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今天也没被攻略成功》 第1页 [穿越重生] 《师兄他今天也没被攻略成功》作者：小苹罗衣【完结+番外】 文案 曲涟兮历劫飞升失败后重生回到了刚拜入师门那年。 随之而来的，还有脑子里莫名出现的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她：「完成本布置的攻略任务，本系统可助你渡劫，飞升成仙。」 曲涟兮想了想，自己花了二十余年时间修炼都没能飞升成功，不如试一把，万一是真的呢？ 那个声音说：「你的任务是：攻略你的四师兄孔悬厌，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完成条件：好感度达到一百。」 曲涟兮做了孔悬厌最爱吃的糕点。【好感度加零点五】 曲涟兮做糕点时不小心多加了点糖。【好感度减十】 曲涟兮帮孔悬厌打扫房间。【好感度加零点五】 曲涟兮给孔悬厌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打碎了他的茶杯。【好感度减二十】 【当前好感度负二十九】 曲涟兮：「？？？」 这是什么鬼的计算方法！！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曲涟兮想，自己上辈子一心修炼，不太了解如何讨男子欢心，于是找了个历练的藉口下山，准备去人间学习学习。 可她离开后，某人却不习惯了。 下山后的曲涟兮发现，自己身后好像总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凶巴巴的，还浑身散发着黑气…… 她和男子靠近时，黑气最为渗人。 怎么办？好像招惹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 繁华京都，有人纵马而过，曲涟兮咬着一串糖葫芦，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人拦腰抱过。 眼前，是个陌生男子。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有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曲、涟、兮。」 曲涟兮惊喜转头：「四师兄……」 孔悬厌冷着脸：「他刚刚抱你了。」 「这位公子他刚刚救了我。」 「他、刚、刚、抱、你、了！」 「……」 曲涟兮表示，男人真的好麻烦，男人心，海底针，根本摸不透！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飞升啊…… 【一心飞升小师妹&占有欲极强四师兄】 -私设很多很多很多 -本文修炼等级从低到高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地仙、天神。每个等级又分为初期、中期、巅峰。（非正统修仙文，等级比较简单） 内容标籤：重生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涟兮，孔悬厌┃配角：预收文《春枝迢迢念我心》求个收藏呀～┃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太难撩了怎么办 立意：只要坚持不懈，就能达到目标 第1章 六月初夏，微风徐徐而来，风里带着阵阵暖意，还有淡淡的花草香。 清晨的阳光淡然洒向大地，浅金色的光透过窗户的缝隙静静地挤进屋内，轻飘飘的落在卧榻上躺着的人身上。 卧榻上仰面、端正躺着个小姑娘。小姑娘面容姣好，五官精緻到恰好，粉嫩皮肤好似粉玉般细腻，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两下，眉心微蹙，似有梦魇。 她额间有一层薄汗微微渗出，兴许是被梦里的场景吓到，她下意识攥紧被角，面容稍有几分惊慌失色，原本粉嫩的脸蛋没一会儿便变得煞白。 屋外风渐大，吹动院中那几棵槐树的树叶沙沙作响。 她变得有些不安，脑袋稍稍偏向旁边，眉头越皱越紧，微微泛白的嘴唇张开些许，好似要喊出声。可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滋滋滋——」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声音在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后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滋滋滋——滋滋滋——」 【叮——】 【系统绑定成功，宿主身份认证绑定中——】 【任务即将开启——】 【缓冲中——】 小姑娘猛的睁开眼。 而后面带惊恐之色的、直愣愣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有些惊魂未定。身上衣裳被汗湿透，额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气息不稳，微微喘着气，心悸赫然。 她眼神略显恍惚，清亮亮的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水汽。她闭眼缓了口气，而后抬起衣袖擦去落在眼角的汗珠，视线不自觉打量了下自己身处之地。 她眼前视线稍显模糊，但仍可见房内摆设十分熟悉，空气里瀰漫着杏花的淡淡香味，香味来源自窗边柜子上放着的那只青铜香炉。香炉内燃着香料，阳光投照之下，可见裊裊香-烟缭绕。 小姑娘眨了眨眼，这里……怎么好像是自己以前在师门干元山的房间？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渡劫飞升时被九天之上的劫雷噼中，即便侥倖没死，也该身受重伤才是。可眼下……她试着朝空气抓了抓双手，又试着调息，未见不适之感，不过…… 但又好像有点奇怪的地方。 她的修为怎么……好像只有一点点了？是因为被劫雷噼中、导致自己的修为消散了大半？ 她不自觉皱紧眉头，双手也随之握紧。她毕生所求便是修炼飞升，好不容易等到渡劫时刻，居然失败了……居然失败了！难道……要重新开始？ 虽说修为可经修炼后再有，可经此一次渡劫失败，她还能有机缘再得第二次么？若运气好真有第二次，那时候她就能成功吗？ 第2页 头疼…… 脑子里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嗡嗡嗡的，有什么东西在里边作响。她不由蹙眉，紧闭上眸子后，抬手敲了敲脑袋。 「叩叩叩——！」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略重，直直打断她的思绪。 她睁开眼。 门外响起一个少年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小师妹，你起了吗？到了该去练功的时辰了，去晚了，师傅要罚你的！」 小师妹……？ 练功……？ 师傅……？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支撑起身体从床上起来，意识略恍惚的走到房门口，伸出手将房门打开。 屋外的光随即照耀而来，带着几分刺目之意洒在她脸上。她下意识眯上眸子，偏头转向一旁。 房门前等着的少年见状，面带微笑往前走了一步，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形替她挡去阳光。 「小师妹，还没睡醒呢？」他的笑声从她头顶上方响起：「虽然你年纪小，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但要是练功迟到，师傅照样是要骂你的。」 这个少年清澈带笑的嗓音，听在她耳中，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抬起头，眼神闪烁的看向他。 「五师兄？」她嗓音不由有些颤抖，满眼难以置信：「你……你还活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你这话什么意思？」少年伸出手捏住她的脸，手指稍用力扯了扯她的脸：「你咒我呢？你的早饭没了！」 脸上隐隐传来些许痛感，可她却没挣扎。这种感觉让她清楚的感觉到，此刻她不是在做梦，眼前所见之人，是真切的还活着！ 他身上穿着的是她记忆里他穿着次数最多的深蓝色衣裳，束着高高的马尾，眼眸清澈明亮，带着笑的面庞赫然是那十几岁意气风发少年郎的面容。 她视线绕开他，看向他身后。她房间所在院子，的确是她记忆里她在干元山时所住的院子。但她也记得这院子曾经遭遇过一场火，虽保住了大体建筑，但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存在了很长时间。 但此时，这院子好好的，一点儿没坏。 院中花草树木皆盎然生长，茂密旺盛。放眼望去，是一片翠绿映眼、春意阑珊之景。 而她记忆中因在山下意外遭遇蛇妖袭击而早亡于十九岁的五师兄叶洵，此刻也确确实实、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脑中迅速闪过了很多曾经的画面，一时间有些恍惚，脑子也有点疼。她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却忽然意识到，她确实是因为渡劫失败而被劫雷噼死了，但却重生回到了以前。 这时候的她还不是被世人尊称为清漪尊的修仙道者，她只是干元山山主收的第六个徒弟，也是山主所收的关门弟子。 她叫——曲涟兮。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眼神闪烁。她真的……回到了以前？不是在做梦？！ 叶洵见自家小师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无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别发呆了，赶紧换衣裳。」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低头时瞥见她一双白皙赤足，愣了下，随即别开视线：「你怎么都没穿鞋？赶紧回去收拾好再出来！姑娘家家的……」 叶洵一把将曲涟兮推回房间，眼神微显慌乱的将房门替她关上。 而曲涟兮看着那扇在她眼前迅速被合拢的门，心情有点复杂。一时间，说不上来高兴与否，就是…… 很微妙。 叶洵在外面催她：「小师妹，你快点，马上就要迟到了！」 曲涟兮这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一会儿后，转身去寻了件鹅黄色衣裳换上。 收拾完自己，打开房门。叶洵在院子里等她。 叶洵听见身后有开关门声响，转身时见她已经出来，便顺势往院外走去。 曲涟兮小跑几步跟上：「五师兄，我今年多大啊？」 叶洵愣了下，稍显困惑：「你是睡傻了吗？自己多大都忘了？」 曲涟兮一脸诚挚：「我多大？」 「……十五啊。你三个月前拜入师门，虽说师傅平日给我们的训练内容是有那么点奇怪，但也不至于把你给训练傻了吧？」 「……」 才拜入师门三个月…… 那她今年确实十五，五师兄十六。离她记忆中上一世五师兄的死去，还有三年。 离干元山被毁，还有……十年。 曲涟兮不由皱了皱眉心。脑子里忽然挤出了许多事情，一时间混杂在一起，好像还有什么奇怪声响，弄得她脑仁疼。 「滋滋滋——」 系统：【宿主身份认证成功，系统已绑定，任务正式开启！】 是个甜美可爱的女子嗓音。 曲涟兮一愣，慌忙着看向四周。 系统：【宿主你好，我是系统六九，之后你的任务将由我负责。】 曲涟兮眉头紧蹙，不自觉望向四周，寻找那声音来源。可周围都是草木，一路上除去她与叶洵，并未见有他人在。 而后她视线落在身前两步距离的叶洵身上。 曲涟兮眯了下眸子，大步走上前去：「五师兄，你刚刚讲话了吗？」 叶洵转头看她，表情却茫然：「啊？没有啊。」 「你会腹语吗？」 叶洵更显疑惑：「不会。」 曲涟兮半信半疑，一副打量意味盯着他看。刚刚那声音，离得很近，而这里只有她与叶洵。 第3页 见曲涟兮不信自己的话，叶洵抬手挠了下头发，而后低下头去，反倒是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曲涟兮，又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师傅的训练内容太奇怪了，都把你给训练傻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忽然感慨似的摇了摇脑袋，抬手在曲涟兮脑袋上轻拍了拍：「啧，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就这样傻了，太惨了……」 曲涟兮一愣，立即反驳：「你才傻了呢！」 「哈哈哈哈哈！」叶洵笑出声来。 爽朗的笑声在林间小道上尤其清晰。 曲涟兮作势要打他，叶洵见状，拔腿就跑。 曲涟兮追打在其后。 系统六九：【……】 两人一路追打玩闹似的来到练功的后山。除去师傅，其余人皆已到，各自站在自己平常时等待的位置。 站在一棵大槐树前说着话的两人，身着一袭白衣的高个男子是大师兄闻澊，一身浅蓝衣裙的漂亮女子是二师姐秦芳意，两人性格极好，待人温和，三年前已在师傅齐徊闵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背靠一块巨大灰棕色石头，全神贯注擦拭手中长刀的，是三师兄宋珏。他是个武痴，平日里除去修炼，便是练刀。他手中的刀，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他们身后那棵大槐树的树枝上，姿态懒懒躺着个漂亮的人。美人一袭暗红色衣裳，墨色长发如瀑，未束冠，只用一根墨色色发带绑起些许，其余部分从树枝下随意散落。那姿态慵懒、闭眸好似还在睡的，是四师兄孔悬厌。 之后便是领着曲涟兮一道来此处的五师兄，叶洵。 曲涟兮排第六，入门最晚，才拜入师门三个月。 干元山其实算不上是一个门派。整个干元山只有七个人。他们六个，再加一个师傅齐徊闵。 干元山的名声是齐徊闵年轻时打下来的，他现在五十出头的年岁，性格古怪，有点贪玩，还有点馋嘴，爱喝点小酒。 外界传言他是元婴巅峰修为，只差一步便可渡劫飞升。 也因此，想要拜在他门下的人不在少数。但他要求严苛、极为挑剔，再加上其性格古怪，这些年来能被他看中并成功经过他布下的考验后拜在他门下的人，屈指可数。 如今，也就他们六个。 曲涟兮往师兄师姐们身上扫视过去，眼中情绪闪烁，她真真切切的见着他们。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视线从躺在树上那位美人师兄身上扫过时，不久之前她以为是叶洵捉弄她弄出来的甜美女声再次出现。 六九：【系统提示：攻略目标出现，任务正式开启！】 六九：【任务攻略目标：孔悬厌。攻略难度：五颗星。攻略期限：三年。攻略任务奖励：助宿主早日渡劫飞升、一跃成仙。】 六九：【攻略任务完成要求：满足孔悬厌好感度一百，即，任务成功。】 六九：【当前任务目标对宿主好感度：零。】 六九：【攻略任务进行时，会有随机任务掉落，完成相应任务可获得对应的功德点，功德点达到一定数量，可在系统商店出现时使用功德点进行商店物品兑换。】 六九：【宿主当前功德点：零。】 「？」曲涟兮错愕，表情瞬显困惑。 她转头去看叶洵。可这会儿叶洵正和大师兄闻澊说着什么。 她往四周看去，试图找寻那古怪声音来源。可整个干元山只有他们几个，除了师傅，都在这儿了。总不至于是师傅他老人家在捉弄自己吧？ 可师傅这会儿也不在这儿啊。 曲涟兮不自觉蹙起眉头。 「小师妹。」有人轻拍了下她肩膀，带着些许笑意的温柔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在找什么呢？」 是二师姐秦芳意。 曲涟兮眨了下眼，迅速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找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晚上没睡好吗？」 曲涟兮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多谢师姐关心，我没事。」 「要是不舒服，不要勉强。」 「我真的没事。」曲涟兮晃了晃胳膊，笑道：「好着呢～」 秦芳意轻笑：「那便好。」 曲涟兮也跟着笑了笑。 秦芳意转身时，曲涟兮敛了敛脸上笑意，抿唇扫视着周围草丛，眼神顿时警惕。 那个声音，是真的存在，还是她幻听了？ 是重生回到这里的副作用？ 她眯了眯眸子，转身又往在场的人扫了一眼，视线扫过那位躺在树上的四师兄身上时，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六九：【任务目标已出现，请宿主尽快确认，若无疑问，请宿主开始进行任务。】 曲涟兮：「……」 这个声音怎么又出现了？ 难不成是四师兄在捉弄她？可她记得，素日里自己与四师兄孔悬厌关系一般，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哪怕是此后在干元山修炼的那些年，她与四师兄之间的话语也是屈指可数。 他修为高，但脾气不好，也不爱讲话，见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即便是在师傅面前也不例外。 也因此，曲涟兮对他有种天生的敬畏之心。 可这会儿曲涟兮却盯着孔悬厌看了会儿。 六九：【任务目标已确认，宿主是否进行新手任务详情查询？】 曲涟兮：「？」 第4页 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小心翼翼、压着很低的嗓音试着应了句：「是。」 六九：【当前新手任务查询：和孔悬厌平和的打个招呼。任务目的：吸引攻略目标註意，让他知晓你的存在，方便此后任务进行。】 曲涟兮：「……」 所以说，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还有，这些话的内容又是什么意思！！ 曲涟兮深呼吸了下，出于好奇，也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她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朝槐树上躺着的孔悬厌靠近。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他。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轻飘飘落在他身上，林间有轻轻风起，温柔的吹拂着他墨色长发。 她看见他因风起而轻轻颤动的细密睫毛。那张精緻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清冷面容随即显映在她眼中。 她眨了下眼，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些许光。 兴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树上的孔悬厌缓缓睁开眼，懒懒意味的眼神从曲涟兮身上扫过。 他抬起衣袖、半眯着眼眸打了个哈欠，而后有点冷冽意味的嗓音响起，字字清晰落在曲涟兮耳中。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了。」 「……」 六九：【宿主未能与孔悬厌顺利平和的打招呼，新手任务失败。】 曲涟兮：「？」 什么呀这是！！ 作者有话说： 新书发布，老规矩，评论区掉落红包～ 明天中午批量放送～ 第2章 「……」 曲涟兮默默收回视线，从那边走下来。 她表情闷闷的努了下嘴，心中亦是无奈。四师兄的态度真是……虽然现在我才拜入师门三个月，可我毕竟是你师妹好吗？ 挖什么眼睛啊…… 秦芳意笑着安慰道：「小师妹莫气，四师弟就那脾气，别管他就行。」 曲涟兮点了点头。 师傅出现后，他们立即成排站在一起。 齐徊闵布置今日训练任务时，那个古怪的声音一直在。并且她惊奇的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脑中发出。 凡是曲涟兮视线看向孔悬厌，哪怕只是不经意的瞥了那么一眼，那个声音就会响起，一直不停地在提醒她「任务目标」、「目标出现」、「攻略目标」，以及诸如此类的话语。 曲涟兮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起初，她以为是她重生回到这里之前，被劫雷噼坏了脑袋，她脑子里才出现那奇怪的声音。但越听越奇怪，为什么这个古怪的声音的话题始终围绕在四师兄身上？ 她和四师兄也不熟…… 总之，她没管那么多，她眼下最首要的任务是把师傅布置的训练任务完成。其余的，之后再说。 师傅齐徊闵性格古怪，自然也不会按常理出牌。比如训练任务，每个人都不一样，也不是寻常门派的练功任务。 好比叶洵的任务。他要在不使用灵力的前提下在后山砍足三百斤的木柴，然后送到柴房，按照柴房现有的木柴大小将那三百斤木柴噼好，整齐摆放在屋内。 再好比曲涟兮，她要去山下的河里抓鱼，抓足一百条足斤重的，方可上山。同样，不能使用灵力。 其实砍柴的任务原本是曲涟兮的，但叶洵说想跟她换一下。 曲涟兮记得，重生之前，叶洵说要跟她换，她没换来着。见师傅没意见，曲涟兮这回也就接受了叶洵的好意。 不使用灵力的前提下，砍柴和噼柴对她而言其实都不是容易的事。抓鱼……应该稍微好点。 其余几人的任务大多相同，都是些奇奇怪怪，看似和修炼没什么关系的训练内容。 并且，以防有人偷偷使用灵力偷懒，任务开始前，齐徊闵把他们的灵力都封了。 曲涟兮收拾完毕，准备下山。 她一手抱着个大箩筐，顺着下山的石阶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悠悠走下去。 干元山景致极佳，几处居住的院落地处高处，自高处俯视而下，可见云雾缭绕，景明通透，微风拂面而来却无半分燥意，反而带来些许清新雅淡的花草香味。 曲涟兮眯着眼眸，一副惬意自得的模样欣赏着此间美景，一边抱着箩筐、横着曲调，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山下走去。 她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舒坦的心情，自那场变故后、干元山被毁，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干元山，也未曾再回来。 倏忽思及往昔，曲涟兮那本带着惬意笑容的脸瞬间将笑意悉数收敛回去，心中情绪翻涌难平。 那时候的事，如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那场变故，她被迫离开干元山，也被迫……失去了师傅、师兄和师姐…… 那场变故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干元山了。 曲涟兮紧抿着唇，抱着箩筐的手也不自觉用力。既然她是真的重生在十五岁这年，那就证明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也许这次她可以阻止一些悲剧的发生。 比如年纪轻轻便被蛇妖杀害的五师兄，再比如干元山的灭顶之灾…… 但现在她的能力有限。 她不由喃喃出声：「三年……十年……」 她并不知晓那些事情发生的由头是什么，只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几乎已无力回天。 第5页 尤其是五师兄叶洵，他不过是寻常的下山买个东西，便再也没有回来。而后收到的，便只有他的死讯。 她要如何改变那些事？ 六九：【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那个声音又在曲涟兮脑中响起。 周遭无人，曲涟兮心情也正是郁闷的时候，便索性回了句：「我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帮我？」 六九：【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怀疑，但我是现在唯一可以帮你的。】 六九：【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没有徵兆便发生的、不在意料之内的事。】 曲涟兮：「……」 六九：【我之前所说，完成攻略任务，可助你飞升成仙是真的，完成随机掉落的支线任务可获得对应功德点换取道具也是真的。】 六九：【在你找到更合适的应对方法之前，不如试试我的。】 六九：【反正，我的任务也不影响你修炼。】 曲涟兮：「……」 她往下迈出两个石阶后，顿住脚步。她紧蹙着眉头，沉默思索半晌后，再次出声：「你真的可以帮我渡劫飞升？」 六九：【可以。】 六九：【并且还能比你重生之前更早、更顺利的飞升。】 曲涟兮抿了抿唇：「条件呢？」 六九：【完成攻略任务，即可获得系统所提供的协助飞升奖励。】 六九：【攻略对象：孔悬厌。攻略时限：三年。攻略完成条件：满足孔悬厌好感度一百。当前好感度：零。】 曲涟兮：「……」 曲涟兮神情无奈：「为什么是四师兄？不能换个人吗？」 她忽然想到他嗓音冷冽的说要挖自己眼睛的事。 六九：【如果你所需要的奖励只是金银财宝、或者富裕生活之类的，我可以申请帮你更换攻略目标。但你要飞升，就只能是他。】 曲涟兮不解：「为什么？」 六九：【近等价交换。】 曲涟兮蹙眉：「等价？」 她两眼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完成四师兄一百好感度的难度就跟我渡劫飞升成仙的难度差不多吗？」 六九：【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 六九：【但我觉得跟渡劫相比，攻略孔悬厌这个任务会比较简单。】 曲涟兮一脸不相信：「是吗？」 六九：【劫雷无情，不懂变通只遵天地亘古法则，但，孔悬厌是人。人有心，便容易心软动情。】 「……」 曲涟兮抱着箩筐继续往下走。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重生前，她就没跟四师兄说过多少话。刚刚她也就看了他几眼，他的眼神就冷得可怕，还说要挖她的眼睛…… 若换做他人，那可能只是句玩笑话，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可信度特别高！指不定他哪天就真把自己眼睛挖了…… 曲涟兮忍不住嘆息一声。 六九：【宿主，任务已经开启，今天是时限三年的第一天。】 「……」 其实曲涟兮还有些懵，没能完全理解六九说的话的全部内容。但要点她还是抓住了。 这个声音所说的什么攻略法子，试一试，对自己应该也没坏处。 之前她那么努力的修炼，最后还是渡劫失败。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继续像以前那般一股脑闷着头修炼，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倒不如试试新的办法。 起码，现在她可以想办法阻止一些坏事的发生。 下山的路上，曲涟兮问那个声音：「你怎么称呼？」 六九：【宿主叫我六九就好。】 曲涟兮又问：「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是人、是妖怪、还是魂魄什么的？」 六九：【都不是。】 六九：【如果非要算个什么，那用你所处世界的规则，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我是个灵体。】 「灵体？」曲涟兮仍然疑惑：「那你的本体化形呢？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六九：【……】 林间忽的有风起。汹涌而来，毫无预兆的袭向曲涟兮。 曲涟兮下意识闭上眼，抬起胳膊挡住脸。 风很快停歇。短暂的片刻缓和后，她小心着睁开眼。眼前，是一只扑棱着灰棕色羽翅的百灵鸟。 百灵鸟头上长有一个漂亮的羽冠，嘴巴细小，呈圆锥状，翅膀稍尖长。它眨着一双漆黑、又圆熘熘的小眼睛看着曲涟兮，而后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然后，六九的声音在她眼前响起：【这，就当做是我的化形本体了。】 曲涟兮眼神顿时诧异，又有些惊喜：「百灵鸟！」 六九：【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再帮你个小忙。你不是要抓一百条足斤的鱼吗，我可以帮你。】 曲涟兮笑着摇头：「不用不用，抓鱼是我的任务，我自己来就好。」 她看着眼前这只扑腾着羽翅的百灵鸟，眼中有欣喜之意浮现。她一面抱着箩筐走下台阶，忽的又感慨道：「我以前也养过几只漂亮的小鸟，还养过狗、还有猫！但我养不好，它们最后都死了……」 六九：【……】 六九：【放心，我不会死。】 第6页 曲涟兮笑了下，又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你要是飞累了，可以停在我肩上歇歇，我不介意的。」 六九扑棱了两下翅膀，很配合的停在了曲涟兮左肩上。 曲涟兮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六九瞥了她一眼：「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先抓鱼。」曲涟兮步子顿时轻快了不少：「然后再做你那个什么任务的打算。」 六九：「……」 曲涟兮说的不要六九帮忙，就是真的不用帮忙。抓鱼是师傅给她布置的训练任务，她得自己完成。 何况，她知道这是师傅在磨鍊他们的体质，增强体魄、加强体力。即便修炼，也不该完全凭藉修为。若遇能压制修为的阵法，或中了什么毒，无法施展灵力，没了修为，体力好，也能有个基本的逃命本事。 等曲涟兮抓完一百条足斤的鱼，已经天黑。 她气喘吁吁抬起衣袖擦去脸上的汗，看着满满一箩筐的鱼，成就感十足。 但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她要怎么把这一箩筐的鱼带回山上？ 她试着拖拽了下，挺重。 六九扑棱着翅膀飞在她身边：「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曲涟兮以手作扇，朝满是汗的脸扇了扇风：「我歇会儿再来。刚刚抓鱼浪费了我太多体力。」 「好吧。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喊我就行。」 「嗯。」 曲涟兮就近找了块稍微大些的石头，将上边的灰尘扫落，坐上去歇会儿。 她瞥了眼身旁那大箩筐，心想，要是下次再要抓鱼，她得带根绳子。这箩筐都没有能让双手抓住的着力点。 她正思索时，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曲涟兮转头去看，却不过在眨眼瞬间，便有一柄泛着些许寒光的刀尖出现在她眼前。 她瞳孔有一瞬收缩，受惊吓之意浮现其中。 「打劫！」那姑娘面露凶狠之色：「把你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 曲涟兮眨了眨眼，很快缓神过来：「我没有钱。」 她指了下旁边的箩筐：「只有一筐鱼。」 「……」 曲涟兮看着眼前这位刀指自己的姑娘，她身着一袭粗布衣裳，有些脏，衣角破损严重。 曲涟兮转而问她：「这鱼，要吗？」 「……要！」 她身后很快跑出来两个身形瘦弱的男孩，所穿粗布衣裳与那位姑娘身上所穿大致相同，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但他们两个看起来战战兢兢的，似乎有些惧意，走过来时甚至没敢直视曲涟兮。 他们很快合力将那一筐鱼抬走。 曲涟兮的视线挪回到那位姑娘身上，她脸上表情凶狠，看起来不太好惹。但，她握刀的方式好像有点奇怪。 开锋的刀刃怎么对着上边？ 见曲涟兮打量自己，那握刀的姑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今日之事，你要是敢同别人说，你就等着挨揍吧！」 「还有，你要是没钱，明日就再给我们抓一筐鱼！否则……就别怪我找到你，对你不客气！」 曲涟兮盯着她看。 她有些恼怒：「你是聋子吗？你听见了没有！」 曲涟兮点头：「听到了。」 「这还差不多！」 姑娘转身要走。 曲涟兮忽然喊住了她：「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怎么？这里是你家的吗？」她话语间带有几分嘲讽：「我就是要……」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起，自黑暗中的另外一把刀显现，带着几分重量落在她肩头。 长刀的锋利刀刃抵在她肩膀，丝丝痛感与重感同时而来。 她眼神惊慌，下意识抬起手里的刀要反抗。刀才举起，便被身后之人瞬间挥起的刀噼开，甩飞出去，而后直直-插-在河岸边的泥土里。 眨眼间，那把刀却又落回抵在她肩上。 曲涟兮笑喊：「三师兄！」 「嗯。」宋珏颔首示意：「天晚了，师傅让我来带你回去。」 宋珏问她：「这个人，要杀掉吗？」 第3章 人自然是没杀。曲涟兮让宋珏把她给放了。 见她满是慌乱跑走的背影，曲涟兮忍不住摇了下头。她瞥向身边已经将长刀收起的宋珏：「三师兄，我们回去吧。」 宋珏点头：「嗯。」 宋珏走在前面，曲涟兮跟在后边。 走上回山上那条长长的石阶路时，宋珏弯腰从旁边的草丛扒拉了两下，然后翻出一个火摺子和两根蜡烛。他打开火摺子吹了两下，火苗攒动，而后将蜡烛点燃。 他将其中一根蜡烛递给曲涟兮。 曲涟兮客气接过：「谢谢三师兄。」 「刚才那个地方有个暗洞，里面有一堆火摺子和蜡烛，还有些碎银。你要是有事不能及时回山上，天又黑了，可以去那边找。不过用完后要及时补上，免得其他人用的时候又没有。」 其他人…… 这意思是，山上的几位师兄师姐在她来之前也经常下山了。她以前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以前她只顾着修炼，几乎天天待在山上，鲜少下山，反而错过了些好玩儿的事。 太可惜了！ 不过还好，现在还能补上。 晚间风起，频繁且带着凉意。曲涟兮下意识抖了下肩，而后用手小心翼翼护着蜡烛的火苗，抬头时瞥见走在她身前三个台阶处的宋珏的背影。 第7页 兴许是常年练刀的缘故，他身形健壮，看起来十分坚实可靠，哪怕是在夜里这凉风喧嚣之中，也不见他有半分觉着冷的意思。 曲涟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三师兄，谢谢你来接我。」 「不客气。」宋珏道：「原本师傅是让孔师弟来接你的，但他说他困了，便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 「叶师弟见你迟迟未归，很担心，想来接你，但师傅觉得他未必会将他所见的事如实相告，甚至有可能帮你遮掩，所以，师傅不让他来。」 「……」 曲涟兮无奈：「我只是下山抓鱼，有什么如实相告不相告的……」 「方才我见到的事，我会如实告诉师傅。但若是你自己，或叶师弟见着，不会。」 「……」 好吧。这件事她确实没有准备要告诉师傅来着…… 刚才那个姑娘不知道这里是干元山，见她和那两个男孩的穿着，应该是流民。她虽然用刀威胁了自己，但没真的伤到自己。她只是拿走了自己抓的那一筐鱼。 反正那么多鱼带回山上，他们七个也吃不完，后山池子里养着的可是二师姐精心培育的宝贝青莲，很快便是青莲要开放的盛夏时节，不可能把她抓的这些河鱼丢到里面一起去养。 何况还是一百条。河鱼会啃咬青莲根，二师姐一定会生气的。 给那些流民，兴许还能帮他们度过几日。 宋珏步子没停，也没回头。他握着蜡烛，嗓音依旧淡然：「回去后，你会挨罚，做好准备。」 「……」 曲涟兮肩膀忽的下沉些许，脑袋稍显耷拉。好吧。挨罚…… 好歹是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了。 回到山上，宋珏将他所见如实告知齐徊闵，曲涟兮没有辩解，只不过稍微补充了几句。 晚归是情有可原，但毕竟她没将鱼带回山上。宋珏赶到之前，那两个男孩已经将鱼连筐一起带走，他并未亲眼所见那些鱼，无法为她作证。 这任务，不算完成。 说是惩罚，其实也简单。齐徊闵让她去后山抓蟋蟀，一百只。 初夏时节，还没到蟋蟀活跃的时候，她在草丛里窜了一个多时辰，才抓到三十来只。它们挤在封口的竹篮里，叽叽喳喳，特别吵。 听得久了，曲涟兮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并且身上有些痒。不知道是草丛里的什么东西作用。 曲涟兮有点郁闷，愤愤在胳膊和脖子上抓了几下，指甲留下的红痕很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现。 越来越痒。 她忍不住加大力度去挠，但因此留下的抓痕却越来越多、也愈加明显。起初的几道红痕，慢慢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红点。 这草丛里是有什么毒-虫吗？怎么那么痒！ 天色暗沉，她在草丛里摸索时，大概是被停歇在草丛里的某些虫子咬到了。只不过，她当时没感觉到痛。现在也不觉得痛。 只有痒。 她往四周瞧了几眼，这个时辰，此处没人在。她立刻往池子过去，一边跑，一边将外衣脱下。 而后「扑通」一声，她跳下了青莲池。 池水冰凉，寒意一点一点的浸染着她的皮肤，刺骨之意渐来。她觉得冷，但却可以暂时沖刷掉她身上的痒感。 她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保证身体不会被池水压制而下，继续下沉。 她仰头望向水面，可见在月光照耀下，微微潋滟粼粼的水。她憋着气，轻眨了下眼。 水面之上，有个黑影渐渐靠近。 「扑通——」有重物落入池中。 而后朝着她的方向直直坠落而来。那是个人！ 曲涟兮诧异的剎那，随着那人下沉而来，她看清楚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眼眸中有一层阴霭氤氲，失神略呆。他落于水中，未有半分挣扎，任凭夜间冰冷的池水将他包围，不停地往水下坠落。 