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 第1页 《竖直弯勾》作者：klbb【cp完结】 文案：今天掰弯他了吗？ 竖直弯勾：一个笔直笔直的直男，被一个弯的勾引。竖直，弯勾。 1、三观极其歪，慎入； 2、受巨美巨撩；1v1，he；黎炘x泊清； 3、原名《勾引》，又名《直男，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金直男银直男不如你这个铁直男》《今天掰弯他了吗》 4、攻从头到尾都是弯的。 他整个人像一株菟丝花一样，全部的藤蔓都绕在赖以支撑的黎炘身上。 昏黄光线浸透进他瞳仁中，折射出一种惑人的光，让人只想要一头栽进其中。 黎炘被他压在身下，没有反抗，他无奈地低头看着对方：「清清。」 「说过多少遍了。你是男的。」 作品标籤：短篇小说，情投意合，he。 第一章 「羡慕了！男朋友那么有钱，重点是超！级！帅！」 修长脖颈上的皮肤柔腻白皙，钻石和贝母的光泽在暖橘色的夕阳光晕里折射出柔美的光，两者一起，仿佛一件艺术品的出展。 少女们甜脆的笑声如银铃相碰，在放学后空荡的教室里响起。 「maka限定款的粉贝母珍珠吊坠！」惊嘆地赞美完，她语气暧昧地说：「是花了心思的吧，真好呢~」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她低头抚弄那个精緻的吊坠。 「当然了！这么贵重的链子，不可能没花心思的啊。」另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插进来：「哎。说回来，涵涵还是黎炘初恋吧！」 此话一出，又一次掀起了少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调笑。 杜涵涵把坠子重新塞进校服领子里。姣好的面容在浮上一层绯色时更显动人。这些人的声音太大了，她有些发窘，伸出手作势要一个个去捂她们的嘴。 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响起。 「涵涵……那个人，不是也是你们班的吗？」 她没有明说，周围热闹的声音渐渐哑火。立马有人出来对「那个人」嗤之以鼻：「何止同班！那个绿茶婊，还是黎炘同桌！」 提起那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人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有几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如出一辙的鄙夷。 刚才的声音继续说下去：「那傢伙，每天就跟吸饱精气的蜘蛛精一样趴在班里，一天不贴在男人身上都受不了！」 他们班的教室的地理位置毗邻楼道，站在走廊上，从里面穿出来的声音可以被听得清楚。 里面的人不知道，她们口中的蜘蛛精，此时人正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并将模糊传到楼道里的只言片语收入耳中。 「噁心。」 「……谁说不是呢，长的就是一张贱人的脸。」 「贱人」生得面若桃花，眸如含星。一张艷丽的脸上，眉，眼，鼻，唇，精緻的线条像是工笔精细描画出来的一般，一笔一画都勾人心魄，艷丽得惊艷。更绝的是他一身柔细白腻的皮肤，像是质地柔软的白瓷，白出一种让人口焦舌燥的冲动。 虽然长得像画出来的，但他真人更具画中美人的风情韵味，妍分春月魂，香彻肌骨髓。极艷极丽，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却不是什么仙人，是吸人精气的妖精。 「妓女生的玩意果然也都是贱货。」 「……不要脸。」 眼角微挑。残阳的昏黄光线浸透进他纯澈瞳仁中，折射出一种惑人的光，让人望着便沉醉，只想要一头栽进其中。 他的身材没有一般男生的体量，反而有些娇柔。却能用身体把高了他一个头的黎炘面贴面地压在楼梯扶手上。 「这学期……第三个了吧？」 「……**。」 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两人的身体靠在一起。 隔着薄薄的校服，陌生的体温渡过来。他仰起那张冶丽的脸。距离过近，黎炘的呼吸洒在他脸上，痒的，热的，属于他的气息。两人呼吸相缠。周围的空气变得热而粘稠。 黎炘并不反抗。他垂下眼睛，看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一小片睫毛的阴影投在年轻俊朗的脸上。 「他真的好脏……」 「难道就没有羞耻心吗？」 他光屁股的不怕穿衣服的，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难道不可笑？ 原来白色也能是一种妖娆的颜色。 他纤白修长的手指像妖冶的花，指尖缓缓滑过对方流畅利落的下颌线条。 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赤裸的欣赏和喜爱。丝丝情愫像一根根挑逗的线，柔软地缠着对方，细细密密的蜘蛛丝最终将一整个人网进里面，让人就此甘心快乐地沉沦下去。 「他烂透了。」 烂透了……泊清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荡漾着，他盛开如美艷靡丽的花。 泊清并没有生气。他是真的不生气，连心跳都平稳如常。仿佛那些越来越过分的侮辱性的脏话一点也不刺耳一般。 他知道自己烂透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他不介意——他可以再腐烂一点。 辱骂的话听得多了，甚至与现在，他心底会因为那些恶毒尖锐的辱骂，隐隐产生一种阴暗的快感。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他整个人像一株菟丝花一样，全部的藤蔓都绕在赖以支撑的黎炘身上。 第2页 不得不说，这具身子确实娇软，让人恨不得一把抱入怀里。 泊清身侧就是楼梯。一只发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腰身，黎炘细心地用自己的手护着他，说：「清清不要掉下去了。」 这话让泊清有点想发笑。自己现在还面对面地贴在他身上，这个伪君子还在这里说什么呢。 一个女生的声音不无担忧地在说话：「涵涵，你不能不担心啊……」 「男人从来不会拒绝一个感觉不错的女生。」 而现在正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他女朋友的声音传过来：「其实……我也有试着问过他……」 黎炘低着头。在他的唇差点碰上自己的下巴至之际。黎炘轻轻偏过了脸。 泊清只感觉身下的身体有了动作，黎炘撑起自己身体的同时，也带着他一起站直了。感觉到小泊清隔着裤子被没轻没重地捏了一把。 泊清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手，当下腿就有点软。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黢黑瞳孔。 「真是的，说过多少遍了。」 黎炘已经站直了身体，微低下头看他。话中就算带着嗔怪，那也是种亲近的嗔怪：「你是男的。」 …… 涵涵在众人催促的声音中继续说下去：「他说，他对男的不感兴趣。」 第二章 「你们在干什么？」 突兀响起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背着光，站在楼梯底下，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们。刚才那句话就是他发出来的。 他身上穿着校队的篮球服，肩上还背着泊清的书包。是泊清的现任男友，陆一衍。估计他是训练结束出来找泊清。 泊清转头看了黎炘一眼。然后他毫不留恋，蹦蹦跳跳，朝陆一衍小跑过去。 那一眼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勾人笑意。 他眼尾微挑。拿那双可以入画的眼睛，轻飘飘地望你一眼。站在这的要是他随便一任男朋友，怕是魂都得被勾走一半。 黎炘站在原地，手插裤袋，看着那人的背影扑到陆一衍身上。 明明生了一双那么潋滟多情的眼睛，这个人却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呢。前一刻还在他身上化成一滩水的人，这时候又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小鸟依人。 陆一衍伸手揽住泊清的腰身。泊清不知道什么是心虚，手臂缠着陆一衍的脖子，粘粘糊糊地不肯从他身上下来。陆一衍抱着他，眼睛却还在看着楼梯上站着的人。 黎炘对上他的视线，他无辜地看回去。 陆一衍不动，泊清扯了扯他。陆一衍就动作自然地一低头，亲吻了一下泊清的侧脸，然后才在黎炘的目光下牵着人离开。 要不是黎炘刚交了个女朋友，陆一衍这会大概也没那么好说话。 两人踩着一路的残阳出了校门。泊清的手被他牵着，一路都在不安分地摇摇晃晃。 虽然他觉得陆一衍会按捺不住。但是陆一衍这人平时就是一大号的闷罐子，平时就沉默寡言。他安静，硬是憋了半路才开口问泊清：「黎炘是怎么回事？」 「嗯？」泊清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两下：「什么怎么回事呀？」 泊清的瞳孔是美艷的琥珀色，莹澈见底；长睫浓黑，向上翘起一种勾人的弧度。 ——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他扬起头看陆一衍，艷如桃李的脸蛋，橘红色的夕照为这幅画笼上秾艷又香甜的色彩，美艷得不甚真实。 陆一衍看着他，心里轻轻地嘆了口气。 「泊清。」 「不关我的事。」白嫩嫩的手臂勾缠上了陆一衍的。泊清不再满足于纯洁的牵手，整个人都贴近了他：「他女朋友在背后骂我来着。」 夏天本就燥热。泊清身上是短袖校服，陆一衍是篮球背心，两人都穿得少，但是却好像更热了。 陆一衍停下脚步，顺着泊清的动作将他虚搂进怀里。泊清身周困上一双手臂，抬头便是陆一衍近在咫尺的俊脸。 泊清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戳，一戳一个窝窝。 该说他每次选男朋友的眼光都真是独到。这张脸五官英气，挺鼻薄唇，陆一衍是利落的平头和一身漂亮的小麦肤色。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 时候，就像一座移动的荷尔蒙火山，随时会爆发。 他们已经快走到了要分开的路口。陆一衍安静凝视了他一会，忽然问：「今天还是不能送你回去，对吗？」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陆一衍的话，也不应声。 陆一衍有时候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泊清的男朋友。就像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泊清是不是听进去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泊清看着他，像极了一只美貌而又没心没肺的猫——慵懒地甩着尾巴。对他刚才的话恍若未闻。 应该是听见了他的话的，泊清在他怀里踮起脚。戳在他脸上的手指变成了抚摸着他的脸，他问：「一衍，你爱我吗？」 声音放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每个字都像一个蛊惑的鼓点，敲打在陆一衍的心脏上。 泊清特别喜欢这种问题。 要陆一衍说一万遍，答案也是肯定的。 最后一个爱字彻底淹没在两人缠绵粘腻的湿吻里，空气里只剩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和水声。 像这种当街拥吻的事情，泊清做起来是毫不费力的。 第3页 应该说，泊清是陆一衍见过的活得最无所谓的人。 洒脱，自由，随心所欲，漫不经心……都不是。比起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更像是不在意他自己。 从他第一次见到泊清，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形形色色的人被他吸引，不断有人围绕在他身边。他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很多人爱他，而他喜欢别人爱他，这就够了。 泊清喜欢听到别人对他说爱。虽然他放弃了自己，但是这样的自己却也有人喜欢。 他需要爱，很多人的爱。他身体里像被破开了个空洞洞的窟窿，他永远不能填满他心里的饥荒。 陆一衍有时候觉得自己离他很近。也有时候觉得原地只有他一个人。 感觉腰上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泊清从这个粘粘糊糊的深吻里挣脱出来，见好就收，推开陆一衍，从他身上熘了下来。 陆一衍怀里一空。 「我走了——」 他背对着陆一衍，随意地挥了挥手。 泊清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没个正形。 陆一衍站在路口，目送他背着书包走远的背影。 什么事情都不足以引起泊清的注意。但是只除了一件，泊清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送他回去。 第三章 泊清背着书包，一个人往家里走。 陆一衍不知道，又不是泊清不想带他回去，是他不能。 事实上，泊清母亲并非他们口中的妓女。他之所以没有父亲，是有别的原因的。 泊清站在家门口，他表情不变，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隔着一扇门，屋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泊清开了门。看到里面的情形，他不禁皱眉。 家里脏乱了半个月的客厅已经完全被收拾一新。地板刚被拖过，光可鑑人。家里的东西都好好地待在他们的位置上。甚至于，从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后怕。 「清清回来了。」 泊清僵硬转头，他的母亲从厨房里迎出来。女人今天难得没有蓬头垢面，往日披散杂乱的头发也扎成了低马尾。她的脸色看起来仍然有病 态的些憔悴。见到了放学的儿子时，已经爬上皱纹的脸一瞬间便笑开了。 她还在招呼他：「清清累了吧！快去洗手，可以开饭了！」 而她站在门口的儿子仿佛置身事外，泊清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他站在玄关没有动。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身侧的手攥紧了。 她丝毫没有看出泊清的不对劲，一直笑着，还招手让他过去。 他整个人沉默无比。僵立一会，泊清最终松开了手，朝她的方向缓慢走过去。 她看着儿子一步步地走近，一边忍不住喃喃自语：「哎呀，清清什么时候都长这么高了……」 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欣慰，而是奇怪和疑惑。 「啊，还有一个菜。」 她想起来了，转身走去厨房，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叨：「对了，家里怎么没剩下几个盘子了……」 她找不到的。这个家里所有的陶瓷制品和锋利物品早已经全都消失了。 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话，会对眼前的一幕感到诡异。 从刚才开始，这个女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像是用力过度的模样，夸张的表达把那张脸挤得快变了形。她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眼珠子从眼 眶里凸出来瞪着别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种恐吓。 泊清坐在那张被擦拭一新的餐桌旁边，他始终低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他看着妈妈从厨房里又端出一个汤来。 这些菜看起来卖相都还不错。泊清知道他妈妈的手艺无论怎样都是差不了的，她本来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嘴上说着：「等你爸爸回来，咱们就开饭。」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啊。」她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在餐桌旁坐下，又站起来。 她似乎没有发现，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房子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 她用一种小心商量的口吻，对低着头的儿子开口：「清清啊，你打个电话给爸爸，啊？」 一语不发的泊清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她。 这些话他以前听得太多了。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当他还是个孩子时，经常听到她对自己说的话就是：「清清啊，跟爸爸说回来吃饭，啊。」「清清啊，去问问爸爸回不回家。」「清清啊，你去让爸爸留下来陪你。」 清清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眼无神，表情迷惘无助到了极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泊清的母亲大半辈子都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性恋」这个词，可以跟结了婚的、她的丈夫挂钩。 男人和她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他们组建了一个完满的家庭，到头来，他们对他来说却什么都不是。 她儿子的父亲声泪俱下地说他以前走了太多弯路才和现在的爱人在一起，说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求她成全他和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可是谁来成全她已经支离破碎的人生呢。 第4页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就在面前哗啦地碎裂一地。一块块残破的碎片都映出一张张扭曲的，哀戚的，绝望的，她的脸。 他远走高飞的同时也留下了做生意欠下的巨额外债。那些银行的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她还在对小时候的泊清重复那句话：「乖，你去、 你去让爸爸回来。」 他知道他那个父亲这么做的原因。他是一个在外体面行走的商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合法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为了掩盖自己不能见人的性向不被人指指点点，为了给家里父母一个交代，他选择了和他母亲结婚。 而代价却是他母亲的一辈子。 才半年的时间，她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看起来苍老了十岁。跟他说话的时候疲态尽显。 他觉得她很可怜。 泊清也有过小时候。 他之前还会在无数个辗转不眠的夜里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歇斯底里地咒骂那个作为他父亲的男人，骂他把这种病遗传给了自己。 骂完之后心里面又痛得慌。他抱着枕头，直到脸下面无声濡湿了一片。他的父亲犯了错，错误的代价却要他母亲的一辈子来承担。而一个孩子能做到的全部就只有哭这一件事情。 面前的菜一下也没有动。泊清用手捂住了脸。 「你那是什么态度！」她本来的情绪就不太稳定，看到泊清的模样，一瞬间引线被点燃。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记起的事，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慢慢失控，变得有几分狰狞。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我让你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像恐怖片，也确实是泊清童年的恐怖的噩梦。 他一动不动地捂着脸，任凭耳边重重响起疯狂摔东西和他母亲尖叫的声音。 这个女人痛苦而绝望，能摔的东西抓过就摔，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她拼命把面前的桌子摔了。他面前砸下轰隆一声，菜汤盘子泼洒一地。 满地狼藉。这才是这个家的常态。 面对发狂的母亲，泊清从刚开始的无助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下一秒，泊清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发狂地拽下椅子。视野颠倒，他连人带椅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母亲突然疯了似的扑上来，拳打脚踢。 她疯狂破坏着眼前能破坏的一切，拼命用指甲挠他、将他身上掐得青紫。 她一脸的泪水，姿态癫狂。这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拎起椅子的动作带着熟练，往清瘦的少年身上抡。而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面前，泊清的沉默显得如此习以为常。 泊清抱着头，听她在耳边用最难听的话咒骂： 「你们这些噁心的变态！疯子！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她的丈夫是同性恋。她的儿子是同性恋。这些该死的人！！！ 他妈连骂人都不会，翻来覆去永远说的都是这几句。但是她心中恶毒的怨念却一分不少，如数传达给了她的儿子。 她用她所知道的那些最恶毒的话，诅咒她儿子永世待在地狱里。 在他人生漫长的十几年里，他这个儿子的存在一直反覆地、无间断地折磨着他孤身一人的母亲脆弱的神经。 泊清有时候会想，他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该说是幸运还是讽刺。 第四章 上课的到一半时候，杜涵涵总是会忍不住伏低身子趴在课桌上，悄悄把面前的课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身形，最后偷眼向后排看去。 班里的座位都是按照身高排的。黎炘和他的同桌就坐在最后一排。 她的座位靠墙。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黎炘专注地记着笔记的侧脸，而他的同桌自始至终都只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个乌黑发顶。 像泊清这种人，已经早早地被老师放弃了。就算在上课时间堂而皇之地睡觉，只要他不打扰其它同学上课就行。 如果说他已经是全班公认的扶不上墙的烂泥，毁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一切的万恶之源的话。那么黎炘，他和那个人生的阴暗面完全相反，他完全代表了人生的光明面。 是生活在光明神殿中的王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般金灿耀眼的光芒。随便去问谁，这个人在任何人口中口碑都是无可比拟的。 他就连一个侧脸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黎炘低着视线看面前的课本。 他神色专注，认真的时候也在无意识地散发魅力。杜涵涵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直到她看见，原本应该是在看书的人，唇角却毫无预兆地微微扬起。 黎炘笑了。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像会发光。 但是……她视线一转，果然看到黎炘桌面摊开的课本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一只握着笔的，雪白的手。 那人虽然是趴在桌子上的，但他分明没在睡觉。他的手臂径直跨越了半张课桌，伸到别人的课本上，不知道在那上面写写画画些什么。 黎炘此时应该在认真听课的，但是也由着他在自己课本上写写画画的。 杜涵涵被这一幕膈应了一下。 她转回身子，那种气闷的感觉滞郁心头。 虽然黎炘一直以来对其它同学也都友好得挑不出错。但是她就是看不惯他对那个人也一样。 第5页 不，不是看不惯。纯粹就是厌恶。 这种情绪一直不断地在她心里发酵。 等到下课铃一响起，杜涵涵跑到了黎炘座位上，拉着他的手臂软声道：「黎炘，陪我去楼下超市。」 杜涵涵本想看一眼黎炘的课本。却被合上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会那个人倒是真的像在睡觉了，趴在桌子上没有反应。这次的下课是个大课间，可以多睡一会儿。 黎炘温声答应了她，杜涵涵开心地咬着下唇。 就在黎炘要站起身的时候，校服的下摆却被一只手扯住了。顺着那只手一看。 泊清的脑袋还埋在臂弯里，细软的发丝搭在校服上。他侧过头，神态像极了一只娇憨的猫儿，露出一双眼睛，只看着黎炘。 他吩咐道：「带东西。」 黎炘刚要答应，身边的女生先了他一步。杜涵涵夺过泊清的注意力，居高临下地问他：「你要带什么？」 泊清的视线转向了挽着黎炘的女生身上。 这个女的好像比以前更讨厌他了一点。他眨了一下眼，懒洋洋道：「带支朗格。」 杜涵涵顿时皱眉。什么东西？他们学校什么时候有卖这种东西了？她还想再说话，余光却看见身边的黎炘在笑。 在场只有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杜涵涵一瞬间更讨厌这个人了。 一只大手覆上那人趴着的脑袋上，亲昵地将他的头发揉揉乱。 虽然男生之间互相揉头不算出格，但是……杜涵涵亲眼看着这一切，心中阴暗的情绪又要复燃。 「我们走了。」 下一刻，黎炘的手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杜涵涵一下回过神来，她乖顺地被他的手掌牵着。 两人终于走了之后，周围安静多了。趴在桌上的泊清渐渐盹着了一会儿。 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大课间过去，教室里已经重新开始上课了。 他睡眼惺忪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发现眼前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瓶酸奶。 是冰冻的。在教室闷热的空气里，杯身上凝结了一层水汽。 黎炘刚才下去给他带的。 「酒是没有了，」黎炘的声音在他旁边说话：「但是有酸奶。」 他人是睡醒了，脑子还没醒，一张嫩白的脸上还带着睡着时压到的红痕。 泊清目光呆滞，盯着那瓶酸奶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伸手，拿起眼前那瓶冰冰凉凉的酸奶。 黎炘看着他的动作。泊清将酸奶掩护在课桌下，纤白手指撕开了酸奶盖子，然后身体俯下去——舔它。 在课桌后面，漂亮的男孩半垂着乌黑眼睫。他艷红水亮的小舌缓慢而细緻地舔舐了一下杯盖。舌尖沾着上面浓稠的白色液体，然后柔软而灵活地将那点白色含入口中。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他舔得认真而且细緻。像是在细细品尝什么美味。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黎炘甚至还能清晰听见空气里那点微不可闻黏糊糊的水声。他的方向背着后门的光，黎炘于是看清了他耳朵上细小可爱的绒毛。还有光线透过单薄的夏季校服，里面影影绰绰透出的腰身轮廓。 黎炘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正在看着他的水眸。 泊清不客气道：「你看什么？」 黎炘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心虚。他一笑，真诚地说：「清清好看。」 泊清就让他滚。 黎炘面对着他的时候，表情永远是那副眼底含笑的，和善友好的样子。他的笑在泊清看来像一个模板，连一丝的变化也没有。 说白了就是无动于衷。硬邦邦的像块顽石。确实钢直。 第五章 十个课间里面至少有八个，泊清旁边这对小情侣都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一块。 杜涵涵当她男朋友是什么，香饽饽吗，整天提防着他偷吃。独自坐在一旁的泊清斜眼看着那两人互动，觉得杜涵涵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 越不让他碰的东西，他才越是想碰。 下课时间。由于某个死皮赖脸的人的不自觉，黎炘的前桌自发自动地把位置让给了杜涵涵。 杜涵涵表面上在认真听黎炘讲题，眼睛心猿意马地看着他握笔的修长手指和题本，时不时偷偷瞥他的脸。 黎炘讲题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微微前倾，声音耐心又温柔，眼睛时不时询问地看向她。离得那么近，他的目光仿佛也带上了温度，学习变成了一种享受。 「这里的步骤懂了吗？」黎炘温和地问她。 「哦，嗯嗯！」她连忙回过神。 看两个人在的位置不断地冒着粉色泡泡，其它人都心照不宣地给他们让出了。 除了旁边那个碍眼的人，居然还在睡觉。 让涵涵愤怒的是，这个人不但一直在睡，他竟然还有脸嫌别人吵。杜涵涵都要被这个人无耻的厚脸皮震惊了。来学校是睡觉的吗？他怎么不干脆回家算了？ 杜涵涵瞪着眼睛，看黎炘轻声慢语地安抚他，转身对自己讲题的时候果然放低了声音。虽然对方低沉下来的声线听起来更加磁性温柔了，但是她就是气不过。 曾经她也不满地问过黎炘，为什么就是要对那个人这么好。 他解释说，琴姨拜託过他在学校好好照顾他们家泊清。 琴姨就是泊清的母亲，似乎以前和黎炘妈妈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第6页 杜涵涵感受着头顶他温柔的抚摸，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是不代表她从此就看得惯泊清这个人。 她还是那么讨厌他。黎炘就是平时人太好了，才会惯得这个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得寸进尺。 黎炘的声音讲着讲着，他略微顿住了一下。 连走神的杜涵涵都发觉了他的停顿，还以为是自己没听被发现了。不过黎炘很快便面色如常，他接着讲下去。 杜涵涵连忙努力理解他的话，她开始认真听讲。 黎炘一只手放在桌面，另一只手原本放在课桌之下，膝盖之上。 手掌边缘传来微妙的痒意。黎炘余光中，一只雪白小手不知何时接近了他。几根嫩白的手指头正试图将他的手撬出一条缝，往他手掌里钻。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能让人看到的的地方，无一处不漂亮精巧，惹人怜爱。 黎炘声音温和地接着讲题。那只大一号的手并没有理会它的作妖。 葱白的手指并不使劲，只是在边缘，灵活的指尖轻轻地、一下下地撬着，撒娇般地蹭啊蹭。在那处引起持续的，酥酥麻麻的电流。纵是真的铁石心肠都要被他蹭得心软下来。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女朋友就坐在对面。不必费什么功夫，那只柔嫩的手便得逞了，如愿以偿地钻入黎炘手掌之中。 那只手躺在他掌心之下。黎炘感觉手中便如同握着一块温凉软玉，又像是一团柔软的玉兰花苞，一只翎羽柔滑的白色鸟雀，柔嫩触感自不必说。 这还不算完。泊清还不安分，他的指尖不间断地、反覆地搔着黎炘的手掌心。 柔软滑腻的指腹，跟着修剪整齐的指甲一起撩拨地滑过他的手心。手指那么软，又有点痒，心尖仿佛也被一根玉白葱指搔了一下。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趴在桌子上的泊清此时唇边愉悦地勾着笑。他听到黎炘讲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他偷眼看黎炘的表情。 原本好好坐着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一旦有一点故意撩拨起来的痒意，像在平静如镜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这点痒被在身体里放大了数倍。 ……引狼入室。 「在不等式恒成立的条件下……」 他动作很慢。像是拨弦一般，手指一根，一根地勾滑过去。指尖搔在手心上，痒到骨子里。 「……分三种情况考虑。」 手心的地方本就敏感。热热的痒意还停留在那处，那手指又欲求不满地搔刮上来。 「最后一步是公式的变形。」 就在泊清搔得起劲的时候。覆在他上面的手一用力，把那只作乱的手整只握住了。黎炘的手可以将那只小的完全包住，牢牢控制在手中。 泊清试了试，发现自己没办法再乱动了。 他任由黎炘握着自己的手，被困在在他大一号的手心里。那点坏笑就没从他的嘴角下去过。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面前一无所觉的杜涵涵一眼。 他们这样在课桌下牵着手，好像偷情哦。 虽然他自己清楚，黎炘纯粹只是在阻止他作乱，不想被杜涵涵发现后误会而已。 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催促，杜涵涵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课本。她还不肯走，撒着娇央求黎炘周末陪她出去逛街。 泊清此时也不再装睡。他用手撑着一边脸，围观面前这两个人的调情。 她将椅子都搬到了黎炘跟前，大而水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渴望地盯着他。两手都抓着黎炘的手臂摇啊摇。 杜涵涵长得很漂亮，撒娇的时候语气软了下来，让人不忍心拒绝。 「……一起去嘛，好不好？」 不得不说，泊清的存在确实让她有了危机感。之前在黎炘面前还有一点矜持和娇羞的杜涵涵，也会对自己男朋友撒娇了。 直到黎炘语气纵容地答应了她，杜涵涵笑得开心。她这才一步一挪地回到了位置上。 黎炘回过身，就看见了同桌泊清的眼神。 泊清从刚才就用一种微妙的，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满脸只写着一句话：你就喜欢这样的？ 想起他刚才的动作，黎炘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无奈：「清清。」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黎炘对他要求不高。因为心知自己拿他没辙，至少在杜涵涵面前别做得太过分。 第二遍铃声响起。班里的人也都纷纷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黎炘把课本拿了出来，身边的人却像只小猫似的蹭了过来，坚持不懈地骚扰着他。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喜欢她那样的？」 泊清没听进去他刚才的话，他好奇而直白地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语气是单纯而真诚的疑惑。这个人不喜欢我，真奇怪。 泊清早已对于自己长的好看这件事多少有了点觉悟。对于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为所动的黎炘感觉有些新奇。 也不是说黎炘对他不好，只是泊清看厌了他那张一模一样的假笑的脸——无论他如何煽风点火，黎炘这个人始终都不温不火。 讲道理，杜涵涵根本就不需要对她男朋友有什么担心。黎炘平时规规矩矩，要他多看自己一眼都不会。 泊清摸不透这个人的底细。像某种不会出错的，敷衍的礼貌，但是他又不是敷衍，他就是对自己永远不为所动。 第7页 泊清倒是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如果他能有点别的反应才有趣呢。 泊清抱着探讨问题的态度，与他商量答案。对于他的问题，黎炘顿了一下，语气温柔，但确实客观诚恳：「我喜欢清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滴水不漏的笑容。 「不是那种喜欢。」 泊清不满道。 黎炘坐得好好的，感觉自己的手被身边的人抓去了，泊清把自己的双手都塞进他的掌心里。 黎炘便十分配合地回握住了他。他疑惑地转头，去看清清要干嘛。 泊清已经转了个身直面着他。这张脸就像是按照人的欲望的模样长的。每一处线条，从眼角的微挑，鼻樑的挺直，到唇瓣翘起的弧……美到一种浓烈的程度，才称为艷。这种美无限逼近人心底那条理智的线。 少年现在的模样像极了最漂亮慵懒的布偶猫，毛绒绒的尾巴故意扫过人的心尖，专门绕着最心痒难耐的那个地方轻轻地蹭，一阵酥麻的过电的感觉便瞬间送至灵魂深处。 他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根源，轻易便把你最敏感的地方拿捏得舒爽无匹。 是诱人沦陷的恶魔，唇角挂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想要得到别人的喜欢，声音又软又乖，简单得像是在讨要糖果。 「你喜欢我吧，好不好。」 黎炘反应空白了一瞬。 然后他才明白过来，泊清觉得他吃这一套，他在学杜涵涵刚才的撒娇。 只不过泊清撩拨人的水平从来就完全不是和杜涵涵在同一层次上，以至于黎炘没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同一种动作。 「不是已经说了吗，」黎炘反应过来，他道：「我当然喜欢清清。」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毫不敷衍，温柔的眼睛不避不闪，与泊清对视。 泊清心中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看出来了，黎炘想要表达的意思里根本就没有一丝的旖旎。 直男，还得要从头教起，有点麻烦啊。 第六章 喜出望外的英语老师高高兴兴地给全班每个人发了一块巧克力，因为英语测验成绩拿了全级第一。这是作为他们首次拿第一名奖励。 暗金色包装的小方块。被放在两根纤长手指之间，泊清迎着光线，端详了它好一会。 全班唯一一个整张英语卷子只填了选择题的泊清，也得到了属于他的一小块巧克力。 他看够了，仔细地将自己的巧克力藏到书包里，然后又把手伸进黎炘课桌里面去掏他的那份。 除了冷硬的书角，什么都没摸到。泊清还想更往里摸，放在桌肚里摸索的手就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下。 虽然黎炘一点也没用力，但还是发出了啪的一声。那只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泊清抬起头，只看见了黎炘那傢伙低头记笔记的侧脸。 「想要吗？」他头也不抬，手上写字的笔都不带停顿的。只是心中一动，起了逗弄的心思，说：「叫爸爸。」 他还以为泊清会听得懂这是个玩笑的。黎炘说完，身边的人却久久地陷入沉默。 黎炘等了一会，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一转头，便直面了一下对方那张艷丽的脸。少年故意仰着头看他，小巧的下巴扬起来，他的漂亮在发着光。 泊清已经转到了正面着他的姿势。他的两只膝盖乖巧地并排在一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嫣红唇瓣对着他一张一合，将含在嘴中的两个字缓慢吐出。 「爸~爸~」 他用气音说话。呵气如兰，咬字甜腻，语气诱人。让人忍不住骨头一酥，仿佛有细细的电流瞬间流窜至人四肢百骸 他总是能轻易便把人最敏感的地方拿捏得舒爽无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两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听起来就甜腻到人心底里。 泊清一歪头。娇气可人的模样，只差头上一对猫耳。他继续甜软地说：「爸爸~」 泊清满意地看见，对方就算内置再完美的程序此时也应付不了他了。他终于反应卡顿了一下。 就在他空白的那一秒，泊清继续刚才的搜刮他。 但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拿到他的巧克力。他翻遍了黎炘整个抽屉，也没有看到那块巧克力。 他目露凶光，看向黎炘。 对方连忙无辜地摊手：「抱歉，刚才被涵涵拿走了。」 气得泊清一整个上午没有理他。 第四节 课下课就是午休时间。 教室里只剩下廖廖几个人。泊清低着头，双手藏在桌洞里，正想拿出手机，旁边的座位上就传来了一阵旁若无人的响动。 不会是座位的主人，因为他刚刚才被老师叫走了。泊清分出一点注意力，余光中出现了一双女鞋。 杜涵涵直接把他当透明人无视了。她把黎炘的椅子拉开，将手中一盒什么东西放进了黎炘抽屉中，又细心地将椅子摆摆好后，她扭头便走。 对泊清的不待见已经就差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泊清在原地看她走远的背影。 等到黎炘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座位上的人在对着面前一盒打开的水果，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说是发呆也不准确。他双手撑着身前的椅子上，连人带椅子前后摇晃着，好像只是无聊地盯着那盒水果看。 第8页 「清清，」黎炘把手里的书放回桌上，语气有些无奈：「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 这样女生的手笔，以及一看就是杜涵涵才会有的小心思。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 泊清不像杜涵涵那样人缘好。要是被班里其他人看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清了。 虽说如此，他并没有把那盒水果拿回来的意思。 杜涵涵放完东西，转头离开了教室。于是泊清就自己把黎炘桌肚里的那盒东西拖出来了。打开之后，才发现那是一盒洗好的水果。 泊清堂而皇之地打开了别人的东西，又不吃，只是盯着看。 处理干净的水果被细心码放在小格子中，清新的水果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他把那盒水果推回去给黎炘，自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黎炘转头看他的时候，泊清后脑勺对着他，已经趴下去睡觉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安安静静的黑暗。泊清正要酝酿睡意，感觉到唇上被轻轻触碰到一样凉凉滑滑的东西。 鼻尖下是清甜的芒果味道，冰凉粘腻的汁水顺着唇缝泌进去，他尝到一丝水果的清甜味道。 因为他刚才什么话也不说，只给了黎炘一个后脑勺。黎炘以为他生自己的气了。 他的人从上方翻过泊清的身体，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把他整个人笼罩在了身下。 泊清不耐烦地掀开眼皮。 黎炘还是有分寸的，距离虽然近，但是有意无意地被拿捏得刚好。泊清只能看见他离自己很近的一张俊脸。 他唇边一抹浅笑，瞳仁中央倒映出泊清的影子。 「清清。」 现在是做什么，拿自己女朋友送的水果勾引他吗？ 泊清还有空品鑑了一下对方的颜。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想想游进哥哥的鱼塘。 泊清看着他的脸，张嘴咬下了他餵的那块芒果。 黎炘见他吃下，他放了点心，这才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泊清就没有见过他不好的时候。 老师面前是成绩优良的好学生，父母面前是个表现优异的好孩子，同学面前是个好相处的朋友。应付自如，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黎炘没有负面评价。硬是要从他完美如斯的笑容里无中生有也要挑出一点不好的话，那也只能勉强给他安上「伪君子」的名号。 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这么完美无缺。 该说是这个人太过圆滑，还是他的性格实在面面俱到。泊清不知道，只知道在他印象里，黎炘一直都是这样的。 第七章 早上第三四节 课这个时间，泊清一般都不会碰手机。关了机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书包之中， 这个时间段是银行的人和打电话过来的时间。 泊清父亲就在他们口中的老赖名单上。他爸已经彻底跑路了，他妈又是个神志不清的，催款如催命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还在上学的泊清头上。 之前还是一天一两个，这段时间渐渐开始越来越频繁了。泊清干脆关了机，他要么是睡觉，要么趴在桌子上发呆。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开机之后，手机未接来电的列表里多了一串陌生号码。泊清不认识，但是这个号码异常坚持地一连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 一个小时至少三四通，一直打到了现在。就在他刚开机不久，手机突然在手里震动了起来。 手机一直在他手里催促似的震着。泊清看了屏幕上那串号码一会。直到黎炘见他神色似乎有些奇怪，担忧地叫他：「清清？」 泊清被他的声音唤回来。他把还在震的手机收进口袋里，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 他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谁想到这通电话并不是如他所想的催债电话。 电话一通，那边骤然炸开一个粗犷洪亮的男声，先骂脏后说话。泊清皱眉听了许久，才弄懂在他上学的这个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他母亲不知怎么的突然跑出了家门，在外面惹了事，现在人进了医院。 泊清放下手机，紧紧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他匆匆去办公室请了假，回教室捞起书包就走。连黎炘在身后叫他都听不到，一出校门便拦了车，直接一路赶来了医院。 电话里说，当时他们家的老人正在街上遛弯，本来一个人拄着拐好端端地走着，人行道上突然跑出来一个横冲直撞的疯婆子。 路上行人避的避，骂的骂，没人知道这个疯子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只有老人腿脚慢了点，躲闪不及。那女人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风风火火地冲过去，大力把挡路的老人往旁边一推，老人倒地不起。 人家早看出来她是个疯子，明白为难她没用。于是把人扣在医院里不让走，又不肯善罢甘休地直接找到附的人家里，硬是找到了泊清这个电话。然后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还在学校的他这里。 淑琴这会整个人疯疯傻傻的，被那群人强拘着，强硬地按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哪也不让去。她疯疯癫癫地跑出门，鞋也不穿，一双脚踩在地上，这时候已经脏黑得不能看。 她两眼放空看着面前地板，一发呆就是许久。 专门在那里等着他的是对方家属叫来的一大群人。从青年到中年，一大群男的，就等着那边的人来。 第9页 对方一看是个神经病惹的事，这种情况最容易被对方赖帐不认。于是多叫上了几个人，一群大老爷们就专门在医院等着对方来。就算是想赖帐也得掂量掂量。 谁知道最后一大群人等来了一个学生。 穿校服，还背着书包。他一个人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他们后，直直朝这边的方向走来。 这个学生虽然安静，但是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穿着也齐整，一点也和这个神神叨叨的疯女人扯不上关系。 一个面相凶煞的男人拧着眉，怀疑地问他：「你家大人呢？！叫个大人过来。」 泊清看了旁边一眼。女人一个人呆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模样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他松了口气，对那些人说：「我就是我家大人。」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多问。问下去就赔不了钱了。 他们当时管附近住的人拿到的也只有这个小孩的联繫方式，想来也不是在骗人。 在他赶过去之前，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先带老人去拍了片，能做的检查也都做完了。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但老人还是受到了惊吓。泊清向对方道了歉。 医疗费当然得是泊清出。 他带着同样也受到了惊吓的女人，找医生了解了老人的状况。然后一句话也没多说，这个小同学从书包里掏出了钱包，又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用卡。 是他母亲以前的卡。泊清和她平时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靠她娘家人那边接济，该负债的还是负债。 这个小同学虽然话不多，但是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沉着又安静的模样，倒像是个能担事的。对方守在一旁盯着他给足了医药费，还不忘埋怨两句，谴责他没好好看管人。 医药费掏了。对方看在他们两母子也不容易的份上，最后还是没多要精神损失费。 泊清带着他妈妈出了医院。他在医院外面的超市里给她买了双拖鞋，走之前，泊清又多从货架上拿了一把锁。 拖鞋让她穿上了，买来锁家门的那把锁就放进自己书包里。他带着精神恍惚的女人，两个人慢慢地往家里走。 她从出了医院就开始不安分，走在大街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行人被她神经质的眼神看得纷纷绕路。 泊清把人拉回来，她还在自言自语：「我、我就要找到他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大多数时间，虽然神志恍惚，但是只会发呆，即使有时候发起病来，最多也只会在家里闹。泊清原本以为她不会开锁，谁知道她说跑就跑。 之前他小姨看不过去，有时候还会过来照顾一下。但是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了。 你见过一个正常人是怎么变成一个疯子的吗？ 泊清见过。 他亲眼看着，他母亲的行为一天比一天变得更不正常，成为别人口中的疯子的。整个过程，就像是一边痛苦挣扎着，一边又无力地陷进泥潭。 情况在不可逆地变坏。很多时候他掉落到一个新的谷底，他以为这次可以撑过去，下一块落石却朝他迎面袭来。他的生活永远在陷入更糟糕的状况中。 还好她跑不了多远。从这里回他们家，只要走路就能到。 应该是刚才被那些人的阵仗给吓了一顿，还吓得不轻。女人知道惹事了，这会倒也安安静静的，没有闹人，低头跟在泊清身后。 泊清出学校的时候时间刚过中午。他们在医院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是快到放学时间了。只不过泊清本来就不打算再回学校。 傍晚时分，家里都已经开饭，街边店面里食物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泊清牵着她，在一个路边摊上买了一个热乎的烤红薯。 