不要搭理我!” 万云雨风情万种瞥他一眼,找个石墩坐下收拾好裙摆盖住了真有点凉嗖嗖的大腿:“老车别闹,我来找你说正事的。” “呵,你会有正事?” “怎么说话呐!信不信人家叫贺延断你口粮啊!” “……哦,所以正事呢?” 终于闹完了,万云雨冷不丁突然扒开自己有点敞的领口,然后摸摸索索掏出来一个手掌长的青玉长哨,犹豫问到:“你说,这东西……我要不要找机会还给小殿下?” 车夫怔愣片刻:“还是……呃……别太冲动吧?” “可是前些年躲着她还好,最近我总担心哪天在她面前忍不住就露馅了。” 容讣在屋里能把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攥着那块石头的手,骨节早都已经紧绷发了白,整个人掉进寒冬的湖里似的,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冷气。 清晨天刚泛白,就有暗卫来汇报说宫羲予已经出发进宫了,是太子亲自去接的人。 沉默了一晚上的三个人几乎同一时间默默的不爽了。 容讣难得犹豫,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宫羲予,这时候心里那根窜着雷火的线不断逼近理智的最边沿。 他当真是有些怕的。 “那个……主子,皇宫也有咱们的人啊,前些日子您说不要轻举妄动,我就让他们收了动作,暗中埋了不少眼睛。” …… 短暂的沉寂之后,容讣终于暂时下了决心:“让他们看紧了,哪怕全暴露也给我把那些人盯紧,但凡出了任何意料之外的事,就让他们死在里面吧。” 一整夜下来,万云雨终于亮了眼睛,连声音都懒得伪装,略高的清亮男声就这么自然溜了出来:“是!属下明白!那属下可以偷偷进宫看看小殿下吗?” 容讣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向心里那点儿要命的念头妥协:“……去罢。” …… 宫羲予知道要去皇宫见那些牛鬼蛇神之后,就找隔壁巷子里山羊胡子的刘大夫要了几包能解毒解乏的药,将要戴的手钏和耳坠发饰浸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估计农家的鸡都没叫,玉嬷嬷就喊醒她,说太子殿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宫羲予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睁也睁不开,烦的快要爆炸只好胡乱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发泄:“太子?他来干什么?” “皇后娘娘吩咐太子殿下来接您进宫的,殿下听话,快别耽误了!” “嗷我想睡觉!!!” 喊着要睡觉的宫羲予在玉嬷嬷和阿婵两人齐心协力下,两刻钟简单的沐浴加上梳妆打扮更衣全部结束。 出了府里大门一眼看到太子规规矩矩的马车,她眼里的所有情绪已经全部收敛好,朝着掀开帘子温笑的太子恰到好处的扬起嘴角:“抱歉,殿下久等了。” 这就是她在外人前的惯有冷漠,该有的规矩从来不会出错怠慢了人,但也能让任何人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笑完全只是因为礼数而已。 “无妨,时辰刚好,郡主可用了早膳?” 第25章 被母老虎包围 “无妨,时辰刚好,郡主可用了早膳?” 宫羲予在阿婵的搀扶下上马车,低着头寻思这天黑不黑亮不亮的,鸡都没醒,我吃了个鬼在肚子里随时能当场爆炸你信不信! 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依旧冷静清醒,在太子伸手来扶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疏离得当地搭了一下,然后坐在马车里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 选秀开始得早,哪怕贵为太子也不好迟到,于是马车自然跑得快了些,不是阿婵这小丫头能轻易追上的速度。 一开始宫羲予还想着要不让她回去,没想到太子直接吩咐侍卫将人拽上了车,就坐在外面横栏上,冷是有点冷,总比跑着好。 等到了宫门口,阿婵原本要跳下去的,却被身旁那个侍卫拦了一把,出示过令牌后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宫,一直到明心湖边上才停下。 这回阿婵下车没人再拦了,但她下去后准备把自家殿下扶下来,却发现首先出来的是太子殿下,立刻就把那只尴尬的爪子收了回去不敢再抬头。 这次是宫羲予被拦了,她在心里念叨着: 没事,习惯就好。 …… 呵呵, 不然还能怎样? 嫌好不容易捡来的第二条命太长了吗? 明心湖外这会儿站着很多女孩子,年纪小的约摸才十三四,脸上都还肉嘟嘟的,却已经打扮的满头珠钗了。 从被太子殿下亲自搀着下了马车的时候开始,宫羲予就大概已经猜到了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不想娶亲的关头恰好来了个免费挡箭牌,看似不经意的故意打破了周围不知多少姑娘家的芳心,真是个臭男人! 被当几次挡箭牌其实宫羲予是没觉得怎样啦,反正大家互相伤害无所谓啦,但她挡下来的这些桃花们……看起来好像有那么几个不是好糊弄的人啊,这可怎么办? “殿下,船在这边。” 宫女在众多恶狠狠的视线中面不改色走到他们身边给引路,惹得阿婵在一边佩服的一双眼闪闪发光。 宫羲予和太子上的船是整片湖一眼看去最大的,虽然单拎出来也就刚够站四五个人而已,但耐不过其他船更小。 上了船后,看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宫羲予莫名感觉有些晕眩恶心,但不敢让其他人发现,双手交叠在宽大的袖子下狠狠掐了掐虎口。 不远处可都是绿眼睛的母老虎,这要是让眼尖心眼儿多胆子大的看出来她晕船,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都不一定。 皇后已经在湖心小岛上了,说是小岛,其实不过是个很大的亭子,勉强能挡雨,也方便赏景。 “几天不见,羲予又漂亮了不少呀。” 皇后一看见她下了船就夸,连自己亲儿子都没顾上注意,还是元舟自己出声找存在感:“母后,既然这么喜欢郡主,不如留在宫里陪您待些日子散散心。” “这么大人了尽胡说!” 就算宫羲予将来十有八九要嫁进皇宫,可现在到底还是荆南的人,元都的质子,怎么可能住进皇宫? 留了时间让这母子二人唠了嗑,宫羲予在场面尴尬下来前适时接了皇后之前的夸赞: “皇后娘娘千岁,羲予不过比上次换了身衣裳,比不得外面各家千金们。” 第26章 表面笑嘻嘻 随着人到齐选秀开始,一批批姑娘被湖上的小船送来又送走,已经过去五六批了,皇后左看右看,看谁都不顺眼。 “诶!如今这些丫头们,礼数规矩都弄不明白,当真浪费时间。” 宫羲予坐在皇后右侧陪着她,太子就在旁边围观,全程没有起到任何一点儿作用,偏偏宫羲予还是个“不善言辞”的,无奈之下,圆场的活只能交给了一旁那位服侍了皇后半辈子的宫女。 “娘娘何必烦闷呢,您平日见惯了郡主这般可人儿,寻常小姐们自然入不得眼,左右宫里新人还有些,无需焦心。” “还是兰芝懂本宫心思,羲予这般乖巧的,放哪儿可都是宝啊。” 旁边主仆俩一附一和明里暗里提点着宫羲予未来嫁给皇子的可能性,绝大多数可能是太子,据说祁妃和三皇子也对她满意得很。 表面笑嘻嘻,心里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最近她真的很认真思考过,如果哪天真的被逼到绝路非要将婚事定下来,她就算找欧阳拟个假婚契书都不会和元家人搭上关系。 到时候不说经常能看到皇后和元珩会有多不顺心,她真的担心自己一个没忍住给那母子俩下点鹤顶红,好让他们也尝尝死亡的滋味。 半天下来,湖外面的待选秀女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午膳是宫人直接送来明心湖的,一些简单的点心甜汤。 宫羲予觉得这些点心味道很好,有些熟悉,又不太方便多问什么,只好没把这个当回事,规规矩矩陪着皇后和太子用膳,顺便全盘接受四面八方射向她的让人不太舒服的目光。 他们在亭子里说说笑笑用饭,外面的各家千金其实心里都不太爽利。 如果只是皇后和太子殿下那自然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但宫羲予她不过是荆南送来的质子,凭什么? 这点内心戏在场的人精们多少都能猜个大概,宫羲予也自然知道,但她懒得搭理。 要真说背景和身世,自己还真要比外面那些人都高不少呢,不过就是从家里来了元都,反到让那些人自我感觉出优越了,这样的蠢货不需要被她放在肚子里闹心。 盛元那些正儿八经还够不上荆南王同样高度的几个亲王都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把自家女儿送来任人品头论足。 就比如乔家,若是他们有女儿想送进宫,那一定会郑重其事向皇帝皇后讨一张圣旨,哪怕进宫,也要风风光光的进。 再比如宫羲予吧,皇后想让她嫁给太子,但是再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和那些朝臣以及平民的女儿们一同参与选秀,凭她的身份,但凡要嫁一定会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 太子妃的位置应该有多高? 就表示她一但嫁了,在整个盛元王朝,除了帝后二人,对谁都不用行礼屈膝。 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注定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未来的皇后怎么会跟一群小丫头混在一起?这不是开玩笑吗? 用完甜点,选秀继续。 皇后好像是吃饱了心情也好不少,接下来三轮每一批里都各点出来了一个姑娘留着。 年纪大些的还好,多数都只想着能进宫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就满意了,可是还有些年纪小的,她们打的主意就是接近太子。 第27章 花痴本性 而且巧的是,这次选秀,被皇后挑出来的十多个姑娘,就有十个年纪很小,她们偷偷抬眼看着在一边并不怎么发表言论的元舟,眼睛都锃亮。 这群被挑中的姑娘就留在了亭子里,虽说皇后开了口叫她们随意,但谁敢真的随便呢?站得累了动动腿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注意到。 宫羲予除了偶尔附和皇后两句话外,为了转移自己看到皇后就不怎么气顺的注意力,闲下来多在瞧那几个看起来跟她一般大的姑娘们。 就连采花使从民间带过来的平民姑娘都特意花大价钱好好置办过衣裳头面,这么一比较,宫羲予不由想了想她上次进宫穿的那身骑马装,突然就感觉自己真的好粗糙啊。 阿婵站在宫羲予身后一整天没敢提起声音说话,这会儿看到自家殿下突然发呆,咬着唇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戳了戳她肩膀,惊得她一下子回过神睁大眼睛,刚好就对上了一个姑娘正好向她看来的探究视线。 这绿裙子的姑娘她记得,皇后方才听闻她的身世特意多问了几句。 父母双亡,被江南河边一个教书先生收养,正儿八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按理说这样的女儿命太硬,不会被送来元都,但她不一样。 除了双亡的父母之外,但凡救济过她的,不论是那位教书先生还是周围村民,后来活的都比之前好了些,连带着整个村子都吃穿不愁。 宫羲予这会儿回过神才打量起她,淡绿的长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料子,却裁剪得当收拾的干净大方,首饰只有一对银豆子的耳坠,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那支看起来莹润清雅的玉簪,估计还是采花使为了成事之后能拿到补贴,自己贴钱添上的。 生在民间的姑娘不懂高门权贵之间乱七八糟的规矩礼数,就算进宫前被千叮咛万嘱咐过,这会儿脑子里也只有义父从小教她的:人家看你,你也要笑着看回去,否则不礼貌。 这么想着,她便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朝宫羲予回过去一个柔软害羞的浅笑。 阿婵一直紧盯着自家殿下,这会儿果不其然逮到了她又对别人姑娘家发呆,心下又气又急,只能又偷偷戳她一下。 “皇后娘娘,羲予想出去走走。” 一批五人刚进了亭子就听宫羲予这么说,都皱了皱眉不是很服气的模样,皇后却不觉得有什么,这种场合里,小姑娘无论是真待烦了还是要去方便都不会大咧咧说出来,去就去吧,反正这么一天下来也够了,还有的是时间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 “累了去歇着也好,让太子陪你?” 宫羲予原本还开心她说能去歇会儿,一听太子被提到,用头发丝儿都能猜到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便婉拒道:“只是出去走一圈,不麻烦太子殿下了,娘娘若不放心,叫那位姑娘陪羲予一起吧?” “去吧去吧,别玩太久,晚膳前记得回来。” “是,多谢娘娘。” 得了许可后,宫羲予起身就朝那个绿裙子姑娘眨了眨眼,跟皇后和太子告辞后就过去牵着她往外走。 宫羲予走了就没再回头,自然也不知道身后的太子和皇后两人说了些什么。 第28章 为什么对我笑 元舟在桌上握着一盏茶杯:“看大半天了,母后可有中意的姑娘,儿臣随便娶个回来陪您就是。” 皇后皱眉:“什么叫随便娶个?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不是儿臣倔,她是宫文邕的嫡亲妹妹,儿臣敢娶,也要他舍得嫁啊。”提起宫文邕的时候,元舟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幸好那家伙早早回去了,否则他一个堂堂太子身负要职,还得抽空伺候那祖宗,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儿女婚嫁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王爷都答应了,宫文邕就算不同意还能怎样?” 听自己母后这话,元舟心里只想呵呵,要真惹毛了那黑心肝的家伙,到时候他跟老王爷的战斗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回想起四年前,那家伙离开元都的前一天晚上,把堂堂太子大半夜拎出东宫跑他府里喝了整整一晚上的酒,一直到第二天大早才停下,起身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眼睛红的像个厉鬼,恶狠狠盯着元舟威胁: “其他人我管不着,但姓元的里,但凡有人让羲……我妹妹受了委屈,我都会算在你这太子头上,到时候就算搭进去我这条命,你也别想安安生生坐上龙椅!” 现在想想,一向情绪不会外露的宫文邕那天本身就很不对劲,像个着了魔的疯子似的。 不过他好歹是个太子啊!不久之后妥妥能子承父业的,竟然就那么被一个疯子威胁了,也真是不可思议。 …… 而皇后和太子口中所谈论着的宫羲予,离开明心湖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晒着太阳用力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伸着懒腰。 她身边的那个姑娘现在有点紧张,抿着唇也不说话,时不时看看这位据说很高冷的郡主,脑子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宫羲予听着前面拐弯的小路那头传来细碎的脚步,立刻就收回展开的双臂恢复了一派正经冷漠,带着那个姑娘假装面无表情的散步,和两个宫女迎面对上的时候,面对她们的行礼也只是微微颔首,十足的矜贵。 等人离开,她这才想起正事,转过身背着手臂倒着走,和那个姑娘面对面对视了片刻,然后故作深沉开口提问打破沉默:“你刚才为什么对我笑?” 对方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问,下意识回答:“就……您在看我啊……” “……” “噗——”被她这怯生生的一本正经逗乐,宫羲予终于没忍住笑:“你别这么紧张啊,我真的就是无聊才找你出来走走。” 可是人家姑娘这一整天紧张的根本顾不上无聊,之前看宫羲予又经常和皇后太子他们聊天,有点不解:“很无聊吗?” “你想啊,跟被撮合的对象以及他的母亲一起看着一群陌生姑娘,说话只能聊谁比较适合跟自己一起嫁给那人做一对和平共处的小姐妹,这简直不能用无聊形容啊,尴尬到无法呼吸!” “可是,我看皇后娘娘很喜欢您啊,如果您不愿意……” 宫羲予转回身背对着她,向前面不远处那片花走去,闻言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喜欢?呵,谁知道呢。” 第29章 记住我的名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在明心湖的时候,宫羲予大多数时间都在一门心思端着形象应付皇后,没太注意她的名字,现在想起来了才顺嘴问一声。 “洛以榕” “容?” “榕树的榕。” 宫羲予下意识接话:“为什么?因为你家种了榕树吗?” “……义父学堂里种了。” “咦我真聪明,果然凡间的人都配不上我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欧阳一起混久了,宫羲予现在也染上了他的毛病,看到一个名字就喜欢刨根问底,而且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猜都是从最直接的角度去猜。 比如她自己,玉嬷嬷说,就因为母妃生产前连续几天都梦到了神女羲和,就把羲放进了名字里,甚至小字干脆直接就是羲和。 欧阳谲是因为他父亲总想着有个儿子继承千万家财,可是憨厚些的又守不住财,就盼着他机灵些,哪怕阴损点儿也没事。 阿婵据说是小时候家附近的夏蝉很烦人,闹的她母亲吃不好也睡不好,就想着女儿都是要嫁走的,想把蝉送走就叫阿婵。 洛以榕现在也有点说不上来的佩服她,旁人听她说出类似义父这种话的时候,要不是露出怜悯就是了然的嫌弃,但这位郡主好像根本没把这点儿事放在心上一样。 好像对她来说,生父和义父并没有什么差别,反而是名字的由来更值得细品。 但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不经意,让自己心里偷偷守着的那份怀念很有安全感。 “对啦,我叫宫羲予,你记住我的名字,哪个宫不重要,羲和的羲,生杀予夺的予。” 突然被要求记住对方的名字,洛以榕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的嘟囔着重复了一遍:“嗯……记住了!” “一定要记住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如果在尘埃落定之前想回家了,那我带你走。” 她不适合待在皇宫里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寸步难移,怪难受的。 不过宫羲予也就是突发奇想心软这么一次罢了,可能是刚巧她的那个笑容很熟悉,也可能是糕点太好吃了让人舒服得忍不住多管闲事。 从明心湖绕去御花园走了一圈,眼看着太阳偏西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要到晚膳的时候,她们便打算从另一个方向再绕回去。 三月底的太阳不会太热,两人都只穿了两层单衣罢了,这会儿有风一吹,实打实有点凉嗖嗖的,可是又很舒服。 即将从另一个小门走出御花园,她们迎面遇到了一群很面生的人,为首的那个女人妆容精致艳丽,高高开叉的长裙被风一吹,露出雪白的大腿。 宫羲予侧身对洛以榕说:“她们这样的就不是宫里人,以后遇到没穿着下人衣裳的尽量绕着点,跟后宫那些闲的没事心眼儿多的女人打照面太麻烦,宫外人又容易出乱子。” “记住了。” 今天她们一直没遇到宫里的主子们,下人和位分低的见了宫羲予也不敢拿乔,以至于洛以榕现在才正视起送自己进宫那人嘱咐的尊卑有序的说法。 那些人手中捧着的是一匹匹布料和首饰,说不上昂贵,但都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估计是皇后叫来准备给新进来的几个女孩做衣裳。 “民女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福。” 第30章 看到刚才那个女人了吗 那些人见到宫羲予就知道她是谁,训练有素地跪了一地,为首那女人没有跪,捧着一匹在阳光下流转生辉的凤凰锦蹲身行礼。 念完福后,不等宫羲予说什么,趁着后面的人没起来,前面也没其他碍事的家伙,突然抬起头,朝宫羲予眨眨眼睛,脸上笑意止也止不住。 抬起头后她压了嗓子,原本清魅的声音低了些,有点介于男女之间,却很好听,小声说到: “属下万云雨,参见小殿下。” 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时候见到卖身契上的另一个人,宫羲予懵了一下,下意识也眨了眨眼:“哦,起来吧。” 等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宫羲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着走着突然开口,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洛以榕:“你看到刚才那个女人了吗?” 洛以榕回答:“看到了。” “她眉心那颗朱砂好漂亮。” “……” 两人回到明心湖的时候,今天最后一批姑娘刚刚乘着小船离开,亭子里又多了几个人,有些是宫羲予之前在各种宫宴寿宴生辰宴赏花会上见过的,也有生面孔。 跟宫羲予差不多年纪的太师府千金朝她笑了笑,顺便也没有冷落了洛以榕,看起来很好接触的模样。 也确实,太师一品官,虽然手上不握实权,但谁也不敢忽视,毕竟人家可是皇帝敬重的师长,前前后后教导过无数天潢贵胄。 身为太师唯一的千金,云霭自然知道宫羲予可不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可以随意拿捏。 不说父母,光宫羲予的哥哥就是正儿八经的没人敢惹,当初在元都也跟几位皇子一起受过太师教导,心思深到太师曾几次说过千万不可小觑了他。 而且,宫氏一族曾经跟乔家可有很长一段故事杂着,说是剪不断理还乱也不为过。 待宫羲予向皇后行过礼,云霭便冲她打招呼:“殿下,好久不见。” “云小姐,身子该好些了吧?” 宫羲予的生辰宴云霭错过了,因为她那些日子受了风寒,被太师夫人压着在屋里整整躺了十来天。 “快别提了,母亲从小就觉着我娇嫩的风一吹就要倒在外面,却不晓得我多羡慕高墙外那些从小野到大的人。” “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是野到大的,羡慕吗?”宫羲予原本跟仅有的几个关系好的同龄人就会说说笑笑,哪怕有皇后在一边儿也不用费心端着,微微挑眉眼中流露出小小的嘚瑟,却还是清冷的,不至于太崩人设的黏糊起来。 “好过分呐殿下,要说羡慕,那儿还有个估计更羡慕的呢。” 跟着云霭目光找到了人群之外的元舟,看他依旧温和笑着,却在宫羲予看过去后故意抿唇叹口气做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一下子逗笑了两个姑娘。 洛以榕在旁边不太能理解她们为什么羡慕,但看这几人配合着玩闹还是觉得……很温馨?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肩膀猛一下被一个眼生的姑娘狠狠撞上差点没站稳,还好被身边的云霭扶了一把。 撞人那个却恶人先告状,捂着手臂紧紧拧着眉红了眼眶,那表情,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要大限将至: “啊好疼——你撞我做什么!” 第31章 托我照顾你 洛以榕从小被义父教育着道歉论,被突然一指责,连肩上疼痛都忘了,下意识开口:“抱歉赵小姐,你没事吧?” 有个二品的尚书爹的赵玢儿平日在元都千金圈子里骄傲惯了,实在难以适应荆南来的外人在皇宫里处处高她一等,下意识就想找麻烦。 幸好她还记得进宫前母亲嘱咐的不要生事,想了想,最后只挑了个宫羲予身边看起来好欺负的软柿子。 捏柿子也是要讲究方法的,她一个千金小姐,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嚣张,于是装作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退了半步泫然欲泣: “真的好疼啊,这位姑娘,我可是哪里惹你不满吗?” 云霭抬手帮洛以榕揉了揉肩膀根本没搭理赵玢儿,宫羲予在旁边简直想翻白眼,心想这女的怎么不去唱戏呢,说哭就哭真的好厉害哦。 “抱歉。” 洛以榕的步步退让终归让赵玢儿暂时没能找到岔漏,眼看皇后眼神已经有些不满了只好收敛一身的戏,却直到被送回在宫里暂时的住处都还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 眼瞅天色暗下来,宫羲予逐渐已经不打自己能回去的主意了,皇后也果然不负所望: “明早还要折腾,羲予就在宫里住一夜吧。” “是。” “空置的宫殿来不及收拾了,东宫精细些,让太子捎你过去。” “……是。” 皇后自己也知道这样很不合规矩,所以等人都走完了才说 其实她之前一直觉得,宫羲予这性子当太子妃可能有些太松散,到时候后院起了火估计都不往心里放,但这都是后事,眼前最重要的,是稳住太子的位置。 至于以后?没作用的人自然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虽说太子在宫里也能乘马车软骄,但这毕竟还不是他自己的皇宫,若非实在赶时间元舟还是自己走的多,他都走着了,宫羲予再怎么累也不能坐啊,只好一路跟在太子身边往东宫方向走。 元舟对宫文邕这个跟他一点儿也不像的妹妹很是好奇,前些年自己没时间,刚好她也不常出门,就没顾得上,如今一个生辰宴之后,倒是七颠八倒的被凑在了一起。 “你哥哥……托我照顾你。” 时间好像根本没过多久,在元舟的记忆里,宫文邕离开也不过前些日子的事儿,可这个当初在宫门口怯生生被自己牵下马车的小丫头一转眼都有他肩膀高了,已经在被催着挑选夫婿。 宫羲予本身是没打算说话的,就是去东宫借宿一夜而已,跟这位太子殿下也实在说不上熟,可是冷不丁听到他提起哥哥,还是心跳漏了一下,却故作冷静:“是吗,几年来麻烦殿下了。” 不怪她慌,实在是因为,小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待着,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晨昏定省外,连父母都见不到几面,更别说从她八九岁就一直生活在元都的哥哥。 印象里哥哥不喜欢说话,小时候她也屁颠屁颠缠过宫文邕几天,后来那家伙直接找了父王把她禁足了足足半个月,除了自己的小院子哪儿也不能去。 第32章 立刻松手 就是那次禁足,恰好那年冬天荆南异常干燥,夜里几个偷懒的下人没看住暖炉不知道点着了什么,她整个小院子都被烧了。 被救出大火中的宫羲予因为受惊过度,发热昏迷了足足两天,醒来之后很多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大概是烧坏了脑子。 不过那时候她本来也才五六岁,原本就记不住什么,忘也就忘了,父亲意思意思罚他跪了三天祠堂,之后宫文邕在王府远远看到她都会绕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场火烧了宫文邕呢,还是宫羲予故意放的。 但是想想也不是很难理解,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妹妹,托朋友顺手照顾一下而已,大概就是对盛元皇室礼貌的表达一下他们真的是亲生的吧。 那天傍晚元舟再没有问什么,宫羲予也不说话,回到东宫后,偏殿早已经收拾好了,甚至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她惯用的香料。 元舟在他的书房点着灯坐了一晚上,从宫羲予住着的偏殿能看到书房窗上的剪影,但又恰到好处的合规矩,书房那个位置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偏殿外刚好挡住了窗的巨大廊柱。 合衣躺在窗上,宫羲予想了想东宫为什么会有自己惯用的荆南独有的香料,又为什么窗外那片映着烛火光影的窗户好像在哪里见过,想着想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刚透亮,外面已经有宫女太监们细微的打扫声响着,起身披上昨晚就已经备好的外衫打开门看了一眼,书房的烛火还隐约亮着。 阿婵这一晚上估计没睡踏实,这么早就已经守在门外了,见她披着衫子出来还半眯眼睛有点迷糊:“殿下,奴婢去给您打水梳妆。” “去吧,眼睛睁开,当心些别摔了。” 宫羲予自己原本就还是个要人操心的迷糊蛋,可是在有些时候比她还迷糊的阿婵面前也会不由得开始操心。 毕竟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就跟着自己来了元都,总会记挂着要照顾她。 阿婵走后宫羲予谢绝了宫女们替她更衣的举动,高冷的不行把门关上自己换衣裳。 长这么大除了阿婵和玉嬷嬷,还没人碰过她准备要穿的衣服呢,就……总觉得不太对劲,她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都归为洁癖。 元舟出来的时候宫羲予已经收拾好有一阵儿了,可是毕竟寄人篱下,也不好不打个招呼直接走,就等他出门这才告辞说先一步过去等着。 连续两天跟太子同进同出,还是在自己是太子妃嫌疑人的这个关头,确确实实是太过了。 可是就算已经提早出发了,但宫羲予到明心湖的时候,那儿已经围了不少人。 除了昨日通过的那些姑娘,还有他们家人连夜送进来的贴身丫鬟跟着,就连几个平民姑娘都有宫中临时顶上来的小宫女陪着一起。 零零散散三十多人,在这么大的亭子里本该松松散散,可是宫羲予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一起,人群中正是一向低调不喜张扬的云霭难得冷厉气愤的声音: “我再说一次,立刻松手!” 第33章 又一个宫文邕 十来个没有正经受过皇室礼数教导的小丫头全都围在一起,周围几个小宫女都傻眼了,不敢制止也不敢就这么任她们折腾,而且里面还是云姑娘! “我再说一次,立刻松手!” 原本宫羲予是准备看戏的,却没想到里面是自己人,当下就冷了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 人群外面的几个小宫女见到了救星一样,立刻往亭子外的小太监那里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也机灵,扯着嗓子就喊矜南郡主驾到。 家中职位半高不低的几个不敢得罪她,却也怕里面那人,僵了一下后很快起身,却始终没有行礼,自以为哪边都留够了后路。 阿婵跟在宫羲予身后都快气死了,这些家伙没脑子不顾尊卑就算了,竟然当众落他们面子,简直……无法无天! 气到在抖的阿婵宫羲予自然发现了,不过现在她没有功夫顾及这丫头,本来自己是无所谓的,但人群里面除了云霭,突然又传出了洛以榕受到惊吓的叫喊声。 她没再置身事外,穿过外围几个都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人,走到装作不知道她来了的赵玢儿身后,直接提了后衣领把人丢到一边,然后就看到被云霭护在身后的洛以榕头发脸蛋和衣襟湿哒哒的,还挂着已经泡开的茶叶,云霭袖口也湿了不少。 “谁干的?” 偶尔出现在外界的宫羲予本就是清冷性子,这会儿一生气,整个人周围都仿佛散发着寒气,直吓得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姑娘不敢开口说话,最后还是赵玢儿没忍住压抑的嫉妒,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是她先泼我的!” 宫羲予自认是个讲道理的好人,一开始见洛以榕没有反驳还真信了她的邪看向赵玢儿伸出来的手。 然后就看到她青葱似的手指上挂着一丁点儿只有反射阳光才能被发现的茶渍…… 这回她是真没忍住自己的白眼,扭头检查洛以榕和云霭有没有受伤的时候顺便又瞥了姓赵的那个傻子一眼,看她果然还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冷笑都差点没憋住。 自己身份特殊是个质子,她自以为是的看低一眼情有可原,可是这家伙竟然敢跟云霭对着干,说她蠢货真的都高估了她,还真以为云霭平时低调就好欺负了? 她先是吩咐跟着洛以榕的小宫女带她们去换身衣服,两人离开的时候估计不放心她,洛以榕走之前还朝她摇了摇头。 云霭就不一样了,她脸色还是很冷,已经走出亭子上了船,这才扭头看了宫羲予一眼,正巧看到她漫不经心叫两个太监架住了赵玢儿,然后迎着光歪着脑袋,笑眯眯朝她做了个口型。 放心。 看来这又是一个隐藏的宫文邕,云霭心想,那就不用担心了,赵玢儿八成不会有好果子吃。 太子和皇后走到半路刚好遇上回去的云霭她们,见这俩姑娘狼狈成这样就多嘴问了一句,云霭也不掺假的说了,当即气得皇后眼皮子跳了跳,深吸一口气这才把火压下去。 他们赶到明心湖外面还没来得及上船,就听见不远处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 第34章 杀人啊 宫羲予把赵玢儿扔湖里了,毫不犹豫的,周围甚至都没有侍卫劝告一句。 这场面真的把刚才参与过的另外几个姑娘吓到整张脸发白,脂粉都遮不住她们的惊慌。 别说在皇宫这种到处都有人看着的地方,就连宫外也没人敢真么大胆,直接把尚书千金丢进湖里不管不顾。 赵玢儿不会水,明心湖边上淤泥又很滑站不住脚,她越挣扎陷得越深,偏生无论怎么喊着呼救求饶,岸上那人都一反常态的笑眯眯看着,事不关己一样,也不允许周围的护卫和太监们救人。 就连皇后和太子的小船来到岛上问她要不要先把人捞起来都被轻飘飘拒绝了。 “娘娘慈悲,赵小姐进宫两日也有嬷嬷细心教育过却还是目无尊卑高下,大抵是脑子不太好的,羲予幼时在荆南听过不少能治痴傻的偏方,如今拿她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皇后原本还在担心她真嫁了太子之后站不住脚,如今却彻底没了这点儿担心,反而开始思考她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手段,将来真的需要一脚踢开的时候该怎么办。 湖里的赵玢儿精致的的长发早已经散乱的像团水草,看到皇后离得近了,挣扎的更带劲儿:“娘娘救我!宫羲予要杀人啊!殿下救命!呕咳咳……” 她喊了半天意识都已经逐渐逼近模糊,过程中呛了不少水,因为太过惊恐而挣扎的毫无头绪,水中还有条腿抽经了,这下更溺的只剩半张脸还能勉强浮上水面,偶尔露出嘴巴哭喊尖叫,连求救都忘了。 皇后上了岸没有回头就往亭子里面走,只是轻声嘱咐宫羲予别玩得太过。 而太子那边,最近四年没了宫文邕到处挑拨离间阴损的搞事情,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样一面倒的屠狗场面了,直接走到宫羲予身边,手中折扇合拢碰了碰她清瘦的肩:“丫头,不怕出人命?” 水里的人已经翻起白眼,再不打捞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可宫羲予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抬了抬被折扇压住的肩无所谓道:“怕什么?殿下不是答应了哥哥照顾我吗?” “……” 元舟突然觉得昨天他就不该说话,这下完了,招惹到了第二个宫文邕。 不过在今天之前,谁能知道一向冷冷清清的宫羲予也是个和她哥哥如出一辙的惹祸精呢? 而且这兄妹俩从来不搞小事,一个比一个麻烦。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赵玢儿彻底昏死过去,宫羲予才懒洋洋下令把她捞出来送去太医院。 人的生命力可不是一般的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而且就算死了不是还有元舟吗,白捡的靠山,还被当了这么久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赵玢儿被捞起来送走之后,上午还有一部分初次进选的姑娘,他们之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宫羲予可以和皇后娘娘一起对自己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可是在隔着湖面亲眼看过她的手段和皇后太子对她的纵容,即使疑惑也不敢升起什么不满了,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赵小姐。 第35章 无人在意凤凰锦 两个时辰过去,随着四周温度逐渐比大早上高出不少,湖外还留着的人也越来越少,宫羲予感觉压根没过多久,就只剩最后一批了。 最后一批人没挑出好的,被下人带走后,亭子最外面的小太监便高喊选秀结束。 忙忙乎乎快两天,拢共挑出来二十多个姑娘,往周围一站各个都漂亮。 皇后招招手叫她们过来,隐约让脑洞大于天的宫羲予有种左拥右抱的错觉。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矜南郡主——” 这会儿她们行起礼规矩多了,许是害怕吧,宫羲予不在乎,只要能早些结束放她出宫,怎么着都好说。 可皇后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宫羲予想回府,温和包容地让人起身免礼后,又向身后老嬷嬷打了个示意,说是有准备惊喜给她们。 宫羲予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办法,便顺着皇后的视线往远处看,就瞧到湖面上慢悠悠驶来一艘大了不少的船,船头那人身形婀娜,被风吹开裙摆隐约露出雪白的玉腿。 万云雨? 她怎么会来? 难道这就是皇后说的惊喜? 果然,等人下了船走近,皇后介绍到:“万夫人乃是衣品楼掌柜,本宫请她来给你们带了不少罕见的衣料,每人两套衣裳。” 宫羲予沉默,她一直以为万云雨就只是金玉坊老板娘,没想到名声响彻盛元的衣品楼也是她在打理。 这么说,自己欠容讣那家伙的好像并不是随随便便能还清的债啊…… 哎愁死了! 万云雨带着人行礼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任由二十来个姑娘们左看右看挑选衣料,每个捧着布匹的下人周围都站着几个姑娘挑挑捡捡,唯独万云雨,身边空无一人,看起来竟然清高得很。 这些姑娘之前都是各家娇贵的千金大小姐,但进了皇宫始终低人一等,自然而然便长了几分脑子,看那掌柜捧着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缎子,像是凤凰锦啊,根本不敢去看。 她们原本以为最好的布料自然要留给目前看来身世最好的云霭云大小姐,可云霭也只是在靠中间的位置随手挑了匹烟青的料。 云家是书香世家,因为学生众多桃李满天下,一向也不缺奢侈的玩意儿,虽说凤凰锦实在罕见,但其他料子即使再贵重也不被她看在眼里,便随手指了个顺眼的。 刚选完,那捧着布匹的绣娘立刻就将手中沉重的布料交给身后下人,从袖中拿出木尺为她量身,边忙活还不忘问:“姑娘喜欢哪种花型?”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选完,那匹凤凰锦还是无人敢染指,时间越到后面,越有人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想试试看能不能拥有它,毕竟凤凰锦可太难得了,是历代皇后封后大典时朝服的衣料,连皇宫里都不多见。 可是却不曾想,还没人鼓起勇气接近它,眼看着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丈量身形后,皇后开了口: “羲予陪本宫两日也辛苦了,既然这匹料子无人中意,你便拿了吧。” 宫羲予愣神眨了眨眼:“娘娘,这……” “本宫晓得你不在意这点凤凰锦,可这颜色着实衬你,叫万夫人给裁身新衣裳,全当本宫犒劳你了。” 第36章 喜欢温柔的 自皇后这么一解释,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不久前宫羲予的生辰宴上,可是收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匹凤凰锦的,她府上现在凤凰锦的存货比国库也只多不少。 既然皇后这么说了,宫羲予也不好再推辞显得小家子气,干脆笑了下谢过皇后娘娘赏赐,然后看着万云雨走来,顺从地起身展开双臂配合她量身。 宫羲予有凤凰锦没错,但因为这料子太过贵重,作为封侯大典时皇后专用的衣料,自然而然就有了些特殊意义,随随便便穿上身多少有些僭越。 皇后方才那番话,算是正儿八经给了她库房里摆着的那一堆堆凤凰锦一个终于能见光的懿旨。 至此,宫羲予逐渐有些怀疑万云雨带来凤凰锦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孔雀花鸟近年来有些俗气了,殿下可喜欢祥云或是鹤纹?” “都好,反正料子还多。” 她俩这对话,真的要把周围其他姑娘们生生气死,连皇后闻言都有些羡慕,那可是凤凰锦啊。 万云雨带来的凤凰锦是枣红色,其实宫羲予本身觉得这颜色配着祥云仙鹤怕是有点突兀,但看万云雨根本不觉得这是问题的笑颜,也就随了她。 这么漂亮的姐姐,试问什么人能推辞她的好意呢? 周围的绣娘在轻声和姑娘们聊些闲话,思考着每个姑娘的性格更搭什么花型,万云雨也问:“殿下喜欢玉石吗?” “这种贵东西,没人不喜欢吧?” “那凤凰锦呢?” “当然。” “小动物,鸟雀呢?” “看起来不凶的会想摸摸,真要养却没那么多劲儿。” 每次听宫羲予答后,万云雨都会默默在心里给自家主子偷偷加分: 他主子可是拥有几处珍稀玉石矿脉的男人!拿凤凰锦包马车顶的男人! 不凶的小动物……不知道白虎和玄鹰算不算凶?幼崽总是不凶的吧! “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人?” 宫羲予有些听出了万云雨的意有所指,犹豫片刻后想了想说道:“嗯……温柔的?” 其实温不温柔是次要,她喜欢好看的,呵呵,但这话为什么要说给心有所求的万云雨呢? 心里话万云雨不可能知道,只听了温柔俩字,背对着皇后太子方向的脸一下子苦了下来。 就主子那副能夜止小儿啼哭的性子,温柔? 不过虽然有点难,但为了那男人的终身大事,自己要不要豁出命去尝试着建议一下? 宫羲予越深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自己和容讣在生辰宴之前应该是毫无关系的,不应该呀? 谁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闯天牢? 在没有闯天牢机会的第二次生命里,还毫不心疼的把那么贵重的东西全都送来给她。 就算她真的“有点点”好看,可容讣看起来也不像是为色所迷的人啊? 而且上次自己跑去试探他还撞了一鼻子冷灰。 虽然后来他送了自己回府晚上也补偿了糕点。 …… 糟糕,越想越不对了。 那家伙不会真的偷偷暗恋自己吧? 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爱的深沉,却为了不耽误女主而将所有感情压抑在内心深处? 咦——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她真要信了自己的邪了! 太可怕了! 第37章 属下有钱属下给你 今天皇后大概是心情好,量完尺寸就叫人都散了,绣娘们要赶回去做衣裳,秀女们要老老实实在宫里学规矩,太子还有政务需要处理,而宫羲予……她想回府睡觉。 万云雨先一步离开的,但是临走前说了凤凰锦不同于一般布料,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讨,便在湖外等她,想顺便搭个马车回去。 见此,皇后也没什么意见,又把宫羲予和太子留下喝了杯茶就放人离开。 等宫羲予乘着小船驶到湖中央,就看见万云雨身边站着一个姑娘,估计有点紧张,匆匆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就离开,走之前约摸是瞟到了不远处的宫羲予,竟然吓得踉跄几步。 “殿下,顺便带属下逛逛御花园吧,昨日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细瞧。” 宫羲予以前是真的不怎么出门,很少有机会被好看的姐姐请求怎样,当下遇到了自然不会拒绝。 “嗯,从北侧门走,刚好南边儿出去,离宫门也近。” 万云雨笑盈盈应声:“多谢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宫羲予的错觉,万云雨现在的声音好像和在亭子里有些不同,声音沉了些? 但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多问。 万云雨殊不知自己已经在被拒绝的边缘来回翻滚了一次,如果宫羲予知道这家伙是个男的,大概会直接找个太监过来陪他,逛什么逛,不如早点回去睡觉,浪费时间。 御花园百花齐放,假山亭子流水,样样都看着精致无比。 “殿下,这会儿不是牡丹的花期吧?” “土不一样,但凡有经不住谢了的,花房都会移新的过来。” “啧,果然是皇宫,劳民伤财真是太幸福了。” 宫羲予觉得有趣:“做生意不也是劳民伤财?” “那不一样。”万云雨故作高深的慢慢摇头:“我们这叫互惠互利,手下那些人赚到钱开心,我赚到了更多钱有了更多人,就会更开心,双份的开心,何乐而不为?” 俩人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有个姑娘独自一人迎着她们走来。 “这不是刚才那个?”之前宫羲予看到往万云雨手里塞东西的。 万云雨歪了歪头:“好像姓陈?刚才还贿赂我来着。” “嗯?” “她想换个好料子,还提意见说,最好把凤凰锦掉个包。” “嗯?没想到啊,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宫羲予真的没想到,除了还躺在太医院的赵玢儿,竟然真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她不会真的以为什么人都能穿凤凰锦吧? 赶在那人走近之前,万云雨飞快地说到:“给我的钱不少呢,殿下有喜欢的东西吗,属下有钱,属下送你。” 那个姓陈的姑娘走近看到她们,脸上满是浮于表面的惊讶,以及眼底没藏好的算计,停下脚步矮了身子行了个礼,然后就说自己耳坠不知掉去了哪儿着急要找回来,待宫羲予点头后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经过的一瞬间,宫羲予就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着的粉尘味道,立刻屏住呼吸,却没注意那小姑娘假装绊了一下抓向自己的手,原本该躲不过的,但万云雨反应很快,一把将宫羲予拉到身后,叫她扑了个空。 第38章 寒石散 万云雨飞快的把宫羲予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表情夸张的稳准狠一脚踩在那姑娘没来得及躲开的脚背上,直接让她摔了个彻底。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陈小姐是吧?奴家盯多了绣活眼神不太好,您没伤到吧?” 万云雨就是有这种本事,哪怕受害人但凡长脑子就能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在看过她的表演后,还是下意识开始试着相信这人真的是不小心,竟然担心成这样,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宫羲予微张着嘴站在一边都看呆了,原来这人才是专业唱戏的。 送走脑子一片乱麻呆呆的陈姑娘,宫羲予正想说就快出了御花园,却见万云雨脸色不太好,便问道:“怎么?” 万云雨干巴巴一点点收回夸张的愧疚后,竟然冷了脸笑都笑不出来,宽大的袖口下是一根银针,犹豫了片刻还是递给宫羲予:“刚才她手上顺下来的,涂了寒石散。” “我就知道。” 宫羲予挑眉,说罢见万云雨脸色还是不好,笑笑安慰她:“放心,我一身解药呢,出不了事。” 可是这能一样吗? 躲没躲开是一回事,有没有人害她是另一回事,难不成小殿下自己聪明避开了就当没发生过? 万云雨表示他现在真的很认真的在不开心。 但是无奈,他的不开心没能保持多久,两人刚顺着小径拐过弯,就看到明黄龙袍的皇帝和一个老太监在不远处的石桥上,好像在看鱼。 想想寒石散能让人陷入疯魔失去意识的作用,这一瞬间他们两人都猜到了陈姑娘的目的。 没想到这还是个有点脑子的角色。 想着让宫羲予中了寒石散,直接丢人丢到皇上眼皮子底下,算她聪明,不过可惜了,她选择的对手好像要更聪明那么一点点。 皇上这会儿也看到了宫羲予,意想不到地挑眉招手将她叫了过去。 宫羲予无奈,只好留万云雨在原地自己上前。 “羲予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起身吧,朕也很久没见到你这丫头了,最近可还好?” “谢陛下,劳陛下记挂,羲予很好。” 宫羲予四年前进元都到现在,每年充其量也就是在几次国宴上被皇帝叫上前表示一下重视,想来最近皇后应该常在他面前提起宫羲予,否则一打眼可能还认不出来。 上次……也就是重活一次之前,还没死的时候,她在天牢里也曾经想过,那个看起来很严肃很公平的皇帝,会不会有可能阻止她的死。 但是从结果看来是宫羲予自己想多了,最后送来鹤顶红的,正是皇帝最信任的那个老太监,此时也正站在皇帝身边,同样笑的慈祥看着她。 皇上和宫羲予确实不熟,也没什么话题好聊,简单问候几句便让她随意去了,临宫羲予离开之前,都已经转了身,皇上突然想起来还真有件事需要转告她。 “对了,前些日子荆南王来了信函,有一封你母妃的亲笔,稍后朕会差人给你送去。” 听到家里来信,宫羲予并没有什么好惊喜的,依旧冷冷清清谢过皇上,然后转身离开。 第39章 万两黄金 保存完好的信封上,“吾儿亲启”四个字分明是宫羲予瞧着陌生的样子,但她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这是王妃亲笔写的。 “吾儿羲予,历月安否? 王府近日尚好,此随信黄金万两,寥表母亲思念。 父君筋骨康健无虞,且侧妃禄氏已有两月身孕。 兄长文邕处事已然愈发得体不再张扬。 近年王府提亲之人愈多,母亲念尔离家暂且推拒多数,望吾儿喜得一人心,婚嫁再议。 及,前日周皇后来信,言元太子心系吾儿,其样貌品性皆上乘,望三思,切勿草率拒之。” 她母妃一向不是啰嗦的人,前些年来一次信也就三两句话,这次是难为她了,冷清如她,竟然也会为了自己的婚事操心。 信纸中夹着几张金票,万两黄金不多不少,也是四年来最大方的一次。 这封信宫羲予看过就随手撕两折引火烧了,连信封都没留下,只余几张金票大大咧咧摆在桌上,和她练字的纸一块随便放着,散乱无章毫不起眼。 叩,叩,叩 “殿下,刘大夫到了。” 来递话的是平日里前院一个洒扫婢女,丢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看似乖巧胆怯得很。 前厅里,刘大夫捋着山羊胡子正给玉嬷嬷把脉,见这府邸主子来了也只是抬眼点点头表示了起码的尊重,宫羲予自然不会怪罪,也不出声,坐上主座静静等着诊脉的结果。 半晌后刘大夫终于放了手,顺便取了玉嬷嬷小臂内侧扎着的两根银针:“老人已然无碍,但年纪大了底子就弱,平日少受寒暑冰水,慢慢将养着便不会怎样。” 宫羲予忙起身:“多谢大夫,有劳了,阿婵,去我书房将桌上钱票取来。” 刘大夫看诊一次千两白银,阿婵在桌上找了半天却也只有几张金票,干脆连带着宫羲予平日零零碎碎交给她守着的不少银票都拿了过去。 看着阿婵拿来的那么多钱票,宫羲予无奈笑了笑,随手取了张母妃送来的千两金票,再由阿婵交给大夫。 “这些几日委实辛苦大夫,您且收着。” 刘大夫也不装样,看到金票虽然略惊了一瞬,但也毫无心理负担接了,然后就被阿婵恭恭敬敬送走。 玉嬷嬷这两日还有些虚,走多了便累得慌,宫羲予扶着她往回走,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嬷嬷以后少操心些,安心听大夫话,这么大个王府,少您几日还塌不了。” 玉嬷嬷把宫羲予从襁褓里裹着的皱巴巴丑团子一路看着长到现在比自己还高些,加上这几日病症折磨,脊背佝偻了许多,一头银白发髻里连丁点儿黑都见不着,眼窝深陷满脸的皱纹,手上皮肤松软虚浮的摸起来有些吓人。 “都听您的,老奴何时拒绝过殿下?只怕以后,我这老家伙就赖上小殿下了惹您嫌弃呢。” “那我就在郊外买个庄子,叫阿婵跟您一块住进去,养些鸡鸭养些花草,再雇几个长工,把您关在那儿从早到晚看人家做事,就不叫您动手,拐着弯儿折磨你这老太太。” “哟,那老奴还真要谢过小殿下,到时候记得再养几只狸猫一块儿,前些年在侧妃那儿见了只雪白的,老奴羡慕得紧。” 第40章 第九还是第十个呢 从玉嬷嬷不再经常出屋门的第二天一大早开始,宫羲予就开始带着阿婵极其效率的处理那些各处送进来的眼睛了。 一天一夜,整个荆南王府里,除了玉嬷嬷之外的所有人都根本没合眼,都在提心吊胆着生怕查到自己身上。 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郡主殿下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身型高大的野蛮人,露于表面的皮肤上布满了疤痕,有的新疤还没结好隐约能看到在皮肉下翻涌的血丝,这几人指哪儿打哪儿,从进来王府开始,已经在宫羲予抬眼敛眸间,在她漫不经心的指使下处理了不少人。 一直到第太阳再次升起,前院只剩了两排下人,原本可是能将院子站满的,少说百来个都死的不知不觉。 剩下不到三十人,人人自危,阿婵早从前厅搬了桌椅出来,椅子上还细心铺了绒毯和软垫子,茶水过了很久已经凉透了,宫羲予不在乎,只是举着空茶杯在手中把玩,面上故作游移不定: “本宫素来喜静,如此看来人还是有些多,这该如何是好?” 第二排中间那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名叫落英,使劲低着脑袋,总感觉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心下慌张不已,旁边的女孩察觉到了她的恐惧,还贴心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就落英所知,目前为止死的几乎全是各家探子,几个王府的,高位朝臣的,连皇宫的都死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去,心下一直在试图安慰自己说不定已经逃过了一劫,可这一天一夜里,那位郡主手段狠辣的实在让她无法顺畅呼吸。 连宫中那些见惯了残忍的后妃们,都不一定能眼也不眨看着这么多人死在一起,甚至大多还没来得及断气就被埋进了后院靠近围墙的老树底下。 他们天大亮才被带来前院,是迎着鱼肚白亲眼看着那些人挣扎着被泥土掩埋的。 “怎么,都不说话?” 身上好像突然被视线锁住,落英一身早就流干的冷汗再一次席卷了全身,感受着手背上那道仅有的温热,下意识紧紧反攥着身边女孩的手,还被安慰似的轻轻摇了摇。 “既然没人愿意说,本宫就随便挑了?”宫羲予声音刻意压低,伴着清晨寒凉的冷风吹进每一个人耳中,听的人莫名就是一哆嗦,她看着落英愈发抖得厉害,低笑一声继续道:“那就第二排的吧,嗯——挑个靠中间些的?” 落英眼看着宫羲予要点到自己头上了,提心吊胆都已经忘记了呼吸,像是等待最后审判似的,把身边那个女孩手攥的生疼。 “右边开始数,第九?还是第十个呢?” 被点到的刚好就是落英和牵着她的那女孩,两人一瞬间都猛一下停住了呼吸心如擂鼓。 这次的停顿有些长,宫羲予好像故意戏耍她们玩儿似的,视线不停在两人之间交错停留。 直到落英的心脏好像要被喷涌而上的血液撑破,她终于没忍住,狠狠一攥那女孩的手,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一用力把她往前推了一步。 所有人都被动静吸引转过视线,看到平时很沉默却温温柔柔的女孩儿突然踉跄半步跌倒在地上,一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扭过头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看着身后的人。 第41章 出去走走 落英是冯贵妃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人,机缘巧合下被皇后派去了盯着宫羲予。 然后就是后宫那些心机深沉的女人们借刀杀人互相试探,玉嬷嬷倒霉当了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试探对象,而宫羲予完美的做了一把被人所掌控的刀,帮着皇后顺利地处理了冯贵妃布下的这个暗桩。 清晨,落英没忍住推了其他人出来后,阿婵就给她喂了和玉嬷嬷一样的毒,然后在她浑身麻痒刺痛最严重的时候被绑上石头沉了塘。 