曲涟兮睁大眼眸，立马游动往他方向靠近，而后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上游。 被她抓着手的人没有挣扎反抗，脸上表情亦无波动。 曲涟兮拽着他浮出水面，奋力朝岸边游过去。 她拖着他的双手，用力把他拽上了岸。 曲涟兮翻了个身、喘着粗气坐下，而后瞥向那个被她拽上来的人。 他眼睛已经闭上，此刻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身上衣裳已经湿透，墨色长发湿哒哒的散落在肩上与身后，有几缕发丝湿漉漉的沾在他脸上。 她往他那边凑过去看了两眼，定了定神，而后小心翼翼喊他：「四师兄？」 没有应答。 曲涟兮眯了下眸子，深呼吸口气，然后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四师兄？」 还是没有应答。 曲涟兮稍微加重了点手上力度，又拍打了两下：「四师兄！醒醒！」 仍然没有应答。 曲涟兮无奈泄了气，收回了手。她身体略显瘫软的倒下，躺在了孔悬厌身边。 白天抓了一天的鱼，晚上又抓蟋蟀，顺带还捞了一把四师兄……这一天下来，干活不少，累得慌！ 饭也没吃上，也好饿！ 「咕咕咕——」肚子也很配合的开始叫。 曲涟兮努了下嘴，抬手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挣扎了下，坐起身来。 第8页 她又看向孔悬厌。哪怕是晕过去了，那张脸还是很漂亮。曲涟兮心里竟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滋生。 她迅速摇了下头。乱想什么呢，曲涟兮？你是个姑娘，干嘛要跟一个男子比较谁更好看…… 傻不傻？ 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吧。 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犹豫了下，又倒了回来。她再次看向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孔悬厌，内心挣扎，大晚上的把他丢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妥当？可他又喊不醒……难道自己要背他回房间？ 背……还是不背？ 四师兄修为那么高，身上沾点水在这里躺一晚上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反正自己都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了，也算是救了他了，要不……不管他了？ 管不管呢？ 正纠结之时，六九飞了过来：「亲爱的宿主，你就准备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吗？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曲涟兮抿了下唇，举手握拳：「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在去厨房之前绕个路，先把他背回房间去吧。」 六九：「？」 六九：「我没有这么说。」 其实六九的意思是让她把孔悬厌给喊醒。孔悬厌不醒，没看见她，怎么知道是她救得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积攒孔悬厌对她的好感度？！ 但曲涟兮已经半蹲在孔悬厌身前，稍侧身抓起了孔悬厌的手，深呼吸，用力一提，将孔悬厌上半身提起挂在她后背，再小腿与脚踝使劲，站起身来。 她一个小姑娘，就这样将孔悬厌这样一个高大男子直接背在了背后。 六九：「？」 六九：「你能用灵力了？」 「暂时、还不能……」 曲涟兮憋着一口气，托着孔悬厌的双腿，闷头往孔悬厌的院子跑过去。 快快快……快快快！ 马上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六九扑棱着翅膀跟过去。看见曲涟兮那略憨、却十分有力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攻略任务大概是双向的难…… 孔悬厌那边难。 曲涟兮这边……也难！ 曲涟兮知道孔悬厌住的院子是哪个，背着他直奔目的地。好不容易到了，又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像是怕把他给弄醒了。 六九停在旁边的柜子上：「宿主，你不喊醒他吗？」 「我试过了，喊不醒。算了。」再者，曲涟兮觉着，以她所了解到的四师兄的脾气，把他喊醒他未必会感谢自己，反而可能会因为此时场面令他有所尴尬而生气。 还有，她真的好饿，先去找点吃的吧。 曲涟兮替他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然后往厨房方向跑去。 六九无奈，扑腾着翅膀跟过去。曲涟兮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孔悬厌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后山青莲池，但以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孔悬厌十有八-九，是在梦游。 望着已经到厨房，正在找食物的曲涟兮，六九提醒道：「宿主，你的攻略对象好像有梦游症状。」 曲涟兮打开锅盖，里面有三个大包子，还有一碗青菜小米粥，闻着味道，就知道是二师姐做的！ 她将东西拿出来，满脸欣喜。 「……宿主，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听着呢。」曲涟兮喝了一口粥，又咬了一口包子，肉馅的。好吃！ 她迅速咀嚼，将东西咽下，然后又道：「四师兄有梦游症的事，我知道啊。我以前……我指的是重生回到这里之前，在后山修炼时见过几次。我和师傅说过，师傅说，只要他没遇到危险，就不用管他。」 「……」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在后山瞎晃悠，等晃累了他就会自己回房间。不过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掉下池子了，我就顺势捞了他一把。」她又咬了一口包子。 「……」 「还有，你不觉得我要是把他喊醒了，场面尴尬，他一怒之下会把我的眼睛挖掉吗？」 「……我觉得他挖你眼睛这话绝对是在跟你开玩笑。」 「可他看起来像是会做这事的人。」 「……」 曲涟兮继续吃着包子、喝着粥。吃完后，她把碗洗了，然后又回了后山。 六九不解：「这个时辰了，你不回房间休息？」 「蟋蟀还没抓完呢。」 「可以明天继续。」 「明天还会有新的任务。」 「……」 只不过曲涟兮抓了一晚上，都没凑够一百只蟋蟀。 天边渐泛起鱼肚白，草丛枝叶上挂上滴滴露珠。清晨的凉意，随着晨风而来。 曲涟兮忍不住哆嗦了下，然后抱紧了胳膊，却仍然蹲在原地。 齐徊闵来时，见她蹲在草丛边上，满脸疲惫倦意，眼皮上下打架，分明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却还非要强撑着一点点的意识。 走近些再看，又见她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的红痕。想来，是被晚间出没在林间的虫子咬了，觉得痒，被她自己抓出来的。 齐徊闵皱了下眉，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 曲涟兮回过神来，抬眸见是齐徊闵，猛的站起身：「师傅。」 她使劲眨了下眼，逼迫自己恢复清醒。 齐徊闵道：「蟋蟀没抓完？」 曲涟兮如实回答：「没。」 第9页 「别抓了，找你大师兄要点药膏，洗完澡之后抹在身上。然后去睡个觉，允许你睡到吃午饭。」 「那今天的任务呢？」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先回去洗个澡、睡觉！」齐徊闵往她脑袋上又敲了下：「快去！」 曲涟兮摸了摸脑袋，然后朝齐徊闵拱手行礼：「是。」 目送曲涟兮离去的背影，齐徊闵无奈摇头，其实晚上偷个懒也没人瞧见，竟然还真在这里抓一晚上蟋蟀。 脑袋不转弯的傻丫头…… 第4章 一晚上没睡，这一觉，曲涟兮舒服的睡到午饭时辰。然后被秦芳意过来喊醒，让她去吃午饭。 相比较吃午饭，其实曲涟兮更想继续睡觉。 秦芳意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起来：「小师妹，你下午还有事儿干呢，可不能继续睡了。起床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曲涟兮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嗓音略显沙哑：「师傅给我安排了任务吗？」 「他等会儿会告诉你的。」 曲涟兮纠结了下，最终还是决定起床：「好吧……」 嗓音懒懒，满是没睡醒的倦意。 秦芳意笑：「这才乖。」 她拍了拍曲涟兮胳膊：「快起床换衣裳，洗漱后直接过去。」 曲涟兮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嗯……好！」 午饭时间，但此刻围绕桌子而坐吃饭的，就四个人。齐徊闵、秦芳意、曲涟兮和孔悬厌。 闻澊去半山腰採药未回，宋珏去砍柴未归，叶洵去山下抓鱼，也还没回。 秦芳意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曲涟兮一直都很喜欢她做的饭菜，不论是小菜还是大菜，每次吃都觉得味道特别好。 齐徊闵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脸满足的细细品味着。 孔悬厌姿态懒懒，拿起筷子时，忽然皱了下眉，而后迅速抬起衣袖捂住口鼻，侧头低腰，尽可能小声打了个喷嚏：「啊切！」 他神情恹恹，嘴唇微微泛白，似是不太舒服。 曲涟兮往嘴里塞了一片肉，视线默默看向他。他好像着凉了……是因为昨晚掉进冰冷的池水中后，自己没给他换下湿衣裳的缘故么？ 秦芳意笑道：「四师弟，我给你熬了风寒药，吃过饭后，记得喝。」 孔悬厌点头：「嗯，多谢。」 秦芳意打趣他：「这好好的，你怎么就着凉了？你不是好早就回房间睡了吗？晚上踢被子？」 「……」 孔悬厌没回话。半夜被冷醒时发现身上衣裳几乎湿透，极其不舒服的黏在身上，但在此之前，他又确实是躺在被褥中。他自己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在他背冷醒之前，他并未有任何不适之感。仿佛就只是正常的睡了个觉。可那浑身湿透的衣裳，总不至于是被汗湿的。 这个时节，倒也不至如此。 抬眸，发觉坐在对面位置的曲涟兮正盯着他看。他眯了下眼，眼神瞬冷，随即别开了视线。 曲涟兮见怪不怪，默默喝汤。 看这样子，四师兄好像还不知道他自己有梦游症的事。不过仔细捋一捋，以前的这个时候，自己还没发现四师兄有梦游症，现下她也还没告诉师傅，师傅这会儿应该并不知晓这事。 饭吃到一半，齐徊闵放下酒杯，感慨一声「好酒」后，转而瞥向孔悬厌：「悬厌，午间小憩后，你带丫头下几盘棋。」 他口中的「丫头」指的是曲涟兮。 孔悬厌道：「我拒绝。」 曲涟兮眨了两下眼：「师傅，我不会下棋。」 「他教你，你就会了。」齐徊闵摸了摸鬍子：「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来瞧瞧。」 孔悬厌：「……」 他拂袖而去。想来，是很不乐意教曲涟兮下棋。 秦芳意起身收拾碗筷，笑道：「别担心，他到时候会来的。」 曲涟兮帮忙将碗筷拿回厨房：「二师姐，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四师兄觉得不高兴的事了？」 「他脾气一向如此。你才来没多久，等你和他熟悉了……」 「他对我的态度就会好一些了？」 「不，是你到时候就习惯了。」 「……」 曲涟兮无奈笑了笑。她居然还小小的期待了下，四师兄对她的态度会稍微好点。以前明明都没有的，现在，大概也不会有。 秦芳意去给闻澊送饭，曲涟兮就在厨房洗碗。 六九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来，缓缓停在她肩头，而后提醒道：「宿主，别忘了你的任务。」 「我记着呢。」 「真的吗？」六九对此表示特别怀疑。她的重点总是能偏移，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关心孔悬厌对她的好感度是高还是低……或者说，是有，还是没有。 六九再次强调：「宿主，请你记住，你要提高孔悬厌对你的好感度！你现在的好感值才是零啊！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凑到一百？！」 「我知道啦。」曲涟兮依旧低头洗碗，嘴里说着知道，但此刻其实却在想着别的事。 「你可以利用一下他有梦游症这件事。」 「好的。」 「等会儿下棋的时候你也要好好把握，这种和他相处的机会不算多，要珍惜！」 「好的。」 「撒个娇、卖个萌什么的，男子都喜欢娇软可爱的姑娘。」 第10页 「好的。」 「……」六九忽然意识到不对。 六九又说：「宿主，你有没有在认真在听我讲话？」 「好的。」曲涟兮条件反射似的回了句。 应完后，曲涟兮忽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抱歉，我刚刚想事情。」 六九：「……」 啊！古人好麻烦！！ 如果可以翻白眼的话，六九这会儿肯定要给曲涟兮一个大大的白眼。 六九暴躁又无奈：「有什么事情比你的任务更重要？！」 「我方才仔细回想了下以前的事，然后发现，我学过的那些秘籍、心法、剑诀什么的，内容我全都还记得！」曲涟兮满脸写着惊喜：「我觉得，我可以抓紧时间练起来，万一以后遇到危险，肯定用得上！」 「……」六九用百灵鸟形态的嘴在她耳朵上用力啄了两下：「那你的攻略任务呢？」 「一起啊，」曲涟兮道：「你不是说，你说的那个什么攻略任务不会影响到我修炼的吗？」 「那你要是一直在修炼，根本见不着孔悬厌，怎么攻略？」 「这个嘛……」曲涟兮一时倒也陷入了沉思。 见不到四师兄，就没办法提高那什么好感度。可要是天天在四师兄眼前瞎晃悠，他肯定会觉得自己烦，并且也耽误自己的修炼…… 六九道：「这样吧，你先试着做一些可能会让孔悬厌觉得高兴的事，先试一试，看看能有多少好感度。之后再配合你的修炼。」 「也行。」曲涟兮觉得那也是个办法。 所幸自己现在也才拜入师门三个月，师傅还没给她心法。虽然内容她都记得，但……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试一下六九所说的攻略任务。 好歹昨日下山时她算是应下了这件事，总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午间小憩后，曲涟兮来到厨房外边的空地。那里有一座小亭，亭中有石桌、石椅，石桌上，是一块直接镶嵌在其上的棋盘，棋盒摆于两侧，盒中是黑白两色棋子。 棋盘上有多处划痕，边角破损痕迹明显，底下石桌更是有不少痕迹存留。当是存在此处已久，曾经时间洗礼。 她到时，没见着孔悬厌，也没见着齐徊闵。 她乖乖坐在亭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依旧没见着那两人。周围静谧无人声，风起过山林，可听风声呼呼，与树叶沙沙作响声。 始终不见他们来，曲涟兮无奈抱起胳膊，在亭中来回走动，又等了会儿，觉着无聊去了亭外的草丛里摘了一簇黄色的小花，之后又转身回到亭中。 然后趴在了石桌上。 她盯着放在她眼前那簇小黄花看，伸出手指轻轻拨弄着上边娇嫩的小花瓣，撇了撇嘴。而后发出一声夹杂着无聊与无奈的嘆息来。 好、无、聊——啊！ 四师兄——！！ 师傅——！！！ 你们怎么还不来啊！ 曲涟兮闷闷趴着，我这是被放鸽子了……吗？ 她嘆了口气，双手枕在脸下，满脸都写着郁闷，她眨了下眼，没多久，倦意便袭来。 原本她今日睡眠便不足，这会儿闲着趴在此处，更觉着睏倦。似乎不过片刻，她眼皮开始打架，挣扎了下，眼睛往周边瞥了眼，却始终不见有人来，最后还是顺从了身体的指令，乖乖闭上了眼。 倦意沉重，睡意瞬时涌来。她很快便睡着。 初夏的午后，阳光温暖，微风和煦，从风里吹来林间的树木清香。耳边似有鸟儿婉转的啼鸣，正是适合睡觉的好时候。 片刻后，有人姗姗来迟。 孔悬厌神情恹恹，披着件墨色长袍缓步走来。瞥见趴在石桌上一脸惬意模样睡着的曲涟兮，眉头轻挑了下。 守在旁侧的六九见孔悬厌来了，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停在曲涟兮手边，用小嘴啄着她手背，想要让她赶紧醒过来。 「宿主宿主，孔悬厌来了，你快醒醒！」 孔悬厌眯了下眼，用灵力隔空操控一枚黑色棋子，稍一用力便击中了那叽叽喳喳的小鸟，将它给弹飞出小亭，掉落在外侧草丛里。 六九：「……」 睡梦中的曲涟兮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讲话，但还没听清楚说的是些什么，便安静下来。 她稍稍蹙了蹙眉头，抬手拂了下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却抵不住汹涌的睡意，眼眸紧闭，依旧睡着。 可发丝没捋好，收手瞬间便又再落回到原位。 她努了下嘴，下意识往上吹了口气，似是试图以此将垂在脸上的发丝吹到后边去。 但没能成功。 发丝被吹动，挪动稍许，却仍在她脸颊处。 孔悬厌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向她。自亭外缓缓映照而来的浅金色光静静落在她身上，莫名增添上几分宁和之意。 周遭悄然无声，连风也在此刻停歇。 他轻抿了下唇，而后往前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着拨弄开她脸上发丝，轻轻替她捋到耳后别好。 收回手时，瞥见桌上那堆被曲涟兮摘来的小黄花。他看了两眼，又伸出手，捻起其中一朵，捏在指间把玩。 山林间有风又起。 柔风轻拂而来。吹动孔悬厌发丝稍拂面，他嘴角，似有一丝笑意隐现。但转瞬即逝。 发丝垂落，笑意骤无。 曲涟兮是被山中倏忽阵起的风冷醒的。 第11页 原本午后的风不该冷，但那阵风却满是凉意。她一激灵，便醒了。 坐起身瞬间，肩上长袍落地。 她愣了愣，眼神诧异之间，弯腰将其捡起。 她盯着手中这件陌生的墨色长袍看了会儿，疑惑着眨了下眼。这袍子，哪儿来的？ 有人来过？ 她立即往周围看去，可此处除她外，四下皆无人。 风止后，亦无声。 作者有话说： 如果能写完的话，十二点之前再更一章～ 第5章 六九告诉曲涟兮，孔悬厌来过。在她睡着之后。 曲涟兮有些诧异。而后忽的想起孔悬厌感染了风寒一事，午后小憩，他应该是睡过了头，所以来晚了些。 倒是自己趴在此处睡得熟，竟没发觉他来过。 那这样的话，这墨色长袍便是四师兄的了。她捋顺了下，小心着挽在胳膊上。 她去孔悬厌房间寻他，准备道谢。 刚到院门前，便瞧见孔悬厌从里边走出来。曲涟兮顿显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四师兄！」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他：「你要出门啊。」 孔悬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有事？」 「我是来谢谢四师兄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好心给我披了件长袍，」曲涟兮将长袍递还到孔悬厌跟前：「谢谢师兄。」 孔悬厌眯了下深邃的眸子：「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啊？」 「你用过了，还准备让我自己洗？」 曲涟兮一愣，连忙摇头，同时将手收回：「不不不，我来洗我来洗。」 孔悬厌绕开她，走出院子。 曲涟兮立刻跟上去：「那个，师兄，你去哪儿啊？你风寒还没好呢，还是在屋子里多歇会儿比较好。」 「下山。」 「下山？」曲涟兮不解，便追问：「你这会儿下山做什么？」 「与你无关。」孔悬厌嗓音里有几分不耐烦之意，似乎也并不想回答曲涟兮的问题。 「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去买的！」曲涟兮紧跟在孔悬厌身后：「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师兄你病了，还是回房休息吧。」 「不需要。」 孔悬厌声音依旧冷冷。 「可是……」 「闲着就去洗衣服。」 「……」 曲涟兮还未来得及再做其它言语，孔悬厌便直接御剑离去。速度极快，眨两下眼睛便只能瞧见他的一个背影。 曲涟兮撇了撇嘴，无奈摇头。献殷勤好像没用啊…… 唉！ 她低头看了眼被她挽在胳膊上的墨色长袍。算了，还是先去洗衣服吧。 曲涟兮果真去打水洗衣服。 她将衣袖整齐挽到胳膊肘位置，从厨房隔壁的小房间里的找出洗衣服的木盆和搓衣板，又提着水桶去了井边。 她往井中看了眼，然后将水桶丢进井里，「扑通」一声，水桶落入水中，感觉水满后，她很快将水桶拽了上来。 哗啦啦—— 水倒入盆中。 六九跟在曲涟兮身边，话语里满是无奈：「宿主，孔悬厌不让你跟着，你就真的不跟过去啊？」 曲涟兮坐下：「我现在和四师兄还不是很熟，他都说他要自己去，我要是还没眼力见的缠着他非要跟着去，会被他厌恶的。再说了，他能御剑，我不会啊！」 曲涟兮无奈耸肩：「现在的我，还没学会御剑，跟不上他。」 六九：「……」 曲涟兮又嘆了口气：「我还是老老实实洗衣服吧。」 她将孔悬厌那件墨色长袍丢进水盆中。 六九提醒：「宿主，这袍子看起来很贵，你可别用搓衣板直接搓，也别用手使劲搓，用皂角稍微洗一洗就好，也不是很脏。」 此话一出，正准备动用搓衣板的曲涟兮默默收回了手。她看向被她浸泡在水中的长袍，仔细看，似乎是挺贵重的。 不过她对贵重物品向来没什么概念。只分得清好看、不好看。是否贵重，她看不太出来。何况这还是一件墨色的袍子。 但既然六九这样提醒了，那肯定是贵重东西，她可不能给四师兄洗坏了。 六九停在井边的石阶上：「宿主，你对孔悬厌的了解多吗？」 曲涟兮摇头。 她对孔悬厌的了解似乎也就停留在他是个男子，修为高，但脾气不太好上边。对了，还有一个，她记得他今年好像二十一，尚未婚配。 但他从未提起过他生辰是哪一日，也从不说起他家里人的事。以前的曲涟兮就直接默认了他和他们一样，是。或者遭遇变故的流徒。 想到孔悬厌的事，曲涟兮又突然想起了些自己以前的事。当初自己想要拜入干元山门下，是因为走投无路。她身边的人都死了，又被人追杀，逃命途中，她给自己换了个名字，来到此处。本只是试试运气，好在，前面十几年过得悲惨，那会儿运气倒是不错。 齐徊闵看中了她的根骨，她也通过了考验，便留在了这里。她几乎天天待在山上，一心修炼求飞升。只有足够强大，她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才可以不用再继续过躲躲藏藏的生活。 虽然…… 最后她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最后她也因为渡劫失败而死…… 第12页 她洗衣服的动作忽的停下。 六九稍显疑惑看向她。却见这会儿曲涟兮脸上没了方才那些笑意与，倒是浮现出了她平日里不会露出的凝重之色。她眉头紧锁，眸子里有些许隐匿的情绪闪烁。 她看起来在沉思着什么严肃之事。 六九往她那边跳了几下，困惑道：「宿主，你在想什么？有心事？」 曲涟兮瞥了六九一眼，继续洗衣服：「六九，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问你了。」 「是吗？」 「当然了，我们系统也是有规则与底线的。宿主虽然被绑定，要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但宿主的记忆与想法不能窥探，这违反宿主隐私协议，若是违背，系统是要被格式化的。系统只能看到任务开启前主系统给予展现的有关宿主的信息，一般都是别人都能看见的，显现在外的、已经发生过的事件，以及你是重生回来的这件事。」 曲涟兮挑眉：「嗯……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呃……」六九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我不会读心术，也不会窥探记忆的法术，只是比别人知道的事情稍微多一点。」 曲涟兮露出个笑容：「你这样说，我就清楚了。」 原来如此。 太好了。原来这个灵体不能窥探记忆啊！之前看它好像很厉害，还以为有关于自己的事，它都知道。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它了。 六九盯着曲涟兮看了会儿：「宿主，你现在笑的有点怪怪的。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啊，」曲涟兮眯眼笑着：「我在想，等四师兄回来，我要做点什么能让他高兴一些，来提高你说的那个什么度、什么点的。」 「是好感度，功德点！」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 「宿主，孔悬厌的攻略难度可是五颗星，你一定要上点心，态度敷衍是没办法完成任务的。」 「知道知道，」曲涟兮一副乖巧模样点着头：「我一定上心。」 六九对此表示特别怀疑。它再次强调：「好感度是首要的，功德点次要。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孔悬厌对你改观，提升你现在才是零的好感值！」 曲涟兮低头洗着衣服，话里带着点略敷衍的笑意：「知道啦知道啦。不过我不是很懂怎么讨好男子，要不，你给点建议？」 她是真的不会。 以前在干元山时只顾着修炼，对四师兄的基础了解其实都不太多，不知道他的喜好，自然也就不知晓该如何去讨好他。现在也是如此。 六九也陷入了沉思。 先前绑定别的宿主执行攻略任务的时候，那些魂穿而来的宿主可是积极的很，巴不得早点完成任务，拿到属于她们的任务奖励。怎么到了曲涟兮这里，这任务看起来好像没有特别重要？她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所以说，古人真的好麻烦！还是穿越者来完成这种任务更合适！！ 六九忽然觉得，三年的期限大概是短了，以曲涟兮这慢悠悠的好像跟木头的性子，怕是十年都未必能完成这个任务…… 六九转身，面向水井感慨时，曲涟兮往它那边瞥了眼，眼中有一丝狡黠笑意浮现，但很快便重新低下头，洗孔悬厌的衣服去了。 临近黄昏时，曲涟兮正在厨房灶台边给师兄师姐们煮饭。 闻澊、秦芳意、宋珏、齐徊闵和叶洵前后回来。 秦芳意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她去给闻澊送饭后，顺道採摘回来的她用得着的药草，可以放在食材中一起吃。放置好后，便去了厨房，准备做菜。 齐徊闵午后在林间喝的醉醺醺的，被半道从林中回来的宋珏瞧见，便将他背回了屋子。 叶洵将抓来的鱼放好后，洗了手，又笑着走到曲涟兮跟前，在衣裳上擦了擦手上水珠，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被揉成一团的手绢。 打开手绢，里边是一颗又大又圆的纯白珍珠。珍珠整体如玉脂通透，质地极上乘，没有半分瑕疵，十分漂亮。 叶洵笑道：「小师妹，送你的。」 曲涟兮眨了眨眼，有些诧异：「送我？为什么啊？」 「送你东西还需要什么理由？我想送你，就送你咯。」 旁边的闻澊与秦芳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曲涟兮稍显疑惑，她低头望着叶洵手里那颗漂亮的白珍珠，眯了下清亮眸子，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五师兄，这么漂亮的珍珠，给我是糟蹋了，你还是送给能欣赏……」 「我都说是送你的嘛！」叶洵蹙眉，见曲涟兮似要拒绝，索性将珍珠直接塞进她手中：「东西我送你了，就是你的了。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可是……」 叶洵闷闷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去。 曲涟兮握着那颗珍珠，望着叶洵离去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秦芳意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下她肩膀，笑道：「这颗珍珠真漂亮，现在很少能找到这种质地纯粹的白色珍珠了。五师弟既然愿意送给你，你就收着吧。」 闻澊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五师弟好像挺喜欢你的。小师妹，不要那么着急拒绝他的好意，也许……」 曲涟兮两眼疑惑看向闻澊。 闻澊的话顿住，而后对她露出个温润笑容。 第13页 秦芳意倒是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也许你会喜欢他。」 曲涟兮错愕：「啊？」 秦芳意笑道：「俊俏的少年郎和漂亮的小姑娘站在一起，看起来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和十分登对的。」 「……」曲涟兮无奈：「你们误会了，我和五师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闻澊面带微笑：「现在还不是，以后可以是。」 曲涟兮退后两步，笑吟吟的面容里尽显无奈意味：「大师兄、二师姐，你们可不要乱扯红线啊，我会生气的。」 对曲涟兮这抗拒的态度，秦芳意倒是有些诧异：「你不喜欢五师弟？」 闻澊也是诧异：「自从你来到干元山，就跟五师弟关系最好。平日里五师弟也很关照你，你对他态度也温和，平常也会与他玩耍打闹，难道不是……」 「不是。」曲涟兮回答的斩钉截铁。 她不喜欢五师兄啊！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五师兄确实对她不错，也喜欢助人为乐，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很好的人。但这和她是否喜欢他并没有直接、因果的关系。 秦芳意不太相信：「你不喜欢五师弟？」 「不喜欢。」 秦芳意忽然想起之前曲涟兮盯着孔悬厌看的画面，她愣了下，随即抬手捂住嘴，欲言又止，表情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但最后她还是问出口：「小师妹，你别说你喜欢四师弟啊。」 「……」曲涟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说不喜欢的话，她未来有段时间都得跟在四师兄身边，还会想尽办法讨他开心，在旁人看来，她那些行为确实是会让他们误以为她喜欢四师兄……但要说喜欢的话，其实倒也算不上…… 秦芳意蹙眉，眼神无奈：「小师妹，你知道四师弟是怎么样的脾气，你要是喜欢他，不仅会碰一鼻子灰，而且……他有很大的可能、并不喜欢你，也不会接受你的好意。」 「这个嘛……」曲涟兮下意识应了句：「我有心理准备。」 其实曲涟兮这话指的是她做好要完成她的攻略任务，在孔悬厌那里会碰壁很多次的心理准备。 但听在秦芳意那里的意思就是，她做好了喜欢孔悬厌会被拒绝的准备。 秦芳意很震惊：「你果然喜欢他！」 闻澊也很意外。他觉得，曲涟兮和叶洵比较合适。孔悬厌的性格……缺陷太过明显，而且太冷，还有些毒舌，并不适合曲涟兮这样的小姑娘。 再加上，孔悬厌二十一，她十五，他大她六岁……眼前所见的年岁上，稍微大了点。 不怎么合适。 曲涟兮连忙解释：「等一下，二师姐，你理解错了……不，我刚刚说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做好了四师兄会拒绝我的好意的心理准备，并不代表我就是喜欢他的，你们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啊，听听我说的话好吗？」 但那解释很苍白，因为秦芳意和闻澊根本不相信。 秦芳意依旧惊讶，并且觉得难以理解，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曲涟兮：「小师妹，你是为什么想不开要喜欢四师弟啊！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闻澊也道：「小师妹，这事，你再好好想想吧。你和四师弟，各方面都不太合适。还有，不要跟师傅说你喜欢四师弟，他一定会不高兴的，记住了啊。」 倒是把曲涟兮整懵了：「啊？」 曲涟兮茫然站在原地。大师兄、二师姐，你们夫妻俩说些什么呢？！好像都把我自己给绕晕了！ 我没有说我喜欢四师兄啊！ 曲涟兮深吸口气，而后重重呼出，继而面带微笑看向他们：「大师兄、二师姐，你们两个冷静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闻澊和秦芳意对视一眼，似是依旧不太相信。 曲涟兮又道：「你们两个要是很闲的话，要不就去练功吧。修为高一点，总是没坏处的。」 「小师妹，你……」 「如果你们不去练功的话，那我就去了！」 曲涟兮毫不犹豫往外飞奔而去，一边大喊：「师姐，我去后山练功，不回来吃晚饭了，不用等我！也不用喊我！！」 闻澊：「……」 秦芳意：「……」 到了后山青莲池边，曲涟兮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双手叉腰站在池边，深呼吸几次缓和自己略显急促、不稳的呼吸。她摇头，又是无奈：「大师兄和二师姐真是的，怎么给人乱牵红线啊……还说些让人头大的话……」 六九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在曲涟兮左肩落下：「这大概就是——八卦吧。」 曲涟兮挑眉：「八卦？」 但听六九的语气，它说的「八卦」不像是她所理解的那个天地四象的「八卦」。 「人一旦闲下来，就喜欢八卦，和管闲事。」 「……」 「不过宿主，看你刚刚在你师兄师姐面前的反应，你好像没有真正理解你任务的意思。」 曲涟兮皱了下眉心：「什么意思？」 六九挥了挥翅膀：「简单来说，你任务的最终目的，是让孔悬厌爱上你。」 「他对你的好感度达到一百，就是他爱上了你，就算任务完成。至于你是否也在攻略过程中爱上了他，都随你自己心意。反正系统承诺的任务完成，助你飞升成仙的奖励，不会改变。」 第14页 「……」 曲涟兮脸色顿时沉下去，眉头紧蹙，眸子里浮现出些许不悦。 她抬手将六九拍开：「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欺骗四师兄的感情？」 六九飞在她眼前：「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六九又无奈补充了句：「你居然到现在才在我的告知下理解好感度到一百所代表的意思，我也是……我只能说，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难怪你上辈子活了二十八年，还是个单身-狗。」 「……狗？」曲涟兮嘴角抽了抽：「你骂我！」 「对。我骂你不开窍，我恨你是个榆木疙瘩！是个不懂世间情爱的傻瓜！！」六九飞身上前，用它的圆锥小嘴使劲啄着曲涟兮脑袋。 曲涟兮吃痛，挥舞胳膊想拍开它。 但没能成功。 六九使劲啄着她脑袋：「赶紧完成任务，不然我啄死你！天天吵你、闹你！」 「……」 第6章 曲涟兮生气了，把六九丢下后一个人跑去了后山密林外的一处山崖。 这里是她重生之前，在干元山为自己寻到的修炼之地。山崖面朝山谷，景致甚佳，可见山林郁郁葱葱，也可见云雾缭绕缠绵。白日里有迎面的旭阳投照前来，温暖而安静的落下。亦时有风来，清爽而自在。 她面朝山谷，郁闷坐下。 她被骂了，心情自是不太好。但她真正生气的缘由却不是因为被六九骂，而在于她要欺骗孔悬厌、让他爱上自己这件事上。 别的事情，能忽悠过去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她不愿意。情爱之事，她未曾经历过，确实不懂。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是带有目的的设法欺骗。 而且一旦四师兄知道自己在欺骗他的感情，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现在的自己，可不是他对手！ 以后大概也不是。 这种要命、又违背本心的事，她才不要去做！ 虽然飞升成仙对她来说确实诱-惑很大，但她也不一定非要藉助别人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以前她可以达到渡劫的境界，这次努力修炼，自也可以做到！ 上一次失败，不代表她这回也一定会失败。她有机会。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两次。 山谷那面有风涌来，凉爽之间，风里夹杂着不知什么花的香味，淡淡而雅，闻着令人觉着放松。 曲涟兮定了定神，紧绷的心神松懈了些许。 她盘膝坐好，闭目调息，用最快的速度将心里那汹涌略烦躁的情绪给缓和下去。她深深呼吸几次，呼吸继而顺畅，而后恢复平稳。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她便索性打坐修炼了会儿。 再睁眼时，夜色早已降临，将此间山林笼罩。抬头，眼前所见，是星辰闪耀、月色动人的夜空。 曲涟兮双手往后支撑，身体稍稍后倾，仰头望着那片夜空。她轻眨了下眼，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她所见的星辰与月。 她不想回去。 她想，要不自己索性就在这里搭个小屋住下算了。她记得以前所学的所有心法、秘籍与剑诀，从现在开始，好好修炼，成就应当不会比以前低。若是师傅有任务需要完成，那时再过去便是。