卖红薯的小贩接过钱的时候多看了这两个奇怪的人一眼。 年纪小的不爱说话，年纪大点的倒像是脑子有毛病的。 他带着神情呆滞的女人，两人一起找了个路边的花坛边坐下来。 泊清在书包中掏了掏，手伸出来时，掌心多了一块金色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之前藏起来的那块巧克力。 神情恍惚的女人注意力被天边的红云吸引过去，她张着嘴，呆呆看着。手中被放进一块已经打开的巧克力。 「妈妈。」 有人在叫她。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学着他的动作，低头把手中的东西往嘴里放。 泊清在一边，看着她吃完了一块巧克力。塑胶袋子里那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也放到了合适的温度，泊清将它掰开，一半放在发呆的女人手里。 他妈妈总是很容易走神。手里的红薯软糯香甜，飘散出热乎乎的，抚慰胃袋的香味，她手指动了动，动作缓慢地把它拿起来，然后迟钝地送到嘴里。 泊清看着她吃，自己也吃。有时候伸出手，把她嚼进嘴里的地瓜皮扯出来。画面没有悲伤，只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一起坐在路边，一起吃完了一个烤地瓜。 吃完后，泊清就带着人回家。 第八章 第一缕日光照在清晨的大街上。 高大的男生一个人站在路口，他靠着墙，专心地低头看手机。一只手中还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是刚买的早餐。 这里是每天和泊清分开的路口。二十分钟过去了，陆一衍耐心地玩着手机。一个清瘦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第10页 泊清像是还没睡醒，一路打着呵欠，对于陆一衍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毫不意外。 对方也不是每天都准时在这里等着的。只不过泊清的人昨天下午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学校消失，打电话也没有回，所以泊清现在才在这里见到了陆一衍。 走到陆一衍身边的时候， 他先是伸出手，接过那袋子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同时抬起头，动作熟练地接住了陆一衍的吻。 他的人靠在陆一衍怀里，像是困到极点，把脸埋进对方的身体就不动了。泊清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这个温热的大抱枕上，闭着眼睛，竟然想在他身上补眠。 一只大手舒服地摸着他后脑勺的碎发，又摸他的脸。 「累不累？」因为靠在他身上，陆一衍说话的声音和他胸腔一种奇妙的共鸣重合，一种像是在给耳朵按摩的声音。 泊清依然闭着眼睛。他说出口的话悉数闷在陆一衍胸口上，一个字说得瓮里瓮气的：「困。」 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整个人才慢吞吞地从陆一衍怀里站直了。 陆一衍怀里一空，问泊清：「昨天下午去哪了？」 泊清的注意力在他手里的早餐上。他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声音含糊地答：「……有事。」 他这么敷衍，明白地仗着陆一衍不擅长接话，叫他要么沉默要么换个话题。 谁知道隔了一会，陆一衍又问了一句：「是家里的事？」 嘴里还嚼着东西，泊清奇怪而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他可从来没跟陆一衍提到过什么家里的事。 「不是。」泊清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皱眉道：「你话好多。要迟到了。」 陆一衍这个人平时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不巧，泊清对他突然心血来潮的闲聊很不感兴趣。 他总觉得陆一衍像是知道一些事情。不过昨天也确实事发仓促，他还从来没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一个下午。所以这么一想也情有可原。 于是陆一衍知道，泊清是生气了。事实上，泊清在他面前极少有生气的情况出现。 他就像一个最完美的情人，不闹脾气也不烦人，只在该黏人的时候黏人。 泊清知道他更不擅长的是应付这种冷战的状况。他也故意不开口，让这个人自己去反思好了。 陆一衍果然一路安静，不再多说。泊清感觉到他几次转过头看自己，欲言又止，说不出来。 他一直陪着泊清走到他们教室的那个楼梯口。泊清这时候已经由生气转为好奇了，好奇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开口说句话。泊清自己都替他憋得慌。 两人就要分开了，趁拐弯处没有人，陆一衍飞快地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爱你。」 他最让人满意的一点就是，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会说对泊清说我爱你。 泊清前脚刚踏进班里，后脚上课铃声就响了。 而他刚拉开自己的凳子，一直在那等着他的黎炘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清清。」 「昨天下午你去哪了？」 泊清消失了一个下午。他等了一个下午，泊清没有回来。 泊清不说话，把手上的书包塞进抽屉里。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有点烦躁，头也没抬，他没好气地反问黎炘：「有事吗？」 他语气呛人，让问的人顿时自讨了个没趣。但是他本来就不想理会黎炘，直接坐下就没有再看他一眼。 自讨没趣的傢伙也没再说话。 直到泊清感觉自己的手肘被轻轻触碰上一样东西。 转头一看，熟悉的金色方块包装。一块乖巧的巧克力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他去拿。 泊清看到那块巧克力，他愣了一下。 想起来了，他昨天上午是因为一块巧克力生气了。 「你不是说给杜涵涵了吗？」泊清不客气地拿过来，放进自己抽屉里。等他收好，手肘又一次碰上了东西。 那边又无声无息地推过来第二块。 昨天他不在的时候，英语老师又发巧克力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毫不大意地也收下了。 黎炘推过来第三块。 泊清挑了挑眉。两人像是在玩什么无声的游戏。他再拿，黎炘再给。 泊清：……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买了巧克力在耍他。他直接跟还在装死的人说话：「拿出来。」 黎炘动作一顿，依言拿了出来。于是不明所以的泊清接过了他的书包。他一面迷惑地拉开拉链，一瞬间差点没被里面迸发出的金光闪瞎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巧克力像是金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就说怎么沉甸甸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一大书包都装满了巧克力！ 这个人，来学校时整个书包里背着的都是巧克力？ 泊清差点被眼前肉眼可见的幸福沖昏了头脑，还好他保持住了理智。 「这是……」 「生日礼物。」 泊清的目光从那些巧克力上撕了下来。他转而看着黎炘，语气一下子变得狐疑：「你……知道我生日？」 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他的生日离现在还差得远了去了。 「知道。」黎炘看着他，语气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就像在说，可是能怎么办呢。 第11页 「……总得让我找个理由送你吧。」 不得不说，他确实猜对了，如果是一两块泊清还会毫无芥蒂收下。但是这也太多了。 泊清怀里抱着他的书包。他看黎炘，黎炘看他。 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送了这么多巧克力。他感受了一下怀里充实的幸福，泊清想了想，他嘴角翘起。 他最后说：「好吧。」 第九章 他们教室位于走廊尽头，靠楼梯，而且三面被走廊包围。在教室后门后面，鲜少有人会注意的走廊角落，那里站着两个贴得很近的身影。 还是两个男生，站得实在很近，近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泊清一般不会公然在班里就和陆一衍太过亲密。只不过这个位置也平常不会有人刻意去看就是了。 泊清抬头咬了一口陆一衍的下巴，催他回去上课。 陆一衍走后，泊清拐了个弯回教室，并在教室后门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杜涵涵。 她当然不是刻意在那里等他，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 也不知道刚才看到了多少。泊清走过去时没有看他，但是杜涵涵却对他还能这样面色如常、恬不知耻的模样一阵噁心，脸色几经变化。 为什么有人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泊清经过她身边，擦肩而过时他听到了杜涵涵对他说的话。 「噁心。」 音量一点也不大，他却能听得很清楚。 杜涵涵还是第一次对他直接表现出明面上的恶意。是警告吗，但是这两个字对泊清来说并没有起到效果。 就算用不着别人的辱骂来提醒，泊清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德行。 他有点不满是真的。不带这么双标的，在黎炘面前，杜涵涵才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话。 泊清越过了她，像没听到那个词一样，一步步朝他们的座位走去。 黎炘刚从组长那拿了他们两人的作业本回来，把泊清的那份进他抽屉里。 泊清的目光落到黎炘身上。 他的历任男友一个接一个地换，能够使他驻足永远只有最初的那点新鲜感，像是小孩子到手了了新的玩具。换一个也没有关系，反正他要的东西又没有不同。 新鲜感是有时效性的。接近变得越来越刻意，他在黎炘这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却比别人的要更长。 他喜欢别人爱他。他在这条道路上一帆风顺，直到碰到了黎炘这个坎，怎么也过不去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黎炘这样固执，原本只是一次无心的试探，但是后来，完全是为了他不爱他的缘故。 黎炘一直对他极尽贴心地温柔着，同时不爱他。 也许征服人心的办法只有一个。泊清是一个很缺爱的人，他不爱他——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泊清的注意力停留在这个人身上许久。 想要把留在心里这根不痛不痒的刺拔出来，他需要一个答案。 杜涵涵回座位，她在经过黎炘的时候，悄悄地和他牵了一下手。 黎炘便对她笑了一下。在杜涵涵红着脸转过头去的下一秒，黎炘的身子就被人拽着领子拎过去了。 他疑惑地转头：「清清？」 泊清无论何时何地都好看，水眸里仿佛带了软软的钩子。 黎炘放弃抵抗，让自己的领子乖乖呆在泊清手里。 学校要求校服要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泊清从来都不，他的领口永远是敞开的。领口一小块皮肤白得晃眼，白出一种让人口干舌燥的冲动。 从粗劣古板的校服上方，是一段格格不入的纤白修长的天鹅颈。因为离得近，黎炘还能看见他精緻的锁骨。 因为要说的是秘密的悄悄话，泊清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黎炘肩上。属于泊清的气息笼罩了他，黎炘满脑子只能想到一个词，身娇体软。 他顿了一顿，合理地产生了这个人的腰身该软成什么样子的思考。 「问你啊。」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块，分享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泊清小声地他说话。音量被压得低低的，湿热的气团扑在耳朵上。 说话的人唇角是翘起来的。暧昧轻挑的气音，像是直接搔刮在人耳膜上：「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听完他的话，黎炘不禁失笑。 「清清，」他认真地提醒那个趴在他身上的人：「涵涵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人被拽过去了，黎炘的嵴背却从始到终都是端正挺直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受到他的不良影响。 他没想到泊清还没放弃，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你喜欢她什么？」 无论喜欢她什么，泊清也是没办法变成她的样子的。 他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黎炘总是感觉耳朵有点痒。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刚要回答，耳垂被无声地含进了一个潮热柔滑的所在。 他似乎忘记了现在两个人姿势有多暧昧。 他们两个现在还坐在大庭广众的教室里。和教室里闷热的空气不同，里面柔软极了也湿热极了。他像个孩子在品尝喜爱的糖果。软热舌尖绕着那颗美味的糖果打转，去吮上面的糖汁，用牙齿去轻轻地啃咬它。 泊清还想看他的反应，下一秒，却被一只手用不大却坚定的力道给推开了。紧跟着全班都听见讲台上的老师一声暴喝：「黎炘！！」 第12页 「……」 像泊清这种人，早就作为无可救药的一类被彻底放弃了。老师真正痛惜的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黎炘，他不能被带坏。 班里的人都好奇地转过身来看。从外面的角度，最多只能看见他们在说悄悄话，不知道两人是真的在咬耳朵。 在全班的目光下，他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回答黑板上的问题。 啧。 泊清在心里发出一声烦躁的声音。 他现在相信黎炘是货真价实的直男了。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被自己掰弯？ 第十章 夏天的燥热沉淀在人身体深处。永远有一层干不了的臭汗糊在身上，热乎乎的风烘着全身，闷，烦，提不起劲，透不过气。 教室里空气不流通，一班人成天坐在教室里，几十号人一起闷成一个臭汗淋漓的密封罐头。 好容易到了体育课。一群人下去操场，泊清就照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潜回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教室里的电扇全被他打开了。一阵阵的热风吹起窗帘，窗户外好一片阳光明媚。目之所及，一切都被蒙上一层明艷，热烈，亢奋的颜色。 而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泊清枕在自己手臂上，半睁着眼睛。他的方向朝着窗外，视野中是一方白亮亮明晃晃的天，倒映在他瞳仁中，变成清澈澄亮的白光。 他没有换姿势，一双眼睛里无波无澜。好像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他一点兴趣。 好烦。没意思透了。 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下课了没有。他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过去。身处在这种无休止的燥热中，直到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侧脸。 「清清。」 贴着他的是根牛奶味的冰棍。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泊清恹恹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感慨，这个人二十四小时戴着面具，不累的吗？ 虽然很没意思，但是至少还有这个直男有点能引起他的兴趣。虽然事实证明，除了那张脸，黎炘本质上就是个无趣极了的钢直。 泊清接过那根冰棍，黎炘在旁边坐下来。 他是刚才在大太阳底下打球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此时身上还穿着球衣，肌肉结实的小臂露出来，上面一层薄汗。他在泊清身边坐下，泊清立马感受到旁边坐了一个大发热源。他默默把凳子移得离黎炘远了点。 黎炘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校服，趁着班里没人，提着领子就把身上篮球背心从头顶扯下来了，又动作利落地又套上那件干净校服。整个过程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旁边的泊清不可避免地看清楚了他美好的肉体。 泊清看着眼前抻开收紧的一身肌肉，他挑了挑眉。身材是没话说，但是黎炘是比谁都他的性向的。这个人要是再这样，泊清就要怀疑他在故意勾引自己了。 他撕开手中冰棍的包装。 刚买上来，冰棍还在往外冒着凉气。凉丝丝甜滋滋。泊清舔第二口，小舌将棍身上融化的液体也悉数舔去。 泊清长得好看，吃冰棍也那么好看。 在夏天，特别是在学校里，能吃上这种冰凉的东西无疑是种舒爽的享受。那种汗津津的感觉好受了一点。他小口吃着。因为冷而变得愈发嫣红的唇一点点地嘬吸着那根冰棍，灵活濡湿的舌头扫过了唇瓣，隐约露出其间的洁白贝齿。 黎炘什么事也不做，就笑着看他吃。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他看自己，泊清就看他，一边两不耽误吃着冰棍。 在黎炘的目光下，他微微张开嘴，然后猛地将那根冰棍一下咬掉了半根。 黎炘的表情果不其然凝滞了一瞬。 泊清心中冷笑一声。 他想要当场毫不留情地狠狠嘲笑这个人。谁知刚才他那一下用力过猛，没来得及说话，泊清面色一变，随即当着黎炘的面低下头去，痛得直接哼出声。 仿佛有一把电钻在猛钻他的酸软的牙齿。牙根被冷不丁这么强烈刺激了一下，那一瞬间。而嘴里一大口冰冷的玩意还在无情地刺激着它们。 他一只手痛苦地捂着半边脸，听见黎炘声音焦急地在耳边说话：「吐出来，清清！」 废话！！他不知道要吐吗！ 问题是吐哪里！而且吐出来……那么难看！ 不行，他忍不住了。泊清飞快抓过眼前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张嘴，全呸出来了。 牙痛不比一般的痛，那种痛直接痛到骨髓里，折磨人的神经，能当场把人痛懵了的那种。一大块冰吐出去，一瞬间好受了不少，他的人这才缓了过来。泊清抬头一看。 对面的黎炘双手一起捧着他吐的那堆东西。老高大的一个大男生，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道：「……清清。」 泊清：…… 泊清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翻车的一天。 虽然很想装作无事发生过，但脸上不受控制的尴尬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 黎炘还试图把手中那堆东西捧给泊清看，恼羞成怒的泊清红着脸让他滚。 黎炘就去洗手了。在他身后，没脸见人的泊清把脑袋深深藏进自己臂弯里，暂时不会想出来了。 很少见到他这样真实的羞窘的反应呢，一个脸红的清清。 第13页 哗哗的水流沖洗着他的双手。黎炘洗着手，他突然弯了弯眼睛。 真可爱。 第十一章 中午放学的时候班里一般都不剩什么人。一班人作鸟兽散，有些回家，有些回宿舍。黎炘去完一趟办公室回来，走到教室门口时，就看到了他们座位上一个黑色的脑袋。 虽然泊清上课睡觉，但是他下课不睡。所以此时他低着脑袋并不是睡觉，而是专心致志地抱着手机玩游戏。 他玩得那么投入，连黎炘走过去的脚步声都没有打扰到他。 整个教室里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安静。因为他垂着头的缘故，走近了，黎炘才发现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 察觉到有人过来，他头也不抬。 黎炘没有坐下。他伸出手，把低着头的人嘴里叼着的烟给抽了出来。 一边抽，他一边还有些奇怪，今天的泊清分外乖顺，竟然没怎么反抗就让他抽走了嘴里的烟。直到感觉手感和重量都有些不对，黎炘低头一看，白色的棍身上面连着一个圆滚滚的粉色糖球。上面还沾着泊清舔舐后留下的晶亮的水渍。 棒棒糖。 泊清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炘顿住了，重新把手里的糖餵还给他。 身下的人探过身子，像小动物似的，张嘴把他手中的棒棒糖含走了。 他的牙齿磕碰到糖球，黎炘手上握着的塑料棒子传来一种微妙的震感，一颤。 那颗糖被含进了泊清湿润温暖的口腔里，被柔软地吮着，舔着。他没有马上松手，以至于在泊清后退的时候，手臂也被微微牵动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人像是要被牵走了。 泊清懒得和他计较。今天玩游戏的手感很好，没空理他，他重新埋下头专心游戏。 糖球在泊清嘴里小了一圈的时候，他手里的一局游戏也结束了。因为今天的战绩很不错，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他的懒腰刚伸到一半，突然收住势，随即站了起来就往外面走。黎炘转头看他，只看到泊清的背影直直朝站在门口的人迎去 另一个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班后门，是陆一衍。 碰上泊清此时的心情刚好还不错。他朝陆一衍走去。还没来得及出教室，两人像磁铁一般，一靠近便吸在了一块。 他们粘在一起，泊清的声音在窃窃地和他说着话，声音被放轻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只能捕捉到模糊地飘来只言片语。 「……尝尝……甜的。」 连一根棒棒糖都要跟对方分享。 那边传来啵的一声轻响。虽然轻，却丝毫不妨碍它听起来的暧昧。那两人亲了一口 黎炘本来已经收回了目光，他这时候反应过来，泊清刚才不是在说他的棒棒糖，原来是在说他自己的唇。 陆一衍从他唇上退开，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泊清身后看了一眼。 他对上了黎炘的视线。 陆一衍皱了皱眉，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因为对方脸上没了那种仿佛长在脸上的笑，所以显得有些不适应。还是他的眼神。 陆一衍的第一反应，以为那是没当面见到两个男生接吻的生理性厌恶，但似乎又不像，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里面的情绪又好像无迹可寻了。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起来。 陆一衍的注意力很快被挂在他身上的泊清重新吸引了过去。泊清心情不错的时候，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 之前被他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已经到了陆一衍嘴里。两人在班里面腻乎了一会，现在要去外面腻乎了。 就在泊清回身要去拿自己的手机的时候，他听见了身后一阵不合时宜的游戏音效声，当即面色一变。 刚才走开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停留在游戏界面，而此时他的手机已经到了黎炘的手里。 泊清一脸黑线地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手机一看，不禁咬牙切齿起来。自己玩了多久才有这个战绩，就一会功夫，这个人果然给他玩掉分了。 泊清心中狐疑。平时这个人是不会未经允许就碰他的手机的，就算放在他面前也不会。 罪魁祸首此时的模样竟然还颇为无辜，还对他纯良一笑：「清清。」 黎炘在一旁赔罪，但是泊清短时间内是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他的好心情已经被这个人给破坏了。泊清黑着脸招呼陆一衍过来上分。 陆一衍过去是过去了。他眉头紧皱，看黎炘的眼神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十二章 陆一衍受到召唤上楼。 他一个人来到泊清他们教室后门，离开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 泊清菸瘾犯了的时候，他和陆一衍就会趁着放课的时间，两人一起躲进一条通往天台的楼道上。 天台的门被锁了，上不去。所以那条安静幽僻的楼道也常年不会有人上去。 在一层灰的台阶上铺一张学习报垫着坐，这里就是一个没人打扰的好地方。陆一衍坐在上一级，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泊清比他低一个台阶，拿陆一衍的身体当场靠背，整个人懒洋洋地坐靠在他怀里。 现在还没放学，只是课间。两根烟的烟雾太大，为了不过于明目张胆，两人抽的一根烟。 第14页 怀里的泊清一仰起脖子，陆一衍就惟命是从地把手里的烟递到他嘴边去。看他仰起小巧漂亮的下巴，露出下颌和脖颈流畅优美的线条，嫣红唇瓣衔住自己刚刚咬过的菸嘴。他抽了一口，离开时，菸嘴上面留下了微微濡湿的痕迹。 灰蓝的烟雾在灰暗的空气里裊裊上升，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萦绕四周，橘红火星在昏暗楼道里一闪一闪。没人说话，世界上只剩下微弱的菸草燃烧的声音，是一种莫名安稳的感觉。 陈泊青穿校服从来不扣领口上面的扣子，由它敞着，看起来没个正形。 楼道里面的光线虽然有些昏暗，陆一衍在俯身给他餵烟时，仍然从领口里面瞥到了校服的底下。他优美的肩颈线条往下，掩盖在粗糙布料下的白皙肌肤。之后是…… 夹着烟的手指一颤，连泊清都发觉了他的异常。他嫌弃地直接把烟咬过去了，顺带奇怪地瞥了一下陆一衍。 ……之后是上面刺目惊心的红色伤痕。 谁也没有说话。楼道里剩下微弱的抽菸的声音。 泊清整个人都是懒散的，倚在发热的靠枕身上，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一根烟禁不起两人抽，很快就要燃尽。 嘴里的烟被人抽走了。夹着烟的手随即抬起他的下巴，泊清忽然被俯低身子的陆一衍吻住了唇。 虽然不明所以，泊清还是配合了他。 楼道里的空间本就逼仄阴暗，给人一种被四面包围住的错觉。陆一衍不知道突然怎么了，他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和急切。攻城略地，纠缠不休，泊清处于一种头脑缺氧却又无端舒适的状态下。后来应付不及，一道水亮从嘴角流到下巴，偶尔难耐地发出「唔唔」的声音，也被对面的人吞入腹中，继续纠缠着他浮浮沉沉。 一吻结束，陆一衍手中的烟也燃烧殆尽了。 泊清从来不让自己送他回家。从上次泊清消失了一个下午之后，陆一衍忍不住，找人去「了解」了一下泊清家里的状况。 泊清一家在他们那片还是挺出名的，所以他家里的事也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他本来可以慢慢等，等到泊清愿意说的那一天。 但是当看到泊清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时，陆一衍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他压抑了又压抑，最终还是爆发了。 他的泊清，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陆一衍之前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泊清这么久以来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陆一衍想问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辛苦，他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想到最后他如梦初醒，他对于泊清来说，什么都不是。 陆一衍情绪翻涌，他在那时候冲动上头，俯下身吻住了他。 属于泊清的温度一点点地渡过来，让他僵硬的心脏有了一丝知觉。那是一个濡湿潮热的、充斥着烟味的吻。至少在那一刻，世界上没人能比他和泊清更亲密的了。 陆一衍突然吻得更用力。在这时候找回了一丝冲动的，属于他自己的理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对这段关系抱有期待。他的意思是，如果一开始就不期待的话，他们这段关系是不是能变得更合得来一点。 这样的话，他也不必抱着自己的那点心意，一个人在原地患得患失这么久。 不能自以为是、不要对现实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但是人一旦身处其中，总会忍不住心生侥倖的幻想，或许，自己可能就是那个「例外」。 陆一衍不只是想要这样吻着他了。 等泊清终于从得以这个漫长的吻中挣脱出来，他对上了陆一衍此时的眼神，心中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 「泊清。」 他抬起手，隔着校服，温热指腹摸到泊清肩膀的锁骨位置上，那里有一片渗血的瘀痕。 他身上那些伤痕，陆一衍都不敢久看。泊清一个人，他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陆一衍看着怀里的人慢慢皱紧了眉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一句话说得尤为艰涩：「……你家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陆一衍在恼恨自己的笨口拙舌。或许能有一个更为妥帖温和的方式来表达同样的意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显得毫不掩饰，横冲直撞——他就这么和泊清摊牌了。 泊清的大脑空了一瞬。他从陆一衍怀中直起身子，去看他的眼睛，好想证实是自己想多了。隔了一会，他笑道：「你在说什么？」 嘴角翘起来，泊清一双眼睛却没有在笑，盯着陆一衍的脸看。 陆一衍却只是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想要牵他的手，想告诉他别怕，但是泊清现在的反应，陆一衍下意识又害怕会把他推得更远。 像是一脚踩空，泊清心里咯噔一声，还在持续往下坠落。泊清知道他的答案了。 「陆、一、衍。」 泊清的脸色在他面前一点点变得难看至极。这三个字他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他站了起来，动作之大，陆一衍都怕他掉下去，泊清凶狠地推了陆一衍一把。 陆一衍还从来没见过泊清像现在这样。他没想到，泊清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很烦躁，愤怒。泊清现在像极了一只充满警惕和戒备的小兽，浑身长满尖刺，朝他威胁地呲牙，死死守着不肯让人靠近他的背后。 第15页 他不知道，那个泊清不是满身是刺的小兽，而是忽然一下子被揭开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的人类。 泊清骂了句脏话。最后只给他留下一个滚字和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留他一个人坐在楼道里久久地发怔。 …… 清清不见了。黎炘出去找了他一圈，厕所也挨个找了，还是没见着人。等他遍寻无果回到教室的时候，却看见他们位置上，一个闷头趴在桌子上、正在呼呼大睡的身影。 黎炘一走近，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他放轻手脚回到座位上，虽然这么做用处并不大。这个人只要想睡觉，就算是再大嗓门的老师上课也是不能把他吵醒的。 结果泊清这一睡果真直接睡到了下午放学铃响起。期间连头也没抬起来过一下。 第十三章 第二天，泊清回学校的时候，黎炘问他：「清清昨天一个人回去的？」 泊清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母亲最近发病的次数好像变得频繁了。不然昨天也不至于被他发现。 她这次下手是有点重。皮带抽一下，金属扣挂在肉上，青紫的瘀伤里面渗着血丝。泊清换了个和平时不一样的姿势趴在桌子上，还是被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连陆一衍都看见了，黎炘更是轻易便发现了那些校服底下掩盖不住的痕迹。 黎炘眉头皱起。泊清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尽管泊清已经尽量不让自己被打到太显眼的地方了，但是夏季的校服一上身，脖子很手臂上的伤难免有些遮不住。 而且他身上的伤都是大片的，浓墨重彩的。要么青紫要么皮下瘀血，看起来是吓人了一点。 「打架。」泊清没有看他，语气懒洋洋的，浑不在意。 「跟谁？」 他紧追不捨的问题让泊清不耐。他现在没那个心情去应付黎炘。 泊清没有回答他，趴在桌子上装作睡着，就这么不理他了。他眼睛闭上了，从耳边却不断传来黎炘礼貌地询问其他人的声音。他在到处问别人现在有没有药。 吵死了，又烦又吵。泊清越听心里越烦躁。在黎炘问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坐起身，上去对着黎炘的椅子就是一脚。 哐一声，引来旁边的人奇怪的视线。背对着他的黎炘身子一顿，他一回头，看到泊清正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黎炘就知道，泊清是真的生气了。 在确定这个人不会再多管闲事之后，泊清重新闷头趴了回去。 泊清心情本就烦乱。他也没想到陆一衍会自作主张去查他家里的事。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以为他是谁？ 烦得他一度想要来根烟。但是一想到烟全都在陆一衍手里，泊清就更烦了。 他从来都不会让陆一衍送自己回家。 要是让他妈看见他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她会当场疯掉的。 她丈夫得了这种变态的病，她的后半生也跟着悲惨地坍塌了。现在，她的儿子也得了这种变态的病。 是缠上身就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瘟疫；是反覆流脓发炎，永远都不会癒合的伤口；是从童年就笼罩住他整个人生的可悲的阴影——也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提醒着他，他是多不堪的一个人。 他曾经也很想向别人一样当一个正常人的，真的。 因为他有病。他的出生註定是个错误，他现在活着，每一天都是他母亲噩梦的延续。 泊清一动不动地趴在课桌上。他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 他的眼睛生得真是得天独厚。眼睫毛又黑又密，看上去就跟上了天然眼线似的。闭上眼时，像对外界阖上了一层浓密的小帘子。 泊清趴在桌子上，整个人仿佛处于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对于他们家里发生的事，该难过的也早难过完了。他不应该发火的，他没有立场发火，不管是对陆一衍还是黎炘。 他就是觉得他妈妈很可怜。 他觉得自己很可怜。 「清清。」 泊清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凑了上来。黎炘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来。 像是在抚摸婴儿床里睡着的小宝宝的那种力度，他声音轻轻地问他：「清清疼不疼？」 黎炘知道他没在睡觉。他像在往门缝里塞纸条一样，说话声偷偷摸摸的。 泊清不理他，黎炘也没有走，他耐心地在那里等了一会，终于等到那双眼睫有了动静，那双眼睛在他面前睁开了。 他和黎炘无声对视了一会，依然是那个趴着的姿势，忽而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之前无论他做什么，这个钢铁直男都是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现在只是看了一眼他的伤，那道坚不可摧的围墙这会倒是妥协地软化下去了。 黎炘倒是看出来了，他不想继续谈论伤口的话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泊清五官都生得极美，他撒娇的时候，都是要比任何人更容易使人心软的。他唇角勾着一点弧度，恃美行凶也不过如此。 像一只讨要抚摸的猫。他声音慵懒，又带上一点鼻音，听上去软绵绵的，柔软而无害。让人禁不住诱惑，想要伸手去挠他的下颌，让他眯起眼睛，漂亮的小脸上像猫一样露出舒服的表情。 第16页 泊清朝他凑过去。 他第二次和黎炘离得这么近。第一次还是他把人压在楼梯扶手上的时候。 对方的俊脸在眼前放大。两人的鼻尖差一点就碰上。黎炘一直没有动，两人呼吸相缠，周围空气一下子就稀薄了。 离得太近了，泊清甚至都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时间的流速都被放得很慢，只有黎炘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就是这样—— 熟透软烂的浆果色泽诱人，飘散出甜蜜的香气，禁不起挑逗的薄薄一层果皮一旦被咬开，瞬间汁水四溢。溅射出甜蜜粘腻的汁水 泊清在心里舔了舔唇。 ——「啪」一下。泊清额头上瞬间传来痛感，他的脑门被手指弹了一下。就在刚才，他们两人离得很近的时候。 旖旎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泊清一脸难以置信的问号。没有冒犯的意思，他就是想问一下，黎炘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 「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黎炘感慨一声，随即他退开了。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人。 泊清当即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刚才那种气氛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泊清心觉不对，但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死直男身上翻车了。 第十四章 午休的时候，陆一衍上来找他。 沉默的大个子杵在他桌子旁边，一站就是老半天，不热也不累似的。陆一衍沉默了有多久，就犹豫纠结了有多久，他最终只说了四个字：「……别生气了。」 其实想要说的话有很多，百般辗转，最后说出口的就只剩下了四个字。 不善言辞的人一向也是最吃亏的。更何况在这段关系中，他爱泊清。陆一衍註定了就是吃亏的那一个。 趴在桌子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这个人就执拗地等在一旁，不走了。 黑色的发顶不耐烦地发出声音：「你挡到我的风了。」 陆一衍松了口气。他在泊清边上坐下来。即使闭着眼，泊清也感觉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在盯着自己睡觉。 泊清把头转到另一边，重新趴好。陆一衍搬着凳子就跟着他的脸换过去了，动作过程还轻手轻脚的，很有眼色地没打扰到泊清。 「泊清，」陆一衍试探性地和他搭话：「我不是故意去……」 泊清很大声的咳嗽声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他虽然还是生气，但是他也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他瞪着陆一衍。 陆一衍这会开窍了。他突然变得很会做人，噎了一下，随即改口道：「……爱你。」 说着，陆一衍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 泊清打量着面前的陆一衍。他面对陆一衍坐起来，只是还用手托着脸，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就是不说话。 爱他吗？ 有很多人爱他，但是也有的人不爱他。 「我们认识第三天就在一起了——」泊清懒懒开口，陆一衍的心忽而绷紧了，怕他下面要说出什么话来。 泊清凝视着面前的人，像是在跟他确定：「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一句话，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便是甜腻的，话中仿佛含着笑意。塞壬的歌声萦回心头，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为了听到想听的话，泊清拿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畔。容貌漂亮的少年，像只猫儿一样轻轻蹭着他的手心，一双莹澈漂亮的眼睛全心全意地看着他一个人。 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泊清望进陆一衍眼睛里，在里面搜寻他想要的答案——难道他不好看吗？ 陆一衍因为手下柔嫩触感而失神了一秒。他摸不准泊清现在是什么意思，还生不生他的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说：「嗯，我爱你。」 他没意识到，他的话和泊清的话意味着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像被顺毛摸了一把的猫，漂亮的少年满意了，清润的眸子于是里漾开一点笑意。他一笑，陆一衍心里就软了下来。 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泊清不离开他。 * 昨天泊清是一个人回去的。他以为泊清和陆一衍两人分手了。 毕竟以泊清的性子，他不在意的时候是真的不在意，但是当真到了要抛弃谁的时候，还不容易吗？ 黎炘趁着中午放学的时候拿着医务室开的条出去了一趟。夏天的正午，外面猛烈的大太阳像是要烤掉人一层皮。 黎炘手中提着一个小药袋子，一路走回教室。他们教室位于走廊尽头，楼梯旁边，另一边是开放的外廊。他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刚要踏进后门的时候，没有防备地撞见了里面正在上演的旖旎的一幕。 教室里此时只有两个人，里面却充斥着一片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 这两个人在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人，占着他的位置，坐着他的椅子，还亲着他的同桌。 陆一衍捧着他的脸。从上面的额头，眉眼，鼻尖，每一处地方都落下一个细緻的吻。他的唇在往下，最后再轻轻咬住了身下人的上唇。 泊清仰着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爱意化成一个个细细的吻，落在每一处。明明是坐着不动的那一个，但是一切的主导权却被少年轻巧地捏在手里。他总是有千万种方法让人说爱他。他总是有千万种方法让人爱他。 第17页 他看见了陆一衍的背影，陆一衍的身形将后面的泊清全然挡住了。陆一衍连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发现，他略低着头，时不时有向下深入或偏头的动作。里面的两个人吻得投入，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黎炘还是第一次看见泊清接吻时候的模样。 水剪双眸点绛唇，任是无情也动人。 泊清接吻的时候也是这副动人心魄的模样……甚至更美。 他像是一个深情的爱人。鸦睫半垂，遮住底下一双惑人的眸子，脸颊浮上两抹动人的绯色，配合地张着嘴，一副温顺乖觉、任人採撷的模样。 光看他现在的模样，就能让人在想像出这个吻的滋味该是何等的甜腻诱惑，让人甘心沉沦。 一朵花固然是美的，但最动人的永远是它绽开时候的模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但是很显然，这朵花此时并不是为他而开的。 就在这时，黎炘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身形被前人挡住了，只露出半个脑袋来。隔着一个陆一衍，泊清一边接吻，一边睁开眼睛看他。 他在笑。 泊清发现了，他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 不，或许泊清就是故意的。故意要让黎炘看到的。 故意想要看他看到之后的样子。 你不想亲他，没关系，总会有别的人想的。 他多正人君子啊。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从未见过一双能比泊清更漂亮的眼睛。他望着你，瞳孔恍若一面蛊惑人心的镜子，里面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自己的脸倒映在那双瞳仁里，轮廓不真实地扭曲着。 黎炘手中还拿着那袋药，他没有走，就那样站在门口，即使是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黎炘背着光，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某种阴影里，连同他此时脸上看不分明的表情。 里面两个人的动作被一句突然出现的「抱歉」打断了。 他强行打断两人的音量却一点也不像是有抱歉的意思。黎炘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他脸上依然是那种得体温和的模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随便哪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出来是有多不合时宜，他却偏偏一无所觉。说着听起来还很礼貌的话，但是他的行为却不识趣得让人反感。 里面两个人被他打断。看得出陆一衍对他已经很不满，他直接站了起来。 黎炘没有看他。他走到正在看他泊清面前，伸手把那袋子特地买回来的药递给他：「清清，你得上药。」 这种笑泊清看得太多了，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笑意，仿佛一个雷打不动的面具长在他脸上。 泊清不接，他就一直伸着手。 一只手先态度不善地拿过黎炘手上的那袋药。黎炘看向站着的陆一衍。 「不劳你费心。」陆一衍冷冷道：「我会替他上的。」 「是吗。」黎炘转而看向他：「用我买的药？」 黎炘脸上笑意不变，使得他这句话嘲讽效果一绝。但是这不像他平时好好先生的作风，他平时完全就不是那种会反唇相讥的人。 论说话，陆一衍註定是说不过他的。 陆一衍面色一黑，要不是顾忌着不能当着泊清的面动手。他冷笑一声，药被丢还到黎炘身上，陆一衍转身拉住泊清的手：「泊清，我们走。」 全场唯一置身事外的泊清好奇的观望就此结束。他站起来，乖巧地被陆一衍拉着就走。 走出几步，他转头回来看身后的人。 黎炘也在看着他。 这个人看起来像永远都是那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那张面具还在笑着，只是面具上面多了一道刺眼的裂痕。 他的笑意未及眼底，笑得有些……瘆人。就好像，黎炘身体里那个友好的人格坏掉了。 他被陆一衍拉着出了门口，已经看不见教室里的人了。泊清把头转回来，两人走出老远的时候，教室里传来暴戾踹倒桌椅的声响。 第十五章 泊清在下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响起前夕回了教室。 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回到位置上了。他一进后门，就看到黎炘在低着头看手机的侧影。 泊清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来学校居然还带了手机。至少他身为同桌，还是第一次看见黎炘玩手机。 老师还没进教室，黎炘隐蔽在在桌子后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泊清走过去时，他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 泊清一边侧头看他，一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个人刚才的程序错误已经修复好了。这会看上去面色如常，仿佛方才的那点小小的失控不值一提。 黎炘在抽屉里掏了掏，递过来一个眼熟的袋子：「清清。」 泊清一看，正是他刚才带回来那些药。 没想到这茬还过不去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执着。泊清转而去看黎炘的表情，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常。 泊清没接，他也不急。黎炘看着泊清的眼神很是认真，一副不收着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泊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他一会，终于如他所愿地伸出手。 那只雪白的小手却不是伸向他手里的袋子，而是直接覆上了他的手。泊清握住了他。 温热的柔嫩，覆盖在他的手上，一种令人愉悦的刺激感便蔓延至身体深处，一时间竟让人对这种触感有些迷恋。 第18页 黎炘看向泊清。 「黎炘，」少年的声音如同薄片的糖果，又脆又甜：「……我喜欢你。」 他像一个最天真烂漫的孩童，因为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这样做是背德的，这句话说出口，连同着他满心赤诚直白，纯真无暇的心意。 他和黎炘、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爱得如此得心应手，说爱就爱了。 黎炘看到了他的眸子。 天上星河与之相比都成了死物。他一双眸子光彩流转，灵动惑人。怎么会有人的眼睛生得这么妙——天生就是一双只适合被亲吻的眼睛。 被他这么近的凝视着，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你，眼里的璀璨星河全坠落下来，只钦慕你一人。 当他说爱的时候，是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的。 勾引也分不同。一种是最简单的色诱，最低级的皮肉诱惑，只存在于感官上的喜欢，总长远不了；另一种是勾出人灵魂深处的**，让人食髓知味，不能自拔。 「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感觉到覆盖在他手上的小手在用力，像是要努力包住底下比它还大的手。泊清更用力地握着了他，他温柔地说话：「我会喜欢你的……只要你也喜欢我。」 泊清从始至终都凝视着他的眼睛。 黎炘的瞳孔颜色和他的澄澈明艷的琥珀色不同。只能看到里面有一片黑黢黢的海面——是夜晚的海，再深就无论如何也望不进去了。 泊清忽而靠近了黎炘。他往前压低了身子，竟是俯下去，在黎炘的手上吻了一下。 唇瓣软嫩。在他的唇碰上皮肤的瞬间，泊清感觉自己手里的手有了动静，它微微一动。只不过那不是要退后，而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战慄。 没有人会不为你沦陷的。泊清，小骗子。 他只想带他踏入一个梦境中。 但是即使那只是一个梦……泊清啊。 黎炘头脑发热。他望着这个人俯身亲吻自己的黑色脑袋，眸色沉沉。