至于她身后的冯贵妃,还有利用了宫羲予的皇后,她们两人迟早都会一桩桩一件件的还回来,连带着之前那个宫羲予身死之前的种种,一个都漏不了。 现在王府里只剩三十多下人,宫羲予留了皇上的两个眼睛算是没做的太绝,一来不至于让皇上立刻开始处处提防她,二来,既然还有这两双眼睛在,想必短时间内皇上也不会派其他人过来。 这次大清理忙碌了许久,处理完落英之后,宫羲予一直睡到临近傍晚才醒来,醒后想起府里负责给自己准备膳食的厨子是宣亲王府的已经被杀了,这下才突然有点傻眼,木木的裹着被子坐起身发呆。 饿了,怎么办? 不多时阿婵就在外面敲门,声音并不大,试探着问:“殿下?” “进来吧。” 她这才推开门走进来,手上端着木托,摆了些糕点和肉粥:“奴婢估摸您该饿了,这是奴婢自己做的,殿下先垫垫肚子?” 王府招厨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原本阿婵是要出去买些吃食回来的,可是担心宫羲予突然醒来,就先准备了些。 至于其他下人,玉嬷嬷这会儿也吃不了其他东西,喝些粥又去做绣活,旁人自有下人的小厨房,随便是谁都会做饭,饿不着的。 不晓得是不是饿过了劲儿,看着香气四溢的肉粥和糕点,她突然就没了食欲。 “先不吃了,帮我收拾更衣,咱们出去走走。” “是。” 傍晚的元都风景很好,城中有林立的酒楼食肆和河流船舫,没有宵禁很是热闹,街边摆摊儿的刚开始赚钱,几乎满大街笑脸。 宫羲予是打算往衣品楼去的,她对凤凰锦最后做出来的衣服是什么模样很感兴趣,顺便可以去万云雨那里蹭点儿吃的。 优哉游哉溜达在人群中的宫羲予在听到身后一声熟悉尖叫的时候,突然就知道了先人们的大智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古人诚不欺我。 上次在荣华楼的那位疯疯癫癫的柃姑娘,也不知道跟宫羲予有什么前世孽缘,闲逛都能被堵到。 “你站住!” 上次贺延对她并不客气,但看起来也是荣华楼的自己人,八成还跟容讣有些关系,念着自己欠债主的,宫羲予没想很她计较,头也不回全当没听到。 但是蠢货被人当做蠢货总是有特别愚蠢的理由,比如身后那位疯子,竟然跑着追了上来,一伸手就要拽宫羲予的肩,不料被提前警惕起来的阿婵挡住了。 “啪!” 不光是宫羲予和阿婵,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漂亮姑娘竟然在大街上直接扇人耳光! 第42章 尴尬现场 紧跟着上一巴掌没多久,又是更加响亮的“啪”一声,容柃捂着瞬间红肿的脸怒视阿婵,泪光盈盈的眼眶里一片通红,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气愤的。 “哭什么哭!矜南郡主也胆敢冲撞,我在这要了你的狗命也不为过!” 宫羲予没有拦着阿婵,让她打回去才不算委屈,就算那疯子是债主家的人又怎样,给脸不要脸的蠢货就该好好长长记性,背后有谁都没用! 反正她背后的人又不在场,自己人先爽了再说。 而且阿婵这小丫头虽然平时进了皇宫看起来又软又怂,但好歹也是从小在荆南跟着宫羲予的。 别看荆南听起来只是一小片番地,其实领土起码也有三分之一个盛元那么大,而且荆南更重宗族血脉尊卑,荆南王室连个马夫换了地方都能跟贵族家的二世祖正面杠上,别说阿婵了。 但,宫羲予瞧着这位柃姑娘也确实是个厉害人,气成这样满嘴疯话都还能保持梨花带雨的柔弱脸,不听她说话的确是挺好看的。 容柃被阿婵一巴掌打的蒙了一会儿,回过神已经被不掺杂脏字的骂了个狗血淋头,整个人气到发抖,却又插不进话无法反击,只能憋出了额角青筋硬生生受着。 终于,阿婵气撒完了,周围人惊呆了,容柃得空能插上话喊出声了,谁知一个尖叫喊了一半就被一个带着残影闪身进入人群的黑衣人一斗笠连带着嘴将脸捂了个严实,紧跟着就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护卫扭送着疯狂挣扎的她带走。 连宫羲予都被这一连串操作惊得有些懵。 “见过小殿下。” 被突然出现的黑衣车夫行礼唤回混沌思绪的宫羲予终于回过神,原本懒洋洋有些眯起来的眼睛稍稍睁大了点儿。 “是你啊……” 容讣的这个神秘车夫确实有点点神秘。 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车夫一如往常的微妙表情,宫羲予下意识往他来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不远的地方停着一架黑色马车,不起眼的顶棚和车帘在阳光下有隐隐流光。 …… 哦,欺负债主的人被债主本尊撞见了,想想还有点尴尬呢。 阿婵并不知道她刚才威风堂堂一巴掌打的是谁,也不知道殿下看着的那马车里面是谁,但她见过车夫啊。 “啊,殿下,上次你给了奴婢的那盒点心就是他送来的!” 阿婵话音落下后,车夫的表情眼见着更加微妙,宫羲予简直想直接把这丫头一脚踹河里,尴尬到耳尖微微泛红:“那什么……呵呵,又见面了。” 还不等她找到借口逃离这个尴尬现场,从来轻易不露面的容讣突然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向她走来。 …… “容先生……好久不见。” 宫羲予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容讣,按他身份叫少主吧好像有点讽刺,叫公子兄台之类又怪得很,于是只好称为先生。 容讣走到宫羲予身边不远处,还不等她因为容柃的事开口道歉或者询问什么,眼看周围百姓因为惧怕自己散开了,就直说道:“那是我表妹容柃,家里出事受了刺激,心智不太正常。” 宫羲予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更尴尬了:“……哦。” 第43章 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宫羲予原本是要去衣品楼的,但容讣今天一反常态,态度堪称温和的提议说请她吃饭以作刚才容柃闹事的补偿。 债主开口了宫羲予怎么好意思拒绝,不过却没有顺从他的建议原路返回去上一条街的荣华楼。 “河边的船舫夜景不错,就在这儿吧。” “好。” 上次在荣华楼和元珩的那次见面实在让宫羲予不太愿意想起,而且这一片的船舫有很大一部分是欧阳家的,欧阳谲一般也不乐意来自家生意场。 至于为什么要考虑会不会遇到欧阳谲,这个问题宫羲予表示自己并没有认真思考,可能是觉得他和容讣周身磁场不太合,下意识想要避免他们见面的可能。 容讣和宫羲予并行走在前面,车夫和阿婵跟在身后。 “大哥,你们是?”阿婵至今还不知道容讣是谁,在她的印象里元都好像也没有容姓的人物,可是能让自家殿下这么心平气和顺着来的,想必也不简单。 车夫将斗笠背在身后露出脸上的疤,看着阿婵眨了眨眼睛:“我家主子啊?小殿下生辰宴上你不是见过嘛?” “生辰宴?” …… 阿婵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吸一口气差点噎到自己,本来就很圆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北邺山!?” “是呀,你这丫头记性怎么不太好呢?” 努力平复下不敢置信的心跳后,阿婵才转过头来寻思这能怪自己记性吗?当初她一直跟在殿下身后就没敢仔细看人,而且那次,这位大人物送来的礼可太多暗意了,他怎么可能想到自家殿下竟然跟那人还有其他交情啊! 后面的交流宫羲予自然不知道,她正在心里念叨着希望不要再遇到蠢货了,可刚被容讣温雅有度的扶上船舫,一抬眼就看到前面不远转角处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周毅。 看到他,宫羲予整个人就是一愣,强忍着掉头就走的欲望把自己脸上暗暗无奈的神色收了个干净,心下最后的祈祷还没来得及想,果然就看到了周毅身后紧跟着出现的元珩。 …… 真是巧啊,一会儿不会再遇到个欧阳谲吧? 不过这次毒奶倒是没有成功,元珩身后再没有人了,他微微惊诧的跟宫羲予打了招呼问了几句家常就告辞离开,周毅虽然沉迷声色但也不敢把主意往矜南郡主身上打,跟元珩一起做了个揖匆忙离开。 反倒是宫羲予身边的容讣,看起来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可谁心里那点儿想法都不可避免的经过了他。 宫羲予为什么会和容讣一起?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太子的婚事还能成吗? 等等等等…… 等他们彻底离开,宫羲予这才松了口气不再那么冷清清的紧绷,容讣带着她往里走,临到门口就要进去,突然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声音低敛:“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 宫羲予实实在在是个对美貌毫无抵抗力的人,尤其现在,眉目深远如画的容讣背着落日黄昏最后的金光侧首看她,因为察觉到好像给宫羲予带来了麻烦而不太愉快地稍稍撇眉抿唇,更显得他五官深邃。 就很好看。 而且在宫羲予这里,好看又刚好符合她审美的人都是有特权的。 第44章 有事相求 今夜并不像容讣所说只是一顿便饭,琴乐纱舞,清酒晚景,阿婵和车夫都侯在外面,正式的让宫羲予十分不适应。 “这边清酒是用茶尖叶花果酿造,后劲不大,殿下可以尝尝。” “冰糖玫瑰糕,殿下喜欢吗。” “银耳梨子汤,据说他们炖得很细。” 宫羲予连在王府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纯粹饭来张口还附带美男解说的待遇,实在有些坐立难安,端着小盅梨子汤一口口抿着,时不时抬眼偷偷看看容讣,心底一个大胆的想法越来越沸腾,最后理智终于在他再次温和一笑间崩塌了大半: “容先生,你……咳咳!需要我做什么?” 她本来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真的差了一点儿就要问出声,好在求生欲时她及时憋住。 在她话音落下后,容讣端着酒盅的手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清笑:“殿下聪慧,容某的确有事相求。” 容讣能感觉到自己说完有事相求,宫羲予才稍稍不那么紧绷,看着她终于放松下来剔透明亮的眼睛,一时却失语了。 他事先也没有想好,这会儿应该要说什么? 宫羲予殷切地看着容讣一派沉稳指尖缓缓转动酒杯的模样,心想这人真的很好看,无论做什么都像一幅画,养眼非常。 幸好这人是有目的的,否则自己未来要有很长时间睡不好觉了。 不管容讣需要她做什么,但凡不触碰到底线的她都愿意答应。 毕竟是债主嘛! 容讣还在现编:“嗯——” 宫羲予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附和:“嗯?” 最后眼看着场面又开始濒临尴尬实在不能拖了,他只好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容某一直在追查当初母族灭门之事,近几日挖出了不少线索,还需要向殿下借万云雨几日,她对之前的情况比较了解,不容易出岔子。” “这样啊,当然没问题!”宫羲予还以为容讣之前一直不愿意开口是不好意思把给了自己的人要回去,很好说话:“她本来就是你的人,放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太大用处,倒浪费了。” 容讣摇头:“不会,是他的荣幸。” 两人之间在宫羲予看来,暂时终于没有了误会,虽然还是不知道当初容讣为什么要给她那么重的礼,但既然猜不出来不如干脆选择失忆,反正目前看来,氛围很好,不尴尬,也不拘谨,像两个心照不宣的普通朋友,保持最安全的距离。 门外,车夫眉毛拧得死紧,阿婵看他一脸凶相问都不敢问生怕连累到自己。 车夫其实只不过在心里不停的恨铁不成钢。 他家主子喜欢个姑娘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天呐!好想把万云雨那人妖的灵魂附在主子身上啊! 起码人万云雨只在皇宫和小殿下见了两面,立刻就打听出了小殿下喜欢的类型。 这么费劲吧啦把温柔的主子摆在小殿下面前,可不是让他把人家越推越远的啊! 他老车未毁容前一世风流,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糟心主子!好不容易开了窍还走错了路,这下完蛋了,竟然跟喜欢的姑娘做起了平等交易? 什么跟什么啊! 第45章 看到一个醉鬼 已经彻底入了夜他们才起身离开船舫楼上的独立小间,宫羲予喝了几杯很温和的清酒,虽然还说不上醉,但也确实有些困倦了,下楼梯的时候容讣很有风度一直在旁边不经意间护着她。 天色暗下来之后,湖边连城片的船舫都点上了各色琳琅满目的花灯,微红的光洒在船上,衬得楼梯转角处和宫羲予她们迎面对上的那人五官分外明朗。 一个醉鬼,哪怕再好看,多少也会显得有些狼狈落魄。 欧阳怎么会来这里? 宫羲予愣了一下,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扶着欧阳谲姿态亲密的那个女人身上,轻纱遮身酥胸玉腿尽数暴露在空气中,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旁边花船上的妓子。 两方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表面装作谁也没认出对方,但是宫羲予知道欧阳并没有醉到认不出人的地步,如今楼梯往下人不少,还有好些认出了欧阳家大少爷的在往这里看。 欧阳谲有个很亲近的表弟很多人知道,但是没人知道他和矜南郡主多熟悉,甚至熟悉到醉得站不稳了还能认出来。 走出船舫呼吸到夜间清凉的空气,宫羲予突然想到,容讣大概早就知道自己和欧阳谲认识了,心里突然有些气不太顺,却也知道他大概性子本就不会多说这些,怪不得他。 归根究底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尴尬,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呢? 最后宫羲予婉拒了容讣要送她回去的想法,带着阿婵依旧慢慢悠悠溜达着回去。 本来看看临近黄昏才睡醒现在应该是不困的,但喝了点酒倒让人想不管不顾往床上躺,躺着躺着,自然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大早,宫羲予刚醒来还没多久,就有门卫来报说太子殿下差人过来送东西。 “奴婢珠儿参见郡主殿下,殿下万安。” 来者是上次在东宫见过几面的一个小宫女,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唇红齿白圆圆的脸像个肉乎乎的瓷娃娃。 “不必多礼,太子殿下让你来送信?” 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元舟有什么值得信件交流的感情基础,下意识觉得应该别有深意,毕竟一国太子不会闲到随便弄封信来耍着她取乐。 珠儿一张笑颜天生讨喜,眨眨眼睛笑眯眯道:“荆南那边儿暗卫送来的,殿下说您也该看看,免得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阿婵代宫羲予送走珠儿,她便待在书房哪儿也没去,什么字也没写的信封随手扔在桌上,底下是她几天前练字时临的文章。 荆南送去给元舟的,这么神秘却还能给宫羲予看,十有八九是宫文邕的信。 在书桌后站了会儿,她有点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取出整洁如新的信纸展开。 宫羲予几乎没有见过自己哥哥写字是什么模样,但是以前在荆南,经常能在书房看到他的画,大多都是洋洋洒洒一些水墨铺在纸上,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也从来不用黑色之外的墨,却就是意外的合宫羲予眼缘。 信纸开头连起码的恭维都没有,就“元舟”两个字,写的有点歪了,能看出下笔时根本没太在意,两个字之间笔迹有些连。 第46章 宫文邕被掉包 第一页纸上就草草几个大字: “荆南尚安,其他照旧,侧妃怀了个娃,老头绿了。” 嗯……自己一不小心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但是哥哥他未免也太淡定随意了吧?在宫羲予的记忆里,以前他好像不是这样的。 但是从第二页开始,宫文邕整个画风都变了,稍微有点宫羲予曾经有些怵的哥哥影子,可是内容,嗯怎么说呢……让人一下子有点无法理解。 他在信里大片大片堆满了宫羲予的一些小喜好和习惯,而且连她最近两年才开始喜欢玫瑰味糕点都知道,甚至还特意嘱咐了元舟,大概意思就是“把玫瑰点心都送去老子妹妹府里,她要是不高兴,荆南百万兵马转头就能立刻搞你。” 第三张纸宫羲予还没看,已经被第二页的内容惊到靠着椅子发呆。 写信那人真是宫文邕?不会有人把他掉包了吧? 下一张纸明显和前一页内容有些断开,不能给她看的元舟都已经自己留下了。 “年幼伤过神识偶有梦魇,还望殿下多加留心,嘱咐府中下人夜里切莫熄了全部灯火。” 最开始应该少了宫羲予的名字,被元舟连带着留在了东宫。 为什么宫文邕会知道她夜里不愿院子里的火光全部消失?她这个毛病从小就有,但自从那场大火后,连玉嬷嬷都不会冒着走水的危险顺她心思了,也从来没人提,谁告诉他的? 至此,宫文邕的信算是彻底完了,落款处被戳了个墨点,旁边只有一个“邕”字。 不知道为什么,宫羲予看他前面写的所有东西都觉得字迹不认得但好看,跟自己的字有些像,唯独落款,莫名其妙就是觉得熟悉,分明还是同一个人端正却不太规范的字体,“邕”的最后一个弯钩勾的很大,笔触锋利。 她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应该有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也有这个习惯。 这张纸下面还有很多空余的地方,上面有元舟因为被皇帝盯着批多了奏折,习惯性顺手写的感悟,文绉绉的,但仔细拆分看来,意思等同于“屁话这么多来来回回地说你烦不烦”。 信看完之后已经被攥皱了,过一会儿又被啪一下扔回桌上,旁边就是烛台跟火折子,可宫羲予就是没有将它像上次王妃送来的信一样随手烧掉。 她之前一直不太喜欢宫文邕,哪怕刚来元都那天两架马车擦肩而过,十二岁的宫羲予头也没抬,因为在她不太多的记忆中,宫文邕从来不会亲近什么人,要不是独自在书房待着就是找不到人,连强势的父王都拿他没办法,却因为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而无数次纵容着他。 不论是宫文邕在元都的几年,或者宫羲予这四年里,兄妹二人从没通过信,可是从元舟随手写在纸上的抱怨看来,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还可能是每次都有的情况。 为什么呢? 是他身为一个间接害自己妹妹年幼时经历大火的哥哥的补偿吗? 还是有什么事情是宫羲予不知道的? 叩,叩,叩 “殿下,该用早膳了。” 今天实在心情复杂,宫羲予过了会儿才开口打发阿婵回去,这一回神才发现靠着椅子的时间不短了,脚麻,刚才想着事情没注意,现在万蚁噬骨的刺痛猛一下从脚心传遍了整条腿。 第47章 到时候你成婚 时间到正午,眼看实在不能放任宫羲予不吃不喝待在书房了,阿婵这才再次敲门:“殿下?” “进来。” 一上午,宫羲予没什么心情习字看书,干脆把杂乱惯了的书房认认真真收拾了遍,画卷字帖和摊开看了一半的书都回到了它们原本应该待着的地方,整齐到让走进来的阿婵都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多问什么:“殿下,新来的厨子炖了鲤鱼,马上好了。” “那就去尝尝,验验货。”宫羲予原本自力更生收拾一上午正摊在椅子里放空,一听有吃的也很快起了身。 欧阳谲是晚上天黑翻暗巷矮墙过来的,谁知道刚准备往下跳,视线一顿就看到不远处蹲着个人,立刻下去走近,才发现那小人坐在地上曲着腿,抱着膝盖脑袋也埋了起来,团成小小一只球,一如四年前那个除夕夜缩在王府门口的宫羲予。 “二羲?”欧阳谲蹲在她身前不远处看了会儿,然后抬手揉了揉她散着青丝的脑袋,等人迷迷糊糊抬起头却又成了吊儿郎当什么也不往心里放的模样,就好像刚才那近乎轻柔的声音只是个幻觉,稍微用了劲儿戳着她的脑门儿:“醒醒啊还睡呐?大哥千辛万苦过来是为了看你睡觉吗?” 昨晚喝了酒没睡安稳,今天还一大早被那封信搞得脑子里乱七八糟,她就估摸着欧阳谲要来,为了最大程度避免府里下人看到他,提前出来等,可是没想到在这儿坐了没一会儿就迷糊着了。 “你又查账去了啊?这么晚!” 还有些犯困的小丫头哪怕抱怨,声音也是软软的,欧阳谲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云里,柔软又没底,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再狠狠心将身躯从云朵里拔出来,留下被黏住的血肉。 “最近有些人手脚不太干净,总要盯紧些,否则到时候你成婚了,我连礼都出不起多丢人?” “啊——欸,对了。”宫羲予抻高手臂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容讣那个什么……欸!我好困,他说他母亲那边的容家被灭族了,你知道吗?” 欧阳谲顿住:“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容讣那样阴冷清高的一个人,怎么会随随便便把这种事告诉一个小姑娘? 等宫羲予不时打着哈欠把事儿说清楚了,欧阳谲却好像更不对劲,但也没多说什么:“和北邺山有关系的那个容氏半年前就被仇家一夜之间屠了个干净,原本该是比欧阳家地位还高的。” “那谁能一夜灭了容家?皇室?” “不少人都说那段时间在容家附近见过北邺山的死士,具体是谁没人知道,看见的人都死了。” …… 就在他们蹲在黑暗中说着容家的时候,总被时不时提起的容讣正坐在自己书房,被万云雨疯狂翻白眼! “我的主子呀!您行行好别再拐外抹角了,直说想让属下怎么死属下绝无二话!可您就这么浪费属下一片赤诚千辛万苦从小殿下那儿打听来的情报就有点不合适了吧!这真的!很过分诶!” 贺延坐在旁边儿椅子里笑嘻嘻摇着折扇,车夫也在旁边时不时偷偷摸摸附和万云雨一句。 第48章 春日宴 除了选秀那几日皇后试图疯狂撮合宫羲予和太子之外,宫里那些人再也没有多找过事,生活一直平淡到四月中旬,宣亲王府杨氏递来帖子设宴,连个正经名头都没有,随随便便写了春日宴三个字。 据说这次春日宴元都但凡身上有点儿权贵头衔的府宅都收到了帖子,就连宫里几位后妃都有,不过她们八成不会去就是了。 宫羲予也不想去,奈何她身份在宣亲王府面前还没有能正面杠上的资历,这就得罪人也太无理,只好忍辱负重。 宣亲王府不在荆南王府所在的城南,或者也可以说除了宫羲予这荆南王府之外,元都绝大多数亲王郡王贵族皇亲的府邸都坐落在城东。 宴会开始在正午,光是早起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都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幸好玉嬷嬷大早就把宫羲予叫了起来,否则不迟到才是见了鬼了。 等她踩着点儿到宣亲王府,多数人都已经入了席,搭起的戏台桌椅足足沾满了小半个花园。 宣亲王妃和嫡小姐杨玉雪在席外迎接,母女二人看到宫羲予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郡主果然是皇后娘娘中意的,举止气度就不同于一般人。” 王妃的礼貌夸奖宫羲予自然不至于太当真,见满园子都没有什么熟人后,就下意识将表情和思绪收敛起来:“羲予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杨家小姐杨玉雪虽然也是王府的嫡小姐,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封号品级,按理说本该要向宫羲予行礼问安的,但她没有,只是看似欢喜地迎了两声,然后一直维持着自己主家小姐的气度。 戏台上唱的是寻仙令,没什么好细品的,也就图看个乐。 在被王妃带入首排另外几位夫人千金中间席位的一路上,但凡看到她的,多多少少都会笑着点点头示意一下,皇后内定宫羲予当太子妃的事儿早就在这些人中间传开了,谁都会给个面子不至于冷脸。 当然,某几个爱慕元舟的娇小姐除外,眼睛喷火恨不得她摔一跤丢个人然后赶紧被皇后娘娘嫌弃。 宫羲予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稍稍靠右,一边儿是将军夫人,另一边儿是个陌生小孩子,两三岁,白嫩嫩水晶丸子似的,看到宫羲予就喊姐姐,很招人喜欢。 将军夫人跟宫羲予低声打了个招呼:“有段日子不见郡主,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了呢。” “宇文夫人。”宫羲予牵住了小丸子伸来的小手,看似还是冷冷清清,无意间却对小孩儿温柔的紧:“您说笑了,这孩子是?” 孩子另外一边是谁家千金宫羲予不记得了,她自顾自和身边密友小声交谈着,一看就和丸子没关系。 “我家小姑子的,前些日子病了刚刚好些,带出来透透气,免得憋坏了。”将军夫人姿态端庄优雅,可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拘小节,甚至让宫羲予觉得隐约有些豪爽的味道。 “怎么不坐里面?” “小丫头长大了叛逆,不乐意跟舅母待一块儿,我也不好强迫个丸子,弄哭了怪麻烦的。” 第49章 假装相信你 春日宴,无非就是看戏喝酒品茶赏花,多也就是多了个杨玉雪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还专程跑来给宫羲予添茶。 “郡主有所不知,玉雪父王向来喜茶,陛下慷慨,便赏了不少名贵茶叶,今日每桌茶水都不一样呢。” “原来如此。”宫羲予了然颔首,看杨玉雪一直盯着自己,无奈只能抿了一小口:“果然与我方才的不同,多谢杨小姐。” 她出门前照例将那串浸泡过药水的手钏带在身上,荷包里也备着一些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心下没有太担心,觉得杨玉雪一个小姑娘跟她无冤无仇的,再坏也就是蒙汗药寒石散之流。 可是坏就坏在她没有提前打听清楚,宣亲王府可是老早以前就想着和元舟连上姻亲了,杨玉雪更是从小爱慕他到大。 喝过那杯茶后下人陆陆续续上了些糕点和酒水,宫羲予不喜欢喝酒的,但一边儿看戏一边儿逗着身边小丸子,口渴的也比平时快了不少,茶水已经凉透被撤了下去,只能将就面前的甜酒。 “姐姐,这是果汁吗?” 白嫩小丸子叫什么什么宫羲予一直也没问,同将军夫人一起直接唤作丸子,这会儿她正抱着白玉的小酒盅时不时偷偷舔一口。 嗯!甜的!桃子的味道! 宫羲予看小丸子白嫩嫩肉嘟嘟的脸蛋已经有些泛红了,就把她抱着的酒拿走放在自己面前冷着脸吓唬她:“这是酒,喝了酒的小孩子会长不大的!到时候丸子就变成酒酿丸子了!” 谁知道小家伙并不吃她这一套,真像将军夫人所说一样有些叛逆,小嘴撅的老高:“姐姐!骗小孩子会变丑的哦!” 宫羲予清清楚楚听到了将军夫人憋笑的声音,脸上的笑稍微僵硬了一瞬间,却还没来得及尴尬开口就被丸子脆生生地打断:“但是丸子喜欢漂亮姐姐,假装相信你一下下好了!” 还没宫羲予腿高的小家伙坐在椅子上拿糕点都要费劲儿站上椅子伸长了胳膊去够,却异常会哄人,毒舌又嘴甜,宫羲予突然有些好奇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好奇,将军夫人剥了个葡萄有点小嘚瑟地说:“她父母上了战场就没能再回来,我养大的,是不是很聪明?” 宫羲予揉着小家伙脑袋上辫子的手顿了一下:“确实聪明,这么说当真跟您有些神似呢。” “都说你这丫头清冷,我瞧着倒会说话得很。” 又跟将军夫人聊了两句,戏台上那丑角儿突然往地下一躺打着滚开始唱词,宫羲予没什么兴趣实在无聊,恰好之前喝的那些酒水上了些劲儿叫人乏得慌,干脆跟将军夫人打个招呼低调退出了花园。 她在花园外面找到了许多规规矩矩侯着的丫鬟,便叫她们带自己找个客厢稍微歇息片刻缓缓酒劲,却没看到她离开之后也随便寻了理由跑出去的杨玉雪。 宣亲王府西边院子住的是宣王世子,跟太子差不多一样大,但差距可不是简单的一星半点儿,这会儿正四仰八叉躺在院子中间矮榻上逗着八哥:“元宝听话!叫少爷!” 笼子里的黑鸟在杆上挪了挪爪子甩脑袋:“叫少爷!叫少爷!” 第50章 春燥 “大小姐!世子不让人进!您行行好饶过奴才吧!” “饶什么饶!你让开!” “大小姐!哎呀!世子!世子!大小姐进去了!” 杨澔听了半天动静也没丝毫反应,等杨玉雪都已经站在了他跟前一把将鸟笼拎开随手往地下丢,这才躺在那慢悠悠开了口:“给你请的先生就教了你闯兄长院子?” “我不想跟你吵,宫羲予在偏厢,中了百花散,想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唯独一点,绝对不能让她继续有资格和我抢太子!” …… 现在正在偏厢据说中了情毒百花散的宫羲予,的确脸色有些潮红,但并没有怎么慌张,解开腰间荷包取出了一小粒棕色药丸,没敢喝屋里的水,就忍着苦涩干嚼着咽了。 吃了药稍坐了会儿,觉着不适感退下去了之后,宫羲予刚要回去,门都推开了,却被外面的婢女拦住: “请殿下稍等片刻,宇文夫人洒湿了袖口在旁边屋里换衣裳呢,方才特地嘱咐奴婢留您等她一阵儿。” 宫羲予脸色不变,可心下却紧张了起来:“我在外面等。” “外面这会儿日头太烈,您先屋里坐坐,夫人出来了奴婢会叫您的。” 那下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走,宫羲予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还拿将军夫人压人,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了。 就在她刚进屋后,外面守着的两个婢女对视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紧了紧袖口,轻手轻脚往窗边走去,粘湿窗纸将袖子里一根极细的竹管推进去,在外面偷偷吹了口气。 随着时间越久,宫羲予愈发焦躁,可是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强打起精神等着。 杨澔这会儿就在旁边的院子里,几颗金瓜子随手给了来汇报的婢女,然后还是不紧不慢,也算计着时间,等着药效到无可挽回的时候自己才能出现。 他那妹妹蠢得很,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太子,下个药也能让人自己解了,还好他有另一手准备。 百花散是黑市最常见的情毒,中药者会发昏虚弱浑身发热,但随便什么提神的解毒丹都能抑制。 他下的药却不同,春燥,其实并不能算作毒药,一开始只会让人觉得心烦意乱而已,含量细微却长久的一丁点儿情药能让人在烦躁间不知不觉陷入春天的世界,正是一场春梦了无痕。 偏厢这里发生了什么花园还没人知道呢,杨玉雪也早赶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顺便让下人去将军夫人那里多转了几圈,悄无声息地顺来了张有着将军府印记的手帕,又找了另一个人将手帕丢去了偏厢院子里。 宣亲王府今天春日宴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于是万云雨在容讣首肯下,接了衣品楼绣娘去宣亲王府送新衣的活。 万云雨有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夫人都认得,见到她和衣品楼的下人送来满满两箱衣裳和新的布匹,好几个都打了招呼,包括将军夫人。 “万掌柜,亲自来给杨家送东西啊?我们何时也能有这待遇?” 万云雨掩唇轻笑:“宇文夫人又打趣人家,奴家这是还欠矜南郡主一身凤凰锦,顺便来让郡主把以后的样式定下来。” “羲予啊?她说有些醉了,不晓得在哪儿歇着呢,你找个下人问问就行。” 第51章 好像又要死了 一般来说,询问个客人而已,再严谨的下人也只会去找主子确认一下,可宣亲王府这些人却嘟嘟囔囔说不清楚个东西,王妃那里也直说矜南郡主歇息不方便,气的万云雨只想骂人。 可他毕竟是个外人,还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人最底,那些权贵根本不会把一个只是有点作用的商人看在眼里。 这会儿宫羲予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还是宣亲王府作祟,情急之下,万云雨干脆出了王府大门拐进条没人的小巷,从怀里取出个很小的烟花朝天放了个闷响。 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容讣已经带着车夫出现在了巷子里。 “主子!小殿下出事了!” “说。”自从容讣来到元都,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了,面无表情眼里看不出半点生机,声音像是从地下十八尺外传来,连万云雨都下意识退了半步。 “杨澔给小殿下下了药,正在偏厢,属下回来的时候他正……”话没说完容讣就不见了人影,最后三个字万云雨还是看着车夫那张脸挤出来的:“……要过去。” 万云雨手上没功夫,这些消息都还是她从很久前安插的眼线那儿打听来的。 听到最糟糕的事情还没发生,车夫松了口气,反而安慰脸色煞白的万云雨:“主子能赶过去,你别急。” “你不知道,就算小殿下那边没事过几天忘了,主子不行的。” “怎么?” “那年在荆南我就亲眼看着!”万云雨说了一半顿了顿,压下了喉间酸苦的窒息感:“就亲眼看着他跳进着火的蛇窟,再出来之后……就是你后来看到的那样了。” …… 偏厢,等宫羲予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存在异常的时候,身体里隐隐约约的麻痒感已经快要成功占领意识,无奈之下她只好拿桌上已经冷掉很久的茶水扑了脸尽量保持清醒,准备不管不顾的离开。 丢人也比丢了命好,尤其还是在她已经以为这事死过一次的情况下。 死亡太痛苦了,她实在不愿意再体验一次,而且这次死了,大概也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了。 就在她走到门边刚要把门推开,门扇突然被人从外面拽开了,不是婢女或小厮,很高,突然拽住她手腕的力气很大,但现在宫羲予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拽,双腿酸软撑不住,整个人猛的撞上了那人的胸口,撞的她意识更混沌。 “放……放开……我……” 不知道是不是宫羲予的错觉,那人笑起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她见过的人。 “……杨……澔?” “殿下可真是聪慧过人,醉成这样都能认出在下。” “你放……放手……滚!” 杨澔并不在意宫羲予说了什么,反而笑得毫不遮掩,大力攥着她拼命挣扎的手腕:“殿下尚未成亲,大概还不懂,这种时候还这么清高,一会真的会想死的。” 杨澔幼时习武力气很大,宫羲予挣扎到手臂已经青紫一片甚至破皮渗出了血。 意识很混沌,头很疼,手腕断了一样,舌头被自己咬破了好几个口,感觉领口被人拽住了就要扯开,她只能凭借最后一点点意识继续拼命挣扎着后退。 很害怕,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在和死亡之前的那种恐惧有什么区别,脖颈被捏住了,没办法呼吸了,意识好像轻飘飘即将脱离开毫无反抗之力的身躯,不知道是哪个挣扎的动作突然惹怒了杨澔,手臂被他狠狠一扭。 宫羲予已经没有感知疼痛的意识了,同时也感觉胳膊没办法继续动了。 她好像又要死了。 第52章 这个骗子 再睁开眼,宫羲予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床顶雕花纹路很熟悉,可却不是自己房里的,被子很厚重,隐约有股刚晒过的味道,屋里点的香是荆南才有的七骨茶,没来元都之前她很喜欢…… 这是荆南的屋子! 以前她的卧房就是这样的! 被子都一样重! 她小时候很喜欢盖厚厚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很有安全感。 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尝试想转一下脑袋看看其他地方,可脖子上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是……一……一只手?! 被这么狠狠一吓宫羲予这才彻底归拢了意识,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瞬间一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脏都吓停了。 她这一紧绷,脖子上那只冰凉的手突然跟着动了动,那人好像站了起来,手指第一时间按在了脉动的地方,然后松口气收了回去。 因为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宫羲予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紧闭双眼装睡。 这人探过她的脉象后,并没有如宫羲予想象中那样动手动脚或者直接离开,反而好像察觉到了她不太正常的心跳和呼吸。 就在宫羲予心想这人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在装睡了而思考对策的时候,刚才冰凉的大手再次落了下来,轻轻贴在了她额头上,却不像在感受体温,而是用干燥温暖手掌揉了揉她脑门儿,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低低开口:“别怕,没事了。” 紧闭的眼睛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有泪水溢出,脑门上的手一下子顿住不敢再动,过了一会儿见宫羲予不再紧绷也不再掉眼泪,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试探着碰了碰她的眼角,没发现有任何抗拒这才小心翼翼帮她抿掉了眼泪的痕迹。 外面有人说了什么的声音,宫羲予没听清,这人却“嗯”了一声,然后帮她掖好被角,才放低声音走出去,压低声音回答外面那人: “她好像做噩梦了,你快点说。” 他刚关上门宫羲予就睁开了通红的眼睛,小孩子似的扁着嘴,泪水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抹都抹不完。 他一定暗恋自己! 这个骗子! 为什么又是他去救自己啊! 越欠越多了怎么办嘛! 容讣跟贺延说完话再进屋,就看到宫羲予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直挺挺昏迷着了,侧着身子缩成一团,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周围都是红的,应该又哭过,但是现在睡得比较安稳。 那天容讣踢开门的时候,宫羲予的外衫已经被扯掉了,里衣到处都是裂口,鞋子掉了一只,手臂袖子只剩些破布条,等他解决了杨澔,才发现被自己护在怀里的小殿下肩膀肿得老高,察觉她骨头断了,手臂哪儿哪儿都是伤,脚上也紫的紫破的破,脖子上很清晰的手印,几乎是除了一张脸之外,没有一处完好的。 她昏迷了五天,这五天里容讣一直在屋里待着,实在太困就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坐在地上趴着床沿眯一会儿,就这样还不放心,提心吊胆又怕握着手腕会让她做噩梦牵动到伤口,最后只能轻轻搭着她的脖子。 这期间车夫劝了他很多遍,还好去的及时没发生什么。 可这一身伤都是因为他去晚了。 把缩起来的宫羲予小心翼翼摆正,容讣拉下被子碰了碰她的肩,见白布下已经不怎么肿了才敢放心,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安生下来,轻轻点在她肩上正要离开的手指突然被抓住。 第53章 他救的我吗 等宫羲予睡醒后,天色已经暗了几分,屋里除了被裹成蚕蛹的她以外,就只有搬了个小矮凳坐在床边撑着脑袋看她的万云雨,睁眼的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了万云雨吓得有点慌乱,扭过头却只能看到她一脸惊喜的笑眯眯了。 “小殿下你醒啦!” “嗯。”宫羲予睡得太沉这会儿有点懵,缓慢地眨眨眼然后突然撇眉:“我……肩膀好疼啊……” 万云雨这才反应过来低低“啊”了一声,着急忙慌将被子拉开一点点,露出被白布绕了好几层的肩膀和手臂,小心翼翼观察了半天:“大夫说你骨头完全长好还要修养一段时间,最近千万不能用力了啊!” 她的语气总让宫羲予觉得在哄孩子,但也受用:“知道了,这间屋子……是谁的?”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精神稍回过来一些后马上就想到了容讣,下意识求证。 万云雨没想那么多,主子也只吩咐了不许告诉小殿下是谁救的她,直接回答:“主……额……容先生的,您受着伤回府不方便,就在这里休养了几天。” 对万云雨下意识的称呼,宫羲予并没有放在心上,人原本就是容讣的,自己也不需要她尊自己为主,能帮忙办事并且靠谱就行了,至于她会不会把自己这里的一些事情告诉容讣……随便吧,最大的秘密也就是男装时候那些事儿,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救的我吗?” “嗯——”万云雨突然顿住,柔媚的脸上笑意都僵硬了片刻,飞快地衡量了一下自己应该偏向谁,最后狠了狠心果断说到:“属下找他帮忙的。”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既没有骗小殿下,也没有彻底出卖主子,很好! 可是宫羲予的反应和他原本预期有点不同,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有些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好像不舒服似的挪了挪身子,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的眯着眼倒抽一口冷气。 万云雨见状赶紧制止了她想起身的念头:“不许动!小殿下千万不能动啊!你哪儿不舒服?” “我想出去走走,在屋里呼吸好累!” “这个……好像不太行。” “那你还问什么!” 跟万云雨也算熟了,宫羲予不自觉间就扁了嘴流露出几分小怨气来,却莫名其妙让一边的万云雨咽了下口水。 还不等他动摇,外间门就被推开,容讣拎着一盏跟他自身气质及其不符合的灯走进来,柔和温暖的光晕透过淡黄灯罩渗透进屋子每一个角落:“问什么?” 见主子来了,万云雨火速将难题丢给他跑路:“贺延还找我喝酒小殿下您有事直接跟主子说我着急赶时间就先走了明天带好吃的来看你!” 容讣:“……” 宫羲予还躺着只能转眼睛,也有些沉默:“你的手下,都这么……活泼吗?” 她不知道,把灯摆在桌上的容讣却能听清跑出去的那个二缺正兴奋又压抑的小声对车夫说:“小殿下好可爱啊啊啊啊好想捏她的脸差一点点没忍住啊啊啊我的天呐太刺激了吧!” “他们不懂礼数,带着几年也没点儿改进,小殿下凑活差使吧。” 第54章 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那个……我直接叫你的名字,你会生气吗?容讣?” 容讣差点按碎手下千辛万苦刚刚才送来的灯罩,顿了有一会儿之后才开口:“不会。” 这人怎么又冷漠起来了? 宫羲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嘛,继续小声念叨:“容讣……感觉你名字怪怪的。” 她声音原本也不是很幼稚的,甚至有时候光是听到声音都会觉得这位殿下冷冷清清不好接触,可放低声音软下来,却异常折磨人,像奶猫用尾巴尖儿还没换过的细软绒毛扫过人心尖儿似的。 容讣不愿让宫羲予想起以前那些事,在她来到元都这四年一直谨守两人的距离,却因为皇宫那些人打她主意而一朝毁于一旦,现在只能强撑着装作陌生。 呵,自作自受。 有时候容讣真觉得自己像个愚蠢没脑子的东西,当初二十多年高精教育好像全都喂了狗,连曾经自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都根本不堪一击。 人的大脑结构是强大而复杂的,此时哪怕高冷如容讣,也莫名其妙时隔多年再次发散思维想到: 鲁迅先生诚不欺我,人类果然永远忍不住闲的没事给自己找烦恼。 至于这句话鲁迅老先生到底说没说过……谁知道呢,爱谁谁。 “能让我出去走走吗,屋里好闷。” 万云雨纠结半天没敢答应的事他却并没有犹豫,点头说了声好,便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将人扶了起来,又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件很大的薄斗篷披在宫羲予身上,专门掀起兜帽给她戴好。 “太严了吧?不是已经四月了吗?”一直穿着的两层衣裳再加件斗篷,冬日里她有时候都这样穿,现在真的合适? “夜里有风,你身子虚。” “……哦,好吧。” 宫羲予身上大部分伤其实已经好差不多了,最严重的手臂虽然断过,可不知道容讣用什么办法硬是治好了,现在也只需要休养不能使力而已,之前在床上翻个身都疼是因为蹭到了背后几个没有彻底愈合的伤口,很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容讣的院子并不算大,角落有棵很老的树,门前侧面摆了石头的桌椅,宫羲予记得他家大门外还有两个看起来旧旧的石狮子,她仰头看天,容讣就一手虚拖在她后颈处,好像她是个稍微用点力气头就会掉的稻草假人一样。 “今天月亮被堵住了?” “嗯,前两日下了雨,云一直很多。” “宣亲王府没有找麻烦吗?” “他们找不到这。” 宫羲予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站了会儿就被扶着坐到石凳上,面前石桌上刻着棋盘,但是没有棋子,见她看得认真,容讣开口问到:“想下棋吗?” 她从小就会下棋,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但是印象里一直就会,可能是大火之前启蒙的吧,欧阳跟她下过几次棋还都输了呢。 但宫羲予想了想还是摇头,语气有些诙谐的沧桑:“不了吧,冻手。” 天气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她昏迷这么久第一次出门,肯定会觉得发冷,容讣被逗乐,那张一看就很冷清的脸突然挂上笑意,好看到让宫羲予感觉脑袋有些发晕,一句胡话没来得及过脑子就傻傻说了出来。 第55章 你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你娶亲了吗?” 容讣直接被问愣了,片刻后才收敛笑意垂下眼睛说:“尚未。” “万云雨她……不会是……” 容讣的年纪应该比她哥哥还虚长一点,因为身份原因还未娶亲可以理解,可是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就有点不像寻常人了。 一开始听宫羲予这么说容讣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看着她:“什么?” 意识混乱瞎说两句也就好了,宫羲予回过神后立刻开始后悔,防备性后移了身子躲开他的视线:“啊,没什么,刚才怔住了胡说呢。” 两人又沉默着干坐了会儿,容讣突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甚至都噎了一下,声音稍微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不明觉厉:“万云雨……小殿下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不是女人。” 宫羲予:“……” 容讣你在胡说些什么玩意儿你自己知道吗??? 她不是女人还能是男的……不……成? 她是男的?!?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 看到坐在自己对面脸上写满惊恐的女孩儿,容讣低笑了声,难得直视她好看到哪怕在昏暗夜色里也能瞬间吸引住自己全部视线的眸子,很认真地解释:“他是男子。”说完还怕宫羲予不相信,又补了句:“真的。” 几年来宫羲予从来没有这么怀疑自己的耳朵,声音都飘走了调:“……真的?” “真的。” …… 紧接着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两人视线隐晦的互相打量,偶尔交错一下宫羲予都尴尬的紧。 欧阳那家伙成天说她男装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宫羲予现在只想呵呵他没见识,那就叫没有违和感了?真希望他看看万云雨,了解一下什么才是伪装的终极奥义。 因为气氛实在太尴尬,宫羲予又是个在熟人面前掩饰不住的性子,脑海中吐槽完欧阳谲之后唯一的想法就是怎么打破现在奇怪的沉默,她很认真的想了很久,然后思绪乱成一团又一次意识供不应求了:“你……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容讣呆住:“……你说什么?” 得,连小殿下都不记得叫了,果然被问傻了。 不过还好,经历过信息爆炸的容讣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只是瞬间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是,取向正常,有心上人了,很漂亮。” 宫羲予:“……哦。” 好像更尴尬了呢……怎么办? 其实在听容讣说完已经有心上人之后,她很想问问他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不过这次拼命拦住了到嘴边的话,这问出来万一不是,那可不是随便尴尬一会儿就能过去的呀。 没意识到在外面坐了多久,院外不知道哪里传进来几声鸟叫,容讣仰头看了看已经撞破云层垂挂在天际的残缺月亮:“时间不早了,小殿下早些休息?” 平时宫羲予应该应声附和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不想回去,你那屋子太熟悉了。” “……” 到现在容讣才想起自己这几天到底忘了什么,浑身僵硬,良久之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习惯性抬手捏着自己突突直跳的眉心,语气加重了半分: “你还虚弱,我去弄点吃的,然后乖乖睡觉。” “哦,好。” 第56章 什么都没发生 容讣小半个时辰后才回来,端一碗溢着肉香的菜粥。 “最近不能吃太重,粥里放了点鱼汤,喝完再睡。” 宫羲予浑身从骨头里发冷,早早把自己裹进了厚实的被子里,她心里知道在别人家不该这样,可是朦朦胧胧的意识和发凉的身体让她想不了那么多,何况还是在一个这么熟悉的环境,就毫无防备地坐在床上,像个粽子一样露出眼睛和口鼻,直愣愣看着推门进来的容讣,和他手中那碗闻起来很香的粥。 看到宫羲予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容讣根本狠不下心远离她。 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在变,文邕,他自己,都变了,唯独什么都不记得的她,还是和从前记忆中一模一样,就连等着人投喂时习惯的造型和紧张中下意识胡言乱语的小毛病都没有变过。 …… 第二天早上被外面有些嘈杂的鸟叫声唤醒,宫羲予看到屋里容讣新拿回来的那盏灯还亮着,掀开被子赤足下地吹灭,然后感觉有些冷,莫名其妙的顺手就拿了架子上昨夜披过的薄斗篷。 这会儿意识彻底回笼,除了头和手臂还不断泛着疼外,已经能猜到这斗篷看颜色布料和大小,应该是容讣本人的,不过拿都拿了,穿也穿过了,再借穿一条天也懒得去细想了。 早上没见到容讣,只有贺延在院子里,见宫羲予出来后摇着折扇笑嘻嘻告诉她,外面有人在等。 欧阳谲从宫羲予消失的当天晚上就开始找人,这几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可那死丫头好像凭空消失一样,他差点把元都翻了个底朝天,连宣亲王府的地库都探过,就是找不到! 这会儿终于看到她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昨天半夜他才知道容讣的住处竟然在这里,明明什么线索也没有,就是固执地守了一夜,果然看到她出来了。 欧阳谲这么久没有正经休息脸色奇差无比,宫羲予竟然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下子让他提起了心,声音都发着颤:“……二羲?” “什么也没发生。”宫羲予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不光在安慰欧阳谲,同时也在宽慰自己,从昨天意识慢慢归拢开始,容讣并没有提这事儿,她也就没有问,只是受了些伤而已,没有死,也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一切都还是好的。 没死就好。 欧阳谲紧握不知道多久的拳头终于稍微松了些,可是因为保持一个使力的动作实在太久,一时半会儿手指还是无法伸展,细微的颤着手臂,轻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勉强笑了笑:“没事就好,大哥带你回家,给你报仇。” “嗯!”应完声见欧阳脸上阴霾稍散了些,她这才补充:“你当心,杨澔和杨玉雪他们,我自己来。” “好,都给你,大哥给你撑腰,杨家都给你玩。” 宫羲予乘容讣马车回去的,贺延驾车,欧阳谲自己走了,没人知道他大早上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第57章 和糟心哥哥挺像 回府一路虽然很早,但街道上已经有百姓在忙碌,哪怕贺延全程几乎什么都没说,从听来的零碎片段里,宫羲予也知道了,自己昏迷这几天,皇宫来人找了她好几次。 这种事情宣亲王府本不占理,哪怕没有成功还损失了些东西,一般也是绝对不可能往上捅的,除非他们手里有一定要讨回去的东西,或者一定能毁了宫羲予的筹码。 将她送回府里,贺延临走前嘱咐宫羲予身子虚也可以不用理会再拖延几日,宫羲予口头应下,实际上却还是想打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府被仅剩没多少的下人挨着问候,还有阿婵通红着眼眶为她端上准备了很久的早饭。 这些人都不知道宫羲予在宣亲王府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外面都在传,小殿下无故失踪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回不来了。 令宫羲予感到奇怪的是玉嬷嬷,看到她后也只是询问了声脸色怎么这样差,看不出有多担心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随着一年年长大,宫羲予愈发不喜欢缠着人去追问什么了,她现在深知,别人不想说的话无论自己怎么纠缠逼问也不会说,反之,若她想说,自己迟早都能知道。 何况只要玉嬷嬷的确没有害她的心思,其他都不要紧。 照例沐浴更衣过后,宫羲予让阿婵帮她稍稍上了妆,将苍白虚弱的面色压了下去,这才起身进宫。 据说这几日杨家那对母女干脆住在了皇宫,一个劲儿说矜南郡主暗害他们家世子,可旁人问起却怎么也不肯说世子到底如何,固执死板的一定要等到宫羲予,帝后二人着实烦得很。 宫羲予进宫没有带阿婵,低调得很,正阳门口的侍卫刚巧是太子的人,也只是悄悄将人放行,转眼去通知了太子。 御书房,皇帝正看完手头最后的折子准备早朝,听太监通报说矜南郡主求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有些笑意:“今儿早朝推了吧,最近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难得这丫头来,朕也放松一天。” 小太监领旨离开后,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笑了笑:“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朕想着,这丫头跟她那糟心哥哥还挺像。” 宣亲王妃跟冯贵妃是表亲,这几日都带着女儿借住在她宫里,早上用完早膳就有太监传旨,说陛下叫她们过去。 冯贵妃毕竟进宫数十载,眼线不可能没有,找人问了问也就知道是宫羲予来了,杨家母女听闻,火急火燎赶了过去。 留在自己宫里的冯贵妃总觉得哪儿不是很对,但想了想宫羲予那个被人推搡了都不怎么在意的寡言性子,还是放下了心。 她再怎么横也不可能给一个王妃委屈受,结果无非就是皇上顺着宣亲王府的意思发落宫羲予,又顾忌荆南的势力不会下狠手,也就完事儿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这几天里母女两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世子,已经再也没有做王府世子的能力了。 两条腿,废的彻彻底底,连元都鼎鼎大名的刘神医都束手无策。 