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跟师傅开口说她想在这边搭个小屋子住下的事时，六九从漆黑夜色遮掩下的林子里缓缓飞来，停在她眼前不远处位置、小心翼翼的挥动翅膀。 曲涟兮背过身去，不想理会。 六九又很快飞到另一边，依旧停在她眼前。 曲涟兮环抱起胳膊，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干什么？」 「宿主，我错了。」六九直接道歉。 曲涟兮倒是被它忽然的道歉弄懵了，她眨了眨眼，稍许蹙眉：「怎么说？」 「作为你的绑定系统，我知道你是重生回到此处的曲涟兮本人，而非魂穿而来的人，思想与观念都与以前的宿主不同，应该在一开始就该将任务相关的具体解释给你听。但是我忘了这点，导致宿主你理解错误任务内容，现在又抗拒任务的进行，这些都是我的错。」 「还有，我要为你骂你的事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是榆木疙瘩，不该说你是傻瓜。」 曲涟兮抿了下唇，眼中有一丝诧异浮现。她抬手挠了挠头发，倒是没想到六九会那么快前来承认错误，态度还挺诚恳。 曲涟兮原本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所幸现在那些事情还未发现，六九也当面跟她道歉了，那她就顺其自然走下这个台阶。 「但是宿主，任务还是得继续进行。」 「……」 曲涟兮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诧异顿时消失。 六九解释道：「宿主宿主，听我解释。系统已经选中、并且绑定了你，你要是不去完成任务，作为绑定你的系统，这三年我都得无所事事的待在这里。而且，宿主消极对待任务、亦或者放弃任务，都是有惩罚的。」 曲涟兮睁大眼，眼里闪烁着惊讶之意：「惩罚？什么惩罚？」 「根据以往案例来看，如若宿主消极对待任务、或放弃任务，将要面临的惩罚是失去对宿主而言珍贵的人或物。情节严重的，将一无所有。」 六九话语忽然轻了些：「对于系统为宿主你进行的检测结果来看，你没有什么珍视的物件，你身边的人就是你所珍惜的，所以……」 第15页 「……？？？」曲涟兮错愕又震惊。 这是，威胁？！ 震惊之下，她紧蹙眉头，心中情绪翻涌，却一时间讲不出话来。她指着六九，肩膀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面容上似有愤怒，看起来像是有点想骂人，但到底还是不曾发泄而出。 她不由自主抬起右手大拇指，轻轻咬着指甲。她脸色不是很好，平时难见的紧张之意这会儿倒是明显。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惩罚，她不是不能接受。但失去她所珍惜之人…… 她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凝重。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是干元山的这些人，她重生回来此处，除去原本所求之修炼飞升之事，便是想要改变重生之前他们的结局。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该有那样不公的结局。 曲涟兮使劲眨了下眼，试图平缓心中思绪，但效果甚微，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眼。她脑中思绪繁杂，之前因打坐而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情又开始躁动不安。 六九小心翼翼看了看她神情，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个，宿主，我有个建议，你想听吗？」 曲涟兮猛的睁开眼看向它，眼神不由犀利。 六九被她动作吓到，下意识挥动翅膀后退了一些。 曲涟兮问：「什么建议？要说简单点！」 「宿主你不愿意进行任务的最主要原因无非就是你不想欺骗孔悬厌的感情。但如若你也是喜欢他的，那就不算欺骗。你可以一边完成任务，一边喜欢他，还能继续修炼，并且得到你该有的奖励，一举好多得。而且这些事之间，其实是互相不冲突的。」 曲涟兮愣了下，随即蹙眉：「可我不喜欢四师兄。」 「你只是现在不喜欢。你可以让他喜欢你的同时，也喜欢他。」 曲涟兮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说起来容易，哪有那么简单？」 当初要是能直接理解好感度一百的要求指的是让四师兄爱上自己，她才不会答应！一百的数额……她还以为那并不高，顶多也就代表她和四师兄关系变好了些…… 毕竟，光是买一把普通的剑就得几十两银子，而一把灵剑更是要花上几千乃至上万的灵石。 数字…… 她不是很敏-感。就像她对珍贵的东西也没什么眼力见一样。 曲涟兮忽然想起之前六九所说的「人容易心软动情」，她现在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原来那「动情」指的不是师兄妹之间的情谊，而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世间，情分多种，爱意万千。也怪她，一开始也没仔细问个清楚。她也不知道那所谓的一百数额竟然代表着……爱。 她抬手握拳，往自己脑袋上使劲捶了几下，表情郁闷苦恼，像是懊悔不已，最后却又是无可奈何。 她放下手时，忍不住嘆息一声。 六九看了看她：「宿主，我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曲涟兮抬头望向六九，郁闷出声：「那你保证，这个任务里，只有四师兄，没有别的男子了。」 「宿主放心，攻略任务目标，有且仅有孔悬厌一人。本系统还是有原则的，不会为宿主同时准备好几条攻略线。就这一个。」 曲涟兮撇了撇嘴，又忽的愤然道：「首先说好，我不会为了感情放弃我要修炼飞升的念头。要是将来这个任务影响到我修炼，那就是你的责任，你说过两者不冲突，将来要是冲突了，可不能用你那个什么惩罚来威胁我！」 「好。」六九答应的肯定：「成交。」 「成、成交！」 曲涟兮下意识举起手做出要击掌的动作，而后意识到六九现在是只百灵鸟，无法跟她击掌，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和六九的交流暂时告一段落，曲涟兮多次深呼吸，来平复自己此时心中紧张又不安的情绪。 回去的路上，曲涟兮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她也是喜欢四师兄的，那她让四师兄爱上自己，就不算是欺骗他的感情。 如此重复多遍后，曲涟兮便做出了决定。她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得是一心一意的待他，不相负、不辜负。 既然如此，那她就得对四师兄很好很好，总之不能亏待了他，不能伤他的心。 嗯！ 就是这样！ 曲涟兮默默握拳，虽然让四师兄喜欢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要是四师兄愿意喜欢她…… 她心里其实也是欢喜的。 四师兄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他长得尤其好看、修为也高，若是以后能做到两情相悦，兴许还能双修。听说双修能同时助力双方的修炼速度、事半功倍！也许，他们还能一起飞升！！ 但想像美好，现实却是冰冷而残酷的。 曲涟兮回去自己住的院子，才踏进院门，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的孔悬厌与叶洵。 两人相对而立，神情皆凝重，大有一副针锋相对之势。 孔悬厌直立于院中，身形修长而挺拔，但因风寒缘故，他将自己裹得紧实。他眼神冷冽，眼底似是都有寒意凝结。 叶洵表情没好到哪里去，眉头紧锁，他手中拿着件衣裳，仔细一瞧，正是白日里曲涟兮为孔悬厌洗的那件墨色长袍。 曲涟兮走上前去，视线往左看了看叶洵，又往右瞧了瞧孔悬厌，而后小心着启唇出声：「那个，四师兄、五师兄，你们两个在我的院子里……做什么呢？」 第16页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们跟前。 曲涟兮瞥见叶洵手里拿着的衣服，眼神有一瞬诧异，正要开口，叶洵倒是抢先一步先出声：「小师妹，我看你太晚了没回来，就想着先帮你收一下院子里的衣服，没想到这是四师兄的。还不让碰。」 曲涟兮笑了下：「谢谢五师兄帮我收衣服。」 她从叶洵手里接过那件墨色长袍：「我确实是忘了我还晾着衣服。」 当时只想着要避开大师兄和二师姐的话题，后面又因六九的事郁闷了会儿，若非此时见到，她都没记起自己院中还晾着衣服一事。 见她笑了，叶洵的表情顿时晴朗，也跟着笑了：「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孔悬厌眯了下眸子，眼神更冷了些。 他转身要走。 「四师兄！」曲涟兮喊住他：「你的衣服。」 孔悬厌往后瞥了眼：「不要了。」 「为什么？」曲涟兮不解：「我给你洗干净了的。」 「脏了。」孔悬厌直接离去。 曲涟兮一脸疑惑。她低头打量手中长袍，这哪里脏了？明明很干净啊！ 而此刻站在曲涟兮身后的叶洵，望着孔悬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眼神亦是冷冷。 曲涟兮转身时，叶洵脸上表情瞬间恢复如初。他面带微笑看着曲涟兮，又道：「小师妹，我给你拿来了另外一个东西。」 「啊？」曲涟兮将墨色长袍挽在自己胳膊上：「不会又要送我礼物吧？」 叶洵眯眼笑着，从袖口拿出一条银色短链。他将短银链递到曲涟兮跟前：「这是纯银做的，你找个东西在那白珍珠上边钻个孔，然后将银链套进去，可以当手鍊。和你的黑珠子项鍊很配。」 曲涟兮一愣，而后摇头：「五师兄，不用了。」 「又说这样的话，反正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了，你就接着。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你也可以送我差不多的东西抵消就好。」 叶洵抓过曲涟兮的手，将那条短银链塞进她手中：「你喊我一句师兄，就不要拒绝我送你的东西。我说了，不贵重。要是真的不喜欢，等我走了之后，你再丢掉吧。」 曲涟兮：「……」 叶洵朝她露出笑容，和以前的灿烂笑容别无二致。 他松开曲涟兮的手，又抬起在她头上轻拍了下：「好了，时辰太晚了，早点回房歇息吧，明天见。」 曲涟兮愣愣的眨了下眼：「啊……好……明天见。」 叶洵很快离开。 曲涟兮站在原地，目送叶洵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又低下头看向被他塞进自己手中的银链，心情复杂。 她抿了下唇，抬起手，作势似要丢下，可举起的胳膊却始终没放下。 犹豫片刻，还是收回手。 啊！ 曲涟兮愤愤跺了两下脚。 六九飞到她跟前。 曲涟兮幽怨出声：「六九，我现在好像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 「因为你说的那个任务！」 「……」 六九装傻，然后调转方向，从另一边飞走了。 曲涟兮愤然：「你去哪里？回来挨打！」 一听这话，六九加快了速度，越飞越快，一点儿也不准备回头。回去要挨打啊，它又不傻。 而另一边。 叶洵从曲涟兮院子离开后，并未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孔悬厌所在的院子。 他拔出背后的剑。剑身长一臂有余，中间有鎏金镶嵌，其余纯白，是把锋利、却很漂亮的剑。 面无惧色，缓步行至孔悬厌大开的房门前。 孔悬厌从里间走出，向来不喜束发的他在叶洵到来之前已然将头发全部绑起。 他右手亦执剑。剑身通体浑黑，在屋内烛火映照下，有些许凛冽寒意自开锋剑刃上泛起。有灵力自他所握剑柄流下，萦绕至整个剑身。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鸣声，与他所持灵力相呼应。 孔悬厌走出屋子：「胆量不小，还真敢来。」 叶洵剑指孔悬厌，面色阴沉，眼中满是怒意：「孔悬厌，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 「是吗？」孔悬厌眯了下眸子：「不怕，和能赢，是两件事。」 「……」 叶洵咬牙，剑气腾腾而起：「少瞧不起人！」 他一箭步猛然上前刺向孔悬厌：「看剑！」 第7章 翌日。 卯时初。六九扑腾着翅膀从曲涟兮房间半开的窗户飞进去，晃动两下翅膀后在她枕边落下，而后用圆锥状小嘴在她脸上啄了下。 曲涟兮蹙了下眉头，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而后翻身面向另一侧，继续睡。 六九跳到她脑袋上，比上一次更用力啄着她脑袋：「宿主，醒醒，卯时了！外面已经天亮，你该起床准备去后山和你师兄师姐们会合。」 曲涟兮不太情愿「嗯」了一声，但人却还在被窝里挣扎着。约摸过了一盏茶功夫，她才慢悠悠从被窝中坐起身来，睡眼朦胧，就是一副没睡醒模样。 昨夜因四师兄和五师兄的事烦闷了许久，睡过去，已是下半夜。 她很困，没睡醒的模样显而易见。 她没完全睁开眼，抬手捋了捋头发，意识迷离从床上爬起来。下床时没站稳，踉跄了下，差点摔倒，换衣裳时衣服也穿反了，还是在六九的提醒下才意识到。 第17页 六九无奈：「宿主，虽然你是重生回来的，但你这具身体如今才是十五岁，正是需要充足睡眠的时候，之后记得要早点睡。早睡早起、身体才好啊～」 曲涟兮揉了揉眼，嗓音懒懒：「我尽量吧。」 收拾完毕，去到后山。 往常时候她都是最后到。但今日却是稀奇，她到时，叶洵居然还没来。她有点诧异，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两眼，只瞧见其余几人都在寻常时固定位置，唯独不见叶洵。 孔悬厌闭眸躺在树上，双手枕在脑后，依旧着一袭暗红色衣裳，长发披散而下，与平时并无不同。 齐徊闵来时，叶洵才匆匆忙忙从小路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绕过齐徊闵，走到曲涟兮身边。 他捂着胸口，半低头喘着气，脸上有多处淤青，右手手背是两处交叠成叉的伤痕，左手手腕也被白色纱布细细绑好。 见他这模样，很是诧异：「五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叶洵抬头看了曲涟兮一眼，又很快别开头看向别处。他神情有些窘迫，并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让曲涟兮看到他这狼狈模样。 曲涟兮皱眉，两眼皆是困惑。但另外几人对此却好似见怪不怪，就连齐徊闵见状，也只是淡然瞥一眼，并未言说其它。 曲涟兮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宋珏启唇：「他和四师弟切磋，又输了。」 叶洵：「……」 他紧抿唇，默默将手握紧成拳头。他眼中情绪闪烁，怒意显然。 曲涟兮眉心紧蹙，见叶洵避开自己的视线后，转而去看孔悬厌。可孔悬厌此时表情却与寻常时候没有不同，淡然的好似昨夜他与叶洵对决一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孔悬厌没看她，神色依旧冷然。 曲涟兮收回目光。她微垂脑袋，心中郁闷。虽然她珍视干元山上的人，和他们有着师门情谊，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并不是很了解他们。 她对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基础的了解。至于原因…… 以前的她一心修炼求飞升，也没怎么想过要下山，平日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和师兄师姐们的相处也就停留在以礼相待，见面会打招呼、或颔首示意。 即便是和师傅，相谈的话也不多，聊过最多的内容都是有关修炼。 记忆中，她和五师兄叶洵的关系最好。因为年纪相仿，他又个性开朗，喜欢凑在自己跟前说些好玩儿的事。但……他死的早。十九岁就没了。有关于他的事情只停留在曾经的记忆里。 之后那些年，她待在山上静心修炼，一闭关就是好几个月。师傅、师兄师姐们依旧对她不错，每次闭关出来都会给她做好吃的，几人还会互相讨教心法、秘籍，从中所求不同见解。哪怕是话不多的孔悬厌，也会随着应上几句。 再然后，过去几年，干元山遭遇变故。 那时候她正好在闭关，所幸逃过了一劫。可出来后，看到的是被烧毁成一堆黑焦的废墟。 和被大火烧焦的……人。 她不知道是谁对干元山下的黑手，查后也无果。只记得那场变故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干元山，她也失去了在这世上她仅有的、所珍视的人。 想起以前那些事，曲涟兮不由自主捏紧衣角，嘴唇紧抿，她手指紧紧捏着那片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以前的事，已经成为定局，她改变不了。但这次，可以有所不同。 齐徊闵视线从身前的徒弟们身上扫过，而后清了清嗓子：「好了，别说切磋的事了。私底下你们互相切磋、讨教，我都没意见，但记住，点到为止即可。」 齐徊闵看向孔悬厌：「都是同门，别下重手。」 对此，孔悬厌没反应。 齐徊闵无奈摇头。他再去看叶洵：「叶洵，受伤了，回去歇着吧。」 叶洵一愣，连忙摇头：「师傅，我没事，小伤而已，不用休息。」 齐徊闵眯了下眼：「今日，自行修炼，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记得要按时吃饭。」 叶洵：「……」 交代完，齐徊闵便走了。 他这随意的性子，闻澊和秦芳意最是习惯，也不管他。柴房的柴火太满，闻澊正好趁此机会去将先前采来的药拿去练了。秦芳意也准备去后山林中的花圃照料她养的宝贝花儿们。 宋珏去后山瀑布练刀。 孔悬厌淡淡瞥向叶洵。叶洵恰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孔悬厌轻挑眉头，眼中似有嘲笑之意。 叶洵骤怒：「孔悬厌，我不会每次都输给你的！」 「拭目以待。」孔悬厌径直离去。 叶洵心中愤懑，更是恼怒，而后转身，朝与孔悬厌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曲涟兮站在原地，神情略茫然。 原来四师兄和五师兄关系不好……以前从未见过五师兄和四师兄有这样的针锋相对。 六九飞来，停在曲涟兮肩膀：「宿主，看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曲涟兮嘴角抽了两下：「闭嘴。」 还用六九说，她自己很清楚！ 「好吧～」六九晃了晃翅膀，而后又道：「既然现在闲下来了，宿主你是不是应该去试一试你的攻略任务了？不能消极对待任务，你还记得的吧。」 「……」 「而且期限只有三年，按你现在这样的速度，怕是再给三年，都未必够用。」 第18页 「……」曲涟兮抬手将六九从自己肩上拍开，愤然道：「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 「我是在说事实。」 「我真想揍你！」 「我只是一只百灵鸟。你不要和一只鸟计较，显得你很小心眼。」六九默默飞远、飞高了些，和曲涟兮拉开距离。 「……」 曲涟兮往自己院子回去。 气呼呼回到房间，瞥见了被她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墨色长袍。昨天四师兄说衣服脏了、不要了，但她拿回来仔细看了几遍都没看到哪里脏，当时是很不理解。但今日见到四师兄与五师兄那俩不对付模样，猜到这大概是因为五师兄碰过这件长袍，所以四师兄才说脏了。 真是难以想像，素日里瞧见他们时，看起来明明很平和，谁能想得到他们之间关系其实并不如眼睛所见？ 曲涟兮取下那件长袍，重新打水清洗，洗过后，再次晾在院中。 她坐在院中，双手捧着脸，百无聊赖的等衣裳晒干。但这过程，实在无聊。 才小半个时辰，曲涟兮便觉着受不住了。 她准备回房间打坐修炼，六九急匆匆飞回来，慌不择路下，迎面撞上曲涟兮脑门。 曲涟兮吃痛，六九掉在地上。 「……」曲涟兮抬手揉了揉额头，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六九捡起来：「你又作什么妖？干嘛了？怎么这么着急？」 「宿主，林子里有妖怪！好大一条蛇！」 曲涟兮一愣，瞬间紧张：「是蛇妖？」 但很快，曲涟兮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山上这片地方有师傅设下的阵法，以免妖魔趁夜入侵。不可能有妖魔在不触发阵法的可能下跑来这里。」 她话语坚定：「你看错了吧！」 六九极其肯定：「绝对没有看错！宿主，你要信我！」 「……」 「宿主啊！！」 「……」 曲涟兮想了下，这种事，事关山上人的安危，还是宁可信其有。起码，要亲眼去确认一下。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在哪儿？」 六九道：「西边的林子里，真的，特别大的一条黑蛇！特吓人！！」 曲涟兮蹙眉。她匆忙往那边去。 靠得近了，曲涟兮忽然意识到，这边好像是方才五师兄赌气离去的方向。 她加快了速度赶去。 按照六九指示，她在林中拐弯几次后，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地。夹杂着嫩绿小草中，有茂密白色小花生长。 吹起的风里有淡淡花香。 曲涟兮神情着急往四周查看。此处不仅没有六九口中所说的大黑蛇，甚至连大黑蛇来过的痕迹都没有一丝。 草地平顺，花儿随风摇曳。周遭树木安然无恙，枝繁叶茂，长势很好。 短暂的慌乱紧张之后，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下，而后转头去看六九。 但六九已经飞到好高的位置。 「……」曲涟兮抬头手指六九：「臭鸟，你骗我！给我下来！！」 六九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我刚刚真的在这里看见了一条大黑蛇，特别大，真的！宿主，你要信我！！」 曲涟兮愤然：「我信你个鬼，就你骗我！哪里有大黑蛇？这里连被人踩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真的看见了！」 「你给我下来，我今天要把你的毛全给你拔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下来！」 「我不！」六九越飞越高，直接跑了。 曲涟兮正要去追，身后忽的响起脚步声。 声音很轻，步子也缓。 曲涟兮愣了下，转身时，看见了有人从她方才来的方向过来。她眯了下眼，随后看清人。 是孔悬厌。 曲涟兮不由诧异，四师兄怎么会来这里？ 孔悬厌看见曲涟兮，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径直走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看着他靠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孔悬厌眯了下眼，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脚步。他没低头，视线却望着她。有冷冽睥睨之势。 曲涟兮眨了眨眼，依旧不解：「四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孔悬厌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曲涟兮小心翼翼朝他笑了下：「我说我是来抓蛇的，你信吗？」 「抓蛇？」 「对！抓蛇……然后拿来，煲蛇羹。」 「……」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红包～ 第8章 这话说出来，曲涟兮自己都不信。毕竟是随口瞎扯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她觉着孔悬厌也不会相信。她小心翼翼瞧了眼孔悬厌脸色，可他表情实在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猜不到他此时心中所想为何。让人捉摸不透。 曲涟兮想，现在这情形，有点奇怪，不能继续下去。于是趁孔悬厌还没别的反应，她率先开口：「那什么，四师兄，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孔悬厌看着她：「不抓蛇了？」 「……」曲涟兮倒是愣了下。 孔悬厌又道：「不是要煲蛇羹？」 「嗯……这个嘛……」曲涟兮干笑两声：「我忽然想起来，二师姐不让人在厨房弄些奇怪的东西，我要是抓蛇回去，把厨房弄脏了，她会不高兴的。」 第19页 她看了看孔悬厌反应：「那蛇羹……还是算了。」 但孔悬厌对此，并无反应。 他视线轻飘飘瞥过曲涟兮，只应了声：「嗯。」 然后便先绕过站在他身前的曲涟兮，往她身后那条林荫小路走去。 曲涟兮转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话说，四师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里真的有蛇妖？他现在又是要去何处？ 她不敢直接跟上去，便往四周仔仔细细、来回看了两遍，仍然没察觉到一丝异常，或又什么不寻常之处。此处瞧着，分明就是正常的林间草地。 若非要说这里怎么样，便是此处景致不错。虽比不上她先前所寻那处山崖，但也很不错。是个独处修炼的好地方。 算了。曲涟兮耸了耸肩。四师兄方才也未说此处有异，他既在这里，那当没事。自己还是回去修炼吧。 时间匆匆如流水，转瞬即逝。修炼之事要紧，还是得抓紧时间才是。 虽说师傅齐徊闵这会儿尚未给她剑诀秘籍，她如今的修为也不足以让她立刻学习那些高深、需要以修为做基础的剑诀，但她记得重生之前自己所修习的那些心法。即便她现在修为尚浅，也可以修炼心法来加强根基，亦有助于她日后的修炼。 曲涟兮离开后，直接回了自己院子，果真就在房中床上盘膝而坐，研习心里所记心法。 六九从窗户飞进房间，所见便是曲涟兮规矩打坐修炼的画面。 她已入定，此时唤她，她听不见。若强行将她喊醒，对她修炼而言并无益处。 六九知晓这点，便没有强行将她从入定中唤醒。只扑腾了两下翅膀，停在了她身侧的被褥上，又寻了个舒适位置，窝在其中。 曲涟兮此时所修心法是无需任何修为做基础的「静心诀」。既可用作修炼的开端，也可用来稳固已经修成的术法。 而静心诀，自也顾名思义，需要静心来修。要心中无恶念，不能急于求成，越能静下心去细细领悟，能修到的境界便越高。 曲涟兮这一入定，便是一个多时辰。 睁开眼后，神清气爽。经络顺畅，好似有灵力在经脉之间缓缓流动。 她站起身来，舒展胳膊、活动筋骨。精神好了不少，因早起的倦意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醒后，六九也醒了。它在被褥上跳了两下，而后晃动翅膀飞向曲涟兮，停在她肩头。 六九提醒：「宿主，今日修炼过了，攻略任务的事也要记得。千万别忘了。」 「知道了，」曲涟兮原地蹦了蹦：「你时不时就在我耳边唠叨，我想忘记都不容易。」 「我这是尽职尽责。」 曲涟兮上下晃了晃手臂：「你想要完成任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不能骗我啊。你是不是知道四师兄会去西边林子才跟我说那边有蛇妖的？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扒光你的毛！」 「……」六九震惊：「我没骗你，我真的看见了！」 「你当我傻啊？那边什么痕迹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蛇妖？」曲涟兮双手叉腰：「我们住的这片山头，四周都有阵法守护，妖怪是进不来的。」 「我真看见了！」 「你那小眼睛眨呀眨的，肯定是看错了。」 「我没……」 「小师妹！」秦芳意来了。 她是来喊曲涟兮去吃午饭的。也因为她的出现，曲涟兮和六九的争辩才到此结束。 走出一段距离后，秦芳意忽然想起自己放在灶台上炖的汤还没端下来，慌张之后，她让曲涟兮去喊孔悬厌吃饭，自己却是转身先往厨房那边跑去了。 曲涟兮无奈，却也还是去了孔悬厌的院子。 他院中除去自院门通往内屋的一条石砖路，两侧皆是嫩绿草地。草地无花，只有绿草与修剪整齐的两排灌木。院子里仅有的两棵巨大银杏树长在屋子左右两边。初夏时节，银杏叶还娇嫩，绿意盎然，不曾泛黄。 但此时，院中无人。 曲涟兮踏进院门，眼睛往周围打量而去。之前背四师兄回来时是晚上，当时天色太暗，倒是没仔细看他的院子。 和自己那任凭花草随意生长的小院子，她眼前所见，每一处都被人精心整理、修剪过。看得出来，这个院子的主人对这些草木很是爱护。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初夏鲜花盛开时节，这院子里却连一朵小花都瞧不见。曲涟兮想，要是种上一些花点缀其间，这里肯定会更美。 她收回目光，往内屋走去。 「四师兄？」她站在门口先喊了一声。 没得到回应后才小心翼翼往屋子里探进去一个脑袋，环视一圈，仍然没见着人。 「四师兄？」曲涟兮提高了稍许嗓音：「你在房间里吗？」 话语初落，有声音从她身后淡淡响起。 「不在。」是孔悬厌的声音。 曲涟兮回头，见是他，随即露出笑容：「四师兄，二师姐让我来喊你去吃饭。去吗？」 孔悬厌走进屋子：「不饿。」 曲涟兮跟着进了房间：「现在不饿，等会儿肯定会饿的，还是吃点吧。」 孔悬厌顿了下，回头，见她跟着自己进了屋子，眼中有一瞬诧异闪过，而后眉心微蹙。但也仅是短暂片刻，便恢复如初。 第20页 他转过身去：「说了，不饿。」 曲涟兮想了下：「好吧，那我等会儿来给你送点吃的。你先休息，我走啦。」 说完，曲涟兮很干脆的转身，迈着欢快步子离开。 孔悬厌稍侧身往她离去方向看了眼，眉头轻皱了下，垂下的手不自觉捏了捏衣角，眼神似若有所思。 午饭时，除孔悬厌，叶洵也没来。 齐徊闵问起他时，宋珏说在后山见到他在练剑。 齐徊闵无奈摇头：「宋珏，到时候带点东西过去给他。」 「是。」 齐徊闵扫视一眼，又问：「孔悬厌呢？他怎么也不来？一个个的，都成仙了吗？饭也不吃！」 曲涟兮腮帮子鼓鼓的，匆忙咽下：「四师兄在房间休息，我等会儿去给他送饭。」 齐徊闵愣了下，眼神稍显错愕看向她。他眯了下眼：「你和孔悬厌关系很好吗？」 曲涟兮如实回答：「一般。」 「那你那么积极凑过去他那里做什么？」 「我给他送饭。」 「……啧！」齐徊闵好像被气到，似乎有点不悦：「不许去！」 「为什么不能去？」曲涟兮不解：「送个饭而已。之前您不是还让四师兄教我下棋来着？」 「他也没教你。」 「……」 齐徊闵看向闻澊：「你去送。」 闻澊点头：「是。」 曲涟兮努了努嘴，拿起筷子愤愤戳着碗中白米饭，好似藉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闻澊和秦芳意对视一眼，眼神皆无奈，在相视一笑后默默吃饭。 宋珏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瞧见，一心吃饭。 吃过午饭后，曲涟兮帮秦芳意收拾厨房。齐徊闵提着酒壶离开，宋珏从厨房里拿了些食物装在竹篮中，去后山送给叶洵。 闻澊用木托盘装了些食物，要去送给孔悬厌。 曲涟兮见状，连忙走上前：「大师兄，我去送吧。」 闻澊单手托盘，另只手在曲涟兮脑袋上敲了下：「师傅不让你送，你还要去，小心挨骂。」 「可是我……」 闻澊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曲涟兮撇了撇嘴，表情无奈，却又确实是无可奈何。 秦芳意道：「其实师傅也是为你好。」 曲涟兮愣了愣，转身去看她：「何意？」 「四师弟脾气不好，他本就不想吃饭，而你过去送饭，难免会被他骂，或被他冷眼相待。」 曲涟兮道：「我又不怕被骂。」 秦芳意眼里有几分诧异。 但很快，秦芳意眼中恢复往日那般温和，她又道：「小师妹，喜欢何人，是你自由，虽说我们都觉着你和四师弟不太合适，但……那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喜欢一个人之前，要和他多相处相处，知晓他真正性情后，才做决定。若只因皮囊好看便随意付出真心，是会受伤的。」 曲涟兮愣了愣神，意识到秦芳意的意思后，她不由自主抬起手，用右手食指侧指腹摸了下鼻尖。稍稍低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轻抿了下唇，犹豫会儿后，她走向秦芳意。 秦芳意挑眉，眼中带笑：「有话要问？」 曲涟兮笑了笑，乖乖承认点头。她又道：「二师姐，如果我说……我喜欢四师兄，我想让四师兄也喜欢我，我该怎么做，他才会稍微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秦芳意顿了顿，眼眸里迅速浮现出错愕之意，可脸上却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你果然喜欢四师弟！」 「……」曲涟兮笑了笑。 她想，她反正是要喜欢四师兄的，没必要否认。 秦芳意伸出手抓住曲涟兮肩膀，话语里仍是惊讶：「真的吗？」 曲涟兮点头：「真的。」 秦芳意眼神更加惊喜：「好！」 她拍了下曲涟兮肩膀：「你既有勇气承认，向我求助，我定帮你！脾气再差的人，到底也是人。既是人，又有心，那定是会心软动情的。」 曲涟兮挑眉。这话说的倒是和六九所言相差不大。 她问秦芳意：「二师姐，我该怎么做？」 「别着急，」秦芳意笑吟吟道：「欲速则不达。四师弟是块硬石头，要好好筹划才行。」 「……」 第9章 午后，曲涟兮帮秦芳意收拾完厨房，便和她一起去了她在后山的花圃照料她的那些花草，顺带着聊了些与孔悬厌有关的事。 只不过，秦芳意虽是干元山二师姐，很早之前便来了此处，但她对孔悬厌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他是被师傅齐徊闵带回来的，没有正式拜师、也没有所谓考验，被领回来后直接就在干元山住下了。 那年孔悬厌十四岁。 孔悬厌从小就不爱讲话，性子冷淡，总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兴许是并未正式拜师缘故，他从未称呼齐徊闵为「师傅」。若有时非要开口，便也是称呼齐徊闵「老头」。对其余人，有着客气却略显生疏的礼貌。 哪怕他已在干元山有七年有余，亦是如此。 齐徊闵交代过，只要他不动手伤人，他想做什么，便随他去。毕竟，他要真闹起来，也没人拦得住他，没必要自找不痛快。随他去，他反而能听话些。 至于孔悬厌的身世，秦芳意是真的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孔悬厌是被师傅带回来的，师傅不让他们过问孔悬厌的身世，孔悬厌自己也从未说过。说实在的，同门七年有余，秦芳意甚至都不知晓孔悬厌的生辰是哪一日。以前问起时，孔悬厌只道一句「不过生辰」，便没了下文。 第21页 他自己不乐意开口，谁也问不出来。偏偏师傅又由着他的性子，几乎什么都随他。 不过好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多，秦芳意对他平日里的喜好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饮食方面，他喜口味清淡，偶尔会吃一次糕点，但不喜太甜。 生活习惯那边，他不太喜欢变动，讨厌别人进他的房间、动他的东西，他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摆在近乎固定不变的位置。他的院子是他自己在打理，院中那些灌木、草地修剪亦是经年数月都被修整的一模一样。 六九停在曲涟兮肩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洁癖加强迫症。」 曲涟兮：「……」 秦芳意看了六九一眼，像是忽的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四师弟不喜欢吵闹。像你这种身边带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他要是没打死它都是给你面子。」 六九：「……」 曲涟兮露出个无奈笑容。她其实也不想走到哪里都带着六九的，可她不带，它也会自己找过来。它好像随时都能知晓她在何处。 六九说的话只有曲涟兮能听见，但在旁人那边，它就是一只总是在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听起来，确实是会有些吵。 曲涟兮抬手在六九的小脑袋下戳了戳，打趣道：「听见了没？你别总是吵，要安静一点。」 六九：「……」 「你才吵！我说的都是有用的！可不是废话！！」它在曲涟兮脸上使劲用力啄了几下，然后震了震翅膀，飞走了。 曲涟兮摇了摇头。 秦芳意笑：「你这小鸟是哪里寻来的，还有点脾气。」 曲涟兮耸肩：「寻来一个祖宗，脾气可大了，动不动就啄我。不是啄我脸，就是啄我头。」 秦芳意失笑：「没事，你要喜欢四师弟，你会见识到什么叫做更大的祖宗。」 曲涟兮一愣，脸上笑容一僵。她眯了下眼，脸色顿时凝重上几分：「二师姐，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秦芳意拍拍她肩膀：「做好心理准备，然后，自求多福吧。」 曲涟兮：「……」 秦芳意转身要走，曲涟兮连忙跟上。她匆忙出声：「二师姐，你不是说你要帮我的吗？你帮帮我。」 「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便是在帮你了。别的事……」秦芳意侧目看她：「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不过你若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我自当尽力而为。」 曲涟兮撇了撇嘴，表情略显郁闷。好吧，这样也不错了…… 好歹这回二师姐没有给自己乱牵红线了。 