黎炘张了张嘴，有一瞬间，一个好字就这么几欲纵容地说出口了。他的呼吸急促了一点，喉咙却像被哽住，最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泊清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带上疑惑。这不好吗？公平交易，他已经做出多大的让步了。 「是吗？」黎炘翻开那只被握住手，他拿给泊清看：「不如我们先把药上了，好不好？」 泊清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听到又是药，他顿时拉下脸来。气闷的泊清丢掉他的手，不再理会这个人。 第十六章 泊清一直到第二天也没有理黎炘。他照例在课上睡得十分香甜。只是下午的时候，黎炘见泊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就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惹得黎炘也频频看他。 泊清出去接电话的时候眉头紧皱。黎炘坐在后面，只看到他一个出去时的背影，然后便从他们班后走廊那里飘来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 「等我回去再说。」 「……不行，现在不行。」 泊清接完电话，他的心情就不好了，连带着他脸色也不太好。还好这个一向烦人的黎炘突然间变得有了眼色，见泊清不爱说话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多事。泊清得以清净。 烦归烦，他下午还是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 在黑沉睡梦中，泊清被一阵噪音吵到了。睡着的泊清皱了皱眉，本想不予理会让它赶快过去。谁知道这阵骚动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最终成功扰乱了他的睡眠，硬是把泊清从熟睡中扯了出来。 上课是上不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的。在万分烦躁和不爽的泊清被迫睁开眼睛时，那些人嘈杂的惊呼又一次被推上了高潮。 班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看，有人拿起书挡住脸，有的直接想要当场躲到桌子下面。 泊清已经被吵得心头火起，他循声望去，当时整个人顿时就不太好了。 天花板白亮的灯管上，趴着一只膘肥体壮的飞蛾。 这只大傢伙不知怎么飞进了教室里，又一路飞到幻灯片镜头上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而且这只蛾子实在是罕见的壮硕，嗡嗡的振翅声大得还有些吓人。它无头苍蝇般在班里四处乱撞，引起了众人的一阵阵惊呼。 光是远远地看它一眼，泊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全班人目光的注视下，它又一次展翅。它似乎总算找到了出路，伸展翅膀，直直朝着后门的光亮飞射出去。 众人的心跟着悬了起来。惊雷一般的暴喝声突然在讲台上响起，忍无可忍的老师终于爆发：「还有谁想看的！通通给我滚出去看！！！」 这一声还是很有效果的，班里坐着的众人大都被这一大喝吼了回去。只除了一个人。 泊清终于知道这只蛾子为什么怎么飞都飞不出去了。 刚才它是瞄准了后门的方向，卯足了劲准备一发冲出教室。 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泊清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丑蛾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他的方向发射而来。 他当即在心里骂了无数句*，幸而这时候前面的人都已经转回头去看黑板了，没人看到刚睡醒的泊清瞬间变得惊恐的表情。 振翅声仿佛在小马达在燃烧。这只长相噁心的蛾子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在泊清视野中越变越大、越变越大，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恐慌。 第19页 泊清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痒。他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本书，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用自己颤抖的声音吓退它：「……你你你别过来！走开！！」 就在泊清走投无路、四下张望之际，他看到了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莫名其妙的，黎炘也在看他。 看是在看了，但是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从容不迫，除了看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大有一种要袖手旁观的意思。 泊清那一瞬间脑袋也灵光了，顿时恨得牙痒。他就说，他昨天总觉得黎炘是生气了，但是后来看样子又不像，原来在这等他呢！ 他哪里是无动于衷，这个人分明是比谁都记仇。他是故意的，他见死不救！ ……黎炘也看出来了，泊清是真的很怕虫子啊。 泊清此时已经用尽全力去抑制自己的音量不让别人发现了，这时候根本关心不了什么表情管理。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承认——他转头看黎炘的那一眼，他自己就是一双泪汪汪的荷包蛋眼。 黎炘只是想顺水推舟地吓唬一下泊清的。但就是那一眼，黎炘心脏蓦地软塌下去了。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从他的理智。人紧跟着也沖了出去。 泊清退得太急，身下的椅子没跟上他的速度，一时间重心不稳，先不说那只蛾子，他整个人先不受控制地都往后仰倒。 眼前视野迅速翻倒，泊清感觉自己就要这么着地了。千钧一发之际，是一只手臂拦腰扶……是抱，拦腰抱了他一把。 眼前的天旋地转停止了，他的人都还是倾斜的，但是静止且平稳，取而代之的是稳当的安全感。 泊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境地。这还是黎炘第一次伸手抱住了他。黎炘靠得太近了，他下意识扑腾的时候也抓住了黎炘的手臂，像是被对方一把抱在了怀里。 这人力气还挺大。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黎炘就把他捞起来了。 他刚才反应极其迅速，这一手又利落，好歹没弄出什么让全班瞩目的动静来。 泊清再看时，那只跌跌撞撞的飞蛾已经撞到了窗户外面。 黎炘把泊清放回原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那一眼之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什么想法都瓦解了，一时间他忘了自己是谁。黎炘不喜欢失控。但是他发现自己拿清清没有办法。 泊清心有余悸，想要怒斥他刚才见死不救的行为，就先被黎炘一声「清清」打断了。 黎炘却没有看他。他现在的模样，泊清看在眼里，下意识地就不说话了。 黎炘最后似乎是嘆了口气。 他幽幽道：「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泊清知道的黎炘的声音。永远都是温和纯良的，谦谦君子的，一听就很好说话的；而刚才的声音……这人是谁？？！ 他没想清楚这句话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有一瞬间，泊清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第十七章 泊清昨天早上又在学校接了通电话，这次他直接背上包走人了。那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他都没再回来。 虽然泊清请假的频率高，但是时长短。第二天人就如常地回来上课了。 今天是个难得一见的坏天气。外面起风了，吹得玻璃窗哐哐作响。天空阴沉，变成了墨黑的颜色，白天的教室里也开了白炽灯。厚重的乌云层低低仿佛要压下来，整个城市都在蕴蓄着一场暴雨。 体育课改成了自习。黎炘专心致志地翻着书，身边趴着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泊清。 过了一会，天边开始响起了阵阵闷雷，班里的人纷纷抬头去看窗外有没有闪电。 按理说今天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但是泊清今天却特别短眠。他一会便睡醒了，枕在自己胳膊上，迷迷瞪瞪地睁着眼睛，像在发呆。 黎炘手中的笔刚要移到下一行。余光里，他看到了一只偷偷摸摸的腿，挨挨蹭蹭地移到他大腿边上，然后与他的亲密地贴在了一块。 黎炘转头看他的时候，泊清整个人也贴了上来。 泊清的腿便霸道地攀上了他的。两人的课桌是连在一起的那种，泊清腿细，搭上他的腿这个动作做得毫不费力。 黎炘不知道他想干嘛，只觉得泊清今天分外黏人。 泊清把凳子也坐得离他很近，身体贴上来，将黎炘写字的那只手臂抱在怀里，他的脸埋在黎炘肩膀上。 泊清的身子本来就软。他像只猫似的挂在黎炘身上，身体也亲昵地攀着他的。浑身毛绒绒软乎乎的猫，撒娇的时候亲近而依赖人。要把自己整个塞进他怀里，想要他来摸摸自己。 黎炘偏过头去看他，脸畔便软软地扎上他的碎发。 只是贴着他，泊清又还不满足。黎炘看见他黑色的脑袋动了动，手臂上传来了一阵又痛又痒的，潮热的感觉。 泊清咬了他。 隔着一层校服，张嘴对着黎炘就是一口。他咬在上面，一点也不痛，但是酥酥麻麻的，一种濡湿的潮热感隔着一层布料传过来。 泊清咬够了，被咬的却没什么反应。他从黎炘身上抬起头，对上了黎炘正在看着他的眼睛。 黎炘突然开口问他：「清清为什么不开心？」 黎炘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浓墨般化不开的黑，里面透不进一丝的光亮。 第20页 泊清顿了一下。他面色如常，先笑了笑，然后反问他：「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黎炘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眼前那双放大的眼睛面前，一切好像都无所遁形。 他不再说话了。任由泊清缠在自己身上，趴在肩膀上。 天边响了个闷雷，滚滚雷声像碾压过人的心上。窗外能看到的一方天色越发黑沉，乌云积压更厚重，要下雨了。 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在临近放学的最后一节课终于声势浩大地下了起来，并且果然越下越凶。瓢泼大雨夹着滚滚响雷。连天气预报都挂上了橙色暴雨预警。走在路上，一个人一把伞已经不够用了。 白辣辣的雨水沖刷着整座城市，耳边充斥着哗哗的大雨声，闷热潮湿的空气里带上了土腥气。出门不带伞的泊清，此时只好站在走廊下看雨。 眼前的雨幕模糊了路上情景，只看得到校门口一片颜色各一的伞，在雨天里蒙上一层灰濛濛的色彩。 陆一衍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边，陪沉默的泊清一起看雨。 见泊清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陆一衍要把自己的伞给他。 泊清像是看雨看得入了神。他看了看陆一衍的伞，对陆一衍道：「一衍，你今天陪我回去吧。」 泊清的声音有些低，里面夹杂了雨声，一句话显得淡淡的。陆一衍递伞的手一顿，他说好。 等雨下得小了一些的时候。两人挤在一起，撑着陆一衍的伞走进雨中。 噼头盖脸的啪嗒水声砸在伞面上，空气湿凉。伞外是漫天冰冷的雨，伞下是两个人潮热的呼吸。 如影随形的潮湿，一个人如果要发霉的话，那应该是先从身体里面开始的。 泊清靠得他紧紧的，他低着头看路上水坑，把自己的书包护在怀里，一路上没有说话。一把伞还是不够用，为了不让伞上的雨滴到自己，他时不时往陆一衍身边挤。 陆一衍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半。泊清不用挤，陆一衍的伞永远向着他倾斜，怎么也不会让雨水滴到他身上的。 一把伞下的脚步声也十分一致，踩着路上的水，啪嗒啪嗒。这还是第一次，陆一衍的脚步，和泊清一起走过了那个每天分别的路口。 他能感觉到这些天泊清对他冷淡了一些，应付他应付得有些漫不经心，还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泊清是在海边捡贝壳玩的孩子，永远只对于没到手的下一个最感兴趣。但是他是泊清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人。 陆一衍偷偷侥倖着。泊清还从来没跟一个人交往这么久过。 他一只手举着伞，没办法牵他，只能任身边的温热的身子一直往自己身上贴。陆一衍问泊清：「泊清，你还生气吗？」 「嗯？」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回想了一下，才随意地答：「不生气了呀。」 两人快要走到小区门口，陆一衍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泊清不得不跟着他停了下来。他想起了什么，知道陆一衍停下来的原因了。泊清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陆一衍身上，说：「哦，我差点忘了。」 陆一衍是知道他家里的事情的。 「泊清……」 「没关系。」泊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过头了，莫名让人心里一紧。他的眼睛也很平静，里面空洞洞的，看着陆一衍。 「妈妈，被他们送进精神病院了。」 他声音不大，下半句话淹没在周围浩浩汤汤的雨声里。但是他表现出来的这种的平静却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在这样一个泊清面前，陆一衍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他发现自己什么说不出口。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混乱的，无休止的雨声。 泊清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那些该有的情绪他什么都没有。陆一衍站在他面前，只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 如果人类的难过能够共通就好了。陆一衍无法替他难过。 四面是幽深冰冷的海水，而他一个人沉底。 第十八章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泊清举手去了趟厕所。他这一去，一直到快下课了都不见人回来。 数学老师不想管他，又怕出什么事，满脸不愿地遣他的同桌黎炘出来找人。 黎炘找遍了他们教室的那一层，没找到。他又上楼找，最后在最高层的那个厕所里闻到了明显的烟味。 黎炘的脚步停在其中唯一一个紧闭着门的隔间面前。他敲了敲门：「清清？」 空气安静了一会，喀哒一声，是门栓松开了。隔间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缝。 「清清？」 泊清一直没说话，黎炘担心他。一推开那扇门，黎炘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泊清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门在背后落锁。泊清还好好的在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隔间里面的烟味更浓重了。两人挤在一间小小的隔间里，黎炘要么背贴着门，要么身子贴着泊清。 泊清刚才已经把最后一根烟掐熄了。 他此时的眼神……黎炘说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那双漂亮的眼睛中，蒙了一层挥散不去的灰雾。 泊清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黎炘。」 泊清的身体本是靠着墙站的。他缓缓撑直了身体，狭小空间里，他的身子便一寸寸地向黎炘靠近。 隔间里光线昏暗，而黑暗里那个美艷的少年是他心中压抑深重的**所幻化出来的精怪。泊清开口道：「我已经知道了——」 第21页 熄灭的菸头从他手上掉落在地。两人之间本就很近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他比黎炘还矮了半个头，但是仰着脸看人的模样，却让人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睛了。 泊清望着黎炘的眼睛，他神色平常，没有波澜，道：「我知道怎么样你才会喜欢我了。」 黎炘沉默一会。他问泊清：「是什么？」 黎炘看着他忽然两手抓着自己的校服下摆开始往上提，泊清在他面前动手脱起了衣服。 「清……」 那件的宽大的校服一下子就被脱掉了，他里面却竟然还穿着一件比较贴身的黑色衣服，下摆被整齐地掖进裤子里。 泊清看了黎炘一眼，开始脱裤子。 他们的校服裤子是很深的藏蓝，平时有什么褶皱都看不大出来。泊清身形又清瘦，所以即使在宽大的校服里面套上一条紧身包臀的连衣裙，只要把裙摆往上折一折，上面过长的校服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 谁也不会想到，泊清一本正经的校服下面，穿的会是一件黑色的女式紧身包臀裙。 男生的身材过于扁平干瘪，那条本来应该是婀娜的裙子，穿在他身上就没了原本的曲线。却还是依稀可以见得少年身体的弧度。 他没有撑起这条裙子，这种不符的搭配反而更加暴露出了眼前这具身体的美。他体态修长，肩线平直流畅，细瘦的腰肢，挺翘的臀线都被裹在一层黑色的布料之下。露出来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下面是两条细长的白腿，他像是月光做成的妖精。 他再怎么穿也穿不出女性的韵味来，但却穿出了另一种让人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的风情。 泊清将自己这一身展示给他看。他大大咧咧地一提裙摆。 在脱衣服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盯着黎炘的脸看，等着黎炘的反应。 泊清这事做得出格。黎炘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幽深。泊清望着他，看到了黢黑的海面上晃荡着的点点火光，在燃烧着。 泊清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是他想要的那一种。他并不是不动容的。 泊清唇角翘起，身后恶魔的尾巴开始兴奋地晃啊晃。 「……清清。」 黎炘终于得以夺回自己身体的一点控制权。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 黎炘抱住了他。 浑身只着一条薄裙的泊清被拥入一个暖热的怀里。他的呼吸就喷洒在泊清耳边。在泊清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被贴上了黎炘的身体，泊清才知道原来他的反应比自己想像中的大。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泊清感觉有东西正在顶着他。 「清清。」黎炘闭了闭眼，他嘆了口气，问泊清：「……你想要什么？」 做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他想要什么，他想要黎炘喜欢他啊。 但是黎炘的口气却不像那么回事。泊清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从他怀里探出头，想要去看黎炘此时的脸。却感觉到腰上的手臂收紧了，泊清不能动。黎炘不想让他看。 …… 原来如此。 于是他明白了，从一开始这个人对他根本就不是不动容，他是不想动容。 人人都喜欢美色，如果可以，没人会拒绝美色。他就是无法对一个和他性别相同的人产生爱意，而喜欢和爱根本就是两码事。 如果泊清愿意，他可以就这么一直喜欢下去，但是泊清想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泊清原以为自己可以使人爱他，直到他发现自己对一个装睡的人毫无办法。你想要什么呢？——他可以给他喜欢，却没办法允诺他爱。 爱是假装不出来的。你不能说一瞬间那种心跳加速和头脑充血的感觉是爱，在充满激情和渴望的时间之后，它没有消失，成为你身体深处一簇小小的，坚定的火苗。只要你的心脏还跳动一天，它就还在发光发热。多少年过去，你依然因为对方一个眼神而心软不已。 爱不是一时的新鲜和刺激，爱不会被消磨，爱是没办法不爱的。 泊清整个人在他怀里僵硬了一会，他从黎炘身上退开了。 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只是那一个瞬间，看似如同冰面一般平静的情绪突然间就开始一片片地分崩离析，露出了底下是无边无际的烦躁。 他没有挫败感和失落感。泊清只是没有来的烦躁。这种突如其来的烦躁一下子就如决堤般泛滥，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推开了黎炘，重新穿上校服，，一个人闷声从厕所里面出去了。 第十九章 泊清今天太不正常了。 泊清走后，他仰头靠在墙上喘息着，似乎再也无法抑制身体里的难耐。黎炘没有和他一起出去。 泊清回到教室。放学铃声已经响了有一会，他们教室里也不剩几个人了。泊清经过杜涵涵的位置时，被一声咄咄逼人的「餵」喊住了。 黎炘出去找人，这一找就直到放学都没有回来。杜涵涵看起来被气得不轻，虽然竭力在泊清面前不显示出太过于气急败坏的模样，但是脸已经先压抑不住涨红了几分，身体也微微发着颤抖，说话比平时更是尖锐了不少。 第22页 几个小姐妹站在一旁拉着她。杜涵涵冷笑着，阴阳怪气道：「勾引别人的男朋友好玩吗？**。」 泊清对上了她愤恨的视线。 对于杜涵涵的辱骂，他的反应简直漠然。泊清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他现在很烦，只想让她们骂完快点走。 杜涵涵见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许久以来堵在她心头的气这会全上来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而泊清以为她们说完了，转身便走。 「站住！！！」杜涵涵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在他身后怒气沖沖地喊着。 泊清再一次停下脚步，不耐地回头看她。 像是被当面狠扇了一巴掌，响亮的一耳光。一瞬间泊清下意识闭眼，兜头盖面全是湿答答的凉意。一杯水迎面泼来，他睁不开眼睛，只知道那些水还在往下流，流了自己一身。 杜涵涵泼了那杯水后，前面又是一阵人群的骚动。他们全都在对面站着，等着看被泼的人的反应。 被泼水的泊清半天回不过神来。 泊清第一次被人当着脸泼水，那感觉像是挨了一耳光，按理说他也挨打挨了这么久，这一下对泊清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被泼了一身水之后许久没有动作，站在他们面前，突然间傻了似的。 从头发到肩膀都狼狈一片，他半身都是湿答答的，皮肤上的冷意一直渗进骨子里。他脸上也是一片冰凉，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胡乱流进了领子里面，单薄的白色校服洇出了一点里面穿的黑色布料。 透骨的凉意一刺激，一瞬间泊清有一种清醒过来的感觉。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不堪。 这水像是直接把他的人一瞬间给泼醒了。他睁开眼睛，视线还是模糊的。前面一群人的的眼睛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在那些人或看好戏或围观的视线下，泊清反应迟缓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他没有看任何人，就这么转身走了。 他步伐不稳，走得有些摇晃，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太反常了。身后的几个人看得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黎炘比泊清晚一点回的教室。 结果泊清的位置上东西都还在，他的人却不见踪影。黎炘叫住一个在那坐着的人，问他有没有看见泊清回来。 那人含糊答道：「不知道啊，刚才不是还跟杜涵涵在那说话吗？」 黎炘不再多问。他直觉不太对，自己出门去找泊清。 这个时间的学校已经空旷了不少。黎炘一间间教室地找过去，一直找到学校里的人都快走空了。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在教学楼小跑了起来。 顶楼的天台被锁住了，黎炘经过那条楼梯，还是不放心地上去看了一下。原本完好的锁被人暴力拆卸掉了，随意地挂在那里，通往天台的铁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黎炘的脚步停住了，他走了上去。 他脚步放轻了，穿过那道门。天台的角落，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风里。楼顶风大，那个身影仿佛摇摇欲坠。 泊清身上穿的校服不知道为什么是湿的，黎炘一怔。背对着他的泊清噼头盖脸对着来人就骂：「滚！！！」 他愤怒到了极点，整个人变成一个一触即燃的炸药包。声音极大，骂得又凶狠。毫无缘由，尖酸又恶毒，脾气再好的人无缘无故被撒气，心里也要窝火。 黎炘继续向他走去。 「操你妈！！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他这句话直接是用吼的，音量骤然拔高，泊清还从来没这么暴戾过，他此时此刻整个人看起来极不好惹，仿佛能随时在这里跟黎炘打起来。泊清终于转过头看他。 黎炘靠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泊清目光凶狠，只是他的眼眶和脸颊都是通红的，嘴唇却不正常地泛着白。他看起来很不好，不得不大口呼吸着，单薄的身体在哆嗦，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大口冰冷的风灌进他的胸腔里，那里堵满了一腔锋利的碎冰。 那双通红的漫上泪水的眼睛，还在愤恨地瞪视着来人，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不要钱似的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 他头发凌乱，上半身还是湿透的。 泊清急促而用力地呼吸两下，单薄的身体动作很大地起伏着，像濒死的喘不过气的人。他嘴唇颤抖着，泪水一下子不受他控制，涌得更凶。 他看起来浑身是刺，同时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黎炘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泊清。一个破碎的、崩溃的人，没有形象、体无完肤地在另一个人面前泪流满面。 他早该知道的，今天的泊清不太对劲。 黎炘说不出话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一把刀子把他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他的手在抖。 他不由分说地上前把人困在怀里。泊清挣扎得厉害。黎炘抱得更紧，他急促而凌乱地安慰着怀里的人：「没事的，清清，已经没事了……」黎炘把他抱在怀里，他抚摸着泊清颤抖不已的背，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看不见泊清的脸。泊清起初还是没有声音地流着眼泪，后来哭上头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喑哑的哭声。像小兽被掐住了脖子，断续的、撕裂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心里的情绪彻底泄洪了，铺天盖地。 「凭什么泼我……」 他说到后面已经思绪混乱，口不择言，一边哭，一边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句都听得黎炘心碎。 第23页 「凭什么只有我……」 「为什么会这样……」 不只是辛苦，还有难受。他太累了啊。 不管泊清怎么挣扎，黎炘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开他。他哑着嗓子，一直在对泊清说对不起，说没事了，他对泊清说的每一句话都接受，对他承受的一切照单全收，好像所有的错误都是他犯的一样。 「哭吧，清清，哭吧。」 怀里的人已经放弃了，他头脑发昏，靠在黎炘怀里，整个人崩溃地大哭着。他哭得久了，浑身都是酸软的，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脸上眼泪的一片潮热。 泊清越哭越凶，他的泪水流了一脸，好像流不完了似的，哭得开始打嗝。 黎炘反覆地用最轻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没事了，已经都没事了，清清乖，乖，嘘……」 他哭着，对着空气喃喃道：「……妈妈。」 第二十章 那天之后就是周末。陆一衍上次篮球队训练，放学也没和泊清一起回去。他几天没见到泊清，今天照例是得上楼来看一看他的人才放心的。 陆一衍站在他们教室后门等一会，泊清就出来找他了。 因为这几天家里的事，泊清的脸色看起来都憔悴了一点。 陆一衍那天结束训练后，他其实没有马上回去，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了转。泊清最近过得不好，陆一衍想让他开心。 陆一衍发现自己不知道泊清想要什么。泊清从来没有对他完全袒露过自己，陆一衍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多余，但他还是想让泊清开心。 陆一衍在街头徘徊了一个小时，犹豫了一个小时，无从下手。泊清是个男孩子，不能买太女气的东西。送表送鞋对他没用，陆一衍唯一知道的泊清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游戏。他纠结了很久，最终才决定下手买了。 泊清已经走到了陆一衍跟前，他有一只手始终遮遮掩掩地背在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在泊清的视线下，陆一衍慢吞吞地把藏在身后的东西后拿了出来。泊清微微睁大眼睛。 「……花？」 一小捧紫色的，不太引人注意的花束，小小的花朵挤成一簇簇的，有点可爱。 陆一衍从背后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泊清还愣了一下。 就算要送吧，别人不都是送像是玫瑰那样浪漫一点的花，或者清新一点的，别的也可以。泊清睁大眼睛打量手里的花束，这傻大个送他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花的名字应该是……勿忘我？ 泊清一抬头，看见陆一衍正在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这他妈是在暗示他什么？？泊清额头青筋凸起，陆一衍对他到底是有多没安全感，他已经很久没换人了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从陆一衍手里接过了花束。 陆一衍昨天一个不会说话的大男生杵在花店许久，挑挑选选了大半天还是不满意，又说不出自己要什么。他犹豫良久，最后决定选了这个。 泊清握了握，感觉花束的手感不对。他不解地看了一眼陆一衍，对方别过头去，没有看他了。泊清确定了，这束花果然还藏着东西。 他重新低下头去找花茎里藏的东西。包装纸解开，里面是一张卡。不是卡片的卡，那是一张银行卡。 泊清这下真的一头问号了。 陆一衍困难地试图向他解释：「泊清，这是我自己的钱。」他是这么想的，泊清以后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他肯定会用到的。 大概除了泊清没人能听懂他的话了。泊清缓缓翻看着手里的卡，顺着他的话猜测：「……压岁钱？」 陆一衍松了口气，他点点头。 陆一衍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全在泊清手上这张卡里了。 「泊清，不要不开心。」 然后那张卡被泊清强硬地塞回给了陆一衍。泊清态度冷漠，说什么也不肯收。 陆一衍观察着泊清的脸色，确定他没有生气。直到上课铃响起，那张卡最终还是被塞回了他兜里。 陆一衍不知道应该给泊清什么，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泊清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就是他爱泊清，可是这种爱谁都能给，他和以前的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陆一衍之于他，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翻页的人。 是的，他们在交往。只是泊清的交往对象是爱他的人。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泊清……不爱他。 但是再来一次，他仍然愿意义无反顾地伸手去捧那水中的月亮。 什么都是虚幻的，但是没关系。那种能捧到月亮的感觉是真实的。 他见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看过的最美的月色。 尽管他触摸不到真实的泊清，可陆一衍还是想要他开心。 「泊清。」陆一衍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却找不到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与泊清的眼睛对视上，他哽住半晌，最终只道：「……放学一起走吗？」 泊清答应了他，并在陆一衍吻自己的时候回吻了他。 只是那天放学，泊清最后还是没有跟他一起走。 他发了信息给陆一衍，只叫他不要等，没说是什么事。陆一衍握着手机，看了那条简讯好一会，直到被人叫了一声才回过神。 放学时间，校门口总是人潮拥挤。陆一衍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他远远地看见一个像极了泊清的背影。 第24页 他愣住一瞬，视线紧紧黏在远处的那个背影上面。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只有泊清，陆一衍是绝不会认错的。 泊清走的不是他回家的方向。陆一衍同时也看见了在泊清身边、和他一起走的人。他不觉皱起眉，那人不是他们学校的，背影陌生，手上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泊清为什么会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在一起？陆一衍感觉不对，下意识要跟上他们。然而这个时间这段路本就车多人多，前面还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陆一衍被挡住，心里已经不爽了，在看到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心中的不爽瞬间加倍。 他黑着脸，要径直绕开眼前挡路的黎炘，对方就先对他开口了：「陆一衍，你见到泊清了吗？」 从那天的事以后，泊清在学校都不怎么跟黎炘说话了。 陆一衍终于正眼看了这个人一眼。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对着陆一衍，黎炘脸上的笑不再那么噁心，直接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没见到。」陆一衍面色很是不虞，继续要绕过这个人。谁想到被耽搁这一会的功夫，陆一衍一秒钟没看，刚才前面的两人就已经找不见踪影了。 陆一衍眉头皱得更紧，他又看了黎炘一眼，语气不善地问他：「你找他干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黎炘说着，他似乎没有怀疑陆一衍说的话，脸上笑容的弧度丝毫未变：「那么我先走了。」 他越过陆一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一衍奇怪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他很快将这个人抛到脑后，很快继续朝刚才的方向跟过去了。 在陆一衍背后，黎炘淡淡地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拉开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坐进了后座。 第二十一章 喜欢小陆的人，慎入这一章 「谢谢。」 座位上的黎炘接过两张崭新的卷子，跟站着的小组长道了声谢。他伏下身体，小声和旁边那个睡觉的人说话。 旁边站着的小组长看他们两个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班里公认金童玉女的一对突然之间一拍两散，说分手就分手了，之前分明还毫无迹象的。这不正常，太不像是黎炘这个人会干出来的事了。这个大新闻突发得让众人猝不及防，杜涵涵今天来上学的时候眼睛都还是肿的。 班里面已经开始传出一些关于这对同桌的流言。 小组长甩甩头，很快离开了。 黎炘放轻声音唤泊清起床。 「清清。」 「起来了，下节课是测验。」 泊清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他没有睡着，但是就是不想起来。黎炘唤了他有一会，泊清还是一动不动的，没有反应。 黎炘只好放弃了叫他。他把泊清的卷子压在自己的卷子下面，待会帮他一起写了。 泊清闭着眼睛。上课铃响起之后，四面都是写卷子的刷刷声，而泊清在全神贯注地走着神。 他母亲进了精神病院之后，贷款公司的人闻声而动。只是打电话显然已经不够了，昨天那些人直接在他放学的时候找上了他。 泊清父母离，作为他们已经成年的子女，泊清自己一个人被分到了一个户口本上。 昨天那人笑嘻嘻地告诉他，其实他们也不介意去精神病院里找他的母亲面谈一下的。 静谧的教室里响起哐的一声，是原本睡觉睡得好好的泊清却突然捶了下桌子。周围的人都被他的动静吸引了，转头看他，窃窃私语。 泊清重新深深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变成不动也没反应的雕像。 「清清。」 黑暗之中有一个声音靠近了他：「怎么了？」 黎炘等了一会，没有回应。他就没再说话了。 于是一直等到了泊清睡醒。黎炘突然问了他一句：「清清，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泊清从来没在他面前提及过任何家里的事，黎炘也什么也不问，但就是让泊清感觉有点奇怪。 还真的有件事是黎炘帮得上忙的。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黎炘现在对他的态度，比起以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泊清看着他的眼睛，把这归咎于是黎炘出于对自己的愧疚。 …… 陆一衍刚打完一场球。他仰头灌水，一边划开手机，看有没有泊清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可以和泊清一起回家了。陆一衍对昨天跟泊清在一起的那个人观感不怎么好。待会要么旁敲侧击，想方法问问泊清…… 矿泉水瓶突然砸落在地，剩下的半瓶水晃荡四溅。 陆一衍觉得自己突然间好像看不懂那两个字了。 是泊清发来的消息：「我们分手吧。」 他一直以来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头晕目眩。陆一衍突然拔腿就朝教学楼奔去。不顾身后那些人的呼喊。 他用最快的速度上楼，跑上泊清所在的教室。汗水流进他的眼睛里，陆一衍也不敢闭上。他大喘着气站在教室后门，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泊清和黎炘，两个人靠在一起，在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兜头一桶冰水把他浇了个透彻，浑身血液冻结。他几次想开口叫泊清，但是他只是自虐般地站在那里没动。 第25页 还有什么好反应不过来的。再怎么不愿接受，看到眼前的画面，再怎么样都得反应过来了。 他知道泊清的意思，因为他和上一任的男朋友也是这样结束的。只是当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陆一衍自己而已。 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讽刺，怎么开始的也就怎么结束。泊清太高明了，一刀两断，不必多言语。锋利的刀子在人的心头干净利落地剜去一块肉，剩下一个血水淋漓的伤口。 昨天泊清还吻了他，但是今天，他和泊清之间就没有关系了。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无疾而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陆一衍的脑子处于一种不正常的清醒之中，身体里那种痛苦的感觉清晰得可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两个场景那么相似的原因，陆一衍想起了泊清上任的男朋友当时的反应。 那人双眼气得发红，冲上来和他打了一架。场面被闹得很难看。 他所深爱着的那个人对此没有感觉，就像他现在对自己一样。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呢？ 泊清一直没有看后门的方向，直到巨大的动静响起，两人同时朝后面看去。 后门除了一片狼藉的桌椅，已经空无一人。 黎炘没有马上放开他。 泊清奇怪地挣了挣。黎炘才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后门的光斜斜照射在那堆凌乱的桌椅上边，黎炘看着泊清收拾书包的侧影，问：「你不喜欢陆一衍吗？」 泊清低着头，隔了一会才道：「不喜欢啊。」 毕竟就在昨天，这个人看起来可没有一点「不喜欢」的样子。 他这个问题问奇怪。泊清想了一下，他还真的没有喜欢过谁。 泊清是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的。他在饱受自己的性向折磨中长大，或许是某种自我防御机制，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一个错误，他做的事情就是报复性地再让自己往错误的深渊推而已。 泊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了。 只留下黎炘一个人站在教室里。良久，他开始动手，一点点把被那些踹翻一地的桌椅都扶起来摆好。 他曾经问过泊清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呢？ 泊清在他身上想得到的东西，和他在陆一衍身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太容易得到手的东西总是不值一提，然后被拿走东西的那个人也会变得不值一提。 他不需要很多人的爱，他只需要自己一个人的就够了。 …… 刚分完手的泊清，放学后没有马上回家。他一个人走了昨天的那条路，像昨天一样来到了一间咖啡馆门前。 一进店门，泊清看到昨天那个人已经坐在那等着他了。 他走了过去。 见到是泊清来了，那人脸上浮现出油腻腻的笑容，他那笑意中还带着几分热络。他看着沉默的泊清从进门到坐下，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还状似关切地问了一句：「喝点什么吗？」 泊清摇头。 那人于是不再客套，似乎是再也按捺不住，他紧接着便问泊清：「我们昨天说好的，就是要跟你介绍的人？嗯？泊清？……」 他语气中带上急切的问询，镜片后面的眼睛发亮，十分期待着泊清的点头。 泊清放在桌下的手指攥紧了。 昨天这个人找到他。他是贷款公司的人，把他父母在外的欠债文件一一摆在泊清面前，让他看。 「……贷款本金179万元，利息一万余元，还有罚息……以上这些，都是可以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的。」 他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所以他们只能找到泊清，逼着他承认面前这些巨额债务。 泊清看着面前几张纸，手指在桌子下攥得发白。这时，对面那个一直咄咄逼人的人突然来了一句：「我们也理解你的情况。」 他们明知道他还在上学，没有还款能力，为什么找他，就是因为泊清身上还有值得利用的东西。 听完他的话，泊清果然被吸引过去了，问他：「真的能还清所有的债务？」 外面的债务危机一直是笼罩着在泊清一家头上的阴影，爸爸跑了，妈妈疯了，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家担惊受怕得太久了。 如果泊清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刚才说的是，他自己可以替家里还清债务。 这对泊清来说诱惑太大了。他忍不住，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 但是在听完他一顿天花乱坠的话后，泊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抑制不住，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要我出去卖？」 看到泊清忽然激动，对面那人「哎」了一声，连忙把他按坐下来。 「不是！不是！」他的眼神转为责备，用自己的声音压住了泊清的大呼小叫。他说：「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都说了只是介绍一个人给你。就你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也不失为一条门路，现在很多像你一样大的男孩都会做的，那个叔叔会给你安排一个老闆……」 「滚！」泊清震惊于他的厚脸皮。 他被噁心到了，只想当场离开那里，但是最终又碍于面前几张轻飘飘的纸张。那些白纸黑字像是把他的人封印在了那张椅子上，泊清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唇。 然后对面的人说，或许他们也不介意去精神病院找一下他母亲。 第26页 泊清身形晃了一下。 ……然后他今天就重新来找这个人了。 本来嘛，他妈妈一直说他是个骯脏的人，他原本不是什么好货，他也不差这些了。 就当作是他的报应吧。 他有病。如果不是他，他母亲就不必日夜对着一个同性恋儿子，病情也不会一天天地加重。 「怎么样？已经决定好了吗？」那人笑得灿烂，莫名让人有种不适的感觉。 见泊清不言语，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泊清面前。 这就是他不得不跟陆一衍分手的原因。他对不起陆一衍。 可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二十二章 他把车开到小区楼下来接泊清。 泊清和那人说要去换个衣服，他想换掉自己身上的校服。对方只说：「不用换，这样就好。」 沉默的泊清坐上了他的车。 泊清隔着电话都能想像出他脸上那种油腻的笑。他带着泊清，去见了个之前说的那个「叔叔」。 泊清第一次见到拉皮条的。一男一女，长相极为普通，接手的业务倒是老练。 「唷，还是个学生。」男的嗓门粗犷，说话有口音，盯着泊清的目光让人浑身都不自在。他嘿嘿笑着，说了句：「学生好啊。」 那个有些发胖的女人特地走到了泊清跟前，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她忍不住伸出手，那只做了劣质美甲的手显然是想要摸上他的脸。 泊清一阵噁心。他动作剧烈地别过头，避开了她。 那女人也不恼，笑嘻嘻地感慨现在的小朋友真是水灵。 他们让他换到另一辆车上。泊清看着那辆陌生的车，他没有动，嵴背有些发凉。带他过来的那个人对泊清笑得殷勤：「泊清，好孩子，你也是为了家里面，对不对？」 泊清上了他们的车。 男的在前面开车，他操着一口方言对那女的说了什么，像是让她把东西给泊清。泊清察觉到女人的身体朝他凑了过来，他马上反应很大地往后退，后背砰的撞了一下车门。 这么漂亮的小东西，简直可遇不可求。女人也不和他生气，她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把一个透明的小瓶子硬是塞进了泊清手里。 她朝泊清挤眉弄眼：「待会受不了……用点这个。」 小小的一个瓶子，一指节长。那东西在泊清手里像是会烫手，泊清下意识就想把它丢开。他又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突然反抗然后给人来上一拳。他还是沉默地收下了那瓶药。 这辆车开的都是泊清不认识的路。男人一路开进了一个宽广的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这次的人见到他们只是不冷不热地微一点头，对于泊的一身校服也丝毫没有反应，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只是让泊清跟他走。 他走在泊清之前，带他上电梯，走路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的。没了之前那种粘腻的目光，泊清感觉喘过了气来，他的神经依然紧绷着。 这一路上一定是会有一个人跟在泊清身边的，防着他逃跑。 泊清的人都是僵硬的，他没心情欣赏这个酒店有多富丽堂皇的格调。前面穿西装的人拿着房卡开门，然后站在门边，不动了，他示意泊清进去。 他四肢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泊清一进门，房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偌大的房间里四处静悄悄的，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泊清一口气从胸腔里呼出来。他没来得及走到沙发，直接浑身瘫软坐在地毯上。一个人置身于这个寂静莫名的房间里，泊清这才发现，这一路过来，自己的手心早就被汗湿了。 …… 他发现这里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房间，装修典雅，风格高档。天花板上装有华丽的吊灯，连脚下的地毯看起来都价格不菲。 泊清的视线转到那张大床上，一眼就看到了为了方便取用而直接被安置在床头柜上的那些情趣用品。 他的目光被刺了一下，迅速移开了。 泊清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似乎在这种无声的煎熬中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了一分钟。刚才一路上没表现出来的慌乱在这种静寂的环境里开始疯狂生长。泊清的目光无处安放，他捕捉到了门那边的一声动静。泊清脑子嗡的一声，惊惶的情绪在那一瞬间达到顶峰。 来了。 那扇门像是会吞人的深渊巨洞。泊清甚至没有抬头看向前方，他死死地低着头，只绝望地盯着眼前的一块地面。脚步声向他逼近，泊清根本不敢细听。那人向他走来，直到泊清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藏蓝色，是他们校服裤子的颜色。 来人身上和他穿着一样的校服。 「清清。」 泊清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猛地一抬头，然后就看到了黎炘的脸，顿时有种魔幻的不真实感。 