第58章 腿断了 御书房,皇帝皇后都在,宫羲予端站在殿中一言不发,只有宣亲王妃在诉苦,喊的每时每刻都好像要破音,加上杨玉雪嘤嘤的哭泣,烦的人脑袋疼。 宫羲予没想到容讣直接把杨澔废了,更没想到自己断了的胳膊都能好,那两条腿却不行,边听着王妃哭诉,一边儿在脑子里想着: 刘神医?不就是自己王府隔壁巷子住的那山羊胡子的大夫吗,真的治不好?还是有人暗中使了什么手段? 还不等她想出个结论,上头皇帝实在听不下去了,皇后开口打断宣亲王妃:“弟妹稍安勿躁,你既信誓旦旦说世子被羲予所害,可有证据?” 宣亲王妃一生顺遂,如今突然出了这般意外,虽说一开始确实是他们动了心思在先,但这事不可能说出来,宫羲予一个姑娘家想必也不敢,便借势爬坡;“宫羲予年纪轻轻便心狠手辣,又长在荆南那等蛮夷之地,谁知她如何想的,说不定早不干净了!” “放肆!” 皇上冷下脸色一声厉呵,直接吓得满口胡言的宣亲王妃抖了一抖紧紧闭上嘴巴,连杨玉雪都不再敢出声哭。 见此,皇后继续唱着红脸细声询问:“本宫晓得弟妹定不会无缘无故冤枉羲予,但这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定得有,这可关乎到荆南王的脸面。” 御书房沉默下来,宣亲王妃在想着真情能不能说,宫羲予站的久了已经有些腿软,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言不语,只一门心思调整着呼吸频率和不太稳定的心跳,担心自己这身子可能撑不到他们磨磨唧唧解决完事情了。 “澔儿……他……他……自小爱慕宫羲予,大概两人春日宴在府里碰上,起了什么冲突……” 宣亲王妃说这话的语气实在飘忽没什么可信度,帝后都没真放在心上,可看宫羲予并不反驳,还当真有什么内幕:“羲予,你说呢?” 宫羲予这才抬头,看了眼神色躲闪的宣亲王妃,还颔首示了个礼,时时刻刻也没落了荆南气度,声音清淡: “王妃可能有所不知,荆南王室从小教育小辈,时刻注意提点着这男女授受不亲三岁不同席的规矩,春日宴人多繁复,后院连下人都只有婢女,羲予去哪儿遇见世子呢?” “谁知道你离没离开后院!” 宫羲予不满这女人张嘴胡诌,却也碍于她是王妃不好多说什么,又开始闭口不言,让她自己去演好了。 谁知道这边宣亲王妃编不出什么话来,杨玉雪却开了口,而且一说就拼了命贬低宫羲予的人品:“我亲眼看见你往偏厢走!明知府里还有男子却随便乱跑,你敢说你心里没想着什么!” 宫羲予想着这一家疯子大概是遗传吧? 但涉及到这种事却不能什么也不解释,缓慢而又认真的将视线移到杨玉雪身上,顿了几秒才说:“杨小姐是想说,我,盛元的矜南郡主,荆南王室正统继承人之一,看上了你家偏厢里可能待着的几个下人?然后被世子撞破好事,一怒之下就废了他两条腿让他从此不能人道作为报复?” 第59章 救场 “没错!我警告你!宣亲王府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不可能会容你放肆!我哥哥是宣王世子!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这几天一直不出现的宫羲予估计也是把这母女俩逼急了,连在帝后面前都敢这样口不择言,可这次还不等御书房中人出声,大门突然被推开,元舟往日温润的声音低冽下来从门口传入: “你的意思是,本宫太子妃的位置比不上一个亲王家的世子妃?杨家这门槛,可比盛元皇宫高得多了?” 生活在皇宫,没人不会扣帽子,太子因为这储君位置自小也没少经历闹心事,各种该会的不该会的本事早都使得炉火纯青了,不过是这些年位置愈发坐得稳,也懒得跟随便什么人计较,今天要不是担心宫文邕这个心肝儿妹妹受委屈,他八成还在东宫抄佛经呢。 杨玉雪不懂太子为什么会明看着她受委屈还偏帮宫羲予,原本蛮横的小姑娘一瞬间红了眼睛不敢说话,宣亲王妃也被太子这话吓了一跳,但她毕竟多活了几年,反应很快:“太子殿下误会,宣亲王府万万不敢高攀皇族,方才是小女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毕竟澔儿如今……废了双腿,还要被外面无知百姓传言做了恶事,妾身若长跪正阳门外,是否请皇室能给宣亲王府一个公道!” 这次皇后不说话了,皇帝冷下脸问了句:“怎么?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分量威胁朕?” “妾身不敢,可妾身实在无法!澔儿是宣王世子,他若毁了,王府也毁了呀陛下!” “王妃可是忘记了?”太子身后这会儿又进来个人:“宣亲王府又不止一个嫡子,您那倒霉儿子就算没了,王府也倒不了。” 乔疏霖的声音宫羲予最开始并没有认出,还是听到她后面惯常嚣张的语气才回忆起来。 她是真的很嚣张啊,在御书房当着皇帝的面就敢这样说话。 不过人家有嚣张的资本,就算这么说了,杨家那对不久前还尖锐的母女连反驳都不敢,只会抽抽搭搭哭着念叨杨澔的委屈,话里话外那意思还是杨澔单纯聪慧温和善良平时蚂蚁都不敢踩,要不是残忍狠辣的宫羲予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绝对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而宫羲予,这毕竟不是她的家,太过嚣张怕是活不久。 皇后被她们拖了这么长时间也烦了:“弟妹你先冷静,这事儿不管你怎么说,都没有证据,还是先回府看看,说不准能找到什么呢?” “娘娘!澔儿伤后宫羲予立刻消失不见,您和陛下召了数次,却直到今日才进宫,难道不是心虚吗!” 宣亲王府这话倒真是个有点用的疑惑,皇后又问宫羲予:“你说呢?” “启禀娘娘,春日宴之后——” “皇后娘娘!春日宴后郡主去我那儿了,这期间太子也去过,还有宇文夫人都可作证。”乔疏霖不由分说打断了宫羲予的话,有些强势的说完后,看向宣亲王妃和还想说什么的杨玉雪,一字一顿道:“王妃还有问题吗?您信也就罢了,若还是不信,还想给你那儿子讨所谓的公道,那就当杨澔两条腿腿是我废的。” 第60章 又昏迷 “就当杨澔两条腿是我废的,如何?身为宣亲王府世子这么多年,他欺男霸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猖狂到数次招惹乔氏,你和你的澔儿若有委屈不满,尽管来敲乔氏大门伸冤,怎样?” 元舟也再一边冷脸跟着凑热闹:“宣王世子德不配位,本宫瞧着倒不如姬侧妃膝下杨鹄懂事,既然废了,干脆换人就是。” 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宫羲予已经一身冷汗几乎站不稳了,她只能记得太子他们来救了场,乔疏霖还将那两条腿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她知道应该要道谢的,但还没开口就被紧跟着出来的杨玉雪打断。 杨玉雪从小爱慕元舟,一门心思以为自己和他是天生一对,对现在这个情况一时无法接受,目眦欲裂跑出来拽住元舟的衣袖:“太子哥哥你为什么帮她!明明是我哥哥受了伤!明明就是她干的!你为什么还帮她!她凭什么!” 元舟不想对小姑娘太凶,可是这情况也实在容不得继续磨蹭,刚犹豫了一小会儿想着怎么说才好,杨玉雪就已经等不住了,又放开他跑去宫羲予面前狠狠推她一把:“贱人!就是你勾引我哥哥还伤了他!就是你勾引太子哥哥!你凭什么!” 原本乔疏霖没打算这点儿小事都过去帮忙,但看着宫羲予脸色明显不太好才关注紧了些,就算这样也没想到被推了一下的她直接踉跄半步站不稳倒下了,闭上眼睛倒得无声无息。 杨玉雪还在不停地骂,回过神的元舟第一时间叫侍卫架住杨玉雪不让她再乱动出声,乔疏霖探了探她毫无动静的鼻息,两人心下一紧,对视一眼后,乔疏霖直接背起人送去了东宫。 亲眼看着宫羲予昏倒被带走,杨家母女两个也吓到了,这回不敢再作妖,心如擂鼓的离宫回家。 御医诊脉后说矜南郡主前些日子受了刺激心脉不稳,身上又带着伤,还没好好休息,这回是虚弱极了被推一把,自然撑不住昏了过去,醒来后好好休养也就能过去,只是以后但凡再劳累到,很容易留下病根。 …… 万云雨把自己得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给了直挺挺平躺在床上的容讣。 “小殿下在御书房外又昏迷了,被乔家那丫头和太子带去了东宫。” 容讣还是躺着,闻言眼睛都没睁,“嗯”了一声。 “主子您该是知道的吧,她一定会进宫。” 这回容讣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睡死过去一样,但万云雨知道他哪怕身受重伤差点死了,也有意识会听到外界的动静,继续在他不远处叨叨:“小殿下现在只当您是陌生人,万一喜欢了其他人可怎么是好?最近皇宫里那两人老想着让小殿下当太子妃呢。” “她会不会迫于压力真的嫁给元舟?” “如果那样的话,我跟贺延可是要给小殿下陪嫁的,到时候这院子就剩主子你和那蠢车夫了诶。” “如果我让人偷偷把主子你的伤势透露给小殿下,你说她会不会来?” “应该会的吧,毕竟你也救过她啊。” 容讣感觉随着万云雨一刻不停的嘴皮子,自己心口本来就渗着血的伤撕裂更大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磨了磨后槽牙: “闭嘴,滚。” 第61章 容讣受伤 上次在皇宫昏迷没多久醒过来后,宫羲予就谢辞了太子和乔疏霖,走前答应了找机会请他们吃饭道谢,但回来这几天过去了,宫羲予总觉得莫名心慌。 宣亲王府世子断腿的消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后来刘神医治不好杨澔断腿的事情也慢慢传遍了元都。 没人敢质疑神医的实力,大多数偷摸八卦的都是说杨澔活该,没人敢去议论宣王世子的私生活有多晦乱不堪,但他在元都以及周围一些地方干过的缺德事儿不少人都知道。 正如宣亲王妃说的,没人可怜他,都在落井下石,所有人都说他估计是又起了什么龌龊心思才成了如今这样,话毕不少人还不忘添上一个啐,虽然骂他的也不一定都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宣亲王府的事之外,不知道怎么回事,宫羲予和府里下人总能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往日里从来没人敢说的北邺山那位。 有说他追查母亲宗族被灭的时候受了重伤,也有说他是被自己那生活在北邺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伤到,但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容讣都逃不开身受重伤离死不远的下场,甚至宫羲予偶然陪着玉嬷嬷低调出门在集市上走了几步,都听到有人说北邺山那人已经有气出没气进了。 就这样在周围满是八卦的在府里休养了不到十天,宫羲予终于还是没忍住,趁夜摸黑溜去了容讣的小院子。 都看到他院门外石狮子了,宫羲予还在想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就算他真身受重伤,那这次也跟自己没关系啊,她离开这院子那天容讣还好好地,不管怎么算,他受伤都应该跟自己没关系。 可心里就是紧得慌,尤其一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整个人莫名其妙的冒冷汗,克制不住心里那点想过来看看他的念头。 可是,现在来是来了,她等会儿要怎么解释自己大半夜跑来就是因为担心他? 天呐!为什么每次跟容讣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都这么尴尬? 以前欧阳有点什么意外,她随手拎点而糕点过去也没这种感觉啊,好烦! 今天贺延跟万云雨都没来,车夫也被容讣派去处理之前遗漏的一些杂鱼烂虾收尾了,容讣胸口很大一片伤,唯有直挺挺立着上半身才不会牵扯到伤口。 他听到外面有动静的时候正在院子角落那棵树下站着,手里是练功用的木剑,一开始还准备把外面不知死活的小毛贼刺个透心凉算拉倒,但是等他扶着心口一步一晃悠走到大门口,正好跟把门推开条缝露个脑袋进来的宫羲予撞个正着。 很明显两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但容讣反应快些,立刻放下了捂着伤口的手,木剑也下意识背在了生后,看似平静,但宫羲予莫名就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期待,甚至都忘了隐藏。 宫羲予僵硬地彻底推开门磨磨唧唧往里走:“那个……听说你受伤了……” “嗯。”容讣完全忘了,刚受伤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警告那几个手下,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小殿下的,可真看到她因为担心自己而跑过来,容讣却是最先忍不住。 第62章 帮我擦一下吧 “受伤还是好好休息吧,练剑……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晓得这句话怎么取悦到了容讣,宫羲予甚至能清楚看到他扬起了一点点的嘴角,一个近乎温柔的“好”,顺从的根本不像前段时间那个一般都冷着脸的家伙。 就是那一瞬间,宫羲予有种自己和容讣其实很熟悉的错觉。 容讣不再挑战自己伤口能撕裂的最大程度了,木剑放在院里石桌上,拉开屋门问宫羲予:“你坐,我去换药。” “需要帮忙吗?” 老天作证,她真的只是意思意思客气一下,没想到容讣今天晚上吃错了药倒是一点儿不客气:“那,麻烦小殿下了。” 宫羲予:“……”老兄你这认真的吗?男女授受不亲诶?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子啊? 不管她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在门口看到容讣背对着她脱衣服的一瞬间,还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嘟嘟囔囔念叨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南无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容讣上身的衣服脱下后垂挂在腰间,转过身看到门口不敢进屋的小丫头,连又又又一次被扯到往外冒着血的伤口都忘了,没忍住低笑一声:“伤口太大我动作不方便,小殿下发发慈悲,救人要紧。” 本来宫羲予是在偷偷吐槽他怎么受伤反而话多,谁知刚睁开眼放下手掌,入目就是一片猩红。 容讣的确没有夸大其词,他几乎半个胸膛的皮肉都外翻着,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大口子应该是刚才被撕裂不久,还能看到血肉之间隐隐可见的细棉线,被人缝合过。 整个元都,估计也只有刘神医敢给人缝合伤口。 下意识的,宫羲予攥了攥袖子下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脏有点细微的抽痛。 有猩红的血珠子顺着他分明的腰腹肌肉线条滚落进腰下衣服里,更多的血往外冒,一下吓呆了宫羲予:“你……这……我该怎么办啊……” “帮我——”话刚说了开头,容讣突然犹豫了,顿了一瞬后改口:“帮我擦一下吧。” 以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太适合做缝合伤口之类的血腥活。 清水和绵帕屋里一直有备着,容讣受伤后经常不理会伤口,结果就是血流成河,而且他又不愿意在清醒的时候被人折腾自己的肉,以往但凡自己能够到的伤口,一般都是他自己处理的。 宫羲予小心翼翼拿着绵帕的时候手一直都在抖,一直到绵帕接触到容讣身上的血肉,颤抖反而更厉害了。 “对……对不起……我轻一点。” 她能感觉到容讣不愿意表现得太夸张,可身体下意识的痉挛藏不了,但他好像真的不怎么在意,甚至嘴边的笑都还挂着:“小殿下没有替别人处理过伤口吗?” “没有。”过了片刻意识到容讣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宫羲予停下手上动作重重出了口气,想拽着他坐去床上,省的他太高让自己怪费劲儿的。 可是刚要上手,她就发现容讣身上除了血就是线条分明的肉,根本没有能下手的地方,只好扬扬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床:“你坐下,低一点我估计不会抖这么厉害了。” 第63章 不会麻烦你吗 容讣坐在床上稍往后仰了身子,好方便宫羲予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疼得要死还不忘追问:”真的?” 宫羲予不明觉厉:“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没有给其他人处理过伤口吗?” “拜托,我家教很严的。”哪儿有那么多容讣这样的人能让她屈尊降贵目睹一片血淋淋啊,还要亲自上手给他弄干净,还不能弄疼他! 他的伤口太大,清理到最后宫羲予都感觉手臂又开始隐隐泛疼,最终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不知道多少张沾满血的帕子和已经变成血水的盆直接端去外面,省的放在面前一直碍眼,见宫羲予准备动手,容讣也不管刚弄干净的伤了,先她一步端了弥漫着血腥气的水盆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还好这次伤口出血慢了很多,否则宫羲予真的要给他一脑磕。 “小殿下这就要回去?” 宫羲予刚才在帮他擦拭伤口前挽起了袖子,这会儿整理衣服,没头没脑就听旁边那个裸男突然开口,话里话外竟然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可转过头看他,那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片刻前的委屈好像都只是幻觉而已。 “要回去的,明早还约了乔家小姐。”想着明天的饭局,宫羲予莫名惆怅:“欠的债越来越多,还起来也是蛮累得慌。” 乔疏霖可以说与她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上次在御书房那番话就足够宫羲予将她摆在一个很足够信任的位置上珍惜,而且还有元舟,虽然说可能有宫文邕托付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也是帮了自己,这份情不能都让远在荆南的哥哥还。 更别说欧阳了,那家伙四年如一日的处处帮着她,要换个其他小姑娘,恐怕早就已经以身相许了,不过宫羲予不可能。 并不是因为权贵的门户之见,欧阳家这么多年稳坐盛元首富的位置,不会还只被当做一般商人,寻常权贵哪个不给他们几分面子? 宫氏地位特殊,总归是众所周知的不可能,两人这四年里也都谨慎克制着所谓心动,充其量是个年头还不算很长的青梅竹马。 后来才知道,所谓谨慎克制,其实早已经有人破了戒,却只能小心翼翼揣着那颗扑通乱跳不守规矩的心,藏得严严实实。 “道谢?最近有些人不太安生,去荣华楼吧。” 对于容讣会知道那件事宫羲予一点儿也不意外,还不等想清楚他所说的有些人是谁,她的嘴巴先一步答应下来:“好。” 答应完了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矜持,毕竟他是个自己还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啊,而且看这伤口,到底谁更不安生还有待考究,荣华楼究竟安不安全也指不定呢。 虽然这个人救过自己不止一次,自己也大义凌然大公无私帮了他,嗯……虽然好像还是有蛮多虽然的,但他们真的才认识没几天啊! “明天我会一直在荣华楼,小殿下有任何事直接让贺延找我。” “不——”一个拒绝的字还没彻底出口,看见容讣莫名冷下来的脸,她立刻改口:“不……会麻烦你吗?” 第64章 梦 摸黑回到府里,宫羲予立刻沐浴了一番,满身血味到时候让谁闻到,说不定还以为她堂堂一个郡主跑去杀猪了。 香喷喷躺回床上缩进被子里,宫羲予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脸上烧得慌。 她竟然看到了裸男!天呐!还伸了手! 最近的时候她因为手太抖拿不稳帕子几乎要贴在容讣身上!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突然感觉,之前仿佛消失一样的所有羞臊尴尬和隐隐约约的小兴奋全部一股脑冒出来,直熏得人有点发晕。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亲眼看着幼时的自己小小一只被人推进白骨森森的蛇窟,然后被丢下去的火折子就落在她脚边,一开始还能吓走蛇,后来火势越大,蛇躲着都来不及,更别说搭理她。 姗姗来迟不顾旁人劝阻跳进蛇窟的俊朗少年实在眼熟,一举一动都很是熟悉,让旁观的宫羲予下意识以为,她跟那少年绝对认识了许多个年头。 不远处。还是少年的宫文邕也在,被高大的王府武士死死钳制着,嘴都被捂住不放,额角青筋在宫羲予眼里异常清晰。 宫羲予残留的意识提醒着她这只是一个梦,但双腿就是忍不住,一步步走到蛇窟正上方。 没人看得到她,但她看得到,蛇窟下的大火中,隐约只有个少年被火焰包围的拱起的背脊。 挣脱开的少年宫文邕跑了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狠狠推开了她在梦境中这个没人能看到的意识体,踩空失重的感觉一下子让宫羲予睁开了眼大口喘气,入眼是自己床榻上方垂下来的好几层熟悉轻纱。 天色刚泛鱼肚白,离和乔疏霖约定好的时间还早,宫羲予用了很长时间才调整好呼吸,掀开被子起身下地,赤脚踩在地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一点点钻进骨头,走到桌前倒了杯阿婵大早送来已经凉掉的浓茶一口饮尽。 冰凉和苦涩剧烈又残忍,用最快的速度驱散了因为梦境产生的慌乱,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玉嬷嬷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问:“殿下起了?“ 下意识的,她先把茶杯茶壶都细致地摆回原位,轻声坐回床上拽过被子,这才故作困倦地应声:“起了,嬷嬷进来吧。” 玉嬷嬷推门进来:“国师要不了几天该到了,老奴听闻,这次王爷想让您跟着国师一起回荆南。” 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坐在床上的宫羲予捏被角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有些无奈的玉嬷嬷,只能叹口气说知道了。 她没有问父王要她回去做什么,反正总是有用才会想到她,玉嬷嬷也不一定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要真问出了什么,说不定还平白给自己找了不自在。 至于昨夜的那个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虽然心存疑惑,但她不觉得阿婵或玉嬷嬷谁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如果那件事真的存在,那么对应着年龄的话,应该就是小时候那场大火。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当初的大火是在蛇窟,也没有人告诉她宫文邕其实一直很照顾她,这要不就真的只是梦一场,否则…… 第65章 八卦 荣华楼还是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宫羲予刚踏进大门,就见平常应该不会经常出现在前厅的贺延,撑着脑袋软趴趴在柜台里面待着,挤得账房只好委屈巴巴用一小块地方摆满了笔墨纸砚和大账本。 宫羲予一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招呼:“郡主,乔家小姐在厢房等您有一阵儿了,三层右手第一间,奴才带您上去?” 贺延朝宫羲予抛了个媚眼然后继续支棱在柜台发呆,看着忙成一片的大厅,她没让伙计跟着,自己迈步走上台阶。 乔疏霖点了壶酒自饮自斟,直到宫羲予进来才招呼伙计点餐:“渭河水患,皇上让元舟过去凑热闹了,不过他先头来信,说能赶上咱们这顿饭。” “那就好,省的我下次还要再请一回。” 宫羲予并没有太把未来可能是未婚夫的太子殿下放在心里,顶破天就是半个哥哥罢了,但她这样的态度引起了乔疏霖的好奇:“你很可能要嫁给元舟诶,难道就不好奇一下吗?” 说好奇都是乔疏霖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看宫羲予现在这样,让她担心元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果不其然,宫羲予抿了口茶一脸懵逼地反问:“好奇什么?” 接下来,话题很自然的脱离开元舟,单单围绕着宫羲予最近一段时间流传在元都的各种八卦。 要不是今天乔疏霖这么细致的盘问,宫羲予还没发现,自己低调四年,最近才开始好像高调起来的最根本源头就在容讣身上。 不光元都百姓,连权贵们都在猜测,矜南郡主生辰宴上容讣送的那些东西究竟有个什么意思在里面。 那么贵重,可都抵得上高门间婚嫁聘礼的规格了。 不对,寻常高门聘礼恐怕都不如他的贵重,光是那七七四十九匹凤凰锦,搜罗尽整个盛元也不一定有这么多。 “容讣那家伙,不会是对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聊得久了,宫羲予以前对乔疏霖的印象被推翻了大半,虽然还是嚣张的,但是真的八卦。 八卦不可怕,就怕有的人八卦还见识广,糊弄都轻易糊弄不过去,到后面宫羲予都干脆拒绝沟通这个话题了:“真的没什么!你不是应该知道荆南国师快来了吗,到时候我就要回去了,谁有什么心思都不管用啊。” 正好这时候元舟来了,推开门就看到被乔疏霖揽着欺负的宫羲予一脸生无可恋:“阿霖别闹了,后天傍晚,你得跟我去接人。” 乔疏霖莫名:“谁啊,这么大架子?” 让当朝太子和乔氏嫡小姐一块迎接的人,宫羲予想了想,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元舟瞟了宫羲予一眼,无奈道:“荆南国师,还有圣女。” “圣女?” “阮伶佼,羲予应该不陌生吧?” 她啊! 确实不陌生,但也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不过四年没回去,父王竟然连圣女都选出来了,还是个跟她颇有渊源的人。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宫羲予眨眨眼:“我的伴读,国师的义女,挺漂亮的。” 乔疏霖盯着她:“就这样?” 宫羲予回盯:“不然呢?” 第66章 吾奉王命而来 “就没点儿故事?我听说之前冯家旁系送进宫给元未旖做伴读的丫头,胆子大看上了元珩,把冯贵妃和元未旖那两年的事儿卖了个彻彻底底呢。” 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一定会知道,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乔家嫡小姐,宫里一定有不少眼线。 这事儿在皇宫都是被掩埋的,除非皇后或冯贵妃身边自己人外,但凡知道的早被处死了。 不过宫羲予不在乎皇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她一脸无奈:“荆南注重血脉尊卑,规矩卡的比元都还严,她多说几句话都要被罚的。” 乔疏霖啧啧称奇:“这么惨的吗?” 宫羲予点头:“对啊,她就是很惨。” 想想当初自己认识的阮伶佼,她本人大概也会很赞同“惨”这个形容,毕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盛世清纯的卑微小白花呢。 两天后,元都城门口,浩浩荡荡的荆南使臣队伍顺着官道而来,元舟和乔疏霖骑着高头大马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国师在荆南的地位很高,属于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不远万里赶赴元都,没人会怠慢他。 据说荆南国师手无缚鸡之力,但他的护卫都是善于藏匿的顶尖儿高手,曾经有次不知是谁试图趁国师一个人的时候暗害,结果几个死士刚现身刀都没来记得对准国师,莫名其妙就身首异处了。 国师的马车通体幽黑,墨玉的盘龙柱和层叠轻纱代替了马车壁,轻纱下摆坠着琉璃珠子,风动也不见其人。 圣女马车原本应该是紧跟在国师身后,可两人中间却夹着一尊远看就已经无比华丽的车辇,旁的不说,光是拉车的四个英俊武士都不像是普通人高攀得起的模样。 阮伶佼那架比先头二人小了几圈的奢侈马车,此时看上去像个笑话。 荆南队伍走近城门停下,国师和圣女都下了马车行礼,双臂交叠搭在胸膛之上,恭敬俯身:“参见盛元太子殿下。” 元舟下马虚扶国师:“国师大人不必多礼,驿馆父皇早已让人准备好了,您先休息。” 除了乔疏霖依旧骑在马背上意思意思朝那两人点了点头外,所有人都做着互相礼让的表面姿态,宫羲予在不远处茶馆二楼看着,笑的眼不对心。 “几年不见,这两人还是老样子。” 阿婵站在她身后,脸色不太好:“哼!他们那些小九九还真以为没人知道呢,看见他们就烦!” 城门口,元舟目光落在了那架自始至终安安静静的巨大车辇上,面色温和中带几分好奇,问国师:“这是?” “吾奉王命而来,接羲和殿下回家。” 荆南极其注重王室血脉的尊贵,就连给宫羲予拉车的武士都是从小精挑细选的,也是她自己的私兵,三千武士完完全全效忠她一人。 阮伶佼低头听着国师和太子的对话,手心被自己打理精致的指甲掐破了皮。 她没有的,奢望的,得不到的,费劲千辛万苦付出无数终于拥有的,宫羲予全都不看在眼里,连带着她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因为曾经跟过小殿下几年而飞上枝头的野麻雀。 凭什么? 第67章 沧海遗珠阮伶佼 “见过太子殿下。” 阮伶佼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儿,知礼,体贴,一切都恰到好处,很难让任何人产生出不想接近的心思,善解人意和亲和就像刻在骨子里的一样。 元舟第一次注意到她,其实是惊了一下的。 这位圣女的眼睛像极了宫羲予,连带眼尾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丁点儿上扬,都几乎一模一样。 “圣女有礼了。” 元舟身为太子,早已经习惯了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隐藏着心思,又岂是阮伶佼能看出来的,她松了口气,心想这位太子殿下好像跟宫羲予也不是很亲近,否则看到自己为什么连一点儿惊讶都没有。 就在双方都沉稳又亲和的准备进城,乔疏霖开口了,骑着高头大马,高高在上俯视阮伶佼:“圣女?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能形似乔小姐的朋友,是伶佼之幸。” “无所谓幸不幸的,是你冲撞了羲予。”乔疏霖说完,调转马头就走,丝毫不顾身后阮伶佼浅笑表情下有多尴尬。 元舟无奈似的向国师道歉:“师妹自小被乔老族长娇惯坏了,国师大人见谅,圣女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多虑了,乔小姐真性情,怎会有人不喜。” 阮伶佼哪怕已经尊为圣女,可国师好像并没有怎么偏帮她,反而慈祥的干瘦老脸上,满脸都是温和,丝毫不介意乔疏霖的无理。 并不是他当真这么没脾气,只不过没必要罢了。 没必要因为一个棋子和乔氏继承人产生嫌隙,也没必要给不久后就要回家的小殿下抓住把柄的机会,要知道,宫羲予和他那个哥哥,可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 宫羲予当初还不满十二,就能在阮伶佼几年如一日的各种手段里完完整整活到现在,跟王上连点儿嫌隙都没产生,心思可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皇上傍晚在宫中举办宴席,为荆南国师和圣女接风,宫羲予府里收到了皇上口谕嘱咐她必须到场。 帝后二人实在担心这几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家的宫羲予和之前几次一样随口胡诌病气缠身翘了宴席在家睡觉。 到宫宴开始的时辰,大多数官员都已经早早到场,宫羲予在正阳门口遇到特意等了她有一阵儿的乔疏霖,两人相视笑了笑,然后一起往举办宴会的宫殿走。 乔疏霖好像知道什么的样子,一直在试图从宫羲予口中打听阮伶佼,最后烦的她实在闹心,这才无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不是猜到了么,荆南王室的沧海遗珠,本事不小,几岁大就攀上了国师,然后一直在我父王跟前晃悠。” “荆南王这意思是认了?我记得圣女好像一定要有王室血脉来着。” “算是吧,多个女儿多条路,道理那老家伙清楚得很。” 宫羲予一直不太喜欢她的父王,哪怕他也会抽时间去盯自己的功课,会帮她收拾惹下的烂摊子,会赏赐她很多好东西,也会偶尔父爱泛滥偏心帮着她做坏事,但宫羲予就是不喜欢他,没什么理由,就像不喜欢母妃一样,父母两个字眼,在她眼里是陌生的。 不会因为他们的亲近开心,也不会在乎任何形式上的疏远。 第68章 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自宴席开始之后,阮伶佼的温柔得体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到彻底入夜,席间也不再太过拘谨,不少人互相攀谈。 宫羲予在右侧第二个位置,左右手分别是太子和乔疏霖,阮伶佼在她正对面,抬眼就能看到她那双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眼睛,照镜子似的,似乎看着另一个自己。 “小羲啊,那个圣女为什么一直盯着你?” 乔疏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叫她的,据说是羲予念不顺口容易大舌头。 宫羲予耸肩往嘴里塞了块小小的玫瑰糕,往旁边凑了凑含糊不清地说:“因为她惨啊。” 悲惨本人阮伶佼,从小就紧紧盯着宫羲予成了习惯,不论她做什么。 宴席过半,宫羲予喝了点酒,想出去吹吹风,就在殿外不远处的假山转角小亭子里坐了会儿,阮伶佼不久后跟过来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奴,参见小殿下。” “好久不见。”不纠结于她各种口不对心的称呼是不让自己生气的关键,宫羲予还不至于去跟一个疯子计较。 这么一想,阮伶佼和容讣那个疯的表妹好像有点儿像哦? 不过她更有脑子,不至于在所有人面前搞得大家一起尴尬。 在外人面前,阮伶佼是荆南异军突起尊贵至极的圣女冕下,但她自己知道,宫羲予看不上她这些名头。 哪怕她早已经可以不用以奴自称,但在宫羲予面前,阮伶佼永远只是那个当初被国师以伴读名头送进王室的小孤女。 “姐姐……” 阮伶佼是头一次这么唤她,出声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最后是她自己打破周围近乎凝固的空气:“姐姐会介意吗,父王将圣女的神冕交给了我?” “有什么好介意的?”宫羲予脸上挂着在元都几乎没有被人看到过的温柔浅笑,柔声反问她:“我不介意,但是圣女冕下,你自己介意吗?” 见她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风,宫羲予当真像个很温柔的姐姐一样,抬臂拉住她握着拳的手,一点点替阮伶佼松开手指,冰凉的指尖划过她掌心自己弄出来的掐痕,眼中似是疼惜,笑看着她的眼睛:“傻佼儿,你这名字还是我取的,怎么会与你介意?” 当初小孤女刚踏进王室什么也不懂,瘦巴巴一个,和宫羲予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着半个时辰,国师便让宫羲予给她起了名。 那时候宫羲予也不过六七岁,不久前刚在王室一个宴会上听完伶人谣,觉得轻轻软软很像她。 阮伶佼回去了,走得有些慌乱,她很久没有这样了。 她离开之后,假山后的乔疏霖这才溜出来,一屁股坐在宫羲予旁边的石凳上:“没发现呀,小羲还是个好姐姐呢。“ 不理会她的打趣,宫羲予面色无虞,也反讽回去:“我也没想到,乔小姐还是个爱听墙角的。“ “那是你傻啊,能知道这么多八卦还不都是因为我听墙角技术超凡,下次想知道什么就找我,假一赔十,信用好还靠谱。“ “好厉害哦,我有点好奇皇帝有几个私生子,麻烦乔大小姐透露一下吧?“ “你……算你狠!生意我不做了!能回去了吗小殿下!不然元舟要以为咱们私奔了。“ 第69章 黑幽幽的小兔子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宫羲予面无表情吃着桌案上的精致小点心,内心频频吐槽: 国师被人下蛊了吗? 动不动就盯着她看一会儿是个什么毛病? “几年不见小殿下,您跟王后娘娘愈发的像了。” 宫羲予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国师下不来台,擦拭过嘴角后才对他轻笑:“老师也年纪大了,眼瞧着白发比父王还多,这些年辛苦您了。“ 荆南王室所有人都知道国师能算小殿下的半个启蒙老师,可曾经却因为惹急了她而被王上整整在地牢关了三个月。 那会儿是为什么来着?宫羲予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她偷偷养的的小兔子生病快死了,阮伶佼将这事告诉国师,母后也偏帮国师,当着她的面把小兔子摔死就要拿去炼毒。 她不愿意,就锁了自己院子的门埋了已经死透的兔子,默默赌气几天没出去,什么人也不见。 可是就在她已经把这事忘了的半个月后,国师让阮伶佼给她带了一只黑幽幽的小兔子,眼珠子都是黑的,戳一下动下脑袋,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动作。 那一整天宫羲予什么反应都没有,乖乖巧巧等到傍晚之后暮色昏沉,在寒冬里,一个人去父王书房门口,在铺满雪的青石板台阶上跪到深夜,也不让下人通报,就安安静静跪着。 等荆南王半夜终于出门,她身子一软就倒在自己亲爹脚边,昏昏沉沉说国师逼她拿小兔子炼毒。 荆南王原本就不喜国师那些太过阴毒的手段,那天更生气,大半夜就让人去国师府提了他关地牢,三天一顿饭,关了整整三个月。 那时候躺在荆南王怀里发着烧的小小的宫羲予,迷迷糊糊能从眼缝里看到跪在地上的国师和不远处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母后,她就想啊,这个王上虽然跟她也不亲近,但也不算是个很坏的爹,起码比只会对她说好好跟老师学的娘好一些。 阮伶佼是宫羲予每天待在王宫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却在国师被关的三个月里跟她一句话都没说,她在迁怒着宫羲予呢。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王上知道了,第二天她院子里除了玉嬷嬷就多了个阿婵,旁的优点没有,就是很聪明有点小蛮横,刚来第一天就在早课后,当着先生的面指着阮伶佼训了她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指责她身为伴读竟然不守本分,连给小殿下研磨铺纸都不会。 虽然后来她和阿婵都被王后罚跪了很久,说她们不知礼数在先生面前无礼,但是有什么所谓呢? 阿婵从小没少吃苦,跪几个时辰而已根本不放心上,宫羲予连大半夜的雪地都跪了,还怕在祠堂垫着蒲团跪一会儿? 那时候她应该是……八岁?还是七岁?是阮伶佼跟着她要满一年的时候。 只是宫羲予有件事一直没弄明白,母后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阮伶佼身世的,却半点都不介意,甚至好像有些由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师跟她说了什么。 “老师这次带着圣女一起,是母后的意思吗?“ 第70章 收留圣女 “王后慈悲心肠,怜惜圣女冕下自幼未离开过王宫,吩咐属下陪圣女到处看看。” “是吗。”宫羲予转了转桌面上的茶杯,突然低笑了声开口:“我倒是不记得了,原来圣女冕下自幼便从未离开过荆南王宫啊。” 这些人当她没攀上国师那几年的日子是喂了狗吗? 自己隔三差五带她上街溜达也是带了个畜生? 在阮伶佼看似平静实则有些惊慌的目光下,宫羲予没有再说话了。 槽点实在太多,要一个个说起来真是累人。 罢了,随她去吧。 在场都是浸淫官场许多年的人精,谁还看不出来宫羲予瞧不上那位圣女就是见了鬼了,她根本都没想过要掩饰。 皇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假酒,宴席结束后突然开始多管闲事: “驿馆下人毕竟手脚笨重,未免怠慢了贵客,国师与圣女不妨暂住羲予那里一阵?” 宫羲予:“……”多管闲事死的早这道理皇上是不是没听过? 阮伶佼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只柔柔在那儿沉默着,国师垂首咧了嘴角,抬起头面色毫无波动:“下臣卑贱不敢越矩,小殿下若不介意,可否暂且收留圣女冕下几日?” “好啊。”她答应的干脆,笑盈盈起身:“那圣女就与我一道回去吧,住处恐怕比不上圣女殿,歇歇脚却是足够的。” “伶佼多谢小殿下。” 宫羲予进宫时乘的马车,可先前看到许久未曾碰过的自己的车辇,这会儿有些心痒痒。 等两人沉默着慢悠悠走到正阳门外,果然看到那架看起来神只座驾一般的车辇就停在门外,四个英俊武士站在旁边,和宫门口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别的不说,论颜值还是咱们小殿下的人更胜一筹。 原本元都荆南王府的马车也算得上高调,但这么一比,却实在不够看。 侍卫看到宫羲予走近,一齐俯首行礼:“参见郡主殿下。” “不必多礼。”刚随手应付了侍卫,宫羲予还不等阮伶佼柔柔笑着也和他们颔首示意,就脚步轻快蹦跶到了车辇跟前深深吸了口气:“嗯——果然还是这味道舒服!” 四个武士看到宫羲予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围着她献殷勤。 “小殿下喜欢吗!” “是属下负责熏香的!” “我这几年攒下的香料!” “里面还有惊喜呢小殿下!” “对对对有惊喜哦!” 宫羲予有一丢丢好奇,眨眨眼睛想了想这几个家伙能弄出什么惊喜,口中嫌弃念叨着“能有什么啊”,动作却不停,直接钻了进去,然后就听她连对外人设都忘了,“嗷”一嗓子传出老远,幸好宫门口没什么人。 “羲小四你是仙子吗!天呐!” 羲小四满脸开心凑过去,狗腿子一样就差甩尾巴了:“小殿下开不开心!” 车辇里,乳白的软玉美人榻上铺着层鹿皮毯,正中间摆着几个很软的垫子,一匹很小的,枣红色小幼马卧在那里,歪着脑袋眨眨大眼睛,冲宫羲予发了个很微弱的响鼻。 “它是小枣红的弟弟。” 小枣红它娘当初在野外难产就是羲小四他们给接生的,这次小小枣红的出生也算得上历经磨难,刚生下来好几次差点没活下去。 第71章 那个天地人和,是我写的 荆南王宫是不会让这种虚弱的小东西活着浪费粮食的,当初的小枣红,宫羲予专门求了荆南王才能养活到勉强算得上健康和她一起来元都。 “小小枣红生下来后差点被处死,小七都跟马夫打起来了,最后还是大哥出面,我们才能把它救下。” 他说的小七和老大这次都没来,来的是二三四五,四个皮到不行的家伙。 老五神色飘忽犹豫了一阵儿,嘟囔着说:“我们偷偷求了邕王子才顺利把小小枣红带来的。” 以前在荆南但凡跟宫羲予时间长一点儿的,都知道她不太喜欢宫文邕,不过这次的确是靠他才能顺利,该说的他们不敢隐瞒。 宫羲予也只是沉默了一小下:“哥哥他……” 刚想问什么,她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还在皇宫门口,旁边还有阮伶佼等着,有些生硬的停了话题:“圣女累了,先回去。” 阮伶佼像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是柔柔笑着:“奴乘自己的马车就好,麻烦小殿下带路了。” 也好,正好宫羲予不太想让她碰自己的东西呢,哪怕不怎么喜欢的老马车也不想。 毕竟染上小白花味儿的马车不好清理。 王府原本的马车在最前面带路,后面紧跟着今天在宫门口大出风头的那架车辇,然后是阮伶佼的昂贵小马车。 荆南王府的侍卫早先就接到了皇宫的消息,一直点着灯,远远看到自家马车回来就敞开大门恭候着了。 在门外下车,阮伶佼走到宫羲予身边,仰头看了眼高高挂着的牌匾,荆南王府四个字,在深夜火光照耀下,笔锋刚劲凌厉,大气磅礴。 “这是邕王子题的字吧,跟父王书房外的匾额字迹很像呢。” 宫羲予抱着瘦弱的小马,听她这话也仰头往上看,过了会儿轻声说:“可能吧,我倒是没留意过这匾,不过……” 说完她还仰头看着,但阮伶佼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好奇地看向宫羲予侧脸,视线刚落上去,冷不丁就听她再次开口: “不过父王书房外——”宫羲予语气戏谑起来,收回扬了半天的脑袋,转头对上阮伶佼的视线:“那个天地人和,是我写的。” 她笑着说完就收回目光,踏上台阶不忘吩咐门口侍卫带圣女去西厢房,然后走得头也不回。 她还要抓紧时间给小小枣红找地方睡觉,没功夫跟阮伶佼玩“你猜我在想什么”的游戏。 二三四五跟着宫羲予回到她的院子,这才一个个再憋不住笑出声。 小殿下还是那个小殿下,看她打脸真的不要太爽。 阮伶佼自从年初成功当上圣女,仗着被瞒起的身份和给她撑腰的国师,一天到晚看着温柔又漂亮,其实暗地里没少给宫羲予的人添堵,不过人家一朝飞上枝头又会装,他们这些可怜又无辜的小武士能怎么办呢? 只能冷眼看着,然后坐等小殿下回来狠狠打脸。 果然,这还没回去呢,阮伶佼就遭报应了。 人呐,还是不能太坏哟。 玉嬷嬷这个点儿早已经熬不住睡下了,阿婵还靠着屋门口的柱子打盹儿,迷迷糊糊做梦突然被一阵张狂的笑声惊醒,一哆嗦睁开眼,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第72章 奴给小殿下请安 “你们怎么跑府里来了?” 阿婵还以为他们都要去住驿馆,刚才做梦还梦到自己去给他们几个送好吃的呢,没想到睁眼就看到了活人。 小四最爱说话,呲着牙嬉皮笑脸:“没想到吧!嘿嘿嘿!可不光我们哦,圣女冕下也来了呢,你想见她可以去西厢房哦。” “殿下……他们……” 他们说的是真的????? 瞧着满脸惊恐的阿婵,宫羲予也乐:“是真的呀,你要趁月黑风高去请个安吗?” 一整个晚上,阿婵都沉浸在自己跟脏东西同住屋檐下的绝望之中,连小小枣红都顾不上摸摸,苦着脸像是不小心吃了虫子似的。 阿婵的绝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第二天大早,宫羲予也跟着绝望了。 “奴给小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阮伶佼是有病吗!卯时还没过啊!请你个头啊! 玉嬷嬷醒的早,出门正好看到不知何时过来的阮伶佼在小殿下屋门外恭恭敬敬侯着,下意识拧了眉:“你怎么在这里?” 玉嬷嬷还不知道阮伶佼成了圣女,宫羲予担心老人气着就没告诉她,但是哪怕不知道,守着小殿下经历过那里面的玉嬷嬷还是生气,语气也冷硬得很:“小殿下夜里歇得迟,不需要这么早伺候,你回去吧。” 阿婵晚上陪着宫羲予折腾的太迟,是直接宿在外间矮榻上凑合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即起身,也不顾有些肿的眼睛和乱糟糟的头发,忍着火气拉开门走出去,再把门关好,深呼吸一口这才说话: “圣女冕下!您只不过借宿在府里,不需要像奴才一样每日问安!只管在西厢住!住到日子走就好!我们小殿下娇贵,清早不乐意见生人!” 她说完,阮伶佼也没有脾气一样,只轻声问:“殿下还未起吗?” “是!尚未!奴婢还要伺候郡主,告辞了!” 气呼呼说完,阿婵拉着玉嬷嬷就进屋把门关了,瞧着里屋把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的宫羲予没被吵醒,稍放心了点,一屁股坐在矮榻上越想越气。 玉嬷嬷在旁边给小可怜拍拍背顺气,低声问:“王上认下她了?” 阿婵扁嘴:“没呢,殿下一直不回去,国师连着他那些人天天说圣女位置不能空摆着,然后莫名其妙就推她上去了,” “那你这丫头气什么,王上不认她,她圣女这名头就戴不久,迟早都是小殿下的。” “不是啊嬷嬷,我气她大早上装得这样阴阳怪气的,好像比殿下早起一个时辰她就能直接孔雀开屏了一样,还故意来走一趟,有病吗这人!” 阿婵跟玉嬷嬷在外边小声抱怨,被子里的宫羲予突然打了个滚,然后停住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猛一下掀开被子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紧盯阿婵: “红枣儿呢?!” 红枣是昨夜宫羲予给小枣红弟弟重新起的名字,它跟小枣红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鬃毛有一小撮黑色的以外。 “小四哥不放心它,抱去他们房里了啊?” “……哦。”宫羲予也是昨天睡太晚有些蒙了,被吵醒后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忘了这一茬。 第73章 该想着婚嫁了 正午国师就带着阮伶佼又进宫了,宫羲予蹲在马棚外,撑着脑袋看小枣红和被小枣红时不时踹一蹄子的红枣儿。 到底是亲兄弟嘛,打是亲骂是爱黏糊的哟。 小四和宫羲予并排蹲着,扭头看自家小殿下,总觉得她哪儿不一样了,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出答案,娃娃脸上眉毛拧的更紧。 “怎么了?” “没,四年没见到您,总觉得您好像跟王妃越来越不像了。” 她不太能清楚回忆起王妃的模样,但昨日国师还说她们像呢,到底谁睁眼说瞎话? 跟国师比起来,宫羲予觉得自己还是相信小四比较靠谱,收回黏在红枣儿身上的目光起身跺跺脚,眼前猛的黑了一下,扶着小枣红脖子缓了才站稳。 这感觉她已经习惯了,大夫就只说是身子虚,开了一堆又一堆补药,吃好几年,一点儿用都没有,于是她就不吃了。 缓过劲儿,宫羲予顺手扒拉了几下马儿鬃毛:“才几年就不像了?说不定我不是亲生的呢。” 小四有些担心,娃娃脸上却还是笑着的:“那谁才是我们的小殿下啊?” “谁知道咯,阮伶佼?母后不是很乐意护着她嘛。” “别闹了小殿下,要是她我们不得年纪轻轻就早登极乐了。” 阮伶佼是晚膳前回来的,和国师一起。 “属下,参见小殿下。” 宫羲予跟阿婵两人都糊了满手泥,正把院子里几株芍药往小花盆移,瞧着国师本本分分站在门洞,眼睛都没多抬:“大人过来所谓何事?” “属下临行前,王后嘱咐属下给您带句话。” “母后?”宫羲予这才起身,两只泥手虚抬着:“她说什么?” 国师依旧不抬头,看似恭敬极了,阮伶佼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难得在有外人的时候直视宫羲予的眼睛。 国师说:“王后与您情深,特地托属下转告您,您年纪不小,回了王宫也该想着婚嫁了。” 阿婵手里的花差点儿被她捏坏,眼睛瞪得老大。 院子里沉默了有一阵儿,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母后说的是,孩儿谨记。” 这次国师离开也带走了阮伶佼,那师徒俩都看着仙风道骨没脾气,站一块儿倒融洽得很。 他们走了,宫羲予干脆没叫厨房给自己准备晚膳,没有人打扰的时候就该带着自己这些被宵禁折磨的人出去感受一番元都的夜。 比如河边烛火交错的船舫,还有舫上唱曲儿的漂亮姑娘。 二三四五没想到自家小殿下几年不见玩的是越来越野了,花船都上的面不改色,他们互相对视一会儿共同表示:“也挺好!” 婀娜妖娆的女掌柜殷勤得很,大概一时没认出宫羲予是谁,只顾盯着她身边四个英俊的公子哥儿。 你说巧不巧,宫羲予一年到头来着地方也就两次,两次都在楼梯上碰到了醉歪歪揽着姑娘的欧阳谲。 两方擦肩而过之后,老三最机灵,挤开他二哥凑到宫羲予身边:“小殿下,你认识那人?” “我为什么认识?” “刚才他心跳快到都要炸了啊,怎么可能不认识?” 第74章 您可要点儿脸 老三心思细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随口问了两句,进屋后也就知趣闭了嘴。 纱帘后抱着琴的姑娘乖巧冲他们福身行礼,小四最皮,特意跑去帘子后瞟了一眼。 欧阳家船上的姑娘一向是最好看的,以至于欧阳谲的不少狐朋狗友还打趣过他,这么折腾是不是为了监守自盗。 监没监守不清楚,但宫羲予知道他不至于自盗。 那家伙有时候再怎么招人嫌,私底下人品还是有保障的。 一群人喝着酒听着曲儿闹到半夜,除开只喝了三杯的宫羲予和千杯不醉的老二之外,三四五和阿婵已经连台阶都不会下了,愁的宫羲予有些脑仁疼。 最后还是宫羲予去找掌柜借了架马车,由老二搬了几趟才把人都弄出去。 马车上,阿婵抱着老二胳膊喊娘亲,小四就迷迷糊糊把口水往他二哥身上蹭,老三老五倒还好,一边儿一个睡得香着呢。 宫羲予怀疑阿婵和小四是商量好了要挑战老二的忍耐极限,这会儿他死死咬着牙一手捏一个,额头青筋已经开始跳腾了。 “你们先回去,在家等我。” 唯一清醒的老二并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应了声就准备走,但前提是一把揪住了准备扑去车外摔死自己的羲小四。 “你给老子睡!” 马车愈行愈远,宫羲予脸上笑意淡了些,转身又走回船舫,在掌柜满脸的不敢置信中走上楼,敲了敲他们欧阳少主先前进去的厢房门。 这个点儿大厅已经没人了,除了时不时打个哈欠的掌柜外,其他人都在屋里,或饮酒作乐,或翻云覆雨。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欧阳谲衣衫甚至比刚才还整齐,呲着牙笑得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宫羲予看到刚才被他揽着的女人跪坐在矮桌前,桌面上是一摞摞账本,手机拿个算盘拨得噼里啪啦。 “少主您能不能勤快些自己多少也看点儿啊!不然勤着拿来也行!每次攒这么多!您这是要我的命!” 宫羲予就知道,这家伙每次来船上都是因为懒得对账,几年了一点儿也不改,甚至因为账本越来越多,来的反而更少了。 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每次弄这么多账本过来累得慌。 “牙收一收,晃眼睛。”宫羲予从他侧身让开的地儿走近屋里,多看了几眼堆满桌的账本:“宣亲王府那些生意都让你抢了?” “除了我,还有谁吃得下这么多?”他说的漫不经心,可那边儿算着账的女人突然抬了头,满脸嫌弃: “您可要点儿脸,那是我吃的!” “行行行,你的就你的,吵什么,算你的账。” 所以,盛元首富欧阳家唯一的少爷欧阳谲为什么至今未娶亲呢? 因为他不要脸啊。 这要放在荆南王室,这家伙绝对要被父王罚跪上一个月的。 宫羲予也跟着算账得姑娘一块儿嫌弃了他一眼,然后才转回到正题上: “你别再跟杨家牵扯了,这次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占的便宜也够了,到时候他们一但反应过来,欧阳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欧阳谲撇撇嘴:“不就是宣亲王府么。” “宣亲王府你也看不上?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爹这么惯着你了!” 第75章 找不到家了 宣亲王府会顾忌欧阳家,但并不会把欧阳谲一个人放在眼里,尤其是一但被他们知道那些动作都是欧阳谲一个晚辈搞得之后。 宫羲予想了想欧阳谲他父亲那脾气,不免有点儿担心。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嘛!” 杨家是宣亲王府在撑着,可欧阳谲除了欧阳家这个靠山之外,不是还有宫羲予嘛。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有荆南在后头,这还担心个什么,报仇还想那么多? 他这么说,宫羲予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虽然知道这家伙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把荆南当靠山。 “那我走了呢?你还指望什么做白日梦?” 欧阳谲愣住,身后噼啪拨算盘的声音都停下了。 “走……去哪儿?” 宫羲予感觉心口有点酸酸的,下意识瘪了瘪嘴:“我不用回家的啊?” 屋里又安静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欧阳谲突然想起来,两年前吧,大过年的,照例下午会偷偷摸摸去找二羲玩会儿,不一定去哪儿,那天就只是两人蹲在暗巷深处的矮墙底下,哈出一大口白气,然后互相傻乐,到最后俩傻子都快缺氧了。 那年太后年底病了,皇宫没有年宴,欧阳谲是回到家看到自己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才猛一下想起来,他的二羲得一个人过年守夜了。 那天他是踩着亥时的尾巴溜进荆南王府的,院子里连灯笼都不挂,乌漆嘛黑一点年味儿都没有。 