四师兄脾气不好、比较难相处这事，曲涟兮是知道的。但总觉着，二师姐所言中好像有点夸张成分，自己同四师兄讲话时，四师兄多少还是有应答的。 虽然惜字如金就是了。 从后山花圃回到自己院子。才踏进院门，便起风了，午后的山风呼啸而来，夹杂着几分凉意。 有衣裳被吹动的猎猎声响自前方传来。 曲涟兮抬头，才发觉早些时候给孔悬厌洗过后晾在衣架上的墨色长袍，此刻正随着风肆意飞舞着。 她顿住脚步盯着那件衣裳看了会儿，片刻后才迈步子朝那边过去。她伸出手轻摸了下，衣裳已经干了。这才将它取下。 她低头望着手中墨色长袍看了会儿后，眼睛轻眨了下，而后转身走出自己院子，转而去了孔悬厌那里。 又一次见到院中那些被修剪的极其整齐的灌木时，曲涟兮想到了二师姐说的这院子都是四师兄亲自打理的事。 看四师兄平日作风，其实不像是会亲自动手做这些脏活儿、累活儿的人。 所谓，人不可貌相。便是如此吧。 她往里面走去，抬脚正要迈进孔悬厌屋子时，又想起二师姐说的他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出他房间的话，迅速收回已经迈出去在半空中的腿。 定了定神后，她伸出手敲了敲其实并未关上的门：「四师兄，你在吗？」 屋内无人应答。 曲涟兮又试着喊：「四师兄？你在不在房间？我能不能进去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拿回来了。」 依旧无人作答。 曲涟兮扶着门，小心翼翼往里边探去脑袋查看。视线环绕一圈，屋子里确实没人。 孔悬厌不在房间。 她稍显诧异，院门大开、房门也未曾关上，他人跑去哪里了？ 不过算了。反正她只是来送衣服的。 她再次往后看了两眼，确定孔悬厌没有在附近后，进了他房间，然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手中长袍挂在了房中衣架上，而后迅速转身离开。一刻也没敢多留。 曲涟兮跑出院门没多久，孔悬厌回来了。 他是御剑回来的，肩上还扛着一根树干完整的上品紫檀木。树干硕大，是他体型的数倍，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扛肩带回。 他从剑上一跃落地。 而后有「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声响。他将那根紫檀木丢在了院中空地上。 他抬手捏了下肩，回房准备歇会儿。进去后，很快便发现房间的不同之处。 他看向衣架。他离开前，那上边没挂任何一件衣裳。何况，此时挂在那上边的似乎是他不要的那件墨色长袍。 有人来过。 他走过去，伸手扯下那件衣裳。他说过不要的东西，向来都是直接丢掉。他抬手，似要丢地上。抬起时，衣裳抖动，有皂角的清香传来。他愣了下，稍许蹙眉，鼻间轻嗅了嗅。衣裳上只有皂角的清香。 第22页 他眯了下眸子，沉默片刻后，将那长袍丢在了旁侧椅子上。 此时，曲涟兮正在自己房间的桌案前伏案写着什么。她手中握笔，笔尖书写之处是一本比巴掌稍微大点的棕色册子。 册子全新。目前为止停留在第一页。 第一页正中间位置被她规矩写下「有关四师兄」五个大字。而后右下角位置写着「曲涟兮」三个小字。证明这本册子是她的东西。 若日后不慎遗失，也可知晓此物是何人所有。 六九从外面熘达一圈飞回来，见曲涟兮坐在书桌前扶额沉思，有些疑惑，便径直过去，停在她手边位置。 尚未开口，便瞧见了那本册子上的字。六九愣了下，而后沉默了…… 她这是准备写个计划？直接上啊，写什么计划？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找准时机直接出击，就是最好的办法。 但曲涟兮难得有这种主动的热情，六九不想泼她冷水。 见曲涟兮眉头紧蹙模样，六九试探询问出声：「宿主，你想什么呢？」 曲涟兮忽然嘆了口气。 她换了个姿势，双手捧脸，眼睛呆呆盯着桌上那本册子。 然后又嘆了口气。 六九疑惑不解。 曲涟兮再次更换姿势，单手托腮，另只手放下，将册子翻页后握起笔，开始写字。 一番书写后，曲涟兮放下笔，露出笑容感慨出声：「好！」 六九：「？」 好什么？ 曲涟兮起身，去书桌后方的柜子里翻找。 六九困惑时，小眼睛看向方才曲涟兮在册子上所写内容： 「四师兄名唤孔悬厌，今年二十一，生辰未知，身世未知。他修为高，长得好看，但脾气不好，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随便进他房间。口味清淡，偶尔吃一次糕点，但不喜太甜。」 「总的来说，是个并不完美、却又很特别的男子。」 后边有一行小字备註：光元十五年，四月十三日记。 六九有些许诧异又惊喜。宿主觉悟了？！她开窍了！！ 它正欣喜时，曲涟兮从后边柜子里翻出了另外几本一模一样的棕色册子，然后摆在了书桌上。 六九瞬间又变得困惑：「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曲涟兮拂了拂刘海，笑道：「既然要记四师兄的，那师傅和另外几位师兄师姐的也要记一记。我以前不怎么了解他们的事，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要修炼，都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他们对我的好。这回，我要把以前没来得及完成的事，都补上。」 六九：「……」 唉，话说早了。 看来她还是没开窍。 宿主啊……你什么时候能开点窍啊…… 我是恋爱攻略系统，不是报恩系统啊！ 你清醒点！！ 作者有话说： 六九：唉，作为一个恋爱攻略系统，宿主不想认真谈恋爱怎么办？t^t 【ps：祝各位圣诞快乐呀～～】 第10章 曲涟兮比六九想像中的还要直接。 按理说，这种搜集人喜好与信息的事情应当悄悄的、在暗中记录。可她倒好，居然拿着她的棕色小册与笔墨，直接上前去问。 曲涟兮做出决定的第二日，便拿着她的小册子去寻秦芳意了。两人同为女子，加之秦芳意又性格温和，对她不错，问起来也更显自然。 曲涟兮问她问题，她是有问必答。就像寻常聊天一般，只不过话语与内容多了些。 秦芳意答完后，曲涟兮便会将那些事情写在小册上。 秦芳意看她写的认真，便凑过去看上两眼，又见她写的是自己方才所作答内容的简约言句，眉头轻挑，略有诧异，却也未曾阻止她。 最后备註日期时，秦芳意见曲涟兮自然而然写下「光元十五年，四月十四日」时，眼中有一瞬错愕闪过，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笑着伸手在曲涟兮头顶敲了敲：「写错了，今年是光元五年，不是十五年。」 曲涟兮一愣，心中有一剎那的揪扯感，可最后表露出来的却也只是短暂一瞬的眉头轻皱了下。 她神色淡然的将那个「十」字用笔尖涂抹成一个黑团，继而仰头朝秦芳意露出个笑容：「我写错了，谢谢二师姐提醒。」 秦芳意顺势在她头上揉了下：「话说，你写这些东西做什么？」 「就是想记下来，免得以后忘了。」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年纪大了之后的事了？」 「有备无患嘛。」 秦芳意笑：「随你。」 之后曲涟兮又去寻了在炼药的大师兄闻澊。与秦芳意相同，有问必答，甚至还带补充。曲涟兮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除去齐徊闵，闻澊是在干元山住的最久的人。他是孤儿，在四岁时便被齐徊闵从街上捡回来养着，名义上虽是师徒，但两人关系更甚父子。 他根骨其实不算好，修炼方面天赋也一般，但好在耐心足、性格温和，适合静心炼药，也很适合应付脾气古怪的齐徊闵。哪怕齐徊闵有时喝多了没事找事，在外面闹腾，他也能耐心等待他情绪稳定后，将他带回房间伺候歇息。 曲涟兮好奇闻澊与秦芳意相遇相知相许之事，她试着问了句，也得到了闻澊的如实相告。 第23页 秦芳意是在闻澊十三岁时在街上遇到的女子，当时她正在逃跑。寒冬腊月的天，她衣裳褴褛破旧、赤着一双早就冻红冻伤的脚在街上拼命的跑。追她的人，是城中一所青-楼的龟公们。 她从闻澊身边跑过时，两人不经意对上视线，她眼中含泪泛红，却咬牙坚定着没让眼泪掉下。其实不过匆匆一眼，可那时闻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生一股莫名情绪，觉得一定要救她，便恳求齐徊闵出手将她救下。 将人救下后，齐徊闵给了她一些钱，让她自己回家去。可没料到她竟然跟着他们来到了干元山。 齐徊闵问她为何不回家。她说她没有家。之后齐徊闵与闻澊才知晓，她母亲生下第七个孩子后，失血过多而亡，她父亲用五两银子的价格将她卖给了青-楼。 她现在回去，她父亲还会再把她给卖了。所以，她没有家。 她根骨一般，而且以她当时年纪才开始起步修炼，有些晚。齐徊闵不是很想留下她，也没有要收她为徒的念头。 起初，齐徊闵也确实没有留下她，可她却固执着跟上了山。齐徊闵不许她跟上山顶，她便在半山腰的位置寻了个山洞住下。闻澊一开始只是担心她会被山中虫兽袭击，才过去看她，顺便给她带点食物，免得她飢饿难耐。 时间长了，一来二去间，便相熟。一有机会，便总是往她那边跑。 齐徊闵也不是傻子，眼睛也好的很，闻澊对秦芳意是什么意思，他看得见。后面也就顺其自然将她带回了干元山上。 之后的事，便是曲涟兮所知晓的那般。 曲涟兮诧异，她以前竟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姐居然是这般相识的。她眼里闪烁着些许亮晶晶的光，感慨笑道：「大师兄，你和二师姐的事好像话本里的故事情节。」 闻澊笑容温和，并未接话，只往药炉下方丢下几根木柴，让火焰燃烧的更烈一些。 曲涟兮在手中册子上记录好后，像是忽的想起什么，又抬头去问他：「大师兄，你当时是怎么确认你喜欢二师姐的？」 「这个嘛……」闻澊稍微回想了下。 他看着药炉下热烈燃烧的火焰，眼中满是温柔，嘴角不自觉勾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只觉得，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时，我很开心，亦轻松自在。等我意识到我喜欢她的时候，她已经稳稳扎根在我心里。我难以想像，如若她离开，我会怎样。」 他又拿起一根木柴丢进火中：「所幸，师傅没有让她离开，反而在知晓我心意后将她留下，最后也成全了我们。」 曲涟兮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羡慕：「真好。」 闻澊看向她：「小师妹，你喜欢四师弟的事，芳意和我说过了。她说你不是开玩笑的。」 曲涟兮眨了下眼，眼神坚定：「我是认真的。」 「那不容易。」 「没关系，」曲涟兮眯眼笑着：「我脸皮厚，有耐心，我会等到四师兄喜欢我的那天的。」 闻澊愣了愣神，而后笑了。他伸出手在曲涟兮脑袋上轻拍了拍：「注意安全便好。」 「知道啦。我不会找他打架的。」 闻澊笑出声来。 离开前，曲涟兮帮闻澊搬来一堆干柴，方便他炼药时随手取用。 按照顺序，她该去找三师兄宋珏。可她去到后山瀑布那边，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平常时候他都在这里。 但今日他不在。 曲涟兮想了下，先找别的人也可以。四师兄孔悬厌那边已经写过一页，可以暂时搁置，那便还剩下师傅齐徊闵和五师兄叶洵。 曲涟兮在齐徊闵的院子里找到了齐徊闵。他躺在竹椅上，双手枕在脑后，脸上盖着一把不知哪里来的蒲扇，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抖动两下脚尖。 她小心着走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闭着眼的齐徊闵却先悠悠开口：「闭嘴，转身，走出去。」 曲涟兮：「……」 「闲的没事干就去找你二师姐玩，别打扰我睡觉。」 「……」 曲涟兮犹豫了下，嘴唇微张，似要试着开口。 齐徊闵却再次抢先出声：「出去。」 曲涟兮努了下嘴，虽不情愿，但最后还是选择乖乖转身离开。师傅好言相劝的时候，她就得听，不然可能要挨罚。 她转而去找五师兄叶洵。令她无奈的是，叶洵不在他自己院子里，平时他练功的地方也寻不见他。 曲涟兮嘆了口气，三师兄不在、五师兄也不在，一个两个的跑去哪里了？ 她在山上找了一下午，确实没见着人。临近黄昏时，她才沿着林间小路慢悠悠往回走。 回自己院子前，要从孔悬厌院前经过。 他院门一如既往没关，她走过时，眼角余光瞥见坐在院中的孔悬厌。她本已经走过院门，却好像看见了别的什么，默默后退了几步，而后小心着趴在院门边上往里看去。 她看见孔悬厌坐在院中一张矮凳上，身前是一块硕大的木头，初看，似乎是紫檀木。还是上品的。 他左手握着一块木头、右手拿着一把小刀，修长又白皙的手指按着刀柄，近乎完美控制着手上力度，仔细雕刻着左手中紫檀木。他神情专注，连顺着风来的叶子落在他头上他都未曾感觉到。 暮色下暖黄光晕安静落在他身上，彷如为他镀上一层朦胧如画的浅金色光。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更美得不像话。 第24页 哪怕坐着木工活，却也不像是寻常人间男子。如谪仙，萧萧肃肃，似松下风。 曲涟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中不由嘟囔了句：「就是脾气不太好……」 话语刚落，一把泛着冷冽白光的刀「咻」一声飞来，稳扎在了她旁边木门上。 曲涟兮猛的睁大眼睛，瞳孔迅速收缩，眼中的被惊吓意味明显。 她惊慌瞬间，孔悬厌缓缓站起身来，不过眨眼一瞬，便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曲涟兮跟前。 曲涟兮眼里的震惊更明显了些。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神情谨慎又小心翼翼望着他。 虽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可她看向他的视线却未曾偏移。 孔悬厌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门上的小刀取下。他抬起小刀，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刃直指她的眼睛。 他冷冷出声：「你好像，不是很想要你的眼睛。」 曲涟兮一愣，立刻抬手捂住眼，却稍稍打开指缝，从指间缝隙继续看向孔悬厌：「胡说，我怎么不想要我的眼睛了？」 「我之前是不是说过，再盯着我看，就把你眼睛挖了？」 「……」曲涟兮抿了下唇。他的确说过。 但那是玩笑话……对吧？ 曲涟兮眨了下眼，依旧看着他。 视线对上，可见他眼神冰冷，而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望不见底的黑洞，看的越久，便好像深陷泥潭，挣扎不出。 明明那是一双看起来很漂亮的眼睛，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冰冷与可怖。 曲涟兮心中的惊慌之意顿时消散。莫名的，心便平静了下来。 见她没别开眼，孔悬厌眯了下眸子：「还看？」 曲涟兮望着他，没来及的说了句：「我不怕。」 孔悬厌蹙眉：「什么？」 「我说，我不怕。」曲涟兮往前迈出两步，眼睛距离孔悬厌所持小刀只有毫釐之距。 她清澈明亮的水眸里清晰倒映着孔悬厌的面容。眼神平静如止水，风过无涟漪。 林间，不知那棵树上的鸟儿跃起，惊动树枝颤颤。 随后真有风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你挖吧，」曲涟兮站在他身前，眼神坚定凝望着他：「我就站在这里。我不怕疼，但你要是下手干脆利落一些，我会很感谢你的。」 孔悬厌心下错愕，眉心紧蹙。 而后伴着风一道响起的，是孔悬厌冷冽却带有几分无可奈何意味的—— 「有病。」 第11章 曲涟兮看着眼前这扇被孔悬厌轰然关上的院门，轻挑了下眉头。果不其然，他说要挖她眼睛是玩笑话，他不会真的动手。 但他好像不高兴了。 方才他甩上院门时，用了很大力。「砰」的一声巨响，院门都差点被他甩下来。 在一旁树上瞧见了全程的六九挥着翅膀飞来落在她肩上，话语里满是无奈：「亲爱的宿主，我能问问，你刚刚和他说那些话的用意是什么吗？」 曲涟兮蹙了蹙眉心。用意？ 「没有什么用意。」她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你确定你不是想故意激怒他？」 曲涟兮顿了下，反而诧异：「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你就不应该和他说那些话。」六九用翅膀在曲涟兮脸上扇了扇：「宿主，你现在的任务是让他喜欢你，而不是让他对你产生厌恶感。」 曲涟兮皱了下眉，嘴唇抿了抿，没应答六九的话，只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忽然的沉默倒是让六九有些不适应。 她踏进院门时，六九出声询问：「宿主，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孔悬厌现在对你的好感度还是零，虽说这次没有因为你鲁莽的举动而有改变，但难免以后不会有。可千万别被扣分啊，不然你这任务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结束。」 「宿主啊，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六九无奈：「你怎么都不回答，被孔悬厌骂了，心情不好吗？」 曲涟兮往六九那边瞥了眼，眼神淡淡，眼底似有一丝别样情绪浮现。但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便消失不见。 六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曲涟兮收回目光：「没事，忽然觉得有点累，想睡觉。」 六九不解：「可现在还没天黑。」 曲涟兮重复了遍：「我累了，想睡觉。」 「……」 曲涟兮回到房间，径直走向床铺，脱鞋后躺下，扯过被褥盖在身上，而后闭眼。整个过程十分流畅，没有半点犹豫。 六九在窗边停下，漆黑的小眼睛盯着曲涟兮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平稳，胸前起伏稳定，脸上亦无多余表情。六九想，看来她是真的睡着了。 六九调转方向，震动两下翅膀后飞了出去。趁曲涟兮睡着，它得去看看现在她的攻略目标孔悬厌现在是什么情况。 曲涟兮原本没睡着，可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后，却意识迷离的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梦境沉沉，眼前所见亦并非美好。 她先是置身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她试着要呼喊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后脑中一阵剧烈的刺痛感袭来，因为疼痛，她下意识闭上眼，眉头紧蹙起，抬手捶着脑袋，试图以此来缓解疼痛。 第25页 重新睁眼后，各种以前曾发生过的事情迅速在她眼前闪过，好似片片光影，她甚至来得及看清楚其中一个场景便被另外一个画面取代。 不过短暂片刻，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那些东西挤压得好像要爆掉。 头疼感剧烈。 她紧蹙眉心，额间有一层冷汗微微渗出。她不自觉攥紧被角，脸色变得苍白。她紧咬着嘴唇，可脸上不安神情明显。 嘴唇被咬破，鲜血滑入口中。有腥甜味在她嘴里蔓延开。 尝到血味的瞬间，她猛的睁开了眼。梦境破开，脑海中所有画面齐齐化为烟雾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她再次闭上眼。 因为眼睛的干涩与瞬时的刺痛感，眼泪不受控溢出，从眼角缓缓滑落。 房内有一阵努力压抑却还是响起的紊乱呼吸声响起。方才所经梦境，其实并不算长，可她却好像在那么一会儿时间里看完了她曾经的一生。 那种感觉并不好。或者说，令她觉得很难受。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缓了许久，才让那种感觉从她脑子与身体里消散出去。她深呼吸两下，这才真正的睁开眼。 眼前是黑暗。她已不在梦中，此刻天色已暗，屋内未曾点灯。 她愣了愣神，眼角有一颗清泪倏忽落下，滴落在枕头，而后融入枕中。 夜幕将整个干元山笼罩后，六九从孔悬厌那边回来，想着给曲涟兮汇报一下孔悬厌的情况。可曲涟兮屋子里漆黑且空荡。她人并不在房间。 六九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她跑到哪里去了？它很快飞出去寻她。 在干元山四处绕了一圈，最后在之前那个山崖边寻到了她。 初夏天的晚风里，仍然满是凉意。何况是山崖边，风更通畅，更显寒冷。可曲涟兮却在山崖前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模样，显然已经入定。也好似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这迎面而来扑打在她身上的寒风。 六九在旁边一棵树的树枝上落下。大晚上的，山崖边风这么大，她居然在这里打坐修炼…… 六九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曲涟兮从入定修炼中醒过来。眼看马上要到子时，她还未醒，是准备在这里打坐一晚上么？不会着凉吧？ 其实六九很想过去将曲涟兮唤醒，但转念又想，她已然入定，自己喊她、她未必能听见。何况，她今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自己还是别过去惹她不痛快了。等她修炼结束，她心情应该会好转些。 圆月悬空，星辰浩瀚如海。虽有寒风起，景致却也尚可。 子时悄然而至。 曲涟兮缓缓睁开眼。抬眸见眼前完全漆黑的夜色，嘴唇抿动一下，而后站起身来。她抬手拍了拍衣裳，又跳动两下，似是要将身上的凉意就这般抖落下去。 六九立马飞到她跟前：「宿主，你终于醒了！」 见六九在这里，曲涟兮有点诧异。但那细微诧异也只出现一瞬，很快便消失不见。不管她去哪里，六九都能找到她。显然，这次也没例外。 曲涟兮道：「回去吧。」 而后自顾转身往回走。 望着曲涟兮大步离去的背影，六九心有疑惑，它总觉得宿主今天心情不太好。但原因……是因为孔悬厌骂了她一句「有病」？可当时曲涟兮反应不像是生气。 六九不太明白。 曲涟兮走在前边，六九安静跟在后面。 寂静林中，有风声呼啸而来，与之伴随的，还有从林子里响起的脚步声。那不来自曲涟兮大步子却轻盈的步伐音，而是一阵轻又缓、听起来很淡然的脚步声。 夜色深沉，凉风阵阵。也不知是谁，半夜在林中竟还能这般闲庭信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曲涟兮身后不远处。 曲涟兮往后瞥了眼，心中警惕。她垂下的右手稍许活动了下手指，而后掌心凝力，静待时机。 待身后脚步声靠近，且离她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后，她猛的转身，出掌袭击而去。 她出掌迅速，没有任何犹豫。随之带起的掌风甚至冷冽过此间夜风。 但那一掌最终却没有噼下。她手掌停留在了身前之人的脖子左侧两指之距。 「四师兄？」曲涟兮错愕，而后迅速收回手：「你怎么在这儿？」 她身前所站的孔悬厌眼神无聚焦，脸上无情绪。曲涟兮和他讲话，他亦没有应答。 他要往前继续走。 曲涟兮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梦游了。前几日晚上都挺安生，老实在房间睡觉，怎么忽然又跑出来了？ 前面不远处可是方才她修炼的山崖。 山崖之下，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渊谷。 曲涟兮连忙跟上他步子，挡在他身前拦住他去路：「四师兄，前面没有路了，我们换一边走。」 孔悬厌面不改色，眸子里却有一丝浅浅疑惑浮现。 曲涟兮又道：「我带你回去睡觉，我们走那边。」 她指了下他身后来时那条路。 孔悬厌没动。 曲涟兮无奈，伸出手要去拉他的手，却忽的想起他不喜被他人触碰。犹豫了下，转而扯住他袖口衣角，以扯动衣角借力，带着他调转方向。 孔悬厌愣了愣，低头瞥向曲涟兮。曲涟兮朝他露出个笑容，而后看路往前走。 他没挣扎反抗，随着曲涟兮一道往前去。 第26页 曲涟兮顺利将孔悬厌送回了他房间。他只穿着一件单薄底衫，显然之前在睡觉。他身上很凉，衣裳连带皮肤皆是冰冷。 曲涟兮扶着他坐在床边：「四师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孔悬厌看着她，却不曾言语。 但她想，他这应该是默认了。 她很快跑出房间，去厨房取热水。来回需要点时间，但她回来时，孔悬厌一动未动的坐在方才曲涟兮让他坐下的位置，连双手安然放在膝上的姿势都没变。 曲涟兮端着热水走过去，将布巾用热水浸湿后，又拧干，为孔悬厌擦了擦脸，又小心翼翼将他双手擦拭一遍。 孔悬厌全程注视着她，可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 曲涟兮抬头时对上他视线，忍不住笑了下：「你要是清醒时候见着我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孔悬厌：「……」 弄完后，曲涟兮扶着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被子。 可孔悬厌没闭眼，眼睛直直注视着她。 曲涟兮道：「四师兄，该睡觉了。把眼睛闭上。」 孔悬厌没动。 她伸出手覆上他眼睛。 孔悬厌仍然没有反应。 一会儿后，曲涟兮小心翼翼将手挪开。她手掌底下，孔悬厌依旧睁着眼望着她的方向。 曲涟兮无奈：「四师兄，时辰不早了，你闭上眼睛睡觉好不好？」 孔悬厌眨了下眼，但依旧没闭眼。 曲涟兮扶额，不由嘆息一声。怎么感觉，她好像在哄小孩儿？可要是就这样不管他，他指不定等会儿还得往外跑。 她露出笑容：「四师兄，你乖乖睡觉，明天我给你糖吃好不好？」 孔悬厌盯着曲涟兮看了好一会儿，而后闭上了眼。 曲涟兮瞬间惊喜。 这个居然好使！ 蹑手蹑脚离开时，曲涟兮瞥见了孔悬厌放在剑台上的那把通体浑黑如墨的长剑。 她顿了下，很快收回目光，走出房间。 轻轻关上房门后，曲涟兮站在门口，仰头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皎洁圆月，忽然松了口气。 她嘴角上扬了些，低声喃喃了句： 「我也需要一把剑。」 第12章 翌日。 要练功。 曲涟兮照常来到后山那棵大槐树前。她到时，几乎都到了，所站之地也如常。唯独不见叶洵。 她问秦芳意，秦芳意说他得知他母亲还活着的消息、并已有下落可寻，和师傅请示过后，得允许便下山去寻人了。 归期未定。但他说寻到人就回来。 曲涟兮诧异。她从没听五师兄提起过有关他家人的事，曾经她无意中问起过，但他显然回避这个话题，那时候她以为五师兄是孤儿，所以之后都没在他面前问起他家人的事，怕戳到他痛处。 见曲涟兮神色略有异，秦芳意问她：「怎么了？」 曲涟兮笑着摇了下头。 缓神后，曲涟兮抬眼，视线不经意瞥到了正擦拭着手中刀的宋珏，她愣了下，又问秦芳意：「二师姐，你知道昨天三师兄去哪里了吗？」 「昨天啊……」秦芳意稍微思索了下：「大概是下山去扫墓了吧。」 「扫墓？」 「嗯。」秦芳意轻点头：「不过那是他家里的事，我不方便和你多说，你想知道，得自己去问他。」 曲涟兮不由看向宋珏。 宋珏一如既往神色淡然的用白布巾擦拭着他的长刀，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波动。 曲涟兮想，三师兄家里人的事，她还是别多嘴去问了。既是扫墓，当已是已逝之人。不可多问。 在宋珏身后，是躺在槐树枝干上的孔悬厌。不像以前那般姿态慵懒，此刻更显安静与平和，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曲涟兮想起昨晚在林中遇到孔悬厌梦游一事，大晚上他不睡觉在外面乱逛，难怪白日里总是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她忽然记起昨晚她哄他睡觉时说，她要给他糖吃。思及于此，她嘴角不自觉上扬些，眼中有浅浅笑意浮现。 秦芳意顺着曲涟兮视线看去，瞧见树上躺着的孔悬厌时，瞬间反应过来。她捂嘴轻笑一声，打趣道：「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不怕他挖你眼睛了？」 曲涟兮笑：「他不会的。」 「这么有自信？」齐徊闵的声音忽然从曲涟兮身后响起。 曲涟兮一惊。 秦芳意转身，恭敬却笑道：「师傅。」 曲涟兮眨了下眼，低头后乖乖喊了句：「师傅。」 齐徊闵瞥了曲涟兮一眼：「今天练功，我亲自监督你。」 曲涟兮：「……」 正午之前，齐徊闵就如他本人所言，一改往日那懒散模样，始终跟在曲涟兮身边，亲自指导她如何运用体内的灵力来操控物品。 因之前便已修过静心诀，齐徊闵所教的控物之法，曲涟兮很快便掌握。轻一些的东西她可以随意控制挪动，但过重的物体，暂时还无法随心所欲的移动。 齐徊闵有些许诧异她学的速度，但也未言其它。 趁午饭后歇息的间隙，曲涟兮去了趟后山。她记得那边林子深处有几棵百年桃花树。 山上气候与山下不同，此时桃花树上桃花初开，花苞粉嫩，娇艷欲滴。刚靠近些，便瞧见在桃花枝头飞舞的数只蝴蝶，隐约可闻见瀰漫在空气中的淡淡桃花香。 第27页 曲涟兮走过去，在那几棵桃花树间左右纠结要选择哪棵的哪个部分比较好。 犹豫时，宋珏过来了。 他寻常练刀的瀑布离此处不远，他饭后习惯散步，就在附近随意走走。正巧看见了曲涟兮。 「小师妹。」 曲涟兮回头：「三师兄。」 「在做什么？」 「我想砍一截桃木带回去刻一把桃木剑。」 宋珏挑眉：「师傅给你剑诀了？」 曲涟兮摇头：「没有。」 她记得她曾学过的所有剑诀。但这时候，她确实还没有从师傅那里得到剑诀。但她可以偷偷练别的。 防身之术不在多。 宋珏不解：「没有剑诀，你要剑，做什么？」 「没有剑诀也不影响我有一把剑。」曲涟兮笑着：「再说了，这桃木剑嘛，我也不能保证我第一次刻就能成功，说不定等我什么时候刻好了，师傅就给我剑诀了。」 宋珏稍思索，而后点头：「这倒也是。」 而后他又问：「为什么选桃木？」 曲涟兮望向花苞簇拥绽放的桃花枝，带着笑意的眼眸轻眯了眯：「不是说桃木剑可以降妖除祟嘛。而且，好看，还香。」 宋珏愣了下，忽的笑了。 他将背后所负长刀拔出：「选中哪一截了，我帮你砍下来。」 曲涟兮抬手摸着下巴稍思索了会儿，指着最右边那棵桃树最粗的那截树干：「这个。」 「嗯。」 宋珏点头，手中长刀一挥。熠眼刀光一闪，惊落片片桃花纷飞而落。 那截粗壮树干呈斜条切口与本体分离，而后掉落。 宋珏伸手接住，而后递到曲涟兮跟前。 曲涟兮双手抱住：「谢谢三师兄。」 「此处桃花开得好，不准备折几枝回去点缀房间？」 曲涟兮仰头望向枝头那些粉嫩娇艷欲滴的桃花，有蝴蝶在其上轻点花蕊采蜜。 她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一截桃木了，那些漂亮的桃花就让它们开在枝头吧。」 宋珏挑眉，眼神有些许诧异。 曲涟兮抱着桃木要离开时，宋珏喊住她：「小师妹。」 曲涟兮转头看他：「嗯？」 「听二师姐说，你这两天在问我们几个的事。」 曲涟兮一愣，但如实点头，并未否认这件事。 宋珏又道：「你在问我们的事，但你自己好像从没说过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曲涟兮倒是没想到宋珏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倏忽愣神，脑袋里一片空白，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眨眼后便消失。她答：「北方。」 她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桃木，又道：「我是从北方一处寒地来的。不过我在那里待的时间不长，我母亲死后，我就跟着照顾我母亲的那个婆婆往南走。她姓裘。不过，裘婆婆年纪大了，半路上遇到点事，没撑住，死了。就死在干元山不远处的官道旁，我在官道边的林子里挖了个坑，把她埋在了那里。」 宋珏诧异。他抿了下唇：「抱歉。」 「也没什么，反正是事实。」 「……」宋珏蹙眉：「那你父亲呢？」 「不知道。大概，也死了吧。」 「……」 宋珏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乱问。他默默将长刀收回，皱眉纠结了片刻后，他忽然说了句：「那什么，我家里人也都死了……除了我，都死了。」 曲涟兮愣了愣，抬头去看他时，眼神有点诧异，但更多的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话，要怎么接？ 她眨了眨眼，呆呆应了句：「啊……这样啊……」 宋珏应了声：「嗯。」 气氛顿时变得极其尴尬。 有风骤起，带着午后的暖意，与桃花的清香一併而来。 曲涟兮看了眼手里的桃木，继而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宋珏，犹豫了下，挤出个笑容来：「三师兄，这话题……好尴尬啊……」 宋珏点头认同：「确实。」 「那……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嗯，贊同。」 曲涟兮笑了下。 宋珏脸色亦温和了不少。 从宋珏那边离开后，曲涟兮直接回了自己院子。而后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刻她的桃木剑。 刻木剑这活儿，比曲涟兮想像中要简单些。兴许是能静心缘故，即便中途偶尔差错，也不着急，换个边继续琢磨。 午后，齐徊闵没来找曲涟兮，曲涟兮也乐得自在，悠悠闲闲将那一下午的时间全用来刻桃木剑。 她花一下午刻出来的成果还不错，木剑初成型，但还需再琢磨琢磨细节、以及之后的润色。 晚饭时间，正常吃饭。 晚饭后，她帮秦芳意收拾了厨房，而后向她讨要了一小盒山楂糖。那是秦芳意自己做的，酸酸甜甜，味道很好。刚拿到时，曲涟兮便馋嘴吃了好几颗。 她想，以后若是有时间，她也要跟二师姐学一学做这个山楂糖。好好吃。 入夜后，她去密林之外的山崖边打坐修炼静心诀。 静心诀境界共九层。如今她在第二层。且有突破至第三层的趋势。也因此，她更得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突破。 子时将至，她从入定修炼中醒来。 晚间的风一如既往的凉。她起身时抖了抖肩膀，活动了下久坐的身体。 第28页 而后她站着山崖边，往漆黑夜色里眺望而去。她看向的是远方，只不过因夜太黑而瞧不见她所望是何处。 她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后，收回目光的同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凉的。 她哆嗦了下，然后转身往回走去。 相同的林间小路、几乎相同的时辰，以及同样的自林间涌来的凉风，与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唯一不同的，是从旁侧草丛中悠悠飞出的、闪烁着点点萤光的萤火虫。初夏时节，萤火虫还不多。 曲涟兮有些惊喜，伸出手指往从她眼前飞过的萤火虫上点了下。 萤火虫颤抖两下，震动翅膀往另一边飞去。 她轻笑一声。但在寂静夜色里，这笑声仍然清晰。 身前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她听见了，眉头轻挑，而后抬头。 眼前所见，是她预料之中的人。 她笑吟吟迈着轻快步子靠近：「四师兄。」 孔悬厌站定脚步，脸上神情与昨日相同。闻声，他低头看向曲涟兮。 曲涟兮拿出装有山楂糖的小盒子，打开递到他面前：「吃糖吗？」 孔悬厌盯着小盒子里的山楂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昏暗，看的不太真切。 曲涟兮拿出一颗山楂糖递到他嘴边：「啊～张嘴。」 孔悬厌注视着曲涟兮，然后学着她张嘴模样稍稍张开嘴。曲涟兮顺势将手中山楂糖推到他嘴中。 孔悬厌下意识咀嚼。咬破山楂糖后，它的酸甜滋味迅速在口中瀰漫开。他稍微皱了下眉头，咀嚼动作顿住。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种酸甜口味的糖。 曲涟兮道：「不许吐掉，咽下去。」 孔悬厌：「……」 最后还是听话咽下去。 曲涟兮看着手中盒子里的山楂糖，有点无奈：「没想到你不喜欢山楂糖，我还觉得挺好吃的。」 孔悬厌盯着她看了会儿，又看向她手里握着的盒子。沉默片刻后，他张开了嘴。 曲涟兮愣了愣，而后笑了。她道：「不喜欢不用勉强，我下回给你带别的。」 孔悬厌合上了嘴。 曲涟兮将盒子收起：「你不喜欢酸甜口味的糖，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糖葫芦你喜欢吗？」 「……」孔悬厌沉默不言，只是看着曲涟兮。 曲涟兮嘆了口气。 好吧，他现在是梦游，不能给出回答也正常。 没关系，她会想办法知道的。 她伸手牵过孔悬厌衣角：「走，带你回房间睡觉去。」 「……」 第13章 之后的几日，正儿八经练功时，齐徊闵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午饭后休息时间她便在院中刻桃木剑，白日里，她和孔悬厌几乎没有交集。 她忙她的事，孔悬厌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便打扰。 六九不止一次提醒过攻略任务需要她主动出击，但曲涟兮只是说，静待时机。 至于这个「静待时机」指的是什么时候，具体要等多久，她没说。六九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偷懒不做任务去刻她的木剑。 白天，一切如常，没多大变动。但入夜后，曲涟兮会去萤火崖边打坐修炼静心诀。 萤火崖，是曲涟兮给那处无名的山崖取的名字。 至于原因，也简单。因为晚上可以在那里看见萤火虫。 修炼至子时，回去路上，会遇见在林中因梦游而闲逛的孔悬厌。