或者是他正在做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炘一步步靠近了他，头脑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就是泊清认识的那个黎炘。泊清看着他，却感觉眼前的人做的事让他分外陌生。 黎炘越过了他，他似乎对那些东西有些感兴趣。在泊清的视线下，黎炘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一瓶润滑液查看。 泊清放在身侧的手攥拳，用力得发抖。 第27页 「……怎么是你？」 每个字都从喉咙里无比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话的音量也细如蚊蝇。 黎炘道：「怎么不能是我呢？」 他说话的语气……泊清心中一紧，他突然间又看不懂眼前的人了。 黎炘又变得不像他自己了。泊清瞪大眼睛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自己走过来。 黎炘脸上浮现一种温柔至极的，柔软的笑意，只对着泊清一个人的。在看的人眼中却显得有些瘆人。 是他的泊清。 泊清的一呼一吸他都想珍藏起来。怎么办啊。疯狂的执念日复一日折磨着他的神经，烧蚀掉他的理智。 之前他忍耐了那么久，是因为黎炘自诩对泊清已经足够了解。对于泊清，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那一刻起，那样东西就没有价值了。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在乎的只是自己有没有尝到肉，一旦得到满足，泊清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而他死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欲望一旦被满足就不再是欲望了。黎炘要这个人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他要他看着自己，要他想着自己，每天只能绕着他一个人转。 没有人会做到故意这么若无其事、表现平静地度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有病，他整个人都是病态的。 他每一天的躁动和焦虑都是出自这个人，每一天的近乎自虐般的压抑和自我控制也都是源于他。 泊清就在他眼前啊。即使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这件事，就足以让他的心脏一整天都鼓譟不安，让他头脑发热，血液沸腾。 是他一手把泊清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在知道了那个女人会殴打泊清之后。 泊清只知道他们家突然就遭到了众邻居联合的抗议和排斥，只知道是他外公那边的配合才把他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的源头都是当时他母亲伤人的那件事。 泊清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黎炘可以不择手段，他什么都不要了。 或许他这次原本可以再精心策划一次，营造把泊清从泥沼之中「救」出来的假象。只不过这个念头一出来，下一秒就被他推翻了。 他再也不想再搞那些欲擒故纵的戏码了。黎炘太低估了泊清对自己的影响力，光是那次看到那个接吻的场面，黎炘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惜他现在不想再徐徐图之了。他已经要被这个人逼得疯魔了。 泊清一直在摇着头，他接受不了。他绝望地问：「我们这算什么？」 他一直以为他的温柔只是塑料温柔。没曾想到，长久以来他就是笼罩在这样一种灼热的、恐怖的注视下。泊清打了个哆嗦。 黎炘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答：「童养媳？」从今以后，清清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低下视线，看到了泊清手里从刚才就紧紧攥着的小瓶子。 黎炘把它从泊清手里拿了出来。 像是那种注射用的小药瓶，只不过是透明的，里面也是透明的、像水一样的液体。 黎炘轻笑一声，顺手把那个瓶子丢了。他说：「我们清清不需要这个。」 「我会让清清舒服的。」 第二十三章 他像个犯了瘾症的人一样，一靠近泊清，整个人就显现出一种痴迷的兴奋与癫狂，总之不太正常。 …… 泊清这辈子从来没睡过这么昏沉的一觉。整个人像是昏死了一般。或许昨天做到后来他就是直接昏过去的也说不定。 他躺了好一会，脑子里的意识极其缓慢地回了笼。泊清疲惫地重新阖上眼，此时他浑身上下动一动就酸痛难忍，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受的。特别是被使用过度的地方。 泊清睁开眼睛没多久，抱着他的人立刻就醒了。 「……清清。」他声音低哑，话中带着没睡醒的懒音。 意识还没清醒，但是看到怀里的人，黎炘胸腔中同时被一种涨热的情绪充满了，心口那里欢喜得发热发烫。他首先凑过去吻泊清的脸。 泊清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处境，感受到了身体大面积的与另一个人肌肤相贴的触感。自己昨晚居然是在没穿衣服、身上还缠着另一个人的状态下睡着的。 这个禽兽块头又比他大，抱他的力道紧得就跟防贼似的，勒得泊清呼吸都困难。 泊清倒是想推开他，可是他现在身体被掏空了，竟连一丝力气都使不起来。只能闭着眼睛，破碗破摔地瘫软在床上，忍受他没完没了的吻。 泊清在床上缓了好久。 他表情呆滞，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过了有一会，他终于有力气抬起手，软绵绵地推开黎炘的脑袋。 被子从身上滑落，泊清视野里出现自己红痕遍布的身体。泊清惊了，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不夸张地说，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特别是那些之前挨打留下伤痕的地方， 泊清差点没被再次气晕过去。这是人还是禽兽？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才能弄出这一身密密麻麻的痕迹来？ 泊清被气得不轻，他干脆一股脑坐起身，脑子里面的浆糊顿时晃得他一阵头疼。他转头，努力从窗帘缝里漏出来的天光辨认着现在的时间。背后立马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黎炘的手臂伸到前面来箍住泊清的腰，他整个人现在都散发着一种由衷的愉悦感。 第28页 「现在是下午三点。」 泊清愣住。他一觉睡到了下午？那学校怎么办？ 「已经请假了。」泊清背后像挂了一个大号的人形挂件。黎炘整个人都贴着他，他埋在泊清身上，眼神柔软而眷恋，问：「清清饿了吗？」 这个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在泊清面前遮掩本性。在泊清面前越来越不掩饰他的异乎常人的偏执和占有欲，说白了就是死变态。 泊清对于这种和另一个人肌肤相贴的亲热还是有些不适，他不出声。 黎炘又吻了他一遍，之后出去了一趟。五分钟之后，他端了碗粥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用来敷脸的冰袋，昨天泊清揍得不轻，黎炘的脸现在还有点肿。 他回到他们的房间里。那张床上还留着他们昨天留下的凌乱痕迹。对面墙的窗户大开，刚才还昏暗暧昧的房间里此时一片明亮。一阵风无声地掀起被拉开的窗帘，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没有人。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厕所里的泊清骤然被外面瓷片碎裂的惊响吓了一跳。 等他扶着墙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就一脸震惊地看到了正站在那里的黎炘。 外面简直是灾难现场。昂贵的地毯上，碎碗的瓷片四分五裂，一地混乱泼溅的粘稠的白粥。 「清清……」 他阴沉狰狞的表情在看到泊清的那一瞬间又一寸寸柔软下来。泊清仿佛看到了他身上阴霾尽数散去，他这时候才变回了那个正常的自己。 泊清站在几步之外，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黎炘对他看自己的眼神恍若未觉，他快走几步先将人紧紧拥进怀里。 泊清浑身上下只套了一件自己的校服。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裸露在外，上面遍布暧昧的痕迹。再往上，被半遮半掩的地方痕迹更密集，空荡荡的衣服跟着他的细瘦腰身晃动。 泊清被抱得喘不上气，他的视线扫到地上那堆的碎瓷片上。黎炘解释，是他刚才不小心摔碎的。 泊清安静地垂着眼睫。信他才有鬼，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粥碗能碎得这么彻底可不容易。 黎炘以地上有碎瓷片为由，抱着泊清一路回了床上。他捡起地上泊清的衣服，还要替人穿上，被泊清冷着脸一把抢过去了。 拉扯动作太大，于是泊清身上又是好一阵腰酸背痛。他呲牙咧嘴地给自己套上新内裤。黎炘本来要再去换一份新的粥，被泊清恹恹地拒绝了。 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东西他都吃不下。睡了这么久，他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整个人提不起劲。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没有用。 等他动作缓慢地穿完衣服，人形大火炉就又黏上了他的身体。 泊清烦了。他以前到底是怎么以为这个人宁直不弯的？皮肤**症，无时无刻都在发情，一抓到机会就要抱他，每时每刻都要呆在他的眼皮底下。 「清清，我们回家吧。」 他的脸亲昵地贴着泊清的，一句话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始终沉默着。而黎炘眼神是温柔的，他没有看泊清的表情。 泊清坐上了车。这次他们是从酒店大门出去的，泊清不知道他口中的「家」是哪里，他整个人疲惫极了。从身体深处透出来的，让人束手就擒的疲惫。从一个脚趾头到一根头发丝都透出来的疲惫。 疲惫淹没了他。 他乏力地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车子一路上开得很稳当，一点杂音和摇晃也没有。泊清昏昏沉沉的，他屏蔽掉了身边灼人的视线，很快就又睡着了。 迷糊之中他好像被转移到了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在耐心而温柔地叫他，声音轻得好像在哄小宝宝：「……清清，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泊清那时候意识昏沉，听着那声音里面哄人的绵绵情意，只觉鼻子一酸，他想起妈妈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吃那东西。那些东西是有毒的，外面的人都要害他们家里的人。他要把妈妈带回来的。他不会吃的。 泊清吸了吸鼻子。 他一张小脸苍白，长睫紧紧地阖着，眉头蹙起，呼吸轻而浅。像一只浑身被淋湿，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幼崽，无家可归，自己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泊清在傍晚的时候发起了低烧。他一直在拒绝进食，就算想办法送到嘴里也全给吐出来了。这人烧得脑袋昏沉，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这人病得虽重，却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执拗，死也不肯张开嘴吃东西。 黎炘坐在床边，他握着泊清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低头凝视着面色泛白的泊清。床边的医生在准备替病人打葡萄糖，泊清刚打完了一针，他再不吃东西就要虚脱了。 刚替他擦拭完没多久，泊清额上又冒了一层薄薄的虚汗。黎炘重新拿起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替他擦拭，动作轻柔地拨开他汗湿的刘海。 黎炘抓着他的手，放到嘴边，一下下地吻着。他不愿松手，望着床上一无所觉的人，眼神温柔得仿佛要将人溺死，眸子更深处的疯狂和偏执却看得人心悸。他轻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会好的，清清，会好起来的。」 第二十四章 晚上的时候，泊清转为持续不下的低烧。 他躺在床上昏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黎炘房间的床又大，四角床柱，层层叠叠的床垫堆得很高，一躺上去人就陷了进去。泊清纤瘦的身子就跟只小猫崽似的，埋进被子里，床上就只剩下鼓起的一小团。 第29页 床头弱弱地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在漆黑的夜里铺开一小片柔和的灯光。 黎炘换了一身睡衣，靠坐在床上小声地翻书，泊清趴在他身边熟睡着。他一只手还放在泊清的发顶上，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 泊清病了一场，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的病容却反倒显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泊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哪里。 黎炘觉察到他的动静，低下头去看他。 他睡迷糊了。刚睡醒的泊清整个人都软乎乎的，连只是睁开眼睛也很费力似的，动作又笨又慢。长而密的黑睫缓慢而努力地往上抬。黎炘低下了身子，睡衣和被子发出轻微的窸窣生，他轻轻吻在那双眼睛上。 泊清的烧虽然退了一些，但是他的人还是病得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 他烧糊涂了，或者以为自己在做梦，一醒过来，嘴里终于不是喊「妈妈」，而是喊「黎炘」了。 泊清在人前很少有现在这样的时候。整个人都袒露出脆弱柔软的模样，下意识地依赖着一个人。 再坚不可摧的铁石心肠在这样的泊清面前都要化成一滩水，何况他喊的是黎炘的名字。 他这一声喊的，简直……黎炘心脏都要掏出来给他。 此时他的眼神格外温柔，望着竟让人错觉是直接碰到了他柔软的情绪。 即使黎炘明白，这很大原因只是因为泊清在生病而已。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如果陷阱里面是泊清，那么他就会跳进去。 他放下手上的书，让迷迷糊糊的泊清靠进自己怀里，一边轻声慢语地哄着他：「我在呢。」泊清也知道了是黎炘。尽管他现在浑身上下还是没有力气的，但是他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去，那只白嫩的手无力地揪住了黎炘的衣服。 黎炘脑子里这种晕陶陶的，愉悦无比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就听到了泊清对他说的话。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的声音虽然弱，但是他问得急切，那只手还在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放。 黎炘沉默的时间久得不正常。 如果泊清的人此时还是清醒的，他就会发现周围的气压瞬间低得可怕。身边的人突然没了动静，气氛忽然沉寂了下来，黑暗里蔓延开一种无声而可怖的危险。 一句话像一把尖刀子，利刃对准黎炘欢喜鲜活的心脏。 即使在意识不清晰的时候，泊清仍然没忘记要离开他。没有什么比这更诛心的了。 当初是他做了这个决定，不顾一切也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他早该想好这样的后果，也做好了泊清会反抗的准备。 他不是没有做过别的努力，没有用，最后还是他让自己功亏一篑。 没心没肺的小骗子没有踏进他的陷阱里，而他自己却反倒日复一日地越来越泥足深陷。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但是他只要他的清清，其它的一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泊清见这人良久都不再出声。他更急了，只能紧紧地揪着黎炘衣服不松手。这时，他的手就被另一只大一号的温热手掌包覆住了。 「清清。」他语气柔缓，似在安抚着怀里不安的人，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清清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黢黑的瞳孔里面深不见底，温柔至极地说着情意绵绵的话，但是怎么听都让人不觉心底悚然。 「……就算是下地狱，我们也永远不会分开的。」 一片黑暗里，黎炘躺下去，拥着他的身体。泊清的体温比平时高，身体又绵软无力。黎炘搂着他，他埋在泊清身上呼吸着，手臂像是粗铁索一样禁锢住了怀里的身子。他需要反覆不停地确认泊清的存在。 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 第二天早上再测体温的时候，泊清的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他早上醒过来之后，还被黎炘强餵进去了半碗粥。 这个房间很大，天花板很高。但是目之所及，所有的家具都繁复沉重，像枷锁一样压在人身上，压得泊清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待在这里。 泊清对黎炘说，他想去学校。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脑袋还窝在枕头里，一头软而顺的黑发散在脑后，病后的嗓音又轻又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嗯。」黎炘坐在床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 结果还是在下午的时候去了学校。 两人是一起请假的，这次又一起出现在班里，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很多人不敢相信，黎炘这块高地居然就这么真的被拿下了。泊清照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接受四面八方有意无意地回头看的目光。而平时最喜欢看他这边的杜涵涵则始终只用背影对着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泊清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听了半节课，听着听着人就开始放空了。 他现在就相当于是卖身给了黎炘。他现在已经不能对自己说了算了，现在他是由黎炘说了算。 泊清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吗？ 对方那种超乎寻常的控制欲和偏执让人害怕。要是早知道黎炘是这样的变态，当初泊清是打死也不会去招惹他的。泊清现在只要一想起以前他对黎炘做的那些事，他就恨不得回去掐死当时的自己。 第30页 他仿佛这个人股掌之间的玩物，现在还被套上了从属的项圈。 他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黎炘和那些人说话。他在外面对别人的时候仍然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正人君子模样，一张始终在微笑着的假脸看得泊清心理不适。 那些毫不知情的人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们还以为眼前这个好学生有多完美。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海面下潜藏的是怎样一座冰山那么大的大变态。 「吃醋了？」 泊清回过神。 黎炘和别人说完话，他的人凑了过来。在桌子下面，泊清感觉到他的掌心覆上来，随即手指沿着泊清的指缝插进去，用这样紧密的姿势扣住他的手。 泊清冷冷白他一眼。吃个屁的醋，他想得美。 黎炘现在只要一靠近他，泊清就能敏感地明觉察出那种危险。见他又要故态复萌，泊清的手在他的手掌下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他。 他的力气不敌人家，怎么掰都掰不开他的手，最终变成一场泊清单方面的角力。 黎炘撑着脸看他，眸子里漾开温柔笑意。 第二十五章 在前一对分手之后，身为罪魁祸首的泊清在踹掉前男友之后，立马就跟杜涵涵男朋友成双成对地出现。整个转换的过程简直无缝衔接。撬别人男朋友撬得如此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其没脸没皮的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而这种事情居然就发生在他们班里。尽管泊清没有听到有任何一个人讨论关于这件事的，但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种爆炸性的新闻在学校里引发的风言风语必定也是沸沸扬扬。 就算是瞎子也该察觉到了。泊清照常在班里坐着，额头忍得青筋凸起。那些有意无意回过头看他的视线越来越频繁。 泊清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趴下去睡觉。 黎炘一整个下午都寸步不离地和泊清待在一起，即使有义愤填膺的人想要打抱不平也都无从下手。 只是后来黎炘又去了一趟办公室。 他还特地叫醒泊清跟他一起去来着。 正在睡觉的泊清就让他滚。 黎炘走后，泊清闭着眼睛，耳边开始传来那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好事者们憋了一个下午，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有人一边用打量的目光上下审视着泊清睡觉的乌黑脑袋，一边兴致勃勃地回过头和身边的人八卦。 那些人起初还是偷偷摸摸的，压低音量对座位上的泊清指指点点。后来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以泊清为原点，周围几乎是直接形成了一片扇形的观赏区域。 泊清其实没有睡着。能够在班里公然引起这种规模的说闲话，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也算是个人物了的感觉。 正当他感慨自己的影响力之际，前面不断传来的说话声却突然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一时间销声匿迹了大半。 泊清还疑惑呢。下一秒，在一片不知名的安静中，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黎炘的人回来了。 临近后门座位上的人在他进来的前一刻很快转回了身子，刚才的其他人也纷纷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恢复了原状。 终于消停了。泊清正打算继续睡的时候，却听见那阵脚步声并没有朝他们的座位上走。 黎炘径直路过了他身边，他没有停。 就在班里的人都已经转了回去、以为事情翻篇的时候，却听见了后面黎炘的声音突兀地在一片安静中响起。 「你在看什么？」 黎炘站在其中一个刚才往后看的人旁，问他。 他的音量不算大，但是却成功让周围鸦雀无声了一片。前面的人闻声都回了头。 他的语气甚至都不是质问，表情还是温和的模样。被问的人看见黎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也没想到黎炘会突然当着大庭广众这样问。 都说了只是看一眼而已，谁会那么较真撕破脸皮专门拎出来说。当时所有人都在看，为什么他不能看？那人一点也没有要当出头鸟的准备，一时尴尬又无措，只得弱弱地问了句：「……什么？」 黎炘脸上笑意加深。他的语气也加重了，当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刚才在看什么？」 所有人这才意识过来，这时的黎炘丝毫没有一点想要与人为善的样子，反而是一副不肯善罢甘休，要追究到底的态度。那人被黎炘的此时气势凌人的模样摄住，只得硬着头皮道：「没、没看什么啊……」 那个微笑的表情在黎炘脸上，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那人的示弱并没有让问者满意。他微笑地对那人道：「你再看清清，我就把你那双眼睛挖出来。」 这句话是对着那个人说的。但是黎炘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扫过了前面一片围观的人。 泊清倒是没想到他在班里也能照样发疯。 他的另一个人格以前被压抑得太狠，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只要是关乎泊清的事，他都容易失控。这下干脆连掩饰都不用了。 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种吓人的话啊。 他说这句话时，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有些瘆人。对方当然以为黎炘是开玩笑，虽然他现在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是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而在场只有泊清知道他说的是童叟无欺的大实话。 第31页 其它人逃也似的纷纷转了回去，没人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黎炘却还不饶不休，他继续语气温和地问那个人：「听明白了吗？」 这个黎炘说不出来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总之就是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 他慌里慌张地点头：「明白，明白了。」 黎炘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才回身朝泊清走去。 见他回来，正在装睡的泊清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凳子往外挪了挪，想和这个疯子保持距离。 他还没挪出去多少，下一秒就被连人带凳子一起被拖过去了。 泊清懵了。手劲还挺大，他的身体整个越过了中间线，被移到了黎炘身边，因为惯性还身体撞了黎炘一下。 「清清。」黎炘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极近，那种被缠上的感觉又来了：「清清不用听他们的。」 「清清永远是全世界最好的。」 对一个人的执念到底可以深刻到什么地步呢。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泊青教，那么他就是最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那个教众。 对这个人的执念已经深深镌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流淌在他火热的血液中。这个人已经成为了黎炘的心脏，他是黎炘在世界上唯一的救赎。 他观察着泊清的表情，问：「还有谁说你了？」 「没有！」泊清一抬头就对上了他黑黢黢的瞳孔，那种阴森恐怖的寒意又从脚底冒上来了。泊清用力试图从他手上抢回自己的椅子，他恶狠狠地道：「关你屁事！」 黎炘一松手，泊清成功抢回了自己椅子的控制权。而他因为惯性往后仰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心中更来气了。泊清又转念一想，怎么不关他的事，这破事还不是全是他惹出来的吗？ 于是泊清恶狠狠地改口骂道：「你以为这些都怪谁！」 「嗯，怪我。」 黎炘从善如流地认了错，想要触碰泊清的时候又被十分厌恶地躲开了。 第二十六章 泊清感觉自己就是被拴在了黎炘身边。 泊清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到了晚上的时候，黎炘递给了他一个崭新的盒子，里面是另一部新的手机。 他试了试，还行，打游戏很顺滑。 他怎么不知道黎炘特地拿给自己的这个手机不会那么简单。泊清没有问他自己原来的手机去哪了，问了也没用。 他对此已经麻木了。 毕竟像是买卖人口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黎炘再干出什么泊清都不会惊讶了。 黎炘家的房子超大，像别墅。泊清却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他必须无时无刻都不得不待在黎炘的眼皮底下，黎炘一看不见他的人就要发病。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有用。一天下来，竟然只有当泊清一个人在浴室的时间是他唯一得以喘息的时候。 泊清坐在大浴缸的边沿，他从胸腔里呼出一口长长的闷气。 累，身心俱疲的累。感觉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缠上了，一天里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的那种。 只有在这时他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泊清一个人坐着，享受奢侈的个人时间。他越坐越久，不知不觉开始对着浴室的地砖发愣。 被禁锢久了，此时此刻这种放空的感觉竟让他上瘾，泊清忍不住多坐了一会。他越是放空，潜意识里抗拒回到现实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面前正对着的浴室门突然砰砰地响了起来。泊清整个人从放空状态倏的被拖回现实，他吓了一大跳，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正在外面敲着门。 「清清。」隔着一扇门，黎炘的声音传进来，不近人情得像是催命符：「里面已经五分钟没有声音了。你还好吗？」 *！！ 泊清恨得咬牙切齿。在黎炘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泊清飞快地拧开水头放出哗哗流水，朝外面大喊：「好！！我在洗澡了！你别进来！」 洗澡的动静一响，门外的人果然安静了下来。 泊清衣服都脱完了，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上了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跟着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只是这口气没能出到最后。门外传来细小的喀嚓声，正是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的声音。 泊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接下来的一幕犹如恐怖片的画面，随着门锁转动的一声，浴室的门被打开，门外的黎炘出现在他面前。 神经病啊！ 看到那张他深恶痛绝的脸，泊清此时浑身都在发抖——完全是被气的。 这个人对他的变态控制到了一种无孔不入的地步。他到底想干什么？！ 泊清还从来没被人气得这么严重过，他思考不能，浑身的血液却直往头脑上涌。他有一万句脏话想要破口大骂的同时，竟也被活活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场就憋得脸色涨红。 黎炘见他气得不轻，他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后来不知道怎的，黎炘脸色微变，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泊清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 泊清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骂人了。他一边搜罗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脏话大骂特骂这个**玩意，一边在挣扎着被他强势困进怀里。 要不是打不过他，泊清早就把这个人摁在地上摩擦了。 可惜泊清的反抗在这个人面前一直都是无效的。他还没穿衣服，于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了对方衣服的触感，他的脸气得更红了几分。 第32页 这个死变态要是再发情泊清今天就跟他同归于尽！！ 「……清清。」黎炘不光人不太对劲，此时的声音也不太对劲，他按住了怀里乱扭的身子，只哑声说：「别动。」 不是发情。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闷闷的，像是有什么哽在了喉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竟还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 不会是发病了吧？ 泊清拿不准他现在的状况，一时不能轻举妄动，自己一个人也制不住他，只得憋屈地强忍下怒气。 泊清就还从来就没这么憋屈过。 **妈听到没！**妈！！！ 「清清。」 黎炘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泊清身体一抖，听他重复说道：「别动。」 黎炘抱人的姿势强势又霸道无比，每次被他抱住，泊清只能感觉浑身上下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严丝合缝地缠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抱的。在泊清厌烦地皱起眉时，感觉到自己此时光裸的肩背上，碰上了一点温热的触感。 是指尖点在上面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强烈，而且对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这一碰都害怕把泊清给碰碎了，连多一丝的力气都不敢用。 黎炘一直没有说话。他的这种不正常又和以往的那些不一样。 泊清后知后觉，那是他其中一条疤痕的位置。 泊清身上除了那些昨晚留下的痕迹，不细看其实并不容易发现，他身上的疤痕其实还挺多挺杂的。因为他妈每次用的工具都不尽相同。大大小小的伤疤，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肉色虫子爬满了这具身体。 黎炘见过泊清的身体。但是当时第一次他们是穿着衣服的，后来他光顾着怎么压制挣扎反抗的泊清了，最后是用吻痕将他的身体覆盖了遍。 泊清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就听他的声音颤抖着说：「……都是我的错。」 他好像真的处于极度痛苦的后悔之中。泊清能感觉到黎炘的身体在紧绷着，把他抱在怀里的力道却又怜惜无比。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目睹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黎炘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少年的身体合该是出自于上帝手下最完美最耀眼的一件艺术品，身段柔韧，一身柔白又细腻的肌肤，线条比例都堪称完美。现在这件艺术品上却却被人恶劣地故意在上面留下毁坏的划痕。 每一道疤痕在黎炘眼中都无比明显和刺眼。 他的心脏一下下抽痛着，看着这些伤痕，他都不敢想像泊清一直以来经历了什么。 泊清眉头紧皱。虽然不知道这人又在犯什么病，他还是没有动，免得在这时候刺激到对方。 「清清……」 他从来没见过黎炘这副模样。高大的身体伏了下来，他仿佛是蜷缩在了泊清的身体上，只有藉此才能得到一点点的。 泊清正烦着，肩膀上一点湿热的触感顿时拉回了他所有的注意。 那温热的水滴落在他肩上，很快变得沁凉。这个感觉……泊清半晌反应不过来，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很奇异的，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个一点微妙的感觉而安静了下来。 黎炘哭了。 虽然从头到尾只掉了一颗眼泪。但是黎炘确实是看着泊清的身体上驳杂的伤疤，哭了。 泊清沉浸在这个变态居然也有泪腺这个事实里给他的冲击里，良久没能反应。 泊清因为这种微妙的感觉而发着愣。是一种奇妙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这样的人，居然会哭吗？ 哭什么呢。泊清愣了一会，他在心里嘟囔，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伤疤，还是已经好了的。 他说不清是新奇还是什么感觉。那滴眼泪落在那处，融蚀进皮肤里，湿润的热度一路传到了心脏的位置。 泊清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这个人是爱着他的。 泊清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一直以来，他都太把自己当成囚犯了。这个人恐怖的控制欲和独占欲让泊清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处于被控制的弱势地位。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他以前那么多个男朋友是白交的吗。 怎么处理这些爱他的人，这难道不是他的强项吗 虽然以前没交往过变态，不过原理应该差不多……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死马当活马医吧 事情不是没有反转的余地。他不是没有反杀的可能。 泊清想到这里，他心跳得飞快，忍不住看了身上的黎炘一眼。 身上黏着的大号狗皮膏药在这时候开口了。 如果泊清能看见他此时的脸，一定会被他此时的模样吓到。该不正常的还是不正常，他眼中酝酿着仇恨，表情看起来简直有些狰狞和扭曲。 他的人已经不太正常，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诡异。黎炘用一种低哑的、仿佛呢喃的语调说：「我去杀了她。」 泊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异样，他很快又成功被这个人气到了，立马对着这个人的脑袋就是一下。愤怒的泊清下了狠手， 把他的狗头打歪在一边。泊清怒道：「你再说一遍，要杀谁？」他骂骂咧咧道：「老子先杀了你！」 黎炘被打了一巴掌，这才清醒过来了似的，他静止了一会，重新把自己埋在泊清身上，固执地用那种姿势紧抱着泊清。他只是不停地叫着清清，不再说话。 第33页 第二十七章 黎炘从浴室出来，泊清趴在他的大床上玩手机。 因为穿着黎炘的衣服，他身上像是随意地包了一块松松垮垮的大布，纤瘦柔韧的身段半掩在衣服里面，半个肩头从衣服领口露出来。他胸前垫着一个枕头，两只嫩生生的手臂完全从袖筒里伸了出来。因为是趴着的姿势，线条向下勾勒出了美好身形，两条形状优美修长的小腿晃啊晃。这人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白得像是在发出一层柔光。 这个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漂亮的少年，他的心尖上的宝贝，像礼物一样，就在他房间的床上。 泊清趴得好好的，从背后突然压上来一个人。 泊清一惊，浑身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像是被一头急色的野兽按在了爪下，他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空气里都是他刚洗完澡的湿润气味。 泊清算是明白了，在这个人的暴力压制面前他的反抗都没有用。 泊清意识到现在情况对他非常不利，他拼尽全力，在黎炘的身下艰难地转了个身。 泊清腾出手去推他的脸，掌心就传来濡湿的触感。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一变，硬生生地改扇为捧——他捧上了对方的脸。 他一点也没用力，趴在他身上的禽兽却像是被此时此刻这种柔嫩的触感封印住了动作。黎炘居然真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抬眼看他。像是怕一动泊清就不再摸他了。 ……有效果了。泊清喘息未定，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本来想破口大骂，骂他你要是敢碰老子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泊清深吸一口气，硬是控制住了自己。 「黎炘。」泊清让自己的语气强硬起来，一字一顿，告诉他：「你给我听好，我、不、想、做。」 「清清……」 虽然下意识不同意他的话，但是他双手都在触摸着自己，这种感觉也太过美好了。黎炘捨不得动，可是这种触感反而让他发情得更厉害了。 泊清在心里骂了句禽兽。 要这只发情的禽兽放弃眼前已经快吃到嘴里的、诱人可口的泊清，无疑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眼见着他蹭的动作越来越大，泊清一急，说话的音量也变大了：「我讨厌这样。」 「你要是这样，那我也讨厌你。」 黎炘愣住，事实上，这句话的威力显然泊清比想像中的大。话一说完，他被吓得下半身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愣了一会，黎炘难以缓解那种燥热，开始试图和泊清协商：「清清……」 泊清毫不退让，他眼神强硬地对上了黎炘的眼睛，表示他说到做到。 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何况在他面前的还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这场明显不对等的对峙里，作为一口就能被吃掉的一方，泊清自己也很没底。但他还是梗着脖子，态度坚决地对上了黎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黎炘和泊清对视一会。 其实，已经把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黎炘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做泊清也都不会喜欢他到哪里去。更何况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他身下，活色生香。黎炘看着，只觉胸口一片滚烫，那股口干舌燥的冲动无时无刻不在怂恿着他。 「清清……」 …… 压在泊清身上的人突然间整个人泄了气。 他浑身无力地趴在了泊清身上，把泊清的人压进软绵绵的床里。他委屈巴巴地把头埋进泊清脖颈。 他是清清。清清说的话，即使只是一点点的可能，黎炘也不想赌。 「一次也不行吗？」 「……不行！」 泊清语气有些弱了下去。他被压得难受，下面被硌得更难受，但他此时满脑子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真的假的……就这么过去了？ 天知道他刚才多怕这个人一个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没有人会放手嘴边的肥肉去换将来的肥肉。黎炘刚才的眼神简直要把他吞吃入腹。 泊清失神地望着床顶帷幕。 他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一直举着的手终于脱力地垂了下去，下一秒又被捉在黎炘手心里。 泊清无力地瞥他一眼。 黎炘伏下去，温柔地吻一吻他的脸。他亲亲热热地揉捏着手中柔嫩的小手，说：「那清清帮我。」 泊清恨自己。他居然一秒就领会到了黎炘的意图。 这人满脑子都是什么黄色废料。他气愤得咬牙，试图硬着头皮故计重施，黎炘却不干了。 第二十八章 不知道打了第几个电话。那边的手机永远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陆一衍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看去，泊清家里的那扇窗户还是紧闭着的，久久没有一点动静。泊清家里没有人在。 而这也不是陆一衍第一次上泊清家找他了。 泊清和他说分手的那一天，离开学校之后，陆一衍喝了一通酒，又返回去泊清家里找人。 当是让自己死心也好，他要听泊清亲口对他说。死也死得明白一点。 ……他想要见见泊清。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陆一衍在泊清家楼下枯等了一个多小时。泊清家里那扇的窗户却迟迟不见有灯光亮起，而泊清的手机干脆则是一直都打不通。 当时太晚了，陆一衍当时还以为泊清只是睡下了。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泊清的人也没有回到学校。 第34页 下午倒是来了，和黎炘一起。学校里面开始沸沸扬扬地流传出关于这两个人的事。陆一衍那一整天里的脸色都黑沉如锅底。一想到上去就要看到他们那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画面，陆一衍就暴躁无比，连带想要去找泊清的心情都没了。 陆一衍依然联繫不上泊清。陆一衍忍不住又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 陆一衍站着站着，他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联繫不上泊清的原因，不会是泊清把他拉黑了吧？ 找到附近的邻居一问，陆一衍才愕然得知，从前天开始泊清就没有再回到这里来了。 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大妈兴致盎然，被陆一衍这么一问，她反倒十分热情地凑了上来，反问陆一衍：「小伙子，你是泊清什么人啊？你找他干什么啊？你看，等泊清回来阿姨好告诉他一声呀。」 陆一衍不愿多言，只随便推说自己是泊清家里的表亲戚。 他也没想到这一句正中这个大妈的下怀。只见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语调有些夸张地上扬，听起来居然很有兴奋的意思在其中。此时的大妈是嗅到了八卦气息的雷达探扫状态。她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又继续和陆一衍搭话：「那你知不知道，上次泊清他妈妈不是送那个医院的时候，就那个开车过来的，那个穿黑西装的人，」她声音尖细，此时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觉得能从陆一衍这打听出一点猛料来：「——是不是泊清他爸啊？」 「黑西装？」陆一衍皱眉。 从这个人的话里他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 泊清一直没有回家，人却去了学校；他的手机还一直打不通；黑西装……会是谁？ 陆一衍忽然有种预感，事情好像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十九章 黎炘今天突然跟泊清说要出门，要带着他一起。 泊清莫名其妙地就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不解地问黎炘：「去哪？」 其实真正令他不解的是，黎炘居然肯带他出门，泊清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虽说如此，他还是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和黎炘一起坐上了车后座。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出门的机会，泊清迫切需要出来透透气，不然真的会被闷死的。 泊清靠在后座，他无聊地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他们上了高速，开的又都是泊清不认识的路，感觉像在开往城郊，而且路程还不远。 「去哪？」泊清看厌了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黎炘腿上还放着台笔记本。他的视线从上面移开，伸手亲昵地揉揉泊清的发顶。和之前所有的回答一样，他只是说：「清清去了就知道了。」 泊清转回头，打了个呵欠。 虽然不知道要去哪，反正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黎炘想要他去的地方。泊清坐着车，慢慢地在平稳的行驶中盹着了。 他睡得不熟，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人像在灰雾里行走，动作迟缓，声音模糊，但是梦中的情绪却是十分真实的。他看不清对面的人的脸，却知道她是谁。 泊清在自己梦里变得很小。小胳膊小短腿的泊清，和妈妈一起住在小房子里。 房子真的太狭窄逼仄了。他和妈妈挤在一起，转个身便碰到了墙，直起腰头就撞上了天花板。泊清只能尽量缩手缩脚地呆在里面。房子里只是住进了他们两个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再也踏不进第三个人来。 泊清不敢乱动，他看不清妈妈的表情。但是心里一如既往地清楚知道，妈妈不喜欢他。 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并沉默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和他爸爸一样有病，他是一个不该被人喜欢的小孩子。 小泊清在梦里面手足无措。他不敢碰到妈妈，在心里却又偷偷地希望能碰碰她。 怎么办啊……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整个梦境都压抑又真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黎炘轻轻唤醒了泊清。 车辆已经停下来，他们到了。 泊清看了一下手机显示的时间，他们花了一个小时，特地来到的这里。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个有多好看的地方。 他们从停车场出来。这里地段有些偏僻，放眼看去，只有不远处建成了几栋还算比较成规模的楼。泊清看见了正门口的几个红色大字。 ——青石市精神病医院。 泊清的脚步停滞在原地。 他看看身边的黎炘，又看看远处的医院。这里是……妈妈在的地方。 泊清继续往前走去，他的呼吸不觉急促了起来。他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问黎炘：「真的吗？可以吗？……」 黎炘上前，把泊清的手牵在手心里。 泊清已经有几天没见到妈妈了。 黎炘带着他，他们在前台登记，确认身份后就被允许探视了。 他跟在一个护士的身后，被带着来到一个大房间。这里是他们这一层的游戏室。里面很多穿着病号服的人，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些人对他们的到来仿佛熟视无睹，有人抬起头，眼神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们进去的时候，泊清看到他妈妈正一个人在里面，对着面前一副拼图发呆。 