卧房书房灯都熄了,欧阳谲原本以为宫羲予睡着,放下心准备回家,谁知道刚偷偷摸摸翻大门旁边儿的墙出去,就看到门外台阶角落里,有一小团黑糊糊的影子。 也怪他没想到这丫头会傻到蹲大门口,溜进去的时候走得后院。 他从墙上下来还不忘拍了拍袖口的灰,又抚平皱起来的地方。 “小妹妹怎么蹲在这里呀,迷路了吗?” 时间掐的准,他这话赶上了年初一月亮第一次从云后冒头。 小丫头把脑袋从怀里抬起来的时候,脸上隐约有道印子,是衣裳压出来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除了倒影,在有着一弯亮晶晶的弦月。 那天他们认识两年,是两年里,欧阳谲看她笑起来眼睛最亮的一次。 有些红的眼睛和鼻尖不知是哭过还是冷的,抬头看到他,嘴一咧就倾着身子抱住了他的腰,笑起来一小排白生生的牙都能看见,可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掉。 “我好像找不到家了,怎么办啊……” “哥哥带你去玩呀,看!从家里偷出来的窜天猴!” 那一晚上,俩傻子耳朵被炸的直响,窜天猴在天上炸开的时候,两人心脏都颤了颤。 有时候欧阳谲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他这么多年到底怎么才忍得住什么都憋着没告诉她的? 如果这小丫头片子回去了,来年第一个窜天猴该拿来吓谁? 想想小时候在他面前也不爱说话的小丫头片子,再看看现在站在自己身前亭亭玉立的宫羲予,成就感莫名就变成了丝丝落落的疼。 眼瞅着没心没肺的丫头眼睛一点点红起来,谁能忍得住不抱抱她哄一哄? 欧阳谲就可以。 “如果我去荆南,到时候你会去接我吗?” 第76章 说不定是真爱 国师没说过什么时候返程,也没人催他赶紧走,后来皇帝干脆大手一挥让他多留一个月,意思就是一个月后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于是乎,宫羲予离开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一个月后,六月初。 自从她要走的消息流传起来,最近反倒安生了许多。 欧阳谲不再隔三差五学个猫叫,容讣没有再出现过,皇后也不闲的没事就宣她进宫待一会儿了。 宫羲予不知道自己回了荆南之后还有没有机会从那个地方逃开,便想着其他帐可以不算,元珩一定要付出代价。 自从上次船舫一别后,她不太想见到欧阳,于是抓了二三四五这几个无所事事的米虫顶包,小三心思细腻小五轻功了得,他们就轮流盯着元珩,从早到晚,一直盯了七八天。 这期间,宫羲予还经由他们两人的眼睛发现了不少元珩和皇后的秘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仇报完她就走了,那些阴沟里的龌龊的小秘密,就继续被丢在阴沟里吧。 元珩身边的人很靠谱,从上次在荣华楼见过到现在也没多久,他们已经顺着欧阳谲留下的线索和万云雨那边布好的消息查到了一个禹姓家族。 就在盛元和荆南交界的一个小地方,戍城,一个表面看起来普通到不应该有那么多年历史的书香世家。 根据小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探来的消息,元珩已经开始准备启程出发戍城了。 其实,她和元珩也算认识了很久,但她至今搞不明白,那家伙一天到晚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东西。 就比如现在,它连“禹羲”这人还在不在元都都不知道,竟然直接就要跑去“禹羲”的老家,盛元最出名的巧嘴媒婆恐怕都没他这么勤快麻利。 不过也好,出了元都地界儿更好。 他离开元不可能大大方方让皇帝知道,那样的话,就算死在荒郊野外,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宫羲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她小时候就知道用苦肉计挑衅国师和母后,来到元都自学成才会扮猪吃虎,哪怕利用了玉嬷嬷也要一口气除干净府里令人生厌的各路眼睛。 更别说曾经害她经历过屈辱和死亡的元珩。 临回荆南的前十天,阮伶佼在茶馆和三皇子元歌品茶举止亲密,恰好被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看个正着,于是第二天大早刚下早朝,皇帝就宣阮伶佼进宫。 小五磕着瓜子在宫羲予书房叨叨个没完,把昨夜在元珩府上偷摸听来的消息说了个彻底。 阿婵在一旁给练字的宫羲予研磨,抽空抬了个头翻个白眼加入小五: “盛元三皇子?学识比不上二皇子,财力比不上冯贵妃的公主,更别说他什么都比不上太子,连几家宗族培养的继承人都不如,阮伶佼也就这点儿眼光了。” 宫羲予把“随遇而安”四个字写完,狼毫放在一边欣赏自己的大作,随口插话:“说不定人家是真爱呢。” “殿下啊啊啊!” “好好好阿婵说得对,是她眼光差,不差的话回头就让老二给她弄瞎。” 阿婵觉得自己一个小婢女生活好难哦,跟了个恶趣味就喜欢看人炸毛再顺好的主子。 第77章 你想怎样 阮伶佼进宫待到傍晚才回来,没错,回来。 她没有回驿馆,而是来了荆南王府。 门卫早已经几认得她了,就将看起来很疲惫苍白的人好生安置在了门厅,着急忙慌去通报。 门卫通报的时候刚巧小五还在,宫羲予怕阿婵又炸起来把人赶出去,就带了小五去见自己那个妹妹。 果然,门卫说的不错,她看起来很虚弱,随时有可能倒在外面的样子,听到动静朝宫羲予来的方向看去,轻轻柔柔笑了笑,直笑得门卫心肝儿都发软。 “奴冒昧打扰小殿下,有事相求。” 她倒是直来直去,一见面就说有求于人,宫羲予原本是面无表情的,听到这话没忍住也笑了下,心下感叹阮伶佼果然还是不了解她。 “我不答应,你去找国师商量吧。” 但阮伶佼并不是会被随随便便打发走的,她来见宫羲予的一路上,完全靠两条腿走,一路脸色苍白,如果宫羲予真的把自己赶出去,用不了多久,元都所有百姓就会开始说她铁石心肠毫无怜惜之情,甚至有些知道事情多的家伙,估计还能想到宫羲予从小就看不惯她阮伶佼处处欺压她。 但是阮伶佼并没有走,她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轻抽噎了一声,很小的动静,但没人忽视掉,她声音压抑断断续续的哭着求宫羲予: “殿下,奴求您了,奴真的不想回荆南,奴想留在三皇子身边,哪怕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宫羲予冷眼看她说着说着跪了下去掩面流泪,挑眉嗤笑问:“你想怎样?” 得到回应的阮伶佼在旁人看来就像一下子找到了救世主,先不敢置信地愣了一阵儿,然后突然往前扑了些,一把拽住宫羲予裙角满脸泪水仰头看着她,楚楚可怜:“您可以和奴一起进宫吗,奴求您了,祁妃娘娘无论如何不肯留下奴。” 还不等她继续抽抽搭搭地说,宫羲予突然退后了一步,将自己的裙角扯出阮伶佼紧紧攥着的手,然后开口打断她:“好,什么时候进宫?” 阮伶佼没想到宫羲予这么快就答应,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什么表情最合适,干脆就跪伏在地上不露脸,压抑的哭声更让人闻者动容: “奴多谢小殿下……多谢小殿下!” 她的意思是趁现在就进宫说清楚免得再生事端,宫羲予也很好脾气的答应了。 不过宫羲予可不想为了满足阮伶佼表现可怜的愿望陪她一起再走去皇宫,也不想再折腾人,就叫门卫去套了王府的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宫门口,侍卫恭敬向她行大礼,顺口带上了阮伶佼。 “祁妃娘娘在陛下书房。” 阮伶佼这么说,谁都知道了宫羲予是给她来求情的,都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矜南郡主这么清冷一人,居然也会特意关照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吗? 暂代车夫的小五等在宫门口,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喂马歇息,不一阵儿就待不住了,一点点儿蹭去侍卫身边,小声套近乎: “嘿!兄弟,你知道羲子义吗?” “对对对,就他,剿了圣教那个!” “我怎么知道?那是我大哥啊嘿嘿嘿!” 第78章 教导无方 听太监传话说宫羲予来了,皇上头一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么冷冷清清一个小姑娘,没事怎么会进宫? 但是当她和阮伶佼一起走进来后,皇上什么都知道了,连一旁祁妃都有些生气,气她不知好歹,竟然还帮衬起那个小贱蹄子了。 阮伶佼今天第二次进御书房,刚走到中间就老老实实跪下:“伶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她跪得突然,宫羲予都没想到,还没走到该行礼的地方呢。 要是换个人,这会儿估计早被猪队友气死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不过宫羲予却没那么多抱怨,短暂愣了神后不再理会阮伶佼,一直走到高台下才停住,行得是荆南礼,双臂在胸前交错,然后弯腰:“羲予参加陛下,陛下万安,祁妃娘娘万安。” 阮伶佼不但没有让宫羲予尴尬起来,反而自己落了下风,有些不开心,可是却只能老实跪着。 皇上见宫羲予这清冷从容的面色,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来意和自己所想的并不相同,好脾气的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你们起来吧。” 起身后,阮伶佼几步走到宫羲予身边和她并排,并没有发现皇上莫名的神色和祁妃脸上明晃晃的不屑,低软声音委委屈屈地开口:“陛下,娘娘,伶佼是真心爱慕三皇子,哪怕为奴为婢,也想跟在三皇子身边,请陛下娘娘成全。” “羲予丫头,你说呢?”皇上不动声色制止了祁妃接下来可能不太中听的话,反问宫羲予。 宫羲予早就知道皇上是个人精,对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侧了侧身将袖口从阮伶佼手中抽出来,又行了次礼,弯着腰不看任何人,义正言辞地说: “羲予管教下人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一句话,惊呆了阮伶佼和脸色尚未从气愤中调整好得祁妃,皇上却笑了声放下手中狼毫看着她,眼中还挺满意:“为何要朕恕罪?” “阮伶佼身为荆南圣女,身上本该负着荆南万民的希望和责任,方才所说哪怕为奴为婢,属实不该。”说到这儿宫羲予停了下来,可是不等阮伶佼松口气,她拧着眉心继续:“伶佼自幼跟在羲予身边,言行举止皆于我出自同师,如今言行出格失礼,自然该由羲予赔罪。” 等她话音全部落下,阮伶佼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脑子,气的发抖却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动也不动。 皇上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出自同师而已,又与你何干?” 宫羲予一边寻思着皇上真挺上道,一边继续面色严肃:“父王曾说,伶佼既然跟着羲予,自然该由羲予处处提点管教,如今她在盛元如此失礼,是羲予管教不力。” …… 出了御书房,宫羲予理都没理身后还在抖的圣女,径自往前走,没一会儿就被叫住。 “宫羲予……你是故意的!” 她停下脚步,眼看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回过身:“没错,我是故意的,你要如何?” 第79章 我还记着你呢 宫羲予被送来元都四年,这四年里,阮伶佼再也没看到过她这么冷漠的眼睛。 上一次是四年前,她从荆南出发的那天,阮伶佼半夜向荆南王后告发,说她几次带着武士们遛出王宫,清晨要走得时候,宫羲予突然收到母后的吩咐,不许带人,除了玉嬷嬷。 阮伶佼经常听国师说元都那些权贵有多厉害杀人不见血,她不想宫羲予还有命回来。 那天要不是王上开口让阿婵跟着,宫羲予真的要独自一人上路。 没有武士,车辇就走不了,她只能坐上马车。 那天马车已经走出去,阮伶佼还在满意自己的一番动作,可是走到自己身前的马车突然停住,一侧的小帘子被掀开,十二岁的宫羲予,明明五官还稚嫩,一双眼却冷的很,死死看着她。 “你……你为什么……” 再次被盯住的瞬间,阮伶佼连怎么说话都不记得了,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四年前宫羲予在那车上没有出声对她说的几个字。 “我会记住你的。” “我还记着你呢。” “我会记住你的……” “我还记着你呢……” 时隔四年,两个不同的宫羲予好像穿越过时空,在阮伶佼面前重合,眉眼,声音,逐渐都变得一模一样。 阮伶佼忍住了没有尖叫出声,她在害怕,在发抖。 这几天那个随和温顺的宫羲予是假的!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宫羲予!你们都被她骗了!看呐!她不是人!她是个恶魔!她根本没有变!她只是装的!都是装的! “傻佼儿怎么忘了呢?你这点儿小手段,可还是当初我教给你的。” “不想回去了啊?那怎么办呢?父王还等着咱们呢。” “元歌答应你什么了?” “嗯?” “……” 阮伶佼抖得愈发厉害,半晌都好不容易开口,声音都是抖的:“不……不是三皇子……国师……让我留下……会助……我……当上太子……妃……” 她不敢说谎,宫羲予从小就能一早看出她是不是在说谎,很多次了,足够让她狠狠记住教训。 “那老家伙脑子不太好吧?”听阮伶佼说完,宫羲予冷笑一声:“荆南都没弄明白呢,这就盯上盛元了?” 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宫羲予最后又朝阮伶佼盈盈笑了一下,转过身,又是清冷内敛的矜南郡主。 “这不是羲予么?怎么从御书房出来了?” 元舟因为跟宫文邕太熟了,在宫羲予面前也难免会稍微放松自在一些,随口打趣了一声。 宫羲予眨眨眼睛看到他有些惊讶:“圣女做错了事,来给陛下赔罪的。”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刚巧请你这丫头吃顿饭,就当践行了。” “又是受哥哥嘱托?” “机灵鬼!你哥脑子不好使,千里迢迢送来封信,非让我临走前带你吃些好吃的,什么毛病真是——” 几次和他说起哥哥,听语气就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十分密切,宫羲予继续眨眨眼,避开元舟身后太监的视线冲他咧开嘴灿烂一笑,露出一小排整齐的白牙: “我路上要带好吃的呢,哥哥知道我懒,想让你带着我到处挑挑。” 第80章 临走之前又见容讣 古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定是对的,其他人笑着会不会挨打元舟不知道,但现在,皇宫,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对着这么一张漂亮明媚到有些晃眼的笑脸生出一丁点儿戾气,别说动手了,语气但凡重一点儿都仿佛是罪大恶极。 宫羲予不知道国师有没有放弃让阮伶佼留下的念头,但从离宫到启程回荆南,国师再也没有故意在她面前晃悠了。 第二天元舟便带着宫羲予逛了大半天,几乎把元都但凡有点儿意思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其中很多小铺子,甚至是这四年里她从来没有光顾过的。 每次走进一家店铺,只要看到宫羲予露出那种有些懵懂好奇的目光,元舟免不了要摇头感叹一番。 这丫头四年里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好像哪儿都没来过呢?宫文邕那家伙也不这样啊? 于是他们原本计划只有一天的逛街行程足足持续了三天,最后还是在第三天傍晚宫羲予泪眼婆娑以死相逼下,才让元舟不甘心放弃了接下来其他目的地。 瞧着宫羲予那一看就是装出来的眼泪,元舟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 原来这就是养妹妹的感觉啊, 容讣的马车时隔一段时间再次出现在宫羲予面前已经是她离开元都的头一天傍晚了,这期间,宫羲予不是被元舟这个无所事事的太子生拉硬拽去溜达,就是带着二三四五趁傍晚比较清爽的天气在外面挑个酒楼打发时间。 “小殿下,主子等您很久了。” 车夫,一个看起来冷酷凶残的刀疤硬汉,在宫羲予面前提起容讣的时候简直像个人间活月老,一句话说的刚带四个跟班踏出酒楼的宫羲予还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负心汉。 奇怪的是,踏出马车的容讣好像也这么觉得。 他那张原本大多时间都冷漠的脸,在踏出马车看到身上带着清浅酒气的宫羲予后,表情明明没有变化,可莫名的就是让宫羲予抿出了半分委屈。 “小殿下,好久不见。” 宫羲予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自己面前不经意的抬手碰了碰他的胸膛,故意让宫羲予想起他还是个伤患。 她下意识就良心痛了一下下,但还是咳了声在属下面前保持淡定:“容先生,幸会。” “可以跟我走走吗?” 这些天二三四五谁都能感觉出自家私下里一直笑眯眯的小殿下其实心情不太好,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她都不承认,这会儿见到难得有外人主动提出要走走,四个人都很识相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小五:“红枣儿好像还没有喂呢,属下有些担心,先回去了。” 宫羲予:红枣不是有阿婵看着吗? 老三:“玉嬷嬷的药好像还没取,属下跑一趟刘神医家。” 宫羲予:药不是她今天上午亲自取好了吗? 老二:“属下不放心,很三儿一起。” 宫羲予:老三那一身把御前侍卫当猴子耍的轻功是假的吗?还要你跟着? 最后只剩小四一个微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和怎么和他效忠的小殿下对视,半天憋出了个借口:“那什么……今天月亮真好看啊,属下去找阿婵一起……呃……赏月!” 宫羲予沉默了。 她除了呵呵这几个废物点心还能说什么呢? 第81章 他很好 眼看着宫羲予的跟班们一个比一个有眼色借口找的飞快,车夫也朝小殿下再次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一言不发窜上了不知道哪儿的房顶,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宫羲予:…… 得!又尴尬了! 还是面瘫的容讣开口打破了此时二人之间的沉默,声音有些疲倦的样子:“小殿下累了的话,我送你回去?” 宫羲予心说这么体贴那可真是谢谢你了,但看了他在周围人离开后面上明显的牵强和虚弱,还是心软。 “我想去衣品楼找万云雨取衣裳来着,他们都跑了,你要一起吗?” 于是,在容讣抛弃了他自己的马车于不顾后,气氛还是有些生硬的二人转向往衣品楼的方向走。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找话题的人,走了快半个时辰,拢共也没开几次口。 好不容易煎熬着到了河边,宫羲予一直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容讣怎么提到了欧阳谲,他声音很低很轻,略有些犹豫:“欧阳谲,陪了你很久吗?” 抬起头才发现旁边就是欧阳家的船舫,占满了河边满满一溜,在夜色里明亮又热闹,而侧首看着上次他们一起来过那地方的容讣,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宫羲予微微仰头也只能看到他异常锋利的下颌骨线条。 这个人第一眼看到,任是谁都会觉得他浑身散发冷气高不可攀,可宫羲予见过他笑,也看过他眼睛里细微的委屈,几次后,莫名其妙也就觉得他挺普通的。 二十多岁,从小离家的成熟冷酷的男人,也会撒娇。 可现在终于认真端详起他的五官,这才发现离得近了,他比第一次在天牢里见到的模糊虚影好看得多。 半晌没有得到答复的容讣有些肉眼可见的失落,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却发现一直没出声的小殿下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下愣住了。 宫羲予察觉到容讣回过头对上自己有些赤裸的目光,注意到他眼中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甚至比自己还夸张,垂首愣愣看着自己的时候,估计他都没有发现他眼睫不经意颤了几下,平白多了几分顺从的温软。 “啊?”宫羲予也是被他看呆了一下下,但很快把自己从美色的泥潭里生生拽出来,慌里慌张躲开他的目光:“欧阳啊?我们认识四年了,这几年多亏了他……” “他……挺好的。” “他很好!”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宫羲予低着头,刚好错过了在容讣眼中停留了有一阵儿的酸楚。 她不否认自己对容讣有些好感,但欧阳是个很重要的人,不管是谁问,她都会这么说。 十二岁到十六岁,无助到无所谓,把她一点点从惊惶不安不知所措的境地中拉出来的人是欧阳。 对温柔最没有抵抗力的四年里,每次无奈碰壁身处险境的时候都是欧阳陪着,她在元都,没有父母兄长,没有武士,没有钱,没有尊贵的小殿下的身份,只有欧阳谲。 宫羲予不是死心眼固执的人,她对父母之命和身份尊卑的认知并没有很执着。 这样的宫羲予,要说四年里从来没有对欧阳产生过任何心动,一点儿也不现实。 她自己是承认的,容讣也猜得到。 第82章 旧识 “容少主?” 身后没什么力气的微弱声音打断了宫羲予,她和容讣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头的,就看到不远处,阮伶佼目光呆滞盯着容讣,头一次对宫羲予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宫羲予也没必要上赶着,回过头往前走了两步,体贴的给了那似乎是旧识的两人说话的机会。 容讣察觉到宫羲予走动,下意识就要跟着,可阮伶佼又叫了一声,这回声音大多了,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但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一个能体会到他人心情的家伙,二十多年冷漠已经是一种常态了,在宫羲予面前种种稍微外放的情绪才是意外。 他听到声音,虽然回了头却还是没有放任宫羲予一个人离开,哪怕明知道她不会走太远,也不想放留她一个人。 阮伶佼看着容讣毫无情绪的转头看了自己一眼,来不及高兴就眼睁睁看他像没看到似的,转身追上只走了两步的宫羲予,甚至看到他抬了抬胳膊惯性地要抓上宫羲予的手,却伸到一半就停住。 看容讣的表情,宫羲予差点以为刚才根本没人叫过他,太从容了,不过既然他自己都不理会,自己也没必要多管闲事把人推给阮伶佼,两人平静的对视一眼,默契的忽略了不久前关于欧阳谲的短暂谈话和身后的阮伶佼,就要继续往前走。 阮伶佼这次叫住了宫羲予:“小殿下!您留步!” 视线余光一直隐晦停留在宫羲予身上的容讣清晰感觉到了她即将忍不住的不耐烦,因为背对着阮伶佼她看不到,五官明媚漂亮的姑娘停下脚步后抿着嘴巴狠狠闭了闭眼,过一会儿才微不可察地长出口气,硬扯个假到不能更假的笑容让自己的情绪归拢,转过身已经恢复了清冷的无所谓模样,看着阮伶佼挑眉: “嗯?” 阮伶佼行了个礼:“小殿下安好,这位是?” 她知道盛元皇室有意让宫羲予嫁给太子,也见过元舟,知道他是个表面看起来温柔随和,实际很有城府的储君,阮伶佼没有嫉妒,哪怕宫羲予所接触的都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她也不会嫉妒,但是容少主不行! 容少主怎么可以?宫羲予她怎么可以?她凭什么在容少主身边?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宫羲予眉梢上扬神色莫名,看着阮伶佼的时候,哪怕二人差不多高,也始终像在俯视,唇角浅淡的笑意在夜晚格外清冷:“容讣,怎么?” 阮伶佼左手紧紧攥着右手,腿软了一下,清晰的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怦怦怦的,声音大到身边走过的路人几乎都要听到。 竟然真的是他……竟然…… “竟然当真是容少主,多年不见,容少主可还安好?” 她不在乎容讣的冷漠,一点儿也不,他本就在万人之上,本就该受人仰望。 “阮伶佼?小殿下父亲的私生女?” 阮伶佼再怎么不在乎他的冷漠也不敢相信容少主竟然会这么问,明明那年是自己先认识他,为什么如今在他眼里却只是宫羲予身边存在的一个附属品呢? 第83章 不认识 阮伶佼一点儿也不愿意自己在容少主心中是寄托于宫羲予身上的一个她父亲的私生女,瞧瞧,拐了三道弯呢。 “我们……很多年前认识的,” 她急于解释,明知有些不合规矩也想要容少主记得她,明知他根本不会记得。 “嗯,见过。” 它这话说的不光阮伶佼,宫羲予都愣了一下。 她认识的那个容讣,不该这么近人情的啊? 阮伶佼又惊又喜,整个人像朵炸开的烟花,屏住呼吸原本剧烈的心跳差点停下。 不知道为什么,宫羲予感觉嗓子有些堵得慌,气不太顺,大概是这种场面太少见了吧。 可是还不等她从容讣脸上挪开视线,对方突然也看向自己,还是那么冷静淡然,但异常深邃的眼睛深处,仿佛有破碎的零星急切。 它看着宫羲予,有些刻意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认识,只是见过。” 然后再也不看身后短时间内被冲过了头的荆南圣女阮伶佼,只当她不存在,高大并且成熟冷漠的俊郎的男人,在周围人影交错灯火晃动的掩饰下,不动声色小心翼翼拽住宫羲予的一小节袖子,拉了一下。 等袖子的主人发现后瞪大眼睛,缓慢又僵硬地低头看向那只手,然后又拉了一下,这才很快放开恢复往常的模样,跟旁边牵着夫人路过的普通男人一样,放轻声音: “走吧,万云雨前些天说衣品楼外面巷口来了个卖切糕的胡人,味道不错。” “嗯……好。” 宫羲予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看到了阮伶佼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慕才故意这样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顺着河边又走了一会儿,前方街口那巷子拐进去就是衣品楼。外面果然有包着头巾的胡人支了张小桌卖切糕。 “刚才,阮伶佼……” 她是想告诉容讣,下次再有这种需要挡箭牌的事情还是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免得出了乱子,可一时没想好怎么说,就卡到了一半。 但容讣不这么想,他的脑回路一接近宫羲予就容易出毛病,第一反应就是开口解释:“真的不认识,十多年前在荆南待过一段日子,恰巧住在国师府不远处,年初听说荆南封了圣主,贺延自作主张打听了消息和画像,还说是我见过的人。” 宫羲予有些沉默,掩下那一点点慌张避开容讣灼灼的视线,低着脑袋心想,这家伙好像是头一次连着说这么多话?干什么要解释?解释什么啊天呐好尴尬好烦! 刚才还在提醒自己千万别自作多情别乱想的宫羲予一直在他说完后,心脏跳动才迟钝的开始剧烈起来。 左边手臂也后知后觉有点发麻,之前被他拽了袖子,这会儿才敢稍微放肆自己多想。 切糕近在咫尺,脚却沉似灌铅。 容讣说完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一紧张干了什么,冷汗一下子爬上脊梁。 你他妈都多嘴说了些什么! 提荆南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见过什么见过!没印象就是没见过! 小殿下万一……发觉了不对劲,该怎么圆? 不对…… 当初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十年前就彻底抹掉了,她不会发现的,怎么会呢…… 她记不起来的……挺好……但是怎么感觉有点可惜呢…… 第84章 好自为之 宫羲予没想到阮伶佼竟然会追上来,谁都没有分心思注意身后的动静,连容讣也没留意身后匆忙跑来的人会是她。 “容少主……请等一下!” 这人真的很适合送去对头身边当搅屎棍啊,宫羲予这么想着,却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一向不会应对突如其来的尴尬,尤其是和容讣之间的。 可也不知道阮伶佼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她在宫羲予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站不稳似的要一头往容讣身上扑。 容讣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却还没来得及闪身,宫羲予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身体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息间抬手拽住了阮伶佼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 等她反应过来,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她。 阮伶佼眼中是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愤恨,而容讣的眼神,灼的她根本不敢看,一下子松开手退了一步,再次让自己从容讣的目光下脱身。 “他……有伤,圣女冕下注意些。” 这话说完,宫羲予立刻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案发现场,一脑袋扎进衣品楼,连在门口和万云雨擦身而过都不知道。 留下原地眼眶通红的阮伶佼和紧紧盯着她背影的容讣。 容讣在宫羲予彻底消失之后,第一时间将寒凉阴郁的目光锁定在这位打扰了他们的圣女身上,开口声音都是阴森的:“嗯?” 这才是容讣在外人面前的常态,阴郁,遥远,阮伶佼是有准备的,却还是难免缩了下身子,强撑着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容……少主,您和小殿下……” 她原本想问容讣是不是真的不记得她了,最后关头改了口,仿佛话题中有了宫羲予就能让他稍微温和些。 但容讣并不想理,依旧冷嗖嗖道:“有事?” 有事快说,没事滚蛋,以及不要提起宫羲予。 他的意思阮伶佼是懂的,也更确定了容讣其实是还记着自己的,慌张到手足无措又楚楚可怜:“那天……真的不是我……是国师和王后……我没有……” 她很磨蹭,但容讣现在并没有听她废话的好心情,连冷笑都不屑施舍,抬脚就走,阮伶佼酝酿的一泡眼泪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急忙要追,可步子还没迈,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万云雨拦住了。 “圣女冕下,当初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属下劝您还是好自为之,主子不找您讨这个债,做属下的可未必不会。” 扎进衣品楼的宫羲予并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也猜到了是和自己有关,否则刚才阮伶佼不会对自己的目光躲闪那么明显。 她面色冷了很短暂的一瞬间,再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常态,甚至连刚才的慌乱也分毫不差,正好对上一个绣娘好奇的眼睛。 待确定了她只是好奇自己和慌乱后,应时应景的摸了摸鼻尖,有点儿尴尬的对人家笑了笑,笑脸还没落下,容讣就进来了,还跟着刚才她擦肩而过撞了一下的万云雨。 第85章 我知道了 那天她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阮伶佼慌乱急切又真情实感的目光,还有容讣那句见过但不认识,王府所有下人都在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阿婵细心的把她书房里用惯了的镇纸和砚台都带上了,足足装了五架马车。 睡下的时候已经能算是深夜,可躺了半天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披好外衫出了门,正好在书房门口遇到了还被阿婵拽着试图把软榻也搬上马车的老二,就叫了他出去,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了。 阿婵一想到能回去就激动的睡不着,还在书房瞎忙活呢,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宫羲予习惯性指尖轻轻地一下下敲着石桌,半晌才出声:“你见过容讣,对吗?” 刚逃脱阿婵魔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老二被宫羲予这一问惊的呼吸都停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你从小就在王宫,跟着我的时间应该比子义还长,该知道我最看不得什么。” 老二心想这真要命,又不敢说谎,又不敢说真话,僵在原地还是没敢出声,安静如鸡。 看他模样,宫羲予也知道了,有节奏轻敲石桌的动作停下,过会儿稍稍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了,别跟阿婵闹太晚,明早还要赶路呢。” 宫羲予起身回了屋,灯火一直亮了一夜。 第二天大早,玉嬷嬷就带着早已经收拾妥当的阿婵来叫她,以为小殿下还得磨蹭一会儿赖个床,没想到她已经醒了,就披着被子坐在床边。 “收拾好了?那走吧。” 她松开被子才让两人发现了早已经穿戴妥当的衣裙,长发随便挽了一下拿根玉簪固定,其他还散着的根本没收拾,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唇色有些白,随意的好像只是出门走走,只求不太失礼。 阿婵搀住宫羲予,突然瞪大眼睛:“殿下手怎么这样冰?没睡好吗?” “近乡情怯吧,不要紧。” 推开门看到天边甚至还有些暗,才知道自己干坐着的那么长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好久不见的欧阳谲并不意外的守在王府门外,就坐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门卫一晚上紧张的要死,知道这人是欧阳家少主不敢赶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会儿见自家殿下跟他对上眼,一个个更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看到简简单单一身清爽出来的宫羲予,欧阳谲不知不觉就松开紧绷了一整晚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咧着嘴一点儿形象都不顾:“好久不见啊,小妹妹。” 宫羲予也笑着回他句好久不见,然后走下台阶,高他一层,两人刚好平视,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护身符要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要啊为什么不要,这几年你坑我的还少?” 一块半个手掌大的乳白色石头,看不出来料子,触手冰凉,但没攥一会儿就热乎起来了。 欧阳谲看她,语气还是一贯的吊儿郎当:“暖玉啊?” 石头是热的,刚开始那一阵冰凉是宫羲予手心的温度。 第86章 你不能去 马车已经出了城门,宫羲予手还紧紧攥着脖子上戴了不知道多久的石头,和她送给欧阳谲那块除了大小以外完全一样。 什么时候经由谁的手交给她的宫羲予一律不知道,反正在现有的记忆里,这块说玉又不太像玉的石头一直在她身上,一共三块,宫文邕有一块,剩下两块都在她这里。 死而复生那天,胸口石头所在的地方,烙铁生生穿透的那股疼痛她一直记得,每每想起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不过也正是因为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剧痛,才让她确定那绝对不是一个梦而已,起码这块石头的作用绝对不只是挂着勒脖子。 在城门口她也曾短暂的回过头,看到了奉皇命送别的太子和乔疏霖,远处容讣那暗淡毫不起眼的马车,马车旁依旧笑面虎一样的贺延,独领风骚的万云雨,以及依旧表情微妙的车夫,唯独没有欧阳谲。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 欧阳一直都是理智精明的人,他的名字一点儿也没有起错,不过宫羲予也不差。 那天在舫上,欧阳问的,如果去荆南自己会不会接他。 直到现在,宫羲予都记得那天自己转身要离开时候他瞬间白了的脸。 “你不能去,太添乱了。” 算是实话吧,起码那时候欧阳谲真的相信了。 不过说到底,如果荆南有一个全心扶持宫羲予的欧阳谲,在一定程度上对她的帮助会非常大,同时的确也会非常麻烦。 国师和阮伶佼就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和欧阳家扯上关系,更别说还有个她永远看不明白的亲娘王后在。 现在想想,宫羲予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狠,不过没办法,狠就狠吧,总比欧阳真跑去荆南委曲求全的好。 他就该在元都风风光光的,没必要去受那个罪。 宫羲予殊不知,欧阳谲清晨从王府离开后,就把那块石头好生揣着回家了,没有和狐朋狗友们嬉皮笑脸,没有醉生梦死,偷摸查账也没有,回家后就去了祠堂,对着他母亲的牌位跪到第二天傍晚。 “谲儿,并非父亲死板,欧阳家如今已然式微,离不开你啊。” 欧阳仲庭不过是个中年男人,却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五六十了似的,盘腿坐在欧阳谲身旁的蒲团上,手里盘着两个磨到发亮的核桃。 欧阳谲跪的膝盖发麻却不自知,被这么一打断,剧痛顺着膝盖爬满了全身,表情瞬间隐忍起来,过了会儿才能勉强动一动,费力也坐下缓着,低着头不看他父亲,声音有些自嘲:“我不怪你,我都知道。” 父子两在祠堂沉默很久,门外吹进来的风晃动了祠堂烛火,欧阳谲才慢悠悠地摸到自己心口,仰头看着牌位上母亲的名字:“我就感觉,这儿有点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 欧阳仲庭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心疼,突然想到妻子安安静静去了的那天,自己也是这样,心口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爹,你说我娘如果还在,会不会骂我没半点儿魄力啊。” “会吧,还会连你老子一块儿骂,她成天凶巴巴的。” 第87章 戍城送礼 元都到荆南路远,按照他们现在慢悠悠的速度起码要走两三个月,要是途中休息足的话,四个月左右能回去算正常,国师不着急,宫羲予也好像一点儿都不想家似的,一路都跟红枣儿玩着,在林子附近时不时让皮痒的小四去抓个兔子尝尝味儿,逗逗阿婵,陪玉嬷嬷说说话。 阮伶佼很安静很乖,一个半月没有找事儿了,每天老老实实呆在她的马车里,要不是时常有下人送饭给她,宫羲予差点儿都忘了这人。 这样悠闲的赶路一直持续到车队进了盛元边城,城门上写了戍城二字。 宫羲予在车辇上坐的骨头僵,便下车溜达着,仰头瞅了好半天,一直觉得这俩字儿有点眼熟,可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 “小殿下,最近几天元二皇子差不多也到戍城了,用不用盯着点儿?” 老二看似沉稳,实则也是个野性子,自从知道自家小殿下盯着元珩之后,一直寻思什么时候给他找点事,这好不容易要遇到了,可是不多得的机会。 宫羲予拧着眉又瞅了那两个字半天,歪着脑袋还是很疑惑:“元珩怎么会来这?” 小五撇撇嘴:“不是您放的消息说禹羲小公子家在戍城吗?” 宫羲予恍然大悟:“哦!好像是哦!” 跟在她腿边的红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它继续黏着宫羲予蹭,比当初的小枣红还黏人。 国师的人已经跟城卫交涉好了,浩浩荡荡一行人被恭恭敬敬迎进城门,还有士兵慌忙跑进去安排驿馆。 戍城毕竟只是个边城,驿馆还是比不得元都环境好,客栈似的。 夜深,国师和阮伶佼屋子灯火早已经熄了,二三四五避开守卫悄无声息溜了出去,半个时辰后陆续悄悄回来,翻窗户进了宫羲予屋子。 小五就着仅有微薄光亮的黑暗,对坐在桌边的宫羲予汇报:“找到了,西街荣华楼,用的假名。” 阿婵和玉嬷嬷就在宫羲予隔壁屋里,早睡下了。 桌上只有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荧光,只能照亮几个人的脸,宫羲予一手撑着下巴,仰头往窗外看了看,完完整整的满月挂在夜幕中,被窗外树枝挡了些许,她漫不经心眨眼,像个准备恶作剧的顽皮小孩子:“夜黑风高,是送礼的好日子呐。” 屋里平白因为她一句话有些阴森,小四站在人群里眼睛兴奋的发着光,迫不及待的模样有些好笑。 “去吧,这份礼若不能叫二皇子永生难忘,下次可不带你们玩了。” 宫羲予轻飘飘的话音刚落下,圆桌周围瞬间就空了,屋里一下子变得空荡,依旧撑下巴看着月亮的姑娘侧脸被夜明珠照的白皙莹润,鼻梁眉眼所有弧度都恰到好处的明艳又温和,唯独嘴唇显得太苍白了些,周围人都走后,一点点逐渐收回笑容的唇角放平下来,莫名显得她有几分阴冷。 第一次在护国寺被元珩发现的时候她没有面具遮挡,因为一个把柄赔上了一条命,宫羲予觉得自己亏大了。 直到现在她回想第一个十六岁生辰,还是元珩令人作呕的手和窒息的感觉,以及意识昏迷时隐约的满世界滚烫的血。 第88章 羲子义 小五带着三个哥哥悄无声息攀附在了元珩窗户外面,壁虎似的贴着墙一动不动,连元珩几个武力高强的暗卫都没有惊动,悄悄掀开窗户,影子一样落在屋里。 老二和小四因为太野就留在外面守着,小三和小五进去之后,第一时间咬破齿间的药水,然后一把白色粉末撒出。 他们屏住呼吸放缓心跳,因为元珩生在皇室,身上八成有防这些药物的本事,两人在确定人昏死过去之后,还特意给他喂了小半瓶麻沸散,简单粗暴直接口服,保准他就算身体素质耐毒性再好,也要两天后才能醒来,而那时候,荆南车队早就离开了。 而这两天里,能发生在这个偏远小城里的事已经足够他惊喜上一辈子。 第二天大早天还没亮,元珩的暗卫们就满城疯狂找人,连城主府都没敢放过,几乎掘地三尺却连元珩的衣角都没看到,等他们终于在城郊野坟最深处发现人,宫羲予刚好离开戍城。 又过十来天,车队一进荆南地界儿,就被荆南王派来的人先将宫羲予接了过去,没有给任何试图凑热闹一睹芳容的人半点机会,却放任原本不该随意露面的圣女一路几乎被全程围观着又过半个月才回到王城。 被带离国师队伍的宫羲予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样紧急回到王宫,只不过急了小半天换了一条和他们截然不同的路,然后被护着继续慢悠悠地走。 “羲子义,你好冷漠啊。” 宫羲予坐在车辇上伸个脑袋出来,耷拉着嘴角一脸委屈,车辇后,二三四五为首的一群人拼命伸着耳朵听热闹,表面却还要装作不动声色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原本一直两人拉着力求稳妥的车辇如今就一个身形高大穿黑色武士服的人在中间拉着,他背对宫羲予,宽松的武士服勾勒出肩背腰臂劲瘦的线条,拉这么重一架近千斤的车辇却好像牵着个小朋友一样毫不费力: “属下不敢。” 和四年前相比,这家伙声音更有磁性了,却还是那么讨厌。 “你还不敢?身为大统领都不去元都接我,这次如果父王不下令,你是不是连王宫大门都不愿意出啊?” 羲子义随口又是一句属下不敢,气的宫羲予就差掉眼泪了,鼓着个包子脸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赶路到傍晚,一行人因为需要避开城镇,直接在野外一处河边停下的,扎营的扎营,生火的生火,打猎的打猎,只有还在车里赌气的宫羲予和武士统领羲子义无事可做。 “小殿下,出来走走吧。” 车里没动静。 “夜里寒凉,火生好了。” 还是没动静。 “小四抓了鱼,您来烤吧?” 宫羲予翻个白眼还是一动不动,这是气狠了。 最后羲子义无奈,只能长腿跨过白玉辇杆,劲瘦的腰靠在车门上,伸手掀了帘子:“小殿下,又不开心了?” 宫羲予现在看到这张脸就来气,哼一声翻他个白眼扭过头固执得不理他。 好在羲子义哄她习惯了,笑得迁就:“属下给小殿下道歉可好,国师出发那几日正赶上西山余孽作乱,只能让老二他们去。” 第89章 公什么道 羲子义好不容易哄着宫羲予迈出尊腿下了车辇,刚才还装作忙碌的人瞬间全部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大多都是没机会去元都的在表达对小殿下的想念和遗憾,二三四五直接被人群挤出了圈子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孤零零地站在冷风中。 要说荆南王宫里,真正见过宫羲予赌气折腾恶作剧的,只有这些人,她从小对感情就淡薄,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喜欢一群人围在一起的感觉,平时也见不到父母,学业拥挤之余跟这些人混一混,日子也过得去。 “小七没来吗?” 宫羲予左看右看也没见那个曾经跟她算很亲密的姑娘,问出后周围的人面色都不太对,突然就沉默下来。 还是羲子义开口:“暗堂领罚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又是母后?”以前宫羲予还没离开王宫,王后就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惩罚她的人,一群人敢怒不敢言,宫羲予也只能想办法求王上隔三差五把他们派出去一阵儿避着点。 “不是王后,阮伶佼这一年可没让我们太平过。” 一个还稚气未脱的少年气呼呼的抱怨,周围也没人拦着他。 十九说的本来就是实话,没必要瞒着他们小殿下,她一回去就能知道。 阮伶佼自从成了圣女,往王后那边跑的更勤,虚心又听话的模样,连带着王上都时不时提点她两句。 她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却总能找点事把锅扣在宫羲予的武士身上,连羲子义都被她假惺惺指责过,不过阮伶佼有点脑子,知道王上不可能允许她动羲子义,每次教训完人又一派大方放他离开。 “小七怎么回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宫羲予听明白后也差不多知道了其他人在尊贵的圣女冕下那受了什么委屈。 小七是个脾气很爆的姑娘,比宫羲予大几个月,从小就在王宫接受训练,然后被宫羲予挑走。 那天红枣儿出生实在太虚弱差点死掉,马夫要直接处决小家伙被小七拦住,然后两人就在马房吵着吵着动了手。 羲子义出面后原本已经没事了,阮伶佼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直接去王后那假惺惺劝了两句,王后第二天就下令,羲字旗下除了羲子义外所有人全部禁足,动了手的小七暗堂受棍刑二百,禁闭一年。 “就因为打了个马夫?”宫羲予都气笑了:“我的七统领现在连马夫也不如?” 周围没人说话,小七大小是个统领,当然没必要因为打个马夫受这么重的罚,而且那马夫不过皮肉伤,要不是王后和阮伶佼翻旧账扣下来一顶又一顶帽子,顶多思过几天而已。 羲子义低笑着把烤好的兔子腿肉细心包在紫苏叶里递给宫羲予:“回去再气,先吃饱才有力气给小七讨公道。” 他这话说出来后,周围也开始附和着劝,宫羲予还是拧着气半天才好点,却没应和他们,恶狠狠咬一口兔子肉,瞪一眼明明白白说反话的羲子义: “公什么道,就你!笑什么笑!回去跟我砸场子!” 第90章 三千埋骨地 临回王城之前,宫羲予也在赶路之余背着其他人问过羲子义:“我是不是也该学点武功?” 羲子义拉着车辇头也不回,声音十足的温和顺从,反问她:“小殿下喜欢吗?” “不喜欢。”说完宫羲予沉默了会儿,然后扁着嘴有点懊恼:“但我有点害怕。” 害怕下次遇到什么事情,这些可以护着自己的人还像前几次那样,一个都不在身边,她不认为自己运气好,那几次都是死里逃生,每每回想都后怕出一身冷汗。 她从小没说过害怕什么,羲子义听后也有一阵没动静,过会儿才轻轻笑了笑,把自己声音尽量放的更平和沉稳:“以后不会了,小殿下只管您自己喜欢与否,以后不会留您一个人了。” 这几年羲子义不是没想过偷偷派人去元都暗中护着他们小殿下,但王上王后就像跟他们过不去一样,但凡有点大事小事,非要他们去办,还一定打散了拆开了,一点儿也不给他们能分出人去元都的机会。 羲子义身为宫羲予武士殿大统领,虽在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四处剿匪无数战功加身,可说到底也就是荆南王宫里一个暂时没了主人的属下而已,哪有说话的地儿? 当初能把阿婵和玉嬷嬷送上车队陪着宫羲予已经是所有人明里暗里全力争取来的,王后看不惯他们,王上又对羲子义忌惮得很,四年光景,若是不出去执行任务,他们三千武士在王宫几乎就是隐形人的存在,还要时不时成全一番阮伶佼的烦人心思。 他们心疼宫羲予独自一人,同样的,宫羲予每次想到他们,也心疼。 这群武士三千人,从她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他们,没有生面孔。 其实无数次外出,也有过意外死过人,但荆南的规矩就是这样,羲和殿三千武士,死一个少一个,除非她能熬死王上坐上王位,那时候才有权利把死去的人带回来,否则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的亡魂飘荡在空荡荡的人间地狱。 宫羲予对王位没兴趣,年幼时亲眼看着重伤不治的一小队人费尽千辛回到王宫,然后陆陆续续死在眼前,最后尸体被拖出王宫埋进荒野,也曾想过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回家。 后来羲子义亲自带人闯进肮脏不堪乱葬岗,把一具具尸体挖出来,送回他们魂去的地方好生安葬。 那次闹得很大,连宫羲予也被羲子义带出去了,她还记得等一切都结束,是个清晨,剧烈的金光刺破天际厚重的云,洞穿人世。 迎着破晓时分的冷光,羲子义站在一片狼藉的山巅,对宫羲予说: “永恒忠诚的武士埋骨在每一个角落,他们的亡魂游荡人间,在阳光下,黑暗里,山巅,沼泽,江河,荒原,他们将永生守护羲和殿,这才是他们的归宿。” “小殿下,他们不想回到王宫留一把骨灰受人供奉,我也一样,甚至不需要灵位和墓碑,身死之后化为亡魂,守着一个地方,人世间零散三千处,我们埋骨的地方,永远都是你的天下。” 第91章 抢人 羲小七一头撞在那尊硕大无比的钟上,等轰鸣的钟声过去,这才捂着耳朵松口气。 也不知道谁那么机灵,把这口笨到要死的钟往暗堂拜。 她现在每天就是每过一个时辰撞一下钟,什么时候该撞什么时候停,完全靠第六感。 这破地方连个窗都没有,她能找到钟在哪儿都算好了。 每次撞钟时间不对,等入了夜,就会有三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进来行刑,错一次十棍。 有一次行刑的人进来之后被小七气到说漏嘴,不小心提到了“圣女冕下”。 这就不新奇了,阮伶佼那人的确脑子有点儿毛病,想出什么都不稀奇。 她只是每次受刑之后,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堂地面上,都会抑制不住的想离开,不想继续像个腐烂的臭虫一样待在黑暗里,她想,等熬完还剩的半年刑期,出去以后爱谁谁,她一定要去元都见小殿下,谁拦都不好使。 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又疼起来,小七心里念叨,外面可能下雨了吧,她浑身从骨头缝开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儿,抬手抹一把脑门,哦,原来又发烧了。 暗堂并不怎么隔绝声音,这半年来,她听到过各种各样的声音,扫地的,下雨的,打雷的,争执的,还有人在外面说她的坏话,说圣女冕下真漂亮的。 小七每次听人提起圣女,都要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并且很有仪式感地呸上一声。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说不清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发着烧昏昏沉沉,只能听到外面巨大的雷声和阮伶佼那两个不男不女的下人尖锐的喊声,喊了什么一概听不清。 “羲小七你真是个废物啊……” 躺在地上自嘲还没有嘲完,暗堂厚重的石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轰隆隆的都盖过了雷声,好像有冰凉的水点儿溅在脸上,她好像快死了,都出现了幻觉。 门口的人,好像小殿下啊…… 宫羲予刚回到王宫,把迎接她的所有人都视如尘埃,在大雨中带着羲子义走向暗堂。 王后在她自己的屋里风雨不动安如山,听到下人回禀,照样翻看自己的经书。 她的确去砸了场子,阮伶佼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圣女而已,如今都有资格派她自己的人把手暗堂了,那她凭什么不可以仗势欺人罚那两个恶心吧啦的东西下地狱呢? 等她让羲子义把浑身是血高热不退的小七带回去后,一个人淋着雨去见了荆南王。 荆南有宵禁,一到亥时整个王宫除了侍卫之外没有任何人在外面了,也有侍卫来给宫羲予撑伞,她笑着说了声谢,然后在黑暗无边的王宫里,淋着大雨有点儿狼狈,也撑住了一身傲骨。 荆南王的书房并不像盛元皇宫的御书房那么宏伟,很普通的一间书房,门口一个很普通的匾额,“天地人和”四个字,是宫羲予十岁时亲手写的。 门外的台阶很宽,足够跪一个人,青石板被来势凶猛的大雨砸的噼啪直响。 荆南王不喜欢看书时被打扰,宫羲予也阻止了下人进去通报。 四年之前她就是这样,和自己父亲的一种默契罢了。 一个王宫里,谁还能不知道谁在哪儿吗? 第92章 好疼啊 “羲和,你可知错?” 荆南王是在宫羲予跪了一刻钟后撑伞出来的,书房门被打开,里面温暖的火光衬的她脸色更白。 宫羲予仰头看着这个站在台阶上俯视她的英俊中年男人,五官跟自己有细微的相似之处,但他很严肃,哪怕放轻了声音也是,听起来有点凶。 “父王——”宫羲予很少向谁服软,荆南王有印象的,就是把国师关押了三个月那次。 “父亲——” 他嗯了声以做询问,时隔四年,女儿好像一下就长大了,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已经拖到地面,跪在眼前挺直的削瘦肩脊,还有苍白泛起青紫的脸,怎么可能不心软? 宫羲予一声“父亲”被答应后,整个人好像突然松弛下来,吹来阵风直接把她吹到发晕,扶了下眼前的青石板才没有更狼狈的直接倒在地上。 她还撑着台阶,另一只手却往上伸了伸,什么也没抓,就高高伸着,因为太过苍白而异常清晰的血管隐在手背皮肤下,指尖有点抖。 “父亲……羲和……好疼啊” 话音刚落,伸着的手也没劲了,脱力似的落下,可是这次没有彻底昏迷在雨中。 荆南王在她的手还没砸到地上之前,就丢开伞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传巫医。” 前半个晚上她其实都还有意识,感觉到父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巫医检查了肩膀的旧伤,然后被从眉心扎了一针取血,喂药。 睡着之前,她朝荆南王的方向努力笑了一下,然后想着身体虚也算有好处,起码苦肉计看起来很真,就彻底睡着了。 巫医说小殿下不久前断过手臂受了很大惊吓,这次着凉牵出没养好的暗伤,近几年又思虑太多心神不稳,大概需要很久的静养才能彻底好起来。 荆南王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巫医离开后,王后和宫文邕都来了,还有前两日回来的阮伶佼。 宫文邕没说多的,看两眼就走,王后问了问宫羲予什么时候能大好也走了。 阮伶佼低头咬着唇,一言不发,也不走,荆南王就问她:“圣女有事?” “王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以为,自己在王宫待了这么多年,偶尔在无人时唤声父王也能被答应,该是被王上放在心里的。 可荆南王并没有对她的忏悔表示什么,面色依旧冷厉:“嗯,没你事了,回去吧。” 第二天卯时钟响,宫羲予是被吓醒的,直挺挺躺着,手死死按在胸口,听到钟声瞬间瞪大眼睛。 荆南王是第一次如此揪心的想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在元都受过什么伤。 