他每晚梦游所在路线几乎无变化，曲涟兮不需要特意去寻，就能在路上迎面碰见他。 相比白天那个不喜言笑、不爱搭理人的四师兄孔悬厌，梦游时的孔悬厌可乖多了。虽然一言不发，但他会听曲涟兮的话、跟着曲涟兮走。 六九告诉曲涟兮，这只是梦游时的寻常症状，梦游者会不自觉靠近周边发出声音的东西，或人。 而六九觉得很无奈的是，孔悬厌对梦游的事一无所知，自也对这时候曲涟兮跟他说的话、为他做的事不知晓半分，也因此，白天清醒时候的孔悬厌见到曲涟兮时，仍然是那副冷冰冰模样。这对于攻略任务没有任何帮助。 六九建议曲涟兮将梦游的孔悬厌喊醒，或者，直接将他会梦游一事告诉他。 曲涟兮却不贊同。 她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反正很开心。」 六九正要辩驳时，曲涟兮又抢先一步补充：「白天可见不到这样听话的四师兄。我就当我偷偷养了个宝贝，不行吗？」 六九：「……」 曲涟兮嘟囔了句：「梦游时的四师兄可比你可爱多了。亏你还是只百灵鸟，不会唱歌就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叽叽喳喳的，吵死我了。」 六九：「…………」 六九说不过曲涟兮。总是拿任务说事，曲涟兮肯定要不高兴，它很识趣的闭上嘴。 它觉着，曲涟兮心中是有分寸的。至于那个分寸点在哪里、何时出现，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但六九认同之前曲涟兮所说的「欲速则不达」一言。毕竟任务期限有三年，且看看再说。 曲涟兮的桃木剑刻了将近十日，总算完工。 一臂有余的剑身，剑身正中间有道剑纹。剑纹竖直，如一条长型小凹槽。剑柄与剑身连接处雕刻有一簇桃花，共七朵，模样形态有七、八分真。若有润色，可几近乱真。 第29页 多余的桃木，她做了两支发簪。那是两支很素的桃木簪子，没有雕刻任何纹样，她将其打磨的圆滑，摸起来没有过分粗糙感。被她用来在沐浴时将长发左右盘起，不让头发落入水中。 而后，天气渐热，褪去了最初的凉意，时不时便有夹杂着些许热意的风迎面吹来。 五月已至。 午后小憩时分，曲涟兮拿着桃木剑在院中练剑。 齐徊闵还没给她剑诀，她现在练的，是当初她母亲还在世时教她的剑法。招式简单，但讲究柔与变通。 以柔克刚。是这套剑法的剑旨。 是曲涟兮母亲闲来无事在池边静坐时忽然想出来的几个剑招。她就将其连接成了一套剑法。招式不难，重在领悟与运用。 练剑时，曲涟兮自然而然想到了她母亲。 但她脑海中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她总是坐在冰池边的亭中呆呆望着那一池静无涟漪的冰冷池水。曲涟兮还记得，她没怎么对自己笑过，总是一脸愁思。 曲涟兮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母亲满面血污、浑身血痕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 她眼前忽的浮现出了那一幕。 手中剑忽的失控，剑意横扫而过，斩断树枝几根，惊震树叶簌簌落下。 她回过神来，望着纷纷而落的树叶，不由皱起眉头。转头时，瞥见了站在院门前的齐徊闵。 她愣了下，正要过去，却见齐徊闵嘆息着摇了下头，而后转身离去。 曲涟兮诧异，连忙追了过去。 她小跑过去，跟在齐徊闵身后一步之距。她眨了下眼，抿唇后出声：「师傅，您刚刚为何摇头嘆息？」 齐徊闵摸了摸鬍子：「你心不定，练剑，为时尚早。」 曲涟兮愣了愣。想来，师傅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剑。她解释：「只是刚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所以……」 「那不就是心不定？」 「……」 曲涟兮紧抿着唇，没再解释了。师傅说她心不定，那就心不定吧。她也确实没有好好控制住那一剑。 剑招本柔，不该有方才那般凌厉的剑风。 可她并不贊同她练剑为时尚早这一说。 曲涟兮道：「师傅，我已十五，来干元山也有四个月，为何您还不让我练剑？」 「我不让你练，你还不是自己练了。」 「……」曲涟兮一时语塞。 齐徊闵又道：「你可以继续练你的剑招，我不会阻拦。但我这边，等我什么时候觉得你可以练了，再给你剑诀。」 「……」 齐徊闵往前走。 曲涟兮抿了下唇，再次跟上去：「师傅，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经过您同意就擅自练剑，您不高兴了？」 「并非如此。」 「那是……」 「我说了，你心不定，在我这里还不够资格。」 「……」 齐徊闵继续往前离去时，曲涟兮没有再跟过去。她站在原地望着齐徊闵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才闷闷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着仍然被她握在手中的桃木剑，眼神微微闪烁，神态略有几分委屈的咬了下唇。她还不够练剑的资格…… 犹记得，先前那次，她在来到干元山第三个月时便得到了师傅给的剑诀。可如今都已是第四个月了，师傅却说她在他那边尚未有练剑资格……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有很努力的修炼，白天跟着师傅、师兄师姐们一起练功，休息时候会练剑，晚上还会去萤火崖打坐静修静心诀，每日睡觉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她为什么没有资格？她为什么没有资格！ 曲涟兮忽然有些生气，她猛的举起手，像是要将手中桃木剑摔下。可举起的手都迟迟没有放下。 举剑之手微颤抖了几下，最后还是收回。 她愤然跺了下脚，满脸郁闷又不悦的走回自己院子。 晚饭时，曲涟兮脸上的闷闷不乐模样仍然明显。平常能吃一碗米饭，今日半碗都没吃完。平时她爱吃的那几道菜，这会儿却也是连筷子都没伸过去一下。 齐徊闵瞥了她一眼，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却没开口点破。 倒是秦芳意小心翼翼询问：「小师妹，你怎么了？是今天做的饭菜你不喜欢吗？」 「不是。」曲涟兮淡淡应答：「我只是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闻澊接话：「还是再吃些吧，晚上会肚子饿。」 秦芳意立马附和：「对啊，再吃点吧，一晚上可是很久的。」 「没事，我不饿。」就算饿了，她也可以忍着。 而后曲涟兮看了齐徊闵一眼，又说：「师傅，我能先回去吗？」 齐徊闵瞥了她一眼，眼神无奈，却也点头：「嗯，去吧。」 曲涟兮将自己的碗筷收回厨房，然后离开。 闻澊和秦芳意对视一眼，似有担忧。 齐徊闵出声：「闹小孩儿脾气，不用管她。」 但很快又补充了句：「芳意，给她留点吃的在厨房。」 秦芳意笑着点头：「好。」 曲涟兮回到房间，直接扑倒在床上，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干…… 她伸手将枕头捞过，紧紧抱在怀中。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锁，她忽的眯了下眼，好似在思索什么。 第30页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好长一段时间，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起身坐在了床上。 她往窗外看了眼。此刻已然天黑。 她挑了下眉，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了房间。 六九跟在她身边：「宿主，你干嘛去？」 「我还能干嘛？练功去。」 但在练功之前，还要再做一件事。 她去了齐徊闵的酒窖，从里面搬出了两个刻有杨梅纹样的酒罈。那是齐徊闵亲自酿的。 其实整个酒窖里的酒大多是齐徊闵酿的，其余人偶尔帮忙弄点材料、干点手下活儿。 她搬着两坛杨梅酒往萤火崖去。 六九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宿主，你该不会准备一个人将这两坛杨梅酒都喝完吧？」 「杨梅酒而已，不会醉的。」 「……」六九却不信：「要喝酒的话，还是别去萤火崖了。那边是山崖，万一没站稳掉下去了怎么办？」 曲涟兮忽的顿住脚步。好像，有点道理。 她转身去了青莲池。 六九：「……」 「宿主……啊！」六九无奈：「你不觉得你要是真喝醉了，不小心掉下山崖，跟失足掉进池中的结果是一样的吗？」 曲涟兮抱着酒罈在池边坐下：「哎呀，说了这是杨梅酒，不会喝醉的。信我。」 六九：「……」 我信你个鬼！ 第14章 常言道，一醉解千愁。 但有时候，醉酒未必能解愁。但能让人犯二。 一坛杨梅酒下肚，除去没有杨梅的酸甜味道，有点辣之外，曲涟兮倒是没觉着有别的什么不适。 她坐在青莲池边，放下手中空酒罈，又伸手拿过另一坛酒，开封后抱起，又是一阵咕噜咕噜喝下。那豪爽肆意、没半点犹豫的架势，大概连壮汉瞧见了都得自愧不如。 没能阻止曲涟兮喝酒的六九无奈停在旁边树枝上。看着她的脸蛋从最初的白皙变得有些泛粉红，到现在第二坛酒下肚后变得更红。 曲涟兮放下酒罈，一脸满足。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沾着些许酒渍的嘴唇。 「嗝……」一个酒嗝音响起。 声音不大。但明显是她发出来的。 曲涟兮眯了眯眼眸，一脸郑重其事道：「刚刚……不是我打的嗝！」 「嗝……」她抖了下肩膀。 「反正不是我。」她还是这般说。 六九：「……」 六九确信，曲涟兮喝醉了，并且她酒量不怎么样。它扑腾两下翅膀，朝曲涟兮那边飞去。 「宿主，你喝多了，赶紧回房间睡觉吧。」 曲涟兮抬头，盯着眼前的六九看了会儿。她眨了下眼，然后挑眉笑了：「欸，这只鸟会说话？」 六九还没来得及解释，曲涟兮脸色骤变，话语瞬冷：「哪里来的鸟妖，竟敢跑来干元山！」 六九：「？？？」 曲涟兮举起身侧空酒罈朝六九砸过去。 六九一惊，连忙躲开。 「啪嚓——」酒罈落地，碎成多块碎片，溅落在四处。 曲涟兮缓缓站起身来，抬手取下了被她背在身后的那柄桃木剑。 六九大惊失色，扑棱着翅膀迅速往高处飞去：「宿主，你清醒点！我是你的系统六九，不是鸟妖！！」 「什么系统？什么六九？」曲涟兮握紧桃木剑，剑指六九：「我不认识你，你分明是只鸟妖！还想骗我？！等我把你抓到，就把你的鸟毛一根、一根的拔了！给你拔秃了！」 「……太过分了吧！」六九无奈再次强调：「还有，我真的不是鸟妖！」 六九在前面飞，曲涟兮举着桃木剑在后边追，大有一副不追到六九把它鸟毛拔光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和醉酒的人讲不通理，这一点，六九也清楚。 它也就没有费时间和发酒疯的曲涟兮争辩，直接冲进林子里，借着漆黑夜色与交错林木的遮掩，跑了。 曲涟兮在周边找了遍，但没找到踪迹。 眼前视线倏忽有些模糊，她使劲眯了下眼，睁开时，却好像觉得地面在晃动，周边她所能见之物好像都出现了重影。 大抵是因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没多久脑中便有晕乎乎的感觉传来。 她用力甩了下头，又抬手揉了揉眉心与太阳穴之处，试图恢复。但效果甚微。 她往旁边踉跄几步，伸出手胡乱摸索到一棵树，而后扶着树干缓缓坐下。 六九从青莲池那边离开后，原本想去找孔悬厌。但又觉着要是曲涟兮那发酒疯的模样被他瞧见，影响之后她收集他的好感度。 它转而去了秦芳意那边。 秦芳意正好从房间出来，看样子是要去取东西。六九立马飞过去，在她跟前使劲扑腾着翅膀吸引她注意。 秦芳意看见它，有些惊讶：「你不是跟着小师妹身边那只百灵鸟吗？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啾啾！啾啾啾啾！！」它着急叫着，翅膀随着叫声用力晃动。 但秦芳意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六九无奈，飞过去用嘴咬住她衣裳用力扯，要带她往外走去。 秦芳意伸手将它抓在手中：「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小师妹那边有事？」 六九一听，立马点头。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秦芳意惊奇，但很快回到正题：「小师妹在哪里？」 第31页 六九叫了两声，而后抬起翅膀往后山青莲池的方向指了下。 秦芳意下意识往前迈出几步，却忽的想起什么，又顿住了步子，转头往身后房间看去。神情若有所思。 她挑了下眉，转身往回走。 六九诧异又着急。为什么回房间啊？你家小师妹在青莲池，不是往这边走的啊！ 屋内燃着明亮烛火，此刻在屋中对面而坐的是闻澊与孔悬厌，两人之间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局进行到一半，孔悬厌占据上风，闻澊捏着一枚白子，蹙眉盯着棋盘，尚在思索他的下一步棋。 秦芳意走过去：「四师弟。」 孔悬厌抬眸。 「这只百灵鸟说小师妹在青莲池那边出事了，你过去看看？」 六九：「？」 这种时候不要让孔悬厌过去啊！ 它忽然挣扎起来。秦芳意面带微笑的将它握紧了些，没让它挣脱。 孔悬厌瞥了六九一眼：「这只鸟会说话？是鸟妖？」 六九：「……」 我、不、是、鸟、妖！！ 秦芳意道：「它不会说话，我是这般理解的。」 秦芳意将六九递到孔悬厌跟前：「它平时都跟在小师妹身边，方才它特别着急飞来，还咬着我衣服要带我往青莲池那边去。我想，应该是小师妹出事了。」 孔悬厌神色淡然：「这只鸟既是来找你的，应当你去。」 「这么晚了，我要和阿澊睡觉了。你闲着，你去吧。」 孔悬厌一脸「你看我相信你吗」的表情看着她。 这盘棋尚未分出胜负，闻澊也正在思索下一步该走何处。再者，他们两人如此精神，哪里有半点是要就此歇下的意思？ 见孔悬厌不信，秦芳意淡定走到闻澊身边，毫不犹豫钻进他怀中坐于他腿上，继而伸出双手揽住他腰身，靠在他胸前，模样亲昵的蹭了蹭。 闻澊挑眉，很配合的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下。 孔悬厌：「……」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且无奈意味，而后很干脆的起身走出房间。 孔悬厌回到自己院子后，才发现那只百灵鸟跟在自己身后。一路上它都没发出声响，他竟也没察觉。 孔悬厌皱了下眉。 鑑于上次被孔悬厌用一枚棋子弹出去许远，六九这回吸取教训，不敢靠太近。但，秦芳意不管曲涟兮，总要有个人去把她领回来。 它不在的这会儿，万一她酒劲上头、一个没站稳掉进池子里了怎么办？ 孔悬厌看向它。 六九往后瑟缩些许：「啾啾……」 孔悬厌：「……」 孔悬厌到青莲池时，曲涟兮正蹲在池边。她手里满当握着一把捡来的石子，正一颗一颗的往池中丢去。 「咕咚——」 「咕咚——」 是一颗又一颗石子接连入水的声音。 孔悬厌眉心微蹙，但只短暂一瞬后便消失不见。他负手走到曲涟兮身侧，尚未开口，却先瞧见了散落一地的酒罈碎片，以及另一边那个完好的酒罈。 上面所刻杨梅纹样他很熟悉。但其中所装的，并非杨梅酒，而是齐徊闵特制配方的雪松花酿！ 之前他帮齐徊闵酿雪松花酿时，没有空坛，便随手拿过了本该装杨梅酒的酒罈装。 那是烈酒。 就连齐徊闵都不敢一次喝太多，她居然喝了两坛？！ 孔悬厌眼神略有讶异。他低头看向曲涟兮，此时的她未有寻常人醉酒后的疯癫或呕吐反应，只是不停的重复着相同的往池中丢石子的动作。 倒有几分魔怔了的样子。 他出声询问：「你在做什么？」 「咕咚——」曲涟兮又往池中丢下一颗石头。而后她答：「我在填湖。」 「这是个莲花池。」 「……湖和池，都一样。都有水，要填掉。」 孔悬厌瞥了眼她手里那些小石头：「你这样填要填到何时？」 「慢慢来，」曲涟兮道：「我不着急。嗝……」 「……」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个嗝。曲涟兮自己也愣了下，她使劲眨了下眼，然后抬手另只手捂住嘴，闷声道：「刚刚……不是我打的嗝……嗝！」 「……」 「……」 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双膝间：「不是我……嗝……」 「……」 孔悬厌抬头望向池面。朦胧月色倒映下，因曲涟兮投入石子惊动平静水面，其上可见浅浅涟漪泛起。 池中莲花已初绽放。只是夜色微沉，看的不是很清晰。 「走吧。」孔悬厌淡淡出声。 曲涟兮稍稍抬起脑袋往他那边看了眼：「我还要填湖呢……嗝……」 孔悬厌低头瞥了她一眼。 曲涟兮撇了撇嘴，最后还是乖乖站起来。大约是蹲着的时间太长，起身时踉跄了下，但还是站稳。 她左右活动了下脚踝，以此减轻脚上传来的痛麻感。 六九停在池边一棵树上，安静目睹全程。奇怪了，宿主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反应……她现在居然要填湖……她当她是精卫呢？是酒意冲上头把她脑子沖坏了吗？！ 攻略任务，前途堪忧啊…… 孔悬厌道：「回去了。」 曲涟兮眼神困惑：「回去哪里？」 第32页 孔悬厌：「……」 孔悬厌深吸口气。他道：「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曲涟兮十分坚定点头：「当然清醒，我没喝醉！」 「……」 一般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孔悬厌道：「把你的桃木剑给我。」 曲涟兮虽有诧异，但还是将桃木剑从背后取下，而后将剑柄那头递到孔悬厌跟前。 孔悬厌接过，将剑调转方向后，自己握着剑刃那头，将剑柄那端递回到曲涟兮跟前。 曲涟兮不解。 孔悬厌又道：「抓着剑柄，然后，跟我走。」 曲涟兮盯着剑柄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握住。 孔悬厌抓着桃木剑剑刃走在前边，曲涟兮握着剑柄跟着他的步子走在后面。 他走的不快，几乎是以曲涟兮的走路速度在走。 曲涟兮抬头望着他，微微闪烁着光的清亮眸子里，在月夜映衬下，多了几分水意涟漪感。身前人，身形修长，长发落肩而下，随着夜间清凉的风微微拂动。 她眨了下眼，眼波流转，其间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忽然出声问他：「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 孔悬厌没回头，依旧往前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那你可以碰我。」曲涟兮目光如炬，直勾勾看着他背影：「我不介意的。」 孔悬厌往后瞥了眼：「你只是喝醉了，不是登徒子。还有，你是个女子，矜持点。」 曲涟兮不解：「为什么我是个女子，我就要矜持？我只是想牵你的手，我就是登徒子了吗？」 「……」 曲涟兮小碎步上前两步，她握着剑柄的手并未松开，却站在孔悬厌身后，用另只手握住了他抓着剑刃的那只手。 孔悬厌蹙眉，下意识要挣开，可曲涟兮的力气却比他想像中要大些。 他回头看她，眉头紧锁，眼神亦疑惑。 曲涟兮抬眸望着他，眼眸带笑：「如果我是登徒子我就可以牵你的手的话，那么现在我承认，我是登徒子。」 孔悬厌：「？」 曲涟兮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就要牵你的手。」 她又道：「我想牵你的手，为什么不可以？」 「……」 孔悬厌望着曲涟兮，眸子微微颤动，似是诧异，却有丝晦暗不明的别样情绪隐匿在眼底，不曾完全显露。 他抿了下唇，继而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静谧夜色中，响起他很轻的一声： 「随你。」 作者有话说： 2021的最后一天啦，祝大家跨年快乐～2022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本章发红包呀～(^o^)／ 第15章 曲涟兮好像做了一个漫长且沉的梦。 梦中所见，一如先前很多次那般。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周围静谧无声、阴森幽暗。在这里，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她独自站在黑暗之中，任凭黑暗将自己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破开黑暗的壁障从另一侧走来。只是周围实在太黑，她没能看清楚他的面容，隐约可见其身形轮廓，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有些凉，却有力。 她没挣扎，他也没放开。 她不自觉低头盯着他的手看。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其上皮肤白皙，指腹轻抚而过时，可感光滑。 好像比女子的皮肤还要滑嫩一些。 她不由出神。 意识恍惚之间，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扰乱着她心神。那个不停叫唤的声音似是要将她从这沉沉梦境中拉扯出去。 而她此刻并不想离开。 她用力甩了下脑袋，试图将那个声音甩走。可越是挣扎，那个声音却越是清晰在耳边响起。 「宿主！醒醒！！别睡了！！！」 曲涟兮紧蹙眉头，挣扎着睁开眼。随即而来的是刺眼的明晃白光，她眼睛一时承受不住，又很快闭上。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被褥中，藉此隔绝掉那令她觉着不适的光。 六九飞过去，用圆形小嘴在她脑袋上啄着：「宿主，差不多该起来了，现在都是午后的申时了，你再睡下去，就要天黑了！」 曲涟兮仍然埋头在被褥中没动。 「你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嘛！你看看你现在……」六九无奈感慨：「头疼了吧？不舒服了吧？难受吧？」 曲涟兮：「……」 原来这种不适感来自宿醉。 曲涟兮闭着眼，眉头拧在一块儿始终没能松开。宿醉之后，头疼欲裂，浑身都不舒坦。 六九又道：「你昨晚喝多了之后发酒疯的事你还记得吗？」 曲涟兮一愣。她紧蹙起眉头，试图想起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事，可，脑袋空空。 她唯一存有印象的，便是方才在梦中所见之画面。 发酒疯……？她喝醉之后发酒疯了……？ 曲涟兮：「……」 心中深缓息几次后，曲涟兮慢慢睁开了眼。 但对于昨晚之事，她确实没印象。 见她醒了，六九紧接又道：「宿主，你可算是愿意醒了。头还疼吗？桌上有醒酒汤，是午饭时你二师姐送来的，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凉了。」 曲涟兮慢悠悠支撑身体坐起。她往桌子那边瞥了眼，那里确实有一个碗。 第33页 她眯了下眼。 六九跳动她手边，用嘴啄了她手背两下：「宿主，你还记得昨晚你喝醉之后发生的事吗？」 「……」 曲涟兮轻抿了下唇，皱着眉摇头：「记不清了。」 她抬手捶了捶脑袋。这会儿只觉得头疼。 她蹙眉道：「二师姐给我送的醒酒汤，是二师姐送我回来的吗？」 「你不记得了？」六九震惊：「你喝醉酒会发酒疯就算了，还会喝断片？！」 「……」 曲涟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扶着脑袋起床，走向桌边将那碗已然凉透的醒酒汤端起，一饮而尽。 味道不算好。但确实提神醒脑。 六九跟着过来：「宿主，你真的不记得你喝醉了后拿着桃木剑对着我喊鸟妖、还说要把我的鸟毛拔光的事了？」 曲涟兮诧异着看向它：「我这样说了？」 「对！」六九话语十分坚定：「然后过了会儿，你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堆石头，蹲在你二师姐的青莲池边，一边往里丢石子，一边说要填湖。」 曲涟兮：「……」 「你还在孔悬厌面前打酒嗝，并且你自己说你是登徒子，然后占了他便宜。」 曲涟兮：「…………」 曲涟兮：「？？？」 「什么？？！！」 曲涟兮大为震惊。 刚从宿醉中醒过来的头疼完全比不上此刻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脑子飞速运转后，宕机了。 她觉得头晕，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她扶着桌沿坐下，表情有几分失去管理般的惊慌失措。 她脑中不停地回响着六九方才说的那句「并且你自己说你是登徒子，然后占了他便宜」。 那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中回荡着，怎么也甩不走。 而每响起一次，曲涟兮便愈加深刻的觉得——她完了。 她在四师兄面前乱说话，还占了他便宜，以四师兄的脾气，他一定会打死自己的！！ 完了…… 完了！ 我完了！！ 曲涟兮忽然失去力气支撑般趴在桌上，她两眼失神，一脸生无可恋。 六九道：「宿主，你不用那么紧张，系统提示，孔悬厌对你的好感度并未有任何下降，目前依旧是零。他可能看你喝醉了，懒得跟你个醉鬼计较。」 「……」 曲涟兮眼珠子往六九那边瞥了眼，眼神有点幽怨。 六九瞧见她那般看自己，又道：「我昨天可是劝过你不要喝酒的，是你自己不听劝，这不能怪我！」 曲涟兮忽的嘆息一声：「没有怪你……」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头痛感又传来。她闭上眼，闷闷道：「我怪我自己……」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乱喝酒了。 在桌上趴着缓了好一会儿，曲涟兮才恢复少许精神。她慢悠悠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准备去弄点热水洗个澡。 身上的酒味还未散去，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废之感。得收拾一下。 曲涟兮房间里屋。 小屋紧闭房门，屋中升腾着白色热气。热意瀰漫，将本就带着几分暖意的屋子变得更加温暖。 外衣褪去，继而盘发时，曲涟兮发现原本别在发髻中的珠花不见了。那是一支紫楹花样式的浅紫色珠花，并不贵重，甚至算得上极其普通，但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在屋子里前后找了两遍，都没找到。 她想，大概是昨晚喝醉了发酒疯的时候掉在青莲池那边了。沐浴后过去找找看吧。 她将衣裳悉数褪去，靠坐进浴桶，脑袋倚靠在浴桶边缘。她闭着双眸，姿态懒懒浸泡在热水中。任凭水中的热意蔓延至全身，将体内的寒意驱散。 没多久，她白皙皮肤上便泛起一层浅红。她缓了口气，脑袋往旁侧微偏了偏，模样好似睡着。 她稍动了下肩膀，有轻微水声随之响起。 她眼眸依旧闭着，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叩叩叩——」窗户被敲响。 六九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宿主，你在里面待了很久了？不会是泡澡太舒服直接在浴桶中睡着了吧？」 曲涟兮睫毛轻颤了颤，却没动。她和六九约定过，她沐浴时它不能进来，虽说它是灵体，但洗澡被看着总觉着不舒服。 「叩叩叩！」六九又在外面敲窗户。 「宿主！！」 曲涟兮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她慢条斯理睁开眼，寻常时明亮的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浅浅水汽，有些朦胧，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她眨了下眼，懒懒应了声：「我醒着呢。」 她从水中抬起胳膊，抬手拍了拍肩膀，将还存有温度的水洒泼在身上。 沐浴后，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出门时，天色已临近黄昏。 白日里灿烂的光此刻已变得柔和，天边的云照映出淡淡金色霞光。时不时有飞鸟自天际掠过，传来几声鸣啼。 曲涟兮站在房门前，仰头望着天，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嘆息。今天这一天基本上算是浪费了，赶紧找到珠花，然后去萤火崖练功。 她才走出远门，便迎面碰见了叶洵。 曲涟兮有些诧异，而后露出笑来：「五师兄，你回来了。」 叶洵笑吟吟点头，伸出手在曲涟兮脑袋上轻拍了拍：「是啊，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去看看？」 第34页 曲涟兮却道：「可我正准备去找我的珠花。」 「一支珠花而已。」叶洵抓起她手腕：「我给你带了很多漂亮的首饰，簪子啊、发钗啊、项鍊、手鍊什么的，都有。绝对比你原本那支珠花要好！走，我带你去看！」 曲涟兮又道：「可那毕竟是我的珠花，还是去找一下吧。」 「我给你带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你的。你先前那支珠花磨损严重，都很旧了，正好，这回给你换新的。而且还更漂亮。」 曲涟兮似还要再言其它，叶洵却不管，抓着她手腕一路奔跑。 曲涟兮不得不跟上他的步子。 从孔悬厌院前经过时，曲涟兮下意识往那边瞥了眼。 孔悬厌似要出门，已从房间出来，正往院门方向走去。 抬眸时，正好瞧见叶洵抓着曲涟兮的手从他远门前奔跑而过的画面。 不过极其短暂的一瞬，视线没预兆的撞在一起。来不及看清对方情绪如何，却又匆匆而过。 那是……叶洵？ 孔悬厌轻蹙了下眉。动作幅度微不可查。 他抿唇，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些。他手指稍许用力，将手中那支紫楹花珠花紧紧捏住。 但他很快缓神，将手轻轻放下。长袖随之而落，随后将他的手连同那支珠花一併遮掩。 第16章 叶洵将曲涟兮连同他带回给曲涟兮的礼物一併送回院子，是将近一个时辰后。 曲涟兮又将叶洵送到院门，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身真正回了房间歇息。她面容有些疲惫，原本她是打算找回珠花后去萤火崖练功的，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叶洵的热情好意。 何况叶洵去寻他母亲，时隔多日才回。他那么高兴，她也不好意思泼冷水。 这一整日，倒是闲了个扎实。 关上房门后，曲涟兮缓了口气，脸上笑意被收敛了些回去。她在桌前坐下，她伸出手，一手拿茶杯，一手提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大口饮下一杯茶，凉意沁心。茶水早已凉透。 放下茶杯时，瞥见了桌上那堆叶洵说送她的东西。起初她以为加起来也就不够几样首饰罢了，但谁承想，居然是这样一大包袱。这里边少说也有几十个盒子，分别装着不同的首饰。 她甚至没能一样一样全部看完。 叶洵说全是送她的。 曲涟兮诧异且错愕，第一反应就是婉拒。可叶洵坚持，说二师姐那边他已经送过了，眼下这些都是给她的。干元山上就她们两个女子，总不至于将这些首饰给师傅或几位师兄用。 曲涟兮不知要如何反驳。 最后还是被叶洵强塞了过来。 曲涟兮盯着眼前的大包袱，满眼无奈。她抬手托腮，脑袋稍稍偏，也不知道现在去找她的珠花，还能不能找到……也不知道究竟是丢在了何处。 她应该没有把珠花当石头丢进池子吧？ 唉！ 曲涟兮忍不住嘆息一声。 六九过来停在桌上，仔细看了看她脸色后，它问：「宿主，为什么你收到这么多礼物，但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你不喜欢你五师兄送你的这些东西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曲涟兮又往茶杯中倒入茶水：「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贵重。」 「贵重东西不好？」 「挺好的。」曲涟兮这回只是轻抿了口茶：「但不适合我。」 也不属于她。 夜深。曲涟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次，但没能睡着。她脑子里还想着那支紫楹花珠花，最后还是起身去了趟青莲池。 她在池边、以及附近林中来回找了两遍，但都没瞧见。 曲涟兮蹲在池边，捡起旁边地上的一颗石子丢进池中。「咕咚」一声响起，水面有层层涟漪随之泛起。 她盯着那些涟漪浮现、又散开，最后消失。水面最终归于平静。 看来她是找不到她的珠花了。 沿路走回去时，从孔悬厌院前经过，院门紧闭，但隐约可见从里透出的光。 曲涟兮有些诧异，四师兄这个院子的大门以前似乎从未关过。即便是四师兄人不在院中，院门也是大开。 今日倒是稀奇。 而且，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睡？ 但曲涟兮也不敢进去。一想到四师兄，她就不由自主响起六九说的那句「你自己说你是登徒子，然后占了他便宜」。 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哆嗦了下。然后迅速转身往自己院子回去。 翌日。 曲涟兮比往常早起半个时辰，洗漱后在房中静修，到了该去后山大槐树时的时辰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她刚伸手打开院门，便看见秦芳意站在门前举着手正欲敲门。两人对视，皆有一瞬的诧异，而后不约而同的笑了。 秦芳意笑道：「小师妹，你今日起得真早。」 曲涟兮笑了下。其实往日她起的也不晚，只是相比较起的更早的他们，她确实是最晚醒来的那个。 秦芳意又道：「小师妹，师傅说今日不练功，要带我们下山去吃饭。」 「下山吃饭？」曲涟兮诧异：「去城中？」 「嗯，去霞鹜城。说是庆祝五师弟寻回亲人，要去城中最贵的那家翡翠楼吃饭呢。」 「……」 曲涟兮抿了下唇，不自觉敛了敛脸上笑意。她稍低下头，眼神微微闪烁。 第35页 秦芳意见她面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曲涟兮抿了下唇，朝秦芳意笑了下后，嗓音不自觉轻了些：「那个，我能……不去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稍许弯下腰去，顺势捂着肚子，模样略显几分楚楚可怜：「二师姐，我……我有点不舒服……可能不太方便下山。」 秦芳意一愣，瞬间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她道：「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来时给你带些好吃的。我去厨房给你烧点热水，等会儿你过去用，这天气虽然和暖，但还是得多加注意，不能凉着了。」 曲涟兮乖乖点头。但她觉得二师姐可能理解错了。 目送秦芳意离开后，曲涟兮转身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后，她背靠上房门，忍不住松了口气。 六九飞过来：「宿主，你是来葵水了吗？」 「……不是。」 「那你刚刚……」 「我的意思是，我肚子疼。」 「……」 曲涟兮缓了缓神，走向床铺，干脆利落上去盘膝而坐，准备打坐修炼。 六九不太能理解曲涟兮这种行为。师门的人一起下山去吃饭，她居然不跟着去吃好吃的，反而选择在房间修炼？ 六九问她：「宿主，你为什么跟你师门的人下山去吃饭啊？去城里，应该可以吃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儿的，你不想去看看？」 「不想。」曲涟兮毫不犹豫给出回答。 六九：「……」 好吧，宿主都这么说了，它还能说什么呢？ 有些人喜欢四处玩耍，而有些人就喜欢独自安静待着。显然，曲涟兮属于后者。 曲涟兮果真就在房间静坐修炼。 周遭安静，唯有风动山林之音。阳光暖意随之而来，与风一併而来的还有淡淡的山间花草清香。 此间正是适合修炼的好时候。没多久，曲涟兮便入定。 六九见状，自也没有打扰。 曲涟兮修炼的静心诀已在第三层境界，入定修炼的功效随着境界越高而逐渐增长。 温暖旭阳自窗户的缝隙安静挤进房中，又轻盈的落在曲涟兮身上，将她的影子映在身旁的灰白墙壁上。 院中树枝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有些许细影进入房间，与她的身影交错。 时间静静流逝，影子也随之悄然移动。 她从入定中醒来，已是将近午时。她缓缓睁开眼，迎面迎接着窗外投进而来的热烈的光。 耀眼温暖，而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眯起眼眸，抬起手挡住眼前视线。光落入掌心，徐徐温暖。 她缓了会儿，起了身。 打开房门，是更为热烈温暖的阳光。她深吸口气，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久违的舒适而惬意的感觉。 「天气真好～」她眯眼浅笑着，继而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 曲涟兮收回手。她想，这个时辰，其余几人应当都下山去了，自己去厨房弄点吃的吧。 她哼着小曲、迈着欢快的步子出了自己院子，从孔悬厌院前经过时，昨晚那扇紧闭的院门此刻已然打开。她下意识往里间瞥了眼，而后瞧见孔悬厌坐在院中左手握着一块紫檀木，右手执刀在雕刻的画面。 她愣了下，眼神稍有诧异。 她眼中有情绪微微闪烁，但很快反应过来。四师兄和五师兄关系不算好，师傅给五师兄办的庆祝宴，他不去，才是正常。 孔悬厌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眼眸轻眯了下，眉头稍蹙而起，却又很快被抚平。 他继续雕刻手中紫檀木，未有要理会曲涟兮的意思。 曲涟兮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而后有风骤起，自山林席捲、朝孔悬厌院子袭来。 