而泊清看到那一幕。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第35页 又想起来黎炘还在他旁边，他把心中那股酸涩的情绪压了下去。泊清往身边一看，那个如影随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边消失了。 他突然间消失，泊清竟然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往后看去。 黎炘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泊清，没有和他一起进来的意思。 见泊清回头，他还悄悄朝泊清招了招手。 泊清才想起来，黎炘不能被妈妈看见。 泊清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继续向女人走过去。 女人始终低着头，出神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拼图。她没有抬头看泊清一眼，连泊清的走到身边了都没有理会。 泊清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中间她抬了一下头，视线在泊清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不知道认出他来了没有，她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只是缓缓地重新低下头去。 泊清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泊清在那里陪妈妈玩了一个下午的拼图。 一直到探视时间结束。泊清走的时候，最后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直到他们坐上车，泊清整个人都很沉默。 「清清，不要再想了。」 泊清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被他抱，或许只是现在放弃了反抗。顺着黎炘的动作，泊清的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开了空调，空气中带上丝丝冷意，而泊清轻浅的呼吸声离他很近，两个人靠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氛围宁静又舒适。 「我下次还要来。」 黎炘侧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他的动作无比自然，然后温柔地说好。 黎炘轻声问他：「清清还难过吗？」 泊清没有理他。 一路上，他不想玩游戏也不想吃东西，就是安静地坐在车里，像在发愣。 泊清愣愣地发着呆，思绪飘飞到窗外。他想了很多，大都是些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营养的东西。 说起来，从以前的不知道时候开始，他在黎炘面前可谓是彻底的「原形毕露」了。 很奇怪，但是确实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了泊清这么多狼狈的样子。泊清在他面前崩溃大哭过，也没有形象地大闹过，他的什么样子黎炘都见了一遍，形象什么的早就无关紧要起来。 泊清只是不明白。 如果他不漂亮了，那这个人还喜欢他什么呢？像他这样的人，连他妈妈都厌讨厌他。他自己也厌恶自己。因为从小被讨厌着长大，泊清的自我认知太清晰了。 他真实情况就是一个卑劣的人，但是却拥有一副混淆视听的皮囊。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那他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泊清胡乱想着，这个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地记起了那滴眼泪。 湿热的一滴泪，从心里涌出，从他的眼睛中落下来，砸在泊清的背上，变成沁凉的一小滩。是悲伤的水，潮湿的感觉透过皮肤，一直渗进了最里面心脏的位置。 泊清第一次有这种的感觉。那种感觉清晰地渗透进心脏，然后留在了那里。他说不好，他就是没办法忘记。 ——虽然是个变态，但是会哭。 ——他哭了，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身上有许多的疤。 泊清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能感觉到黎炘也靠着自己的发顶。 像是荒野之外两只相互交颈取暖的动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人类也是需要交颈取暖的动物。 泊清一个人想着想着，想得累了。车内空气静谧，他突然叫了一声黎炘的名字。 黎炘答应一声。 像是以前无数次地询问自己的交往对象那样，泊清突然问他：「……你喜欢我吗？」 又或许并不是在询问，他说话时的语气就像只是思考中无意蹦出的一句自言自语。 黎炘说喜欢，然后低头，一个吻落在泊清的发顶上。 泊清想了一会，他从黎炘身上爬起来。他两只手都用上了，小拇指扯自己的嘴角，食指扯自己的眼角，把好好的一张脸扯得变形。嘴里还不放弃地问：「这样呢？也爱吗？」 黎炘对他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很是配合。他几乎不带停顿的，凑了过去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吻了一下。 「爱的。」 泊清左手把左边的脸向上搓，右手把自己右边的脸向下搓，把自己的脸当成面团毫不留情地蹂躏。他问：「那这样呢？」 不得不说他确实做得很卖力，原本赏心悦目的一张小脸都被搓得完全扭曲了。 黎炘照例亲了他。他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忧心忡忡的，欲言又止地问泊清：「清清啊，要不咱换个方法？清清疼不疼？」 泊清恶狠狠地拍掉他伸过来要摸自己的脸的手，他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黎炘。 狗男人，原形毕露了吧。 黎炘只好嘆了口气。 他拉过泊清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隔着衣服，手下是对方暖热的体温，还有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持续的心跳。 所以呢，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泊清看向他。 「这种事情用嘴巴说的话是不作数的。」黎炘按着他的手的力道没有松开，他说：「这里，它跳动的每一下，都在对清清说一句我爱你。」 泊清的手覆在那处，他仿佛也把这个人的心跳握在了手里。一下一下，沉稳、有力、持续的心跳。 第36页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这种心跳就不会消失。 第三十章 泊清懒散地撑着一边的脸，人坐在教室里，神思却飞向窗外。下课时间的走廊上热热闹闹，学生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放风。而他们讲台上英语老师却恍若未闻，依然镇定自若地站在上面将最后一篇阅读理解接着讲了下去。 英语老师又拖堂了。 泊清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抽菸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菸瘾犯了。 泊清的烟是陆一衍供应的。这要是放在以前，泊清想什么时候抽都不是个事。但是现在，泊清把浑身上下的兜和书包都摸了个遍，一清二白，一贫如洗。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有无计可施的一天。也就是这种时候，泊清终于怀念起了陆一衍的好来。 他把书包的最后一个兜掏完，对着空气茫然地嘆了口气。 泊清丝毫不抱希望的视线转向了身边的黎炘。 和他懒散随意的坐姿截然不同。人家始终都是腰背挺直地坐着，连一个侧影都认真而端正。 「嗯？清清？」 他察觉到泊清的视线，想要凑过来，脸却被泊清的手挡住。泊清按着脸把人按坐回了原位。 泊清问他：「你有烟吗？」 黎炘停顿了一秒，刚说一个「清」字就被泊清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泊清别过脸，他就知道，问了也白问，就知道这个人没有。 黎炘对着泊清的后脑勺，他认真地劝道：「吸菸不好。」 清清不如来吸我吧。 一篇阅读才讲到一半，看来上面的英语老师是有打算占用整个下课时间的意思。泊清已经从刚才的动手指变成了抖腿。 他举手对英语老师说要自己去厕所。 黎炘闻言，放下手里的笔也想跟上去，被已经走到门口的泊清回头狠瞪了一眼。去厕所而已，有必要吗？ 黎炘举手的动作一顿。刚才已经惹泊清生气过一次了，短时间内黎炘还不能惹他。他只能眼巴巴地在后面看着清清的背影消失。 泊清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叫他。 泊清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陆一衍。 虽然分手了，但是在泊清对陆一衍的观感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本来嘛，男朋友对他来说就可有可无。 泊清还是有点惋惜，只是这点惋惜是对于他自己。以后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陆一衍这样听话的了。 陆一衍再见到泊清，他确是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是一样地深爱着这个人。却再也不能吻他，抱他了。他们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两个人之间的边界泾渭分明。 泊清已经转过身来，正面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全程就如同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那样正常，除了最初的那一眼有点波澜，之后就再无其他。 也对，不正常的是陆一衍。 泊清甩着手上的水。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光是像这样站在陆一衍面前，陆一衍的情绪再也无法平静，一刻也没停止过波动。 泊清先开的口。明艷的眼睛注视着他，眸中波光流转；曾经他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一开一合，正在问他：「……烟，有吗？」 陆一衍一愣，他摇摇头。 泊清于是有些失望，他绕过陆一衍就想走。谁知对面的人忽然鼓起勇气，向右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泊清的去路。 泊清仰起头看他。 陆一衍幸而是生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可以唬人的脸，而且身高腿长的，也没有人会没事去惹他。要不是这样，陆一衍应该没少在外面受欺负。 欺负了人家许久的泊清如是想到。 「泊清，」陆一衍整个人都变得很是认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泊清的脸，问他：「你……真的喜欢他吗？」 陆一衍艰难问完，他紧张地等着泊清的反应。 好直接。 泊清也在看着他。陆一衍还是那么不会说话，直来直去的。 泊清是知道这个人木讷到死的性子的。是真的忍不住了才会问出口的吧。毕竟他本来就是属于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个闷屁，逼急了才咬人的类型。 只是现在这个问题换成除了陆一衍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问，结果还都会好一点。 他们两个才刚分手。干脆利落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他不能那么自私，现在还给陆一衍希望。 但是泊清也不想昧着良心说话。 说谁喜欢那个死变态？骂谁呢？ 泊清看了他一会，说：「我现在跟你说不喜欢，你相信吗？」 漂亮的男孩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泊清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那点笑意却像是在嘲笑他这样笨拙的问法。 陆一衍放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攥成拳。 泊清说得没错。他现在还跑到泊清面前问这些，真的挺没意思的。 泊清又不是他，谁会站在原地一直等。 陆一衍心中发苦，嘴里也发苦。泊清看了他一会，重新想绕开他，却又一次被陆一衍叫住。 陆一衍语气认真。他看着泊清，眼神凝重。他不容置疑地道：「泊清，还有一件事。」 泊清原本还以为他还不放弃刚才的话题，结果陆一衍的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第37页 「……是关于你妈妈的。」 泊清听得出来，陆一衍的语气不似作伪。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妈妈出什么事了，但是陆一衍的反应又不像，太过平静了。 而且之前陆一衍能查到他家里的事情，泊清还是有点相信他的。 他的反应如陆一衍所料。泊清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见泊清没有走，陆一衍心中卸力似的，松了口气。 只是陆一衍註定没能如愿。泊清看到一个刚进厕所的人，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低声道：「坏了。」 刚才那人的视线多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但是不是那种八卦的眼神，是那种含义更丰富的眼神。 光顾着说话，泊清没有意识到，他出来的时间已经不止能上一个厕所了。 陆一衍被他拦了一下。泊清的反应突然变得不对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匆忙忙对陆一衍道：「一衍，我下次再找你！」 陆一衍叫住他。可是泊清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先陆一衍一步，脚步急急地离开厕所。只给后面的人留下了一个匆匆的背影。 泊清一路上走得急，中途还差点在走廊迎面撞上了人。还好他及时剎住了，泊清定睛一看，好嘛，要不是他刚才机灵想起来了，岂不是还得被抓个现行？ 面前的黎炘低头。泊清一心虚，他总觉得黎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打量。黎炘唤他：「清清。」 一想到黎炘看见他和陆一衍在一起之后可能引发的后果，泊清喘息未定，心有余悸。 只不过气势上不能输。泊清深吸了口气，气势汹汹地问了回去：「干什么！」 黎炘眨眨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转而越过泊清，看向了他身后，厕所的门口。泊清心脏一紧。 「别挡道！」 黎炘被横冲直撞的泊清撞了一下，什么注意力都被拉回来了。泊清撞开了黎炘，他梗着脖子往回走。 泊清坐在位置上，他反应过来，越想越气不过。他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为什么非得这么心虚？！ 泊清气得捶了下桌子。 气过之后，泊清还是对刚才陆一衍要跟他说的事情忍不住在意。 只是刚才也是有些危险，泊清暂时还不想刺激到那个人。 话说回来，黎炘刚才应该也只是单纯去上厕所的，所以没有跟着泊清一起回来。 泊清心里堵着一口气。他已经决心不再去管什么黎炘不黎炘的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神经衰弱才怪。 泊清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自己面前的书，动作还有些粗暴。 结果黎炘还真的就没有回来。一直等到老师都走进班里了，泊清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明明上课铃就快响了，外面却似乎突生异状。走廊上的人忽然一股脑地往外面的方向涌，泊清听到前面有明显的吵嚷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泊清跑出门，抓住一个急急要去看热闹的人，顾不得这个人认不认识，噼头盖脸便问：「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了？」 那人见是泊清，脸上神色闪过一丝古怪，但是却很快地回答了他。 「打、打起来了！！！黎炘和陆一衍在外面打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陆一衍和黎炘打架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门前火速围了一圈赶来看热闹的学生。一群人在外面不住地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打得好凶啊，主任一开始都不敢上去拉架。」 「谁打赢了？？谁？？是谁？！」 「啊？我来的时候明明看到是主任上去拉的人啊？」 「把体育老师叫上来了。最后他们一人一个才把那两人给拉开的。」 …… 打架这种事情可不算是什么小事，重则档案里记过，轻则全校通报批评。更何况这次事件的当事人身上还自带话题。 他们学校校风严谨，主任万万没想到的是，黎炘这个好苗子这次居然会带头犯事。 办公室里气压低沉，年纪主任板着脸，半晌没开口说一句话，把他们晾在那里。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一起贴着墙罚站，老老实实地等待被审。两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打架这么严重的事情，绝对不能姑息！ 年级主任锐利的目光落在两个大男生身上。他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放下茶杯时砰的一大声，伴随而来的是主任怒气沖沖的声音：「能耐了？啊？！还敢在学校里打架是吧？」 两个低着头的人没有出声。 教导主任沉吟片刻，凌厉的目光扫向一旁站着的陆一衍。 从两个人此时的状况来看，这个人明显伤得比较轻。 「来，我先处理处理你。」主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火力转向了陆一衍：「说说，你自己说。为什么串楼层？嗯？学校一开学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们三令五申强调过，不许串楼层！……」 此时的泊清也终于从人群最后面已经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从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两个罚站的人的侧面，在看清了那两个人的伤情之后，泊清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两人身上脸上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炘明显是被揍得更惨烈一点的那一个。 第38页 看到那张他熟悉无比深恶痛绝的脸被揍得成这副模样，泊清都惊了。 真的，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去向陆一衍学学怎么揍人。 泊清还没见过黎炘这副被揍得那么狼狈的形象。他嘴角破了，留下干涸的血渍，额头瘀伤，脸好像也有些肿，身上几处明显的青紫。 从他和黎炘抗争的几次经历来看，泊清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头熊打架。对方的力气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压制一个泊清对他来说绰绰有余。在黎炘面前，泊清从来就没有过胜算。 不愧是陆一衍，打篮球的就是不一样，长这么高大不是白长的。泊清越想越爽，他是没想到黎炘也有被打的一天，到底是怎么做到把人打这么惨的。 不对，跑偏了。他本意不是来看谁挨打的。泊清回过神。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啊？是小学生吗？ 和陆一衍对他不爽已久一样，黎炘看陆一衍也是不顺眼很久了。 这两个人刚好都看对方很不爽。而黎炘刚好又是个疯的，在厕所不知道谁先惹的谁。两人奇异地一拍即合，打起来了。 教导主任一声暴喝，把泊清的注意力瞬间拉了回来：「陆一衍！你还不服是不是！！」 这两个人同样是站在教导主任面前，黎炘两手垂放，脑袋谦逊地低着，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知错能改的好学生；而陆一衍这个憨憨在面对主任的训话时明显是一脸敷衍的样子，时不时还转过头去，目光不善地瞥一眼旁边站着的黎炘，然后就果然被骂了。 办公室里的陆一衍撇了撇嘴，把头转回来了。 陆一衍有种直觉，黎炘这个人很有问题。 本来黎炘在面对他的时候就跟对别人时很不一样。自从陆一衍上次去泊清家里之后，特地去查了一下邻居口中那个穿着黑西装的人。 陆一衍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他怀疑黎炘。 诚然，陆一衍是比以前更厌恶这个人了，全是因为黎炘现在是泊清身边的那个人的缘故。黎炘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警告他不许再靠近泊清。 他一看到那张噁心的脸拳头就按捺不住了。 而黎炘刚好觉得这个人不发一语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欠揍。 这场架打得一点都不冤。也正是在那时候，陆一衍就是在那时候看到了黎炘的眼神。 陆一衍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在看到的那一刻，他甚至先愣了一下，被揍了一拳之后才怒火中烧地想起来反击回去。 怎么形容他当时的眼神……陆一衍甚至开始怀疑，此时黎炘对着他的不是拳头，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子。 完全不像是黎炘本人的眼神。黢黑的瞳孔里仿佛是要吃人的深不见底的漩涡。陆一衍在他眼里就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眼中钉，肉中刺，他只是一个迫切需要彻底剷除的存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陆一衍第一次意识到，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简直……是个疯子。 一个最好不要惹的，恐怖的疯子。 还是一个有理智的疯子。 只有陆一衍他自己知道，他受的伤一点也不比黎炘少。黎炘揍他的每一下拳拳到肉，力道凶悍狠戾。陆一衍之前没想那么多，打架哪有那么多讲究和章法。 他也是事后被问责时才意识过来，当时这个人分明是挑着他能被遮在衣服下面的地方专门下的狠手。陆一衍没有看，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肚子、肋骨伤得肯定不会轻。他现在一呼吸肋骨就隐隐作痛。 因此，虽然陆一衍身上伤得也不轻，然而这场架中受害者的一方一目了然，当然是那个看起来脸上挂彩、伤得较重的黎炘。 何况黎炘的为人平时在学校里有口皆碑，一时间，更多的矛头指向了相比之下只会沉默寡言的陆一衍。 陆一衍耳边听着年级主任的数落，可是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泊清。 救泊清出来。 泊清绝对不能再跟这个恶魔再呆在一起了。他得救泊清出来。 第三十二章 被噼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这还只是个开头。后面的通报批评，写检讨，一样都不能少。主任骂完一个，先把人赶去了医务室。 陆一衍是先出来的那个。 上课铃响很久了。不得已，原本围在外面的一群人这时候已经都回去上课，只剩下一个不怕开水烫的泊清还偷偷躲在办公室门口。 陆一衍看到外面泊清的身影。他心中一紧，下意识觉得他是来等黎炘的。 而泊清见到是他，原本还有些尴尬，只好问他：「你没……」事吧。 谁知陆一衍面对他，脸上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他大步走来，一把抓住了泊清的手腕。他态度坚决地说：「泊清，跟我走。」 他抓着泊清的力道不小，愕然的泊清连忙把自己的手往回拽。 「等一下！现在不行！」 他现在不能走。要知道黎炘还在里面，他今天要是真的在这里跟陆一衍走了那还得了？ 只是不知道陆一衍怎么了，只有这一次，他在泊清面前的态度反常地执着和强硬。他非但没有放手，他竟是要直接把泊清从这里带走的意思。 泊清原本还想多问一句怎么了，随之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硬是直接和面前的陆一衍拉开了距离。 第39页 陆一衍刚才抓着泊清的那只手空了，他回头看去，发现是黎炘已经从办公室里面出来了。 黎炘站在那里，正在看着他们。 泊清最后看了他一眼。在陆一衍的注视下，他转身，朝黎炘走去。 泊清一走过去，黎炘便伏下身子与他低声说着话。一边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泊清，直直看向还站在那里看他们的陆一衍。 陆一衍攥紧了拳头。 泊清没有再看身后的人。他和黎炘一同下楼，往校医室的方向走去。 等那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走下楼梯，再也看不见时，陆一衍摊开了一直攥着的手心。 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被握得发皱的纸条。 泊清刚才推开他的时候，陆一衍手里同时被塞进了一样东西。他在那一瞬间读懂了泊清的意思。 陆一衍没有声张，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潦草急迫的大字并一个语气加重的感嘆号： 【等我找你！】 陆一衍看着泊清的纸条，皱眉。他攥紧了那张纸条，重新抬头看向刚才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看来是不用他告诉泊清了。 他很担心泊清。 …… 近距离看，黎炘脸上受的伤被放大得更清晰了。泊清的快乐也被放大了数倍。 泊清陪他去医务室上药，一边走着，眼睛总是忍不住往黎炘脸上瞥。他实在是看得心中愉悦不已，浑身都舒泰了。 天道好轮回，黎炘也有今天。 黎炘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他静默地坐在护理床边上，被消毒和上药的过程都一动不动的，一声不吭。 校医替黎炘处理完伤口，告诉他们休息完了就快点离开，拉上帘子出去了。 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待在这个空间里了。 泊清咳嗽一声，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玩。 说起来，这两个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打起架来了？陆一衍想告诉他的到底是什么呢…… 「清清。」 黎炘的声音成功打断了泊清的思考。泊清回过神，对上了黎炘一双幽深的眼睛，里面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一般幽深静谧， 泊清心里更没底了。 他原本还不太确定，但是他现在确定了。黎炘知道他和陆一衍在厕所的事。 他就知道今天不会那么好过。如果不是他刚才及时把陆一衍推开，现在的场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的样子了。 黎炘道：「清清过来。」 泊清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了。 他被黎炘抱住了。 这人身上新鲜的药味还有些刺鼻。泊清的脑袋顺势歪在他肩上，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还是耐下心来被他抱着。 泊清在心里嘆了口气。他差不多也预料到了，黎炘今天不犯病才奇怪。 可是黎炘不只是想要抱着他。 他越抱越近，黎炘坐在床上，而泊清不得不贴着他的身体坐在他的腿上。黎炘抱着他，他也配合地抱着黎炘。 因为现在两人位置的海拔差，泊清怀里抱着的是他的脑袋。 准确来说是抱在胸前。毛绒绒的，感觉像是抱着一头大狮子，暴躁易怒的那种。黎炘埋在泊清身上，手臂箍住他的腰身。 泊清一边抱着他，一边顺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将下巴抵在黎炘的发顶上。泊清闭目养神地等着他抱完，隐约之间，好像听到这个人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低低的，仿佛只是自言自语的一句喃喃。泊清听不清楚。 但是他心中下意识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因为那句话。他不再靠着黎炘了，身体退开了些。黎炘没有阻止。他只是抬起头，近距离地望进泊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黎炘就这么着迷地看了一会。 泊清的手被动作温柔地拿起来。黎炘在他面前低下头，他在泊清的手腕上吻了一下。 他吻得虔诚。那不只是一个吻，还是一个灵魂在对另一个灵魂无声宣誓着倾慕和忠诚。 泊清都察觉到了这一动作有些不寻常。这次泊清终于听清楚他说的话了。 黎炘没有看他，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这里。」 即使听到了，但是泊清也还是没听懂。没头没脑的一个词。什么意思？ 泊清的另一只手被握起来。黎炘举到唇边，同样在手腕上的位置上吻了一下。 「这里。」 他突然抬头，泊清的人就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定了。 泊清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就像是人面临危险时下意识的反应。黎炘仿佛看不见他的反应，最后缓声地道：「还有这里。」 泊清后退的动作被后腰上的一只大手温柔而强势地制住了。依然是一个深情的吻，只是这一次，那个吻落在了泊清脖颈上。 黎炘从他身上抬起头。他终于满意了似的，重新抱住了他的清清。 而泊清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浑身有些僵硬，绞尽脑汁地去思考黎炘刚才第一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黎炘刚才亲过的每一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泊清或许不会想要知道的。 那句话是——「锁起来。清清是我的。」 他要给他的所有物上锁。 每一个吻的位置，都将会是锁链的位置。 第三十三章 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泊清原以为黎炘怎么着也会犯病的。 第40页 泊清留了一丝警惕，等这个人的后续反应，他好见招拆招。然而这个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反而表现得却没有任何异动。这样反常而平静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回去。 泊清都已经做好了等黎炘犯病的心理准备。可是除了在医务室抱他的那一下，他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天。 无论怎么看都很正常……反而让人觉得更反常了。 自从观念上有了改变之后，泊清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浑身是刺地处处与他反抗了。在泊清这样有意识地配合下，黎炘最近的状态虽然也不能说正常，但是好了不少。 同时泊清也头疼地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现在在应付这个变态这件事情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要在这种事情上面涨技能点。 总而言之，泊清现在已经被允许在黎炘的眼皮底下四处走动了，只要不踏出这个这所房子。 他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是在黎炘家的大落地窗前乘凉的。 有钱人的快乐是泊清想像不到的。在这里乘凉十分之舒服，微风里有恰到好处的青草香气。躺在懒人沙发上，整个人都是惬意无比的状态。泊清的身体陷进沙发里，很快便昏昏欲睡。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转移到了床上都不知道。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半夜。 为什么没有是半夜而不是早上呢，因为他好好地睡到一半，一向睡眠良好的泊清被一种没由来的感觉给弄醒了。 泊清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片黑暗时他还很茫然，他发现自己完全就是自然醒的。 他伸手想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这一动，泊清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那种不对劲。黑灯瞎火的，他当场就被吓得一个激灵，僵住身子一动不敢动。 是直觉让泊清下意识转过头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眼，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一片漆黑之中，床边一双眼睛正在直勾勾盯着他。 大半夜的，一股惊悚的寒意瞬间顺着嵴骨往天灵盖上窜。泊清快被吓哭了，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喊黎炘。 他一动作，同时伴随着一阵大声的金属碰撞声，在静谧黑夜中噹啷作响，清晰无比，尤为突兀。 泊清听见黎炘在叫他「清清」，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没空理会了。泊清简直惊了——因为这些声音居然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 原本还惊惶不定的泊清，一瞬间，心中便轰的腾起熊熊怒意。 他好像知道自己手上和脚上那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是什么玩意了。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泊清立刻上手去摸，最终难以置信地确定了。 这个疯子居然给他上了锁！手脚都有！ 「清清。」黑暗里的黎炘担心的声音还在叫他。 床上的清清好像被吓到了。黎炘想要往前，立马就被泊清又惊又怒的声音骂了回去：「你居然给我上了锁？！」 他现在就像是古代的囚犯一样，手脚都上了镣铐。 不止给他锁上了，而且这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那里盯着他看！ 泊清抓住那条链子奋力一扯。比手指略粗的铁链子顿时被抻得铿铿作响，它的另一端则是被死死固定在了床柱上。 原来床柱是这样用的吗？！ 等等，自己居然还是被锁在床上的？！ 泊清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他不敢相信，一直花了好长时间，他才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房间里激烈作响的金属声慢慢地安静下去。 黎炘坐在床边，他试图安抚泊清。 「清清乖。」 「清清哪里也不去。」 「我又不走！我现在能去哪？！」泊清又一次激动起来，他强烈地想要疯狂摇这个人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黎炘不断安抚着他。因为知道泊清会挣扎，为了避免他伤到自己，原本锁在脖子上的链子换成了锁到脚踝上。 他靠近了泊清。手上的力道温柔，却轻易地制住了泊清乱动的手。泊清越发愤怒地反抗着，一个个柔软的吻接连落到他的脸上，头发上。 泊清一气恼，他反抗的动作更大了，连带着身上的锁链也跟着哗啦啦地响了起来。他挣脱了黎炘，一拳头要挥到人家脸上。 黎炘知道泊清的意图，他没有一点要躲开的意思。仿佛面对的即将不是打到自己身上的拳头。 反而是泊清，他动作到一半，看黎炘不避不闪的，他忽然间泄气了。 揍他也没用。要是打他有用的话自己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泊清一安静，那个罪魁祸首也跟着他变得安静下来。他没有动作，在陪着泊清，随时准备承受怒火。 泊清的气量都在短短的几天内被这个人给活活撑大了。 他不意外，这完全像是黎炘会做出来的事情。他早该知道的，今天不会那么好过。 泊清大字型躺在床上。他失力地望着天花板，心如止水。 不行的，现在不是时候，不行。泊清反覆在心里念着这几句话。他深呼吸的动作都带着颤抖，躺在床上，胸膛上下起伏。 他忍了。 泊清现在对应付这种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只要主导权能回到他手里。 他也是蛮佩服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消化了自己被锁在床上的事实。 第41页 泊清尝试性地甩了甩身上的哗啦作响的锁链，感觉自己更像古代的囚犯了。 作为一个哄得一手好变态的人，泊清不生气。他是一个有专业素养的人。 就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姿势，床上的人冷静了一会。他朝黎炘伸出了手，两只手。 床边的黎炘身形微一动摇。 见黎炘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图。泊清带着一身链子，维持着朝黎炘张开手的姿势，只说了一个字：「抱。」 他原本想说是「爸爸抱」，后来还是忍气吞声地把爸爸两字咽下去了。 其实顺毛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这个人活脱脱一个皮肤**症，不，泊清**症。泊清往他面前一躺平就比什么都好使。 泊清只需要把自己上贡上去就行了。 第三十四章 泊清说服自己，不生气。 黑色的镣铐锁在对方的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和对方一身胜似新雪的皮肉无比般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他无法找出一个词准确形容眼前这种美丽与暴力、强硬与脆弱纠缠在一起的美感。 泊清就着躺在床上的姿势朝他张开双手，带着一身的锁链。 他此时的模样显得如此乖顺，黎炘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抱住了躺在床上的泊清。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已经摸清了他的秉性，泊清这次并没有愤怒得太久。不但如此，他还表现也格外的温顺。 动作之间，黎炘的手臂触碰到那些锁链。它们冷冷地硌在他手臂上，冰凉坚硬的，是挣脱不开的禁锢和束缚。对他，是一种新的冷静，他找到了一种能触摸得的安全感。 这只漂亮而狡猾的小狐狸从此呆在他一个人的牢笼之中。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不管他现在有了什么念头。清清哪里也去不了。清清是他的。 再一次确认了这件事情，黎炘紧绷的精神从中得到了暂时的安宁感。 黎炘既然能给他带上锁链，就也做好了不放他走的准备。 他会给清清所有最好的东西，只要他喜欢。 黎炘谁也不能相信。他只相信眼前的锁链。他只有这些触摸得到的东西可以相信。 他外放出的破坏性和攻击性明明已经到了某种异常的程度，但是同时他深处住着一只风声鹤唳的神经质的野兽。 一直抱着也不舒服，泊清把他推开。他尝试带着锁链动了动手脚，动作之间都受到了牵扯，有种不适应的违和感，还很重。泊清十分不满的道：「可是我怎么睡觉？」 黎炘说：「我抱着你。」 他果真在床上转了个身，把泊清抱到了自己身上。 泊清变成了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带着锁链的手脚都垂落在他身侧。重量减轻了一些，但还是难受，泊清嘴里不服地嘟嘟囔囔着。他问：「这玩意我要戴到什么时候？」 黎炘不回答，只是说：「清清睡吧。」 泊清还是不住地在他身上嘟囔着「好难受」「烦死了」。黎炘帮他顺着背，一下一下，力道轻缓，哄他睡觉。 房间里有温控，是盖上薄被子刚好就能睡得很舒服的那种温度。过了一会，泊清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放弃对黎炘的吐槽，趴在黎炘身上还在坚持说话，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我烦死你了。」 「我最喜欢清清。」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一声轻轻的喟嘆。是真的，泊清放弃了抵抗，安静趴在他胸口。泊清少有的温顺柔和，让他的怀抱和心脏都一同被这个人填满了，沉甸甸的。无限的满足感挤压着他，让他无法抗拒。 黎炘闭上眼，呼吸间全是这个人身上的气息。 真的，泊清太好了。他的清清，他怎么能这么好。 房间又一次恢复了宁静。而原本睡着的泊清在黑暗里无声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冷静的眸子在黑夜中显得清亮无比，和他慵懒放松的姿势不同，里面一丝睡意也无。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把链子解开呢…… 妈的。泊清人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摆脱掉这个死变态。 第三十五章 泊清被囚禁的第二天。 他盘着腿坐在皮毛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大桶冰激凌。泊清一手拿着勺子，挖得一本满足。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被囚禁的没有错，一条长长的铁链子还挂在他脚踝上。但是这种有空调吹和有雪糕吃的生活未免也太安逸了，如果忽略脚上那种被束缚的感觉的话。 泊清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对现状的反抗，专心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没吃的。 今天早上，他刚一觉睡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泊清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等到他清醒了一些，泊清才想起来，黎炘居然真的没让他去学校。 手腕和脚腕上那种异样的感觉不是错觉，昨晚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是一个梦。他，泊清，被锁起来了。 和手铐一样的铁环相连的，是比手指略粗一些的、长长的黑铁锁链，一动就发出晃荡相碰的哐啷声，手脚都有。 泊清浑身上下无时不刻都在受到牵制，随便动一动，后面都要拖着一条长长的链子甩一甩。 他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只能待在黎炘的眼皮底下，行动都受到限制。光是想一想以后，一种沉沉的窒息感便压上了泊清心头。 第42页 泊清沉默着，他嘴中还咬着勺子，不满地踢了踢自己的脚，与之相连的铁链随即被甩得哐啷作响。 他要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泊清几乎要把嘴里的小勺子咬出坑来。 这样下去不行。被锁着也太难受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思考着，冰淇淋也吃得心不在焉。一块黏糊冰凉的冰淇淋掉在他的手上，然后又滑落到身下毛绒绒的地毯上，最后融化成一滩粘腻的奶油。 泊清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 他也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下一刻，一块干净的手帕就无比及时地覆上了他的手。 刚才想得太入神，泊清还没发现黎炘是什么时候靠近他的。 黎炘在他面前低下头，握着他的手，细细替他擦干净了。又把那块手帕丢在刚才掉雪糕的位置上。 见泊清正在看他，黎炘凑过去，自然地吻了吻他的侧脸。 黎炘今天比他还早醒。他也没去学校，正大光明地翘了课。 他现在正坐靠在床头，看着面前的一台笔记本。丝毫没有被泊清的游戏音效影响到，黎炘本来就长了一张欣赏价值很高的脸，他沉静而专注的侧脸看起来还颇为好看……不，不是，再怎么好看也是人摸狗样。 泊清把勺子插回雪糕里，顺便偷眼看了一下身后的黎炘。 他决定试试之前的方法。 不知道还奏不奏效……勾引什么的。 他丢开手里进行到一半的游戏。他一动，顺便带起了一阵金属链子的声响。泊清拖着脚上链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黎炘的注意力轻易便被他吸引了过去。 看到清清正在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他眼中带上一点柔软笑意。 宽大的短袖在他的身上轻飘飘地晃荡，同样宽大的领口也晃动着，露出其中若隐若现的精緻锁骨。泊清四肢趴在床上，少年柔韧的腰肢塌下去，修长而美妙的四肢朝黎炘爬过来 这张脸本就生得美艷，身体又有一种少年人纤细的美感。这种美肆无忌惮地侵略着看者的感官。一颗熟透的诱人的果实，向外散发着使人沉溺的甜腻香气，只待剥去外面薄薄的一层外衣…… 他白皙的脚踝上拖了一条长长的黑色锁链。 把这样一个尤物加之沉重的禁锢，在这样的美人身上束缚镣铐和锁链，画面总会是赏心悦目的。 泊清爬上来了，他还在继续朝黎炘靠近。 而黎炘眼睁睁地看着泊清靠近了他，却没有停下来。漂亮的少年一路爬到了黎炘身上。 他爬到别人身上的动作如此无所顾忌，可以称得上是横行霸道。而泊清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占了笔记本的位置，很明显是笔记本占了他的位置。 像是不敢惊动偶然兴起踩到自己身上的猫咪。黎炘也不敢用力呼吸。他一只手就把笔记本给丢到一边去了。 黎炘的视线黏在这个人身上，眼中浸透了最温柔的情意。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泓全是由温柔注入而成的湖水，那必定是此时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黎炘。」泊清坐在他身上，示意他看自己脚上的链子。 「什么时候解开？」 黎炘望着他，泊清的身体就在他之上，温热的，软弹的，柔白的。黎炘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说：「解不开了。」 泊清不满道：「可是我难受。」 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之后，黎炘已经许久没见过泊清在他面前这样软绵绵的模样了。 此时的泊清看起来温顺而无害，没骨头似的坐在他身上，乖巧地依附着他。他的瞳孔清澈见底，他什么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只柔软无害的小猫咪。 黎炘需要暂停一会，好缓一缓自己心上的悸动。 泊清见他不说话了，他突然很丧气地垂下头。黎炘坐靠在床头，而对方脑袋就抵在黎炘心口的位置上。 他把自己的脑袋当钻头，往黎炘身上钻。 酥酥麻麻的感觉电流一般传遍了被捉弄的人全身上下，黎炘咽了咽口水。 泊清企图煽动他的情绪：「我不要戴这个，你要你自己戴。」 黎炘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他腰上。泊清在他身上卖力地钻了好一会，却是一肚子的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不但不说话，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几个意思？ 泊清满心问号，难得地出现了犹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来。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泊清在不经意间却瞥到了黎炘下面让他想要自戳双目的东西。 一时间，泊清的人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的动作卡在那里，隔了一会，才僵硬地抬起头看黎炘。 而黎炘诚恳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了。」 第三十六章 上次的计划没能成功，今天的泊清一反常态。 他游戏也不玩了，手机也不看了，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没精打采地窝在床上，再把被子完全盖过头顶。他把自己整个人都窝进被子里面，当然，也带着脚上的链子。从外面只能看到床上鼓起的一团和被子边上一小撮黑色凌乱的头发。 泊清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不知道窝了多久，感觉到身边的床因为另一个人的重量而软软地塌陷下去。隔着被子，泊清被抱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他现在就像是被包在一个独一无二的，柔软舒适的大茧里。黎炘安静地抱了他一会，然后把怀里的脑袋从被子里剥了出来。 第43页 精神恹恹的泊清今天既没有打他也没有反抗，任凭黎炘动作着。而他的身子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一接触到外面的光线，泊清就难受得又把脑袋埋进了黎炘肩膀上。 「……好难受。」他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说：「我快要死了。」 他埋在黎炘肩膀上说话，弱弱的声音便也跟着变得瓮声瓮气的，十分容易让人心软。 黎炘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那力道很是舒适，再多摸一会，能让泊清在这里当场睡着。 泊清听到头顶黎炘很是耐心的声音说：「不会死的，你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泊清确实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 但是他不服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被子里蠕动表示抗议。他难受得直哼哼，显示出自己实实在在童叟无欺的难受。 黎炘俯下身安抚着他，轻声细语地问泊清：「那清清要吃药吗？」 泊清闻言，摇了摇头。 于是黎炘便继续安静地替他顺着毛，对此居然也没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泊清又用那种没什么力气的声音跟他说话，也终于进入了本次谈判的正题：「我现在很难受，我不要戴这个。」