她几乎哑着嗓子痛苦呻吟了一整夜,死死攥着那块石头按在心口,却一动不动,额角青筋爆起,一下下的跳。 一整晚她都是浑身滚烫的,就在睁眼的瞬间,冷汗布满全身,手脚冰凉。 宫羲予回过神,眼睛再次聚焦后,才后知后觉父王恐怕守了自己整晚,头还有些疼,有点迷糊,但是她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她哑着嗓子,声音像是一点点挤出来,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 “父王……羲和知错了……不要……再赶我走……” 第93章 收不住的内力 宫羲予在床上躺了七天,荆南王就守了她七天,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屋里,父女二人其实没什么话,就各干各的。 七天后巫医终于同意宫羲予出去走走,她让人给在书房忙碌的荆南王传了句话,就去武士殿了。 小七还没有醒,伤都在内里,光从外面看好像没那么严重,巫医说,有人给她种了子午蛊,每日子时会从骨头里面开始一点点发疼,午时通过母蛊可以找到她的所在,然后催发毒性。 自从这一任荆南王上位后,荆南境内的这种勾当其实已经少了很多,宫羲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离开武士殿临近傍晚,她要在日落前回去,时间差不多。 圣女殿也在王宫,在西边。 宫羲予到的时候,阮伶佼正在冥想。 她没有顾及阮伶佼平和下的兵荒马乱,身后跟着阿婵,要了母蛊和阮伶佼一碗心血就走。 太阳要落山了,宫羲予让阿婵把东西送去武士殿,自己打道回府。 她回去的时候路过了宫文邕的地方,想到了元舟给自己看过的那封信,下意识抬头往他殿前的匾额处看了一眼。 不是他自己写的,可惜了。 第二天正午,宫羲予正让下人把那张暖玉的软榻搬出来,小四就来了,说小七醒了,但还不能下地,想来来不了,可怜的很。 他说这话的时候如果没有满脸的幸灾乐祸,宫羲予应该会更相信他的怜惜之情是真的。 “让小七老老实实躺着,过些日子我去看她。” 阿婵自从她昏迷醒来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不留神再晕一次,宫羲予无奈,没办法,这些日子整个王宫几乎都把她当瓷人儿呢,一不留神就碎的那种。 “殿下,软榻放屋里吧,这都十月了。” “我就摆出来看看,干过过眼瘾。” 荆南的冬天没有元都那样银装素裹的姿态,只不过树木枯败,万籁俱寂。 小七身子大好后,整个人都冒着生机,闲不住:“小殿下,王城这四年新冒出来了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啊。” 宫羲予靠着团枕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玩:“都有什么?” “那可多啦!上月还听说盛元那个首富欧阳家,在南边起了间赌场,特别特别大!” 小七这话说完,宫羲予手中的白玉棋子直接被她捏碎,尖锐的玉渣刺进指腹,疼的哆嗦了一下。 等宫羲予在小七急切的目光下,看似正常地挤了挤指尖,让玉渣和血一起滴落在棋盘上后,抬头对她笑了笑:“不碍事,最近内力有些收不住,总这样。” 小七心大,宫羲予这么说她也就信了:“小殿下您吓死我了,早说您一开始练功就这么猛容易控制不住,这要出了什么事,大哥能活刮了我。” 打发小七走后,宫羲予还坐在床上,看着那颗已经染了血四分五裂的白玉棋子,有些发呆。 荆南是个很黑暗的地方,这话不光说王宫里,生意场上也是,欧阳家把生意做来这里,后面恐怕还有得苦头吃。 唯一能让宫羲予稍安心些的,就是欧阳谲应该不会亲自来。 第94章 当不起 再有一个月又该过年,直到现在,宫羲予才被那个死人脸巫医允许出王宫走走。 西山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圣教余孽还在不遗余力地作乱,羲子义又被派出去了,宫羲予出门的时候,阿婵给她准备了一顶能把脸遮严实的雪白纱笠,还特意配了身素白飘逸的裙子。 “殿下,年初就要祭天了,这会儿您可不能随便露脸啊。” 宫羲予挑眉看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忙活的阿婵,问她:“我看起来很不顾大局吗?” 阿婵这几年都被打趣惯了,扁扁嘴不走心的给自家殿下顺毛:“没有没有,咱们小殿下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奴婢这不是顺嘴了嘛。” “小五还没来?” 没人会放心宫羲予一个人出去,但这次西山余孽做乱的范围比较大,羲子义带走了大部分人,专门把心细的小五留了下来。 “已经到了,在外面等着呢。” 她们收拾好一切,阿婵都已经碰到门栓了,门外的小五突然冷下声音:“圣女冕下,小殿下已经回宫了,您出入羲和殿还请提早让人递话,这规矩您该是知道的吧?。” 阮伶佼身后跟两个捧着木盒的下人,她依旧温柔:“我来看看姐姐,顺便带了两株老参,还望小将军通融。” 荆南王宫规矩的确有,但阮伶佼现在尊为圣女,其实也不必处处谨守,小五既不想让她打扰小殿下,又不知道该怎么推,一时脸色更难看。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里面拉开,宫羲予拿个雪白纱笠走出,看到阮伶佼也笑盈盈的:“圣女冕下这声姐姐我当不起,若你执意这样,不如先去求父王吧,小五,走了。” 圣女冕冠古往今来都是传给荆南王室直系继承人的,嫡系公主的三千武士加圣女殿各种权利,这个位置一向很尊崇,几乎可以凌驾国师之上,但阮伶佼是个意外。 首先,荆南王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没有入族谱的私生女儿并没有继承任何的资格。 没有被承认的她是没有直属武士的,连三十都没有,根本发挥不了圣女殿十分之一的作用,就是当个花瓶摆在那儿占个地方罢了。 阮伶佼当然知道宫羲予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羲和殿里里外外全都是宫羲予的人,她连脸上的笑意都不敢有丝毫变化。 在这儿憋了一个多月终于能出门,宫羲予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是有点兴奋的。 这要是在四年前,哪怕她在王宫憋半年也没什么感觉,可元都那四年,在欧阳谲的各种鼓动下,她过的实在有点儿野,一时半会儿轻易调整不过来也正常……吧? “小殿……小姐!那儿真不能进!” “祖宗啊这是南风馆你要做什么!” “哎哟我的老天爷咱们想看书家里都有啊这邪书让您买回去大哥要弄死我的呀!” 羲小五觉得自己对小殿下的认知可能存在什么误差,在元都那一个多月她也没有这么疯啊? 阿婵趁宫羲予兴致勃勃在一个小摊子上挑石头,拽了拽小五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做做样子,殿下自己有数。” 第95章 小神像 随着一个月里在羲子义帮助下几乎不眠不休的练功,宫羲予已经差不多一脚踏进了明劲阶段,起码算是入门,能感觉到周围人或物身上的气息流动了。 就像这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摊子,有几颗丑到不行的石头周身竟然萦绕着稀薄的灵气,稀薄到常年练功的小五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也就宫羲予这样感知力高于常人的初学者会感觉新奇。 “小姑娘,喜欢可以买回去玩啊。” 摊主满头白发佝偻着腰,一看宫羲予就猜到是哪个大户人家不常出门的小姐,也不好奇她纱笠之下的脸:“老朽这堆玩意儿里可有不少宝贝,一两银子一个,交钱就是你的。” “这是什么啊?”她指了一块像扳指的东西,森森的白色,上面还刻着乱七八糟的纹理。 摊主顺着宫羲予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扳指,咳了一声:“看上掏银子就行,老朽怎么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啥,好像前两个月在西边哪座荒山上捡的?” “那这个呢?长的像个人?” “什么叫像个人!你这丫头说话那么不顺耳呢!这就是个人!” “哦,那这人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垂手拢着袖子站立的石雕小人像差点儿让他们吵起来,最后还是阿婵看不下去过来直接给了摊主二两碎银:“小殿……小姐,咱们该走啦!” 宫羲予顺从的被阿婵扶起,缓了下有些发晕的脑袋,还没忘记问:“您这雕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小东西很眼熟,后来越看越眼熟,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有种莫名其妙玄之又玄的熟悉感。 摊主一把年纪还颇为傲娇地哼了声:“神女羲和,照西山脚下那庙里神像雕的。” “……” 离开这摊子,宫羲予把小石人随手丢给小五,自己反倒一直研究着那个扳指。 和自己脖子上的石料很像,但的的确确不一样,摸起来怪割手的。 什么人会用这种一看就劣质的石头打扳指? 小五小心翼翼捧着那尊小神像,跟供菩萨一样,总觉得稍微晃一下都是对小殿下的大不敬,他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发飘:“小殿下,这……这……它该怎么办?” 宫羲予隔着纱笠看那石像一眼,然后扭回头继续端详扳指,漫不经心说:“随你便。” 小五都快哭了,阿婵幸灾乐祸:“小将军别哭呀,要不您随身揣着?” “姑娘!留步!” 今天街道上人还是很多的,宫羲予没理会后面的声音,阿婵却下意识往后看了眼,这一看可要了命了,被缠上了。 “诶姑娘对对对就是你等一下麻烦等一下!” 阿婵看了一眼就被盯住,宫羲予无奈也只好停下,还想着自己带了纱笠又时隔四年,总不会被人认出来才对。 可是小五一看那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往一直没怎么抬头的宫羲予那挪了挪,小声说道:“小殿下,这不是小池公子吗?” 宫羲予这才抬头:“谁?” 这次不需要小五费尽心思回答了,那人追上来直接拽住她素白的袖口,一双比姑娘还水嫩的眼睛睁大大的,隔着薄纱紧盯宫羲予:“小羲? 第96章 狗尾巴花 “小羲?真的是你吗小羲?小羲你还记得我吗小羲?是我呀我是池连呀!” 宫羲予:“……你等等,你先松开,有话咱们慢慢说。” 池连这才突然红了脸松手,但那双眼睛还是开心到不受自己控制的弯着,笑意都要溢出来。 往旁边茶楼走的时候,宫羲予时不时瞄一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在心里质问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而且竟然想不起来!简直罪大恶极! “小羲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年在西山,你和羲将军救的我啊……” 对面这个说被自己救过的小公子漂亮到宫羲予想给他穿裙子,发现自己是真被忘记之后,有点失落,一直亮晶晶的眼睛暗淡了几分。 像个脱了水狗尾巴花,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西山?我只去过一次啊?”宫羲予进了隔间就摘下纱笠,为了让这朵花重新支棱起来,皱着眉回想了老半天。 她因为小时候的意外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是池连说的那次,应该是失忆之后,在西山,和羲子义…… “神庙里那个?” 眼见着宫羲予想起来,狗尾巴花又亮了,眨眨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对啊对啊是我没错!后来王上设宴我们还见过啊你可能不记得啦!这四年我一直想去元都可是兄长不同意哼!前段时间听说你回来啦我就一直想进宫见你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阿婵和小五在门口守着,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这人好能说啊,半天都没有换气的耶。 宫羲予那时候十岁不到,可能是有些叛逆?因为有阮伶佼跟在身边经常去王后那里告状,烦的实在不行,听说羲子义要去西山收剿圣教,跟他磨叽了一整天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才被偷偷带出去。 到了西山是夜里,没有光,军队行动不便,他们就先在山脚下神庙周围调整了一夜,刚好顺手救了一个被那些教徒们绑着准备开坛祭祀的小男孩。 羲子义推开神庙大门就看到他被绑的严严实实吊在门口正中间,要进去必须把他弄下来。 因为实在太顺手了,这事儿宫羲予真的没什么印象。 “你是池将军的……晚辈?” 姓池还能被小五认出来就一定是在王宫能接触到的人,宫羲予印象里整个荆南王城,姓池的只有一个孤家寡人池将军,因为始终被羲子义压一头,数十年一直致力于找他的麻烦,但也只挑出过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连羲子义自己都压根没往心里放。 而且池将军年过三十至今光棍,这小公子莫非是他儿子? “不不不不不不!”的狗尾巴花一下好像被刺激到了,疯狂摇头:“他是我哥真的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叔叔我们平辈!” 宫羲予:“哦,好吧。” 池连瞅她一眼:“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大概可能有点失望?” “没有呀,我在想羲子义应该知道你吧?” 懵懂的狗尾巴花还以为宫羲予担心他有其他心思,要羲子义知道才安心,郑重严肃地一点头:“他一直都认得我啊,因为那次在西山的事,他还嘲笑了我和我哥好久来着。” 第97章 死士 好呗,那么为什么那天顺手救了这家伙之后,她问羲子义的时候,某人瞅了眼绑的像个虫子的小男孩,笑得像个正经人一样说大概是个小叫花子? 小五也不知道小殿下这个半笑不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他莫名其妙就觉得,大哥恐怕要遭殃。 “小殿下,时候不早了。” 在阿婵机智的配合下,宫羲予起身跟池连告辞,换来一个再次耷拉下去的狗尾巴花,怪心疼人的。 但是没办法,总不能把这朵花带进王宫啊,宫羲予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离开茶楼,她能感觉池连还在窗口看着自己,并没有回头。 三人慢悠悠溜达过两条街,阿婵担心阮伶佼又去王后那里说些什么,提议早点回去免得生事,不过,宫羲予和小五都没有对她的提议发表任何看法,他们好像有点不对劲。 阿婵侧过头看,小五脸色有些沉,而自家小殿下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虽然已经在尽力收敛了,但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怎么了?” 一行人脚步没停,小五侧耳听了会儿,表情也逐渐放松下来转而有些不屑:“几个杂碎。” 宫羲予是真的很兴奋,眨着眼睛压低声音:“明劲后期,快到暗劲了吧?这一身溢出来的内力,真该让羲子义看看他,就知道我其实是个天才。” 宫羲予修炼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无非是选用的药材功法比别人好占据了优势才能这么快达到现在的阶段,但有一点,她远超常人的感知力连羲子义都惊讶过几天。 花草树木,河流石山,她能从任何地方敏锐地察觉到万物身上天然的灵气,包括人。 为了把尾巴引出来,三人故意七拐八弯走进一条没什么人的空巷,身后也果不其然响起细微的破风声,瞬息间就有寒芒逼近宫羲予。 小五转过身一脚踢开自己身后紧贴上来的黑衣人,同时手上动作快到几乎化出虚影,稳稳抓住了宫羲予面门正前方只有几寸距离的那柄匕首。 三个杀手全身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根本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逼近。 阿婵知道自己凑上去只会添乱,很识相的躲在后面,宫羲予被小五护得很好,只用偶尔挡一下黑衣人遛空攻过来的胳膊腿。 一开始他们就发现了这三人感觉不到疼,心下都紧了紧,怕是遇上死士了。 三个死士小五还不至于打不过,但总会被他们突然拼着受伤不管不顾的攻势逼到下意识躲闪,然后就会有人抓住空隙,刀刃毫不留情的刺向宫羲予。 到现在,阿婵才深刻认识到小殿下学武功并不是单纯为自保,就像现在,如果她们躲远些,小五是可以很完美的拖住这三人的,但宫羲予非要凑过去,一把拽住其中一个人的面巾往下一扯,露出一张侧脸烙了字的脸。 “真没想到,咱们圣女冕下还有私养死士的爱好。” 宫羲予话音落下,小五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自后腰摸出短刀再不留情,迅速划过命脉送他们上了路。 三个死士刚倒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痉挛抽搐口吐白沫,对于他们短时间内从脸开始全部化成了脓水这件事,宫羲予并没有任何惊讶。 第98章 你在拒绝母亲? “母后。” 宫羲予一回王宫就被人带去了王后宫殿,纱笠都来不及放,只好取下来拿着。 王后端坐主位侧身品茶,身边是阮伶佼,她抬头看了眼殿中站着的宫羲予,精致华贵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羲和可有了意中人?” 王后一脸冷漠,宫羲予也同样,双手交叠垂在前方,被宽大袖口遮住大半的手背露出小半截白皙纤长的指尖,还拿着洁白的纱笠,素白轻盈的长裙刚及脚背,倒是真的和那尊石头小人有几分相似。 她也没有看着王后,自然低垂着脑袋声音毫无波动:“尚未。” “联姻盛元皇室,你可有意见?” 在王后身边恭敬站着的阮伶佼都已经紧张到紧紧绞着手了,她知道,宫羲予一般不会顶撞王后的,她不敢。 可谁晓得,这次宫羲予偏偏不再满足阮伶佼的小心思。 “有,不愿。” 王后也有些诧异,却没有表现在面上,放下手中茶杯转过身直视宫羲予,一举一动规矩的像是从书里走出,一字一顿地问:“你在拒绝母亲?” 宫羲予听到这话稍微勾了嘴角,也抬了眼: “王后多虑了,羲和不过在告诉王后,我的想法。” 殿中三人,宫羲予盈盈轻笑,王后怡然自得,还有一个阮伶佼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僵持了没多久,王后就让宫羲予离开。 待宫羲予走后,王后唤了声阮伶佼:“佼儿。” 阮伶佼应声:“母亲,我在。” “你的人失手了。” 王后本就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更加寒凉,阮伶佼都冒了一手心冷汗。 “小殿下随身武士的确——” 话还没说完,王后就打断她:“别找借口,圣女的位置怎么来的,你自己明白。” 王后说话间就缓缓起身了,说完漫不经心笑了下,然后没再理会阮伶佼,离开大殿留她独自一人。 宫羲予回到羲和殿后,阿婵没多嘴问什么,动作麻利的帮她更衣准备沐浴,又叫下人端了些可口的点心进来。 “奴婢让厨房做了些您爱吃的糕点,今晚殿下早些歇息吧。” 这才刚过晚饭的点儿,宫羲予不用动脑子也知道阿婵八成是听说了什么,在温热的水中抻了抻肩轻轻呼出口气,仰头靠着冰白的暖玉池壁,任由阿婵给她清洗长发,随口问到:“又怎么了?” “小五哥临走前说,禄侧妃的孩子今夜恐怕保不住,让奴婢照顾好您免得牵连进去。” 她要不提起来宫羲予都要忘了,这会儿算算时间问:“都快足月了吧?” 阿婵沉默了一下:“再有半个月了,巫医说这胎养的不错,还挺稳呢。” 荆南王室虽说没有盛元后宫里那么多人,但也不算少了,大部分年纪都不小,一个个比黄蜂尾后针要毒的多。 禄侧妃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没人会希望她的底牌再多一个。 而且从上次宫文邕给元舟的信上来看,禄氏这孩子十有八九还不姓宫。 小五说的不错,这事的确最好不要参与进去,不论跟谁绑到一块都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儿。 第99章 不见了 当天晚上,禄侧妃宫里起火,被扑灭,混进刺客,被抓住,侧妃受惊被刺客从二层推下窗,孩子取出来就没了。 羲和殿所有人一整夜没人踏出殿门半步,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一个跟他们牵扯上,但第二天,阿婵脸色还是不太好。 宫羲予从床上起来赤足走到桌边,想喝口茶,轻轻吹开杯中浮着的茶叶问阿婵:“一大早苦着脸,怎么了?” “小殿下……”阿婵有些犹豫,但见到宫羲予向自己看来的目光,还是说了:“禄侧妃生下的是个……死胎,王上吩咐连夜查,最后……牵扯到了王后身边的人。” 宫羲予听了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一样,面不改色喝完茶:“然后呢?” “然后……禄侧妃还没救回来,王后禁足,姜侧妃暂代打理王宫内事,半夜那个……死胎……不见了……” “不见了?” 阿婵咽口口水:“是,不见了,奴婢也刚知道不久。” 今天上午阿婵不论挽发或者更衣,手一直在抖,宫羲予没说什么,任由她比平时慢了很多的折腾自己长发,自己对着铜镜安安静静描眉。 小五一直守在宫羲予门外,是在宫羲予都收拾好后才敲敲门进来的,看着阿婵惨白的脸,有些无奈。 “小殿下,王上的人在国师府暗室里找到了死胎,正审呢,叫您也过去。” 宫羲予的白眼没忍住:“大早上的,让我听他们审案?” “所有人都要去,您就露个脸也行。” 宫羲予没让阿婵跟着,她年纪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缓不过来很正常,去了以后还指不定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场面呢,留下看门吧,免得做噩梦。 于是,宫羲予就带着小五往南华殿走,她到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 大殿容纳数百人也不会显得拥挤,人很多,但都围在旁边,中间空出了很大的地方,跪着国师,还有他旁边裹在襁褓里一动不动皱巴巴黑青的死胎。 宫羲予进来后荆南王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冷着脸审国师,场面比那次因为宫羲予一只兔子引发的场景大了不少。 宫文邕就现在荆南王身边,腊月里依旧穿的单薄,阴暗的赤色长袍,绣着金蟒。 他一直笑着,和元舟真的有些像,但身上那股超然不拘一格的气质很罕见,也很熟悉。 见宫羲予进来的时候,他很自然的朝她笑了下,当真像一个温柔的兄长。 如果四年前的记忆宫羲予全部都没有的话,是真的会这么以为。 “王上圣明,属下绝不曾觊觎小王子。” 国师还在推脱罪名,禄侧妃的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如果不是身边有人拽着,估计已经冲上去弄死他了。 小五在宫羲予身后半步,他们和周围的人距离都不算近,站得比较靠后。 “小殿下,国师应该不会这么蠢吧?” 宫羲予也觉得国师当然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在这事还没沉淀下去的当天就把死胎带回自己的地方。 不过—— “谁知道呢。” 第100章 压入大牢 “国师,孤最后问你一遍,此事与你究竟有无关系。” 大殿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国师跪在中间,看了眼自己身旁摆着的已经冰凉的死胎,苦笑了声:“绝无。” 荆南王也笑了,不过是冷笑:“好,那就麻烦国师好好看看,这人是谁。” 被拖进来的是昨夜那刺客,这会儿已经被扒了一身夜行衣,只留块布遮着下半身。 国师一看那人,枯瘦的老脸都被不敢置信占满,慌乱下甚至跪着退了几步:“不!这不是我的人!绝对不是!王上!属下真的没有!” 荆南王不理会他的反驳,冷声说到“证据齐全,孤判你凌迟,可有意见?” 国师是用蛊毒的行家,暗室里几乎全都是他这几年的成果,其中有种蛊,名唤寄生,国师府所有下人身上都被种了,被下蛊者前胸皮肤下会隐约浮现猩红纹路,脸上也有,死亡的一瞬间,蛊虫中所带的毒素会全部破开,整个人从脸和前胸起开始腐烂化脓。 圣女也会下这种蛊,上次那三个杀手身上也是这样。 这次荆南王特地留了这刺客一命,就是为了现在。 国师拼命摇着头,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人相信真的不是他。 毕竟整个荆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国师善用蛊,而且还有很多年前宫羲予那只兔子做桥,现在一但发生这种事情,所有人第一反应都会想到国师。 “国师压入大牢慢慢用刑审,至于禄氏,醒来后废为庶人送出王宫,王后勾结国师,择日再议。” 宫羲予还以为荆南王一直没有提是不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呢,没想到一次倒清理的干净。 若说早了,国师就算没法反驳他的罪名,在别人眼里算计一个野种跟算计王子也完全不能做比较,但这事放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没办法了,国师算计在先,他翻不了身的。 小五跟着宫羲予回了羲和殿,趁没人,小声吐槽王上虽然对家事糊涂了些,但起码果决的一如往常。 宫羲予接过阿婵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可一点儿也不糊涂。 宫羲予不信荆南王对禄氏这个孩子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否则今天对禄氏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他早就想处理国师却一直能等到现在,还是借王后和看起来置身事外的宫文邕的手,精明二字都不能形容他。 宫羲予没有接小五的话,看着阿婵还有些白的脸色,干脆转移话题:“羲子义什么时候回来?” 小五看到阿婵脸色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再提这事,配合着撇撇嘴:“走的时候说是一个来月吧,不过我听说大哥这次动作很快,好像刚好遇到了池将军回程的队伍就一块儿行动了。” 阿婵抑制住心底的那点恐惧,跟着好奇就涌上来:“我记得大哥和池将军不是不怎么对付吗?怎么还凑一块儿了?” 宫羲予端着茶杯哼哼着冷笑:“羲子义进了王城你就去堵他,顺便把狗尾巴——呃……池连带进来。” “嘿嘿属下领命!” 第101章 一直想您死 宫羲予在王宫好好待着,没事是不愿意主动给什么人下绊子的,毕竟怎么说呢,同在一片宫墙里,整了谁指不定都会牵扯到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就连阮伶佼,和平使者宫羲予也不会主动折腾她,真动了手又给自己拉出来一溜刺客杀手死士多划不来? 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这王宫这么大,禄侧妃离开那天会磕烂了脑袋非要见自己一面。 “小殿下,禄氏就在里面,您当心些。” 传话的是个生面孔,宫羲予不认得,但小五说这人他在宫文邕那里见到过。 王宫大门里边有间很隐蔽的小屋子,侍卫换班会在里边歇会儿调整一下,现在宫羲予推门进去,只有一地的血和狼狈至极的禄侧妃。 哦,现在不能叫侧妃了。 禄氏半跪半趴在地上,简单的布衣染了不少她自己的血,门开后顺着光抬起头,就看到很久没见的宫羲予站在自己面前。 宫羲予回来有一段日子了,但两人一直没见,所以真的能说一句: “小殿下,好久不见。” 关上门后,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只有桌上那支蜡烛有点光,也没外人,宫羲予干脆蹲在了禄氏面前抱着膝,歪着脑袋看她:“侧妃不想活了,可别拉我下水呀。” 如果禄氏真的现在死在这里,宫羲予绝对逃不了责任,但她还敢来,就是知道禄氏真的有话要说。 她经常梦魇,但每次都是同一个场景,莫名其妙的黑漆漆一片,醒不过来而已,什么都没有。 唯一不同的那次,蛇窟,大火,宫文邕,还有一个熟悉的少年,那个梦里,禄侧妃也在,在他们身后,不远,躲在树后面。 宫羲予还是那天早上听阿婵说禄侧妃孩子没了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细节。 还有几个人,到现在宫羲予都回忆不起来他们的脸,只有模糊一片。 禄氏没把宫羲予的话放在心上,她笑得有点萧瑟,自顾自说到:“王后母族姓宴,也是鼎鼎大名,您知道她们一直想您死吗?” 宫羲予挑眉没出声,禄氏就继续说:“那年邕王子高热不退,他们都急了,我也有儿子,我也想他能当继承人,也想邕王子快点死,就去凑了个热闹。” “那天屋外没人,下人都忙着呢,我还没来得及通报,就听王后在里面说,您死了邕王子就没事儿了。” “王上从来不信她,巫医也不信,谁知道,那女人跟中了魔一样,装样子都不装了,就喊呐。” “她必须要死!” “她不死就是我死!” “王上您救救我!救救阿邕!” “让她去死!” 禄氏趴在地上表情狰狞,在蜡烛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像个野鬼,学着当初王后的声音,尖叫,祈求,张牙舞爪。 她这状态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宫羲予蹲的腿麻站起身跺跺脚,突然就惊醒了。 她以为宫羲予不耐烦不相信了,以为她要走,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宫羲予裙角,攥得死死的,手心在地上抹的血迹蹭到淡青色裙子上,因为房间的昏暗,看起来异常阴森。 “你不能死!姓宴的一定要不得好死!她杀我全家不够连孩子也不放过!一定要她死!她必须要死!” 第102章 手脚不干净 禄氏还是死了,还没出王城就被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拖去了隐蔽巷子里,死前也不体面。 这是宫羲予打发阿婵去拿些点心的时候小五说的,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但阿婵不一样。 阿婵小时候进了王宫就一门心思跟在宫羲予身边,一般这种事情都不会让她接触,顶多就知道王后和阮伶佼对宫羲予使得一些手段,可以说单纯得很了。 就连在元都的四年里,他们也不需要一直盯着皇宫,那些腌臜事阿婵还是不需要知道。 宫羲予想了想,让小五去宫文邕那传了个话,说自己厨房里新做了几道点心,请他得空来尝尝。 阿婵回来的时候,就看书房只剩宫羲予一个人懒洋洋撑着脑袋趴在桌上,也不知道在看哪儿,有些放空。 “小殿下?” 发呆的宫羲予这才被叫醒,视线移到阿婵端着的小托是,皱着鼻子轻轻嗅了嗅,瞬间苦哈哈鼓起了脸:“怎么又是雪梨啊——” “殿下不想吃就放着吧。”阿婵无奈笑笑,将木托随手放在了门口一个架子上,转身关好门,脸色才落下来:“厨房有些人手脚不干净,一身桃子味。” 羲和小殿下不能碰桃子,这事曾经是王宫人尽皆知的,不过现在这种一身桃子味在厨房晃悠的人,抓住也没办法,八成会找借口推说是新来的不知者无罪。 对阿婵的紧张,宫羲予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还是在放空:“习惯就好,这么多年了难不成你还怕我死在桃子上?” “殿下!” 阿婵有时候气死了宫羲予这个什么都不打紧的模样,可是也只能自己气一气算了,虽然明知道她心里有数,可就是止不住地担心。 “不要紧,你去让他们做碟桃酥,咱们给客人准备个惊喜。” …… 从中午羲和殿的小统领来传话之后,宫文邕一直处在一个比较奔溃的状态,连他身边随侍都看不下去了:“主子,您是吃了什么?到底哪儿不爽利啊?” “屁话多,滚!” “……不是,主子您到底怎么了啊!这让外人看到可不得了啊!” 外人要是看到一向沉稳得体的邕王子如今这像是叫耗子咬了的模样,可不是随随便便碎点儿芳心能解决的。 常丰跟了宫文邕快十年,还从来没见他这样过,吓得脸都是白的。 “主子您别吓我啊,要不……要不我去找大夫来给您看看?” 宫文邕一直觉得自己这随侍是个傻的,但也没想到他傻成这样,保持着站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的状态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找回了些自己该有的姿态,深呼吸了好一阵儿,勉强平复下心情然后吩咐他:“你去趟金玉坊,告诉他们掌事人,我要见万云雨。” 常丰见主子平静下来也安了心,虽然不知道他们邕王子何时跟那赌坊的人搭上了关系,但照做就是。 房里只剩了宫文邕一个人,他又站在桌边发了很久的愣,然后才稍微松了浑身紧绷到有些发酸的肌肉,声音很低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带他来见我。” 第103章 我问你答 国师本姓阮,原本算是荆南王手下的一个幕僚,荆南王上位的时候,国师功劳很高,又几次舍身救他身陷囫囵,曾几何时,也是荆南王深信不疑的手足。 但时间不就是这样吗,带走的不光是那张年轻的脸,还有当初足以交付全部信任的同伴。 也可能最开始的一切就都是假的吧,谁知道呢。 宫羲予小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王对国师很提防,一直到现在,提防之心半点都不会少,还会多些不耐和由愧疚衍生的厌恶。 被人拖出阴暗牢房的时候,国师还以为是救他的人,可当他发现那些人丝毫不顾他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后就知道了,自己大概真的没希望了。 这王宫里,能救他的人只有一个,却不愿意救,放任他自生自灭的也有不少,他们巴不得他腐烂在泥里,还有一个宫文邕,这么多年,国师至今都看不透。 宫文邕兄妹最大的差别就在,宫羲予缺失一些记忆,很多事她不知道,也懒得细想。 但宫文邕什么都记得,他知道所有的一切,每个人的阴暗,猜疑,手段,罪孽,他隐在暗处,看着这个奢华的王宫里的每一个人,他伪装的完美又温驯,却是背后最大的黑手。 “老师,好久不见。” 国师教过的学生一共有三人,宫文邕就是第一个,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老,宫文邕也很听话,教什么学什么,来者不拒。 听到这声久违的“老师”国师突然反应过来,蒙住眼睛的黑布下好像动了动,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浸染了整片黑布:“是……你!” 宫文邕坐在椅子上,后靠身体搭着扶手翘着腿,一点儿也没有人前温润王子的模样,不过国师应该永远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他了:“怎么会是我呢,我这么敬重老师,特意冒着被父王责骂的危险接您出来最后享享福,难道不该吗?” “你……咳咳……孽障!” 国师在牢里可不是安安生生待着,该受的刑一点儿也没少,黑布下只剩眼眶和血肉烂脓,咳嗽一声都能感觉胸腔里灌满了水,疼的人每一根骨头都在颤。 “去,把老师吊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宫文邕话音落下,国师就感觉自己被人拽住满是伤痕的手腕提起来绑住,然后一点点升高,像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供人围观。 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自己学生的低笑声在封闭的小房间里显得异常沉闷,一丁点儿动静都有回音,他能听到炭火和铁块掺杂的声音,蜡烛火苗跳跃的声音,还有宫文邕起身时衣袍摩擦的声音。 他听到宫文邕说:“接下来,咱们玩个游戏,我问,你答,错一题呢,一种毒,等您暗室的毒都用完了,就换蛊虫。” “你……要问什么……” “别急,您年纪大了,不着急,咱们慢慢玩儿,我有的是时间。” …… 羲和殿院中的亭子里,圆桌上摆了碟甜香四溢的软糯桃酥,还有一壶热茶,天已经黑了。 “小殿下,咱们在屋里等吧,大冷天您身子本来就不好。” 其实荆南的冬天并不算很冷,不过微弱的寒风直往骨头里钻,磨人得很。 第104章 桃子过敏 宫羲予加上里衣只穿了两件,外面是个在夜里能直接装神弄鬼的白裙子,这会儿冻的偶尔哆嗦一下,习惯性撑着脑袋,依旧抿唇笑着,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阿婵,你知道荆南为什么不下雪吗?” 阿婵莫名:“为什么啊?” 远处有值夜守卫巡视的动静,乌鸦在墙头蹲着扯开嗓子叫,宫羲予微微仰头看着亭子外面干枯萧条的树杈,月亮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笑着告诉阿婵:“荆南万万里土地,每踩一步都踏着累累白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罪孽深重,神也会害怕,担心一场雪下来,不留神就埋葬了所有生机。” 宫文邕来的时候,宫羲予差点就没忍住把罪恶的魔爪伸向那碟桃酥了,还好及时被脚步声打消念头,吞口水忍住,也不起身,还是撑着脑袋坐那儿,看向黑暗中提着宫灯走来的兄长,趁他还看不清楚先嘬嘬脸,扯出个傻乎乎的笑迎接:“哥哥。” 他身上有股若隐若现的细微血腥味,还有湿气,来之前八成沐浴过,要不是宫羲予鼻子灵又有了不少内力,肯定也闻不到。 “找我……你不冷吗?”宫文邕走近了才看到她那件一看就很单薄的裙子,要说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宫羲予依旧笑着点点头:“冷啊。” “……” 宫羲予说不清这个一直很疏远的哥哥给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好像又不太像刻意疏远,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兄妹两个一站一坐,沉默了一会儿,宫文邕才发现桌上那碟甜腻腻的桃酥,眼神顿了顿:“你不是桃子过敏吗?” 宫羲予也愣了一下:“桃子……什么?” “……”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时间长了,宫羲予莫名就觉得,这个哥哥有事瞒着自己,而且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里刚好有哥哥在,就想问一下,哥哥若是忙,下次找机会再说也好。” 宫羲予想问问他,梦里的大火为什么在蛇窟里,自己又为什么是毫无反抗被人推进去的,但是感觉今天宫文邕的状态好像不太合适,已经准备打消念头换个时间问了。 谁想宫文邕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摇摇头:“不必,你说吧。” “我梦到……”刚说了开头,宫羲予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后面的话突然就变成了“一片漆黑,梦里什么都没有,全都是黑的,我不能动,发不出声,知道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从宫羲予的角度,刚好看到了宫文邕稍动了一下的袖口,袖子里的动作无非就是握拳或者搓了搓手。 也就是说,宫文邕知道这个梦的由来,起码知道的比自己多! 她等了很久,久到又打了个寒颤,才看到宫文邕袖口又动了动,似乎满不在意地开口:“你小时候有几年是看不到东西的,不奇怪。” 宫羲予这回收敛了笑意,盯着他的眼睛紧追不舍:“那还请问哥哥,当初起火的时候,我真的在羲和殿吗?” 第105章 拍马屁 宫文邕那天只告诉她,蛇窟那件事的确存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离开之前不忘端走了满满一碟桃酥。 自那天之后,宫羲予开始更加频繁的梦魇,全部都是一片漆黑,从闭眼睡着到第二天醒来,几乎是日行一梦了,头几天阿婵早上进屋,发现床上直挺挺躺着皱着眉一动不动的人,都快吓死了,后面慢慢习惯才好一些。 这件事宫羲予连小五都没说,也三令五申不让阿婵告诉任何人,嘴巴再严的巫医也不可以。 阿婵试着找过些偏方,试图让宫羲予喝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被她见鬼一样拒绝掉了。 王宫很久没人提到国师了,那天宫羲予好奇问了一嘴,小五说他失踪了,就在大牢里,那么大个人毫无征兆凭空消失。 阮伶佼明显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最近偶尔在王宫见到宫羲予,头也不抬,表面功夫的招呼也不打,畏首畏尾。 她的底气就是国师,曾经国师亲自收养亲自教导,圣女的位置都是国师给她争取到的,没有了国师阮伶佼什么也不是。 唯一所能依靠的,只剩下一个现在还被禁足期间的王后。 每月初一十五宫羲予是必须要去给王后问安的,王后不愿意总是看到她,只要傍晚过去露个脸就好,开心你我他。 今天出门的时候阿婵眼皮就一直在跳,宫羲予还安慰她可能天上要掉馅饼,结果心态都没调整过来,刚到王后宫殿大门口,就遇到了迎面走过来的阮伶佼。 阮伶佼也正要进门,估摸也是来问安的,但她要比宫羲予这个正经女儿有眼色的多,还提着孝敬王后的小礼物。 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细杆上站着只雪白雪白的鹦鹉。 “参见小殿下,您先请。” 跟她客气实在没必要,总有些人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宫羲予对她笑了笑,当先走了进去。 王后的随侍也跟她主子一样,冷冰冰一板一眼,见到宫羲予就认认真真行礼:“参见小殿下,王后在正殿等您。” “羲和近来可好?” 今天的王后有些热情过了头,虽说也只是话多了两句随口问了点闲事,但对她来说可是很大的改变了。 宫羲予站在殿中挑了挑眉:“劳母后记挂,羲和很好,近几日厨房总折腾些新奇的小点心,味道还不错,改日羲和给母后捎来些尝尝。” 不就是装模作样嘛,谁不会啊? 阮伶佼把鹦鹉给了王后的随侍后也站在宫羲予身边,笑得温软:“王后受了禄氏牵连,也算因祸得福,得了阵儿能好生休养的日子,今早圣女殿有几个丫头还说呢,您这一不出门,王宫给她们新裁的衣裳都不合身,想您想的紧。” 王后摇头笑笑:“就你这丫头话多,怪不得讨人喜欢呢。” 宫羲予没说什么,就轻笑着站在一边当她们的背景板,却清清楚楚听到阿婵在自己背后嘀咕:“堂堂圣女,说的比唱的好听,原来拍马屁真能升官儿……” 这话别人听不到,宫羲予也觉得阿婵说的没毛病,奈何场合不合适,只能背过手拍她一下提个醒。 第106章 欠一件事 “母后跟圣女先聊,羲和这就告退了。” 宫羲予没闲工夫看她们两人在自己面前扮演母女情深,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睡一觉呢。 王后叫住她:“羲和,你该跟阿邕多走动些。” “是,羲和知道了。” …… 回到羲和殿茶都没喝一口,小五就急匆匆赶来,满脸兴奋:“小殿下,大哥傍晚前就能回来啦!” “这么快?”宫羲予眨眨眼,然后一个个指派任务:“阿婵,你去请小池公子,小五记得拦住羲子义,太阳落山再回来!” “是!” 紧赶慢赶在年底忙起来之前回到王城,羲子义远远看到城门口嬉皮笑脸的小五,就知道他绝对没安好心。 “大哥!” 偏偏那家伙还是个厚脸皮,让羲子义想装不认识都不行,无奈,只好跟身边的池将军打个招呼,先去看自己那个便宜五弟。 “怎么回事?” 小五呲着万分灿烂的笑容糊弄人:“小殿下让你给她带副棋子回去,先前那个暖玉的碎了一粒。” 羲子义挑眉:“怎么碎的?” “小殿下气息不稳你知道的呀,一不留神就捏碎了,哎呀别问了快去买吧,我出来没带银子。” 于是乎,在羲小五漏洞百出的借口和羲子义本人好脾气的配合下,两人终于成功拖到了日落西山。 阿婵早就听话的等在王宫门口了,见羲子义回来先是笑嘻嘻打了个招呼,然后和小五一起,在羲子义玩味的目光下,尽力掩饰着兴奋一路把他扯去羲和殿。 羲和殿的庭院中假山凉亭应有尽有,还挺大的,但羲子义一踏进门,就能感觉到这里有外人。 宫羲予从王后那里回来已经练一下午剑法了,现在身上还是那件雪白宽大的练功服坐在亭子里,紧紧盯着被立在两个石凳中的木剑,周围什么也没有却不见木剑倒下。 嗯,不错,修炼认真,羲子义如是想到,不过—— 她身边……姓池的臭小孩儿怎么也在? “小殿下!大哥回来啦!” 小五一嗓子惊扰到了正在一门心思用心练功的宫羲予,木剑猛颤一下,然后“啪”,倒了。 被打断的宫羲予并没有生气,先是笑盈盈接受了池连狗尾巴花式的吹嘘,然后捡起木剑,扭头朝羲子义大大地笑了起来。 “羲子义,你欠我一件事了。” 这些人在这,羲子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他觉得自己当初嘲笑池连是个小叫花子的时候,可能不小心被老天听到了,现在大概就是他曾经所犯罪孽纤毫毕现的时刻。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宫羲予还是个跑得快了都会摔跤的小丫头的时候,曾经随口跟负责守着她的羲子义提过,“你骗我一次就欠我一件事哦”,那时候宫羲予自己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羲子义沉默了一小会儿,视线看似轻飘飘地扫过池连,吓得狗尾巴花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羲将军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池连作为从小到大的受害人,再清楚不过,当下吞了下口水:“哈……哈……羲将军,好久不见……” 第107章 象骨 “好久不见,池小花儿。” 羲子义口中这名字很适合池连,太形象了。 宫羲予没理会他们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视线交流,重新把木剑竖着立在地面上,然后努力控制内力使它保持不动,努力到表情也跟着一起用力:“我叫你们是想问个事来着,西山脚下那个破庙,就是池小花儿被绑着的那儿,里面是不是有个神像?” 池连对自己被两个救命恩人一起叫小花儿并没有什么抗拒,反正从小到大早就已经习惯了,想也没想:“对啊,他们还没绑住我的时候,我还在神像后面躲过一夜呢。” 羲子义虽然不知道宫羲予为什么这么问,但也看着她点了点头。 宫羲予突然停下了控制木剑的动作,一把抓住在上方的剑柄攥在手里转头问他们:“那是什么神庙你们记得吗?” “没留意,山脚下供的该是土地神吧?”池连不太在意,无聊了就自以为隐蔽的往嘴里塞块糕点。 这会儿阿婵也把之前被小五一路小心翼翼捧回来的石雕小人拿了出来,宫羲予朝她那里努努嘴:“可是我们上次遇到的老头说,那是羲和神庙。” 阿婵知道自家殿下有时候犯起懒说话说一半儿的毛病,自觉帮她补充:“一个卖小玩意儿的老人家,这个小神像他说是照西山脚下庙里面神像雕的。” 池连一脸懵,看了阿婵手里的石人半天,下意识搓搓手指:“不是吧……我记得那个神像手是端着的,上面还有个被藏起来的梨。” 宫羲予转而看羲子义,他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抬手拿过小人像看了几圈,然后才重新把视线放回宫羲予身上,神色有些深远:“很浓郁的灵气。” “对,那个小摊上灵气很浓郁,我看了半天,几乎全都是被这小人沾染上去的。”说完,宫羲予重新把木剑摆好锲而不舍催动内力,顺便小声嘟囔:“那老头也怪怪的,瘦的像个骨架子一样,神识还老早开始就往我身上落。” 羲子义一时没什么头绪,正凝神思考,突然听到宫羲予恍然“哦”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木剑再次砸在地上的声音。 “还有这个扳指,也是一起买的。”她从袖中掏出那个白色的小扳指递给羲子义:“我总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小扳指出声干涩,像是被风化了很久似的,不是玉,也不像普通石头。 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羲子义身上,希望见多识广的他能给这两样东西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几件事堆在一起越想头越大,晚上估计都睡不着了。 羲子义端详那个扳指并没有多久,不一会儿就停下了动作,有些疑惑的拧了眉:“象骨,荆南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了。” 池连好奇:“什么象骨?象的……骨头吗?” “是,不过应该是生骨,已经死亡后被风化的骨头摸起来应该比这个更涩。” 象骨还是猪骨对宫羲予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差别,她更在意的是:“那人为什么要把这两个没什么关联的东西给我?” 第108章 禹羲公子 池小花儿临被池将军拎走之前,还特意问宫羲予要了出入王宫的令牌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然后在他凶神恶煞的哥哥身边饱含眼泪一步三回头,就差上演一出生离死别泪洒羲和殿的戏文。 宫羲予觉得,有些人招猫招狗招小孩儿,她可能就是其中最独特的,她专招爱入戏的小妖精。 戏精? 这词儿不错呀! 这一晚上还是老样子,一片漆黑的梦,唯一不同的就是守在门口的不再是小五,羲子义看起来好像有点心情不好,整个人气压很低,有几个起夜的下人走到院里看见他,吓得咽着口水一溜烟原路退了回去,裹好被子再也不敢乱动。 晚上小五刚告诉他宫羲予最近夜里的不安后没多久,就老老实实把这段时间以来宫羲予所见到的能说全都说了,宫羲予不会介意她这些日子见了谁被羲子义知道,但要让她自己主动开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这可能也就是隐藏的傲娇属性? 知道宫羲予是见过宫文邕之后才变成这样,羲子义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连小五都没敢多说话,被打发了就老老实实离开。 羲子义守了一整晚,果然如小五所说,能感觉到屋里宫羲予一动不动,只有气息和脉动急促了一夜。 以前那些年宫羲予忘记在大火里的事,羲子义是知道的,宫文邕不该来。 第二天大早,宫羲予刚醒来门就被敲响,羲子义的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小殿下,属下奉命去国师府,要一起吗?” 宫羲予刚醒来的时候能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就不错了,团在被子里迷糊着眼睛懵了好一阵儿,也幸好羲子义知道她有什么毛病,过会儿又问了一声,这次果不其然听屋里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去去去!等我!很快!” 平时出去玩可以随便遮遮脸,哪怕被人猜到身份也不要紧,只要没人看到脸就好,但这次不一样,王上让羲子义亲自去国师府估计是想让他仔细查一查有关国师的失踪和他之前接触的东西,宫羲予一个小公主跟着自然是不合适的。 这要是以前,羲子义都是让她打扮的像个小跟班带着,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是在元都和欧阳野了四年的宫羲予,伪装起自己来,阮伶佼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她。 羲子义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屋门终于被从里面拉开。 温润俊秀的少年穿着浅淡木色的长衫和雪白大氅,玉佩折扇和素净的发冠,这一出门,保不齐有多少姑娘又要动芳心了。 “小殿下?” “禹羲。”宫羲予看着挑眉的羲子义,勾了半边唇角轻笑了下,声音适时压低放沉:“我的名字,别叫错了。” 这半个时辰,大变活人? 羲子义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表情,恰到好处温和的笑了下,抬手握拳置于胸口,弯腰行礼: “是,禹羲公子。” 出宫的时候宫羲予压根就没有露面,守卫也不敢拦羲子义的马车,他在王宫里虽然只是个武士统领,但声望高的下人,特权无数。 第109章 暗室 国师府早就已经被荆南的士兵严严实实把守住了,字面意思上的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毕竟国师生前也是个人物,借鸟雀蛇鼠传些东西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士兵有不少都跟着羲子义出过军执行过大大小小的任务,见到他过来都恭恭敬敬行礼:“羲将军——” 羲子义随意摆了摆手:“我去看看,别让其他人进来。” 他们也早已经收到了羲子义要过来的王命,当下直接让开大门放行,对他身后那个漂亮少年连问都没问一句。 进去之后就没人盯着了,偌大国师府空无一人,宫羲予放松下来四处看了看,两步从羲子义身后追到他身旁,微微仰着头问:“他们为什么不问我?” “大概被美色迷住了双眼吧。”羲子义说。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糊弄人的,宫羲予不至于傻乎乎真的相信了,但也差不多能猜到,羲子义为荆南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几次重伤差点再也醒不来,这么护着的荆南,他是傻了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那些士兵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他们相信羲子义并且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几乎已经成了骨子里的习惯,在没发生任何事情的情况下,谁都不回怀疑他有任何不良居心。 不过只有羲子义自己知道,他这几年守着荆南,不过是为了给小殿下一个安安稳稳的家而已,就算王宫可能还有各种各样的腌臜存在,但起码要让她能安心回来,不光是他,武士殿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自从宫羲予降生那天开始,三千武士就注定了只忠诚于她一个人。 “属下去暗室看看。” “我跟你一起!” 对这个国师府,宫羲予并不算很陌生,四年前她偶尔也来过,不过那时候都有国师和阮伶佼在一边守着,根本没有去机会去看看传说中阴森可怖的暗室。 “吱嘎——” 暗室的门有些重,被推开后,里面潮湿的灰尘扑面而来,羲子义下意识就迈了一步挡在宫羲予身前,等这一阵儿过去了才让开,露出里面那件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昏暗房间。 紧贴四面墙上的书架,中间的长桌,除了书架和桌上都是各种材料制成的小瓶子之外,也没什么和书房不一样的。 书架上每一个近乎透明的小瓶子里都是血和蛊虫,桌上都是药,不光有毒药,解药也同样不少。 走进来的第一时间,羲子义就顺手从桌上拿了几个小瓷瓶递给宫羲予,她懵懵懂懂接下,反应过来看了看每个小瓷瓶上贴着的纸条,突然就笑了,声音也懒得伪装: “你这算不算因私废公啊?” 羲子义还在桌上认真的挑挑拣拣,顺口回答:“不要紧的东西给带回去给小殿下玩儿都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要改也难。” 宫羲予笑够了就把他塞给自己的各种解药都放好,然后也观察起来,越看越觉得暗室里始终缺点儿什么。 “不对啊,他的蛊虫都是哪儿来的?” 蛊虫一但离开母蛊,在体外很难存活,可暗室这些都活蹦乱跳的,不应当啊? 宫羲予走了一圈看完四面书架上所有的蛊虫,这么想着就顺手要拿一瓶自己看看,谁知刚碰到那暗色水晶打薄的瓶子,就听羲子义很慌乱的喊了一身: “小殿下!” 第110章 密室 宫羲予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瓶身,那一整面墙突然开始轰隆隆颤动,但每一个小瓶子都还是稳稳当当固定在书架上,好像一点儿也不受影响。 书架中间凭空裂开,连带着厚重的墙壁,动静虽然很大,但还好没发生什么意外。 羲子义紧张过后松口气:“小殿下,千万别碰这些东西。” 谁也不知道国师到底有没有把所有瓶子都封好,如果真的出了事,羲子义几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对……不起,我不小心的。”宫羲予明显也被吓到了,现在眼睛还睁大大的,手有些僵硬地慢慢收回来,小心翼翼问到:“那个……进去看看?” 墙后的密室才是宫羲予心中国师暗室真正应该有的模样,错落的石架,石盆,石桌,都是各种各样活生生还在蠕动的蛊虫,一眼看过去,心智稍微不那么坚定的人能直接把胆汁都吐出来。 