孔悬厌抬眸，缓缓站起身来。 曲涟兮径直去了厨房。厨房有秦芳意给她烧好保温的热水，左边灶台的竹屉中有一碗包子，一碗小米粥，而右边灶台上的是两碟不同样式的糕点。 曲涟兮挑了下眉。她想，包子和小米粥是给自己的，那两碟糕点是给四师兄的。 两碟糕点完整，四师兄现也还在院中刻木头，定是还没吃东西。先给他送过去吧，免得他以为是自己吃剩下的。 她端着两碟糕点往孔悬厌院子过去。前一会儿孔悬厌还在院中，可现下曲涟兮站在孔悬厌院门前，却不见他身影。 她试着朝里边喊了声：「四师兄？你在房间吗？」 无人应答。 曲涟兮心想，自己方才从这里去厨房，又折返回来，大概也就一盏茶多点的时间。就这么一会儿，他人跑去哪里了？ 「四师兄？」曲涟兮又喊：「你在不在里面？我来给你送糕点，我就自己先进去一下，然后马上出来，行吗？」 依旧无人作答。 曲涟兮努了下嘴。看来他是忽然出门了。 算了，她就快快的跑进去，放下糕点后立刻出来。就像之前送还他那件墨色长袍时一样。 曲涟兮很快跑进院子，干脆利落的将给孔悬厌的糕点放进他房间桌上，而后转身往外走。 正要走出孔悬厌院门，迎面而来一阵阴风，带着几分刺痛感扑打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闭上眼。 睁眼时。眼前，是一条十丈有余的黑色巨蟒，它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眸直直望着曲涟兮、吐着蛇信，阴森冷冽、与压迫威慑感将曲涟兮瞬间包围。 第36页 眼前所见，尤其震撼。 曲涟兮呆愣在原地，身体好像被瞬间定住一般，难以动弹。她仰头望向巨蟒的那双瞳孔急剧收缩，眼眸剧烈颤动，错愕且惊慌，心中惊悚之意赫然。 什、么、鬼……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黑蛇？！ 她震惊瞬间，黑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獠牙，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睁大双眼，眼中倒映着黑色巨蟒张着巨口朝自己吞噬而来的恐怖身影。 「四师兄！！」 第17章 黑蟒巨口朝曲涟兮吞噬而去。 头顶天空有剑意贯穿直下，轰然一声，猛然直插而入黑蟒头顶。 「啊——」黑蟒尖叫声响起，响彻震动山林。 孔悬厌自天而降，脚底凝力重踩黑蟒头顶，碎其头骨，断其经脉。 黑蟒尖锐痛喊叫声更甚，极其刺耳。他伸手将剑拔出，黑血喷涌而出，溅在他一袭暗红色衣裳上。 他右手执剑，掌心而出的灵力贯通剑身，丝丝浅白色灵光萦绕而上，包裹剑身，而后剑意轰然响应，灵力自剑身以数倍暴涨。 孔悬厌飞身而起，执剑横扫而下。 白光骤闪，啪嚓一声。 巨型黑蟒的脑袋被一剑砍下，「砰」的一声，落在了曲涟兮身前。 黑蟒之血溅在她身上，鹅黄色衣裳与白鞋皆有污血沾染，被晕染开的痕迹尤其明显。 曲涟兮低头望着那颗黑蟒脑袋，脑袋上那双仍然猩红的眼眸依旧直直望着她。它明明已经死去，却仍令人觉着不寒而慄。 她眼中情绪闪烁剧烈，心中的惧意在此刻瞬间蔓延至全身，这种感觉比方才见到这条黑蟒时更为猛烈。很奇怪，却分外明显，让她难以忽视。 一时间，她也忘了要有别的反应。 孔悬厌稳稳落地。见曲涟兮那神色全异模样，他蹙了下眉，侧身一脚将那蛇头踹开至一丈外。 他出声提醒：「吓傻了？」 曲涟兮眨了下眼，从惊慌无措中稍稍缓过神来。她抬头迎上孔悬厌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刚才所发生之事都没能惊起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更不慌张。 「四、四师兄……」她嗓音忍不住带着点颤意，闪烁不定的眼眸里不自觉氤氲起一层水汽。她眼角微微泛着红，眼中闪烁着些微泪光。 孔悬厌眉心稍蹙，有一瞬的诧异闪过。 他问：「受伤了？」 曲涟兮摇头，嗓音不由哽咽：「没。」 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异常，曲涟兮自己愣了下，继而心下深呼吸两次，试图以此来让自己语气保持平稳些。她清了清嗓子，定神后再次开口：「我没事。四师兄，这大黑蛇……是从哪里来的？」 孔悬厌转身看向被他踹飞出去的黑蟒脑袋，眯了下眼，眼底显现出丝丝寒意，声音也不自觉变冷了些：「谁知道。」 曲涟兮站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般看向地上黑蟒的残躯。它首身已分离，有黑色血液从断裂处流出，难闻血腥味随之而来，随后瀰漫在空气中。 她屏住些许呼吸，想别开视线，却莫名盯着看。 孔悬厌转身，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前，将她视线挡住。 曲涟兮愣了下，呆呆抬起头看向他。 孔悬厌道：「回你自己院子去。」 曲涟兮抿唇，小心着眨了下眼：「哦……」 她想移动步伐，但……没动。刚刚被吓到，腿没软，却僵住了。紧绷了许久后忽然要挪动，却有些不受控。 她觉得有点尴尬。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孔悬厌，无奈又委屈：「我……腿僵住了，动不了……」 孔悬厌：「……」 孔悬厌心下暗吸口气。他将剑收回，再往前一步，单手将曲涟兮拦腰扛起。 曲涟兮瞬间失重，恍神的剎那，她就被孔悬厌扛起在了他右肩上。 她诧异，正要动，孔悬厌却先开口：「别乱动，否则把你丢出去。」 曲涟兮：「……」 她乖乖听话没动。 他肩膀宽厚坚实，掌心的温度隔着稍薄衣料淡淡传入她腰间。 她轻轻咬了下唇。心下深呼吸两次后，又使劲眨了下眼，试图转移注意力。 而后映入眼帘的，是垂落在孔悬厌身后的长发。她愣了愣，伸出小拇指勾起他的一缕长发在指间轻绕了绕。 长发柔顺。还有点香。 不知道四师兄平日里是用什么洗头发的。她有些好奇，但不敢问。 孔悬厌往后瞥了眼，眉心轻蹙了蹙，却未言语。 他将曲涟兮扛回她院子的房间门前，才将她放下。他动作轻，她稳稳落地。 他又道：「没让你出来之前，你就在房间待着。」 曲涟兮乖乖点头。 孔悬厌转身欲离去。曲涟兮又有些着急喊住了他：「四师兄！」 孔悬厌侧目看她：「还有事？」 曲涟兮笑了下，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扣在一起：「那个，我想说，谢谢你刚才及时出现救了我。」 孔悬厌眨眼，轻点了下头：「嗯。」 「那什么，还有，二师姐放在厨房留给你的糕点我给你端到你房间了。」 「……嗯。」 他转身走出几步，忽的顿住。但也只停留了那么一下，便重新往院门走去。 第37页 曲涟兮站在房门前注视着他背影渐行渐远，而后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她咬了下嘴唇，强撑着的脸上笑意在眨眼的瞬间悉数被收回。 她忽然觉得有些站不稳，连忙伸手扶着门栏才勉强支撑着身体没让自己倒下去。 曲涟兮眉头紧锁，表情变得凝重。她脑袋低垂着，眼神有些许紧张之意。干元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一条黑蛇？还出现在四师兄院子里？ 它为何要攻击自己？！ 是那些人派来的吗？ 不可能…… 不可能！干元山外围设有阵法结界，妖物是无法悄无声息熘进来的。而且，那样一条大黑蛇出现在干元山他们住的院落群，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感觉到？！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神情更显凝重。是因为……她现在太弱了，所以根本察觉不到妖物的靠近么？ 以前的干元山根本没出现过妖物……除去那场大变故外，干元山上几乎没有任何大事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可万物皆有规则。当原本的某件事发生改变时，另外一件事也会随之变化。 这叫，守恒。 而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是个不好的徵兆。 曲涟兮扶着门，慢慢走进房间。 她在桌边坐下后直接趴下。她脸上情绪在她趴下后没多大变化，可心中情绪却好似在翻江倒海。 六九从外边飞来，停在曲涟兮眼前：「宿主，你还好吗？」 曲涟兮淡淡瞥了它一眼：「刚刚你去哪里了？」 「我躲起来了。」 「……」 「我只是只百灵鸟，可打不过那条大黑蛇。」 「……」 曲涟兮抿了下唇，转头换了一边继续趴着。她又道：「要是四师兄刚才没有出现，你有准备救我一下吗？」 「我救不了你。」六九如实给出回答：「就像我无法干涉你的选择，你经历的事，所带来的结果我都无法进行干涉。我只负责任务，别的，都是你自己的事。」 「……」曲涟兮嘆了口气：「说的真是直接。」 「我是怕我说的太委婉，你理解不了。而且，我也不想骗你。」六九跳到她眼前：「因为要是你以后再遇到危险，我也帮不了你，没办法救你。所以，你得靠自己。」 「好吧。」曲涟兮伸出手指，对准六九的肚子，然后将它弹了出去：「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努力修炼的。」 只有修为更高，变得更厉害，她才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才能有护住自己身边人的资格。 而现在的她，还没有这个能力与资格。 她闭上眼，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满是无奈的嘆息。 孔悬厌回到自己院中，将黑蟒的残躯搬出院子，又将那些洒落在地的污血完全清理干净后，才转身进房间。 正对房门那张桌上，安静摆着两碟糕点。 他走过去在桌前站定，低头望着那两碟已经凉了的糕点，想起曲涟兮说的话，而后嘴唇轻抿了下。 真蠢。 暮色缓缓降临，白日里的暖意渐渐褪去，从林间吹拂而过的风中自然带着些凉意。 在山下吃喝玩乐一天的另外几人也在天黑前回到山上。他们一路有说有笑自上山的石阶长梯走来，而迎接他们的，不是安静平和的干元山树木，而是搬着那条黑蟒尸首站在山门前等着他们的——孔悬厌。 晚风已起，寒意阵阵，迎面席捲而来。 孔悬厌环抱胳膊、面无表情望着他们朝这边走来。 几人走近，待看清楚孔悬厌身后是何物后，脸上笑意一僵，顿时被收敛回去，继而转变为不同程度的诧异与惊讶。 齐徊闵神色顿时严肃，连忙大步上前：「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跟在齐徊闵身后走来的叶洵在看清楚那条黑蟒后脸色骤变，眼神震惊，但不过一瞬便别开视线，将心中那股骤生的难以置信情绪给压制回去。 孔悬厌视线从他们身上淡淡扫过，最后落于叶洵身上。 他眯了下眼，转而看向齐徊闵：「齐老头，你的阵法不管用了，这么大一条黑蟒跑进来，阵法居然没有发出警醒，差点把你那小徒弟给吃了。」 「什么？！」叶洵惊呼出声，满眼惊慌：「小师妹她没事吧？」 齐徊闵震惊：「曲丫头她……」 孔悬厌道：「她在房间休息。」 秦芳意瞬间紧张起来：「我去看看小师妹！」 她很快朝曲涟兮院子所在跑去。 闻澊与宋珏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担忧又错愕。 叶洵似要跟秦芳意一起去曲涟兮那儿，可刚迈出两步，便被忽然往旁挪出一大步的孔悬厌挡住了去路。 叶洵蹙眉看向他：「你干什么？」 孔悬厌冷眼望着他：「你昨日回到山上，今日便有黑蟒现身于此，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叶洵抿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你的意思，是我把它带到山上来的？」 「不是？」 「当然不是！」叶洵怒目而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孔悬厌眼神冷冷：「最好是这样。」 叶洵嘴唇紧抿，暗暗咬紧牙，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因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 他满眼怒意望着孔悬厌，近乎咬牙切齿道：「孔悬厌，你不要太过分了！」 第38页 孔悬厌冷嗤一声，眼底寒意浮现：「你能如何？」 「你欺人太甚！」叶洵怒意上头，要与孔悬厌动手。 「够了！」齐徊闵怒而出声：「吵什么吵！！」 他紧蹙眉头：「少在这里内讧，滚回你们自己房间去！」 孔悬厌瞥了叶洵一眼，转身离去。 叶洵：「……」 第18章 曲涟兮房间。 秦芳意匆匆赶来，连门也忘了敲，便直接推门进去，面色着急。 「小师妹！」她不由喊出声，而后瞥见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把玩着一只茶杯的曲涟兮。 秦芳意愣了下，眼神诧异，曲涟兮瞧见她这般匆忙跑来，脸上也有一瞬的诧异浮现。 曲涟兮抬头坐直身子，而后朝她露出笑容：「二师姐，你回来了。」 秦芳意大步上前，抓着她胳膊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确定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眼里的担忧这才稍微松缓了些。 「小师妹，你真的没事吗？」秦芳意还是不放心：「四师弟说有条黑蟒袭击了你，你肯定吓坏了吧？」 「我没事，只是衣服和鞋子脏了，等会儿洗洗就好。」 「沾了血？你的，还是四师弟的？」 「是那条黑蟒的。」 秦芳意点点头，紧张担忧之色仍未完全褪去。干元山上常年都有师傅设下的阵法结界保护，一年四季都不曾间断，按理说不该有黑蟒出现在这里，还袭击四师弟和小师妹…… 是阵法出了问题？还是…… 秦芳意不由蹙起眉头，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蔓延开。 见她愁容不展，曲涟兮思索了下，伸出手去挽住她的手，笑着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师姐，我们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点事好吗？」 秦芳意敛了敛情绪，侧目看她：「何事？」 「你留在厨房的那两碟糕点是不是就是四师兄平日里爱吃的那种啊？」曲涟兮笑吟吟看着她：「你得空的时候教我怎么做好不好？」 「糕点？」秦芳意疑惑：「什么糕点？」 曲涟兮愣了愣，而后也是疑惑：「你不是在厨房给四师兄留了糕点吗？」 「我没有啊。」秦芳意道：「我走之前只给你烧了热水，留了包子和粥，并没有做糕点。」 「……」 曲涟兮迷茫不解，那两碟糕点不是二师姐留在那里的？可……如果不是二师姐放在那里的，是谁放的？ 秦芳意回想了下，又道：「应该是四师弟放那里的吧。他早些时候跟我们一起下了山，不过他没有和我们去翡翠楼吃饭，他自己在城中闲逛了会儿、买了些东西便回来了。那糕点应当是他自己买回来的。」 「……」 「不过他平日里不进厨房，买来的糕点也是直接带回房间吃，还说热过的糕点味道不如最初的，甚至也不吃过夜的糕点。口味和习惯真是挑剔的很。」说着，秦芳意还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下。 曲涟兮笑了下。然后她觉得自己很蠢。 秦芳意又道：「不过你要是想学做糕点的话，我可以教你。至于四师弟喜欢的口味要如何把握，那就得看你自己。反正我是没有做出来过他完全喜欢的口味。」 她忽然嘆了口气：「他每次都觉得我做的糕点味道太甜，但我和阿澊吃着，明明味道正好……真是不知道他舌-头是怎么长的！」 曲涟兮：「……」 秦芳意自顾自感慨完后，才看向曲涟兮。 曲涟兮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笑，见她看过来，又露出个更明显的笑容来。 秦芳意笑了下，她伸出手在曲涟兮头上轻拍了拍：「小师妹，今晚我在这里陪你。白日里你遇到黑蟒袭击，被吓着，晚上肯定会做噩梦，有个人陪着会睡得安心些。」 「这……不用了吧，」曲涟兮眨了眨眼：「我觉得还好，不麻烦你了。」 「没事，不用觉得麻烦，我挺想的。」 「啊？」 「你还没洗澡吧，我去烧热水，等会儿咱俩一起洗。」 「啊？！」曲涟兮瞬间紧张：「二师姐，真的不用……」 她话还没说完，秦芳意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那干脆利落离去的模样似是不准备给她一丝一毫拒绝的机会。 曲涟兮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离去，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意味。 其实……真的……不用的…… 唉。 曲涟兮在房间等了好一会儿，走到房门前，踮脚往外瞧了瞧，夜色深沉，四下皆是漆黑一片。 放眼望去，无人、无声。格外的静。 她嘆了口气，又转身回了房间。四师兄说，没让她出去之前就在房间待着，他一直都没来说自己可以出去，自己还是在这里待着吧。 反正，她出去也没事做。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秦芳意带着热水回来了。 见秦芳意将热水倒进里屋的浴桶中，干脆利落的走到外边将门关上反拴住，又将窗户都关上后，哼着小曲拉着曲涟兮进了里屋。 望着已然开始脱衣裳的秦芳意，曲涟兮有些无奈：「那个，二师姐，我们真的要一起洗澡吗？这浴桶会不会有点小了？」 「不会，刚刚好。」秦芳意将长发盘起：「我和阿澊也经常一起沐浴，没问题的。」 第39页 曲涟兮：「……」 秦芳意见曲涟兮拘谨模样，挑眉打趣道：「小师妹，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脱衣服怎么洗澡？还是说，你害羞了？」 曲涟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们都是女子，害羞什么。你有的，我都有。」 「……」 曲涟兮默默转过身，脸上无奈之意更为明显。她深吸口气，而后解开衣带，将外衣褪下。 秦芳意率先进了浴桶，曲涟兮小心翼翼将双手捂在胸前，随后坐了进去。 两人对面而坐。 秦芳意脸上笑意盈盈，十分坦然，曲涟兮仍然有几分拘谨，她稍低下头不敢去直视秦芳意。 秦芳意笑道：「小师妹啊，先前你说喜欢四师弟的时候倒是尤其干脆利落，这会儿和我一起洗个澡却不好意思。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曲涟兮笑了两声，她抬头看向秦芳意：「其实也不是不好意思……就是，不太习惯。我以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洗澡，没和别人一起过。」 「那你以后可得好好习惯习惯。」秦芳意笑：「等冬日天气寒冷时，阿澊会将山腰处的那处温泉池子收拾出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泡温泉。冬天泡温泉，可舒服了，你一定要试试。」 曲涟兮点头：「好。」 山腰处有个温泉池子的事她知道，每年冬天都会收拾出来用，温泉中间有块石屏，用以分隔男女。不过以前她也没有和旁人一起泡的习惯，即便温泉是男女分开两边用，她每次也是趁晚间他们休息后再去泡，泡完后浑身舒坦自在，回来后晚上睡觉都更舒服些。 秦芳意抬起胳膊拨弄了几下水，往旁边四下打量了下：「小师妹，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备啊。等回去我给你做几个沐浴香包，把你洗的香香的。或者，你想要药草做的沐浴小包也可以。我都会做。」 曲涟兮想了想：「二师姐，要不你教我怎么做沐浴小包吧，我以后瞧见喜欢的花草，就可以自己做几个。」 「好啊。明天要是天气好的话，明天就可以教你。」 「嗯！」曲涟兮眼神欣喜：「谢谢二师姐！」 「和我还这么客气呢。都是一家人。」 曲涟兮愣了下，她眨了下眼，而后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家人…… 家人。 沐浴后，曲涟兮和秦芳意一道将屋子里收拾好，又去将床铺好，两人这才歇息。 屋中的灯已熄灭，屋内漆黑。 两人盖着柔软的被褥，并肩躺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一会儿后，房间慢慢静下来。 秦芳意睁眼往房梁方向看，她身旁的曲涟兮却已不动声色闭上了眼眸，安静模样好似已经睡着。 秦芳意侧目往曲涟兮那边瞥了眼，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笑着伸手，小心翼翼替曲涟兮掖好被角，然后往被窝里缩了缩，也闭眼睡去。 夜深时分。 夜空中有圆月悬挂于天，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辰点缀夜幕，时不时有冷风吹拂而过，带动山林树叶沙沙而响。夜幽暗，月明星朗，有种别样静谧的美。 曲涟兮房间的门被人从里边轻轻打开，曲涟兮裹着外衣，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继而关上房门。 她缓步行至院中，抬头望向空中圆月时，才将憋着的那口气缓出。 凉风而来，迎面扑打在曲涟兮身上。她抖了抖肩，瞬间精神了。 二师姐愿意来陪她，她心中感激。可身边忽然多了个人，她实在是睡不着，但又不忍拒绝二师姐的好意、也不愿打扰她的好眠。 而且，她一闭上眼，眼前便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条黑蟒那双猩红可怖的眼睛。惊神之下，她没有丝毫睡意。 也就索性懒得睡。不如出来走走。 此间夜色甚好，瞧着，她紧绷的情绪稍有和缓，这会儿，倒是静了下来。 「叩叩叩——」有敲打院门之声忽的响起。 曲涟兮一激灵，肩膀抖了下。她不由诧异，这个时辰了，谁在敲门？ 她走到院门前，伸手打开门。 而后显映在她眼中的，是身着一袭玄黑长袍，一手提灯、一手提着食盒的孔悬厌。 曲涟兮一愣，继而惊喜：「四师兄！」 「嗯。」孔悬厌淡淡应了声，而后将手中食盒抬起递到曲涟兮跟前：「给你的。」 曲涟兮诧异，但还是伸手接过。 孔悬厌又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有欣喜愉悦之意自她眼底浮现而出：「谢谢四师兄。」 「嗯。」 应答完后，孔悬厌转身就要走。 曲涟兮眨了下眼，提着食盒便跟了过去。 听见身后脚步声，孔悬厌皱了下眉，转身，而后见曲涟兮跟在自己身后。他看过去时，正好对上她抬起头时朝他露出的笑容。 孔悬厌眯了下眼：「跟过来做什么？」 曲涟兮小心着眨眨眼：「那个，我想问问那条黑蟒……」 「不是妖，是邪祟。」 曲涟兮愣了愣：「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于，它是被人用一条普通的小黑蛇用秘术炼制而成，所以它可以以普通黑蛇的形态进入干元山而不被发现，操控者在干元山外催动术法便可令其能量暴涨、化为黑蟒。而妖，不能。」 曲涟兮讶异，不自觉抱紧怀中食盒。居然还能这样…… 第40页 她忽的想起先前六九说它在西边林子里看见了一条大黑蛇……原来那时候它是真的看见了。 孔悬厌往她那边瞥了眼：「你要是没事，别随意在林中乱跑，也许还有别的黑蛇藏匿其中。」 曲涟兮郑重其事着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孔悬厌轻点了点头：「嗯。」 继而又道：「风大，回去吧。」 「好。」曲涟兮欲转身回去时，忽想起孔悬厌有梦游症一事，她稍稍蹙眉，转而叮嘱他道：「四师兄，你也要小心，晚上千万别乱跑！」 「……我为什么会晚上乱跑？」 「……」 曲涟兮很快露出个笑来：「我就是叮嘱你一下，免得你自己忘了。」 孔悬厌眯了下眼。 曲涟兮连忙又道：「哎呀，风好大，我好冷，我先回去了，师兄你也赶紧回去。做个好梦，明天见！」 语罢，她利落转身，毫不犹豫跑了。 孔悬厌：「……」 第19章 翌日清晨。 清晨旭阳自窗户缝隙挤入房间，轻飘飘落在床铺上。秦芳意被这温暖的光唤醒，睁眼便瞧见曲涟兮正面朝她这边侧卧着。 曲涟兮呼吸平稳，面色宁和。那张柔软温和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青涩稚嫩之气。 秦芳意眼神柔和，从被褥中伸出手替她将垂落在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而后伸出手指在曲涟兮软软的脸颊上轻戳了戳，低声轻语：「睡得这么安稳，看来是真没被那条黑蟒吓到。小丫头，胆子够大的。」 尚在睡梦中的曲涟兮好似听见有人在耳边细语，她抿了抿唇，试图听清，可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缓了缓气息，似是呓语般「嗯」了一声，但没醒，依旧睡着。 秦芳意蹑手蹑脚起床，穿上衣裳后转身又替曲涟兮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房间。 走出曲涟兮院门，迎面撞见了叶洵。 看见秦芳意从曲涟兮院中出来，他有些诧异，但那种情绪很快被收敛回。他客气喊了句：「二师姐。」 秦芳意笑着颔首示意，又问：「来找小师妹的？」 叶洵抿了下唇，乖乖点头。 「她还睡着，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嗯。」 秦芳意正欲离去时，叶洵忽然喊住了她：「二师姐。」 秦芳意转头看他：「怎么了？」 「那个……」叶洵皱着眉头，似是纠结。但纠结之后，还是问出口：「昨晚小师妹睡得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或者做噩梦之类的？」 秦芳意笑：「放心吧，她昨晚睡得很好。」 叶洵稍微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师姐。」 「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好。」 叶洵站在原地目送秦芳意离去，直至背影模糊不清后他才转头看向曲涟兮院子那扇被打开后没有被好好关上的院门。 他往前迈出两步，似要进去，可视线望向那无人的院中，眼神稍闪烁了下，忽的顿住脚步。 沉默良久。最后，没有迈进那扇院门。 曲涟兮从睡梦中醒来，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她懒懒睁开眼，睡意依旧迷离。她很快又闭上眼，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待睡意有稍许缓和后，她从被窝中伸出双手，舒展胳膊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而后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慢悠悠坐起身来。 她低头往旁边看了眼。身侧无人。 曲涟兮瞥了眼窗外的亮光，这会儿时辰应该不早了，她赶忙翻身起床，换上衣服去洗漱。 因昨日黑蟒出现在此处，齐徊闵连夜检查阵法，加强结界，闻澊与宋珏在山上四处查看是否还有偷熘进来的邪祟。 一整晚都忙着，这天亮后，自是都回去歇着了。 今日无任务，曲涟兮选择去练功。 说实在的，昨日那黑蟒忽然出现，她真的被吓到，心中那骤生而出的颤慄惧意非虚。以前她只知一心闷着修炼，以求飞升，自来到干元山后极少下山，不理外事，自是没有遇到像昨日那样的事。 不管是以前，或是现在，她大抵是在干元山安稳得太久，让她差点忘了她本该铭记的事。 想想她以前还是被人尊称为清漪尊的修仙道者呢……如今看来，那也不过是个虚名。名号与实战能力，在同样的修为境界下，经常打架的、和从不与人打架的，终究还是有很大区别。 而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 曲涟兮心情略有几分沉重来到后山，正要往萤火崖方向去，却在林间小路上遇到了个熟悉的人。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酒壶喝了口。 曲涟兮有些诧异，而后大步走过去：「师傅。」 齐徊闵转过身来，朝曲涟兮笑了下，而后扬了扬手中酒壶：「曲丫头，去练功？」 「是啊，」曲涟兮笑：「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齐徊闵又摸了摸鬍子：「昨日没吓着吧？昨晚睡得可还好？」 「多谢师傅关怀，我睡的挺好的，二师姐也陪着我呢。」 齐徊闵笑着点了点头。他看着曲涟兮，眼眸轻眯了下，稍许打量的模样似是若有所思。 齐徊闵忽的又道：「现在着急去练功吗？」 第41页 曲涟兮道：「师傅若是有事，那便不着急。」 齐徊闵轻笑两声，眼神略显欣慰：「马上就到该酿果酒的时候了，我得提前收拾一下酒窖，搭把手可好？」 「好。」 齐徊闵的酒窖中整齐摆满了各种酒罈，大多是以山中生长的果子、药草酿制而成，性温和，适合平常饮酌。不过也有些是齐徊闵以自己独创的秘方酿制成的美酒，大多性烈，不宜多喝。 先前曲涟兮喝的雪松花酿便是其中之一。 齐徊闵说要把空坛搬出去，将那些只剩下一半的酒罈倒入相同品种的酒罈中，将罈子腾出来。 曲涟兮问：「师傅，怎么区别它们是不是同种品类的酒啊？」 上次喝的酒罈上刻着杨梅，可里面装着的却是烈酒。 齐徊闵答：「简单。你尝尝味道就知道了。」 曲涟兮：「……」 曲涟兮无奈：「师傅，我酒量不太好。」 「喝一点点，不会醉的。你只是尝尝味道区分一下它们而已，又不是让你喝完一整坛。」 「……」 话虽如此，但曲涟兮觉着肯定没有师傅说的那么轻松。 起初喝的几种果酒，尚在曲涟兮可接受范围，可之后喝的几种，曲涟兮只用小酒杯装了半杯出来抿了一口都觉得辣。 越到后面，曲涟兮的脸便越红。她脑袋里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出现，眼前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但又在她用力甩头之后变得清晰。 活还没结束，不能晕。 她支撑着身体将酒窖中的空酒罈一一搬出去，其余的类别也分好。 好不容易结束，她扶着酒窖外一棵树，慢悠悠坐下。果然，她酒量不太好……不管是怎么样的酒，还是不能多喝。 何况刚刚还是混着喝的。酒劲这会儿涌上来，难受得紧。 齐徊闵提着被装得满当的酒壶从酒窖走出，见曲涟兮靠在树下一副因喝多而昏昏欲睡模样，轻挑了下眉。这丫头酒量真不好啊…… 还以为是随口那么一说呢。 他正要过去，有人忽的喊他：「齐老头。」 齐徊闵：「……」 整个干元山，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喊他。 他没好气转身朝声音来源看去，没好气道：「没大没小的臭小子，又要做什么？」 「我之前跟你说的，你考虑得如何了？」 齐徊闵皱了下眉：「证据呢？」 「没有。」 「没有证据，你随便怀疑人家做什么？」齐徊闵将酒壶别在腰间：「山上阵法结界已加强，山中邪祟也已除尽，可算是安静下来，你别给我没事找事。」 孔悬厌：「……」 「还有，你师妹喝多了，你既来了，你就负责把她送回去吧。」 「……」 孔悬厌顺着齐徊闵所指方向看过去，见曲涟兮坐在树下，脑袋稍稍偏，身体重心大都倚靠在身后树上。 阳光透过簇拥的树叶缝隙轻飘飘印在她身上，光影斑驳，悉数落于她身。又有浅金色光晕伴随洒下，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他轻蹙眉心：「为什么给她喝酒？」 「我让她帮我整理酒窖，区分类别时喝了几口而已。」齐徊闵耸肩：「谁知道她酒量如此之差。」 「……」 「你顺路把她带回去吧。我忙了这么久，要睡觉去了。」 语罢，齐徊闵干脆转身离去。 孔悬厌站在原地，眼中有丝无奈闪过。他轻嘆息一声，而后走向曲涟兮。 她背靠大树，因喝酒而泛起在脸颊处的红晕尚未褪去，她眼睛虽睁着，可眼皮却耷拉着，眉头微微皱起，一副倦意疲惫模样。 孔悬厌站定在她身前。 有身影覆盖而来。曲涟兮眨了眨眼，慢悠悠抬起头，抬眸时没有任何意外的对上了他那双清淡眼眸。 她愣了下，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眸顿时明亮，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惊喜，脸上亦随即露出笑来。 「四师兄……是你啊。」她眯眼笑着：「你是来喝酒的吗？我刚刚帮师傅整理酒窖的时候喝了点，那些酒……真好喝。就是有些有点辣……」 孔悬厌眯了下眼：「站起来，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曲涟兮双腿伸直，胳膊轻抬了下，又软绵绵垂落：「我没力气，走不动了……我想睡觉。」 她缓缓闭上眼，似是喃喃：「想睡觉……」 孔悬厌略显无奈，半蹲而下，伸出手在曲涟兮脸上捏了把。脸颊柔软，滑滑的。 他道：「曲涟兮，要睡回去睡。」 曲涟兮半睁开眼，脑袋稍偏着在他手上轻蹭了下，嗓音懒懒：「可是我不想动……」 孔悬厌手指轻动了下，眼中有丝诧异闪过。 他缓了口气，虽有无奈，却还是往前些，伸手将曲涟兮打横抱起。 曲涟兮靠在孔悬厌胸前，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倦意吸了口气，抬起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往他怀中挪动了下，换了个她觉着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 孔悬厌低头瞥了她一眼：「醉猫。」 曲涟兮往他身前蹭了蹭，梦呓般开口：「四师兄……我没有喝醉……」 「是，你没有喝醉，只是太困了。」 「对……我只是太困了……」她用脑袋轻砸了砸他胸口：「我没喝醉的……」 第42页 孔悬厌眼神渐柔和。 「师兄……」曲涟兮小心翼翼抓住他肩上衣裳：「我想跟你……跟你双修……」 双修？ 孔悬厌一愣，他本清冷淡然的眸子里有一瞬的错愕闪过，心有恍惚一颤，继而有一层浅浅红晕悄然爬上他耳根。 他眼帘微垂，低头瞥向怀中的曲涟兮。她神色未有波动，闭眸轻喃模样分明就是喝多了在说胡话。 他抿唇：「想得挺美。」 不料曲涟兮应了句：「那当然……」 孔悬厌：「……」 系统：【恭喜宿主，孔悬厌对您好感度加五。】 作者有话说： 挂个预收文案：《春枝迢迢念我心》求个收藏呀～ ↓ 秦臻带着厚礼来肃王府退亲那天，阳春三月天，下着濛濛细雨。 梁言念趴在自己小院屋檐的围栏下，呆呆盯着院外被细雨滴答后泛起圈圈涟漪的池子。 侍女翠翠前来：「小姐，二殿下说想见你一面，亲自跟您道歉。」 梁言念眨了眨水灵的漂亮眸子，浅柔出声：「让他滚蛋。」 翠翠：「……」 - 北渝京都人皆知，肃王府三小姐梁言念与二皇子秦臻，三岁定亲，再有一月，便是婚期。 婚期前一月被退婚，而秦臻此后不过半月便迎娶丞相府大小姐为妃，梁言念一时沦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帝为补偿梁家，赏赐万金、珠宝锦缎无数，而后又下旨为梁言念新赐了一门亲事。 对此梁言念表示：皇帝陛下，您要是很闲的话，可以多看点奏摺。 - 帅府次子白路迢，俊朗神清，意气风发。自幼随父出征，十四岁披战袍上战场杀敌，十六岁率先锋军突袭敌营，斩获敌军将领，战功赫赫。如今十八年岁，已是名满整个北渝的破风军少帅。 自边境回京都的第二日，皇帝下旨为其赐婚。 白路迢不愿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当众拒婚：「我不娶！」 之后被父亲叫去书房进行了一番噼里啪啦、哐哐啷啷的「谈话」后，最终青肿着脸出来接了旨。 - 心中烦闷，白路迢借酒浇愁，在酒肆遇到个书童打扮的人，和他一样闷闷不乐。 两人拼桌喝酒。 酒劲上头，白路迢拍桌而起：「真是气死我了！我堂堂破风军少帅，为什么要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万一那个梁三小姐长得不好看、脾气差、又弱不禁风，跟我相顾无言怎么办？」 旁边的「书童」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我觉得，我长得不丑。」 白路迢：「？」 「脾气也还行。」 「……」 「身体素质也不错，认真起来，一个能打俩。」 「…………？」 【王府三小姐&帅府二公子】 第20章 酒醒之后, 头疼不可避免。 曲涟兮躺在床上挣扎着睁开眼时，屋内漆黑，屋外更是如此。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 没想到师傅那些酒的酒劲如此大, 明明只是在区别品种时稍微抿了小口，加起来喝的总数并不多，大概不到一壶，可偏偏就是喝醉了。 师傅的酒, 果然不能随便喝。 她抬手稍用力捶了捶脑袋，脑中传来的疼痛感却并未因此减轻。 六九扑腾两下翅膀从窗外飞进来, 落在曲涟兮枕边。曲涟兮眼神略显颓废瞥了它一眼, 随后重新闭上眼眸,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位置。 六九道：「宿主，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你想先听哪个？」 「你这里还有好消息？」曲涟兮打趣了下，而后又道：「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孔悬厌对你的好感度增加了五个点！」六九稍显激动的晃了晃翅膀：「这么久了，他对你的好感度可算是开始有涨幅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曲涟兮揉按太阳穴的动作顿了下。她蹙起眉头，似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但并未想出什么事来。 她不解：「为什么四师兄对我的好感度忽然增加了五个点？」 「不知道, 大概是你喝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我当时不在。」