说着，他费力地在被子里踢了踢脚，上面的锁链发出那种讨厌的金属声。 黎炘没有说话，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不贊同。 但是他还在一下下地抚摸着泊清的头发安抚他，表示清清可以继续讲，自己正在听。 泊清态度坚持地说：「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真的要发霉了。」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像是小猫咪无力地用爪子挠着你，更让人心疼了。 「黎炘——」 泊清尾音拉长了。他眼底不觉带上了几分期待。 人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分吧？ 黎炘俯下身去，他的侧脸贴着泊清的头发，动作亲密地抱着他。对于泊清的要求，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然后哄道：「我带你去院子里好不好？」 听到黎炘那句话，泊清就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 他一只手揪住黎炘胸前的衣服，无声地把脸彻底埋进了让黎炘看不见的地方。 黎炘用手指替他梳着脑后的黑发，抱着他的力度不减，继续安抚着他：「清清乖。清清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听话里的内容，还以为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情意绵绵的情话。 「我不要。」 泊清打断了他，黎炘动作一顿。 埋在他身上的人声音里像是带上了哭腔。一句话酸酸软软的，轻轻一戳就要冒出眼泪。 「我要死了，我要难受死了。」 泊清不知道眼泪这招有没有用，他总得试一试。 他看不见黎炘此时的表情。只知道黎炘抱着他，连动作都没有变一下。 泊清的脸埋在他身上，他无力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伤，他是一只求救无望的的笼鸟，在固若金汤的囚笼里一次次徒劳地扑扇翅膀扑到笼栅上，发出无助的，令人揪心的鸣叫声。 他在等着黎炘的反应。 事实上，黎炘也没有了反应。 泊清的眼泪对他来说永远都是有效的。他一哭，黎炘的心脏就毫无原则地被攻陷了。 这只金丝雀有着最美丽动人的翎羽和最悦耳优美的嗓音。他嘴中说出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仿佛是在对他诉说着忠诚和爱意。 泊清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又离他很近，像是空气做成的羽毛，柔柔地搔过了耳廓——又故意轻缓地扫在心尖上。他柔声地哄着黎炘：「我本来就跑不了啊……」 泊清这几天表现得前所未有的乖顺。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不再试图反抗。而有些时候，他在黎炘面前又乖又甜，让人止不住心软。 真到了泊清有心取悦谁的时候是没有人能拒绝他的。他甜言蜜语的样子，像是一个最深情的爱人。他亲手编织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温柔动人的梦境。 何况是一个已经深陷其中的人。 他有一百种完美的办法可以永远囚禁住一只金丝雀。可是没人告诉当他爱着这只金丝雀的时候该又怎么办才好。 泊清甜起来的时候，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柔情简直能将人溺死在其中。黎炘看着他的脸，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画面。床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泊清竭力扯着他的衣服，伤心地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踏进他温柔的陷阱里，然后一脚踩空，坠落…… 「黎炘，黎炘。」泊清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来。 黎炘看到那张他深爱的脸。在泊清期待的眼神下，他张了张嘴。 黎炘最后说出的却是一个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答案：「不行的。」 他的拒绝每次都看似温和，实际上泊清知道，他的态度其实比谁都坚决冷硬。他在这条路走到黑了，无论谁说什么都没用。让泊清一肚子气都没地方撒。 黎炘在这时候继续开口道：「医生刚才来过了……」他说完，感觉怀里的身子略僵了一僵。 泊清确实受惊了。他垂下眼睫，遮住底下心虚的视线。僵了一会之后，泊清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地问：「什么时候？」 黎炘：「你刚才睡着的时候。」 泊清内心变得纠结起来。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问黎炘：「那他说了什么吗？」 第44页 他就说黎炘为什么会反常地允许他不吃药的行为，原来一早就知道他在装病。那这个人一开始陪自己演得那么起劲做什么？ 黎炘知道他只是在装病。他只是以为泊清想要当病人，他全程无条件地配合着，简直比泊清本人演得还像那么回事。而且，再说了，装病的清清特别的可爱啊。 「我不知道。」黎炘摇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不知情的老实人。他十分无辜地说：「嗯？我什么都不知道。」 ……假。好假。大哥你太假了餵。 泊清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负气地抿着嘴，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拒绝黎炘的接近。 第三十七章 反正泊清整天闲着也没事，他有很多时间生产一些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想法。 「大病初癒」的泊清刚下床没多久，他提出了要吃烧烤的要求，还要配啤酒的那种。 他今天的晚餐只喝了一碗粥，饱是饱了，嘴巴里砸吧不出味道。正好是大晚上的，这时候的烧烤才是真正有灵魂的烧烤。 黎炘很快给他弄来了。 叫的外卖，看包装还叫了不止一家。玉米韭菜金针菇，五花肉鸡翅大腰子……荤素搭配，摆在面前无比丰盛的一顿，孜然和辣椒面的热乎香气引诱无比。摆在一旁待命的一打冰啤酒还在冒着丝丝凉气。 不得不说，除了有时候会发神经，黎炘做人方面还是没话说的。 黎炘本人不吃。他在旁边看着泊清吃，一双眼睛弯起来，流露出温柔的光。再后来他接了个电话，边接边走出去了。 偌大房间里就只剩下泊清一个人。他吃烧烤，喝啤酒，划拉平板，带着镣铐的白嫩脚丫在身后晃呀晃，好不惬意。 泊清清淡已久的肠胃被五花肉和烤鸡腿慰藉到了，是充实而满足的幸福味道。泊清吃得一本满足，小酒喝着，最后不小心把自己都吃撑了。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而他的脑袋此时又有些晕乎乎的。泊清又打开了第三罐啤酒，在这期间，黎炘也都没有回来过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黎炘打开房门的时候，房间里的夜宵时间已经结束了。 偌大一个房间里安安静静。黎炘只看到泊清坐在床上的背影。 那个背影一动不动的，就连黎炘开门的声音都没有打扰到他。 他原来还以为是清清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后来黎炘走到他身边，越来越觉得此时泊清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倒是很难说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就是不太像他平时。 一直到黎炘的脚步声已经走到身边，发呆中的泊清才如梦初醒似的，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惊吓地回头看他。 黎炘更加确定泊清的不对劲了。 虽然他已经努力在让自己转头动作变得迅速，但是在看的人眼中，依然有一种被按下了慢倍速键的感觉。软绵绵，慢吞吞，眨眼的动作也很是费力。 黎炘不觉柔和下眉眼。 他在泊清面前蹲下去，轻轻拿掉了他手上还在抓着的空啤酒罐。 一地都是泊清吃完后剩下的东西。黎炘数了数地上的空罐子，三个。三罐啤酒就把泊清给喝懵了。 啤的也能把泊清喝醉。这一点黎炘确实是没有想到。 泊清的酒量和他本人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却能把人活活萌化在当场。 黎炘蹲在他身前，一瞬间被他的清清萌到了。只感觉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充满着清清的可爱分子。他维持那个姿势感受了好一会，才把眼前泊清的可爱消化掉。 他还没见过喝醉的清清是什么样子的呢。 事实上，如果让泊清自己来说，他自己也极少有喝醉的时候，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喝醉的酒品是什么样子的。据泊清自己的观察，应该是还可以的，因为从来不见他闹出什么事过。 所以泊清觉得自己的酒品完全ok。 泊清此时白白嫩嫩的脸上泛着可爱的醺红，而眼神又是迷离失焦的，整个表情看起来有些……懵。 他不说话。黎炘怕他喝多了不舒服，问他：「清清？是不是哪里难受？」 泊清反应有点慢，但他还是理解了黎炘的话，诚实地摇了摇头。 正常的泊清负责控制情绪的机能，在喝醉的时候好像维持不了了。现在的泊清面对黎炘，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着，又哆嗦地想要收回来，但是下一秒，嘴巴就又瘪下去了。 像极了小孩子想委屈又不敢委屈的模样。 泊清因为有些害怕而不敢直视他。两人对峙一久，就在黎炘的面前，泊清的眼角迅速红了，看样子是随时要哭出来，当即就把黎炘吓了一跳。 「怎么了？」黎炘一急，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伸手想要去帮他抹泪。 谁知道泊清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自己把眼睛里转悠的眼泪水又给憋回去了，全过程乖巧无比。 黎炘更加不敢吓到现在的泊清了。坐在床上的泊清此时说话了，他磕磕巴巴地开口，问黎炘：「……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终于知道泊清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喝醉的泊清，他的心智好像也跟着退化到了小时候。 在这样的一个泊清面前，第一次，黎炘一连哑然了好几秒钟。他大脑空白一片。 黎炘没见过以前的小泊清是什么样子。但他可以想像得出来，小胳膊小腿的泊清，肯定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粉雕玉琢的小天使，像是精品店里被精心照顾的漂亮的娃娃。 第45页 黎炘想着，他的心脏便毫无原则地软塌下去了一块，一胸腔怜惜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 如果是现在的泊清，尽管会受伤也会难过，他可以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对一切都混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现在，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小时候的泊清。 泊清在这里看不到熟悉的妈妈，他开始慌了。虽然注意克制着，脸上还是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懵懂和害怕。 黎炘还从来没有见过会自己把眼泪给憋回去的小朋友。 现在的这个没人喜欢，只能找妈妈的泊清，他只有一个不爱他的妈妈。 泊清捏着衣服下摆的双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清清……」刚一开口，黎炘的声音先反常地卡壳了一下。虽然刻意压制着汹涌的情绪不想吓到泊清，但是他的自制力在这时候也有些不顶用了。黎炘越说下去，一双眼睛越是发亮得厉害：「还记得炘炘哥哥吗？」 黎炘之前说过，泊清的妈妈拜託他照顾他们家泊清，不是信口开河的。 回应他的是泊清茫然而瑟缩的眼神。 黎炘等了一会，泊清还是没反应。 他有些失望。却依然用自己最最轻柔的声音和他说：「没关系。」他完全代入了哄小朋友的角色：「妈妈不在，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他这个便宜占得无比自然，说完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双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眸子仍然凝视着泊清的脸。 泊清被他牵着手。 他怕妈妈生气，小朋友乖得不得了，也不敢说不好，于是只能瘪着嘴弱弱地说了句「好」。 可是这句好说出口，还连带着泊清小朋友控住不住的酸软哭腔，瞬间就把对面的人给心疼到了。 泊清的手被轻柔晃动着，黎炘逗他：「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可怜？」 泊清瘪了瘪嘴，还是不肯多说话。 「哦，」他的声音和缓而柔和，尾音拖长，是只对清清一个人的温柔和纵容，一下就把人的心稳稳地托住了：「——是我家的呀。」 在这样的泊清面前，黎炘又无师自通地完全变成了幼儿园里带小朋友的大哥哥的角色。他说着，像是为了更有力地印证这句话，还凑了过去，在泊清因为喝酒而绯红的小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其实黎炘自己也清楚得很。泊清妈妈欠以前的伯清的，他永远也还给不了现在的泊清。 无论后来泊清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他心里的一个角落永远会住着一个惶恐的，受伤的，害怕小朋友。是年幼时的他自己，他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他永远都会在。泊清无法把留在过去时间里的手上的小泊清带回来。 黎炘伸出手，他把床上那个害怕的小泊清揽进怀里。 「别害怕。」他抱着他，嘴中说着让泊清听不懂的话：「清清什么都没做错。」 泊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下意识却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是他听过的最坚定最厉害的，有种十分可靠和值得信赖的感觉。 如果连此时这个声音都不值得信赖的话，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了。一句话仿佛带上热度，熨进人心里。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作者有话说：清清和炘炘哥哥的故事放在番外（如果有人想看的话）。 第三十八章 泊清从一开始手脚上都有锁链，变成了现在只有脚上的锁链。但他还是只能在房间里看外面的风景，最多的活动范围就是走出去阳台。这间房子之外的，却是一步都别想踏出去了。 黎炘不在的时候，泊清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忍不住一发呆就是好长时间。 泊清不甘心地问过黎炘，那学校怎么办？ 得到的回答是「清清不用担心这些」。泊清眉头紧皱，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谁要担心这个！他就是想要回去啊！ 黎炘既然能给他带上锁链，就也做好了不放他走的准备。 但是泊清看得出来，虽然他在泊清面前看起来依然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是黎炘自己的生活也差不多都乱套了。他开始经常打电话，需要他外出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黎炘总归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陪在泊清身边的。 半夜的时候，泊清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被囚禁在了一个很小的四方笼子里。像狗笼，里面的空间逼仄狭隘，连转个身的空间都没有。泊清必须蜷曲着身子才能把自己好好地塞在里面。 泊清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被囚禁事实。而且梦里的他就是有一种感觉，他认定自己永远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现实中无法显露出来的压抑黑暗的情绪，在梦里被无限地放大。梦里的折磨要更狠一点，就像看着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地窒息死去的，留给他的那点空间被一再压缩，最后一丝空气被剥夺，最后一点意识消散了。 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压迫感，泊清意识清醒地经历了一次完整的死亡。 他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缓缓合上，就像在他面前，永远关上了最后一扇黑暗的大门。 他是能挣扎的，在过程中他可以用尽全力地拼命反抗，但是所做的努力只能让临死的过程看起来更绝望。 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他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所做的一切却都是徒劳的。 泊清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前面一片的漆黑。他喘息剧烈，发愣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此时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的。 第46页 但是他做噩梦时的动静却惊醒了身边睡着的人。 梦里那种绝望和痛苦的感觉之强烈，醒来之后依然残存在泊清的脑海里，让他心有余悸。那种窒息的画面历历在目。从刚才泊清一醒过来，他呼吸空气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贪婪，真正地像一个要窒息而死的人。 他伸手往额头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清清。」 泊清在梦里挣扎的动静也让身边的黎炘醒了。他的声音里犹带着刚醒时的那种懒懒睡意，伸出手，一把便将旁边的泊清揽得更近了一些：「做噩梦了？」 旁边黎炘的存在多少让泊清有种回到了现实的感觉。 他平复了一下受惊的心脏。冷静下来后，一片黑暗中的泊清抬起手，他掩住了脸。 一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和失望感迅速淹没了他整个人。 没用的，做什么都没用的。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了，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现实中也身处同样的噩梦之中。 泊清缓不过来，他良久没有做声。 黎炘以为他是被刚才的噩梦吓坏了，他帮泊清一下下地顺着背。泊清刚想把他的手打开的时候，只听见黎炘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话：「不怕啊。炘炘哥哥在呢。」 泊清：……？ 他脸上出现一丝怪异的表情。 不是，黎炘刚才跟他说话的语气未免也过于诡异了。而且还不忘占他便宜，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哥哥」？？ 难不成现在的黎炘也在做梦？ 很明显不是做梦。他能感觉到黎炘在调整姿势，让自己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泊清凝神细想了一下这种诡异感到底从何而来。 然后他很快发现了，黎炘刚才那样跟他说话的语气，不就是跟在哄小孩子的时候差不多吗？ 泊清本来心情就不好了。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 他看起来有那么低龄吗？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是几个意思？ 由此可得，在黎炘的心目中其实一直都在把他当成是小孩子哄骗。 泊清冷心中笑一声。而一无所觉的黎炘那边还替他用手轻轻拍着背，安慰他。他觉得泊清肯定是被吓坏了，不然怎么会半晌不出声。黎炘问他：「清清梦见什么了？」 说完，不见泊清有所回应，黎炘自己倒是说不了话了。 他的脸被人用力扯住，就是那种，一只手拉一边然后毫不留情地往两边扯的那种。泊清把气全撒在了他身上，黎炘瞬间被痛得清醒了一点。 清楚的意识终于回溯到脑海里，而黎炘也终于回想起来，这个泊清好像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小号泊清，他的酒早就醒了。 他刚睡醒，没马上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还将眼前的泊清当成小泊清哄来着。 泊清咬牙切齿，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嗯？叫谁哥哥？」 黎炘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泊清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但是有一点很明显的是，他刚才的态度惹泊清生气了。 黎炘只愣了一下，在被扯着脸的情况下，马上见风使舵地改了口：「你，我说的是你。」 一句话说完，他脸上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些。 泊清眯着眼，他没有放手，还在考虑怎么处置他。 谁知道这个人得了好，他重新凑近了泊清。泊清只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在耳边呵着痒痒的热气，黎炘的声音在叫他：「……清清哥哥。」 此话一出，泊清就卡住了。 他总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微妙……清清哥哥什么的。而且还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谁稀罕他认哥了，而且黎炘这人根本一点也不适合撒娇。 而黎炘乘机磨蹭着凑了过去，他伸长了手，抱紧身边的人发热的身子。亲昵的声音继续在泊清耳边说话，喊他：「清清哥哥。」 泊清耳朵有些痒痒的。这种肉麻的称呼真不适合这个人的声线，泊清总是觉得哪里很奇怪，不然为什么他的耳朵还在发热？ 但是黎炘本人觉得毫无违和感，还一连多叫了几句，到了后面甚至开始埋在泊清身上磨蹭。 最终被泊清一巴掌呼走了，黑暗里谁也看不见他红红的耳朵，泊清气恼道：「睡了。」 黎炘等他不动了，凑上去重新把人抱好在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歇下了。 第三十九章 泊清每天望着窗外的天，游戏玩累了，就只好睡觉。 他从此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往大床上随意地一躺，闭上眼睛，世界清净。 黎炘今天又出门了。他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泊清正在午睡。 推开门，房间内安安静静的，床上侧躺着一个熟睡的清清。他的身段独有一种少年人的美感，柔韧纤长，线条迷人。软软地陷入身下的床里。漂亮的少年一无所觉地躺在床上，像是被呈在华贵丝绸上呈现的精緻礼物。 他被困在了这里，已经被拔去了爪牙，在他面前只能软绵绵地喵喵叫。 黎炘走过去，他的每一步都放轻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床上身影离开。 泊清睡眠质量很好，连一个人在床边坐下了都没有察觉。尽管清清并没有给他留位置，黎炘还是在泊清面前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和他的清清凑在一起，睡午觉。 第47页 窗外的风吹动着轻飘飘的窗帘，午后气氛静谧，黎炘很快地睡着了。 为了不弄醒泊清，这次他并没有坚持抱着人睡。因为锁链的存在，黎炘是有些大意了，以至于连身边的泊清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黎炘感受了一下现在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该先关注清清正骑在他身上、对方的臀丘带给他的感觉好，还是先关注脖子上收紧的链子好。 链子的坚固程度是毋庸置疑的。为了保留泊清能去厕所的权利，所以他白天脚上的链子是伸缩的，足够他在房间里面活动。而晚上的话还是会被监禁起来。 泊清捞起那条链子，在黎炘脖子上勒紧了。他两只手都握着铁链，为了方便使力，链子在他手上各绕了一圈。而泊清俯视着黎炘的脸，目光凉凉。和这几天黎炘见到的清清都不一样。 也是，毕竟现在的清清是想要勒死他的人。 「……清清？」黎炘开口。他没有动，他的手臂被泊清一同压在身下。 在对峙的短短几秒中，黎炘的呼吸越来越受到阻碍。他此时的脖颈上有许多青筋突起，脸色已经有些不正常的涨红。奇异的是，他明明可以挣扎，可以选择反过来制住泊清，但是他此时此刻却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乖巧得反常。 坚硬的铁索像冰凉的毒蛇一样缠绕在脖颈上，外力威胁地压迫着他的喉管。泊清刻意控制在一个能让铁链子勒进肉中的力道。他幽幽道；「把钥匙拿出来，放我走。」 他任由泊清勒着脖子的模样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坦然，甚至于连挣扎反抗的动作通通都不存在。 泊清看到的他脸上还是那种一成不变的，面具般的温和，仿佛现在被挟持的一方的不是他一样。 「不然呢？」他说话的时候显得如此不紧不慢，泊清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链子。黎炘仰起头，他看着泊清的眼神十分认真，问：「清清会杀了我吗？」 泊清用力，在他身下的黎炘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呼吸不畅的难受。 而他上方的泊清只是眸色冰冷地俯视他。他握紧了手里的锁链，带着讥讽地反问回去：「你想试一试吗？」 他威胁地加重了语气，又再说了一遍：「钥匙拿出来，放我走。」 和泊清不同，黎炘瞳孔的颜色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漆黑，凝视着他的时候仿佛在凝视着深渊。 他深深地看了泊清一会。 泊清时刻防备着他反抗的时候，他握着锁链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掌心是热而软的，他的力道却不容抗拒。泊清下意识就想要挣开，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人的反应又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黎炘没有做什么。他的手把泊清的包覆住了。他只是揉捻着手中那只还抓着锁链的手，眼睛还在看着泊清，动作间竟有几分诡异的暧昧。 「那清清把我杀了吧。」因为被勒住，黎炘此时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像平时。但是他这样说着，话中竟含着几分温柔。 泊清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就算他死了，泊清还是无法解开锁链。他的手心因为用力而汗湿，手上越来越加重了力道。 他能感觉到手中的铁索紧紧绷直着，坚实无比，死死勒紧了其下鲜活的脖颈。锁链陷进肉里，扼住对方的呼吸……可是为什么他不反抗？ 泊清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杀死他吗？ 可是泊清才不会吃他这套。嘁，故意装出这副样子干什么，以为他真的不敢吗？ 泊清表情不变，锁链还在持续收紧着，绞死了眼前的脖颈。黎炘的喘气从刚才开始就变得十分艰难，进气少出气多，他还是一点动作也没有，即使是本能性的挣扎。 即使看得出此时已经很艰难了，黎炘坚持没有闭上眼睛，他凝视着自己上方的泊清。 泊清咬紧了牙，他紧紧盯着面前的那双眼睛，怕自己会松手。其实他心知不能跟这种人比变态程度。再僵持一会，他的出气就彻底断了…… 泊清的下唇抖了抖，他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而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坐在那里，卸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他、他下不去手…… 泊清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他从来没杀过人。 一瞬间，脖子上的禁锢松开，新鲜空气争相涌入。躺在床上的黎炘马上一连剧烈咳嗽了好一会，他看向泊清。 泊清已经从他身上下来了，自己失神地坐在一旁，手中还抓着刚才的锁链。 「清清。」 泊清现在不想转头，不想理他。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哭。黎炘掰过他的脸，忽然上前吻住了他。 泊清失神了一秒，意识到这个人在做什么后，他心头无名火起。泊清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的动作，发狠地用力咬了一下他。下一秒，两人都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泊清自己都知道刚才那一下咬得肯定是不轻，对方瞬间便流了许多血。泊清自己都被嘴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到了，顿时想要挣脱开他。却是被看穿意图的对方强势地扣住了后脑勺。正常人撕扯到伤口会本能地后退，黎炘却不，他在血腥味和疼痛里吻得更狠更深。 他缠着泊清与他交融在一起，泊清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舌上还在汩汩流出的热血。 第48页 泊清挣扎无果，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章 半夜，就是所有人都沉浸在黑甜梦想的那个最寂静的时间点，睡梦中黎炘被一种轻微但是持续的力道给晃醒了。 人一醒，他先睁开眼睛找清清。 看到清清还在，霎时间一颗心才落回原地。他倒回了枕头上。 因为多了一个泊清，黎炘原本的生活被彻底打乱。连泊清都看得出来，他最近的事情很多，不能长时间陪在泊清身边，而且一整天精神都是紧绷的，一沾枕头就能陷入沉沉的睡眠。 黎炘拦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圈紧了一些。他重新闭上眼睛，同时脑袋恬不知耻地往泊清身上蹭，发出含糊的问句：「……清清？」 刚睡醒，他的嗓子带着特有的慵懒和磁性，再加上其中溺死人的温柔，能把人听得酥了半边身子。 泊清还在不遗余力地晃他的身体。只是他用的力气并不大，像是使不上劲，扒拉没两下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醒醒，」泊清说话了，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道：「我难受。」 他话一说完，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黎炘在动作。虽然他此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是黎炘还是在黑暗中撑起了身子。 因为有了一次经验，黎炘以为泊清是又心血来潮想要玩病人的游戏。「哪里难受？」他一边问着，一只手同时从泊清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掌心贴上了那处白白嫩嫩的肚皮。 手下触摸到的真实软嫩的手感，摸的人不由心神荡漾了一下。 但是很快黎炘就发现了，即使是在他的手下，泊清也没有挣扎的动作。他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毛绒绒的脑袋埋在枕头里，嘴里发出难受而虚弱的气音。 黎炘察觉不对，他转而去拧开床头的夜灯。 不得不说，他掌心热乎乎的温度确实让泊清的痛了足足一个晚上的肚子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因而他才没有很快打开那只手。只是那点温度转眼就离开了，床上的泊清又开始痛苦地哼哼。 床上的泊清唇色泛白，眉头紧皱着，不愿意睁眼，一脸难受的表情。看得黎炘心都皱成了一团。 这时候他什么睡意都没了。他迅速给医生打了个电话，回过头又是帮人揉肚子，又是问他哪里不舒服的。 在有心人的驱使下，泊清最近没少吃烧烤。他果然也没有辜负最近荤素不忌毫无规律的饮食，成功地把自己的身体给折腾坏了。 大半夜的还是请医生过来了一趟。那个医生上次是见过泊清脚上的链子的，这次已经能够见怪不怪地埋头工作了。 最终确定了，其实就是闹胃痛。就是这一次闹得剧烈了些。 泊清紧紧地闭着眼睛。漂亮的小脸都皱了起来，忍得厉害的时候就咬自己的嘴唇。 黎炘给病得软绵绵的泊清餵了刚开的药，又小心地让他躺下。 两人都被这一顿折腾给折腾清醒了。黎炘就在床边守着他。 泊清被紧张兮兮的黎炘用薄被妥善地裹包包好，彻底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子，两只手都不给伸出来。 泊清病得没有力气，懒得理他，也就闭着眼睛任这个人瞎折腾了。爱咋咋地吧，他肚子好痛。 可是泊清该难受还是难受，他现在睡意全无，也睡不了觉，只能在床上不安分地乱动着，蠕动着身体拱来拱去，企图缓解自己的痛苦。最后他把脑袋拱进了床边的黎炘怀里。 他的人都难受成这样了，撒个娇不过分吧？只是为了演戏而已呀。 黎炘纵容着他的动作，弯下腰去吻他的脸：「小可怜……」 每次黎炘叫他小可怜的时候，话中总是带着一种怜惜而柔软的情绪的。 于是听的人就有一种自己果真很可怜的感觉，而且是那种在亲近的人面前的可怜。 人类都是很奇怪的。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地披荆斩棘，但是在一个亲近和怜爱自己的人面前却是受不了丁点的委屈的。泊清或许是病糊涂了，一股热流了涌上鼻子，酸酸软软的委屈情绪一点点漫了上来。 在黎炘面前，「泊清」永远只会是「清清」。他只是个需要被怜惜和疼爱的小朋友，需要被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可怜清清。」他声音也放轻了，问：「要喝点热水吗？」 泊清摇摇头。 其实也不至于有多难受，但他就是想说。 黎炘动手，细緻地把泊清身上被弄开的被子重新塞塞好，然后又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把人抱进了怀里。 现在是夜里的凌晨四点多。因为泊清现在不想睡觉，所以他们两个人一起看起了电影。 泊清被裹成一个粽子，然后被抱坐进黎炘怀里。他靠着背后暖呼呼的身体，两个人一起看墙上投影的动画。 巨大的投影屏幕几乎要占满了视野，背后的座位又很合他心意，是比电影院更舒适的视听享受。 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电影也是一种享受。不知道背后的人如何，泊清自己倒是看得很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也不再折磨他了。 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电影终于临近尾声。泊清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湿润。 他这才想起来，身后的黎炘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大半天没有反应了。 第49页 泊清转头去看，发现黎炘虽然还抱着他，但是他他经睡着了。 要不是泊清自己转过来看了一看可能还不会发现。这个人即使是在睡着的状态下，也一直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姿势，抱着怀里的宝贝清清。只是眼帘安静地阖着，不知道已经睡多久了。 第四十一章 泊清从今天起床开始就没有见到黎炘。而他身边的位置看样子已经空了许久，一摸，早就凉透了。 泊清一个人顶着一头乱发从床上迷茫地爬坐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静谧的，连同床上一动不动的泊清，只有风在吹动起飘飘荡荡的帘子。 泊清下了床。 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无聊的一天了呢……他打了个呵欠。 谁知道这一无聊就直接是从早晨到晚上。 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时间过得很漫长。泊清自己跟自己玩了一天，黎炘这一走，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晚上了。 这还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泊清终于又看到了几天以来他最熟悉的画面，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后面露出了黎炘的脸。 不过……泊清观察着这个人的表情。他今天心情不好？ 黎炘脸色阴沉。他一出现，连带着房间里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一种无形的情绪像试剂一样溶在空气里，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泊清姿态悠闲地趴在床上，撑着腮看黎炘在他面前大步走过。 他一身的戾气，连带着一向良好的表情管理都抛之脑后了。黎炘先将手中的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放下，他回过头，就看到床上的泊清在睁着眼睛望着他。 在叫了一声「清清」之后，他面上的表情才终于有所缓和。从刚才一脸的冷冽凌厉，到现在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了几分。 他走到床前，俯下了身子，亲吻泊清的脸。 泊清不动声色，配合地被他亲。 他的唇在那处停留了一会。他湿热的气息就喷洒在泊清脸侧，泊清能感受到，他的唇着迷地，缓缓地摩挲着那处。 黎炘十分沉迷于此。他的清清身上永远有着他无法抗拒的温柔和慰藉。 泊清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里一丝奇异的味道。是从刚进来的黎炘身上带进来的。 他此时的内心其实好奇死了，到底是谁，能让黎炘这么大动肝火，他还以为黎炘一向都是无所不能的呢。 等等，等下，至今能让黎炘这么愤怒的人，泊清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一个——他不会又是去找陆一衍打架了吧？ 就在泊清胡思乱想的时候，黎炘的人从他跟前退开了。 那点温度的离开让泊清回过神，他看到黎炘走开了。 泊清：？ 就这么走了？那一瞬间泊清甚至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他看着黎炘的背影，十分难以理解。今天怎么回事？只亲了一口，就这么走了？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黎炘今天并没有打算多为难泊清。他只是回身去拿了刚才那个袋子，在床边找了个位置，背对着泊清坐了下来。 黎炘今天完全不对劲。泊清能感受到他此时整个人的状态依然不太稳定。 理智告诉他现在别去惹他，要么就等一等再去惹。 泊清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不知道在做什么。泊清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但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并不是在关心他的样子。泊清只是高冷地拿脚碰了碰他的肩膀。 白嫩脚尖伸长出去，像在试探一个水潭的深浅，那只脚在背影的肩骨处踩了踩。 能看得出黎炘在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而对泊清刚才如此明显的召唤置若罔闻。 不动？他再踩。 泊清这次稍微使了点力，踩上了黎炘的背。那只白皙的脚丫具有着雕塑一般的天然美感，即便是一动不动，看在眼中，也能让人无端地生出旖旎的念头来。 可是黎炘还是不为所动。 泊清却是面色古怪。脚下的触感不对，除了身体的温热，隔着一层布料，底下正在渗出什么热热的液体…… 泊清不明所以地移开了脚，人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没个正形，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血。是红色的血。 因为泊清刚才的动作，有斑斑点点的血渍从黎炘的衣服下面直接渗了出来。刺目的猩红色蔓延开来，直接染红了那一处地方的衣料。 泊清顿时僵在了原地，那只刚才踹人的脚一动也不敢动。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闻到的那一丝怪异的气味是什么了——那不就是泊清一直以来熟悉无比的血腥气吗？ 泊清对此很有经验。刚才的血渍像是一长条下去的形状，血渍是一点一点渗出来的，所以不是那种皮肉绽开的伤口，倒像是鞭打之类的伤。 而黎炘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子。 泊清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他不由愣了一下。 因为泊清近期的配合，黎炘最近都没怎么犯病。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嵴背生寒的感觉了。 泊清当即就想要后退。两人对峙之下，他愣是硬着头皮愣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朝床边的黎炘靠近过去。 泊清的本意就是单纯的靠近。谁知道黎炘很是上道，他适时地换了姿势，张开手，一个泊清就走到他怀里去了。 第50页 双方在静默中凑成了一个动作流畅且契合的拥抱。 一个很用力的、紧紧的拥抱。 泊清要喘不上气来了。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满意的，这样一来，倒显得像是他在投怀送抱似的。 抱了有一会，泊清试探性地开口，问他：「你……受伤了？」 等了一秒没有回应，泊清被他抱着，又小心地加上一句：「……为什么？」 就在泊清等不到回答，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黎炘说话了。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清清，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你是好奇吗？你在好奇什么？ 很明显，关于这个问题，黎炘很不愿在泊清面前多说。这个人在警戒着，已经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 而泊清也听得出来他语气加重了。 黎炘到底不想让他知道什么？ 关于外面发生的事泊清一概不知。他日复一日地被困在这个房间，和外界联繫断绝。黎炘是更不会跟他说这些的，所以消息闭塞的泊清只能自己拼凑出一些信息。 伤口都只在衣服下面，好像只是背部有伤口。黎炘身上的其它地方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恕他直言，不像是打架，倒像是黎炘单方面的挨打。 所以不太可能是陆一衍。黎炘情绪波动这么大，可能是更为严重的事情，是那种足以威胁他的事情。加之这几天黎炘的频繁外出和忙碌，泊清猜测，这个人可能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一时没法解决的麻烦。还有可能，是有关于自己的。 泊清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 「……清清，你在想什么？」 黎炘的话蓦地拉回了泊清的注意。 泊清反射性地僵硬了一下。这句话听在耳中，怎么就那么阴沉瘆人。像是如果他不说，这人就能当场钻进他脑子里一探究竟似的。 他马上心虚地随口道：「我？我在想……」 泊清视线飘忽不定，他一低头，从这个角度，他的视野中很清晰地出现了刚才看到的血渍。 殷红的血凝在那一片，可想而知，是下面的肉一碰就烂了。他刚才只是轻轻一碰就成这个样子了，那衣服下面伤得有多严重。 泊清对伤口太熟悉了。他之前经常性地遍体鳞伤，被他妈打的，但是他从不会反抗。 他打心眼里承认自己的污糟和龌蹉不堪。他从里面就烂透了，他活该什么都不值得。 所以泊清对猩红撕裂的伤口简直不能更熟悉了。伤口，剧痛，鲜血……还有眼泪。 看到泊清已经好了的伤疤都能看出眼泪的人，自己怎么就没有感觉呢。能不疼吗？ 泊清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脑子怎么转的，本该找个藉口随便哄哄他就行了，可是他脱口而出：「我在想什么……在想帮你上药啊。」 他的语气还是浑不在意的，仿佛这指甲盖大点的都算不上什么事。 话说出口，连泊清自己都愣了一下。 黎炘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最后他果然帮黎炘把药上了。 衣服一掀开来，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伤痕让泊清直接「嘶」出声。 果然，和泊清想的差不多。所有的伤痕都如出一辙，用同一种工具抽出来的。 黎炘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自己掀着衣服，让泊清替他上药。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泊清竟然觉得他很……乖顺。 泊清一边小心地替伤口消毒，一边想着，或许是他操之过急了。 他时常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当时已经那么绝望了，他为什么没有下手杀了这个人，一了百了。 现在看来，既然没有鱼死亡破的决心，他就不得不用回曲线救国的战略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前面的人。 黎炘坐在那，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泊清又一次放轻了手上上药的力道，他眉睫低垂着，两人相处的画面看起来无比的安静和睦。 看吧，世界上最完美的能够禁锢住一个人的方法，永远不会是锁链。 第四十二章 这几天又开始下起阴雨。 城市的上方包围了黑压压乌蒙蒙的云层，细密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空气中带上一种雨天独有的凉意。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房间里面的大床上，两人的身体依偎在一起陷入熟睡。 虽然起初还很膈应，但是泊清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睡着的时候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件事了。 房子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舒适的雨声，薄被子搭在身上，安逸得很。 他每天见得最多的是黎炘，能说上话的也只有黎炘，待在这个人身边的时间最长。「黎炘」正在渗透进泊清的生活里，逐渐变成他每一天里的重心。 即使是睡着的时候，黎炘也不忘用手臂紧紧搂住旁边的身子。 泊清是先醒来的那一个。 他睁开眼睛的下一刻，身边的黎炘马上也跟着醒了。 泊清在他怀里皱着脸用手揉眼睛，像一只无意识在撒娇的猫。 怀里的人一头乌黑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胡乱压在黎炘身上。泊清的头发这些天没剪，看着已经有些长了。他的发质本身是顺滑柔软的那种，被这样一蹭，反而有一种被蹭进心窝里的舒服感觉。 黎炘于是没有动，不去打扰泊清。 泊清自己一个人迷糊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了。 第51页 身上他自己的体温和身边的黎炘的体温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一起。泊清这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不过他习惯了。隔了一会，又开始动作起来。 泊清脚上的链子也跟着发出一阵轻响。黎炘判断，他是要掀被子起身了。 泊清以为他还没有睡醒。他不知道被自己压着的黎炘安静地半睁着眼睛，正在等他醒了之后的反应。 黎炘能够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力气在变重。怀里的泊清双手举过头顶，奋力地往上抻着，而双脚则在努力往下地伸直。他在把自己的腰伸展拉长，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伸展得惬意无比的姿态。 完全把他当成了枕头啊。泊清还靠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黎炘的理智当场被萌化掉了一块。 他还是继续安静地当一个睡着的人好了。 泊清伸完懒腰，就着那个姿势无聊地躺了一会。他开始自己跟自己玩。 黎炘的手臂搭在他腰身上，只感到有一样温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贴近了他的手，用一种不会惊动他的力道。 是泊清自己的手。 像在暗中进行某种偷偷摸摸不能见人的交易，先是从他的手背被覆盖住了，然后是手指。泊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贴上了他的。 趁黎炘睡着，清清丈量着两人的手的大小。 黎炘再也忍不住。是泊清的手停留在那里。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泊清对结果不太满意。他比完了，又自己郁闷了一会。这次他默不作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黎炘闭上眼睛，泊清从他身边离开了。一阵链子响动的细响。 他已经习惯了这条链子的存在，并对此熟视无睹。 泊清没有去厕所。身边被压陷下去的一块告诉黎炘清清待在床上，只是那种金属链子的响动也没有停下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在身侧，听得黎炘心中发紧。 清清不知道在干什么。 黎炘忍不住，终于睁开眼睛。 泊清坐在床上，他低垂脑袋，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链子。因为刚从床上爬起来，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短袖在身上凌乱地挂着，从领口处伸出一段纤美的肩颈线条，露出小半个白嫩肩头。