这倒还不是最严重的,穿过各种养蛊的石架,密室最深处还有一个小门,黑色的木门,上面用血画面了类似阵法符咒的东西,有些地方血迹留下来一点儿,然后干涸的半滴着。 “以前巫师都用装过死尸的棺木和人血封印邪物,这阵法太古老了,看起来国师知道的还不少呢。” 羲子义说完就把宫羲予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然后掌心贴在门上直接破开。 “吼——” 门炸碎的同一时刻,屋里好像有兽吼声传出,但听上去又不是很像,宫羲予从羲子义身后探头出来往里瞅一眼,瞬间满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巨大铁笼,不光有兽,人也有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国师竟然都没有放过。 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差不多都已经死了,仅存气息的都是人,他们的笼子角落里有很大一个石头盆子,里面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宫羲予眼睁睁看着一个衣不蔽体浑身黑漆漆的干瘦女人趴在地上吃那里面的东西,吃一口吐一口,吐到眼睛都已经翻白还在拼命往嘴里塞那些恶心的东西。 阴暗的密室只有外面的光落进来了些许,羲子义又把宫羲予往自己身后塞了塞:“小殿下别看了。” 被按回去之前,宫羲予瞟到最里面一个笼子里躺着一个小孩,周围地上颜色很深,好像湿了一滩,同一个笼子里还有另外的人,正跪爬在小孩周围扒拉着什么往嘴里塞。 一开始破门的时候,吼声好像也是最后面传来的。 离开暗室之后,羲子义脸色一直很难看,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国师还残存着良心只用野兽尝试蛊毒,但亲眼看到冲击力总是巨大的,也就是小殿下在旁边才能让他稍微克制一点罢了。 宫羲予离开暗室就又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禹羲小公子,不知道从哪儿顺来个水嫩嫩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你这个表情出去,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是因为我?” 宫羲予有时候确实心大,刚才反胃了好几轮,现在吃东西却没有一点儿障碍,羲子义神色奇怪的应了一声,然后调整好表情这才继续往门口走。 第111章 灰色的注视 羲子义回宫就要去王上那里,宫羲予好不容易打扮一番实在不愿意浪费,还想再玩会儿,刚好半路逮到了偷溜出来的羲小七。 两人走在王城街上,路上几乎都是人,临近年关,大家都出来了,尤其是各种各样红着脸的小孩子,扎个朝天揪也不看路就横冲直撞。 “小殿……小公子,您这是要往哪儿走啊。”小七还穿着身漆黑利落的武士服没来得及换,这会儿跟在宫羲予身后就像是哪家儒雅小公子的潇洒女护卫,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宫羲予出门前是特意加深过五官轮廓的,连小七时不时都会冒出来一点陌生的感觉,连以前习惯了的拉拉扯扯也矜持着不再好意思动手。 “小七,来。” 荆南很少能见到冰糖葫芦,好不容易看到了,宫羲予第一个念头就是跟没去过元都的小七分享,没见识的羲小七咬一口裹着糖皮的红果眼睛瞪得老大,唧唧呜呜几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意思应该和“好吃”“这是什么”差不多。 “呜呜!那呜人!” 宫羲予看着小七眼神中多了些警惕,也留了个心眼,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转身就要继续往前走,视线在人群中穿过,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个紧盯着自己的人。 不过那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融入平凡,宫羲予也看不到他的。 只是隐约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小七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红果,撑得侧脸鼓囊囊的,也是没什么紧张的模样一派自在,但一直隐晦的留意着那个方向。 宫羲予一点也不希望有人能看破自己的伪装,小七明显也是这么想的,那人之前的目光明显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所以一定要抓出来。 留他游荡在荆南就是留了一个破绽,能免则免。 两人混在人群里,除了宫羲予那张脸外,其实并没有太出众。 着刚才的方向一点点走到了之前那人的位置,小七刚四顾茫然停下脚步,宫羲予突然感觉到刚才那种被紧盯着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脸上,一瞬间转头,却只看到了不远处巷口一闪而过的人影,拉着小七就往那边走。 人实在太多了,连她和小七都几次差点被挤散,好不容易到巷口,那人早都已经不见了,连气息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小殿下,灰袍,在王城很少见的。”小七当先抓住重点,荆南的人大多数比价避讳土灰色,因为以前巫师盛行的时候,巫仆都是土灰色袍子打扮,如果真的要找,凭宫羲予的身份和三千武士,也不难。 宫羲予在原地沉默了会儿,却说:“不了。” 灰色衣角她也看到了,那人轻功很好,远远看着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比小五他们差,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底牌在手,说不定就只是谁的眼睛而已,一但开始查反而暴露了自己还显得非常不稳重。 “小七。”宫羲予叫了她一声,等人转过头,突然风马不接说了句:“你的糖要化了。” 小七低头,糖葫芦果然化了很多糖稀下来,差一点点就滴在了手上。 第112章 转角遇到鬼 “啊——” 宫羲予也没想到在冷冷清清的小巷子里一回头能看到人,不过她很克制,没有像小七一样直接喊出声,只不过咽一下口水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嗨,小殿下好久不见。” 小七从惊恐中回过神,立刻拦在了宫羲予身前,冷声质问:“什么人!” 悄无声息的男人并没有被刚才还惨叫着的羲小七吓到,哪怕她现在冷酷极了,短刀直指对方咽喉。 他身形修长面容俊逸,一张看似很好接触的笑脸挂着:“老熟人了,姑娘当心伤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看着小七身后的宫羲予,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恶意。 “小七。”宫羲予在身后拉了拉小七手臂示意她不要紧张,脸色有点怪,却还是走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卖身契都在小殿下手里,您身处何地,属下们自然追随。” 随口胡诌的话宫羲予自然不至于当真,她有个隐忍了好一会儿的白眼不知当翻不当翻,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跟谁一起来的啊?贺掌柜。” 嗯,是贺延没错。 在元都那段时间,宫羲予也是跟万云雨交集比较多,对贺延完全就当做路人甲对待,这会儿在与元都相隔万里的荆南王城猛一下见到他,说不清的不敢置信还是有点儿微微的小期待。 但是她发誓,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再次见到容讣。 所以,当贺延嬉皮笑脸说出“和主子啊”之后,整个宫羲予都震惊了。 “你们不知道他有伤?” “知道啊。” 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宫羲予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吐槽,她的手在大氅里,偷偷扣了自己一下:“你们过来有事?” 从死而复生之后就开始对容讣产生的莫名其妙的好感总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有时候看到和容讣有关的人和事情都会不由自主想到他,但是,这是不应该的。 宫羲予觉得自己需要回王宫好好睡一觉,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免得到时候真不可挽回那就太糟心了。 “没事啊。”贺延笑嘻嘻说完,还没等宫羲予给个什么反应,突然拿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啊不对!我们没事儿,主子他应该是有事才来的。” 小七见到自家小殿下和这人认识的样子,而且观察一会儿也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威胁,便放下了心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顺便清理下终于淌到手上的糖稀,半天不光没弄干净,整个手都变得黏糊糊了,呲着牙又嫌弃又无奈。 不过——这人的主子和小殿下是什么关系? 虽说下人不该惦记这些,但她和宫羲予没大没小一起折腾惯了,听到小殿下有了她所不知道的人际关系,还是忍不住想偷偷打听一下。 帮小殿下把把关嘛,毕竟我们小殿下这么单纯!羲小七如是想着,已经开始寻思怎么打听比较合适了。 而完全不知道已经被羲小七打上“单纯”烙印的宫羲予,现在满脑子都是: 啊还好他有事哈哈不是因为我,我就说吧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哈哈果然是我想多了啊他怎么会真的暗恋我嘛。 第113章 要见宫文邕 羲小七一边在风里甩着手一边好奇地看向宫羲予,因为她现在正明显神游着,贺延不知道怎么了,试着叫了声:“小殿下?” “嗯?我该回去了,你还有事吗?” 羲小七第一次发现自家殿下还有这种神奇的技能,被从神游中叫回来后面不改色继续之前的话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宫羲予神情自若毫不尴尬,看着贺延还礼貌地笑了下。 呵,开玩笑,四年日子真当咱们白过了?尴尬这件事,除了容讣以外,还没人能让她轻易改色呢。 贺延恰逢其时笑着告辞离开,当然临走也没忘记把该说的话说了。 “以前的宅子暂时没法住,主子最近都歇在荣华楼,小殿下若来寻,只管提贺某就是。” 宫羲予:“哦,好的,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贺延脸上的表情好像和车夫那一脸微妙有些微妙的相似,她只以为自己眼神不好,然后就听身后小七疑惑的声音响起: “小殿下,我怎么了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呢,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啊?” 宫羲予:“……我们不熟,大概你看错了。” …… 贺延回到荣华楼,刚推开门进去,就听这边楼里管事的在跟万云雨说些什么,好像是谁要见他?便问:“怎么了?” 万云雨回头一看贺延来了,立刻转身不再搭理管事的,娇滴滴诉苦:“嘤宫文邕要见人家怎么办嘛……人家又没动他的人……如果他动手欺负人家这个弱女子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管事的老头活像见了鬼,半张着嘴寻思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这就疯了? 贺延见他就要往自己身上扑,也不躲,任他挂自己身上扭来扭去,一贯笑着的脸这会儿却没那么漫不经心,多了点儿温柔:“别闹,去问问主子。” 被纵容的万云雨却没有了再戏弄他的心思了,无趣得很,撇撇嘴从贺延身上滑下来,自己往关着门的里屋走,边走边小声嘟囔:“没意思,还不如老车好玩。” 贺延跟在万云雨身后无奈摇摇头,路过管事的老头还好心使了个眼色让人先走,不用继续杵着当摆设。 管事离开的时候,走到门口了又听到贺延声音:“把房契想办法送去羲和殿,动静大点儿也不要紧。” 里屋容讣还是在桌前坐如钟,因为他执意提早动身,伤口又裂了不止一处,万云雨说了好几次幸好山羊胡子不在,否则他们主子绝对逃不过被念叨几年的命运。 “我知道了,去给宫文邕传个话,就说我已经来了,老地方等他。” 万云雨刚敲门进去,容讣就已经开口了,根本就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叫人把宅子收拾出来,该处理的都处理掉。” 他们一起的宅子现在估计有不少妖魔鬼怪呢,容讣是习惯了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迟早都要见宫羲予,现在的她不一定受得了那场面,就算能接受,也不如不看,谁还不捧着自家小姑娘啊? 万云雨也不再作妖老老实实应了声“是”,贺延站在一旁突然开口:“我刚才见到小殿下了。” 第114章 帮我查个人 贺延真的是去办正事的,偶遇宫羲予也纯粹是个令人羡慕嫉妒的意外。 “就是这样,应该有人暗中盯着小殿下,我看着有些眼熟。” 万云雨一脸醋意,又因为贺延的话有些疑惑:“怎么谁都敢打我小殿下主意啊,灰袍?难道又是邺琛?” 容讣和贺延都没有反驳他,显然,万云雨这话得到了屋里另外两人的认同,而得到这个反馈的万云雨更气了:“他戏也太多了吧!这么多年怎么没完没了的?见好就收都不知道?傻逼男十号啊?” 贺延沉默了会儿,这次是容讣抬眼,冷飕飕开口打断他:“闭嘴,去做事,少学我说话。” “哦,好嘛!” …… 宫羲予回到王宫的时候,羲子义已经办完事在宫门外等她了,毕竟她这身打扮确实不好让人看见。 本来两人加一个羲小七都已经顺利进了宫门,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阮伶佼,她的侍女挡在羲子义的马车前:“羲将军,圣女冕下有请,还望下车一叙。” 小七已经在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翻白眼了,宫羲予听着她的小声叨叨顺手帮她捶两下。 “嗷小殿下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她绝对跟我们命里犯冲!每次看到她我都能憋一肚子气!啊聊什么聊她怎么用缠着大哥!真的好气啊好希望大哥一脚踢爆她的脑壳!” 而对方毕竟是圣女,羲子义不光不能踢爆她,还要一脸假笑下车去听她闲扯。 实话实说,羲子义本人是绝对不希望踢爆她脑壳的,太便宜她了,也就没理想的羲小七会怎么轻易满足。 宫羲予隔着马车一侧的小帘子看到温温柔柔站在那儿的阮伶佼,控制不住又想到了容讣。 她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容讣吧? 容讣在荆南好像也是有住处的吧? 如果上次容讣没说谎,他他住的地方好像离国师府不远吧? …… 那么被自己忘记的那些年里,容讣会不会也曾经出现过……呸!想什么呢! 一边儿的羲小七还嘟着嘴絮絮叨叨抱怨,外面羲子义正背对着她们,宫羲予掀开帘子一角,只能看见阮伶佼脸上毫无攻击力却势在必得的笑容。 好嘛,一看就知道她又要整幺蛾子了。 “走吧。” 过会儿羲子义回来,驾着马车直接往羲和殿走,琢磨周围没人了,宫羲予把脑袋伸了出去:“羲子义,你帮我查个人。” 羲子义根本不会拒绝宫羲予的这些要求,只说好,然后问:“谁?” “容讣。” 羲子义:“……” 小七也伸一颗头出来凑热闹:“好耳熟的名字呀,我应该听过,大哥你知道吗?” “呵呵……”羲子义干笑两声,语气听起来依旧四平八稳:“北邺山前少主,也是平城容家唯一的血脉了。” 羲小七感叹:“哦——我就说跟耳熟嘛,小殿下,让我去查啊,保证带着他所有的八卦回来!” 可是没事搭理她,可怜的羲小七感觉气氛不对,左瞅瞅右看看,然后灰溜溜把自己的脑袋缩回车里。 宫羲予表情沉下了些,可声音依旧带着清浅的笑意,如果不看她的脸,任何人都会觉得她这话不过是玩笑间突然出现的小念头: “去给我查,我想知道的,你懂的。” 第115章 他们很熟 宫羲予的好奇心从来都不显山露水,她想知道的东西一直很少,而现在,容讣是一个。 羲子义一查就查到了年夜当天,宫宴开始之前。 阿婵正带了一排王宫的下人捧着匣子站在屋里,只等宫羲予挑个喜欢的发冠。 荆南的规矩和盛元还是有很大差别,比如王储这位置,并不会只有一个人。 宫文邕和宫羲予兄妹,出自王后,理所应当的正统继承人,正式场合需束发戴冠。 以前禄侧妃的大儿子宫文彦也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他的母妃被贬,就算王上还没有怎么处理他,也不敢出风头了。 一向受宠的姜侧妃只有一个女儿宫微澜,虽然没能得到继承人的位置,但因为她比宫羲予还要早出生小半年,地位不低。 宫文邕从小就有各种优待,哪怕礼仪方面肆意妄为也不打紧,但宫羲予不可以,好在她也不讨厌沉甸甸的发冠前后左右都坠着冕旒的感觉,那就戴呗。 挑出一个细长微垂的鹤形十字金冠,阿婵小心翼翼捧着给她戴上,再挑出搭配的发簪仔仔细细别好,之后就把没用的人都打发走了。 宫羲予坐在铜镜前闲来无事,伸手勾着眼前垂下的金旒玩,低声问: “查好了?” 羲子义已经在一旁站了有一会儿了,却知道宫羲予发问才开口:“是,查好了。” 那些事羲子义都知道,根本不用去查,宫羲予只是在等他准备好说出来而已,羲子义自己也知道。 当初在元都她就从老二那里猜到了什么,经过羲子义补充,更明白了,也更不解。 据羲子义所说,在宫羲予没有经历那场火之前,容讣就已经在荆南了。 “当时您爱缠着邕王子出宫,但凡属下跟着,总能看到少主。” “容少主生母早亡却天资聪颖,幼年也很受北邺山圣城主重视,但不知为何很快就沉淀低调了下来,直到圣城主另娶妻子二少主出生。” “容少主比邕王子长三个年岁,您出生的时候,已经独自带着仆人生活在荆南了,当年邕王子六岁。” “邕王子年纪小心思很深,王上不拘着他,那两人便经常能凑一块,也不爱让人跟着。” 羲子义说完之后,阿婵已经把宫羲予的头发妆容弄好了,只差更衣,见宫羲予起身,他便开口:“属下在外面等您。” “等等。”宫羲予叫住他,脸上是配合着华贵妆容的端庄典雅,一手扶着妆台,声音压得很低,连进里屋取衣裳的阿婵都没有听到:“所以,宫文邕和他很熟?” 羲子义看了眼里屋还没出来的阿婵,点了头,又补充一句:“两天前,邕王子去了荣华楼。” 有些话避着阿婵是为她好,阿婵自己也懂这个道理,出来后看到羲子义已经离开,问也不问,认真给宫羲予换衣裳。 荆南以黑色龙袍为尊,除此之外就是哪儿都一样的大红色,剩下对于衣裳颜色没什么太多规矩。 宫羲予展开双臂,任由阿婵折腾那根几乎能勒断人的腰封,金红的大裙摆染火似的明艳。 第116章 四年之后 “不愧是凤凰锦,正适合小殿下呢。” 阿婵折腾的兴致盎然,宫羲予累的很想趴她身上歇会儿,可那巨大的十字冠真的碍事,她像是忘了不久前羲子义说的所有东西一样,一脸生无可恋:“如果你意思意思说心疼我,我可能会更喜欢你一点点。” 阿婵被逗得抿嘴笑了:“好了好了,都收拾妥当了,您记得宫宴别吃太多哦,不然勒得更难受。” 现在还好,只是穿的时候阿婵紧了紧腰封才不舒服,这会儿没人乱扯到不觉得不对劲了,但是想想还不满,这一晚上还吃个什么啊。 “我被踢了脑子才会挑这衣裳!” “但真的很好看啊。”阿婵站远了点儿仔仔细细打量半天,感叹到:“说是仙子都觉得缺了什么,嗯——像神女下凡一样!” 眼看着该出发了,阿婵推开门,羲子义就等在门口,他身旁还有一顶黑檀木的小软轿和四个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武士。 这小轿遮风挡雨的功效一概没有,只能让人坐着歇歇脚,可宫羲予还是很满意的,小轿子真好看,合她眼缘儿,反正今天又不刮风不下雨,无所谓啦。 宫宴定在祭尤殿,宫羲予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许多人。 时隔四年,突然再次看到在外威风赫赫顶天立地的羲子义将军这么细致小心地照顾一个人,大家多少都有些适应不来。 刚刚被羲子义搀下软轿,宫羲予就看到同样也刚到不久的姐姐宫微澜朝自己走来,阮伶佼带个侍女在不远处看着。 “小殿下,好久不见。” 宫微澜是荆南出了名的才女,几次殿内文考王上还带了她一起,受着不少人倾慕。 但她还是和她母妃住在一起,没有封殿,身份上终究还是比宫羲予低一等,哪怕年长,也只能管自己的妹妹叫小殿下。 宫羲予站稳后不紧不慢从羲子义手臂上放开虚搭着的手,勾起嘴角回应她:“好久不见——姐姐。” 站起身后,众人才直观感受到她四年之后的风华,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削瘦却恰到好处的肩,修长白皙的脖颈,冷玉似的指尖,还有惊艳明媚的脸。 金红的晚霞透过荆南天际破碎的云层撒下来,落在她身上,十字各坠着冕旒的鹤形金冠一般人不敢挑的,配她却相得益彰。 与生俱来的矜贵清雅,还有这些年不知怎么沾染上的半分随性。 这个场合不适合叙旧,宫微澜打个招呼就走了,宫羲予在踏入祭尤殿的时候,忽明忽暗间,突然微不可察地侧首对羲子义说了句话。 “大哥不错啊,宫微澜都对你含情脉脉啦?” 一旁阿婵忍住笑声没忍住笑意,羲子义无奈低声敷衍:“是含情脉脉,小殿下若同意,属下这就能娶她回家了。” 宫羲予跨过门槛进了殿中,不远处阮伶佼朝她笑了下,她挑眉于羲子义的话,对阮伶佼笑回去,依旧压低声音,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可不行,宫微澜不好看,配不上我们大哥。” 周围的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羲子义稍微低了头避开无数视线,也耐不住笑了下:“那依小殿下所见,属下该娶谁回去给您看呢。” 第117章 羲大爷 “圣女吧,长得好看戏唱的也不错。” 阿婵拼命憋笑已经快憋不住了,只能偷偷挪了挪步子,移到羲子义身后,借他好大的背影把自己完全挡住,抑制不住地抖着肩膀。 羲子义宴中的位置和宫羲予几乎是面对的,隔着很远,他往自己的位置走之前,轻飘飘一句话传进宫羲予耳朵里。 “属下年纪大了,小殿下可怜可怜我吧,那还不如羲小七!” 阿婵笑了,宫羲予笑了,远在羲和殿无所事事坐树杈上思考人生的羲小七猛打了个喷嚏,要不是及时抱紧树干差点一头栽下去。 荆南宴会上都是矮桌和软垫,对面离宫羲予不远的阮伶佼端正跪坐着,谁打招呼都是含笑点头,她身旁宫微澜也一样。 而宫羲予就在左侧第二位,身旁是宫文邕还空着的矮桌,另一边是池将军和眼睛水汪汪就差摇尾巴看着她的池小花儿,他们兄弟对面是盘坐的羲子义,这么看倒严肃得很,的确像个杀伐场里挣扎出来的将军。 宫羲予在自己的桌前的时候,习惯性歪头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还是守着规矩在阿婵搀扶下跪坐着。 可是没跪一会儿她就发现,无事可做的时候脑袋上这金冠存在感真的很强势,仿佛要把人脖子压断,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她就在池将军和池小花儿以及很多人略微惊愕的目光下,扶着阿婵站起身,重新坐下。 这次就豪放多了,甚至好像有些豪放过头。 一腿松散盘着,一条腿曲起支着,手肘搭在膝上斜撑着脑袋的重量。 啊,果然舒服多了。 其实如果今天穿了其他衣裳,她忍着难受也会坚持下去的,充其量也就盘坐一会儿。 但是现在,金红的裙子后摆大到几乎能把阿婵盖住,外面还有一件开襟的黑边暗色枣红的长衫,金线绣着盘旋巨蟒,以及典雅大气的十字冠。 嚣张霸气的衣裳就该搭配合适的造型,刚才她斟酌了一小下下,觉得应该不会太突兀,再加上实在跪得难受,就干脆顺从了本心。 当然,对面身边池将军的不敢置信,小花儿更亮闪闪的崇拜目光,还有对面羲子义做口型无声说的“羲大爷”三个字,她都完完整整接受了。 荆南王带着宫文邕一起来的,踏着宴会开始的尾巴走进来,根本没让人起身行礼,当他们父子走到前面视线被宫羲予吸引,默契的在心中往宫羲予这个名字之后重新加上另一个形容词。 随性。 以前荆南王宫里几乎没人觉得她随性,四年之后她第一次出现在王宫的正式场合,立刻推翻了所有人的印象。 不过宫文邕藏在眼底的震惊可能比其他人更汹涌些。 宫羲予看到了宫文邕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敢置信,却没看懂,朝他挑眉无声地询问,也只得到了一个自己看不懂的隐晦目光,就放弃了。 要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哥哥一直跟容讣很熟,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宫文邕那不敢置信下深藏的怀念,他们瞒着自己的事太多了,多到宫羲予已经懒得细想了。 第118章 生疏了 宫文邕落座的姿势和宫羲予实在很像,两人都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些不自在,但他们谁都不愿意退一步,就干脆没有视线交集自顾自品酒。 宫羲予更闲一些,毕竟她不用应付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理由奇奇怪怪的问候和恭维,连对面的羲子义都比她忙。 桌上几小碟糕点不一会儿每样就只剩两个了,阿婵下意识往她腰间瞟了眼,生怕腰带勒着小殿下。 王上坐在高台上看到她对着没多少东西的碟子发呆,端着酒樽笑了下,然后小声吩咐随侍让人给小殿下换上新点心。酒水也可以撤掉换成茶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被几个下人半跪着换了整桌的宫羲予开始还有点懵,待反应过来后很快仰头朝高位之上的父亲眯眯眼笑了笑,方才糕点有些腻,她酒喝得不少,虽然都比较清香,但毕竟不常喝,晕还是有些晕的,不过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罢了。 大殿中央,乐师舞姬堪称浩荡,一水儿白皙婀娜的腰肢,赤净的玉足,柔媚的脸蛋,水波横生的眼眸。 宫羲予脑袋还是沉,依旧支着手斜撑在膝上,不过一边累了就换另一个方向,抿了口茶,舒爽地半眯着眼睛心下感叹: 回家就是比元都好啊,在元都,她已经四年没看到过如此香艳酣畅的场面了。 阿婵跪坐在她身后,一眼就知道自家小殿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眼见她快要跟着曲子哼哼起来,掩嘴轻轻咳了声,从后面拽了拽她。 被这么一拽,宫羲予立刻回了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闭眼缓了缓,再抿口茶,正准备出去吹风醒醒酒,却见阮伶佼由侍女端着酒壶绕过大殿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小殿下,这些年辛苦了,伶佼敬你一杯。” 荆南圣女本该担负的责任包括质换,出征,以及牺牲,几乎是注定了不嫁不娶的一个位置,任何需要守护荆南平安的事都是她应该的,但这几年全部是宫羲予在做,白白让阮伶佼捡了便宜,除夕这样的日子,来敬杯酒道谢也说得过去。 宫羲予的酒早已经被撤下去了,她依旧懒洋洋斜着身子,好像醉意不浅的困倦,抬手一挥宽大垂落的袖子,轻飘飘拒了阮伶佼的侍女给她倒酒的动作,半瞌着眼,挑眉举起自己的茶虚敬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 一杯浓茶进去她倒还清醒不少。 阮伶佼面上依旧温和优雅笑意不减,但中的不甘并没有逃过宫羲予,她自嘲一笑略微低了头,声音落寞:“时隔多年,小殿下果然与伶佼生疏了。” 阿婵一直看不惯她,听到这话,白眼都根本没掩饰的大大方方翻出来,心说谁那么不长眼跟你亲近过! 宫文邕依旧自己喝自己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线都没往她们这里瞟,池家兄弟大大方方围观,狗尾巴花满脸好奇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倒不是。”宫羲予微微拧了眉,唇角却是上扬的,苦口婆心劝着说:“佼儿如今尊为圣女,何必整日腆着脸往羲和殿凑呢?让人家怎么看待你的圣女殿?” 第119章 脑子灌水银了 在王宫里,不论谁说话都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隔墙不只有耳,眼睛同样不少,所有人都知道,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说,说了就绝对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宫羲予从小就懂,她也在意,怎么会不在意呢,谁也不愿意在自己家里给自己树立四面八方的敌人。 但是她的敌人明里暗里已经有不少了,阮伶佼还不够格。 若不是她占着圣女的位置羲和殿不好仗势欺人踩整个荆南的脸面,阿婵都敢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给她好脸。 阮伶佼并不在乎宫羲予说什么,她是害怕没错,但现在是宫宴。 “小殿下一向堂堂正正,伶佼可不一样。”她说完后,抬眼朝宫羲予抿唇笑了一下,然后就去旁边敬池将军了,倒也规矩。 阿婵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心里很气,但人都走了,就算不走也不能说什么。 宫羲予看着阮伶佼板板正正的背影,无所谓地笑了下,还记得转过身安慰地拍了拍阿婵的脑袋。 她的底牌不过就是国师教的那些东西和王后,宫羲予该是需要顾忌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在元都见到阮伶佼后,一直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好像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她翻不出什么浪花,顶多整点幺蛾子出来。 宫羲予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在王宫里行不通,但总该是有原因的,暂时没看到并不代表就是假的,当然,既然没看到,也不能确保自己的感觉是对的,该有的防备她还是有,不过是在提不起兴趣主动动手。 宫文邕一整天都处于神游的状态,但宫羲予那里的动静他其实都知道。 阮伶佼和王后做过什么估计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何况他手里还有一个“失踪”的国师在,羲和那里,凭她自己的心思和手段出不了乱子,最近更让宫文邕在意的是容讣。 上次在荣华楼,容讣说他不想继续下去了。 而且,容讣手底下三个亲信,有俩是十成会摆到羲和那边的狗尾巴,还有一个这么多年专注看戏,就算他想继续隐瞒下去,估计在那几个人的动作下也撑不了多久。 那么,以后呢? 羲和什么都知道了以后呢? 容讣可以放弃所有,他怎么办? 从十六年前开始,他一直都是最复杂的那一个,不论是放手或者继续下去,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并不稀罕这劳什子的王储身份,可是他们需要。 宫文邕看起来一直都是表面自在心思深沉的邕王子,他克制所有的欲望,但今天面前的酒壶已经数不清空了多少次,身后随侍不怕他醉酒失态,但也担心这人把自己给喝出个什么好歹。 好几个想来敬酒已经起身的人都在随侍眼神暗示下又坐了回去,偏偏阮伶佼不知好歹。 “邕王子,伶佼敬您,敬您多年谋算,敬您手下千百人命,敬您手拉心狠,伶佼自叹不如。” 这圣女今天脑子灌了水银吧?身后随侍现在的心情比之前阿婵还复杂,心说她个看不清眼色的,还不如国师呢,这脑子是怎么坐在圣女位置上这么久还没被撸下去的? 第120章 离席 “圣女冕下这么多年一意孤行,本王子可并未阻碍你吧?” 宫文邕连她的酒也不接,转了转脖子还发出了骨骼碰撞的声音,然后抬眼看着阮伶佼,满脸明晃晃的不屑一顾,随侍在他身后紧张地咽口水,这么多年他跟着宫文邕,一共也没见他动过几次怒,但每一回真不爽了,谁也别想舒服。 而现在,宫文邕心情明显不太好。 阮伶佼仿佛看不到他脸上的轻视,照样自顾自笑着,声音放得很低说:“这杯酒伶佼敬了,饮不饮在您,祝您来日血染荆南,终其一生,水尽山穷——” 她明显喝多了,巧的是宫文邕也喝得不少,殿中乐舞还升腾着,触光交错。 琴舞歌乐之间,酒盏落地的声音依旧明显。 “砰——” 宫文邕看了她许久,眼白猩红,两人间空气都几乎凝固,他突然毫无预兆踹倒了面前矮桌,酒盏银碟砸了一地,连带着摔倒的,还有圣女。 “给你脸,就好好接着,既然不要,就别到处舞你那不得台面的心思。” 他站起身冷很一声瞥一眼狼狈倒在地上的阮伶佼,最后低声说了句“给脸不要脸”,就在所有人惊惶的目光注视下挥袖离开了宫宴。 他的离开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乐舞声都低了几分,高台之上,荆南王没怎么当回事儿,抬抬手:“不必在意,继续。” 王上发话众人不敢不从,哪怕是装也要装出和和美美的模样,阮伶佼没有看那些是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笑了笑满不在乎,在侍女搀扶下起身整理衣裳缓了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依旧温笑着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刚才说话声音很低,如果是以前的宫羲予,该听不到的,但她这段日子整日沉迷练功,五感不止比以前灵敏了一星半点儿,几乎一字不落听了个完整。 从那天在元都阮伶佼叫住容讣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阮伶佼知道什么,现在不过是更确定了而已。 宫羲予半晌之后突然轻笑了声,微侧过脸看着下人收拾宫文邕踢翻的矮桌,低声问阿婵:“出去走走吗?” 阿婵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大殿,几乎是迫不及待点头嗯了几声。 宫羲予跟王上笑了笑眨着眼睛无声说了才出去的,比她哥哥守规矩多了。 不知是不是兄妹之间奇妙的心灵感应,宫羲予没溜达多久,就远远看到了坐在亭子里支着脑袋醒酒是宫文邕。 “小殿下,我们要不要……”阿婵话不说全,但宫羲予也听明白了,她摇摇头,换条路继续走。 荆南王宫的冬天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还是深夜,枯败萧条的树枝,结了薄薄一层冰碴毫无生机的湖水,天上偶尔飞过去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唯一能入景的只有漆黑夜空上清寒决绝的弯月,还被云遮住了一半。 “阿婵?” “奴婢在呢。” “你跟我多久了?” “亥时过完就第十个年头了。” 宫羲予停在湖边,耸耸肩裹紧了宽大的外衫,笑着叹气:“这么多年,你说宫文邕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第121章 钟鸣绕梁十二响 她也就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阿婵能说出个理由,就着寒凉的月光在湖边站了会儿也冷得不行,搓搓脸扶了扶发冠,重新搓出一个清贵明艳的笑容,然后踏着月色带阿婵回了祭尤殿。 见她很快回来王上是满意的,脸色都好了不少,矮桌上的糕点也已经换了样式,茶重新上了温热的。 一年到头,所有人都围在祭尤殿陪着王族伪装普天同庆的假象,身穿薄纱的舞姬出了大殿有些身子虚的直接能冷出眼泪,可急匆匆换了衣裙又要回来笑着装作美艳开怀,手臂玉腿冻的苍白,正好合了那些权贵的审美,眼珠子都挪不动。 直到子时的新年钟鸣绕梁响过十二声,才纷纷向高台之上的王行礼告辞,然后回不回家,去做什么,也没人知道。 池小花儿临走之前拽着宫羲予袖子说了声祝福,池将军就在不远处等他。 漂亮的大男孩儿把她拉着站在大殿里,光影还未熄,声音清爽:“愿小殿下来年满当欢愉,年年今夜,岁岁平安!” 宫羲予看着他愣了愣,一句“新年快乐”脱口而出,说完才笑起来,眉眼弯弯又补一句:“小花儿岁岁平安,笑口常开,永远少年,永远这么漂亮!” 池连自己根本不介意宫羲予说他漂亮,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道别之后连蹦带跳跑进夜里去找他哥哥,跟上人之后还转过身倒着走了几步,远远跟宫羲予挥手,不留神踩了块鹅卵石差点仰面摔倒,被池将军一把拎起来站稳,然后朝他哥傻笑着挠挠后脑勺。 宫羲予等池家兄弟走远后,才一点点收了笑意,又开始发呆,冷风把她吹醒,发现高大神秘的祭尤殿门外只剩下了她和阿婵,两人在大殿映衬下显得异常渺小微薄。 阿婵担心宫羲予着凉,却也懂事的知道现在不该打扰她,就安静陪在宫羲予身后一言不发站了许久,不少想打招呼道别的人都是阿婵悄悄打发的。 发呆这么久,宫羲予一直在想,刚才那句新年快乐是谁告诉她的? 她从来没听过那四个字连在一起,甚至下意识说完后自己都想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感觉是很草率敷衍的四个字,却又莫名让人印象深刻,仿佛听过无数遍后自然而然的也会跟着说一样。 “小殿下,您穿太少了,回去吧?” 回过神后宫羲予也觉得冷,鼻息间发出了点儿声音就当回应了,然后就顶着越来越大的寒风往羲和殿方向走。 大风吹起她的裙摆,凤凰锦的暗光哪怕在夜中依旧流转,发冠上的冕旒都往后扬着,在风里发出金玉交缠碰撞的声响,绵绵不绝。 她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始终有一道隐于黑暗中的身影守着她,不紧不慢,轩疏沉稳。 等人进了羲和殿,容讣才在远处停下脚步,衣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黑暗中灯火隐现的羲和殿,站了很久,久到宫文邕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罕见地苦笑,说:“你是在逼我。” 第122章 探宫 不光阿婵,羲和殿的下人几乎都发现了,自从年宴之后,小殿下就开始频频发呆,有时候明明前一瞬还在说着什么,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下来,连眼睛都不眨了。 “殿下?小殿下?” “啊?”宫羲予回过神儿,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婵只好叹口气再次说: “圣女在王后那儿住几天了,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啊?” 以前阮伶佼还只是时不时跑王后那里勤一点儿,除夕那天王后还在被禁足期间,后来她们“母女二人”就干脆都待着不出来了,圣女殿几乎成了空殿。 昨天小五和小七好像也提过这件事,但宫羲予想着其他事没留心,今天前夜再被提起,她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就好像自那晚宫宴阮伶佼和宫文邕彻底撕破脸后,阮伶佼就开始愈发不把外物放在心上了。 略一想,宫羲予让阿婵把小三和小五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来的果然有三个人,还有最爱凑热闹的羲小七腆着笑脸跟来了。 小三跟小五分别带人换了夜行衣去守着王后宫殿和圣女殿外围,宫羲予换了衣裳,带凑过来的小七准备去给她清冷高洁的母后问个安。 正月初七在荆南是很普通的一天,不过年味儿还在,新衣灯火都还未撤。 是夜,王后宫里很冷清,连常见的几个下人都不见人影,宫羲予踏进大门,竟然都没看到守卫。 王后和阮伶佼根本就没有想过宫羲予会冷不丁过来,王后被禁足这里跟冷宫似的,谁还记得要留个守卫啊。 前院正殿都空荡荡的,羲小七走在宫羲予身后,莫名感觉有些阴冷,后脖子不知不觉竖起了一小片寒毛。 宫羲予转悠半天看不到人,心下也凝重起来,在羲小七搓着手臂四处打量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抬起腿,然后一脚踢在前殿主座的桌角上。 “轰——” 灌了内力的一脚直接踢得木桌四分五裂,连带着桌上早已经凉掉的两盏茶一起应声炸开。 顺着上次禄侧妃的话来想,王后是想杀她的人,阮伶佼不用考虑肯定也是。 让这两人凑在一起了这么久,宫羲予也没什么必要还顾及她们的脸面身份,粗暴一点速度解决完说不定对大家都好,毕竟夜长梦多。 “嘭!” 紧跟着宫羲予这边响起的动静好像在后院,像是什么东西倒了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该去看看,但又怕这里发生什么意外,就把羲小七留下守着了。 这时候的宫羲予根本没想过她一个人,就只有那么点儿内力,真遇到了事该怎么办,好像在她的意识里,紧急情况下根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也还好她现在没工夫想,否则八成又要发呆许久了。 羲小七担心独自过去的小殿下,又不能把手头的人物直接撇下,想了想也顾不上低调了,打个哨想叫些人过来。 哨声落下,原本该出现的一队武士还没赶来,只有小三在宫外回应了她一个几乎没有差别的口哨。 小七愣住,三哥为什么让自己安心放行?放谁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小七远远察觉有陌生气息接近,下意识绷紧,短刀已经悄无声息握在了手里,突然想起刚才三哥的那声信号。 第123章 墙……呢? 羲小七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她三哥守着的方向直接略过自己向后院赶去,速度快到人影已经消失了一会儿,树上蹲着的傻鸟才突然叫两声然后四散飞走。 是生人,羲小七可以确定,但三哥应该认识。 而且只要不会对小殿下造成威胁,王宫进几个外人都不是什么事儿。 羲小七心说:要是大哥知道自己这么上道儿,应该会满意地罚她出宫流浪几天。 宫羲予生活在王宫的十多年,也只是每月初一十五来问安罢了,就在前殿,问完就走,偶尔会赶上国师也在,被王后查查课业。 印象中,后院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但这满院子摆成阵法图样的枯树假山,为什么哪怕在阴暗的夜里都越看越熟悉呢? 啊对了,荆南王宫唯一一个蛇窟所在的林子,应该离这边不远。 之前那声音只响了一声,很短暂,宫羲予能知道大概在这里,但找不到具体的位置,后来她干脆凭感觉在走。 偶尔吹来阵阴冷的风,身后宫殿檐角上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今天晚上月亮都看不到,走在后院中伸手不见五指。 走着走着,宫羲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她又感觉,本来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对。 这种复杂的疑惑直到她被一条干枯的刺藤挂了裙角,才猛然想通! 这儿……应该已经走到蛇窟所在的那片林子了,可是……墙呢? 难道王后的宫殿和阴森可怕的树林,不该被围墙隔起来吗? 伴随着簌簌风吹过树枝滕蔓的声音,宫羲予心底终于后知后觉泛起了寒意。 “啊——啊——” 乌鸦叫着飞过树林上方,风声还不停,前面隐约有赤橙的火光和淅淅索索的动静,宫羲予这阵后怕汹涌得很,手心都出了冷汗。 但她还是在往那个传出动静的方向走,哪怕裙摆不停的被带刺的滕蔓枯枝挂住也没有挺。 她咽着口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没事儿瞎转悠什么! 宫羲予要过去的执念很深,但千万别误会,现在的她害怕到根本想不到阴谋隐瞒各种有的没的,她只是从小有个臭毛病,如果不去弄清楚会更害怕…… 火光越来越亮,动静也越来越大了,她能听到王后压抑颤抖的呜咽呻吟,阮伶佼依旧温温柔柔的说话声,还有一个没听过的声音。 奇怪的是,不论她再怎么调动内力五感,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林子本来也不是很大,终于走到眼前就是最后几棵树了,只要拨开眼前垂下来乱七八在的枯藤荆棘和枝干,她就能看清楚那是什么。 宫羲予已经抬起了手,却突然停在一般,仔细看还有些细微的发抖。 她不敢看? 身体的反应忠诚于意识深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感觉,自己很害怕。 不是怕那些人,而是怕眼前隔着枯枝滕蔓的火,还有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环境。 纤白如玉的手颤抖着一点点探出衣袖,指尖前伸,试探着,不安着,刚碰到那根带刺的枯藤,睁大的眼睛突然被一双干燥温热的手从身后遮住。 第124章 抱歉 身后那人没有任何动静,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很谨慎,没有让手掌之外的任何身体部位接触到她,可遮着她视线的手却反常地捂得很紧。 宫羲予不知道身后是谁,下意识就要转身逃开,可是那人却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按住,没有让她顺利转过去,意料之中的强硬。 “别看,别怕,没事了。” 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宫羲予只觉得,一瞬间,急促的心跳安静下来,紧绷的肩腰也松弛下来,两条腿猛一下发软,就站不稳要摔倒了。 身后那人不会不管她,攥着她的手还来不及松开就将人揽腰往后带了小半步,按在自己怀里扶好,只有遮着眼睛的手,从头到尾就没有放下来过。 一大一下两只手,交叠着都落在宫羲予腰前,她尚还自由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那人手背,蹭了全部的冷汗上去。 这姿势有多亲密二人心知肚明,宫羲予僵硬了很久,然后才开口: “容讣?” 过度的恐惧和那一瞬间的紧张让她声音全部堵在喉咙里,只能哑着一点点往外蹦,即使如此,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她口中的时候,容讣也在心底松了口堵了很久的气。 “是我。” 天知道容讣有多害怕宫羲予一开口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不过还好,只要她没事,怎样都好。 容讣能感觉到手掌之下,颤动的眼睫搔着自己手心,低下头就是女孩儿被远处赤色火光照亮的精致侧脸,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垂首低语,声音落在宫羲予耳边: “我带你回去。” 手掌下的眼睫又颤了颤,她抓着容讣的手没有放开,点点头,说好。 容讣就这么遮着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带着人转过身,一直走到她看不清火光后,才放下手。 宫羲予在他放手的同时也松开了他,容讣退了一步拉开,却还是在一个能看清对方的距离中,一前一后安安静静走了半晌。 宫羲予已经看到了树林的边界,突然听身后容讣说了句:“抱歉。” “你为什么道歉?”宫羲予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仰头面对容讣,直视他深邃如墨的眉眼,有点故意的漫不经心。 容讣也看着她,心想,这么多年,她是变化最大的,却也一直没变过。 容讣一直没有说话,宫羲予理解不了他无端的深沉和唐突,却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懂的,于是,莫名其妙鬼附身一样,突然朝他走近了一步。 两人离得很近,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宫羲予踮起脚尖稍微侧了脸,容讣下意识配合她低头弯腰。 “你信不信,我迟早会想起来的?” 麻痒的耳语柔软却又在两人之间野蛮地横冲直撞,容讣失神,一直到宫羲予退开也不记得起身,僵硬的有些可怕。 宫羲予说完走得毫不留情头也不回,被挂了不少口子的裙摆在寒风里交错缠绕着互相拍打。 如果容讣现在清醒,或许能发现她背影里那些微弱的匆忙和慌乱。 第125章 秃毛鹌鹑 第二天一大早,小七就带着王后宫殿被封的消息回来了。 “听说后半夜王上过去,正好撞见王后和圣女架着个满身血的人从树林往回走呢,当场就发了飙让侍卫封了宫不许任何人出入了。” 屋里烧着几个碳炉,宫羲予盖着厚实的锦被坐在床上悠然自得喝着热茶,暖得脸上都泛起红晕,舒舒服服靠在那儿:“圣女呢?” 小七咂咂嘴:“跟王后一块儿呢,不过圣女殿倒什么事儿没有。” “小殿下!” 阿婵不晓得又受了什么惊,掀开帘子几乎是跑进来的,宫羲予和小七同时把视线落在了她小心翼翼捧起来的手掌上。 巴掌大的雪白小鸟毛茸茸软趴趴卧着,见了人也不害怕,啾啾叫了两声。 “我我我在后院捡到它的,它它它好像受伤了怎么办啊?” 不过她的紧张情绪明显没有顺利传递出去,宫羲予看了两眼只是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小玩意儿,而小七见多识广,当下就故作惊讶:“哇哦!小猫小鸟捡烦了,阿婵这回厉害,直接弄只小鹰崽子养啊?” “什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羲和殿比较有灵气吸引小动物,阿婵经常能捡到各种各样的小家伙,麻雀乌鸦甚至猫头鹰大雁,受伤的小狸猫也捡过两次,但是却还从来没有摸过正经有杀伤性的东西,这一小坨毛茸茸是第一次。 宫羲予听说这是小鹰反而起了兴趣,茶杯递给小七冲阿婵伸手:“给我看看。” 小家伙被放在宫羲予捂得热乎乎的手心里,一点儿也不像受伤的模样,还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手腕。 “啾!” 宫羲予玩心上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它一身的绒毛,只觉得手感超级好,脸上笑意都更深了些:“这小东西好像一只秃毛鹌鹑哦……” 阿婵:“……” 小七:“……” 鹌……啊不,小鹰:“啾?” 宫羲予一向的同情心一向难以捉摸,以前阿婵捡回来那么多受伤严重的小家伙也不见她给个眼神,只要不碍事就随阿婵折腾,但今天好像有些不同, 比如她摸到小鹰翅膀下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莫名其妙就让阿婵去找巫医了,有点儿大惊小怪。 羲小七纠着一张英气勃勃的脸试图建议:“那个……小殿下啊……这种小伤不用上药,一两天自己就好了,说不定明天就已经看不到了呢。” 宫羲予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抿着嘴又碰了碰小鹰的翅膀,见它疼的一哆嗦,又心疼了:“让巫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暗伤呢?” 羲小七沉默下来不再劝,心想这么屁大点的小东西能有什么暗伤,被大鸟撞一下估计直接能死,眼看着也就是翅膀挂到了树枝。 不过,小殿下难得有点同情心,这么吐槽好像不太好,算了,随她去吧,咱的自家小殿下,除了宠着还能怎么样呢? 巫医拎着老大一个药箱过来,结果一盏茶都没到就走了,就意思意思涂了点药粉,宫羲予问过需不需要包扎,被高冷的“不用”二字堵了回去。 第126章 地牢 万云雨跟贺延走在容讣身后,一路嘀嘀咕咕。 万云雨愁眉苦脸问:“小殿下会不会喜欢白白啊?” “不好说。”贺延笑眯眯回他。 “不好说你就不要说,好烦啊你。” “呵呵。” 万云雨觉得自己好难啊,只有个能说说话的贺延,那人还整天神神道道装大头,一点儿也不实诚! 国师府隔壁巷子里的小院收拾很干净,布局都跟他们在元都的地方没什么差别,车夫走在前面给容讣推开大门,显摆道:“主子觉得怎么样,保证干净,一点儿杂鱼烂虾也没有!” 贺延:“呵呵。” 这年头属下难做,尤其是跟这几个人一块儿,事办不干净先不提,还光明正大抢功劳,虽然收拾个院子也算不上什么功劳,但车夫那一脸嘚瑟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小怼一下。 “嘿我说姓贺的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贺延继续笑眯眯:“呵呵。” 容讣懒得听他们每天都要来一遍的互相伤害,眼神都没给,抬脚进门。 这院子跟元都那个唯一的差别就是,右边回廊走到最深处,有个地牢,紧挨着国师府。 他直接往那里走,顺着回廊走到底,绕过假山伸手在山石缝隙中拍了个机关打开隐蔽的暗门。 地牢里空荡荡干干净净什么声音都没有,连曾经终日弥漫的潮湿血腥味都散了个彻底,只有最深处那个全部封闭着的石牢,打开门才能知道里面还有个在苟延残喘的。 他身上除了清理干净的伤口和素白透着血的纱布外一丝不挂,被生锈的铁钩穿过琵琶骨,双手分开吊起来,脚腕上两个黑黝黝的锁链下挂着两块形状不一的大石头。 万云雨跟在车夫身后走进来,直接就娇滴滴开口:“哟,国师大人身子骨不错哦,还没咽气儿呢?” 国师自从被宫文邕送过来,眼睛上的黑布一直就没有摘下来过,石牢墙上嵌着很多油灯,哪怕蒙着黑布没有了眼珠,也有隐约光晕透进来灼痛腐烂的肉。 他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剧烈喘息,声音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咳……宫……文邕?” 其他人都在看戏,这个出头的机会自然而然落在了消停不下来的万云雨头上,她娇笑几声走进,伸手戳了戳国师纱布下空荡荡软绵绵的膝盖,听到他痛苦压抑的呻吟才收回手:“哎呀!这都让您猜到啦?” 白白有个冤大头,他不搞点事情那就不是万云雨了,哪怕国师已经没有了能活着离开石牢的机会,这事儿也要搞一搞。 谁让那家伙一天到晚防主子跟防采花大盗似的呢,呸!活该! 容讣瘫着脸坐在正对着国师的椅子上,敲了敲扶手,催促万云雨赶紧点儿别磨蹭。 “好嘛!”万云雨听到动静撅了噘嘴,又伸手戳上国师小腹渗着血的纱布:“快说哦,老老实实地说,宴宁这么多年都让你做了什么,不要漏掉哦。” 王后名叫宴宁。 “都……说了……给个痛快吧……求……你!” “小骗子!”万云雨哼哼一声,然后顺手拽了旁边桌上一盏灯拿着,火苗缓慢的靠近国师胸口纱布,熏黑了打结的布条尾巴,女人的声音突然压低变成了男人,严肃起来:“别让我再问一遍,最后一个机会,还瞒着什么?” 第127章 该是我的总是我的 “小……殿下……心……心血养……蛊……在……宫……邕……身上……” 该说的说完,国师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容讣见他尸首分家后抬脚就走,只让车夫把尸体处理干净。 怪不得,宴宁一直紧紧盯着宫羲予,一会要她死一会要她活着,原来就是为了让蛊虫多活一阵。 容讣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却发出了低沉冷笑的声音。 可惜那个女人还不知道她儿子早换了人,否则…… 马上到了上元节,宫羲予最近看似老老实实待在羲和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实也确实是这样,就连羲子义出宫她都没再跟着了。 上元祭典圣女的出现至关重要,但现在看来,阮伶佼恐怕没有机会再出现在荆南百姓眼中了。 阿婵近日总被宫羲予使唤着折腾殿里摆设,挪个桌椅软榻倒无所谓,但她们连假山都换了地方。 “这小桥让他们拆了,换成石的。” 这里这么大动静,王上那儿不可能不知道,果然,没几天他就亲自过来了。 荆南王抬手挥退了身后随侍,问宫羲予:“这是怎么了?” 宫羲予规规矩矩行礼:“父王,羲和最近总做噩梦。” “嗯?” “梦里有个灰黄头发长眉的老先生,就站在木头的小桥上一直盯着羲和,影子有恰好让假山挡住看不清晰。” 宫羲予低着头说完,王上沉默了会儿,然后满不在意地点点头随她去,不再过问这事了。 王后自幼丧父,从小是被族叔带在身边养大的,那人头发眉毛颜色都跟淡,接近黄色,王上并没有忘。 宴宁一直想宫羲予死,王上也知道,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晏家可能比较克宫羲予,但即使对王后再冷漠,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找晏家麻烦,他还不至于那么昏庸。 但类似让女儿折腾折腾院子这种小事,他还是不会太管着的。 王上走后,阿婵回来给衣裳单薄的宫羲予披上长衫,有点儿好奇:“小殿下,您不问问王后吗?” 她其实想让宫羲予侧面打听一下阮伶佼的,但这些日子一直看她不放在心上,也没提过。 宫羲予拢拢长衫前襟,看着不远处正埋头苦干的工人:“不必,是我的总是我的,得不到的,只有我没见过的。” 