六九解释：「我给你师傅帮忙时, 我在山上别处替你巡逻呢, 以免再有黑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忽然出现袭击你, 你要是死了, 我的任务可就完蛋了。」 「……」 「而偏偏就我不在的那一会儿, 你又喝酒了。大概是喝多了之后遇见了孔悬厌, 然后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真是可惜了，我没瞧见。」 「……」 那还真是不凑巧……以前不想让六九跟着自己的时候，它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现在有事正需要它时，它倒是不在。 曲涟兮心下嘆息一声，而后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捶了捶，试图回想起醉酒后发生的事。可捶打几次，她仍然没想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自己帮师傅整理酒窖来着……之后四师兄好像来过，但那会儿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是真的没印象。 不过，四师兄对她好感度增加是好事。至于是怎样增加的……反正也想不起来，索性懒得去想了。 她转而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你们干元山山门被人包围了。」 第43页 「什么！！」曲涟兮猛的坐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但又因起的太猛，眼前有片刻的恍惚，头疼在那瞬间变得剧烈。她皱眉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种感觉压制了些许回去。 她扶额：「干元山被人包围这么重要的事情，能不能直接说！还问什么好消息坏消息啊！」 她掀开被子翻身起床，匆匆忙忙整理头发时，六九慢条斯理解释道：「宿主，你不用那么着急，山门处围是被围了，但没动手。」 曲涟兮瞪了它一眼，迅速理好发髻，扯了扯身上睡皱些许的衣裳，往外冲出去。 六九跟过去，又道：「总共来了两拨人，一拨是来找你三师兄的，另一拨是来找你五师兄的。」 曲涟兮眉心紧蹙，难以理解。三师兄和五师兄那里又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怎么记得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些事呢？ 她顾不上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头，匆匆忙忙朝山门方向跑过去。她到时，其余几人都在。 齐徊闵站在最前面，闻澊与秦芳意在他左右两侧。 孔悬厌姿态懒懒靠在旁侧树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支不知从何处折来的绿枝。不经意抬眸时瞥见曲涟兮着急跑过来，轻眯了下眼眸，但也仅是如此。他神色未见波动，很快又重新看向手中绿枝。 宋珏站定在齐徊闵身后两步之距，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面对身前不远处前来寻他的那些人，似是不为所动。 另一边的叶洵却是眉头紧蹙，眼中闪烁的情绪里似有几分不悦。 身前不远处，是举着火把、提着灯盏的一众人群。乌泱泱的，占据了山道。 在那些人中，左边为首的是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姿态高昂，约摸二十年岁，她身后四人，修为皆不低，何况其后还有一群跟随的侍卫。而右边站着的，是个面容温和、眉眼带笑的女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气质不俗。她身边跟着一个侍女，身后是一众捧着各色礼盒的僕人。 两方对峙，气氛古怪。但此时尚未动手，便证明此事仍有商量的余地。 曲涟兮缓了缓神，小心翼翼走过去。 秦芳意转头瞥见她，轻挑了下眉，往回走了两步，到了曲涟兮身侧。 曲涟兮小声询问：「二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秦芳意压低嗓音回答：「左边这个姑娘是来找三师弟的，右边这位夫人是来寻五师弟的。」 「坏人吗？」 「不是。」秦芳意凑在曲涟兮耳边：「那位姑娘好像是三师弟的旧友，那位夫人是五师弟的母亲。」 「啊？」曲涟兮诧异且不解。 真是奇怪。若是这样，一是旧友，另一是母亲，他们为何站在山门前对峙？ 见曲涟兮面色疑惑，秦芳意解释道：「山上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她们想进来，师傅不让。而且……」 秦芳意往前边瞥了眼，嗓音又压低几分：「三师弟不承认他认识那位姑娘，而五师弟刚刚见着他母亲来了，好像很震惊，又有点紧张。」 「……」曲涟兮更为不解了。 秦芳意轻耸肩，略显无奈：「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大家就都在这边站着了。」 曲涟兮往那边看去，脸色没太大变化，可眼中却是疑惑不解。 她眨了下眼，而后无奈。眼前这情况，真是令人费解。 叶洵的母亲元菡萏柔声启唇：「青崖道人，我此番前来，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洵儿修炼之地，以及教授他修炼术法的师傅，与常日里一起修炼的师兄弟们。为表诚意，备了些薄礼，还有点家乡特产，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而后她带着笑看向叶洵：「洵儿，你怎么还傻站在那里？还不赶紧过来帮你师傅和师兄师姐们把东西提进去？」 「……」叶洵抿唇，却未动。 齐徊闵摸了摸鬍子，淡然道：「多谢叶夫人好意，心意我们收下了，礼物倒是不必。干元山规矩，不许他人随意进出，所以，还请夫人带着你的人下山去。」 元菡萏笑道：「我是洵儿的母亲，进去看看他、与他说说话也不行吗？」 「叶洵就在此处，你想看多久、与他说什么话都可以，但不可踏过这道山门。」 「……」元菡萏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无奈：「定要如此吗？」 「自然。」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元菡萏看向叶洵：「洵儿，你过来一下。」 叶洵蹙眉，但还是过去。 元菡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叶洵眉头紧拧在一块儿，眼神也变得有些诧异。话毕，叶洵对上元菡萏那双依旧带笑的温润眼眸，嘴唇却紧抿成了条直线，脸上的不悦之意，甚是明显。 她轻拍了下叶洵肩膀：「这些东西我也放在这里，你到时候得空拿进去。另外，方才我所言，你自己好好考虑，别到时候怪我没有提醒你。趁你现在还能自己选择，抓紧些吧。」 叶洵：「……」 与叶洵说完后，元菡萏面带微笑、客气礼貌朝齐徊闵颔首示意，又道：「今日这般时辰前来，多有打扰，还请青崖道人勿怪。」 齐徊闵颔首回礼：「夫人客气，并未。」 元菡萏笑了笑，离开时，朝齐徊闵身后所站那几人身上扫了一眼。视线从曲涟兮身上扫过时，她眼中有讶异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而后带着她的人下山去了。 第44页 叶洵目送元菡萏离去后，默默转身回到齐徊闵身后。抬头时，对上了曲涟兮那双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眸。 他走到曲涟兮身前，嘴唇抿了抿，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最后他也只是站在曲涟兮身侧，未言其它。 曲涟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神色有异，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犹豫了下，还是不打算多嘴，等他自己想说了，他会说的。 而另一边，那位姑娘却仍带着人站在山门前。 她视线自始至终都在宋珏身上，眼神坚定，却又有几分愤然之意。看的越久，眼里的怒意便越是明显。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修剪整齐的漂亮指甲嵌入掌心，却仍不觉得半点痛。 齐徊闵转而看向她，开口道：「这位姑……」 「宋珏！我去你大爷的！！你还活着，装什么死！！！」她瞪着宋珏，毫不留情打断齐徊闵的话。 她拔出身侧侍卫的佩剑，剑指宋珏，愤怒之意更为赫然：「你装死的这八年，本公主给你守了八年的寡，我今天不砍死你，我都对不起我自己！」 齐徊闵：「？」 闻澊、秦芳意：「？？」 曲涟兮：「？？？」 孔悬厌、叶洵：「……」 宋珏：「…………」 她表情狠狠瞪着宋珏：「你为何不说话？心虚了是吗？要不是本公主在霞鹜城闲逛见着了你，还不知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还活着！」 她握紧手中剑，再次怒言出声：「你给我站出来，躲在你师傅背后算什么男人！！」 几人视线同时聚集在宋珏身上。 宋珏神色自若，淡然应答：「你认错人了。」 「认错你个棒槌！」 「……」 「你滚不滚过来！！」 「……」 「你不过来，等本公主过去，就把你阉了，让你当太监！！！」 「……」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与方才情形不同，这会儿，似乎是与情有关。所以，他们几人也不好插手与多言。 齐徊闵回头看了宋珏一眼，又转而看向身前那位举着剑、满脸愤怒的姑娘，眉头轻挑了挑，抬手摸鬍子时，又若有所思。 但最后，却没开口再说其它。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转圜。 闻澊与秦芳意对视一眼，表情皆是无奈。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中有些许诧异浮现。她只知道三师兄家中人皆亡故，却不曾想，他还有个活着的娘子？ 而且还是个公主…… 之前三师兄可没说过他还娶亲了这事啊…… 真是令人意外。 叶洵往宋珏那边看了两眼后，又转头看向曲涟兮。他忽的想起方才元菡萏同他说的那些话，而后心神略微不宁，看向她的眼眸里有些不明意味的情绪。 「小师妹……」他小心翼翼俯身而下，凑在曲涟兮耳边轻轻出声：「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方便吗？」 曲涟兮转头望向他，面有诧异，轻声应答：「现在？何事啊？」 叶洵微蹙眉，话语略有几分着急紧张：「就是有点事要和你说，在这里说不太合适。看现在三师兄的情况，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先回去吧，反正此处也无大事。」 曲涟兮往宋珏那边看去，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解决，而且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是叶洵，看起来挺着急，应该是有要紧事。 于是曲涟兮点头：「好。」 叶洵眼中有丝惊喜闪过。 两人转身离去时，旁侧倚靠在树上的孔悬厌慢悠悠抬起头，眼神冷冷往他们那边瞥了眼。 他抿了下唇，手指稍用力，手中绿枝「啪」的一声被折断成两截。 手中松力，两截树枝自他手中落下，而后掉落在地。树枝轻盈，落地只惊起几颗尘埃。 曲涟兮与叶洵往住处院子回去的路上，起风了。 晚风凉爽，有种惬意自在之感。曲涟兮心下缓了口气，有浅浅笑意自眼底浮现，而后显现于脸。她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头顶夜空。 夜色沉沉，此夜无月，只有寥寥数颗星辰在漆黑夜幕中闪烁着微弱光芒。 星辰映入她眼中。眸似星辰，浩瀚烁烁。 叶洵侧目看她，眼神逐渐柔和，不久之前还紧张不安的情绪在此刻得到缓解。他笑容温柔，启唇道：「小师妹，你笑起来真好看。」 曲涟兮望着夜幕中一颗闪烁的星星，眼中带笑：「是吗？」 「是啊，」叶洵回答的坚定：「而且我觉得，小师妹你不仅笑起来好看，别的时候，也好看。」 他又笑着补充：「你哪里都好看。」 曲涟兮愣了下，收回视线、回神过来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挠了挠脸：「也就、就那样吧……没有很好看。」 叶洵轻笑出声：「小师妹，你不用谦虚，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还有，我想……」 系统：【警告！警告！！】 系统：【攻略目标孔悬厌对宿主好感度清零！！！】 尖锐刺耳的系统提醒声倏忽在曲涟兮脑中响起，将叶洵说话的声音完全覆盖住。 她皱了下眉，脸上笑意顿时僵住，仅有的笑意也很快消失不见，而后变成了错愕不解。 第45页 曲涟兮：「？」 清零？！ 好感度清零？！ 可是这好端端的……为什么？ 第21章 曲涟兮一夜未眠。 昨晚系统提醒孔悬厌好感度清零后, 她满心疑惑，与五师兄道了句临时有事后便着急忙慌的去找孔悬厌，结果山门处未见孔悬厌身影, 去他院子，发现院门紧闭，敲门无人应，里间也未见有烛火。 曲涟兮想, 他大概是睡了。或者，是他不想见自己。 但曲涟兮不知缘由。 好端端的为何好感度清零？从好感度涨了五个点到清零, 中间也不过隔了几个时辰。而那几个时辰, 她都在睡觉。 郁闷的想了一晚上, 曲涟兮都没想通具体缘由。唯一她觉得有可能的原因，便是五师兄叶洵。 但她与五师兄未有任何不合适之举。何况，此前她与五师兄关系还不错, 不过是师兄妹之间有所相谈，不该奇怪才是。 所以，她想不明白。 而她一夜未睡的结果便是第二日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出了自己院子。 晨光熹微，清风凉爽。倒是个好天气。 叶洵正好来寻她。昨夜本准备和她说的事因她忽然说临时有事没来得及和她讲，早起无事，所以想着来与她说，但没想到晨起初见她便是那样一副颓废、疲惫模样。 叶洵诧异, 紧张询问：「小师妹, 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疲累？昨夜没睡好？」 曲涟兮抬手揉了揉眼, 努力挤出个笑来：「大约是昨日白天睡得太久的缘故。」 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曲涟兮深吸口气, 又缓缓呼出, 而后抬起衣袖挡住脸打了个哈欠。疲惫之意显然。 叶洵微微皱眉, 见她面色疲倦, 他又觉得此时与她说事不太合适，她兴许听不进去，便想着等她精神好些了再说。 曲涟兮要去寻秦芳意，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厨房准备早饭。叶洵无事做，便跟她一起过去。 两人刚到厨房，便瞧见秦芳意已经在厨房忙活。 曲涟兮大步过去：「师姐。」 秦芳意抬头，见是她，露出笑来：「今日倒是起得早。」 话音刚落，便瞥见与她一道而来的叶洵。她眼中有一瞬的诧异闪过，又笑道：「五师弟今日怎的来厨房了？准备帮我一起做早饭吗？」 叶洵笑：「只要师姐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我自然愿意帮忙。」 「我当然不嫌弃啦，」秦芳意笑意欣慰：「不过小师妹在这边帮我就好，我准备做个药膳，但方才走的匆忙，忘拿药材过来了，你去你大师兄那边帮我取一下可好？」 叶洵点头：「好，我这就去，师姐稍等片刻！」 「嗯，辛苦。」 「师姐客气，小事而已。」 叶洵随即转身离开厨房去为秦芳意去闻澊那边取药材，厨房便只剩下曲涟兮与秦芳意两人。 见曲涟兮那神情那闷闷颓废模样，秦芳意挑眉：「你这是怎么了？没睡好么？」 「算是吧……」曲涟兮嘆了口气：「师姐，你知道四师兄喜欢吃些什么糕点吗？」 「知道。」 曲涟兮抬头看她，带着请求意味眨巴眨巴了两下眼。 秦芳意笑：「明白，我教你。不过记得不要放太多糖了。」 曲涟兮使劲点头：「好！」 曲涟兮笑起来，顿时精神不少。 秦芳意低头择菜：「话说，昨晚你和五师弟干嘛去了？我转头时你们俩就都不在了，说悄悄话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随便走了走。」其实也是真的就随便走了走。 从山门到住处院子那边，说的话只有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并肩安静走着。 「好吧～」 曲涟兮挽起衣袖准备帮秦芳意洗菜，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问：「对了，师姐，三师兄和那个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姑娘住下了。」 「住下了？」曲涟兮诧异：「可师傅不是说……」 「那姑娘是当朝六公主顾柳依，当今皇帝与皇后所生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又师承京都天师监那位元婴巅峰期的覆夭天师，师傅虽不喜外人进入干元山，可这位六公主背景实在太强大，我们干元山可惹不起啊～」 秦芳意转头对上曲涟兮那微微讶异的眼眸，又道：「光是那位覆夭天师便不好惹，他和咱们师傅修为不相上下，要真打起来，还指不定谁赢呢。再说了，人家是皇家嫡公主，手持金令，一句话便可调兵前来围剿干元山……」 秦芳意无奈摇头：「再者，她是来找三师弟的，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师傅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曲涟兮挑了下眉，虽有意外，但似乎也是这么个理。 而且，相比较震惊于那位公主的尊贵身份，其实她更好奇三师兄的真正身份。能让皇家嫡公主这般对待的，想来，他原本的身份并非寻常人。 可她却又记得先前三师兄说，他全家已亡故…… 曲涟兮忽的甩了甩脑袋，算了算了，怎么说那也是三师兄和那六公主的事，自己的事都还没弄明白呢，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去管他人之事。 还是先想想怎么把四师兄的好感度再给弄回来吧……自己要是不为所动，六九那傢伙又得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唠叨一大堆了。 第46页 曲涟兮心下暗自嘆了口气，但很快鼓足精神，尽快将那颓废消沉的感觉从体内清扫出去。不过是遭遇了点小小的挫折，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泄气了！ 但早饭时，曲涟兮没见着孔悬厌。 她下意识往周围打量几眼，可并未见他身影。直到早饭结束，仍未见他前来。 曲涟兮不免疑惑。 早饭过后，曲涟兮帮秦芳意在厨房洗碗，一面思索着孔悬厌可能的去处。 「小师妹。」叶洵的声音忽然在她身侧响起。 曲涟兮愣了下，抬头侧目时瞥见了叶洵看向她的笑容。方才想的入神，倒是没注意到他过来了。 她礼貌回以微笑：「有事吗？」 「那什么……昨天晚上没和你说完的事，你还记得吧？」叶洵注视着她，眼眸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你等下有时间吗？」 曲涟兮笑道：「五师兄，你要说的事到底是什么啊？现在不能说吗？这里又没有别人。」 「在这里？」叶洵环顾了下四周。此时厨房确实只有他们两人，但此处毕竟是厨房。 他要说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严肃事，在厨房讲……总觉得不太合适。 见他犹豫，曲涟兮又道：「如果你现在不说的话，那就只能等晚上啦。我等会儿要去找二师姐请她教我做糕点，之后要去练功，要是还有多余时间，我还要再去找二师姐一趟，之前她说要教我做沐浴香包来着。」 「……」叶洵笑容略显无奈：「你给自己的安排的事还挺多。」 曲涟兮笑了笑：「还好吧。」 其实还有两件事她没说的。一是如若等会儿还是没见到孔悬厌，她得去找他一下。二是入夜后她得去萤火崖修炼静心诀。 而后曲涟兮又道：「所以，你的事，是要现在说？还是晚上等我得空后再说呢？」 叶洵看了曲涟兮一会儿，然后稍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好吧。既然如此……虽然他依旧觉着在厨房说事并不合适，但昨晚已错过一次，这次定是不能再浪费机会。 他问她：「小师妹，我记得，你家里人都不在了，对吧？」 曲涟兮点头：「是啊。」 「你现在拜入干元山师傅的门下，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吗？」 曲涟兮稍显疑惑，但还是点头：「是。」 「那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可以请师傅帮忙做决断？」 「……」曲涟兮愣了下，两眼困惑看向叶洵：「五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提亲，请师傅和师兄师姐做见证。」 「……」 「啊？」曲涟兮的表情变得微妙，有些震惊，但又觉着奇怪与突然。她抿了下唇，话语变得小心翼翼：「五师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叶洵眼神坚定，表情也随即严肃起来：「我是很认真的！我想跟你提亲，是要将你娶回家的那种，不是开玩笑！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说笑！」 「……」 「与你初见那日，我便觉着你很特别。当时你和一众前来求拜师的人一起站在山门前等着，那时候你只是站在边侧之处，什么也没做，可在那一群人中，我一眼就看中了你，见你时，只觉耀眼夺目，非旁人可比。」 「可是我……」 「我知道忽然这样说有些唐突，在厨房跟你说提亲的事也不太妥当，只是我不想让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旁人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此情绝非是假意！」 叶洵伸出手去抓住她手腕，话语亦是坚定：「小师妹，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曲涟兮对此震惊又错愕，但更多的却是无措。 沉默片刻后，她将他的手轻轻推开：「五师兄，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叶洵紧蹙眉心：「是因为孔悬厌吗？」 曲涟兮心下一惊，忽的愣了愣神。 叶洵眉头拧在一块儿，神情越发凝重：「我知道我没有孔悬厌长得俊俏，现在的修为也不如他，可他不喜欢你，你又为何非要选择一个不喜欢你的？」 他伸手按住曲涟兮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难道在你眼里，我一点儿也比不上他？你就连一点点的对我的喜欢……都没有吗？」 「孔悬厌脾气那么差，对你也不好，你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难不成仅仅就因为他生了张漂亮的脸？小师妹，你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对吗？」 曲涟兮一时无言。 她紧抿着唇，好看的眉头不自觉皱在了一块儿。孔悬厌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去跟叶洵解释。 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有关于情爱的任何事，都未曾在她身上发生过。可如今这场面却是令人无奈。 也许当她重生回到这里做出第一个与曾经不同的选择时，此后所有的事都开始偏移原本的走向。 一件事歪了，之后的事，也都歪了。 曲涟兮嘆息一声，眼眸轻眨：「五师兄，你很好，各方面皆好，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我仍然不能接受你所言提亲一事。」 叶洵错愕且不解：「为何？」 「我对你，只有师兄与师妹之间的同门情谊，无关男女情爱。」 「……」 曲涟兮望着叶洵，往后退了两步，挣开了叶洵按着她肩膀的双手，她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毅之色，又道：「所以，很抱歉。」 第47页 叶洵站在原地未动，紧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笑了一声，可笑声中却满是苦涩。 他看着曲涟兮，嗓音轻颤，似有几分咬牙的不甘：「那你对孔悬厌，是同门之谊，还是男女之爱？」 「后者。」她话不重，却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是坚定。 叶洵心中一瞬崩溃。 他低下头，莫名笑出声来，可面容却比哭的还要难看。可又很快，他忽的抬眸看向曲涟兮：「可他不喜欢你！」 「我知道。」 「……」叶洵一脸不可思议：「你……你知道？」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 「我知道，并不代表我后悔我做出的这个决定。」 「……」 厨房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叶洵未有言语，脸色并不好看。 见状，曲涟兮眨了眨眼，然后深吸口气，露出笑容来，像是缓解气氛似得伸出手去拍了下他胳膊：「哎呀，五师兄，你别愁眉苦脸的，你还年轻呢，以后肯定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女子，不必非要喜欢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特别，我不值得的。」 叶洵嘴角扯过一丝无奈笑意。 他抬眸看着曲涟兮，笑容有些勉强。他眨了下眼，像是最终确认般，再道：「小师妹，其实，这世上也并非一定要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即便是相敬如宾也可以过好这一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接受我的提亲吗？」 曲涟兮礼貌应答：「五师兄，你真的、真的会遇到比我更好的。」 叶洵低头笑了下。 他又道：「要是没遇到的话，我会找你算帐的……」 「那我可要好好修炼，到时候方便逃跑。」 叶洵笑出声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抚上曲涟兮脸颊，闪烁着几分悲伤情绪的眸子里清晰映着她的面容。 他心里想的是：小师妹，在我正式娶亲之前，只要你改口，我随时欢迎你。 可又觉得那样不好。 于是最后说出口的话便成了：「那就这样吧。」 「如果孔悬厌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打他。」 第22章 从厨房离开后, 叶洵去了后山。 他想找个安静地方静一静心。虽嘴上逞强说「那就这样吧」，其实心中不甘尤在，甚至很强烈。他先前便知道曲涟兮对孔悬厌有所不同, 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她对孔悬厌只是好奇，等她见识到孔悬厌的恶劣性格后便会放弃。 但如今的事情不在他预料内。他亲耳听到曲涟兮说喜欢孔悬厌时，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理解，像孔悬厌那种傲慢自负、又总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傢伙, 她究竟为何喜欢他？ 甚至因此拒绝了自己对她的提亲…… 他与她相识不算久，这次提亲, 确实匆忙。她会拒绝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拒绝缘由是孔悬厌……这让他觉得心中极其不舒服！ 叶洵眉心紧蹙, 从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拿在手里随意甩了甩，沿着林间小路漫无目的的随意走着。天气虽好, 心情却难掩阴郁。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秦芳意在后山的花圃。 秦芳意正在花圃中折花，她身侧竹篮里採摘了不少新鲜花朵。 叶洵眯了下眼。他忽想起曲涟兮说要跟二师姐做糕点和沐浴香包的事。她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是……为了讨好孔悬厌而学的吗？ 这般想着，他心情又差了几分。 叶洵绕过花圃，依旧沿着小路往林子另一边走去。没一会儿，便到了青莲池。 好巧不巧，他在那里见到了个他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孔悬厌。 光是看背影, 叶洵便认出那是他。干元山内, 只有他天天不束发, 还总是穿着一身黑, 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叶洵本就心情不好, 此刻见他, 神色更为凝重, 眼里的不悦之意也表现的甚是明显。 察觉到有人靠近，孔悬厌往后瞥了眼，而后瞧见了一脸仇怨之色望着自己的叶洵。他眯了下眼，眉心微蹙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这种表情，他早已见惯不怪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前景致甚佳的青莲池。 已是夏日，池中青莲争先绽放。花儿娇嫩，与其下碧绿荷叶相得益彰。池中所养鲤鱼在水中肆意游戏，时有一尾鲤鱼激动跃出水面，又很快「扑通」一声落回池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被无视后，叶洵心中愤怒更甚。 不过眨眼瞬间，他便唤出佩剑。他剑指孔悬厌后背，锋利剑刃上泛起一层寒光，而后毫不犹豫袭击而去。 像是早有预料，孔悬厌侧身躲开那一剑。 叶洵手中剑随即横扫过去，孔悬厌身体后倾些许，仍然避开剑上锋芒，未有伤及到他分毫。 两人对峙而立。 叶洵剑指孔悬厌，满面怒意与不甘。 孔悬厌面无表情，浅淡出声：「你又有什么毛病？」 「看你不顺眼，不行吗？！」 叶洵再次出剑。一如既往的，剑招里带着怒意与不甘心，每一剑都几乎用尽全力朝孔悬厌砍去。 剑意扫过四周，惊起树叶颤动，弹起池水阵阵。 自拜入干元山门下，叶洵和孔悬厌有过多次对招。起初并不用剑，只是过过招，但叶洵从未赢过。 第48页 后来他开始用剑，试图藉助灵剑的力量来增强自己的攻击，伤到孔悬厌一二。 孔悬厌虽有灵剑，但用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即便如此，叶洵也从未在他这里占据过任何一次的上风。每次都是以输定局。 这回，显然也没有例外。 几番对招后，孔悬厌未出剑，却已压制的叶洵没有再攻击的余力。叶洵以剑立地，藉此支撑着近乎竭力的身体。 他低着头，额间有汗珠滑下，滴落在地。他喘着气，却仍使劲甩了下脑袋，尽快让自己恢复清醒。 而他身前不远处站着的孔悬厌，神色一如既往淡然，呼吸平稳自在的模样仿佛方才和叶洵的数番交手的人不是他。 叶洵抬起头来，眼神愤愤，可他打不过孔悬厌这件事确实是事实。虽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孔悬厌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发完疯了，我就先回去了。」 「……」 孔悬厌转身欲离去。 叶洵望着他背影，忽的开口：「我跟小师妹提亲了！」 孔悬厌的步子瞬间顿住，被宽大衣袖挡住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叶洵笑出声来：「你很在意吗？」 「……」孔悬厌抿了下唇，眼神渐冷。 「因为你，她没有答应我的提亲。」 「……」 孔悬厌嘴唇紧抿成条直线，神情有几分凝重，他冷冷出声：「你是在拿我消遣吗？」 「不是消遣，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叶洵收回剑，往前走了两步：「起码，我喜欢一个人，有勇气当面跟她讲。」 他注视着孔悬厌背影，嘴角扯过一丝冷笑：「原本小师妹拒绝了我的提亲，我还挺郁闷的，但现在看到你，我却觉得她有些可怜。她对你的喜欢真是不值得。她眼光真是不好，居然喜欢你这样一个傲慢自负又无礼的傢伙。」 孔悬厌回头，眼神冷冽的好似刀剑。眼神若可以伤人，此刻叶洵已被千刀万剐。 叶洵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挺直腰背站在他身前与他当面对峙。 「她现在还小，做出错误的选择也挺正常，但她迟早会醒悟的。很快她就会看清楚，像你这种没有心的怪物，喜欢你，就是在浪费她的大好年华。你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欢！」 孔悬厌眼中寒意瞬时乍现，掌心灵力迅速凝结，以气凝为剑身，而后一掌朝叶洵噼过去。 叶洵跃身而起，恰好躲开。 掌力剑气横扫而过，将周遭树木拦腰噼断，轰然落地后发出巨响。 叶洵落地后往后瞥了眼那些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一掌可与寻常时候的对招不同。以前孔悬厌下手虽不轻，可多少有分寸，不会伤及要害与性命，可方才这一掌，要是真噼中他，十有八-九他得重伤。 这回可是真把他给激怒了。 孔悬厌眼中浮现出一层阴鸷，嗓音冷冽如刀：「你说谁是没有心的怪物？」 他掌心凝结出的灵力越来越厚重，周围空气仿佛都被掌控住，发出锐利刺耳的嗡嗡声响。 叶洵的身体好像被周身空气压制住，他只觉肩膀沉重，双手、双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抓着，怎么也甩脱不开。 孔悬厌每往前迈动一步，叶洵便感觉好像有无形的刀子在切割着自己的皮肤。身上无伤口，却极其疼痛。 叶洵眉头紧锁，因抵不住这股强大的压力，眼睛被迫闭上。 他努力半睁开眼，却发觉孔悬厌已经到了他身前。 孔悬厌眼神冷的可怕，脸色更是阴沉，仿佛要杀人一般。他抬手扼住叶洵脖子，手上不过稍许用力，瞬间袭来的窒息感便让叶洵有些承受不住。 叶洵眉头紧拧在一块儿，眼神闪烁：「你……你要杀我？」 孔悬厌薄唇轻启，冷冽出声：「杀了你，又如何？」 他眼中充斥着一股在此之前叶洵从未见过的狠戾，以及快要溢出的腾腾杀意。 「你觉得，我不敢？」他扯起一抹冷笑：「还是说，你觉得这会有人能阻止我？」 叶洵抿唇，眉头紧蹙。 「平日里看在齐老头的面子上对你一再容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半妖，也敢如此嚣张？！」 叶洵眼睛瞬间瞪大，眼里的错愕与难以置信比先前更甚。他眼眸闪烁，里间情绪震惊。 「你是怎么……」 「你以为你用东西遮掩了身上半妖的气息，你就是个人了？」孔悬厌手上猛的用力，寒意自周身瀰漫，将两人笼罩。 叶洵觉得窒息，又觉得那股冰冷的寒意令他浑身不适。 「你都不是个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是怪物？我配不上曲涟兮的喜欢，你也没有那个资格！」 孔悬厌猛的用力，将叶洵甩飞出去。 叶洵后背砸中不远处一棵树，树干随即断裂，与他一併落地，而后发出沉闷巨响，惊起尘埃阵阵。 叶洵吐出一口血来。 孔悬厌闪身至叶洵身前。 他半蹲下，伸出手捏住叶洵的脸，俯视而下，眼神睥睨而不屑：「你若还想活着下山，就管住你的嘴，不要乱说话。」 「不过脑子随意说出口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语罢，他甩开叶洵，缓缓站起身来。又似是有些嫌恶的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这才转身离去。 第49页 叶洵躺在地上，侧目望着孔悬厌很快消失的背影，嘴角有丝血迹滑落。他眼神愤然，此刻却有那么些惧意浮现。 这是头一回，他觉得孔悬厌可怕。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方才孔悬厌是真的动了杀心，若非此处是干元山，他肯定孔悬厌会就此结果了自己。 孔悬厌……你果然是个怪物！ 「咳咳咳——」他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孔悬厌自青莲池处离开后，在林间随意走了走，收缓些许情绪后，才往自己院子回去。 远远的就瞥见了坐在院门前的曲涟兮，他愣了下，很快将身上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气息敛了回去。待走近些，见她捧着脸，眼皮耷拉着，表情略显颓废，呆愣愣模样好似要睡着。 孔悬厌站定在她身前。 而后有身影覆盖下，将她笼罩。 曲涟兮愣了愣，懒洋洋抬眸后见是孔悬厌回来了，惊了那么一下，连忙站起身来。 她抬手揉了揉眼：「四师兄，你回来啦。」 孔悬厌眯了下眼：「有事？」 「有！」曲涟兮弯腰将旁边的食盒提起来，脸上倦意迅速消散。她笑道：「我和二师姐新学的你爱吃的糕点，要不要试试看？」 「不要。」孔悬厌拒绝的毫不留情。 曲涟兮一愣，表情瞬间软下来，话语间不由添上几分撒娇意味：「四师兄！这可是我花了一个多时辰做的，你给个面子稍微吃点嘛。尝尝味道看看合不合适也是可以的，不要求别的。真的。」 曲涟兮将食盒递到孔悬厌跟前，略有几分期待意味的朝他眨巴眨巴了眼眸：「你看，我都拿来了，吃两个好不好？」 「……」 曲涟兮软磨硬泡下，孔悬厌最终还是答应试一下。 但仅仅只是试一试味道。 