半遮不漏，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靡颜腻理的花。 泊清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黎炘也在看他的视线。 两人对视。黎炘看见泊清忽而对他勾了一下嘴角。 他这才发现，泊清刚才在摆弄那条链子，只是为了让它在自己腰上打一个结。 出于他的某种恶趣味，泊清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能拥有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黎炘的，永远是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衣摆一直垂到了大腿根。 这条链子从上次之后长度就被限制了，泊清只好尽量靠近床头，将那条链子往自己身上松松绕了一圈。 因为这样，原本晃荡的衣服在他的腰身处被收束起来了，勾勒出下面一段引人遐想的腰身来。 眼前的画面黎炘的心跳漏了一拍。 刚才泊清的那点笑意不是错觉。他跪坐在床上，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得意地上挑，像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经可爱到犯规。 「看，」他对黎炘说：「——是裙子。」 原本过大的衣服在他身上只能飘飘荡荡，此时他给自己加了条腰带，衣服下摆便成了过短的裙摆。粗看之下，果真有种裙子的感觉。 黎炘说不清出自己此时的感受。泊清这个画面倒映在他瞳仁里，诱惑力和冲击力如同火热的海浪一般朝他袭来。而他的人被席捲其中，无力抗拒。 他不清楚泊清是不是知道——那一天，在那个狭小阴暗的厕所隔间里，少年在他面前展示自己身上的黑裙子的画面，一直是黎炘心底深处从此再也过不去的意难平。 因为他本人自己的前科，黎炘是很不愿意让泊清误会，他从来不会提让泊清穿裙子的事情。 泊清在狭小的厕所间里穿裙子的那一幕，看在当时的黎炘眼里，在后来成为了他记忆深处永远抓不到挠不了的，折磨人的痒。 他太迷人了，他美得就像是欲望本身。 是他的清清。 黎炘只是靠在床头看泊清。他似乎没了反应，也不做声，眼底下有一场蕴蓄的风暴。 床上的泊清膝行至黎炘身边，他奇怪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嗯？」，在黎炘面前俯下身去。 他的一只手撑在黎炘身侧，于是黎炘身边的床便软软地陷下一块。 黎炘的目光无法从他的缪斯身上移开。其它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在他朝自己靠近的那一刻起，其余的一切都在他身后模糊失焦。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泊清刻意凑近了，在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下，尽管泊清浑身上下明明都没有触碰到他任何地方，此时被看着的人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有如实质一般—— 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腻的手，在缠绵地抚摸过他的脸。 他浑身酥麻，下意识挺身向前，追寻这种感觉。 泊清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了让他满意的情绪。他问：「好看吗？」 黎炘甚至觉得泊清的身体靠得自己太近了。他理智回笼，唤了一声清清，这次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不贊同。他甚至后退了一点，试图阻止泊清的靠近。 第52页 「啊。」 这个语气词里面并没有波澜，泊清低着视线，看向他已经完全精神奕奕的那处地方。 黎炘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泊清的不对劲。 泊清依然靠得很近，在看着他。黎炘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暧昧的信号。像是在说，你为什么不靠近。 无形的锁链温柔地将他缠绕在原地。这具身体的体温仿佛能轻易地点燃一切，烧毁一切。 「清清。」 黎炘又叫了一句，本意是阻止，但是说出口后才发现这一句显得那么无力。 泊清对他的阻止置若罔闻。 「没关系的。」他这样对黎炘说道：「我帮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无形中按下的某个开关。一切在那一瞬间都变得不一样了。 黎炘一直想从泊清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 黎炘不是其他人。他不会像其它人那样简单就踏进泊清的圈套里，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 要骗他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他自己也在骗自己。 黎炘不敢认真想下去。就这样吧。 以后如果……有后悔，就当他是自愿的吧。 对方已经放弃了抵抗。泊清的手向下游移，他眨了一下眼睛。 没关系，是黎炘让他学会的。爱的本质就是霸占，摧毁和破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你先骗他你爱他。 「没关系。」为了安抚他，让他放下戒心，泊清又重复了一次，说：「我帮你。」 离得太近，他仿佛能听见黎炘胸腔中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越来越快，重重而炙热的。 ——等他上当，你就骗他放手。 泊清脸上笑意丝毫未变。为什么他连他自己也感觉像是浑身沉陷进柔而轻的云絮里，软绵绵又飘飘然，云里雾里的。他头脑发热。 他发誓，他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第四十三章 泊清站在阳台。他趴在栏杆上，脚上的锁链随着他晃脚的动作而晃荡。 阳台视野很好，能看到楼下的庭院和一片广袤的天，微风拂过人的脸畔，清凉的。 好闷啊。他这样想着。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泊清没有回头，他继续对着天上的云发呆，仿佛它们已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似的。 黎炘叫了一声清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站在那里陪清清一起看云。 今天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不冷也不太热，有阳光，还有舒爽的风，而头顶的天空澄澈得像是被洗涤过一遍。 「好闷啊。」泊清在对着空气说话。 黎炘顿了一下。 清清最近已经彻底习惯了脚上的锁链，走路的时候能够控制自如地让它别绊到脚，打游戏的时候就把他卷巴卷巴甩在一边，睡觉时嚷嚷着难受的频率明显减少了很多。 锁链已经成为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黎炘以前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泊清也可以在他面前变得这么乖。 黎炘说：「我陪你玩游戏。」 只能说是泊清的努力没有白费。对于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黎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戒严了。 泊清不说话，他恹恹摇头。 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他已经不奏效了。 他感觉自己有很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阳光了。人整天被关在屋子里，渐渐地有一种自己身上都白了几个度的感觉，是那种苍白的白。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无声而恐怖的感觉。 他会这样下去吗？明天的他依然是待在这个房间里，后天也一样，大后天……他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 人被困久了，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泊清还会感到胸闷。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很长一段时间的喘不上气，是任何游戏都缓解不了的。 但是现在的泊清已经不会那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压抑，现在他每天的感觉，就像是脚上锁链的另一端系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沉沉坠坠的巨石，扯着他的人一起无声沉入名为抑郁的湖底。 「清清。」 是一旁的黎炘叫了他一声。 黎炘担忧地望着他。 泊清脑海中自动把他的声音过滤掉了。他像是在发呆，望着远方的天空，瞳孔中却是空无一物。 第二天，黎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从上午开始就没再来看他了。泊清不知道是什么事，最近黎炘仿佛格外忙碌。 除了接不完的电话，他陪泊清的时间开始变少。也不算一个上午。黎炘中间来过一次，就中午吃什么的这个问题和泊清进行了一次认真而细緻的深入探讨。 他在对待这些问题的态度总是郑重其事得让泊清不能理解。不过泊清现在被困在这个地方，除了一日三餐，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可以在乎的东西了。 也是，黎炘又不是他，怎么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在这个房间里。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打开这个烂熟于心的游戏界面。 每次都是打开，玩几分钟，烦躁无比地退出……然后在无聊中一次次重复地打开。 一如往常，泊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动作却一下子变得粗暴起来。泊清烦躁起来，他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把游戏手柄丢开，他的人忽然在地毯上大字躺倒。 第53页 一整个上午过去了，到现在，泊清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的只有两个大字——不爽。 黎炘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结果又丢下他自己一个人不理他了，几个意思？ 自己对他来说难道是什么玩具吗？说玩就玩，说不想玩就丢开了？ 好闷，好烦，好无聊。 泊清第一千零一次产生了想要从这个该死的房间里出去的念头。他快要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烦躁感逼疯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越狱。泊清查探过了，先不说他能不能把链子弄断或者搞到钥匙，他从这里的高度跳下去，虽然不高，但是按他自己来说，保守估计得折条腿。 不仅如此，黎炘家房子很大，时不时还会有人走动。一个健全的泊清都不一定能熘出去，更别说一个瘸腿的了。 还有黎炘。 泊清闭眼。他要是真逃出去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该疯成什么样子…… 他不愿再想下去，从地上坐了起来，视野中出现了那条黑铁的锁链。 泊清盯着它，看了半晌。 …… 黎炘刚打开房门，第一眼，差点被房间里的一幕吓得心脏骤停。 「清清！」 房间的一角摆着一个用来挂衣服的立式大衣架，那个衣架比泊清本人还高一些。锁链的一头被挂在衣架的最顶端，另一端，泊清将其绕了一圈在自己的脖子上。在黎炘开门的时候，他脚下垫的被子还没来得及踹掉。 双手抓着锁链的泊清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在有限的生命之中，他从来就没经历那么恐慌的时刻。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画面褪色，失律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黎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泊清身边的。 和他简直要被吓破胆的反应相比，泊清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又无辜。他很快便从衣架上被抱下来，两人齐齐摔坐在地上。 黎炘大气不敢喘，立刻又伸手去小心抽出他还握在手中的链子。 泊清很配合地没有动作。黎炘的手碰到他，触手是冰凉的，泊清抬头看了一眼黎炘。 「你刚才在干什么？！」 黎炘还从来没用这么大音量跟他说过话，弄得泊清也惊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 黎炘被他的眼睛一看，当即又有些不忍。 他就着那个抱着泊清坐在地上的姿势，激剧的心跳在一点点恢复下来，他慢慢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清清……」 让黎炘后怕的是，刚才的泊清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仿佛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只是一个无聊时发明出来的游戏。 泊清随意地把脑袋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泊清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这招会奏效。在他的预想中，威胁一下黎炘的那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 他摆弄着脚上的锁链，嘴角莫名勾起一点笑意，嘴里却有些不耐烦地道：「大惊小怪。」 「我就是试试而已。」 对于他的话，黎炘不发一语。 泊清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深呼吸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泊清后脖子上，痒痒的。 过了有一会，他才抱着泊清，两人换了个位置，移动床边坐下。泊清熟练地坐在他腿上，又把自己的重量倚靠在对方身上。 如果刚才不是他刚好进来了……黎炘不敢细想下去。 清清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了，他不要待在这里，他要出去。 泊清的脑袋歪在他身上，他乖巧被抱。 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变态了，看黎炘流露出恐慌的眼神，他心中竟然生出报复的快感。 泊清当然不会那么想不开去自杀的，他清醒着呢。 再多爱他一些吧……他身后的狐狸尾巴摇啊摇。在别人的担惊受怕的情绪里心安理得，眼底一抹得色。 看吧，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黎炘忽然出声，说：「清清，明天一起去看妈妈好不好？」 这句话从黎炘口中说出来，泊清那一瞬间在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发生了什么？ 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个牢笼一样的房间里多少个日夜了。 脚上拴着一条链子，他每走一步都要受到牵扯，上厕所时的门永远会被卡出来一条缝，所呼吸到的空气都不是自由的，见到的阳光都是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 牢门突然打开，泊清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黎炘看着怔怔然的泊清，他的脸贴上泊清的头发，又对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泊清怔愣许久。 直到那双黯淡的眸子深处一点点浮上了希冀的光亮。 泊清说不出的兴奋，他看着眼前黎炘的脸，突然双手抱上了他的脖子，啃了一口他的嘴巴。 亲完的那一刻泊清就后悔了。 后悔之情在他心中如同江水决堤一般泛滥成灾。 黎炘的反应很不对劲。他突然就不说话也没反应了，整个人停在了那里。泊清渐渐地感觉到了尴尬。 不对啊，难道是他做错了？那也不对，黎炘自己没少吃他的嘴巴吧。 泊清硬着头皮抬头。听到黎炘终于开口说话了。 只是说话声音有些发哑：「是清清第一次主动亲我。」 他刚才的反应全都是被高兴出来的。 第54页 泊清听到这话，一种怪异的感觉升上心头。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怪异。 他想到一个可能，一定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黎炘的存在，习惯成自然嘛。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那样做。 一定是这样的。 泊清眉头紧皱，心里隐隐开始发慌。。 「清清，我特别高兴，真的。」 泊清很快回过神。 他眼神疑惑地看着黎炘。 搞得这么有仪式感干什么？自己平时也没少亲，跟谁装纯情呢。泊清心里嘀嘀咕咕地嫌弃了他一会，他的唇重新被人封住了。 人类的嘴唇比想像中的要敏感许多。一种独属于两个人的亲密的触感贴着他厮磨，在上面碾动。泊清感受到他的唇一开一合，轻轻地贴着他在说话，语气是喟嘆般的： 「……我真的好爱清清。」 泊清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抱住黎炘。而对方总是能轻易从泊清的这些动作里受到鼓舞，他吻得更深。 …… 哗哗水声在浴室里响起。 刚才还趴在床上沉迷于玩手机的人不动声色地斜睨了浴室一眼。泊清坐起身，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泊清撇了撇嘴，他毫不犹豫地把那东西丢开在一旁。 那个手机在床上弹了两下，停了。熄灭的黑色屏幕上，倒映出泊清没有表情的，离开的侧脸。 他赤脚下了床，悄无声息的脚步来到黎炘平时在用的书桌之前。泊清弯下身，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正是他刚才亲眼见着黎炘拉开又合上的那一个。 抽屉打开了，除了几本摆得端正的书之外，里面再没有其它。 难道是他刚才看错了？泊清狐疑地把最上面一本书拿起来，又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去。哐的一声，他听到了重物坠落的闷响。是夹在里面的手机掉出来了，吓得泊清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第一时间转头看浴室。 哗哗水声依然还在响着。 泊清缩着脖子，在原地等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把压在书下的那个手机拿了出来。 黎炘给他的手机，想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肯定是不能用来打电话发信息的。 所以泊清用的是黎炘自己的手机。 只不过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黎炘的手机需要锁屏密码才能打开。然而时间紧迫，已经没空思考了。泊清输入自己的生日，显示错误。 输入次数是有限的，可是泊清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黎炘自己的生日。 泊清神经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情况紧急，最后他一咬牙，把生日倒过来再输入一遍。 解锁成功。 ……果然还是他想太复杂了。 浴室的水声还在哗哗作响。泊清迅速地编辑完一条信息发送，又以最快的速度翻回去删除掉了记录，然后火速用衣服擦擦屏幕的指纹，把手机恢复了原位。最后才踮着脚回了床上。 第四十四章 黎炘没有食言。 泊清坐在床上，亲眼看着地上半跪着的黎炘替他解开了锁。 「好了。」 咔哒一声，他恢复了自由身。泊清站起来，试着往外走了走。 脚上的束缚带久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此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走了几步，泊清激动的情绪刚起来，还没等多体会一会，身侧的手突然被一只出现的大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 他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黎炘。 泊清嘴角抽搐了两下。小气巴拉的，让他自己走两步路而已也用得紧张吗？ 那他之后要是跑了，这个人起码不得先疯了？ 不知道为什么，泊清心里就有点不忍，不是他的同情心在作祟。 算了，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想，想握就握着吧，以后就没得握了。 他们出门了，和之前一样，坐上了一辆车，路程要一个多小时。 泊清的头一直转向窗外。就算窗外的风景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他还是捨不得移开视线。一路上，他的手都被身边的人握着，一路上力道不减。 等到泊清的脖子终于因为维持同一姿势太长时间而没了知觉，他才捂着脖子回头，这才发觉身边的黎炘又睡着了。 他闭着眼，坐姿乍看之下还很是端正，神色淡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多高深地闭目养神。但是泊清能从他均匀的呼吸和一动不动的睫毛看出来，黎炘就是睡着了。 怎么做到的？即使是睡着了，握着泊清的那只手也始终力道不减。 泊清看了一会，本来不想再看。车子在这时候转了个弯，车身一拐，黎炘的身体由于惯性，也随着向旁边无知觉地一摆。 现场目睹了全过程的泊清发誓，真的是黎炘的脑袋先动的手。 正在熟睡的人，他的脑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泊清的肩膀。他一靠近，泊清的坐姿都僵硬了几分。 他静静地在原地等了几秒，而睡着的人就这么继续无所察觉，自顾自地睡着。 车子拐了个大弯之后，继续平稳而无声地在公路上行驶着。 泊清眉头紧皱。他现在连窗外也不看了。 他总觉得这样不妥。 是的，不妥。 他皱着眉，转头去看睡中的人。从这个角度看，黎炘的脸轮廓深邃立体，鼻樑上可以滑滑梯，唇薄而凌厉，下颌线也流畅得近乎完美。 第55页 他睡着了，于是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发病的话，像这样看，这个人睡着的时候还是蛮乖的。泊清看着看着，面无表情地在心里产生了以上的想法。 黎炘的头发扎得自己的脖子痒痒的。泊清终于伸出了那只没被他抓住的手，葱白指尖停留在对方的头发上。 他轻轻地摸了摸。 哪有这样的人啊，泊清心里嘀咕着，真是个怪物。 可是泊清心知，虽然这样说别人是容易，但是如果不正常就是怪物的话，那他自己能好得到哪里去？ 不正常、不正常……喜欢男人是不正常的，到处喜欢人更不正常了。可是他必须不停地向别人索取，为此他连自己也不在乎。 但是即使如此也永远填不满自己内心的饥荒，他本来就是一个靠着索取别人的感情为生的怪物。 只不过他半路上碰到了黎炘这样一个更大的怪物而已。 黎炘的爱是执拗，疯狂和不管不顾。为此他连自己都可以不要了。他的心跳不是为他自己而跳动的。 谁又能比谁好到哪去？ 他们是大怪物和小怪物。 泊清眼神柔和了几分，放在他发顶上的手在上面松松地挠了挠。 一声车喇叭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在他肩膀上睡得好好的人被惊动，泊清眼见着他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立马就要睁开眼睛。 或许这就是做贼心虚吧。泊清怕被他发现自己在摸他，也怕他发现两人目前的状况。当时情况紧急，黎炘就要睁眼，而他一紧张，那只放在对方发顶的手却突然使劲，猛力薅了一把黎炘的头发。 那一下的劲给使的，泊清自己下的手，扯完之后他都感觉自己的头皮在隐隐作痛。 他耳边能听到头发被连根拔起的声音。 靠在他身上的黎炘果然短促地「嘶」了一声。 泊清略带一点心虚。他把手上薅下来的好几根头发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回去，同时狠狠地把人一把从自己身上推开。 「……清清？」 黎炘这一下被弄得睡意全没了。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是倒到泊清身上才被教训的，只好捂着脑袋重新坐正了身子。就是没忘记自己牵着泊清的那只手还是不能松开。 两人一路无话，没过一会，目的地就到了。 他们下了车。已经来过一次的泊清这次显得轻车熟路。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游戏室里，他见到了妈妈。 泊清回头看等候在门口的黎炘。 ——有妈妈在场的地方，黎炘是不能进来的。 泊清回过头。他怀着不能明说的心思，每远离黎炘的一步都带着紧张。身边的大膏药突然之间离自己那么远，泊清一时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这个念头一出来，泊清忍不住在心中唾骂自己。 难道他是有什么奇怪的受虐倾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次来的时候，女人的身边多了一个陪护的护士。泊清坐在妈妈身边，向护士询问着她的近况。 她最近的病情已经很少反覆了，也鲜少有犯病严重的时候。医生开了镇静的药物，依然是不爱和别人打交道。如果是看到和记忆里有几分相像的人时，会发呆上一整天。 泊清听得心里发酸。他妈妈一个人在这里，刚开始还不知道该害怕成什么样。 黎炘是和泊清一起来的，泊清期间频频抬头看向门外。女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引导，也跟着望向了门口。 那个护士询问他们是不是认识，泊清搪塞过去了。在女人第三次看向他的时候。泊清身边的护士站起身，走过去和黎炘交涉。 泊清也看向了那边。 护士身后的黎炘皱着眉头。看见里面的泊清面露不虞，他沉吟一会，最终退出了门口，在外面询问监控室在哪里。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泊清一个人在这里。 泊清咽了咽口水。黎炘走开之后，他马上忍不住四处观望起来。 泊清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陆一衍的影子。他特地严正叮嘱了陆一衍，一定要隐蔽地来，他们偷偷地见面。 他不动声色地用目光逡巡了现在的房间一圈，没有。 也对，如果他在这里，那从刚才就逃不过黎炘的视线了。 为了方便平时特殊情况时的照顾，医院的公共活动房间有很多都配备了盥洗室。泊清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墙上，一个不起眼的标志牌上面。又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 一分钟后，泊清以上厕所之名进来了这里。 里面一共两个小隔间，有一间的门是紧闭的。泊清走上前，尝试性地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随着那扇门从里面被自动地慢慢打开，他睁大眼睛，一瞬间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泊清看见里面果然已经站着一个人。 ——正是他多日不见，带着鸭舌帽的陆一衍。 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泊清太激动了，浑身的血液几欲沸腾起来。这么多天！终于！他居然还能见到外面的人！ 激动人心的重逢画面只无声地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厕所的门在人进去的下一秒便紧接着关上。 狭小的空间里多钻进来了一个人。陆一衍已经有多日没有见他，直到刚才，缺失的一块重新填满了心脏。 两人一下离得很近，陆一衍喉咙里像是哽着一团不上不下的棉花，他挣扎好一会，最终也没能成功从嘴里喊出「泊清」两个字。 第56页 「一衍！！」 和陆一衍比起来，泊清难掩兴奋，他显然无所顾忌得多，先扑了过来抓住陆一衍的手臂。 「泊清，」陆一衍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难以自制地发哑。帽檐下，他的眼神发着颤，抓着泊清的手背青筋凸起：「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面对陆一衍，泊清忽而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哽住了一会，心中积攒的千万憋屈是短时间内简直是说不完的。 泊清从胸腔里嘆出一口滞郁的气：「说来话长……」 他面前的陆一衍却忽而变了表情。 他看着泊清，眼神中带上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强烈的执着。陆一衍一字一句，对泊清道——「逃吧，泊清，就现在。」 按照泊清原先的预想，这次他熘出来主要是先和陆一衍商量一下对策，没想到陆一衍拿出了比他更果断坚决的的态度。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陆一衍紧接着又道：「还记得我以前想跟你说的那件事吗？」 他一只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手机中是一段监控画面的录像，泊清一眼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家楼下。 「这是伯母被送去精神病院那天，你家楼下的情况。」 那辆救护车一样的车子应该就是精神病院的。但是从他们小区门口走出来的，这个穿黑西装的人是谁？ 脑子里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泊清用力地回想，这个人……和那天在酒店地下停车场接他的两个身影相重合，竟是同一个人。 黎炘。又是黎炘，这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 那种窒息一样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的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陆一衍看到泊清的身体晃了一晃。泊清伸手想要扶一下墙，他现在需要好好呼吸一下来缓解身体中窒闷的感觉。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接住了。 陆一衍的目光郑重而笃定，他斩钉截铁的坚决语气听得泊清一愣一愣。陆一衍说：「我会帮你的。」 泊清的反应慢了一秒。 陆一衍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能犹疑，抓着泊清的手更用力了。他艰难开口：「泊清，你难道真的……」 他努力把剩下的话说完：「喜欢上他了吗？」 「我呸！怎么可能！！」泊清下意识激动地反驳了回去。 泊清也意识到了，过了这次之后，下次像这样的机会遥遥无期。他的未来依然会是铁链和牢笼。 「逃吧，泊清啊！」 陆一衍焦急起来，他双手都握住了还在发愣的泊清肩膀上。 第四十五章 泊清知道黎炘已经去了监控室。留给他们的的时间在一点点减少。 泊清用手扶住脑袋。他现在整个人一团乱麻。如果他就这样走了的话，事情才会更不得了的吧。 他抬起头：「可是我走了，妈妈怎么办？」 陆一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都清楚，如果泊清先走了，那泊清妈妈接下来就走不了了。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郑重地重新问道：「泊清，你相信我吗？」 「你妈妈那边我会先想办法。但是泊清，你一定得走。」 泊清还是坚持：「不行。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泊清不肯走，陆一衍拗不过，他只能先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了泊清。 离开之前，泊清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抱了一下陆一衍。 这一抱十分仓促，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拥抱。陆一衍一瞬间鼻子却有些发酸。 泊清轻声地说：「对不起。」 陆一衍却没有答话。他莫名听懂了这句道歉。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泊清都没办法给他想要的。 匆匆一抱结束，他很快就退开了。泊清转身欲走，手刚碰到门把的时候就听到陆一衍在叫他的名字。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伯母转院的。」陆一衍说：「但是泊清，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 负责人陪着黎炘在监控室看实时画面。 监控显示泊清刚才从女人身边站起来，一个人进了厕所。黎炘站在显示屏之前，视线一动不动看着右上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过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旁边负责陪同的人却深刻感受到了这位的不满意。他酝酿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打破这监控室里沉抑的氛围，黎炘却忽然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外走，不看一眼剩下的人。 负责人愣了一下，忙紧随其后。前面的黎炘越走越快，负责人一路上不得不快走几步才跟上了他。 他跟着前面的身影原路返回刚才的游戏室。是他的错觉吗？ 游戏室开放的时间段门都会保持打开，而里面的人大都是坐着的。 巧合的是，两人刚到达游戏室门口的时候，和刚刚好走出厕所的泊清打了个照面。 泊清甩着湿漉漉的两只手，看着赶来的两人，他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为了防止黎炘又闯进来吓人，泊清还是不耐烦地朝他们走来，准备拦截他。 负责人忍不住转头看黎炘。 现在看来，这位倒是也配合地停下了脚步，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那么刚才那种有一丝丝恐怖的感觉是他的错觉吗？ 「清清。」 第57页 他刚一踏出门口，黎炘全然不顾一旁还站着的人，他拉起泊清的手就走。 泊清的手被大力拉着，一路离开了游戏室。楼梯间的门在背后哐当合上，突兀的在无人的楼道中引起回响。 泊清上来就被不由分说地按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吻了一顿。 直到把泊清给吻得上气不接下气，黎炘从他唇上退开了，他的人却没有。被掠夺的空气重新回到他周围，泊清大口喘着气。 「清清，」黎炘开口，说：「你知道我会担心你。」 一样温热的东西触摸在了泊清脸上，是他的手指。 柔软指腹缓慢画过他的脸廓。从眉梢，眼角，一直到工致的鼻。他动作缠绵，仿佛在欣赏一样私人的藏品。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脸上游移，有些痒。泊清看着他。 黎炘的视线跟着手指移动，像是透过眼前又不知道在看什么。被这样的视线所笼罩着，泊清无处可逃。 泊清不说话。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莫名沉默了一会。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黎炘的手指弄得他发痒，泊清心烦意乱，索性一把抓住了那只烦人的手。 陆一衍提醒了他，泊清也觉得最近的他变得奇怪了。他迟早要离开的。 黎炘还在看着他。泊清冷冷地问：「你打算就这么绑着我一辈子吗？」 泊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本身就充满了一种欠绑的挑衅。 黎炘幽邃的眼睛望着他，他说：「我愿意试试。」语气倒像是在表忠心。 泊清听出来了，他说到做到。 黎炘看着他，在泊清的目光下低下头去，在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嗒」的亲了一口，轻轻的，又很温柔。 「清清……我总是觉得你要离开我。」 他是接着上一句说的。可是泊清本就容易心虚，这时候更想不通他是不是话里有话，不由警惕了一点。 只要看到清清在自己面前，黎炘像个皮肤**症的深度患者。待又要靠近泊清时，两人均听到了楼道那扇门外一阵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他们还在医院，而现在有人来了。 泊清被吓得两只手都用力推他。黎炘直到在那扇门打开的最后一刻才松开手。两人的身体也终于分开了一段距离。 纯粹只是路过的来人十分疑惑地看了这两个像在对峙的人一眼，收回视线便自顾自下楼了。 泊清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慌，刚才和黎炘靠在一起的时候，泊清紧张得神经都快绷断了。两人贴得太近，泊清多怕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块不同寻常的硬起。 泊清面上不动声色，他的手暗中碰了碰自己的后口袋。 那里一块四四方方的，薄薄的凸起。 是陆一衍给他留下的手机。 …… 眼前的这个陆一衍态度突然间强硬起来，泊清居然还不大适应。 他提出了让泊清自己选择。如果泊清到时候迟迟不肯离开的话，那么陆一衍会选择告诉他妈妈他正和黎炘在一起的事实。 看看，这像是陆一衍能干出来的事？！ 泊清噎了一下。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他刚才表现得真的有那么犹豫，连陆一衍都看出来了？ 陆一衍平静地道：「你放心，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要求了。」 泊清知道的，陆一衍完全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一直都是个和泊清处在不同世界的善良正直的人。所以他对泊清提的要求是希望泊清离开。他理解不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泊清留在那个危险的人身边。 陆一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泊清，这是为你好。」 第四十六章 泊清心里明白，陆一衍只是一心想要救他出来。 陆一衍的话太过于一针见血。一下就断了所有可能的念想，丝毫不给泊清留后路。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可能让妈妈知道那些事。跟这个比起来，黎炘根本就是天平上最无足轻重的那一头。 泊清轻易便做好了决定。 泊清坐在回程的汽车上。他转头问手里还在握着他的手的黎炘：「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彼时黎炘正在把玩着泊清的手指头。一根根白嫩葱指，揉捻过去，细嫩的手感和肉感让人爱不释手。 闻言他回过神，停顿了一下，问泊清：「清清想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狡猾了。 泊清越是想要离开，就越是心虚地想要掩饰自己的迫切。反正他早晚会走的，急于一时更容易暴露自己。 当时的泊清想了一想，选择了一个比较谨慎的答案：「都行。只要还能出来。」 说完这句话，泊清转念一想，这不是显得更反常了吗，这个回答都不像是他了。 黎炘轻轻笑了笑，他不置可否，继续轻轻把玩着泊清的手。这样一来，泊清也不好追问下去。 之后他们就这样平淡无事地回来了。 泊清回想起当时，他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泊清此时的人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牢笼里。他把自己正面朝下埋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不断回想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露马脚。 所以说，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狡猾了。害得泊清现在抓心挠肺地想他当时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第58页 他眼前一片黑暗，满世界剩下了被子的触感。 想着想着，泊清莫名地生起气来。 是一种憋闷的火气，他谁的气都不生，他在跟自己生气。 或许是陆一衍的态度过于强硬，又或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泊清不知道该怪谁，见过陆一衍之后，泊清心里就莫名不舒服起来。 但是他也不清楚自己在不舒服什么，所以他跟自己生气。 下一次，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出去呢…… 门锁响动，是黎炘进来了。 泊清听到后面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烦人的声音。 「清清。」 泊清本来就不想理他，在听到那串链子的响动时就更不愿意抬起头了。链子在后面响了一会，泊清感觉到脚腕被扣上了一圈金属。 还是升级版的脚镣2.0 。为了不让泊清伤到自己，这次金属内圈加上了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细绒内衬，这样被锁着倒也不冰凉。 喀嚓一声落下，泊清又被锁在这里了。 泊清头朝下地埋进被子里。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认清现实。黎炘，监禁他，变态；而他，总有一天要逃得远远的。 泊清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定。他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坚定，试图不让自己往心烦意乱的方向发展。 他一动不动的，自己趴得好好的，身体就被人掀开了。 泊清的人被翻了个面。黎炘一只脚跪在他身侧，他俯下身去靠近他的清清。 泊清脚上是锁链，身上是黎炘，他一下子就被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包裹住。他表情变得僵硬了几分。 如果是原来的泊清对此会已经习以为常，内心毫无波动。但是今天的泊清没办法再坦然面对这样的亲密。 黎炘最终没有如愿亲到他，一只手横空出现阻拦了他的靠近。泊清的态度突如其来的坚决，黎炘被格挡着脸停在半空，从指缝里朝泊清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黎炘试着往前移了移。那只手纹丝不动，态度强硬，不准他再向前。 泊清避开他的目光。他用手肘撑着身子向上移，人像一尾鱼似的从上方的缺口熘走了：「我，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他拔腿就跑。 床上的黎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清清的样子，像不像是心里有鬼的丈夫在试图用蹩脚的藉口来搪塞妻子同床的请求？ 他放松了撑着的力道，任身体扑在了刚才泊清待的位置上。黎炘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埋在被子里呼吸着，一点点汲取着对方留下的气息。他眼底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浴室里的泊清把水一下开到了最大。 哗啦啦水声响起，宽敞的浴室之中很快便雾气蒸腾。他站在暖热的水柱之下，浑身上下充满暖融融的热意。哗哗的热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漫过他的脸和全身。 只是在做戏而已，一定只是他太入戏了，过几天缓过来就好了。 暖乎乎的水汽蒸得他浑身皮肤都晕上薄薄的一层绯色，泊清的脸上也红扑扑的有了血色。他站在热水之中，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慢吞吞地洗完一个热水澡。 因为心中想着事，泊清往自己头上套上衣服的动作都做得心不在焉，他一时没注意铁链的存在，要套上裤子的时候脚下一绊。 刚洗完澡的地湿滑无比，本就单脚站立的泊清被这一下绊得瞬间失去重心。 平时洗澡的时候，都是由黎炘暂且给他解开才能套上裤子。他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泊清一脸懵逼地倒下了。眼前视野颠倒，他被热水暖得晕乎乎的脑袋也在一瞬间彻底惊醒。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眼见着湿透的地板离他越来越近，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黎炘正在外面就听到原本平静的浴室里突然间传出泊清的慌乱的呼叫，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听得心里一紧，在黎炘三步并两赶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同一时间听到了里面泊清咬牙切齿的暴喝。 「别进来！！」 考虑到清清可能会不高兴，他的脚步在那扇门前顿住了半秒，但是没多犹豫地立马又沖了进去。 热水从刚才就关了，浴室里缭绕的白雾已经散去一些。黎炘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地上衣服半湿，呲牙咧嘴的人。 泊清刚洗完澡，正是一天之中最鲜嫩可口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又只穿一件单衣，还被水湿了大半，头发也是湿漉漉软塌塌的，耷拉在额上，几乖巧的模样。他奋力扑腾着试图要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有人进来，本就红润的脸上更红了几分，第一句话就是恼羞成怒地让黎炘出去。 不知道是因为摔痛了还是洗澡的缘故，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泛着可怜兮兮的水光，坐在地上仰视着黎炘。就是这么一双可以入画的眼睛，嗔嗤笑骂，皆是风情。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人，你的心肠从此任他拿捏。 黎炘没有离开，反而几步上前，在泊清面前蹲了下来。泊清一紧张，他一连「餵」了几句，也没能阻止黎炘一手绕过他腿弯，一手则是环住了他的腰。 黎炘不说话，动作间却不带停顿。几个动作间，泊清的身体在下一秒腾空，就着这个姿势被抱了起来。 「别动，我先带你出去。」 泊清确实是痛，而对方抱得还是很稳的。他放弃挣扎，感受了一下对方有力而平稳无比的手臂，他捂住了脸。 第59页 丢人。 黎炘出去的路上还没忘顺手扯了块干净的大毛巾。抱一个泊清对他来说并不费力，说话时的气息也稳如平时。 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别人公主抱。刚才还反应激烈的泊清，这会在他怀里倒是不吱声了。 黎炘小心没有碰到他可能的伤处，把人安置在床上，先用大毛巾把泊清包起来，又询问泊清哪里摔到了。 泊清这一摔，幸而是刚才急中抓了一下洗手台。摔得倒是不算重，只是比较丢人。 「嗯？」 黎炘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他按住泊清不让他在床上乱动，一边试图把泊清捂着脸不放的手拿开。 「脸也很红。是发烧了吗？」 「洗澡洗的！」泊清红着脸反驳出声。 他一激动，连带着后面摔倒的地方也隐隐作痛起来。 「好好，」怕他扯到伤口，黎炘赶紧又把人小心地按回去：「清清先不要动，我去叫人。」 待他出去以后，泊清一个人坐在床上懊恼。 他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热度。这很不正常，按理来说他应该已经十分习惯了这样的身体接触才对。 泊清发现得太晚了，他内心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信誓旦旦。 泊清把半张脸缩在身上的大毛巾里，心里感到又惊又惧。他现在在干什么？ 而泊清也终于认清楚了心中的怪异感是什么了。连陆一衍都看出来了，只有他被自己蒙在鼓里。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泊清的手不觉攥紧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四十七章 黎炘很快就回了房间，他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而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泊清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从外面只能看到床上鼓起的一团。 黎炘还以为他是因为脸皮薄，刚摔了一跤才不想见人。他走过去，先将药箱放在床边，再把被子拉下来，剥出藏在里面的小脑袋。 「清清，痛不痛？」他缓声说话，一只手摸着泊清发顶：「医生很快过来了。」 泊清好一会没有吱声。他现在内裤都没穿，动一动下面就空荡荡地漏着风，处境十分窘迫。 泊清觉得自己最多只是摔出了点无关痛痒的淤青而已，况且他耻于在人前敞露，直接让医生看那种地方。他窝在被子里，不自在地道：「不要医生。我已经没事了。」 「确定不用吗？」黎炘问他。 他诧异于这次黎炘竟然这么大方，点了点头。 「好吧，不要医生。」于是黎炘只好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那清清让我看看伤到哪了。」 泊清立时警惕起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见泊清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黎炘又补充上一句：「我和医生，清清总要选一个吧？」 泊清谁也不想选，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得很，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来看，医生什么的也根本不需要。而且他现在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没心情跟黎炘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面拉拉扯扯。 「我什么事都没有，更不用看医生。」不耐烦地说完，泊清扭头便想重新往被子里面钻。 而黎炘站在床边，则致力于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而不弄到他的伤处，一边哄着：「清清听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感觉泊清对他比以往都要冷漠了。 