阿婵能从小殿下没什么波动的语调里听出她的矜贵骄傲,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还是虚心发问:“奴婢不懂。” 她不是不懂宫羲予,而且想不明白,王上为什么好像处处偏袒宫羲予,丝毫没有把阮伶佼放在心上。 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阮伶佼,当初为什么让她加冕圣女? “荆南曾经妖邪蛊毒盛行,百姓都对这些并不反感,甚至暗地有些推崇,而国师恰好是这些人最依赖的。” 宫羲予好像亲眼看到了史书中阴暗的历史片段一样,有些低沉,却漫不经心:“如果我回不来,王族正好需要一个传承国师本事的圣女安抚民意。” 阿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冷不丁又听到已经转身要回屋的小殿下开口说过。 第128章 好好陪着她 宫羲予转身往屋里走,冰凉的双手不经意间叠在一起,看似规矩,实则互相取暖。 她说:“而且,没有阮伶佼这圣女压着那些愚蠢的人,父王怎么安心处理国师?” 羲和殿宫墙外有不少很老的树,哪怕冬天干枯枯的,依旧可以挡住很多东西,就比如树上自得坐着的人。 有麻雀落在容讣身旁的树枝上,没一会儿突然被一个虽然很小但凶巴巴的雪白小鹰一翅膀扇走。 容讣嘴角微扬,顺手揉了把小家伙:“吃的不错。” 这才几天,虽然很小但训练得当的小鹰就软和了不少,肉一定没少长。 宫羲予管这家伙叫小白,大多时间都是阿婵在照顾,她只负责每天没事儿的时候去逗一逗。 小家伙伤早就好了,阿婵把它放生后过不了到一炷香功夫,它自己就扑棱着翅膀回来了。 最后宫羲予干脆就吩咐的羲和殿所有下人随着小家伙的便,它爱干嘛干嘛吧,反正小白很乖,也小,破坏不了什么东西,就偶尔撞个小摆件也不是什么珍贵的。 虽然她眼里的“不怎么珍贵”可能和其他人有些出入,但无所谓,小白能逗宫羲予开心不是比那点东西值钱多了? 最近连王宫其他人都知道小殿下好像养了只白色的小鹰,因为小家伙总是从羲和殿飞出来,自在地盘旋好一阵儿再飞回去,有时候来股大点的风它回去迟了,还会有羲和殿的武士特意出来寻。 容讣视线约过重重树枝和宫墙,落在宫羲予披着宽大外衫的羸弱背影上,干燥温暖的大手依旧搭在小白鹰脑袋上,把小家伙草枝似的小细腿压到微弯。 “快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他低声自语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手底下还有个小生命,这才松手,看着委屈巴巴却不敢出声的小白,无声笑了笑,捏着它和脑袋连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的脖子拎高。 “好好陪着她,否则,贺延熬汤味道还不错。” 等不远处侍卫听到动静赶来,只看到了展着翅膀趴在树干上的小白鹰,还以为它是自己撞得,一遍心疼一边乐,把小东西送回阿婵姑娘那儿。 树上早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有冷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点残留的气息。 宫文邕头也没抬依旧盘膝端坐在矮桌后看着手上的奏书,面不改色:“怎么,又被鸟赶回来了?” “嗯,给我支笔。” 容讣丝毫不介意老朋友的讽刺,不请自来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随手折了张桌上铺开的纸,接过笔三言两语写了几个字,然后放在窗边盆景上,不再管了。 过一会儿,一只灰扑扑的鸽子落在窗边,叼着纸条走了。 宫文邕看完最后一个字写好批注合上奏书放好笔,这才正眼看容讣:“你这是赖上我了?” “讨债而已,邕王子见谅。” 当初宫文邕没少为了躲各种各样的人往他家猫,一猫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给钱也不做事,容讣脸上挂着少见的温和轻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129章 祭典之后 阮伶佼上元前夕被废黜圣女位,宫羲予理所应当顶上去。 巧的是,年前就已经开始为祭典特意准备的一应用具,都是正适合宫羲予的。 祭天神坛建在王城郊外最高的岩雀山上,几乎夷平了连着的几个山头,耗费先人数十年才建好的铜雀台。 祭坛古朴沉重,繁复错综的纹路彰显着它的严肃和神秘,宫羲予身着神服,宽大华丽的裙摆拖过很长一段地面,却没染上丝毫灰尘脏污。 除了头上沉甸甸的冕冠,她还戴着一副面具,金色的,很重,完完整整遮住整张脸。 她在面具下面无表情,毫无波动跟着身前不远处那个光头的动作一步步完成着各种礼数。 这原本该是国师的位置,三天前,失踪已久的国师被人丢在了王后宫殿门外,已经死透了,死相惨不忍睹。 然后王上就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光头道士,据说有很大本事。 在庄严宝相的道士细心搀扶下,宫羲予一步步登上祭坛台阶,四处早已经挤满了百姓,密密麻麻看过去全是人头,光视线所及就有成千上万,所有人都盯着她。 宫羲予从昨天开始就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少少会紧张的,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 无所谓这场合多沉闷庄重,也无所谓独立于数万人视线之中。 巨大的古老日晷光影子都几乎能把宫羲予整个人笼罩,她背对日晷,在梵音起伏间,双手交叠高举,贴在额心,行礼,再把手搭在双肩之下,然后交错贴近心口,再行一礼。 道士递来通体黝黑的短刀,宫羲予接过,划开手心,握拳任由猩红的血滴落在祭坛的古老纹路上,将灰暗的石板浸染。 “信徒羲和,顺应天命,开坛祭血,求国土常安。” “求日月,山水,人烟。” “求天佑荆南。” 整整十个时辰,昼夜都快要走过一轮,宫羲予终于能歇会儿了,还是在阿婵的掩护下,勉强在车辇里趴会儿。 阿婵守在车外不让人靠近,旁人也差不多猜得到怎么回事,不会有不开眼的。 刚趴了没一会儿,宫羲予莫名感觉有些不安,想翻个身坐起来,突然就被一双手按住了肩。 她先是下意识紧绷,然后神奇地放松下来出了口气,依旧趴在那儿没动:“你怎么来了?” “一直在,来看看。”容讣身上还有些寒意未散,声音却异常平和无害,力道正好地在肩上捏捏按按,甚至还用上了些内力,只想着她今天该累了,这会儿能好好放松会儿。 宫羲予,一个从记事起就接受着男女授受不亲理念的羲和小殿下,这会儿毫无心理障碍的任由容讣和自己待在狭小而黑暗的车辇中,甚至接受着他有些越界的接近。 “我好像应该记起来些什么。”宫羲予趴在软榻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是我想不起来。” 容讣按着她肩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下骨头分明,不算瘦到夸张的地步,却就是让人心脏抽疼。 第130章 我回来了? “想知道什么?” 容讣顿了片刻后,依旧按捏着,悄悄更放轻了力道,问她。 宫羲予没出声,被按的肩有些疼了,就稍微动一下。 也不知道时间在黑暗里走过了多久,直到车外阿婵脚步声逐渐接近:“小殿下,到了。” 帘子被掀开的一同时,宫羲予感觉车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瞬间消失,连那股由寒凉逐渐变为干燥的温暖气息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车辇直接又到了羲和殿门外,宫羲予愣了下回过神,正要被阿婵搀下车,刚起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繁琐层叠的裙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下。 阿婵把人扶下车才去车底下捡东西,过会儿那了块在夜里幽幽泛着微弱冷光的白色石头回来:“殿下?” 宫羲予确定这玩意儿不是自己的,但又和自己脖子上挂的石头是同一种,心下便猜到了大概:“嗯,给我吧。” 阿婵给她收拾好床榻拆了发饰就被打发回去休息了,宫羲予独自换下外裙随便拢了件外衫,坐在床边也把自己的石头掏出来,两个都放在手上,确实一样。 不过阿婵捡的那块要更大些,比她的光滑不少。应该被主人拿着经常把玩。 屋里吹灭了灯,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在黑暗中隐约散发着相同的冷白色寒光,宫羲予发了会儿呆。 容讣进来的时候正儿八经扣了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屋里人的反应,干脆就直接推开门进去了,进屋后还体贴地把门关上落了拴。 “夜里记得锁门”。 宫羲予心说这人怎么尽说废话,但还是好脾气的没有多说这个话题,面色没什么变化地问:“这是你的?” 容讣进屋后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点燃烛火,然后就着零星昏黄的火光看着宫羲予。 他看的很认真,好像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爱人,宫羲予猜到的东西很多也很杂,根本不敢对他现在的眼神有任何多想。 “是,我的。” 他走到窗边,就现在宫羲予面前,低着头看她有些不自在的侧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声。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容讣清楚得很,按小羲和的性子,现在自己已经踩到她的安全距离内了。 大概是什么莫名的恶趣味,容讣蹲在宫羲予腿边,并不在意她微拧的眉,像个孩子似的一点点抬手拽住了她垂下来的袖口。 “小羲……” 宫羲予从来没有听任何人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袖中,指尖下意识抽了一下,心脏前面那根骨头又酸又软。 “我——”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一半,怔住之前,剩下几个字没压住,不小心轻飘飘溜了出来。 “我……回来了?” 别说宫羲予,容讣都愣住了,拽着她袖子的动作不留神儿更紧,把袖口攥出了乱七八糟的褶皱。 可是看着她自己都明显吓了一跳的懵懂眼神,容讣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几次,然后重新带上适当的温和淡笑。 宫羲予整个人都在神游,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过了一会儿,感觉头顶被揉了揉,连带着有温暖干燥的指腹划过额头。 第131章 正事 容讣揉着宫羲予的脑袋,说: “不怕,我在呢。” 那天晚上,容讣拖了把椅子,就坐在宫羲予面前,拽着她袖子的手一直没松开。 那天他说了很多,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太过严肃的话题。 容讣给宫羲予讲他们以前,讲他们在另一个听起来很神奇的世界里有多潇洒自在。 很神奇,好像冥冥之中都注定了,宫羲予的理智告诉自己他说的那些所有让人不敢置信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她就是相信了。 无关容讣,哪怕此时有另一个人告诉她那些事情,宫羲予知道只要自己听到就一定会信。 “宫文邕……” 她想问什么容讣自然也知道,可这次却犹豫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他……都知道,是自己人。” 自从那天之后,宫羲予发现宫文邕果然更躲着自己了,她也没有没事找事,毕竟自从受位圣女,她也没以前那么闲了。 荆南王一点点把曾经自己把控着的权利交给宫羲予,到正月过完,羲和殿闫然已经成为了荆南王之下权利最高的地方,甚至比并不插手闲事的宫文邕还高。 圣女更替在荆南百姓中引起过很大轰动,但也还好,毕竟谁都知道,羲和小殿下才该是实至名归的圣女冕下。 而且阮伶佼做圣女的几个月,除开去了一趟元都不说,其他时间都呆在王宫,几乎就是个什么正事也不做的花瓶,不过,王上也并不会给她认真做正事的机会就是了,当初让她进宫本来就是当花瓶的,没想到还跟王后搞在了一起,那两人简直不可理喻。 现在荆南大多灾情民事的奏书都会送来羲和殿,宫羲予趴在书房矮桌上随手批几个字,稍后还会有人再拿给王上过目,只要没什么大的错误,一般她怎么写就会怎么安排。 一个月,西山流窜的圣教余孽在羲子义不再留后手的围堵下,死了大半,仅剩那点儿眼看也没法儿兴风作浪,王城对周边三座城池的拨款拨粮也到了。 北边一座小城里因为洪灾而引起的疫情也得到了恰到好处的控制。 还有和盛元交界的地方最近四起的流言蜚语。 荆南王有意在给宫羲予立势,所有一切都是让羲和殿的武士打着圣女旗号去做,短短两个月不到,羲和小殿下的美名几乎已经传遍了荆南,灾情越重的地方,她声望就越高。 这段时间送去羲和殿的奏书让宫羲予已经没有了闲日子,除了睡觉,其他时候一直要盯着奏书上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想办法解决。 而荆南王每天傍晚会让人把她已经看过的奏书拿回去,自己再从头到尾看一遍,有时候遇到了不是那么得当的,还会让宫文邕过来一块儿看。 这段日子他才发现,自己那个看起来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女儿,其实挺狠的。 圣教余孽哪怕投诚也要斩草除根,沾染疫症哪怕身死还有亲人在世,也要焚烧成灰,不听不同意的就关起来慢慢讲道理,讲不清的直接视作违逆。 他可以确定这些手段不是从自己身上学去的,她又跟母亲和兄长不亲,难道是国师? 第132章 次日 在书房没日没夜看那一堆又一堆的奏书,宫羲予眼睛都花了,好不容易能有正当理由出去溜达,却没想到王上就问这些,撇撇嘴直接说自己与生俱来天赋异禀。 被父王一脸冷漠赶回羲和殿继续做事,宫羲予有些惆怅,干脆坐在院中亭子里,看着书房的门实在不太想进去。 一阵风刮过,带回来了不知在外面溜达多久的小白,张着翅膀迎着风就往宫羲予脸上扑,长大了不少的小家伙直接盖了她个囫囵满脸。 幸好这畜生聪明收了利爪,否则那后果宫羲予想想就脸疼。 伸手把小白提着脑袋从自己脸上扯下来,跟它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又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熟悉的低沉声音带着笑传来:“嗯,又来了。” 宫羲予听到声音,下意识惊了一下,直接仰头往后看,就看到了容讣那张即使倒着也依旧异常顺眼的冷漠俊脸。 看到宫羲予这艰难的姿势后,冷漠脸眼底带笑,伸手托着后脑勺把她扶起来:“铜雀台出事了,去看看吗?” “去!去去去!等我!” 宫羲予巴不得离王宫越远越好再也不要看到那满桌子的奏书,当下松开小白随手一丢就起身要回屋收拾一下,容讣提醒她穿男装,那最少要半个时辰。 等他俩神不知鬼不觉溜出王宫好一会儿,阿婵才在宫羲予卧房发现了她留下的纸条,上面就三个字。 “走了,安。” 阿婵和帮忙找人的小七沉默着对视良久,然后一起翻了个白眼。 她们就该想到的,从元都回来后野到不行的小殿下能熬到现在已经很神奇了。 但王后那里派来的人还是要回,却只说小殿下要处理的奏书太多,只等得空就去见王后。 出了王宫的宫羲予就像脱缰的小马,忍不住兴奋跳着跑两步,腰间挂着的孪佩当啷作响,容讣紧跟着,偶尔在她跑错了路的时候拉一把。 岩雀山附近因为上次祭典的缘故,绝大多数地方都收拾的很干净,到现在也没乱到哪儿去,可容讣带宫羲予走了一条有些杂乱的小陆上山。 “铜雀台怎么了?” 宫羲予现在走在上山的路上才想起来问。 容讣走在她身边,抬手替她拿开挡在身前的树枝,边说:“祭坛裂了,车夫去看过,应该是有人作妖。” 这件事最近几天在王城流传挺广,不过,知道的人都有意避开了宫羲予,没让她知道,毕竟流言里或多或少也涉及到了刚加冕圣女位没多久的她。 也就只有容讣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了,他知道这点东西对小羲不会造成任何干扰,无所谓的,不如早点处理了。 而且——算了,慢慢来吧,反正自家姑娘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不了的。 宫羲予最近虽然忙活着各种杂事,练功却也没耽误,上个山而已,不至于累,但容讣好像不这么觉得,一门心思把她当瓷娃娃看,走走就提议歇会儿。 宫羲予在第三次无奈停下脚步后,严重怀疑是他自己懒得动才这么磨叽。 第133章 二皇子,幸会 如此往复的次数多了,宫羲予突然发现容讣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 遇到乌鸦飞过去都要让她停下看一会儿,却又不说话。 好不容易上了山,地面四分五裂,连带着不远处的铜雀台,宫羲予愣了愣才走过去。 明明上次过来,这里还不是这样的。 四散的尘土石块,还有几乎被连根拔起的古树,如果提前不知道,宫羲予是绝对不会相信这里是铜雀台的。 “什么人!” 祭台后方的大殿里有人,他们也没有特意掩饰气息,几个黑衣人化身虚影闪身出来把他们围住。 容讣把有那么一米米跃跃欲试的宫羲予拉到身后护住,然后并没有好脾气的对他们解释,一掌推出,汹涌澎湃的内力直接灌进正前方那人天顶,对方根本来不及抵挡,生生被那股阴冷强大的内力在体内冲撞爆炸,然后就死了,死状有点惨。 不等其他人作势围攻上来,隔着四裂祭坛的大殿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咳嗽着制止了他们。 “咳……住手!” 那些人七八个黑衣人硬生生止住动作,容讣被围却丝毫不见狼狈,看着那人,神色冷然无感,与之前跟宫羲予独处时的自在随和全然不同,开口就是冰碴:“二皇子,幸会。” 元珩捂着胸口,压制着体内的剧痛面露苦笑:“幸会,容少主来此为何?” “与你无关。”宫羲予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有点压抑,容讣也懒得继续和元珩打交道,转身就像离开。 却不想宫羲予当先从他身后走出,脸上挂着矜贵的戏谑和疏远:“二皇子,身子还好?” 元珩没想到她会和容讣在一起,愣了片刻,回过神一口气没顺过来,掩着口紧盯宫羲予,又狠狠咳了阵儿,半晌后才说:“小殿下,好久不见,咳咳……” 宫羲予如今是男装,并没有什么太大破绽,却被这人一口叫穿身份,并不慌张,反而笑意更甚,挑着眉迎着他的视线:“羲予这份大礼,二皇子可喜欢?” “元珩不知,哪里得罪了小殿下,劳您这般报复?” 到戍城的时候,元珩就知道荆南的车队和自己撞上了,为了避免行踪暴露,一直都很低调,却不想在夜里直接被人下了药。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虚弱的一种离奇的地步,喘气都费劲,除了脑袋,整个人被完完整整结结实实埋在土里,周围还能看见些深浅不一的脚印。 醒过神费力发出信号,被自己的侍卫找到后挖出来,他才知道自己被埋在乱葬岗后方的野坟里,土被翻开,周围不少还未干透的尸体骨头连着腐烂的血肉,他的头上有股很恶心的臭味,阻止了附近的野狼几口拆吞他孤零零的脑袋。 他不知道昏迷那几天除了被埋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身虽然不算高深但足以自保的内力全部散尽,身上青紫乌黑许多痕迹,还有跳动异常的心脏和时不时抽痛喘息不便的肺腑。 宫羲予看他脸色差到与死人无异,倒是心里高兴,不过面上依旧清冷嘲讽。 第134章 等等我 “没什么,看二皇子您不太顺眼罢了。” …… 元珩没有让人阻拦他们离开的脚步,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这才咳弯了腰猛吐出口乌黑浑浊的血。 铜雀台建在岩雀山最高峰,他需要这里的一样东西才有痊愈的机会,便跟属下过来了,却没想到,那东西没拿到,反而等来了宫羲予。 还有容讣。 不光是元珩不敢置信,但凡认识这两人的,估计没人会相信他们能如此和谐的站在一起,当然也并不是说他们在外界有什么阻碍或壁障,可是在所有人的认知中,他们从来就没拥有过任何交集,虽然当时都同样住在元都,但莫名就是好像隔着千山万水一样无法相连。 下山的路上,容讣有些不安,以至于都忘了自己一直抓着宫羲予的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因为什么,大概是男人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容讣。”宫羲予被他拽着手腕却并没什么尴尬,就一直被他带着走,差不多到半山腰才低低唤了声。 容讣听到声音下意识放慢脚步,转过身,面上的冷淡已经被平和取代,低头看她:“嗯?” “走慢一点。” 容讣怔了会儿才点点头:“好。” 以前他经常这么牵着小羲护在自己身后,甚至于习惯成自然,一直走了半路都没感觉到不对,刚才被叫住完全是下意识的转过身,一不小心就撞进了她干净到有些空泛的眼睛里。 她什么都不记得! 容讣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才能勉强保持大脑清醒。 可是,现在的宫羲予和以前又那么像,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会不一样呢? 再次转回身之后,容讣锋利的眉狠狠跳了下,松开了抓着宫羲予的手,放慢脚步继续往下走。 又走了一段儿,等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袖子突然被轻轻拉了一下。 容讣整个人僵硬地回头,就看到宫羲予仰头盯着自己,没得到回应,抿唇又拽了拽他袖子。 宫羲予很瘦,但白皙的脸上始终看起来软绵绵的,如今虽换了男装,但并没有上妆调整五官,还是她自己的脸,眉眼压低抿着唇,看起来有些倔强,拽着他袖角的手一直没放开。 “等等我。” 于是,容讣就僵在原地,看着宫羲予往前走一小步和自己并排,然后眉眼隐晦地弯了一下,挺满足的样子。 一直到离开岩雀山,容讣才想起问她:“元珩做什么了?” 他的偏袒有些露骨,开口就定了是元珩先动的手。 宫羲予不知道怎么想的,点了点头,却说没有。 她始终毫无征兆的觉得,死而复生那件事应该很重要,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现在的容讣。 好在容讣也并没有刨根问底,低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宫羲予脑袋:“没事,我在呢。” 他好像很喜欢说他在,宫羲予不知道为什么,但听着还是很舒服,隐约还感觉他说这话有什么理由,但,暂时没必要去问,反正问了也记不起来。 “哦。”她松开了拽着容讣袖子的手,低头随便应了一声。 第135章 三月初一 最近,宫羲予总会觉得不安,总是从一片漆黑的梦中浑身紧绷着突然惊醒。 梦里,虚无空洞的黑暗中一次比一次多出些声音,有时候是王后的凄厉叫喊,有时候是许多她认不出来的声音在不断议论着什么,还有那次禄侧妃在昏暗小房间里的祈求和诅咒,所有声音混在一起不断回响,不止不休。 荆南从去年末尾开始不断扩散加重的疫情虽然的到了控制,但每次当一个地方情况好转,就会有另一个地方的人继续开始被折磨。 荆南王叫宫羲予去聊过,父女二人都觉得,这场延绵不绝的疫情背后,八成有人在做手脚。 虽然他们抓不到证据,但世界上绝对没有如此巧合的事,哪怕荆南信奉神明,他们身为掌权者,到底不会这么觉得,也不能。 羲子义回王城后,宫羲予很他们几个讨论过,疫情并不是无法治疗的,不过需要的时间和环境要求很高,大夫们哪怕都置之死地而后生地过去了,也没有把病人都救回来的机会。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尽人事听天命,并不是要这样,而是只能这样。 不过还有一个巧合,从疫情开始到现在,三个被波及到的小城都在北方。 三月初一,宫羲予生辰那日正午,她的马车出现在了现在疫症最严重的城外,很普通的一架马车,深沉的木色,枣红的马,英武俊郎的马车夫。 以及一路的毛毛细雨。 “又到清明了?” 宫羲予掀开帘子,素白纤长的手伸出车外,接住了一手湿气。 羲子义把马车直接停在空无一人的城外,扶着宫羲予下车。 油纸伞挡住雨丝却挡不了寒气和味道,哪怕城门紧闭,里面掺杂着血腥的浑浊药味也能挤出来。 城门里的守卫都系着着黑色的面巾,他们听到外面传来的推门声,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推回去。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除了迷途的人,而他们也不该接受到这里的一切,太可怕了,也太无辜。 羲子义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推开了条缝的厚重城门被人从里面一把又合上,还贴在门上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笑还是气。 不过想来里面的人也是好意,他也没有用强,好脾气地拍了拍门高声说:“我们是大夫,开门。” 守在里面得守卫听到这时候还有大夫愿意过来,都抿了抿嘴,喊回去:“您走吧,别进来送命了!” “行,走,但这下着雨呢,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吧,马都站不住了。” 小枣红被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一脸懵逼看着羲子义后脑勺,眨了眨眼,然后打个响鼻,一张好看的马脸上满是不屑,甩甩尾巴转个身屁股对着他们,继续吃堆在地上那些他们车里随身带着的极品草料。 城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只有两个守卫,黑面巾蒙住了脸,说话声音闷闷的:“就在门口歇着吧,我去给你们找点能喝的净水。” 羲子义应声走进来,身后是一身素色衣裙的宫羲予,戴着顶看起来很精致的斗笠,守卫们只能看到她弧度姣好的下巴和一点点唇线,有些冷漠,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第136章 姓刘的大夫 城里因为疫情已经没多少干净的水源了,一般路人来讨水都是被直接赶走,但大夫不会。 从疫症开始发作到现在,他们城里来过很多大夫,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都有。 虽然依旧死了很多人,也有死了亲人的一时接受不了迁怒大夫,但他们总是知道是谁在救谁,如果不是那些大夫,这一城的人可能早就死光了。 进来这两人气质很好,男的高大女的清冷,两个守卫把他们安顿在能避雨的门洞下,从里面抬了张坡腿的木桌出来,给倒了两杯水。 他们没想到那看起来很清冷的姑娘会摘下斗笠,一时没个心理准备,都呆住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真的是大夫吗? “疫情怎么样了?” 宫羲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问他们,却见那两人脸色不太好,心下了然,无奈得很。 她早就知道疫症不好控制,果然是来的有些晚了。 羲子义接到小殿下不经意间的目光,隐晦点了点头,端起豁口的茶杯也喝了口水,张嘴胡诌:“两位大哥,不知城里可有一位刘姓的大夫?” 守卫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问,也对这两人提不起防备,便说:“好像不止一个姓刘的,他长什么样您可方便说?” 羲子义是胡诌的,放下便准备继续编,谁知宫羲予早他一步开口:“留着很长的白胡子,说话有点凶。”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确认识一个姓刘的大夫,当初在元都,还有过不少交集。 那位并不怎么高调的神医若听说了这边的疫情,会不会来? 守卫这次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有的,您说刘神医吧?他老人家过来有小半个月了,对咱们都有救命之恩!” 宫羲予没想到这么巧刘大夫竟然真的在,一时也有点惊讶,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解释而是眨了眨眼,身上的清冷莫名就褪去了几分。 “您是?” “哦,他是我的老师,我们可以去见见他吗?” 这话没得信不信,那两个守卫对视一眼,有些犹豫:“这我们本不该拦着,可城里情况实在……” 宫羲予理解地勾唇轻笑,做出一副超然清雅的模样:“我们既然敢来,必然是有办法自保的,老师他来了这么久,不也安然无恙吗?” 两个守卫并不会想太多,很快就被说服,然后分出一人带他们起身往里走。 宫羲予没有忘记把自己的斗笠戴好。 羲子义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高大古朴的城门里,门洞挡住了雨丝,里面却阴暗又潮湿,此时只有一个守卫站着,目送他们三人。 他问:“守门一个人可以吗?” 给他们带路的守卫苦笑一声:“您也知道,发了病的城哪儿有守着的必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躲着,留人不过怕有不知情的闯进来罢了。” 羲子义没再说什么,不过面色有些沉。 这城真的很小,就跟个普通镇子差不多大,城中间的祠堂现在被当做大夫们看诊的地方,守卫带着他们走到祠堂门口说: “神医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吧,当心病人。” 第137章 祠堂 很多病情尚且不算特别严重的就直接被安置在了祠堂外的简陋棚子里,废床板都紧着里面了,他们只能享受从各家拆下来的门板儿。 宫羲予觉得这些躺在外面呻吟的病人有点奇怪,面如土色,印堂发黑,不像是因为病痛,反而跟做噩梦似的,疼痛和恐惧交织。 祠堂里面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密密麻麻的床板的病人,几个大夫忙活完这个又要去看下一个,几乎脚不沾地。 里面的病人看起来可怕多了,面如土色都不足以形容,青紫灰败的脸,外翻干裂的嘴唇,猩红的眼白,骨瘦如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甚至还有不少大片大片溃烂脓肿的伤。 刘神医就在最里面,几张床板在他身边围起来,上面躺着的都是伤势最严重的病人,宫羲予只是远远看着都有些不能接受。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几个“人”颤颤巍巍伸着手想要拽住自己的救命稻草,殊不知胳膊刚抬起来就咔嚓一下关节脱落,整个人在疫情影响下变成了个嘎嘣脆,一不留神就能死在床板上。 污浊腥臭的祠堂让没见过这种场景的人能直接吐出来,宫羲予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的确有些不舒服。 不过,说是来见见“老师”,实际上她并没有去打扰刘神医,只是看了一眼确认的确是他,便离开了。 祠堂外面帮着处理病人的一个老妇人见他们出来就在麻布裙子上随便搓了搓手,走到他们身边,干瘦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告诉宫羲予,刚才的守卫忙着回去,让他们见过人就尽快离开,免得一不留神也染上疫症。 “好。” 宫羲予戴着斗笠老妇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从清寒并且不甚在意的声音里,大概猜出这姑娘恐怕没把提醒当回事儿。 看着两个气质很好的年轻人往更里面走,老妇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外人送不送死? 连绵几日的阴雨让城里本就不怎么平整的小路更加泥泞,羲子义还有点担心小殿下走着走着嫌烦了。 小路的尽头就在不远处,连着一片很萧条的竹林。 羲子义两步追上去拽了她一把,使她下一步落脚的地方堪堪避开了一个泥水坑:“小殿下,裙角溅上水了。” 以往的宫羲予虽说独自待在羲和殿的时候很随性不会多事,但脏了的衣裳绝对要立刻换掉的,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倒现在,听说自己裙子沾了水,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只是点儿很小的水渍,抬了抬腿没发现有大的污渍,抿了抿唇,犹豫一下后把裙子提起来些,继续往前走。 那片竹林让她很感兴趣。 一个疫症蔓延死人无数的破败小城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清雅别致的地方? 竹林边有些笋尖刚冒头,水嫩嫩的,满城血腥和病气几乎全都被阻挡在外,这里空无人烟,是城里仅有的清净地。 但是荒唐也就在这,为什么会没人过来避难? 第138章 竹林 刚抽芽的竹叶香弥漫在空气里,宫羲予试着嗅了嗅,竟然真的一丁点儿血腥药味都闻不到了。 见她虎不拉几就要往里走,羲子义赶紧拽住她:“小殿下!” 竹林里,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舒服,但谁都没有心思在现在的情形下感到惬意。 才刚三月,哪儿来的那么多竹叶可以被风吹动? 宫羲予转头和羲子义对视一眼,当先运起内力灌去脚下,整个人轻盈而迅速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羲子义紧随其后,时刻注意这周围的动静。 外面看似不大一片的竹林,深入之后才能发现它的庞大,宫羲予顺着声音找了半晌,别说长叶的主子了,竹竿都越来越稀疏。 “哗啦啦——” 可声音分明越来越近了。 两人停在竹林中心,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 “哗——” 东边的动静! 宫羲予下意识顺着声音往前踏了一步,突然感觉后颈一凉。 羲子义生生死死走多了,自然会对危险有种独特而异常灵敏的预感,这次也一样。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要带宫羲予后退,她就已经先自己一步轻点脚尖后飘了丈许距离。 于她擦身而过划破斗笠狠狠刺进泥土中的,是夹带破风声的尖锐竹竿。 紧接着,漫天竹竿划过空气向他们射来,大部分都集中在宫羲予的位置,甚至会跟着她的移动而改变方向。 这种时候她连抽空给羲子义递和眼神的空挡都没有,第一次自己正儿八经的迎敌还颇紧张,生怕稍微晃个神就要被竹竿捅个对穿。 一波竹雨结束,宫羲予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明明只挡了一炷香功夫不到而已。 “啪,啪,啪!” 随着突然间安静下来的竹林,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人不紧不慢拍了拍手,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宫羲予挤压: “小殿下,久仰大名。” 宫羲予的斗笠早在方才就被打到了地上,这会儿正被几根竹竿狠狠钉在土里,好在她也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遮脸,反正挡不挡的,还认识她的人还是会知道。 “阁下好身手,何必躲躲藏藏?” 羲子义站在宫羲予身侧后面一步隐隐护着她,并不打断自家小殿下的思考和试探。 那人对宫羲予的心思也门儿清,清浅的冷笑声传遍了竹林:“真有趣儿,难怪容讣对你这么上心。” 话题一下子跑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宫羲予还好。一路过来早走猜测,羲子义就彻底懵逼了。 谁?上心?谁? 这人在说什么玩意儿? 他是个野蛮的莽夫,十多年兵书礼数都学进了狗肚子里,这话是教导羲子义那人亲自说的。 事到如今羲子义身份地位与以往完全不可一概而论了,但他从来没有反驳过这句话。 没错,他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莽夫,就是个盯住猎物死活不撒嘴的野狗。 既然这么说了,总要对得起这两个不太好听的称呼吧? 不等那人再说出什么踩人的话来,羲子义不动声色盯住了西南方向一个阴暗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第139章 久仰二少主 不知隐在何处的神秘人并不在乎消失不见的羲子义,一门心思都在宫羲予身上:“小殿下想必听说过,在下邺琛,等你很久了。” 邺琛这个名字在宫羲予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她还是印象很深。 容讣同父异母的弟弟,北邺山二少主,据说手段阴狠,性子诡得很。 “久仰。”宫羲予找不到人,干脆就没有去花那个心思了,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狠狠插进脚尖前面地下的竹竿,抬手摸了摸,然后突然轻笑一声:“二少主千辛万苦引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果然是小殿下,邺某小小伎俩这就被您看出来了。” 这话说完,消失的羲子义回来,手里拎个满身是血带着铁面黑衣人。 “呀,羲将军果然身手了得,不愧是小殿下的忠犬呢!” 身侧,突然猎猎风声作响,羲子义一言不发紧盯着,宫羲予伸手拦住他要过去的动作,始终挂着清寒矜贵的笑意,也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 同样戴着铁面的青年,身形修长,一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上把玩个铁黑色的细长短棍,在淅索细雨中,从西边竹林中走出。 白衣,长发,干净的白靴,浑身分毫湿气不沾,很清爽,却莫名让人觉得深沉阴郁。 他的面具和那黑衣人不同,上面有五官轮廓凸起,严丝合缝遮住了整张脸,故而声音有些许沉闷。 “北邺山,邺琛——”他停了片刻,然后才浅浅一弯腰:“见过小殿下。” 宫羲予莫名有些心慌,可还是维持着笑脸:“二少主不必多礼,若有事,直说就好。” 她可以保证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邺琛,即使是没有记忆的那段日子也绝对没见过,到这人明显对自己很清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疑心作祟,宫羲予潜意识里就觉得,他和容讣有些像。 容讣第一次在自己的生辰宴会上出现,宫羲予对他的印象也是同样,有些阴郁,捉摸不透,很危险。 羲子义也察觉到了这人身上摆明了的危险性。不动声色移动到一个更方便护着宫羲予的位置,随时准备动身。 邺琛低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侧面具的边沿,用一种细长缓慢惑人的声音,对宫羲予说: “我亲爱的哥哥隐瞒着什么,小殿下,您想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将面具从脸上取下,随着黑铁面具的离开,一张几乎和容讣一模一样的脸,从额头发线,到沉墨深邃的眉眼,勾着笑意的嘴角,然后是斧削般锋利的下巴,慢慢暴露在细雨中,毫无预兆生猛凶狠地摆在宫羲予眼前,冲击巨大。 “亲爱的小殿下,哥哥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顶着我的脸,到处乱跑呢?” 宫羲予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还是那么从容清贵,鬓边发丝被细雨打湿贴着,指尖在袖子里深掐进自己指腹,一时说不出话。 邺琛见宫羲予不言不语,便替她说了: “容讣还瞒着什么,现在你想知道了吗?” 第140章 是吗 “容讣还瞒着什么,现在你想知道了吗?” 说实话,宫羲予不会相信他,至于容讣,她当然知道那人还有很多东西没说出来,心里会不断地在潜意识里选择相信他。 但宫羲予不会把主动权全部交给另一个人,让自己之外的人掌握着所有事情的进度,会让人非常不安。 哪怕她和容讣的交集有很大的可能很不简单,牵扯到各种玄之又玄的生死过往和前世今生。 她相信容讣不会伤害自己,却只会全心全意把赌注都压在自己身上。 “既然二少主不想直说,那就告辞。” 宫羲予笑着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连带着羲子义,都没有因为邺琛的几句话而产生任何动摇。 宫羲予相信自己,羲子义只需要跟随就好。 不管邺琛多细致地了解过宫羲予,也想不到她真的会转身就走,一张俊美异常的脸直接黑到底,本就深邃的眼睛半眯显得他更阴郁。 “容家上下三百人,都死在容讣手里,你也不想知道吗?” 他们离开的地方,地上还躺着一个已经没气的黑衣人,血渗出黑子流到地上,在雨中浸染了泥土,让这片唯一还算干净的竹林也散发着潮湿的腥味。 宫羲予脚步停了一下,突然也低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像是围绕着满身野鬼的邺琛,语调轻佻,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宫羲予离开之后,不久就有黑子铁面的属下来报: “宫羲予离开后去祠堂见了刘神医,给了他药方。” 邺琛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恢复了脸色,挑眉轻笑着重新带上面具,沉闷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哦?是吗?” 黑衣人不言,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竹林。 宫羲予真的这么相信容讣吗? 那可不一定,她可是羲和殿下呢。 就算她信那又怎样? 原本就是容讣干的。 “你说,不是吗?” 黑衣人突然听主子发问,低着头想也不想:“是。” “真乖——” …… 刘神医刚处理完新送来的几个病人,突然被人叫了声,莫名其妙回头,就看到了宫羲予一身素色裙衫现在祠堂门外,身上有些湿气,笑盈盈朝他打招呼,一愣。 “小殿下?您怎么来了?” 走近才能发现她长发有些散,不过并不影响什么,看起来反而有股毛躁的活力。 宫羲予见刘神医放下手中的银针走来,就从袖子里拿出了张洁白的手帕递给他:“这次疫症里多多少少被人使了手段,您医术再高也止不了根,我让巫医写了个方子,您看看吧,多少有点用。” 刘神医接过手帕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老眼累的眯起来些许,可看了一半,表情突然振奋,然后仔仔细细又从头看了一遍,微张着嘴: “这主意老夫没想到,不错!可以试试!” 宫羲予笑着说:“有用就好,您且忙着,疫情不会继续太久了。” “好啊!好好好!老夫这就先替能活命的百姓多谢您了!” 刘神医一辈子遇到过不少疫症了,但这么大范围的还只是第二遭,上次疫症在盛元开始,好端端一方百姓富足的城几乎瞬间死了大半人,数十万人,两天就死了,都找不到地方埋。 第141章 生日快乐 那次他还年轻,亲眼看着病人一个个在亲人的注视哭喊下被活活烧死,后来皇室见疫症有往周边扩散的征兆,干脆下令封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烧城那天,尚还年轻的刘神医被官兵带出城门的时候,有对刚染上疫症的小姐妹,七八岁,拽着他的衣裳哭的快昏过去了,最后被官兵直接丢回去,铺柴,倒油,点火,关城门。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把城门在的人都熏呛了很多,那时候是冬天,寒冷和炙热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生生揉在一起。 “真的,谢谢小殿下。” 宫羲予大概也听说过刘神医的事迹,猜得到他想些什么白这么认真的道谢,没说节哀或者假意推脱,就笑着应了声,然后抬手整了整鬓边碎发,施施然离开。 荆南王很重视这次疫症,也不是没有想过效仿盛元皇室的做法,虽然那样做实在造孽遭天谴,但他坐到那个位置,就注定了有些天命他得受着。 幸好,他的儿女和四处搜罗来的巫医没有置身事外。 巫医的写出来方子,其实也要靠运气才能成功,宫羲予完全是出来赌一把,运气好遇到了刘神医。 这世间能将那方子发挥出全部作用的仅有几人而已,恰好精通医毒又有内力傍身刘神医就是其中之一。 宫羲予离开的时候,雨渐渐停了,城门处高大阴暗的门洞里还是之前那两个守卫,见到他们出来,都松了口气。 在他们的催促下走出城门,羲子义朝那两人点头道谢,宫羲予趁门还有条缝,说了句让守卫莫名其妙的话。 “神在保佑善良的人,一切都会过去的。” 守卫怔了会儿,往城门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他们的家,曾经虽然不太富有,但始终是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而现在呢,阴冷,潮湿,腥臭,所有人黯淡无光,像是有一尊硕大的棺材,把整个城池连带着人都罩了进去,城门就是碑。 “算了,我们恐怕等不到了,每一个祭祀和王上都说神爱着我们,现在却冷眼旁观,挺没劲的。” 门被关上,宫羲予却还没有回神,站了好一会儿。 羲子义已经去收拾马车了,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想着,自己是不是来晚了? 那个守卫说的没错,挺没劲的,神都高高在上,只会冷眼旁观。 她也一样,紧赶慢赶逼着那些巫医找办法,不还是死了这么多人吗? 其实,她也是冷眼旁观的一员。 明知道这次疫症是有人在操控,还是不紧不慢,就为了逼那人主动现身,也挺没劲的。 潮湿的零星细雨里,宫羲予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那种熟悉的干燥木香,只能是容讣。 他的手落在自己肩上,就有温热的暖流顺着肩头进入身体里,和自己那些单薄的内力混在一起交织着,一点点充盈,连常年冰凉的手心好像都热了起来。 “小羲和,生日快乐。” 刚刚勉强回神的宫羲予被他这么一句话惊的再次怔住。 啊——好像的确是她的生辰呢。 生日……快乐? 为什么要快乐? 第142章 glory “容讣?” “嗯。”容讣应声,估摸着自己的内力足够她驱散寒气了,就规规矩矩放开手,还是站在身后,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 宫羲予也没回头,就看着城门紧闭起来的那条缝,懒得再撑着笑,沉下了脸,声音似是有些不解:“生日快乐?” “嗯,祝我的小羲和,十七岁生日快乐。” 过了会儿宫羲予才转身,脸上已经是和平时一般无二的没心没肺了,越过容讣看到羲子义顺着小枣红的毛根本不往这边看,莫名其妙胆子也大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展开手心递到容讣面前,退了半步稍微仰头看着他问: “礼物呢?” 容讣低笑出声,往她手心放了个东西,然后大手包着她不再冰凉的小手握起来:“猜猜是什么。” 宫羲予眨眨眼睛感受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吊坠?” 有冰凉的细链堆在一起,好像还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很冰,有点硌手。 “原本就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笑着松开手,宫羲予就看到,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小石头,亮闪闪,透明的,有棱有角,很多面的锥形,有阳光落在上面甚至会反射回去。 从来没见过,但是很熟悉,很漂亮。 “这是……什么?” 金刚石哪怕罕见,宫羲予也是知道的,不过她就是觉得这块石头不一样,感觉金刚石这个冷冰冰的名字配不上它。 雨停了,连绵几天的阴沉终于短暂的结束,黄昏之初温暖而又灼眼的阳光刺破云层。 容讣背光看着她笑,微微低着头,金光他被挡住,在背后重叠挤压,顺着他的轮廓更耀眼地撒在宫羲予身上脸上,还有她手心那已经很耀眼的石头上。 “glory,你的glory。” 宫羲予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很重要,拧着眉问:“什么?” 容讣一顿,过会儿突然揉了把宫羲予的头发:“没什么,一个吊坠罢了,生日礼物。” “哦。” 她能感觉到容讣有很多东西还不想告诉自己,也不勉强,也不放在心上,耸耸肩算是知道了,然后研究了那串很细的银色帘子半天,虽然找到了解开的办法,可是自己也没办法戴上,只好低着头琢磨。 怎么才能用不尴尬且正常的动作把它戴上? 细碎的金光因为被容讣挡住,只有一半落在了宫羲予脸上,恰好拢住一边的眉眼,像画地为牢,圈住,然后禁锢。 她的眼尾有些向后沿展上扬,很细微的上扬,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下眼睑处的阴影和那颗很小的褐色的泪痣恰到好处坠下,纤长柔软的眼睫在金光下仿佛有些透。 容讣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感觉他的小羲和就该生活在阳光之中,比光还灼眼,就站在那儿,在最高处,冷眼看着所有人为了光追逐撕扯,互相残杀,就好。 如果可以,她愿意笑一笑,让那颗很小很浅的泪痣随着弯下的眼睛而灵动起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淌着尸山火海去看一眼都可以。 “glory——” 第143章 我见到邺琛了 “glory……” 宫羲予不知道容讣在说什么,可下意识就抬起头把视线落在了他的眉眼处。 抬起头后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歪了下脑袋:“嗯?” “没事。” …… 到时候疫症止住,圣女殿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宫羲予回去负责收尾,她还要尽量快点儿赶回去。 不过也不是特别着急那一会儿功夫,起码路上偶尔歇歇的功夫还是有的。 他们回去的路上,容讣一直跟着,有时候会突然消失不见一会儿,等宫羲予想起来要找他,八成就已经自己回来了。 马车里是一张软榻,宫羲予再怎么不拘小节,容讣也不该进去,于是他就跟自觉地接替了属于羲子义的马车夫的位置,把羲子义赶去骑马。 宫羲予也不明白,平时在自己以外其他人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羲子义,为什么对容讣这么不见外的要求毫无抵触。 想不明白,问也尴尬,那就随他们便吧。 刚离开疫症蔓延的城池周围,宫羲予一直都是很正常的模样,直到亥时过完,三月初二到来,她才对容讣说: “之前在城里,我见到邺琛了。” 容讣并没有惊讶,低沉沉地回了声:“我知道。” 宫羲予刚从竹林离开,容讣就找上了他那位弟弟,自然是知道的,也从邺琛那里知道了他都跟宫羲予说了什么。 他们的对话容讣并不意外,小羲和就是那样的人,不论忘记了什么也不会改变的。 至于不听话总想搞事的兄弟,那就给他找点事好了。 车夫没和他一路就是领了吩咐去给邺琛找麻烦了,欢呼雀跃连蹦带跳着离开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 容讣回头,看宫羲予已经把车门的半边帘子掀起来挂好了,在昏暗的车厢里,规规矩矩双手交叠在腿上摆着,抬头挺胸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抿着唇,乖巧的像只讨喜的小猫咪。 “容家的人?” 看宫羲予点点头,容讣就乐了:“不怕我骗你?” “你好烦,说不说啊?” 宫羲予现在这乖巧的坐姿,哪怕翻白眼瞪人也依旧乖巧,容讣笑着转了回去,说话间有些不经经意的戾气流露。 “我后半夜赶到容家,他们只剩随后一口气儿了。” 宫羲予敛下眉眼沉默了会儿,就在容讣打算跳过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抬头问到:“是邺琛?” 容讣并没有帮别人背锅或是遮掩的习惯,不说太清楚也不过是怕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羲和接受不了,既然她都猜到那也没必要隐瞒,直接沉声应了。 “嗯。” 这事,宫羲予下意识觉得不简单,但想来想去,突然醒悟过来根本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没必要去想啊。 回过神来的宫羲予更懊恼了,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被美色迷惑? 羲子义在前面其实能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有时候也会为自家小殿下良久之后的后知后觉而沉默一会儿。 在元都四年而已,怎么感觉整个人都傻了不少? 当然,他说的傻仅限于在容讣面前的宫羲予,平时她不知道有多精明哦哦! 第144章 赶时间 一行三人一马,刚到王城旁边的一个小地方打算待一天再一气儿赶回去,羲子义的人就找上了他们。 “报,盛元使臣三人,已经进城了。” 羲子义问他们是谁,传话那少年也说不清楚,只说有盛元的太子和一个皇子,另外一人一直在马车里没露过面。 等第二天他们也回了王城,容讣没进城门就离开了,招呼都没打,只对宫羲予说了句明天见。 容讣离开之后,羲子义也回到了他被抢走的位置,斜靠在马车门外,懒洋洋拽着马缰时不时扯扯:“小殿下,容少主这是——跟您很熟?” 宫羲予被一个又一个柔软的团枕围在软榻上舒舒服服躺着,听到羲子义这么问,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你很闲吗?” “最近大概都不太忙,盛元太子远道而来,王上应该会留我很长一段日子。” 宫羲予撇着嘴把自己捞出满榻柔软之中,随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半张面具一扣,探身出帘子,隔着面具,歪着脖子盯着羲子义。 “不忙就多抽空带着点小七和小四小五,他们整天没事找事,缠得我都没空出去了!” 羲子义扬起锋利的眉,朝自家小殿下露出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收回笑脸,拒绝道:“我很忙,要保护盛元太子,小殿下再委屈几日吧。” “你最近很膨胀啊羲子义?” “小殿下说的是,属下知错,使臣离开就改。” “那你还改个——呵!白眼狼!” 宫羲予差点就把“你改个屁”说出口了,几乎用了所剩无几的全部忍耐力才憋了回去,不怪她,要不是羲子义在这件事上实在不要脸,她也不至于气的这么憋屈。 回宫之前,宫羲予还专门以性命威逼羲子义调转马车去另一条街买了些糕点糖块带回去。 荆南很少有这样的小零嘴,王宫的厨子自然会做糕点,而且每天都有规定的份额,但他们做的不如外面好吃。 起码宫羲予是这么觉得,并且坚定不移。 他们的马车顺利回到羲和殿,小五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见到宫羲予轻盈跳下马车,立刻迎上来:“小殿下,使臣已经在祭尤殿了,咱们得快点儿赶过去!” 她这次出门走的匆忙,也没有传任何消息给任何人,连小五他们都以为小殿下是偷跑出去的。 宫羲予从马车上跃下,噘着嘴拧着眉,糕点抱在怀里还有些不耐烦,却无法,只能任由听到动静跑出来的阿婵把她“恭恭敬敬”带回寝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 她有好几次都想解释这事儿父王知道所以不用着急,但看着阿婵忙活的还挺自得其乐的样子,眨眨眼就老实闭嘴了。 因为赶时间,阿婵只帮她半绞干长发,用支白玉清透的发簪意思意思挽了一下,即不会失礼,也不耽误晾干长发。 祭尤殿该到场的人早就已经老老实实跪坐着了,下人推开殿门,宫羲予最先看到的却不是算有点儿交情的元舟或者父王和哥哥,而是元舟下首处矮桌后那人。 第145章 再来一脚 矮桌角上摆着青铜细长的烛台,火苗跳跃着,刚好挡住宫羲予看他的视线,但她却感觉得到,那个人也在看自己。 实在太不敢置信! 宫羲予整个人几乎楞在大殿门口有好几个呼吸的功夫,大部分人都察觉到了她的失态。 荆南王当然没有错过,眼中隐晦划过了什么,主动开口给自己的女儿解围:“羲和,与欧阳公子认得?” 宫羲予张了张嘴,刚要否认,就见那个被细长烛台挡住的人撑了下矮桌站起身,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启禀王上,欧阳与小殿下——” 他说到一半,还看向宫羲予,朝她挑下眉勾了勾嘴角,那张俊郎清爽的脸一下子坏透了,不过,也只有宫羲予的位置能看到,很短暂的一个笑。 “认识,家父很欣赏小殿下。” 宫羲予不知道欧阳抽了哪门子风要跑来还这么说,看到父王有些疑惑的目光,也只能呆呆地点头应下。 “啊……是,认识。” “不错,羲和在元都交了不少朋友,入座吧。” “是。” 宫羲予的位置在右边第一个,对面就是宫文邕,宫文邕旁边是元舟,然后欧阳谲。 她手边不远处正对她笑着打招呼的是元歌,再然后才是荆南王室的其他兄弟姐妹们。 修罗场啊这? 宫羲予怀疑可能是有人看不惯她现在的好日子,专门搞出来的这个场面。 明明是互相没多少交集的一些人,凑一起却莫名让人感觉毛毛的。 宫羲予坐下的时候,清楚的看到元舟跟花间浪子似的充满戏谑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转头盯着欧阳谲。 那沉默又玩味的眼神,离他八丈远八岁刚出头的宫文阑都以为是欧阳公子抢了盛元太子的钱。 只见众目睽睽下,盛元储君,太子殿下撑着脑袋,开口就是质问:“欧阳公子和小羲认识很久?我怎么不知道?” 当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两个认真对视的好看的男人身上的时候,宫羲予清清楚楚看到,宫文邕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换了个方向,面朝元舟,然后冷着脸一脚踹了上去! ! 干得好! 不愧是我的亲哥哥! 再来一脚! 可惜,宫羲予这个愿望并没有达成,第二脚被元舟躲开了。 “阿邕,几年不见这么凶啊?” 欧阳谲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们,宫文邕慢悠悠收回脚,继续一脸冷漠:“嗯,所以别贱。” 本来在欧阳的刻意无视下这个不算很严肃的宴会还蛮其乐融融,但是,宫羲予就知道,世界上绝对没有真正平静的地方,尤其是在王宫。 果不其然,喝着喝着,她旁边的三皇子元歌不晓得抽了什么风,突然提起了不该提的人。 “敢问王上,未曾不见阮伶佼姑娘?” 一片死寂—— 连宫文邕都知道这会儿最好不要开口,荆南王虽然平时不怎么暴躁还挺平和一老头,但真惹急了他,好歹是个曾经从十来个兄弟姐妹里成功登上王位的荆南王呢。 “三皇子?是吧?” 荆南王端着酒杯,神色几乎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随和,还有点慈祥。 元歌点头:“是。” “没记错就好。”他抿一口酒,笑着说:“若你不是盛元三皇子,可能没办法活着听本王说这句话了。” 第146章 且慢 元舟身为太子皇兄,此时并没有丝毫要帮他的意思,自顾自喝着酒,时不时跟宫文邕说句话。 其他人一点也不怀疑,都坚定地认为哪怕王上现在就处死元歌,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皇家无手足,这句话用来形容元舟再明了不过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荆南王,他放完轻飘飘的狠话之后,竟然真的让人把阮伶佼带上来了。 阮伶佼被囚禁在王后宫殿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还有规矩的下人保障她们生活,可终究难捱得很,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她实在不想回去了。 负责带人的武士给阮伶佼留足了梳洗更衣的时间,可她还是素着一身淡青去了。 “伶佼,参见王上。” 在大殿中所有人注视下恭恭敬敬跪拜的阮伶佼,看起来面色苍白弱不禁风,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荆南王脸上看不太出来情绪,在上首受了她这礼,说:“你可知今日什么场合?” 他这话问出来,阮伶佼就心道不好,随便编了个借口:“回王上,伶佼晓得,王后娘娘听闻伶佼有幸面见王上,特意吩咐伶佼,您中意素雅些的衣裳,看到大概能心情好些。” 在外人面前,王上多少都要给王后留点儿面子,毕竟还未废后,她终究是妻。 “如此便罢,本王如今看不得,回去换了。” 费心挑选衣裳的阮伶佼无奈只好应声:“是,伶佼告退。” 她一边后退一边想,若不是宴宁那个疯女人,她也不至于丢这么大人,希望回去的时候不要看到她,否则又要解释半天。 “且慢!”元歌叫住她,起身:“王上,我有话要说于阮姑娘,可否通融?” 荆南王随意地抬抬手,示意他们随便,别继续站着碍眼就行。 宫羲予看着一男一女并肩离开祭尤殿,眼中有些玩味。 这俩都是千年的狐狸,最后也不知道会是谁玩了谁,倒挺有趣,比宴会有意思多了。 半个时辰后,元歌和阮伶佼还是一道回来的。 这次她穿了件紫的,看起来典雅又妖媚,除了还苍白的脸色之外,顺眼多了。 阮伶佼没有了圣女的地位后,其实根本没资格来这种宴会上,故而她的位置只是临时让下人在最末位加了张矮桌。 元歌一整场宴会,视线一直在往她的方向瞟。 宴会终于结束后,不出宫羲予所料,他们果然走到了一起,王上也没有再提让阮伶佼回去的事。 阮伶佼扶风弱柳似的跟在元歌身边,十足就是受了很多委屈的模样,柔柔发问:“三皇子,可否带伶佼离开王宫?” 元歌疑惑:“有人欺负你吗?” “三皇子放心,王宫规矩森严,他们不会太过分的,是伶佼自己,实在不愿继续呆在这儿了。” 她的欲言又止元歌很好的理解了,不会太过分,就是还有不是太过分的欺辱,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若不是真伤了心,怎么会愿意离开? “好。” 小五把两人的那几句话的内容告诉了宫羲予之后,果然见他们小殿下笑了。 “蠢货。” “可不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到时候被卖了估计还给人数钱呢!” 第147章 婚姻大事 自从元舟他们来了之后,宫羲予发现她父王最近有些不对劲,总是有事没事说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父女二人在书房聊着疫情,荆南王冷不丁突然来一句:“羲和觉得,元太子如何?” 宫羲予面不改色翻开下一本奏书,头也不抬:“不如何,人挺好。” 荆南王继续问:“欧阳家小子呢?” “父王,你在开玩笑吗?”就算他们父女乐意,盛元皇室还不愿意让荆南和欧阳家扯上关系呢。 “元舟不行,欧阳谲也不行,难道你已经有了中意的?” 不然哪个正常小姑娘会拒绝他们俩? 宫羲予总算听出来了荆南王的言下之意,缓缓放下奏书,有一小点点惊讶:“父王,圣女可以这么早嫁人?” 她这就是反问,应为的确有明文规定确实不可以,除非已经有了能接替圣女位的人。 谁知道荆南王出乎意料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宫羲予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张了张嘴:“啊?” “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怎么看你不用多听,这些天只管替父亲安顿好元太子和欧阳家那小朋友,尽尽地主之谊。” …… 宫羲予想了想,坐直了身子试着提议到:“哥哥也年纪不小了。” 荆南王瞥了她一眼,哼一声,重新把视线挪回手中奏书上不再搭理她。 宫羲予差不多明白了,合着堂堂荆南王隐藏着的老妈子心在宫文邕那儿没有奏效,于是就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呗? 她这算不算给宫文邕挡了一劫? 是不是大概可以去试试收点儿利息? 后来她还是没去宫文邕那儿,除了实在不怎么熟悉之外,还有就是他们一碰面就会产生的各种微妙的尴尬,让宫羲予无法,再憋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过,她不去找宫文邕,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尤其是最近好像真的很老妈子的荆南王。 半夜三更,宫文邕刚从外面溜回来夜行衣都没来得及换,就听守在门外的随侍高声喊王上。 他正指望趁着随侍把荆南王拖一阵儿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没想到屋门直接被粗暴的推开,门栓猛的崩出去弹到地上。 “别装了,本王有事问你!” 宫文邕着实被这么粗暴的父王吓了一哆嗦,准备解衣服的手一下没把握好力道,差点把衣领直接扯开,还好一句“卧槽”及时憋住:“非要半夜问吗?” “没你事儿了,出去候着。”打发走跟进来的随侍,荆南王拉开把椅子一坐,顺便给儿子也拉了把出来,拍拍:“坐,咱爷俩有话必须得说清楚。” 这么严肃的荆南王,宫文邕都很少见,下意识拧紧了眉,想着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刚沉着脸坐下来,肩膀就被一只手重重拍了上来。 “阿邕啊!” “您说,儿臣听着呢。” 宫文邕谈正事时也不着四六嬉皮笑脸的状态荆南王再熟悉不过,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他过不去,一开口训都懒得训,直接愁眉苦脸说正事: “羲和不会看上羲子义那家伙了吧?” 第148章 有些担心 “羲和不会看上羲子义那家伙了吧?” 荆南王说完好一阵儿没听到宫文邕说话,抬头才发现他用一脸“我听见了什么!”的表情瞪着自己,心下不满,又加重力道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你话呢!” “啊!啊?应该……不会吧?” 虽然早知道自己这个父王有些时候经常会思维很跳脱,但也没想到他会跳的这么夸张。 宫文邕愣了一会儿也就回过味了,抱着胸靠在椅子靠背里:“父王,您想什么呢?” 容讣都不要脸成那样了,可怜的小羲和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而且还是羲子义! 这个日渐更年期的中年男士为什么脑洞这么大? 宫文邕好不容易才说服某中年男子离开自己的宫殿,并信誓旦旦再三保证了妹妹绝对不可能对羲子义有任何非分之想,谁知道第二天就被打了脸。 正午,被各种政务折磨了整个后半夜的宫羲予还没睡醒,房门再一次被“哐”一声推开。 这次更倒霉一点,门栓隔着被子直接砸在了他后腰的位置。 “嘶!我他妈——” “宫文邕你给本王滚出去!” 被迁怒的宫文邕拧着一张脸强忍怒气,缓了半天才调整好作为一个儿子的心态,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又怎么了?” 荆南王气到不想说话,身后的随侍咳了声小心翼翼解释:“小殿下又带羲将军出宫了,王上有些担心。” 呵,有些担心? 宫文邕怀疑的目光让随侍觉得脸有点烧,他确实说的和缓了些,但这也怪不得他呀! 那是王上啊!难道让人直接说他大早上听说后差点气死又不方便轻举妄动只能憋到了现在吗? 身为随侍,他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最后宫文邕还是被自己的父王强制性赶出宫去找妹妹,务必不能让她和他产生任何超越主仆之外的关系,并且大手一挥包揽了他手下的全部政务,大方的一点儿也不像个着急交权安享晚年的中年男人。 临离开前,宫文邕回头表达了一下自己唯一的想法: “父王,巫医最近不忙,让他们给你看看吧,别闲出病了。” 荆南王还是反映了会儿,才问身后随侍:“他的意思是本王闲出病了?” 随侍:“……” 不清楚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听到! 王城那么大,要找个宫羲予一点都不容易,宫文邕又不傻,还真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找了元舟全当带兄弟体察民情了。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元舟头一次在王城街上露面大家还不认识,宫文邕可就没人不知道了。 倒也不是说他老出来现眼,只不过一直生活在这里,有没有宫羲予那样子不能露脸的规矩,总有些人多多少少是见过的,加上王子身份加持,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他们的邕王子风度翩翩俊逸非常了。 甚至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文雅人”,还绘了宫文邕的画偷摸卖过,画的好的,价值千金也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安居乐业井然有序的元都,荆南王城里,稍显杂乱野蛮的市井对元舟来说十分新鲜。 第149章 蹭点儿好处 宫羲予不是那种出宫只为了玩的人,她是有正事的! 当然,很明显只有她自己真么认为罢了,羲子义显然不是天真少年随她哄骗,不过也不会拒绝。 出宫就出宫呗,不出事儿就行。 如果他知道宫羲予出宫会见到什么人,估计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小殿下就是小殿下,哪怕没人存着搞事的心,也会莫名其妙因为她而发生一连串的事情,俗称命里带事儿。 羲子义对她去找欧阳谲的举动并没有产生任何情绪,毕竟在元都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 欧阳谲听驿馆下人说羲将军在一楼厅里等他的时候还有点疑惑。 谁?什么将军?等他做什么? 带着满脑袋问号简单收拾了下推门出去,站在栏杆后就能看到楼下柜台前一高一矮两人的背影,其中纤瘦些的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二羲?” 宫羲予正趴在柜台前看掌柜拨算盘算账,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就看到欧阳在二楼笑嘻嘻朝她挥手。 那么大个人,白长了张帅脸,笑起来跟傻子似的。 宫羲予撇撇嘴在心里吐槽,行动却很老实,转身下意识踮脚招了招手。 羲子义留意到了那个隐含期待的细微小动作,在一边没出声,却默默挑了眉,抬眼把欧阳谲打量了几个来回。 哪怕他一直待在荆南,也听说过欧阳家的名号,欧阳家唯一的继承人,没有多事小心眼的兄弟姐妹,除了比国库还充盈的身家外就只有个带着病的老爹,不存在任何内宅的争纷。 模样也算得上顶好,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气质有点儿邪性,但总体还是温和的,尤其是面对小殿下的时候。 总的来说,第一眼看起来还不错,可以让小殿下考虑。 “二羲,你怎么来了?” 自从出门看到宫羲予,欧阳谲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还没停下过,嘴角不受自己的控制疯狂上扬。 宫羲予抬手打掉他习惯性揉着自己脑袋的爪子,故作恶狠狠:“不是不让你来吗!” 欧阳谲讪讪把被拍到的手收回背在身后,嘿嘿两声笑得有点儿贱:“这不是听说二羲又厉害了点儿,来蹭些好处嘛!咱们兄弟多年情分,你不会忍心看大哥在这儿可怜巴巴捞不到钱吧?” 这儿为了赚钱多丧尽天良的事都敢尝试宫羲予早就知道了,不过猛一下听到他这么说还是有点堵。 从什么时候开始,欧阳在自己面前连一句大大方方“想你了”都不敢说了? “别贫了,我还没去过你那儿呢,带我去看看吗?” 欧阳谲沉默一下,挠挠头:“我也不太认路。” 宫羲予:“……” 幸好宫羲予出来的时候带上了羲子义,这会儿扭头盯着他,就能得到一个万能的寻路好管家。 羲子义还没观察完欧阳谲呢,突然被宫羲予没有怀太多好意的视线盯住,感觉自己的良知受到了三位真火的炙烤, 羲?万能?寻路?子义长叹一口气,只能妥协:“什么地方?” 第150章 当心些 羲子义感觉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尽职尽责的老妈子,不光把他们安全带到了地方,还要负责去找王城能管上事儿的人给这地方系到羲和殿下名下。 荆南等级制度森严,欧阳家的赌场再让人欲罢不能,大多数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到这个外人的底盘上来消遣,多是偷偷摸摸来的,玩两把就回去。 怕死的心成功让不少人战胜了寻求刺激的恶念,钱输的数目少了,这地方反而安全很多。 羲子义去忙了,男装的宫羲予和远道而来的欧阳谲在这里都是生面孔,除了有人图美色多看两眼,其他大多时候并没有人会注意。 宫羲予对赌场没什么兴趣,也就只是陪欧阳试了两手两人就找了个很低调的角落纵观着大局,等羲子义回来。 羲子义的存在欧阳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羲和小殿下的三千武士又过很多传言,尤其是羲子义,甚至有很多人说他是小殿下的入幕之宾,否则怎么会得到王室那么庞大的信任和推崇? “羲将军他……”欧阳谲想问来着,可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并没有问的身份和理由,在喧嚣的人群中,后半句话最终还是没出口。 周围实在有点吵,宫羲予没听清,侧头问:“你说什么?” “没事,等会儿去吃饭吧!” “好啊!” 羲子义回来后,宫羲予和欧阳商量了很久到底吃什么,半天没有得出结论,最后还是羲子义干脆利落,一车把人拉去了荣华楼。 “别想了,吃吧。” 宫羲予:“……你这样我会很没面子诶?” 羲子义低头瞟她一眼:“嗯?” “当我没说。” 微笑,做这家伙的主子好心累哦! 荣华楼是容讣的地方,元都那个被送给了宫羲予当生辰礼,荆南王城这个还是属于容讣的。 欧阳谲面上没什么奇怪的表情,优哉游哉踏进门,却在小声对宫羲予说:“容讣很久没在元都露面了,我总觉得你得当心些。” 面对欧阳很莫名其妙的担心,宫羲予有点沉默,最后还是没有瞒着他。 “容讣……嗯……就在荆南。” 欧阳谲一愣,心下明白了什么,不再提他,重新换上笑脸:“好,你知道就好,先喝点茶吧,走这么久该累了。” 一顿饭吃了块一个时辰,宫羲予和欧阳谲一边胡乱找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羲子义看得表情有些不太对。 他一直觉得小殿下和容少主还蛮合适的,可是看着不大的方桌两边自然到几乎快把他忘掉的两个人,羲子义突然就感觉,小殿下如果和欧阳家这小公子在一起,好像也挺好。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太自然了,完全没有人能说出任何违和的地方。 一个照顾的自然而然,另一个也心安理得受着。 而容少主那里,小殿下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什么地方缺了点什么,平时看不出来,现在一对比,差距就出现了。 “叩叩叩” 厢房门突然被敲响,宫羲予双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抽空问了声:“怎么?” 第151章 想见见你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屋里的安稳。宫羲予捧着茶杯应声: “怎么?” 敲门的是个熟人,当然,宫羲予也是在他开口之后才听出来。 贺延在门外说:“小殿下,主子请您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房里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用“死寂”形容,羲子义努力争当一个没有灵魂的假如你,宫羲予不知道该说什么,欧阳愣了会也就想到了,回过神笑了声:“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宫羲予也就是尴尬那么一会儿,既然欧阳主动缓和气氛也就借坡下驴:“我过去一下,很快回来。” “好。” 宫羲予离开后,欧阳谲很认真的想了很久,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挽留过她,不论什么事情都没有过。 羲子义对欧阳的这点心思一看一个准,其实不光是他,但凡有人见到欧阳谲在宫羲予面前笑得像个大傻子的模样,什么都知道了。 “你……喜欢小殿下?” 因为羲子义之前的沉默,欧阳谲差点以为厢房里现在只剩他自己了,谁知道刚开始发呆就被打断,一口浓茶含在口中都忘了咽,瞳孔僵直,直愣到舌根都发苦,才迟钝地把茶水咽下,苦笑一声:“这么明显吗?” 羲子义挑眉:“嗯,就差写在脸上了。” 欧阳的苦笑不是为了自己的暴露,而是暴露这么久这么明显了,还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仔细想来,她已经暗里说过很多次了,只不过自己还守着那点可笑幼稚的东西不愿意放手而已。 另一边,被贺延带着往楼上走的宫羲予脸色也不太好,并不是因为被打断。 自从见到欧阳之后,除了一开始重逢的喜悦,她心情其实一直不怎么明朗。 欧阳谲的隐忍别说她,相比羲子义都感觉到了,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边心疼他。 容讣并没有像宫羲予所想一样在屋里等,他就在门口,不过门就很隐蔽了,不拐进路口是绝对看不到的。 他能察觉到不远处正向自己走来的那人不开心,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也许她也并不需要安慰。 在容讣面前,宫羲予也并没有掩饰自己情绪的念头,下意识有些懒散疲倦,走过来的时候脑袋有点发晕,下意识伸手扶了墙,还没缓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揽住肩带进一个很温暖的胸膛。 等眼前的黑影慢慢消失,视线回归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埋在容讣身上,宛如寄生。 这个念头刚出现,宫羲予就愣住了,下意识在脑海中问自己: 寄生是什么? 她的晕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立刻就从容讣身上抽身离开。 “我没事,怎么了?” 最近她已经能跟自己脑海中那些经常会出现的奇奇怪怪的念头和平共处了,有时候它们甚至会取代梦里的黑暗,让自己好过一些。 容讣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有任何变化,还是很担心,还小心翼翼克制着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安全温和一些: “没事,想见见你。” 第152章 你受伤了? “想见见你。” …… 刚才发现自己被容讣揽在怀里的时候,宫羲予都还能分出精神感觉到不远处的后方贺延微妙的笑,儿现在,两个人距离得当,她却好像突然丢了魂儿,连面前容讣的脸甚至都看不太清。 感觉容讣的手擦过自己眼角时带起的凉意,宫羲予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眼眶有些酸酸地,被容讣擦掉的好像是眼泪。 自从去年死而往生后她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在本该命运重叠的时候遇见容讣,她至今不知道,他究竟是意外,还是原本就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从他出现之后,宫羲予几乎已经快要习惯自己脑海中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念头了,上次在王后宫里,她发狠说自己能想起来,其实只是过过嘴瘾而已。 对现在的宫羲予来说,她忘记的所有记忆都只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而已,并不是她自己的不可或缺。 但像今天这样因为几个字泪流满面的情况,实在很让她害怕。 怕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什么人。 那样的话,如果再也想不起来,会不会太委屈了? “别哭啊,我没事。” 容讣完全是下意识在哄,宫羲予能感觉到他之前隐藏很深的压抑和戾气突然消失不见,他真的伪装的很好,但是,宫羲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他伪装之下有些枯败的心脏。 她其实并不知道,就在她走过来之前,这个在自己面前可以温柔到一塌糊涂的男人轰碎了整间屋子所有东西,贺延都差点被波及,无奈之下才去打扰的宫羲予,却没想到有这么大功效。 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就止不住,后来宫羲予索性也懒得管了,反正今天素着张脸,也不怕哭花了妆。 容讣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狠狠攥着,生疼,喘不上气,自己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眼睛鼻尖哭得通红,耳朵尖儿都是红的,下意识就想要照以前的习惯俯身亲亲她红彤彤的眼睛,刚低了头就反应过来,深吸口气,闭上眼。 千万不能吓到了他的小姑娘。 “别哭,朋友还等着你呢。” 容讣给自己做几千几万遍心理建设,看到宫羲予那张脸都是没什么用也没有,森然戾气和剜心的怜惜在五脏六腑中纠缠在一起,难捱到胃也开始疼。 如果不是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吓到她,哪儿有傻逼会愿意把眼前的小姑娘放走去陪其他人? 宫羲予的眼泪还没流完,不过比刚才要好多了,皱着一张白生生委屈巴巴的小脸,拽上了容讣的袖子。 他的袖口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味道很小,但是依旧存在。 “你受伤了?” 自己一哭眼睛就会红起来宫羲予是知道的,但她这是第一次看到容讣红了眼睛,又不像难过的样子,盯了会儿,发现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容讣闻言愣了下,低笑了声闭了会儿眼睛,再次睁开几乎已经恢复了原样,依旧像是画里的深邃眉眼,黑白分明,可宫羲予却依旧说: “还是红的,你别躲我。” 第153章 怕你被骗走了 宫羲予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怜,盯着容讣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会想起来的,你别躲着我。” 容柃逃走,被邺琛抓住,吃好喝好男色勾引,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差不多交代了,而容讣的人找到她稍微晚了一盏茶的功夫,没能救回来。 说起来,宫羲予还记得容柃,那个长了一张娇滴滴的脸,却有点儿疯的女孩子。 “她……死了?” “嗯。” 容讣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后,整个人都有些颓,靠着身后的门,慢慢蹲了下去,显而易见的烦躁和无奈。 宫羲予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呢,眼泪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视线在蹲着的容讣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他拽着自己衣摆的大手上。 容讣个子很高,哪怕蹲成这样也是很大一只,他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这会儿却像个小孩儿似的揪着别人衣摆。 青色长衫被他揪着的地方刚好绣着竹叶,宫羲予低头看的时候,好像他把竹叶抓在手里一样。 “为什么不开心?”宫羲予问。 容讣没撒手,指腹又在竹叶上扣了扣,闷着声音嘟囔:“怕你被骗走了。” 宫羲予失笑,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了邺琛的铁面和他的脸,几乎都和容讣一模一样。 她想了想,也蹲下来,外衫因为还被抓着就只能蹲在容讣面前,离他很近。 盯着容讣低垂的眉眼,宫羲予心念一动,因为自己心里的想法愣了愣,随后还是忠诚于心底的念头,抬手在眼前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容讣的头发不是很软,因为束着冠,并没有什么太好的手感,让宫羲予几乎是立刻就想到,如果他是短发,摸起来应该很舒服。 “我为什么会被骗走啊?” 宫羲予像在安抚小孩子似的,听得容讣都怔了下,回过神有些失笑,却还是看着她,很认真的说:“因为他和我一样。” “不一样啊。”宫羲予下意识反驳,说完却又想不起来他们到底哪儿不一样,如果光看外边,确实很像。 容讣等了一会儿,见宫羲予眼中还有些懵懂,便不打算让她继续为难,刚要开口换个话题问她是不是该回去了,就听宫羲予突然开口: “我说不上来,但你们真的不一样……我能认得出你。” 宫羲予离开后,容讣继续蹲了会儿才起身,贺延在他起身恢复常态后才从过道口进来,说刚才欧阳谲来过。 容讣看着宫羲予离开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了声:“我知道。” 贺延知趣地闭嘴滚蛋,容讣又站了会儿才转身推开身后房门,屋里还是一片狼藉。 他翻来自己袖口,手臂上还渗血的口子但凡有熟悉伤口的人看到,都会知道这是容讣自己弄得。 他在一片狼藉中翻出药酒和绷带,面无表情将半尺长并不算特别深的伤清洗之后细细缠好,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手重了挤压到伤口,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羲和不喜欢他身上有伤,这么多年容讣一直记得。 第154章 也救过人吗? 离开荣华楼,欧阳谲说先送宫羲予回去,他们就一起往王宫的方向走。 天色还早,几个人看起来心情都不是很好,街边有贩卖香料的铺子,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弥漫着。 “二羲。” 欧阳谲突然叫了她一声,宫羲予应后,他语气很轻地问:“你和容讣,以后……会在一起吗?” 宫羲予沉默了会儿,然后突然停下脚步,欧阳谲也跟着停下。 宫羲予看着他,过了阵儿转开视线瞥向一旁,说:“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 “二羲和他一起,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 宫羲予话音刚落,前面不远处就有争执声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周围人的吵嚷,烦的宫羲予脑仁有些疼。 不过那是他们回宫的必经之路,只能往过走。 在人群外,阮伶佼柔柔的声音听在宫羲予耳朵里很清晰,因为她今天有些尖锐过了头,不过她却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绕开人群就要过去。 “姐姐!姐姐呜呜呜!姐姐你流血了!呜呜呜怎么办呜……” 人群堵住了整条路,宫羲予和欧阳谲刚要从最外层挤过去,谁知道人群突然动了起来,然后欧阳谲就眼睁睁来着宫羲予瞪大眼睛无奈的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得到了里面。 他没抓住。 宫羲予被人群莫名其妙带到了里面,如果不用轻功踩着人头根本没法出去,索性她一向可以做到随遇而安,既然出不去,就是注定了要看场闹剧呗。 被人群包围的除了阮伶佼还有匹马,地上有不少血,马的另一边宫羲予看不到,但小女孩哭喊着叫姐姐的声音很清晰,哭的宫羲予莫名心口一紧。 几乎是不受她自己控制的,脑海中闪过画面,也是这样被人群包围的街道,年纪很小的她自己一身血狼狈的倒在地上,旁边有个干瘦的短头发小孩儿,一脸黑灰哭花了,身上都是破衣服,看不出男女。 那小孩儿跪在她旁边根本不敢动她,哭的气儿都上不来了,不停地喊她小殿下。 她以前……也救过人吗? 可是那时候才五六岁,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救人的念头呢? 被人群推搡着,宫羲予莫名其妙就一点点挪到了马的另一边,这回能看到哭喊的小女孩了,比小女孩更吸引她的,是倒在地上,被女孩小心翼翼抓着手的人。 那人一身是血,漂亮的裙摆散开,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现在脏兮兮的,还有些青紫,长发也散了,遮住半张脸。 宫羲予心提了一下,下意识推开堵在自己前面的两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走进去,不理会阮伶佼尖锐的叫喊,径直走到那个受伤的人身边,蹲下,在女孩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拨开那人挡着脸的长发。 “万云雨?” 万云雨刚才已经疼到有些神志不清了,这会儿被人叫出名字,强打精神把眼睛睁开条缝,可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连人脸都看不清,却迷迷糊糊的,唇齿开合间,无声唤了句小殿下。 第155章 一开始就该是您的 宫羲予不会治病救人,但练功这么几个月,多上知道些常识,指尖轻触着着万云雨脖颈的命门,将自己内力中较为温和的一部分,小心翼翼渡给他。 还好没有把事情越弄越糟,在阮伶佼和周围百姓渐渐弱下来的声音里,宫羲予能感觉到万云雨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些。 大概半刻钟后,万云雨再次睁眼,这回清醒多了,第一件事就是找人,一扭头看到小殿下在旁边,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瞬间红了眼睛。 “小殿下——” 宫羲予每次见面都会不由自主忘记万云雨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听着他委屈巴巴的声音,连周围离得近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忍不住心一酸。 “别乱动,自己什么身体没数啊?” 万云雨被凶之后眼睛更红了,却扭了头去一边,很快调整好,然后看了看紧张兮兮坐在地上,干干净净穿着嫩绿小裙子的女孩,除了裙摆沾了点灰和一脸眼泪之外,完好无损。 “小妹妹,快回家去,姐姐没事啦!” “呜呜呜呜呜姐姐呜呜呜……” 小姑娘吓坏了还没缓过来,万云雨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却忘了自己脏兮兮的手,给人家脸糊得乱糟糟的。 “哎呀,别哭啦,快回家去,然后告诉爹娘,金玉赌坊的姐姐,因为圣女冕下,才救了你。” “呜呜呜姐姐我害怕呜……” 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粘人,万云雨没办法,只能捂着胸口一脸要死了的表情:“快回去找你爹娘,不然姐姐就要死掉了!” “呜呜呜好。” 等小女孩从人群里让出的小道挤出去,万云雨才松口气,然后看着宫羲予,低声似是有些怔愣,说:“小殿下,那孩子和你小时候很像。” 宫羲予也顿了一下,却面不改色:“哦,是吗。” “对啊。”万云雨看了看周围还密密麻麻甚至越来越多的人,有些出神:“那时候您救我,也在这儿,周围人比现在还多呢。” “所以你就把卖身契给我了?” “嘛!本来一开始就该是您的,要不是不敢去见您,我跟贺延也不会跟主子这么多年。” 宫羲予想问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想了想,却问了另一件事:“容柃的事怎么样了?” 万云雨愣了会儿像是没想到她也知道,但并没有瞒着,为了防备其他人,用仅有的一点儿内力传音说:“我刚让人查到邺琛困人的其中几处地方,正要找主子汇报呢,就成这样了。” 宫羲予也是怕了他:“你出门就不带个人?” “以往都会带的,今天刚好他们忙不过来。” 说到这,两人都有些怀疑事情的巧合了,宫羲予莫名觉得当年自己在大火中失忆和救人相隔时间不会太久,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便传音问他:“当年在这,还有谁吗?” 万云雨哼哼唧唧着不动声色扫了一圈,看到马后的人影,突然一顿。 可就在这时,人群最后方传来了宫文邕身边随侍的声音,宫羲予对他打个眼色不再提这事儿,扶着没什么重伤的万云雨站起身,极其符合自己人设的冷嗖嗖瞥了一旁已经撒完泼安静下来的阮伶佼一眼。 第156章 一力承担 “三皇子,解释一下?” 宫羲予今天的装扮是青色男装长衫,没有怎么折腾自己的脸,认识的人都能看出来,元歌虽然和她不怎么熟悉,可毕竟在元都的四年时不时要见一面,肯定能认出来。 在别人的地方伤了人,还被逮了个正着,元歌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说,可是也只能想想。 周围百姓之前还没认出那男的是谁,冷不丁听到“三皇子”这称呼,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盛元来的使者,更加义愤填膺了,吵嚷指责声越大。 宫文邕原本正跟元舟低调的在酒楼听曲儿喝茶,就听随侍说三皇子在旁边街口纵马撞了人,撞得还是金玉赌坊的万云雨。 但他们都没想到,在人群外看到落寞围观的欧阳谲就罢了,里面还有个宫羲予。 宫文邕很少见到自家妹妹这么冰冷强势质问一个人的模样,都听不见元舟在说什么了,直接怔在原地。 看着在人群中与元歌对峙整个气场完全碾压的宫羲予,宫文邕心想,容讣好像是对的,不论忘记了多久,她始终都是羲和。 宫羲予也察觉到了宫文邕的气息,却知道元歌说出那声抱歉和愿意承担,才往宫文邕的方向看。 这一对视,宫文邕突然惊醒,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只能故作冷漠重新将视线移到元歌和阮伶佼身上,缓步走出已经安静的人群,挡在宫羲予前面,似乎是将她护在身后的姿态,实则不动声色调整着气息。 宫羲予方才不愿暴露身份,故而没有找阮伶佼麻烦,可宫文邕不必,他的画像整个王城到处都是,张狂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也众所周知,不过没人不满,因为他的本事也足够撑起他的张狂。 “三皇子远道而来,文邕不与你计较。”他语调沉重而缓慢,阮伶佼下意识的后退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低哼一声不紧不慢继续说道:“阮伶佼,身为前任圣女,戴罪期间张扬过市,不理百姓安危,不顾王室尊卑,你可知罪?” 阮伶佼躲在后面,元歌欲护着她,开口辩解:“邕王子错怪伶佼了,是我的过错。” 宫文邕挑眉:“错怪?” “所有过错元歌一力承担,还请邕王子切勿责怪伶佼。” 宫羲予扶着万云雨被宫文邕堵着,听到这话两人都笑了,没发现三皇子还是个情种呢。 阮伶佼在元歌身后整个人微微发抖,更激起元歌的保护欲,却不等他再说什么,宫文邕低笑着打断他: “三皇子既然想承担责任,那便如了你意,闹市纵马伤人,念在皇子毕竟外人,禁足三日以儆效尤,您可接受?” 只是禁足三日,虽然面子上不太好,但元歌没敢多说什么,宫文邕的身份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太子。 如果这次不受罚,估计回了元都以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宫文邕处理完元歌,分明是不公平的,可周围百姓却没人有意见,并不是他们惧怕王权,而且这些人都知道,他们的邕王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那两人的。 第157章 一件件算账 “既然没意见,那三皇子请便吧,禁足从今夜开始。”说完,他听到元歌松了口气,勾唇笑了:“至于你,阮伶佼,如今身为庶人,王族不好动你,便交由圣女殿发落,是生是死,全由圣女冕下做主。” 从刚才宫文邕答应不动阮伶佼起,宫羲予就猜到他打的主意了,这会儿接到不远处人群里元舟的打趣眼神,无奈笑了下。 圣女殿这些日子已经在百姓中有了很高的威望,宫文邕的决定没人有意见,元歌正要说什么,被人群里的元舟一个毫无表情的注视吓了回去。 阮伶佼一直发着抖紧闭嘴巴,直到宫文邕的侍卫来将她扭送回王宫的时候,她突然尖锐的开始喊: “啊!” “宫羲予!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宫羲予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们还以为阮伶佼傻了呢,小殿下在哪儿啊? 而且,当着邕王子这个亲哥哥的面诅咒人家妹妹,这么残忍疯癫的女人,幸好她已经不是圣女了。 宫文邕本来都已经打算走了,听到这话突然停下脚步,沉着脸盯着阮伶佼,半晌后开口,确是对两个侍卫:“替我转告圣女,把她以前做的事查干净,账!咱们一件件算。” 这话分明是说给宫羲予听的,她在后面挑眉,算是认同了。 两个侍卫应声扭着阮伶佼离开,宫羲予在人群慢慢散开后,扶着万云雨,终于看到了欧阳谲和羲子义,她有点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欧阳谲直到她想什么,主动说到:“你先忙,前面不选就是驿馆,我不送你了。” “嗯,你这些天没休息好吧?回去好好睡一觉,驿馆掌柜那儿可以买到一些白木香石,助眠还不错。” “好,别担心我。” 因为心下不安,宫羲予让羲子义回王宫调几个武士守着欧阳谲,自己扶万云雨回去。 其实,就算一开始万云雨身边没人护着,但出事后不久,其实已经有人赶来了,不过他们看着宫羲予,想了想还是悄悄跟着他们,没有白痴到直接出面。 万云雨说他要去容讣的小院,宫羲予也就听着他的指路扶他走,半路看到药堂顺便进去让大夫看了看,没什么大碍,抓了点药。 趁大夫抓药的空挡,万云雨传音告诉宫羲予,当年那次意外是一架马车时空,马车里跌出来个小姑娘,现在想想,有点像阮伶佼,而且和她被接近王城的时候刚好也对的上。 大夫提着药出来嘱咐万云雨当心别再拉扯到伤口,然后他们继续沉默着离开。 容讣的小院子门外,和元都那个一样,有两只石头狮子,石台很高,院门简单大气。 这会儿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门也不落锁,他们开门进去后合上大门,宫羲予直接把万云雨丢在了一间侧面的厢房。 万云雨虽然谁看都是女人家,但骨头始终是男人的骨头。 刚才给他注入内力本来就损耗了大半,又扶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一路回来,她真是没劲儿了,听到万云雨挣扎说这是贺延的屋子理都没理,把人往干净的床榻上一扔就不管不顾出去。 万云雨没听到院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有点心焦的好奇,捂着腹部挣扎站起来挪到门口,开了个小缝偷偷看一眼。 第158章 困了就睡 隔着门缝,万云雨看到,宫羲予毫无形象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好像在假寐。 三月中旬的天还是不怎么暖和,傍晚更凉,万云雨担心她冻着,挣扎着出门,去书房拿了个披风出来。 宫羲予就是有些累歇一会儿,听着万云雨的动静还以为他要解手,没搭理,却不想过了会儿那家伙一步步挪到自己旁边,小心翼翼给她盖了件毛茸茸的披风。 因为最开始认识万云雨一直以为他是女人,哪怕后来知道了,对这家伙也提不起什么戒心,这会儿像被盖了个被子,困意竟然真的莫名冒了出来。 看她真困了,万云雨安抚到:“小殿下,睡会儿不要紧的,主子他们最近都不回来,我让人去宫里传句话就好。” 等他这句话说完,却发现趴在石桌上的小殿下已经呼吸平稳了,还拽了披风的一角垫在胳膊下面挡住石桌的寒意。 其实他是想劝宫羲予进屋睡会儿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开口,实在有些唐突,把人吓走了可怎么是好。 连续很长时间,宫羲予只要睡觉,梦里不是一片黑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再加上最近一直操心着圣女殿乱七八糟的事,平时不觉得,今天一累,倒把所有累积的疲乏都勾了起来。 容讣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劲,贺延先一步推开大门,穿过回廊与垂花门进到院子,就看见院子四角灯已经点好了,却依旧昏暗。 万云雨像个地主家的傻闺女一样,坐在自己屋的门槛上两手撑着脑袋发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角落石桌上趴了个人,盖着他们主子放在书房的披风,正睡着。 容讣一进来就看到了桌上那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停了一会儿,哪怕之后回过神,也放的极轻。 万云雨见他们回来有些惊讶,因为腹部伤口还在疼,没敢换动作,瞪大眼睛,张着嘴做口型问他们怎么回来了。 原本他们的确不会回来,因为听说万云雨下午受了伤这才回来看看,没想到还多了另一个人。 容讣放轻脚步走到石桌旁,小心翼翼把整个人都盖着的披风掀起一点,看见他的小姑娘拧着眉,睡得不太安稳。 宫羲予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毕竟是趴在桌上的,不太舒服,迷糊间感觉有人动了自己,不太高兴又懒得计较,就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感觉像是把自己埋进了一块很舒服的重重的被子里。 容讣把宫羲予包在披风里打横抱起,却没想到她好像被惊动了,在自己怀里拱了拱,隔着披风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脑袋也全部埋进他胸膛,然后舒舒服服又睡了过去。 看着小殿下被抱走,万云雨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一样舒舒服服叹了口气,起身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没想到被贺延挡了路。 “让让?” 贺延在昏暗中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直接把人推进了他身后自己的屋里,谅他不敢出声惊醒宫羲予,推进屋后回手关了门,然后冷着脸,一言不发解他衣裳。 第159章 很乖 万云雨也不躲,看着贺延难得冷着脸的模样,娇俏笑了声:“做什么呀,看你急得!” 贺延还是不理他,可毕竟没解过女人衣裳,半天不得其法,还是万云雨笑着自己忍着疼抬手解了个腰间一个绳结。 不一会儿,衣衫下,白皙精瘦的胸膛和黑青带伤的腰腹就彻底暴露在贺延眼里。 他冷着脸,在心疼这个蠢货,下意识抬手,掌心从他伤口边的黑青,小心翼翼一路滑到白皙的腰侧。 两人差不多高,贺延低头的时候,湿热的呼吸就落在万云雨肩窝脖颈,乱糟糟的。 不清不白的。 …… 宫羲予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睁眼只能看到不太熟悉的房间摆设和蒙蒙亮的窗。 里屋只有她一个人,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裳,菓一个大披风,又盖着被子,她从床上起身,摸了摸额头的薄汗,心想怪不得隐约好像梦到自己被绑住了呢。 这屋子……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容讣常待的,有他身上一贯的干燥草木香,宫羲予回忆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睡过去,只记得睡前最后听到的是万云雨的声音。 他说的什么来着? 啊——记不太清了。 短靴摆在床脚下,宫羲予起身就看到自己的外衫在一旁叠的整整齐齐摆着,愣了一下后展开穿好,推开门走出去。 看天色大概还很早,方才的尖叫好像是从……侧厢传出的。 宫羲予往那儿看了一眼,没看出屋子里怎么样了,倒是发现坐在院里石桌上的容讣撑着脑袋,眯着眼像睡着的模样。 她在悄悄离开和等容讣醒来之间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觉得良心过不去,留了下来。 容讣其实在宫羲予推门出来的时候就清醒了,只是不太想睁眼,一直在装睡,听到宫羲予出来又进去的动静,还以为她打算走了,叹了口气。 可是却没想到过了不一会儿,房门又被推开,脚步被有意放的更轻,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 然后,容讣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件带着温热和沉沉香意的披风。 听声音,宫羲予好像就坐在了自己旁边,应该还趴在石桌上了,就像很久以前她趴在客厅茶几上歪着头看电视一样,过一会儿就会有暖洋洋的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 在容讣的印象里,从自己开始有记忆起,羲和就一直在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然后是半路被丢过来的宫文邕。 小时候羲和很乖,瓷娃娃似的,在福利院很招人喜欢,也有不少人想收养她,不过最后都没成功。 那时候他就想,他的羲和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全世界所有人都该捧着她。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让人操心,乖乖吃饭,乖乖睡觉,连吃糖都是经过老师同意才会笑到眉眼弯弯郑重其事地吃一颗。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容讣都不记得过了多久,分明还是个小姑娘的羲和就能跟在自己身后出任务了。 她聪明又冷静,从来都知道善良只能给值得的人。 私下里依然是个孩子,发现零食被吃完会委屈到红眼睛,带出去玩也兴奋地上蹿下跳不安分。 第160章 吃喝玩乐 宫羲予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之,她回宫后迎接她的,就是圣女殿堆成山的奏书,初步判定,认真些一本本看大概要三天三夜。 荆南王估计也怕自己这个小女儿烦了直接撂挑子不干,特意来了一趟安抚人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实在不太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多话,宫羲予看着在书桌旁走来走去的父王,简直想不顾礼数把他赶出去。 羲子义原本是要被宫羲予抓来一起遭罪的,没想到荆南王先一步把他派了出去,十之八九的羲和殿武士都被他带走了,只给宫羲予留了几个能说话的算是解闷。 于是这般情况下,宫羲予只能委屈自己苦哈哈孤零零一本本翻奏书了。 但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堆奏书里固然有一部分是需要紧急处理的,可还掺着不少早就已经作废的,不过她没办法一眼看出哪些作废哪些要紧,怕漏了也只能老老实实一本本看。 荆南王让人往圣女殿松了很多东西,吃喝玩乐样样不缺,阿婵都怀疑自己小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要被王上终生囚禁在这里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剩下的武士陆陆续续被派出去支援羲子义,阿婵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反倒宫羲予这个的的确确能感觉带自己是被禁足在这里了的圣女冕下本尊,每天躺在榻上舒舒服服吃着阿婵处理好的水果和糕点,抽空看看剩下的零星几本奏书,也点儿也不急。 安插早就知道自家小殿下这不论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本事有多厉害,可是也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她依旧能做到波澜不惊随遇而安。 “小殿下,十九昨天也走了,奴婢心慌得很。” 如果不是真的快熬不住了,阿婵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紧张传递给宫羲予,但她害怕再憋下去自己活生生炸小殿下一脸血。 宫羲予合上圣女殿最后一本奏书,伸手从矮桌上捞了个糕点,甜滋滋的,鼓着嘴巴问:“武士殿人都走完了吗?” 阿婵叹了口气,努力安抚着自己近日越来越快的心跳:“十九他们是最后一队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宫羲予身边除了阿婵,就没有能真正信得过的人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没人会再不计后果地护着她。 这个状况她几天前就猜到了,看起来没多着急,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荆南王给她的权利很大,除了离开圣女殿,做什么都行。 于是宫羲予想了想,把同样一个人待在将军府的池小花儿叫进王宫了。 池小花儿的哥哥池将军也和羲子义一道去了,宫羲予唯独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这段日子,就连以前时不时会来刷一下存在感透露些消息的容讣都不来了。 宫羲予心想,这事儿要是跟容讣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就把刚才那本奏书生吃了! 池连第一次来圣女殿,以前也会进宫,但谁都知道圣女殿相当于荆南王宫的禁地之一。 他在大门外就惊呆了,嘴巴半天没合上:“这也太夸张了吧!” 第161章 醉酒 “小殿下,你这地方真的有点过分!” 宫羲予歪歪扭扭躺在软榻上看舞姬在殿中妖娆舞动,一脸醉生梦死,池连走到身边才发现,好像喝醉了似的,眼神有些飘忽:“你来啦?坐啊!” 池小花儿对自己的脸一直有种满意并且微微自恋的认同感,因为他即使有些生女相,但不可否认这张脸放到男人还是女人身上都非常漂亮。 直到他看见现在的宫羲予。 白皙到毫无瑕疵的脸,浅淡的小痣都只敢在眼下偷偷露面,生怕长在其他地方让这张脸失色,哪怕酒意朦胧也只是耳朵红了些,还被散着的长发挡了大半。 “小殿下?你喝了多少啊?” 宫羲予听到他这么问有点不满,平整的眉突然拧了起来,抿唇缓了会儿才稍微清醒些:“没事,这些天有点儿无聊,找你来坐坐。” 池连也不拘谨,坐在主位下首的小榻上,多少有点心疼这样的宫羲予,想了想,避开主要问题安慰她:“过些天羲将军就该回来了,小殿下你——” 话音未落就被宫羲予打断,她手中奢华雕着滕蔓的银酒樽晃了一下,眼神朦胧着,轻佻地瞥了池连一眼:“走的不声不响还打算回来?哪儿找这么好的事?” 可怜的池小花心说这可糟糕了,也没人教他怎么安慰现在在这个看起来有点怕怕的小殿下啊。 宫羲予没想到这家伙也被嘱咐了不多说话,一个白眼差点翻出来,努力按耐住,白眼,却没忍住一声冷哼,直接把本来就心里有鬼的池小花吓一哆嗦,酒杯差点脱手飞出去。 阿婵在一边看得想乐,但心口却始终惶惶的,一直没能平复下来,心说小殿下之前白嘱咐她了,心跳乱成这样,手臂都是抖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啊。 被吓得实在有些不太好的池连吞下口水,从自己能说的话里挑挑拣拣,勉强给宫羲予拼了个安心。 “那个……羲将军应该已经快从南边回来了。” 他这话说出口,分明看到了角落里一个乐师打扮的家伙眼里寒光一闪,眼刀子嗖嗖朝他飞来。 宫羲予装作酒意昏沉的模样,其实耷拉着眼皮不动声色也想通了些东西。 荆南的南边有几个古老的氏族,王后娘家宴氏正是其中之一,想来宴宁做王后的这二十多年,王上早已经看够了他们的勃勃野心。 宴宁或许只是想扶宫文邕上位,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老头子就是其中一个,他从当年荆南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开始绸缪了,虽然所有一切都做的隐蔽,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会露出点马脚。 这些都是万云雨递给宫羲予的消息,当时看到的时候,她只感叹了句“真是厉害啊”,没想到后来的一连串事情还能牵扯到自己。 从上次宴宁被囚禁殿中开始,晏家就越来越不安分了,他们对王权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哪怕宴宁这个王后迟早会做到头,但也绝不允许是被外人拔下来的。 外人中包括了荆南王和宫羲予,还有始终不愿意为他们所用的嫡亲外孙宫文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