黎炘按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动，泊清想躲却躲不了，憋了一肚子气。他放弃抵抗，两人对视了一会。 泊清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他赌气说：「好啊，那就让医生来好了。」 他如愿地看到黎炘脸色明显一沉。泊清毫不让步地和他对峙。 泊清宁愿让一个外人帮自己看也不想让他看。 事实是，有黎炘在，医生什么的是不可能来的，他刚才那些话明显只是说给泊清听的。 泊清虽然别过头去不看黎炘，但是他知道黎炘肯定是被成功气到了。他在床边，对着泊清的后脑勺，半晌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跟着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隔了一会，泊清听见床边有了动静。咔哒一声轻响，黎炘不顾他的反对，自己一声不吭地开了药箱，这是要对他用强。泊清咬着唇，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依然没有人说话，泊清躲在被子里也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泊清皱眉，一下掀开了被子坐起身。他这次看也不看黎炘一眼，径直往床的另一边爬去。他要下床。 泊清爬到一半，却又被人拖着链子拽了回来。 泊清已经不是第一次震惊于他的无赖程度了。被这么一扯，他四肢着地趴回床上，脚踝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往回拉，他整个人就这么被没有尊严地扯了回去。 因为靠近了黎炘，泊清闻到的药味更重了。他被扯得火大，刚要大发雷霆，却听黎炘说道：「别怕，我不看了。」 这句话让泊清停下挣扎的动作，扭头看他。 泊清的心情变得奇怪。如果黎炘态度强硬专横一点，泊清还能愤怒地起来与之抗争。但是黎炘面对他的语气突然软化下来，倒让他一腔火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清清，你需要上药。」黎炘说。 …… 黎炘说不看就是真的不看了。 泊清的被子还裹着，人却被抱到了黎炘身上。他被迫分开两腿，像是小婴孩般被跨坐在他腿上，大腿根紧贴着对方的小腹。就算已经习惯了和他的亲密，这个姿势还是让泊清分外不适，何况他现在下面还挂着空挡。泊清对这个姿势颇不满意，皱眉道：「我可以自己上药。」 第60页 黎炘的力道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抗拒。这会倒是强硬了起来。他把人按在怀里，只是说：「清清。」 泊清忍了忍，随他去了。 一只手探进了泊清身上的被子里。他的手臂绕过泊清的腰身，伸到了后面。对方的手臂暖热，即使泊清下面什么都没穿，也没让他感觉到过多的不适。 泊清皱着脸，忍受着那股难闻的药味蔓延到自己身上。 「这里痛吗？」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碰在了后腰的位置。没有回答，那只手便继续游移着往下：「这里呢？」 黎炘感觉到怀里的人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心中瞭然。那只手接着用很是轻缓的力道在尾椎那处试探着按了起来。 手里的药油已经被捂热了，和他火热的掌心一起按揉在那处，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难受，甚至因为他小心而周到的手法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泊清刚才逃跑的动作太大，难免有些扯到伤处。而此时从那一块的皮肤上蔓延一片镇痛的冰凉触感，他柔软的掌心却是暖热的，泊清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更红了几分，默许了对方的按摩。 即使黎炘的手法并不专业，可是他按摩的动作耐心又细緻。有些疼，但也并非难以忍受。作为按摩师来说，即使只是看在他如此敬业的份上，也足以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直到泊清咬牙忍了很久，对方温柔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来。 泊清承认了，他确实很舒服。 正因如此，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他原本可是决心要远离这个人了啊。 黎炘说不看就真的没有看，动作只有温柔而没有旖旎。 从把他关在这里的第一天起，除了第一次两人一起做过，之后只要泊清一有不愿意，黎炘是绝对不会碰他一下的，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 这么看来，能把人囚禁成这种份上，黎炘也是够是失败的。 他的脑袋搁在黎炘的肩膀上，于是黎炘也看不见怀里的人郁郁寡欢的表情。泊清感受着那舒适的力道，心情复杂地合上眼。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泊清突然提出要喝酒的要求时，黎炘还有点疑惑。 顾忌到清清还有伤在身，虽然满足了他的要求，黎炘临走之前特地多叮嘱了一句：「清清不可以喝太多哦。」 房间里的泊清背对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黎炘出去了一趟。他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闻见了房间里一股子酒味。泊清只有一个背影，他坐在床边，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的到来。 黎炘走过去，一路上踢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个已经空了的易拉罐骨碌碌滚远了出去。 满地都是凌乱的空易拉罐，或立或倒，数量可观。黎炘数了数，这里一共十二个空罐子。也就是说，泊清在他不在的时候，喝了整一打的啤酒。 他数完后不禁愣了一下。这数目不对。 真的是泊清能喝出来的数量吗？他不免目光担忧地看向泊清。 泊清也在打量着他。只不过他一双眼睛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情绪，连眨眼睛的动作都迟钝而缓慢。他双颊飞红，表情迷茫，赫然一副已经把自己给喝懵了的样子。 他现在的模样，黎炘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的清清小朋友回来了呀。 柔软的情绪瞬间决堤般充满了整个胸腔。还没说话，他的眉眼就先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流露出的温柔笑意是没有一个小朋友能随便拒绝的。就是在面对小号泊清的时候才会有的模样。 因为世界上先有清清，所以才会有炘炘哥哥。 「清清。」 一想到是许久不见的小号清清，黎炘的心情就愉悦到无法言说，连带着走过去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地上的泊清看到他走过来，忽而开口，叫了一声黎炘的名字。 黎炘：……？ 他的脚步一顿。不应该，泊清为什么认识他？ 泊清的吐字还是有些含糊的，但是他喊黎炘的时候又带着小号泊清所没有的清醒和明确。泊清认识他，他知道自己在喊的是谁。 啊……黎炘明白过来，内心难掩失落。原来如此，他的清清小朋友并没有来看他。 那现在的泊清呢？黎炘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地上难以忽视的一打空啤酒罐。 「清清，」他走到泊清身边，和他一起坐下来。他说得有些犹豫，语气些许疑惑：「你喝醉了吗？」 「我没醉！」 听到这个问题的泊清有了反应。黎炘立马就遭到了对方明确坚决的否定。 还真是醉鬼的标准回答呢。 「哦……」黎炘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他转了回去。身侧的手臂却被人握住，泊清的脸凑近过来。 白嫩脸蛋上此时泛着晕乎乎的酡红，煞是好看。他睁大了眼睛看黎炘，强调：「我没醉哦~」 说话还有些大舌头，是醉鬼的特徵无疑了。 他离得近，黎炘看到那双眼睛里清晰映出了自己的倒影，他就移不开眼睛了。 「好。」他看着那双眼睛，温柔应下：「我知道了。」 泊清睁着眼睛直直地瞧了他一会，忽然举起手，把从刚才就拿着的啤酒径直举到了黎炘嘴边，不由分说道：「你喝。」 无论怎么看都像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罐沿磕到黎炘唇上，是泊清刚才含过的地方。黎炘还在看着泊清，他的唇慢慢地覆住饮口，就着他的手顺从地喝了一口，像是在喝什么甜甜的饮料。 第61页 事实上泊清根本没想餵他的，他就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无理取闹一点而已。被迫餵人的泊清反倒先懵住了一下。 黎炘接过了他的酒：「清清别喝了。」 他就着泊清喝剩下的半瓶开始喝。黎炘喝酒的姿态也很端正，啤酒拿在手中，一口接着一口，有条不紊的。不像是喝酒，倒像是在喝杯子里的白开水一样。 泊清收回视线。 以防万一，他在心里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个人是监禁他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清醒一点。 泊清动了动脚，他的锁链也跟着响了起来。但是那种金属声并没有随即停下来，他频频摆弄着脚上的链子，惹得黎炘转头看他。 身旁的人垂着头，浓黑睫羽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小小的暗影。 黎炘安静地等着。他已经做好准备，等泊清提起关于什么时候能放他走的话题了。 就是他没料到，泊清开口就是一句：「如果有一天，我逃跑了……」 泊清还是没有看他，他的声音和平时明显不同，带着醺醺然的醉意，无心地问出了这样话。 泊清问他：「你会怎么办？」 黎炘挑了挑眉。还真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泊清只是借醉看着他，白皙小脸上浮着晕红。实际上一颗心却不知不觉地提了起来。虽然他已经能知道答案了，但是还是在等黎炘的回答。 他还能怎么办？ 黎炘道：「那我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他面对清清时温柔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只是他的眼神阴测测的，莫名地让人想打哆嗦。 「清清……想逃去哪？」 他说着，那种语气就是在诱哄一个喝醉的人。 泊清心里一紧。现在该说什么？他现在还是一个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样才能糊弄过去、冷汗将下的时候，就被黎炘一句话打断了。 「嗯？看来清清是真的想逃走啊。」 泊清脚下生寒，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没有崩。黎炘吻了吻他的额头，犹带笑意地说：「……开玩笑的。清清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他是知道泊清喝醉以后的样子的。泊清本人可能不知道，他醉了或是没醉这件事还是很好分辨的。 他只是想看看，现在这个「喝醉」的泊清想要做什么。 黎炘知道他这次喝醉的用心了。他眸色暗下来，坐回原地，仰头喝了一口酒。 假的，之前那个在他面前软绵绵的泊清是假的。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着离开而已。 泊清，小骗子。心里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还是被骗了。 泊清毕竟不是真醉，没办法发那么久的酒疯。很快便装作醉意上头的模样，闭上眼睛睡着了。 黎炘将睡死过去的人安置上床。泊清浑身都软绵绵的，睡容安静，任黎炘帮他盖上了被子，房间内只留一盏小夜灯。 泊清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得很沉，实际上心里一直在等黎炘出去。是他的错觉吗，黎炘站在床边，这次看了他异常久的时间。 第四十九章 泊清独自一人站在阳台吹着风，背后就传来了黎炘的脚步声。 他的人站定在泊清身边，和泊清并排看风景。 泊清暗自在想怎么不动声色地熘走，黎炘就开口了。 「昨晚清清喝醉了。」黎炘顿了顿：「还说了一些话。」 泊清嵴背一僵。他听不出黎炘话里的情绪，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是要跟他秋后算帐吗？泊清咬牙等他的下文。 不管了，要真一旦问起来，他就只管说自己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问，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黎炘继续说下去：「……你整个晚上都抱着我不肯撒手，还一直缠着我，哭着说喜欢我。」 泊清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忍着说：「是吗？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印象。」 这人还说得煞有介事，脸不红心不跳的，看起来竟毫无破绽。要不是现在这里的就是当事者本人，他差点就相信了。 呸！臭不要脸！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黎炘轻笑一声，问：「那清清说要离开这里的事，也忘记了？」 泊清立时警惕起来。 是他当时昏了头脑。泊清已经在心中对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自己翻来覆去骂了几遍，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当时怕不是疯了不成，他没事去招惹黎炘干什么，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心乱如麻，正想不到怎么应付过去。黎炘却一只手掰过泊清的脸：「清清要离开？可是清清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吗？」 「还是说，你心里还是想要去找别人？」 他突然强硬起来。泊清被他捏着脸，心中骇然。四周空气仿佛冻结，他说不出话来，眼见着那双慑人的漆黑瞳仁越靠越近，泊清慌慌张张地紧闭上眼。 却只是感觉到自己被迫撅起的唇上落下熟悉的湿软触感。 「骗你的。」 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声音里甚至含着笑意，身体的温度从泊清身上退开了。 玩呢？ 泊清从他手中被放开了。他紧紧地盯着黎炘看，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会正常一会又阴沉的。 「清清，」黎炘已经松开了钳制泊清的手，末了还评价了一句泊清捏起来的手感：「清清这两天瘦了。」 第62页 泊清皱了皱眉，看黎炘恢复了如常的模样。什么没头没脑的话，瘦不瘦什么的……但是不妨碍他对黎炘的话感到深以为然。吃了那么多苦，可不是瘦了吗！ 黎炘看着他，接下来却说了一句让泊清简直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学校那边，清清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泊清率先感到的不是什么惊喜，而是被他的话砸懵了。 他不知道黎炘什么意思。他是怎么都不会往那个方面想的。泊清现在是不起来的。 黎炘说完这一句，他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泊清。 泊清果然先耐不住性子，小声问他：「……我可以回去了吗？」 声音不敢大，一大怕就把黎炘吓反悔了。 「嗯，」看着他始终紧绷的小脸，黎炘脸上的神色愈发柔和下来，声音也像是在顺着毛抚。 「之前是我的错。」他表情认真，道：「是我操之过急了……我想让清清喜欢我，但也不想清清不开心。」 泊清只是看着他。 黎炘微微嘆气：「没关系，清清不相信我是应该的。到时候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 牢门就在他面前向他打开，泊清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真正见到了外面的光明。泊清现在说不出话，他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说着，黎炘离开了阳台。留给泊清一个人考虑的时间。 外面的房门合上。泊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顿时回过神来。泊清又确认了一遍门是合上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了。 他走到窗帘后面，在阳台的盆栽旁蹲下来。泊清伸手去掀开那个花盆，最底下安静地躺着一部手机。 这台手机平时都是关机的。自从上次陆一衍给了他手机之后，他还没有跟陆一衍通过一次电话。 泊清犹豫了。在短暂的等待的时间里，他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犹豫来。 他想把黎炘的话告诉陆一衍，但是又怕一心想要救他出来的陆一衍不肯信。 泊清把手机贴到耳边。他的身形藏匿在窗帘里，一边还得留心看房门有没有突然被打开。 一拨过去，电话很快便接通了，陆一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泊清。」 听到他的声音，泊清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一衍了。 陆一衍一顿，又忍着怒意问：「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个「做什么」的范围太大了。泊清赶紧回道：「没有。我没事。」 「伯母这边我正在想办法，」陆一衍说。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陆一衍的声音继续传来：「对不起，泊清。我没能在你身边。」 那件事对陆一衍来说怕是有点麻烦。他这么自责，泊清久违地感到了一阵良心不安。他有些不自在，说：「别这么说，一衍，是你救了我。」 泊清还想跟陆一衍说黎炘的事，却隐约听到了电话对面有人叫了一声他。而陆一衍没有应声，只是先对电话里说了句：「泊清，我该挂了。」 泊清感觉到陆一衍的语气不对，他或许是真的有别的事情要忙，应了声好。陆一衍在那边不放心地嘱咐道：「泊清，明天再给我打电话。」 泊清嗯了声。 陆一衍先挂断了电话。 「一衍，」他刚才没有回答，走廊尽头的中年男人蹙眉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陆一衍把手机放回兜里，转过头，他唤了男人一声：「爸。」 中年男人还抽着烟。他指间的橙红火光在走廊尽头幽微发亮，像一只盯着他的看的眼。 他抽了口烟，目光在陆一衍身上停留了一会，说：「你跟我进来。」 陆一衍沉默地在他身后跟上，进了房间。 他父亲坐进高大的椅子里，顺手将手上的菸头按进了菸灰缸中。书房里的窗帘没有全部拉开，菸头被按熄的一声轻响显得分外清晰。 「爸。」 他父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一衍，你第一次开口向我要什么，我也不好拒绝。」 闻言，陆一衍心头一松。 只是他接下来话锋一转，语气探究：「不过，我不能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帮你那个同学。」 陆一衍道：「那只是……」 他父亲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个好孩子。但是那些是别人家里的麻烦事，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陆一衍并没有跟他交代完全部的事情。跟父母坦白的话，他们肯定更不会救人了。陆一衍心情沉重，他不是黎炘，不会像他那样。在这件事情里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陆一衍攥紧拳头，他多少也听说了最近发生的风波。 黎炘家最近一直都不安宁。黎炘不但休学了，前些日子闹得厉害的时候还差点被家里打进了医院，这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如此一意孤行地和家里作对，把尖锐的刀刃对向别人也对向自己。直到几天前，这件闹得风风火火的事情才有了平息的趋势，至少没再出什么事了。 他不是黎炘。黎炘敢跟家里这样同归于尽的闹法，不代表他也可以。 那个人总是把事情变得极端。最凶的时候甚至连断绝关系的话都传出来了，为了一个人甚至可以不顾所有人的感受，包括他的父母。陆一衍是无法理解的。他太疯了，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松手。 第63页 何必呢？他就算什么都豁出去了，最后也只会两败俱伤而已。 陆一衍爱泊清，同时也爱自己的父母和家人，爱他身边的人。如果需要，他愿意成为牺牲的那一人。如果仅是为了他自己，他原本不必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 爱一个人，就连下地狱也要拖着他作陪吗？那样太可怕了，他做不到。 …… 另一边。 泊清幽幽地嘆了口气。今晚註定是一个让他不能安生的晚上。 平时比谁都身强体壮的黎炘突然病倒了。已经发烧了一夜，他的人也一直在床上昏睡着。 要不是泊清看他晚上回来人有点不对劲，伸手一摸额头才发现他身上温度这么高，泊清还发现不了。而黎炘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打算告诉他。 他一夜之间发起了高烧。泊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场病来势汹汹，高烧一直持续不下。泊清坐在床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帮他测一次温度。 他不知道为什么白天明明还在他面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这一次还病得这么凶。除了把人守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黎炘就是这样，发生了什么也从来不跟他说。 那次他突然一身是伤地回来也一样。泊清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黎炘不会跟他提及一句，他像一个不会痛也不在乎流血的人，外面天塌下来也好，他只要泊清乖乖待在这里等他回来。 泊清看着他昏睡的脸，又嘆了口气。 第五十章 泊清看着现在躺在床上的人，觉得有些陌生。 黎炘还是那个黎炘，只是他没什么力气地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连带着卸去了一身凌厉逼人的气势。一双眼睛紧闭着，下面幽邃的眸光被敛住。脸上难掩病容，额头还没出息地贴着一块发烧贴。泊清以前从未想过这样的形容词还能用在黎炘身上……但是他现在整个人的模样看起来就是虚弱又无害的。 即使是睡着了，他此时的眉头也是紧紧蹙着的。 医生刚来过，留下药后便走了。泊清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人这样，毫无防备，任人宰割，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他已经守了床上的黎炘半天，早就累了。泊清把体温计收到一旁，刚要起身，衣服的一角却在身后被人扯住。 泊清一回头，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因为他起身的动作，那只手臂也被牵出了被窝，孤零零地露在外面。 泊清动作停滞，他的视线转向黎炘的脸。 黎炘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他的眼皮依然沉重，睁开一会就又困得闭上了。 应该是从刚才趁泊清不注意就已经把他的衣服牵在手里了。泊清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他那么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绑不了泊清，强制不了他，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从挣脱不开的混沌里，一眼又一眼地撑起眼皮看他。虽然看不了几秒又得闭上，但是他执拗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从一次又一次的确认里得到微小的安全感。 除此之外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泊清重新坐了回去，板着脸，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 这个人虽然在病中，该有的力气还是一分不少。泊清一掰，那只手便较劲似的攥得更用力，攥得指节泛白。 见状，泊清脸色不太好看。他就不信自己两只手还掰不过一个病中的黎炘一只。在泊清的努力下，硬是把黎炘纠缠不休的手从衣服扯下去了。 黎炘的手被他丢在床上。他只虚握到了一把空气，眉头皱得更紧，睫毛也微微抖动着。 「……清清。」 泊清虽然已经重新坐回了床边，但是他不开心地黑着脸。 听泊清嘴里喊着自己，连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都谨记着不能让他离开分毫。 「清什么清。」泊清嘲讽道：「你不是能耐吗？起来继续锁他啊。」 泊清也没指望他能回应。只是床上的人却听进去了他的话，隔了好一会，他艰缓地摇了摇头。泊清仍是皱着眉看他。 只见黎炘的嘴唇动了动。 泊清别扭了一会，最终俯身去听。 从他依稀的音节里辨认出一句话，他摇头之后说的话是「清清想要离开」。 泊清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之前从来没想像过，原来这个人这样艰涩而笨拙的时候。泊清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想明白了黎炘其实想说的话。 刚才泊清赌气让他起来锁人，他只是说，清清想要离开。 仔细听起来，那句话还有点难以自抑的悲伤。泊清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闭着眼的脸。 做出这副样子给他看吗？泊清才不可怜这个人，就算他已经说了要让自己回学校，那不也是他应该的吗？ 黎炘不值得他原谅，凭什么要他原谅。 一时间，泊清心绪潮涌。他坐了一会，身体里汹涌的情绪太过强烈，泊清径直转过头，恶狠狠地对床上的人骂出声：「混蛋！」 泊清反应这么大，主要原因还是在恨自己心软。 凭什么啊。 病得昏昏沉沉的黎炘似乎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他还在一眼、一眼地看着床边的人，确定清清还在后才闭上了眼。泊清绷着脸，自己一个人置气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 他踢掉脚上的拖鞋，嘴里骂骂咧咧地爬上床。他径直跨过了黎炘，隔着被子，抱住了床上的一大坨人。 第64页 属于泊清的气息一靠近，病中的人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比任何什么东西都药到病除。 泊清保持那个姿势，和衣抱着他。黎炘被他抱着，在让人安心的环境里渐渐地又陷入睡眠了。从这个角度，泊清能看到他安静的睡容。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一时是病中的黎炘睡着的模样，一时是陆一衍毅然决然的脸，一时又是他妈妈怒极扭曲的表情……脑子里嗡嗡地响。泊清抿了抿唇，逃避地把脸埋进旁边的人身上。 就着那个姿势，泊清的意识一直保持清醒到了天亮，第一缕清透的晨光洒进这个静谧昏暗的房间里。床上的泊清睁着眼睛，他又安静地待了一会。 直到天色大亮，房间内一个人影才从床上直起身子，动作慢吞吞的。泊清虽然一个晚上没睡，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却是清明的。 泊清回头看了熟睡中的人一眼，无声无息地赤脚下了床。 这个时候能听到窗户外面清脆的鸟鸣声。清晨的空气微凉而带点潮湿，天空是一种轻柔的蛋壳青色。他的人走出阳台，耳边的鸟鸣声更清晰了。 泊清翻开了那个花盆，拿出底下的手机。 做这些事情，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无波的。泊清拨通了陆一衍的电话。 「泊清。」 陆一衍倒是没想到泊清这么快就打给他了。电话接通，陆一衍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一衍也知道，一直让泊清再等等，结局也是一样的。以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这样温吞的方式争不过自己强硬的父母。 他一咬牙，刚想让泊清再给他点时间，就被泊清平静的声音率先打断了：「一衍。」 「……我不想走了。」 他原以为说出这句话对自己来说会异常艰难，但是不是的。泊清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的，在越跳越快。随着一句话的脱口而出，有什么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也从地底下破土，在他心底爆发了。 泊清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 「一衍，我不想走了。」 第五十一章 「泊清？」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陆一衍的怔愣。 他着急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泊清说：「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这次沉默了许久，泊清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陆一衍最后只是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我不信」一类的话，早在精神病院和泊清说出那席话之时，陆一衍已经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泊清说：「对不起，一衍。」 陆一衍问他：「即使伯母会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泊清握着电话，眼睫颤了颤。 「我对不起她，但是……」 但是他不会再害怕了。 他从前活得都太任人左右了。他妈妈惯常羞辱他，贬低他，所以他便也把自己看得低贱，整个人缩小到了脚下的泥土里；他妈妈噁心他，于是泊清便整天躲躲藏藏，扯着自欺欺人的布尽力地想要遮住自己的不堪。 泊清和他妈妈绑在一起。他妈妈折磨他，他就折磨他自己，谁都别想好过。这是第一次，他作为自己，泊清内心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想要这么做，不顾一切的。 就算不让他妈妈知道，泊清明白自己无非也是选择欺骗过去。泊清自己都心惊，这念头一旦破茧而出便太过于强烈，强烈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起她。但是怎么办啊，他放不下黎炘了。 说他骯脏也好，噁心也好，这是他，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是註定会被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所围绕的怪物，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渴求和被渴求，是这个秩序正常的世界里横冲直撞的恶徒，倾尽所有也要触摸到的对方身上的温度。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支撑着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撑着残破的躯体，逼自己从满身疮痍中生长出新的勇气，去重新直面自己狼狈不堪的人生。 他不怕……他想要和黎炘在一起。 他脚上的镣铐永远也无法解开了。 「我不怕了。」泊清最后说。 电话那边的陆一衍又是良久没有说话，长久的静默，隐约听得到那头对方不平稳的呼吸声。 泊清等来了陆一衍苦笑的声音，他道：「我不会告诉伯母的。」 「你知道我做不出那种事。」 泊清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他很快便挂了电话。泊清把手机放好，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转身往外走。 前脚刚踏进门，他就察觉到了床上的人的视线。泊清顿了一顿，他朝黎炘走了过去去。 「醒了？」 泊清现在倒是已经不怎么怕这个人了。见黎炘还是没说话，他问：「你昨天在外面到底干了什么，病成那样？」 黎炘没有回答。他问泊清：「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他人在病中，神色倦怠，嗓音也有些虚弱，像只被剪去爪子的狮，威慑力和从前大不能相比。 泊清走过去的时候也不大怕他了。他自认为刚刚才为了这个人做出了多大的牺牲让步，但是这个人却不知道。 第65页 「没有谁，你做梦了。」 黎炘虽然是躺着的，一双漆黑的眸子还是安静地盯着他看。 泊清：「你以为我在骗你？」 黎炘刚睡完一觉醒来，这时候精神看起来好了几分。他微微一笑：「不是骗。」 「如果被骗的人心甘情愿相信了，那就不算骗。」他缓声而坚定地道：「清清说的话，我一直都是相信的。」 泊清确实骗过人不少次。他不自在了一瞬，反问黎炘：「不说以前。难道你就没骗过我吗？」 黎欣仍是盯着他看，那双深邃的眼睛盯得泊清没由来的心里发慌。在黎炘开口的前一秒，泊清突然间后悔了。他不想让黎炘开口了。 泊清下意识想要阻止，但是对方的话已经说出口：「……当然没有。」 泊清站起身，没好气地把一旁的体温计丢到他被子上：「既然醒了就自己量。」说完，他自己拿了衣服往浴室走。 这一晚上因为不能开空调，而他又一直待在黎炘身边，他自己也发了一身汗，粘腻的很不舒服。 黎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面。他缓缓收回目光。 欺骗不欺骗什么的…… 因为生病，他脸上还带着病容，黎炘伸手拿起了那个被随手丢下的温度计。 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支体温计，却不是朝向自己的。黎炘查看了体温计的温度，掀开一角被子，然后把把手中的温度计探向被子里的持续发热的电热水袋上。 黎炘垂着眸子，遮住眸底晦暗不清的神色。直到温度计「滴」了一声，黎炘拿出来看了一眼温度，满意后将它放好在一边。 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已经看不出原先半分病恹恹的神态来了。 做完这些，他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进床里。阴影笼罩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这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是快要睡着了那样。忽然，床上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一个人的笑声在房间里回响。 别说是放手了，就是这个念头随便一经想起，都能让他整个人暴躁无比。 他的清清不知道，在他眼中，所谓的黎炘亲手为他打开的牢门，事实上是为了引领他踏入一个崭新的，更加坚不可摧的牢笼。 从一开始，他们两人中间就交织着谎言。由谎言开始的关系，合该用谎言来继续。 就算没有了镣铐，他也有别的办法留住泊清。 他脸上好一阵阴晴不定，那点笑意像是破旧的墙面一样渐渐褪落，从他脸上消失了。 人对于太过重视的东西註定是会永远没有安全感的。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了，在意得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失去，每次呼吸都不敢用力，随便一牵扯就是疼痛难当。他对于泊清，是永远不可能会有安全感了。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清清。 两株藤蔓纠缠不清地生长在一起，早就血肉相连。硬生生扯开的话便是连皮带肉，鲜血淋漓。他早就离不开泊清了。 他们两个人应该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下章或者下下章完结。 第五十二章 和煦的阳光从教室的一侧照射进来。乱中有序的桌椅静谧地待在教室中，东西散乱的讲台上还有随意丢掷的几截的粉笔。整个教室中站着的唯一一个人正站在讲台上。 那个手里举着板擦的身影，正一下下地卖力地擦着满是凌乱字迹的黑板。 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一个人微微急促的喘息声。泊清大口呼吸着，一边卖力地挥舞着手上的板擦。他的眼神异常专注，一点点擦去了黑板上杂乱的粉笔字。一滴汗水从他额角淌下。 他前脚刚赶回教室，后脚就上来擦黑板了。泊清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若无其事一点。他前所未有地卖力擦着黑板，手下擦黑板的动作不停。 他站的地方正对教室前门，正好吹进来一阵舒爽微风。教室里此时宁静得舒适，泊清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许。下一秒，他抓着板擦的手腕就被另一人的手握住了。 泊清没有看到门口。他的人随即被强势地向后压倒，整个人像是被一根芦苇似的压倒在讲台上，眼前笼罩下一片黑影。 这个吻一上来便是热烈又疯狂的。呼吸被剥夺，他的唇被对方温软的触感堵住了，同时手腕被紧紧抓着，后腰缠上了对方的手臂。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泊清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对方身上压迫性的气息包围着他，他是被野兽按在爪下的。 泊清对外界的感知全被这人占满了，好一阵潮热的意乱情迷，和彻底交融的湿热触感。他先软了半边身子，几秒钟不到就承受不住地微松了牙关，对方更是发疯似的纠缠上来。 理智迅速屈从让位于这种原始而猛烈的快感。泊清面颊绯红，被掠夺着所有空气和津液，铺天盖地只剩下混乱、火热而危险的触感。 两人就这样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肆意热吻。整间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让人脸热心跳的水渍声。 他离开了泊清的唇，于是空气得以重新涌入四周。 但是黎炘却没有松开他。泊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黎炘的声音幽幽道： 「我找了你一个中午。」 泊清心中猛地咯噔一声。 黎炘此时表情是一片诡异的平静。反而是泊清，他看着黎炘，脸上率先流露出一丝难掩的紧张。 第66页 黎炘靠近了一些，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你去哪里了？」 因为靠得极近，他低语间呼出的热气悉数扑在泊清面上，连带着后面那两个缠绵的，呢喃说出着的字眼。 「——清清。」 他的语气明明像是情人之间说出的低声絮语，听来却又像是爱得要把人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黎炘低头看他，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愈发阴鹜。 他早知道的，让泊清回学校的话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无论如何，清清都不能使他放心。 泊清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清透瞳孔中倒映出黎炘近在咫尺的脸。 黎炘腰间忽而缠绕上了一双白嫩藕臂。 泊清试图从讲台上直起身子。他勉强正色了一下，一边整个人都乖顺地贴进了黎炘怀里。 「我没去哪里呀。」他忽而变得乖顺了起来，垂着睫毛，没有看黎炘。依偎着对方的时候，姿态就像驯服的温良的小动物。说话间，黎炘的唇角还落下一枚温软无比的吻：「我就在厕所。」 黎炘没说什么，动作却追随着泊清那个亲吻而去，重新含住了对方的唇。 缠在泊清也身上的手臂依然没有松开分毫。 他找了泊清一个中午，整个学校都找遍了。现在的时间已经临近下午的第一节 午读课。在泊清人间蒸发的这段时间里，对方的书包等等东西都留在了教室里，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踪影。 他了解泊清，也深知对方狡猾起来的模样。泊清在自己面前越是有所隐瞒的时候，越是会变得乖巧得让人无法拒绝。 正要加深这个吻，门外的走廊却突然有脚步声在靠近。午休时间就要过了，除了他们，下午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已经大到了外面走廊上了。 黎炘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明显一顿，泊清好像这才记起来现在不是什么适合随便亲热的时间，这间教室很快就会有人来上课了。 外面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泊清心跳飙升，清楚知道两个人此时的姿态有多不能见人。他马上急得「唔」了一声，两只手都用上了，去推拒黎炘还在胡乱落下的亲吻。 偏偏是这种时候，黎炘反而像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似的，他维持着那个亲密相贴的姿势，像块顽石一样丝毫不为所动。泊清急得捶他，黎炘便用泊清挣脱不了的力道将人抱得更紧。 「有人！人！……」 他继续问：「清清中午去哪里了？」一副他不说就不肯放人的模样。 外面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靠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泊清绷紧的神经上。他内心几乎绝望了，但是即使如此，黎炘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门外的正是他们班的人，有了第一个人开头，之后就会三三两两地接着来人。那人正和往常一样回到班里，他的脚步都走到了教室前门，却在门口倏的停住。 他吓了一跳，两个大活人没事站在讲台上干什么呢？ 教室里的人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两人的身体也成功拉开了安全的距离。刚到教室的人只是愣了一瞬，还是向黎炘扬了扬下巴打了招呼：「黎炘。」 门口那人仍是目光狐疑地看着他们，总觉得两个人此时表情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黎炘在班里的人缘一直都好。无论何时，他在外人看来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跟人打了招呼，只是手里一直紧紧攥住想要逃回座位的泊清的手。 两人一起回了座位。泊清一路都不再说话，闷闷地被他攥着手。 泊清赌着气。坐在位置上，连把东西塞进抽屉里的动作都十分粗暴。 泊清许久没有收拾抽屉，里面混乱地塞满了东西。书本和卷子多到溢出，需要时不时往里挤一挤。他要用到的笔是永远埋在那堆东西里的，其中还有不少连他自己都忘了的东西。 桌肚里又快要盛不下了。泊清这一用力，连带着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刷的掉出了什么东西，一路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泊清循着一看，地上正躺着几块记忆里熟悉的金色巧克力。 他动作不由一顿。 泊清已经太久没来学校了。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多关于黎炘的事情还记得清楚。上次见到这种巧克力的时候，还是黎炘强行给他过生日的那次。 黎炘看到眼熟的金色包装，也顿住了一下。 当时光想着要怎么对泊清好了，做出来的事情也不像是他本人平时的作风。而泊清居然也没有被他这样的人吓跑。 他曾经也试想过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那样循序渐进地相爱，按部就班地进展。可是他註定要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爱是丑陋的。 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也只有他的清清留在了他身边。 不正确又如何呢？他好不了了。泊清就是他的病。 可是既然泊清一到牢笼之外就打算离开他的话…… 黎炘闭了闭眼睛。他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即使他再怎么迫切地想把泊清锁在自己身边，可是不是现在。 他会迫使泊清的世界里面只有自己，最后让泊清彻底适应他的存在。 泊清却不知道身边的黎炘在想什么，他先弯下腰去捡那些巧克力。 那天收得太多了，完全都来不及吃完，之后就毫不意外地被泊清遗忘在了抽屉里。那也是他第一次收到满满一书包的巧克力。 第67页 泊清看着那些躺在那里的小方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何时已经无端地软下了一角。 过生日什么的……好敷衍又差劲的藉口啊，亏他想得出来。 泊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一旁的黎炘都看出了他今天的不对劲。 就在这时，泊清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黎炘。 他手里握着巧克力，全程像慢动作似的重新伸进了桌肚之中。 不得不说黎炘有时候的狗鼻子还真灵。如他所言，泊清中午确实趁他一个不注意，冒着生命危险胆大包天地翻墙出了学校。 全程他的心率都高居不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泊清第一次做出的最不要命的决定了。 泊清再磨蹭，他的手从桌肚里拿出来了——连带着也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 虽然原计划不是像现在这种情况，而是要等到班里面没人的时候……不过也没办法了。 泊清最后拿出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盒子和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 「……喏，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泊清耳朵红了。 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的小蛋糕。 毕竟翻墙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块蛋糕，这样一点都不帅，维持平稳也很有难度。能有现在这勉勉强强的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泊清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个。黎炘一时间没了反应。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现在这一刻。 泊清手里捧着的那块蛋糕根本一点也不精緻，就是很普通的那种。还因为过度摇晃而失去了原有的卖相。他手上刻意掩饰着递过来一张卡片，上面还写着东西。 「这是什么？」黎炘哑声说着，抽出那张卡片。 除了很普通的「生日快乐」四字，卡片上画着一个简笔画小人。过于粗陋的线条让人不禁怀疑起画画那人的敷衍来。可是他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个小人是泊清。 如果要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泊清也不懂得如何爱人。他只好剽窃着外面那些别人的方法，拙劣地用以传递心意。方法并不高明，看起来也不太成功，但是他还是努力让对方感受到被爱。 小人画得很抽象，却让黎炘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手指移动到小人手腕的位置，指腹在那处一圈圆形的线条上轻轻摩挲了下。 泊清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解释：「是锁链。」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起伏和异样，平静又坦然。黎炘忍不住抬头看他。 对方眼神清澈没有波澜。他认为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不是吗？他一直觉得黎炘喜欢这个。 「……清清。」 黎炘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感受。灼人的情绪胀满了整颗心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使它这样。 在黎炘又要吻下来之前，泊清紧急偏开了脸。 他压低声音骂：「你疯了！真的有人！」 那块小蛋糕被接过去放在一边。黎炘的身体像是脱力般地向泊清倾倒，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到了泊清身上。那一下没有亲到。但是黎炘的额头和泊清的相抵着。他用力呼吸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又叫了一遍清清。 泊清嫌弃了一下，随他去了。黎炘的声音在他很近的地方说话。 「清清，清清……」 世上哪里还有一个人能够像他的清清一样。炙热的情绪在胸腔满满当当地晃荡，最后只能说了一句： 「我好喜欢你。」 泊清换了个姿势，这样比刚才舒服点。他轻飘飘地答了句：「我知道。」 这话听起来满不在乎的，泊清却微微勾了勾嘴角。不用他说，泊清比谁都知道。 他爱自己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亲一下。」黎炘不放弃地道。 泊清一低视线，重新看到被黎炘珍重拿在手里的卡片。线条粗糙的小人，手上还戴着手铐一样的东西。 泊清似是考虑了一下，他勉勉强强地仰起一点头，黎炘心领神会地凑近过来。两人熟练而飞快地接了一个吻，动作流畅又默契。 班里已经坐了两三个人，偶尔有一两声无关紧要的动静，整个空荡的教室里沉浸在午后的安静的氛围里。两人的位置在教室最后，同时又与外界隔绝地置身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氛围之中。像是空濛模糊的梦境，人浸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晕晕然地快乐着，总之不甚真实。 黎炘已经开始珍而重之地照顾那块还没巴掌大的小蛋糕了。泊清撑着腮看他，心里不知不觉浮出一个想法：这样也很好。 看着看着，他眼中带上柔软的情绪。 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