曲涟兮提着食盒跟孔悬厌一道进了屋子，她心情有些激动，将食盒中她跟秦芳意学做的糕点端出，整整齐齐摆在孔悬厌身前那张桌子上。 样式三种，都是素日里孔悬厌会吃的那些。 卖相很好，有淡淡的香味。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 孔悬厌有些诧异。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零点五。】 曲涟兮眨了眨眼，零点五？ 系统：【一的一半，就叫零点五。】 曲涟兮：「……」 行吧。零点五就零点五，有总比没有好！ 曲涟兮道：「四师兄，你试一下吧。大师兄和二师姐都说味道还可以的。」 孔悬厌拿糕点的动作一顿。他抿唇：「既然有人试过了，又何必拿来让我试？」 「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嘛。」曲涟兮笑着：「我是给你做的，当然主要得看你的口味。他们的意见只是参考。」 孔悬厌闷哼了一声。 曲涟兮不知那是何意，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安静等着他吃糕点后的反馈。 孔悬厌拿起一块桃花样式的糕点递到嘴边，咬了口，而后慢慢咀嚼。 曲涟兮全神贯注看着他。 孔悬厌咀嚼动作一顿，眉间轻皱，嘴唇动了下，似是抿了下。 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同时将手里拿着的那块糕点放下。 他看向曲涟兮：「太甜了，不好吃。」 曲涟兮：「？」 孔悬厌眼神淡淡：「尝过味道了，不喜欢，剩下的我也懒得尝了，大概也差不多，你都拿走吧。」 曲涟兮：「……」 系统：【重大警告！！孔悬厌对宿主好感度减十！！！】 曲涟兮：「？？？」 什么？！ 不带这样的！！ 加只加零点五，一减就减十？？？ 不是……就算稍微甜了那么一点点，也不能减十个好感点吧？ 我甚至都没有十个好感点可以给你减的啊！！ 系统：【当前好感度负九点五。】 系统：【也就是说，宿主你还欠系统九点五个好感点。要还的。】 曲涟兮：「…………」 第23章 曲涟兮坐在自己房间门口的石阶上, 腿上放置着打开的食盒，她左右手各拿一块糕点，表情愤愤, 又大口大口咬下。 这糕点哪里太甜了？明明味道正好！ 大师兄和二师姐都说过这糕点味道挺不错的。何况，她第一次做糕点，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就算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正合适口味, 好歹给点面子稍微客气两句。 居然说的那般无情！ 好感度还减了十个点！她本来就没好感度，这下好了, 倒欠九点五个点的好感度！！ 越想, 曲涟兮越生气, 往嘴里塞糕点的动作也不由带着点怒意。 六九飞回来时，曲涟兮将那一食盒的糕点吃了个干净。光顾着生气，忘了要控制好量, 一下全给吃完了。 这会儿，她只觉着肚子撑，撑得有点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眉头轻皱了下，神色略有异，然后抬起衣袖挡住嘴，最终还是没忍住, 打了个饱嗝。 声音不大, 但她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她撇了撇嘴, 双手往后支撑住, 身体后倾, 而后仰头望着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 万里无云, 此刻亦无风。 曲涟兮呆呆望着天, 嘴唇轻抿了抿，眼帘微垂的模样带着几分颓废丧气感。 六九停在她手边，用小嘴在她手背上啄了啄：「宿主，不要气馁，只是遇到了点小小的挫折，不碍事的，再接再厉！」 第50页 曲涟兮往它那边瞥了眼，不由嘆息一声：「你真的觉得这不碍事？」 曲涟兮分明记得之前六九对好感度一事尤其在意。这次好感度降低十个点，倒欠了九点五个点，它不仅不生气，还劝慰自己再接再厉？ 这好像……不太正常。 六九却十分坚定的点头：「是的！」 六九很快又道：「之前就和宿主说过的，攻略孔悬厌的难度是五颗星，他很难搞。再者，你们现在关系也不算特别好，所以即便是出现这种好感度降低的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曲涟兮不太相信：「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啦！」 曲涟兮挑了下眉。行吧，既然六九都这么说了，那她也不能太灰心，不过就是一次失败而已。她可不能被这样一次失败给击溃！ 曲涟兮将食盒从腿上拿起后放在旁边地上，而后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对，你说的没错，只是一次失败而已，算不了什么！」 六九扑腾着翅膀落在曲涟兮肩上：「宿主，加油！」 然后它又补充：「不过要记得不要惹孔悬厌生气，就算是讨好他也要把握好分寸！」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曲涟兮觉得这回六九通情理好多，居然都不激动了。 虽然有些疑惑于六九态度的变化，但对曲涟兮而言，这并非坏事。毕竟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要六九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而六九这次态度大反转，其实也并非是它忽然通情理了，真正原因在于今日不久之前它在后山为曲涟兮巡逻、查看是否有不该出现在干元山上的东西时，碰巧看见了孔悬厌和叶洵打架。 当时只是想看个热闹，结果却大受震撼。 之前只知道孔悬厌厉害，但没想到，他生气起来打一个叶洵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叶洵。而叶洵在他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这要是万一曲涟兮不小心惹他不高兴了，孔悬厌会不会像暴揍叶洵那样暴揍曲涟兮？！ 就曲涟兮那小身板，怕是经不起他的一顿揍！ 所以，在性命安全面前，好感度降低什么的，都不值一提。反正只要有命在，那降低的好感度早晚都可以再挣回来，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曲涟兮这个宿主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曲涟兮重新振作。不就是不满意自己做的糕点吗，这才是第一次，往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她多试试，只要能摸准一次他喜欢的口味，之后便好办多了。 曲涟兮提起空食盒，走出院子，前往厨房。 从孔悬厌院前经过时，曲涟兮下意识往那边瞥了眼。只见他半蹲在院中左侧草地边，手里握着一把小铲，似是在铲土。 曲涟兮不解，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准备铲土种花吗？ 曲涟兮不懂。并且觉得自己这时候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他肯定会把自己赶出去。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过去。 他在他自己的院子里，想做什么，那都是他的自由。 过去厨房的路上，六九就落在曲涟兮肩上，神态未变，却在思索纠结着是否要将孔悬厌与叶洵打架一事如实告知于她。 原本，这种事该告诉她的，可她若是知道孔悬厌对叶洵有下杀手的意思，会不会因此害怕靠近他，亦或者因此远离他？ 不论是其中哪一种，都不利于任务。所以最后，六九还是未将那事告诉曲涟兮。 到厨房时，秦芳意正好在熬汤。 曲涟兮闲来无事，也跟着学了学。反正做菜这种事，多学些，早晚是能派上用场的。 白日里，曲涟兮基本上都在厨房待着，原先计划的午后练功又被耽搁，到入夜后，曲涟兮才收拾收拾，前往萤火崖修炼静心诀。 有几日未曾好好修炼，今日可得好好练。 夜间风大，可曲涟兮在崖边一打坐入定便是几个时辰，神色淡然模样好似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六九一如既往停留在崖边不远处的树枝上等她。 此次修炼，曲涟兮入定修炼时辰比往常时候久了些，从入定中睁开眼时，早已过了子时。 现下，是丑时。 严格来算，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曲涟兮深吸口气，缓息时远眺了下被浅银色月光覆盖的大地，稍眯了下眼，而后慢条斯理站起身来。 她耸了耸肩，在原地轻跳了几下，抖落身上的些许寒意后，这才准备离去。 一转身，便瞧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他身形挺拔，长袖稍遮掩住的双手轻轻握拳，垂落在身侧。他站在离她几步之距的地方，神情一如先前的淡然，那张好看的脸上、漂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他的半分情绪。 曲涟兮挑了下眉，眼里闪过一瞬的诧异后，很快恢复如常。她迈着步子走到他身前，他未动。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不过只是轻眨了下眼眸，情绪未见波动。 她绕开他，顺着小路往回走，他也转身，安静跟在她身后。 她加快步子，他亦如是。 她猛的顿住脚步，他亦随即停住步伐。 沉默片刻后，曲涟兮悠悠转身，面露些无奈之色，又似是感慨般摇了摇头。她往他所在走了两步，而后伸出手在他右脸脸颊处戳了戳，略有几分抱怨意味：「白天对我态度那么差，晚上梦游却总是跑来这边。这地方是你习惯来的，还是专程来找我的？」 第51页 孔悬厌：「……」 他未有回应，只是看着曲涟兮。 曲涟兮撇了撇嘴，然后又嘆了口气，嘆息声中，满是无奈意味。她跟一个梦游的人掰扯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开口回答自己的话。 算了算了。 还是照旧，送他回去吧。 曲涟兮伸手攥住他左手衣袖，欲带他往回走。 孔悬厌站在原地没动，在曲涟兮转身要走时，手腕稍动，抬手将她手腕握住，而后将她拽了回来。 曲涟兮一愣，眼神错愕着回头。 孔悬厌神色未变。 曲涟兮眉心微蹙，看向孔悬厌的眼神顿时困惑。她不解，试探着唤他：「四师兄，你醒了？」 「……」没有回应。 「四师兄？」曲涟兮抬起另只手在他眼前使劲晃了晃：「四师兄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仍然没有回答。 曲涟兮倒是更疑惑了，既然没醒，还是在梦游中，那他为何要拽自己的手？ 她小心询问：「四师兄……你，是不是有事？」 孔悬厌眨了下眼，慢慢将握拳的右手抬起。 曲涟兮身体下意识往后倾了些，警惕模样像是担心他会动手打自己。 孔悬厌将握着的拳头缓缓张开。而后，有一闪一闪的萤光从他掌心飞出。 五六只萤火虫从他掌中接连飞起，闪烁着萤光。倒映在曲涟兮此刻满是诧异的眸子里。 曲涟兮睁大眼眸，清澈明亮的眼眸微微闪烁着。是诧异，又显惊喜。她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亦有笑自眼底涌出，蔓延至满眼。 她使劲眨了下眼，欣喜看向孔悬厌。 孔悬厌亦望着她。 他伸手靠近，轻抚上曲涟兮的脸颊。在崖边吹的风久了，她脸上很凉，与他掌心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 他俯身缓缓靠近。 曲涟兮一时愣住，呆呆的望着朝自己凑过来的孔悬厌。他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尚未松开，她也忘记要挣脱。 孔悬厌单手捧着她的脸，他低头凑近时，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脸上。 曲涟兮抿了下唇，不自觉吞咽了下，紧张情绪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动了。 她凝视着他眼睛，明明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可看着，却令人捨不得移开眼。 「生辰……」他轻轻出声：「喜乐……」 话音落下的同时，柔软又带着暖意的唇瓣印在她唇上。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只如嘴唇相碰了下，未有其余动作。 曲涟兮顿时僵在原地，瞳孔微震，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震惊于孔悬厌所言，亦错愕于他的行为。 心中疑惑尚未来得及问出口，她恍惚讶异的瞬间，孔悬厌闭上了眼，身体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条件反射的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却没能扶着他站稳。 结果便是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曲涟兮扎实摔在地上，孔悬厌倒在她身上。 曲涟兮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可心里的那股憋屈意味却仍然没消失。她扶着孔悬厌肩膀，却似是发泄愤怒般朝空气使劲踹了几腿。 不带这样的吧！ 亲完就晕啊！！ 还有，四师兄你为什么要亲我啊！！！ 你把话说清楚再晕啊！！！ - 曲涟兮将孔悬厌背回他房间。 心中虽有疑惑，还有点点茫然怒意，可将他放下时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怕把他吵醒。 替他盖好被子后，曲涟兮坐在床边，表情愤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可他睡得熟，全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最终，这事也只能暂时作罢。 孔悬厌是如何得知今日是她生辰，又为何要亲她……都令曲涟兮倍感困惑。这一夜，翻来覆去的光想着这两件事，根本没睡着。 待到天光初现，天边才泛起点点鱼肚白时，曲涟兮便翻身起了床，洗漱过后，径直去了孔悬厌院前。 昨晚离开时，她关上了院门，此刻，仍关着未开。 她站在院门前，顶着黑眼圈直直盯着眼前那道院门。 片刻后，院门被人从里边打开。曲涟兮猛的抬起头看过去。 孔悬厌站在门前，瞧见曲涟兮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自己时，稍有几分诧异与疑惑。 缓神后，孔悬厌问她：「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涟兮：「……」 原本她准备了好多质问的话，可此时站在他身前，那些话竟然说不出口。 她张了张嘴，可紧绷的情绪却在这会儿有些崩塌。她忽的想起孔悬厌捧着自己的脸吻下来的场景，她瞬时慌乱，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收回视线，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孔悬厌眯了下眼：「到底什么事？」 曲涟兮小心翼翼抬起头：「那个……我……我是来帮你打扫卫生的。」 「……」 「这大早上的，正是清扫的好时候。我帮你吧，我很闲的！」 「……」 曲涟兮朝孔悬厌眨巴眨巴了眼睛，一副「相信我」的样子。 孔悬厌让曲涟兮进了院子。 刚进去时，曲涟兮还挺正常，是正儿八经的在院中扫地。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零点五。】 第52页 可过了会儿，孔悬厌再去看她，却觉得她有些不太正常。说是来清理院子的，可眼下她却拿着扫把在同一个地方扫来扫去好多次，愣是没换位置。 她那慌乱紧张的模样，分明是有事。 孔悬厌朝她走过去：「曲……」 「师兄，晨起要喝一杯水，对身体好！」 曲涟兮丢下扫把，转身跑进了孔悬厌房间，停在桌边拿过桌上茶杯给他倒水。 怎么办怎么办？一慌张、心里一乱就真跑来这里了！ 但曲涟兮不知道他梦游时发生的事该如何跟他说起？他好像并不记得他梦游时发生的事……之前的好多次他一次都不记得。 思索之间，茶水溢出杯缘，洒落在她手上。 孔悬厌蹙眉：「曲涟兮！」 曲涟兮一惊，手上失力。 「啪——」茶杯从她手中脱离，掉落在地。 茶水溅落一地，茶杯碎片被弹开许远。 孔悬厌眉心紧皱：「曲、涟、兮！」 系统：【重大危险警告！孔悬厌好感度减二十！！】 系统：【当前孔悬厌对宿主好感度：负二十九！！！】 曲涟兮：「……」 曲涟兮：「？？？」 她欲哭无泪。 这见鬼的好感度究竟是怎么计算的！ 为什么加只加零点五，一减却减那么多啊！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我只是打碎了个杯子啊！！！ 系统：【亲爱的宿主，所谓人生啊，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曲涟兮：「……」 闭、嘴、吧、你！ 我现在不需要大道理，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24章 六月初五, 曲涟兮的生辰。 今年这个日子，她十六。 其实这个日子对她意义并不大，她没和人主动说起过, 因而知晓的人并不多。 自她出生起，至母亲去世前，每年的这一天，她也只是能吃到一碗长寿面, 其余的，与寻常时候无异。 母亲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任何欣喜之意, 哪怕是曲涟兮生辰, 也从未笑过。曲涟兮见得更多的, 是母亲望向她时眼中流露出的……似是悔恨的悲哀情绪。 那时候曲涟兮不懂是何意，后来母亲死了，她更不明白那是为何。只觉着, 母亲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她因而也不太喜欢过生辰。反正，这一天与寻常时候的任何一天，并无甚区别。 干元山后山。 「啾啾啾！！！」鸟儿挣扎的喊叫声在寂静的青莲池边响起， 曲涟兮盘膝坐在池边，表情愤然，眼里满是不悦，她一手握着六九, 另只手毫不留情的将它身上的羽毛拔下。 「臭鸟, 你今天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你就完了！」曲涟兮近乎咬牙切齿道：「那个可恶的好感度到底是怎么计算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打碎了个杯子就减掉了二十个点的好感度？！就这么两天, 我欠下了二十九个点的好感度, 这得还到何年何月才能还完！」 六九挥着翅膀奋力挣扎着。它试图从曲涟兮手里挣脱, 可曲涟兮的力气不像寻常姑娘, 她可是能背得动孔悬厌从后山走回房间的女子，区区一只小小百灵鸟，哪里能逃得过她掌心？ 身前地上，是已经被拔下的数根棕灰色羽毛。全部来自于六九。 虽说六九本为系统，不会死，可如今化为百灵鸟，多少还是有点痛感。而且，被这样一根一根的拔下羽毛，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宿主，你是个姑娘，这样对待一只百灵鸟，太残忍了吧！！」六九依旧挣扎：「求放过啊！！」 曲涟兮一用力，半分不留情从它翅膀上扯下一根羽毛。 「啾——」 「臭鸟，快给我解释，不然今天你的羽毛一根都别想留！」 「我不知道啊！」六九的话很是苍白：「这个你应该怪孔悬厌吧，是他太难搞了，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的意思是，他对我的好感度现在是负二十九，我已经让他觉得厌恶了，是吗！」 「呃……」六九眼神忽的闪避：「我觉得宿主你还是可以再接再厉一下，不能就此气馁的。」 「再接再厉你个头啊！」曲涟兮愤愤拽下它的一根羽毛：「要是按你这扣多加少的计算方法，我这辈子都凑不到一百的好感度了。我直接放弃算了！」 「……宿主，冷静，不要激动。」 「我宣布，你现在就是我最珍视的东西了，我放弃这个什么攻略任务，惩罚你吧，赶紧把你给收走吧！」 「……」 曲涟兮扯着六九的羽毛，硬生生将它从一只羽毛顺滑漂亮的百灵鸟，拔成了一只身上羽毛覆盖度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秃毛鸟。 六九对此表示：宿主，你太狠了，我现在只是一只百灵鸟啊！扣你好感度的人是孔悬厌，你应该怪孔悬厌吧！！系统只是负责通知啊！！！ 而且，它也并不清楚在孔悬厌那里，所谓「好感度」算是什么，又如何是去计算的，它也觉得特别奇怪啊！这种情况，以前没发生过！！ 系统只是发出通知，并非是系统扣除的好感点啊！！！ 但六九知道，此刻曲涟兮正在气头上，是不会听自己解释的。 算了，被拔毛就被拔毛吧，反正还会再长的。 第53页 曲涟兮发泄完毕，将它丢在一边，然后面朝青莲池，发出一声沉重的、满是无奈的嘆息。 然后又是一声嘆息。 再是一声嘆息。 她抬起一只手撑住脸，满面感慨之意。果然啊，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每次她以为自己和四师兄可能会稍微有那么点进展的时候，总是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就好像是老天都不同意他们俩有逾越师兄妹情谊这一道界限以外的关系一样…… 越是这样想，曲涟兮便愈加郁闷，心情也更不好了。 六九缓和好后，想飞起去曲涟兮肩膀，但碍于方才翅膀上羽毛被扒了大半，这会儿飞不起来。它转而跳到曲涟兮手边，在她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手指上轻啄了啄。 曲涟兮眼神哀怨瞥过去一眼，然后用手指将它弹开。 六九十分坚强的又跳了回来：「宿主，你别不高兴嘛，攻略难度五颗星的任务目标，难搞是正常的，我都不着急，你也别轻言放弃啊。」 曲涟兮努了努嘴，眼眸微垂，其间颓废之意显然。 她换了个坐姿，支起双腿，双手环抱住膝盖，继而将脑袋埋在膝间。她吸了吸鼻子，肩膀稍抖了两下。 六九诧异：「宿主……」 「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干嘛非要在他身边打转？我又不是夏天要吸人血的蚊子！」 「……」 六九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便也没有多嘴吵她，只是安静陪在她身边。遇到挫折，情绪会不好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以理解。 缓缓就好了。 不着急的。 曲涟兮抱着双膝坐在池边将近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是块石头。六九等的有些倦怠，并且怀疑曲涟兮是不是睡着了、想要试着喊一喊她的时候，曲涟兮猛的抬起头来。 她半眯着眼，眉头皱起：「脚麻了……」 六九：「……」 曲涟兮小心翼翼将腿舒展伸直，缓口气的瞬间，觉得困，便索性躺下了。她看了眼天。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带着几分淡淡暖意。 好天气。 暖风自青莲池面吹拂而过，晃动青莲摇曳，亦将青莲的淡淡清香吹散开来。风里，有香四散。 她缓缓闭上眼，呼吸渐平稳。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昨天本就没休息好，晚间又没睡，这会儿平静下来，睏倦汹涌而来，不过须臾片刻她便睡着。 六九往前跳了几下，在她头顶寻了个较舒适的位置倚靠，也跟着一起睡去。反正干元山没有危险，睡一觉而已，小事情。 暖意浓浓，清风不燥。 曲涟兮这一觉，睡得沉。没有梦，却有难得的舒适之感，让人不自觉想多睡会儿、再睡会儿。 睡着睡着，便懒得睁眼醒来。 曲涟兮尚在熟睡。而在她头顶方向，有一根狗尾巴草伸过来，小心着在她脸颊上轻抖了抖，然后又往下，在她鼻子上晃了晃。 曲涟兮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往脸上拂了下。 那根狗尾巴草抬起些许，避开她的手。在她手放下后，又重新在她鼻子上抖了抖。 曲涟兮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嗓音略拖长的「嗯」了一声，重新抬起手用力在脸前挥了挥。 可那根狗尾巴草却再次被举起，在她的手放下后又重新在她脸颊和鼻子上来回晃悠。 曲涟兮眉心紧蹙，被迫从舒适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她睁眼眸，想看看到底是谁闲的没事干在整自己。 眼前视线短暂模糊后，渐渐清晰。而后一张陌生却好看的面孔映入眼帘。 曲涟兮愣了下，眼神错愕的瞬间，身体同时做出反应一个激灵便坐起身来。 她猛的转身看过去，两人视线对上。 姑娘五官精緻，皮肤白皙如玉。她长了一双漂亮的瑞凤眼，带着些许笑意的眸子里倒映着曲涟兮微错愕的面容。 她笑道：「你是宋珏的师妹？」 曲涟兮眨了眨眼，尚未回神，却仍点头：「是。」 应答完后，曲涟兮想起她是谁了。她是不久之前来找三师兄宋珏的那个姑娘，好像叫……顾柳依。是个公主来着。 顾柳依又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我……」曲涟兮回想了下睡着之前的事，眼里有一瞬失落闪过。 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闲着无聊，在这里躺着躺着……然后就睡着了。」 「你撒谎。」顾柳依笑着将手中狗尾巴草戳到曲涟兮鼻子上。 曲涟兮脑袋后倾了些，又很快低下头去，抬手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顾柳依蹲在曲涟兮身前：「好吧，看来是不方便说的原因。」 她先站起身来，而后朝曲涟兮伸出手。 曲涟兮愣了下，抬手放在她手中，她一用力，便将曲涟兮拽了起来。 起身后，曲涟兮拍了拍衣裳上沾着的灰尘与草屑。 顾柳依笑问：「欸，小师妹，你知不知道你师傅的酒窖在哪里？」 「酒窖？」 「是啊，」顾柳依无奈耸肩：「我在后山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你能带我过去吗？」 「三师兄要喝酒？」 「不，是我自己要喝。」 曲涟兮有些诧异。 「我被你三师兄气到了，心情不好，急需借酒浇浇愁。」顾柳依笑吟吟抬起手搭在曲涟兮肩上：「小师妹，带我去一下可好？不然我要是真郁闷起来，可能会放火烧山的哦～」 第54页 「……」 曲涟兮带顾柳依去了酒窖。 先前酒窖整理过，这会儿里边整齐摆放的全是被装的满满当当的酒罈，空气中瀰漫着混合的多种酒香，光是闻着，便令人有几分醉意。 曲涟兮提醒：「这里面的酒都是师傅的，你要喝可以，但是不要喝太多了。」 顾柳依从架子上选中一坛，而后稳稳搬起：「我会付钱的。」 曲涟兮道：「我的意思是，酒太烈，容易醉，少喝点比较好。」 顾柳依一脸自信：「我可是堂堂公主，什么酒没喝过？我酒量好的很，再烈的酒都不会喝醉的。」 曲涟兮笑了下。 顾柳依挑眉：「你陪我一起喝吧。」 「……啊？」曲涟兮摇头：「我就不喝了，我酒量不好。一喝必醉。」 顾柳依轻笑出声：「没关系，你要是醉了，我会负责把你送回你房间的。再说了，方才在池边你那模样，也是有心事吧？憋在心里可不好，找个路子发泄出来会舒服一些。」 她将手中酒罈塞到曲涟兮手里：「你不愿意跟人讲的话，喝酒是个不错的选择。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曲涟兮呆愣愣接住。这话听着，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是…… 她喝多了好像会做些奇怪的事。 虽然她本人不记得，但毕竟在他人面前做出奇怪的举动多少会令人感到不适。 「我……」 顾柳依直接打开了她捧着的那只酒罈，酒香四溢，瀰漫至她鼻间。 曲涟兮使劲眨了眨眼。 顾柳依又道：「喝吧，别纠结了。我们比赛，看看谁先喝完手中酒罈里的酒。」 「可是我……」 「现在开始！」 「……」 曲涟兮疑惑的剎那，顾柳依已经捧起酒罈，毫不犹豫大口喝下。咕噜咕噜的吞咽声随即在她耳边响起。 曲涟兮一脸震惊看着顾柳依喝酒的速度，仿佛她正在喝的不是酒，只是白水。 恍神片刻，顾柳依已经喝完了一整坛酒。 曲涟兮脸上震惊更甚。 顾柳依长舒出一口气，脸上笑意多了些轻松之意。她放下空酒罈，抬起衣袖将嘴角的酒渍擦去。 「好酒！」 察觉到曲涟兮的目光，她侧目看去，漂亮眼眸里笑意盈盈：「你怎么不喝？这酒不错。」 曲涟兮：「……」 「你嫌太多了是不是？来，我帮你分担一半，剩下一半是你的。」 顾柳依从她手里抱过酒罈，哗啦啦倒出一半至自己面前空酒罈，然后递回到她手中。 顾柳依抱起酒罈，和曲涟兮手中的碰了碰：「干杯？」 曲涟兮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人都在这里了，酒也在自己手中，顾柳依喝的如此豪爽，她这会儿还纠结着喝不喝的问题，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她捧起酒罈，和顾柳依的又碰了下：「干！」 顾柳依脸上笑意更甚：「好！」 两人并肩而坐，双手举着各自的酒罈，仰头咕噜咕噜大口喝下。 曲涟兮皱起眉头，觉得辣，但还是喝下。说好的干杯，那肯定得两个人都得干完手里的酒。 顾柳依率先喝完，她长缓口气，一脸畅快模样：「这酒真不错。你师傅能把酒的配方卖给我吗？」 曲涟兮随后喝完，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层层红晕。她使劲眨了下眼，肩膀随之抖了下，眼前视线有瞬间的模糊，虽很快恢复清晰，可脑中那晕乎的感觉却一如之前那般。 「嗝……」她盯着怀中已空的酒罈，眉头往上挑了挑。 她半眯起眼，露出笑来。 她将酒罈放下，慢条斯理站起身来。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的踉跄了下，但又很快站稳，继续往前走。 顾柳依起身跟在她身后：「你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四师兄……」曲涟兮抬手拍了拍因酒劲上涌而有些发烫的脸：「我打碎了他的杯子，他生我的气了，我要去道个歉，然后再哄哄他。」 「啊？」 「万一他以后都不理我了，那可怎么办？」曲涟兮脑袋稍稍耷拉着，模样颓废又无奈。紧接着她又嘆了口气：「可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哄他高兴，他好难哄啊……」 她转头看向顾柳依，扁了扁嘴：「你是怎么哄三师兄的啊？」 「哄他？」顾柳依搂着曲涟兮肩膀，笑出声来：「我才不会哄他。我一般都直接动手。」 「你打得过三师兄？」 「我跟他一半一半吧，不相上下。」 「可我打不过四师兄……」曲涟兮声音不由哽咽：「他一只手就能揍飞我。他好凶啊……啊……」 曲涟兮仰起脑袋，憋了许久的委屈在醉酒后有些忍不住。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泛红，泪水迅速氤氲起，委屈眨眼后，开始掉眼泪。 顾柳依一愣，眼神短暂错愕后，连忙抬手用衣袖给她擦眼泪，放柔嗓音哄道：「别哭别哭……」 顾柳依大手一挥：「我去帮你揍他！给你出气！」 曲涟兮眨了眨瀰漫着水汽的眼眸，抽泣两声：「可是我觉得你打不过他……」 「怕什么？」顾柳依依旧牵起她的手：「走，我这就帮你出气去！虽然我们是女子，但也不能怕了那些臭男人！就算打不过，吵也吵死他！！我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第55页 曲涟兮眨了下眼，见顾柳依表情坚定，她眼神也逐渐坚毅。她定定点头：「对！吵死他！」 「没错！我们不怕那些臭男人！」 曲涟兮握拳：「不怕！」 顾柳依领着曲涟兮准备去找孔悬厌的路上，撞见了宋珏和闻澊。 四人迎面碰见，对面两侧而立。 宋珏眯了下眼，望着眼前这两个脸红的奇怪的女子，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闻澊轻嗅了嗅，无奈笑道：「三师弟，你有没有闻到好重的酒味？」 宋珏轻嘆息：「想不闻到，也难。」 顾柳依甩了下头，方才喝了太多酒，起初不觉有什么，这会儿酒劲却已上头，眼前视线虽清晰，可脑子却有些乱麻麻的。 她看着宋珏：「看什么看？把路让开，我们要去找那个谁算帐了！」 曲涟兮补充：「我们要去找四师兄算帐！」 宋珏一脸无语：「你们俩喝成这样去找他算帐？算什么帐？你们俩是嫌活的太腻，去请他送你们一程吗？」 顾柳依：「……」 曲涟兮：「……」 顾柳依脾气顿时上来，瞪眼指着宋珏：「臭男人，把路让开，否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曲涟兮看了顾柳依一眼，眼睛眨巴两下，学着她的语调和神情指着宋珏：「臭男人，把路让开，否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闻澊：「？」 宋珏：「……」 宋珏深吸口气，走过去按着她肩膀往后拽：「顾柳依，你把小师妹都教坏了！跟我回去！」 顾柳依瞬间挣扎：「我不回去！我要去帮小师妹找那个臭男人算帐！」 宋珏一手按着她脑袋，一手抓着她的手：「算你个头，他单手就能送你上西天！」 顾柳依狠狠瞪着他：「我、不、回、去！」 宋珏转头朝闻澊看了眼，闻澊会意，点了点头。 顾柳依用力拍打他胳膊，一脸愤然。宋珏收回视线后，看向顾柳依的眼神里满是无奈，而后将她直接扛起，挂在肩上就往回走。 顾柳依朝空气踹着双腿，怒言出声：「宋珏，你放我下来！我要杀了你！！」 「救命啊！非礼啊！！」 然而，无人理会。 整个干元山，也不过住着他们几人。 曲涟兮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时的眼神稍显困惑，她犹豫片刻，欲跟过去时，闻澊面带微笑伸出手按住她肩膀。 曲涟兮顿了顿。 闻澊笑道：「小师妹，我们走这边。」 「为什么不去他们那边？」 「他们有事要办，我们别去打扰他们。」 曲涟兮眨了下眼，呆呆的「哦」了一声。 曲涟兮跟在闻澊身后安静往另一边走去，她撇了下嘴，抬手揉了揉眼睛，闷闷出声：「大师兄，我要去找四师兄。」 闻澊问：「找他做什么？」 曲涟兮如实应答：「我打碎了四师兄的杯子，他不高兴了，我要去道歉。也许等我跟他道歉了，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一个杯子而已，他不会介意的。」 「那也要道歉。」 曲涟兮低头，撇了撇嘴：「我刚刚太紧张，忘记要跟他道歉了……」 闻澊一愣，抬手在曲涟兮头上摸了摸：「行，大师兄带你去找他。」 「嗯！」曲涟兮眯眼笑起来：「谢谢大师兄！」 第25章 孔悬厌院中。 闻澊带着曲涟兮到时, 孔悬厌正在院中给那些被他修剪整齐的绿植浇水。见他们来，倒是有点意外。 曲涟兮缩身在闻澊身后，她低着头, 动作显得小心翼翼，除去抬眸朝前边孔悬厌所在瞥了那么两眼外，没敢有太大幅度动作。 闻澊往前走向孔悬厌，曲涟兮才紧跟过去, 却依旧躲在他身后位置，像是藉助他的身形来遮挡自己, 好像她躲在他身后, 孔悬厌就看不到她一样。 其实孔悬厌看得清清楚楚。 从曲涟兮脸上泛起的红晕, 以及她靠近时隐约传来的淡淡酒意，孔悬厌想她大概又跑去喝酒了。他就不明白了，她酒量那么差, 怎么还总是去喝？难不成还是想藉此锻鍊自己的酒量？！ 可也没见她酒量有所增长。 闻澊往后瞥了眼，小声提醒曲涟兮：「小师妹，你不是要来跟四师弟道歉吗？他人就在这里，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芳意那边还有事呢，我得先回去了。」 曲涟兮小心着抬起头，先是往孔悬厌那边看了眼, 他神情一如既往冷淡, 她略显慌张眨了下眼, 而后匆忙转移视线看向闻澊。 她踮起脚, 凑到闻澊耳边压低嗓音道：「大师兄, 要是你走了之后, 四师兄打我怎么办？」 闻澊愣了下, 继而失笑，他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敲了敲：「不会的。你好好说，别急眼就行。」 瞧见闻澊动作，孔悬厌眯了下眼。 闻澊转头看向孔悬厌，又道：「四师弟，小师妹有话和你说，我就不打扰了。她方才喝了点酒，你们聊完后，还烦请你将她送回她自己院子，免得她到处乱跑。」 曲涟兮撇了撇嘴：「我才不会乱跑呢，我知道回自己院子。就在隔壁嘛。」 闻澊笑：「你们聊。」 语罢，便真的转身离开，为他们留下可以相处说话的。 第56页 闻澊离开后，院中随即静下来。 曲涟兮站在原地，稍稍抬眸看向孔悬厌，又小心着眨巴了两下眼，却在看见孔悬厌那双清冷眸子时迅速收回视线，低头望向地面。 孔悬厌抿唇：「有话直说，不说就出去。」 曲涟兮努了下嘴，双手负在身后，两手的手指紧紧扣着，似是紧张，又似纠结。 她嘴唇动了动，轻轻出声：「我是来道歉的……」 声音很小，微不可听。就好像是蚊子在嗡嗡嗡叫了那么两声。 孔悬厌眉心微蹙：「听不清。」 「……」曲涟兮顿了顿，而后深深吸口气，像是鼓起勇气般，大声道：「我说，我是来道歉的！」 这回声音够大，嗓音响彻在院中，甚至还有些许回音传来。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大嗓门话语出后，周遭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孔悬厌脸色有些沉。 曲涟兮不敢直视他，依旧低头看着地面。她右脚脚尖点地，脚跟微微抬起，脚踝左右小心的扭动两下，声音弱弱又道：「是你让我大点声的……」 孔悬厌：「……」 他暗缓了口气：「因何道歉？」 曲涟兮愣了下，她眨了眨眼，眉头不自觉拧到一块儿，她抬头去看孔悬厌：「我早上打碎了你的杯子，你当时不是挺生气的嘛……对不起……」 「……」孔悬厌轻眯眼眸：「那没什么。一个杯子而已，不必在意。」 「可你当时脸色好难看……还把我赶出去了……」曲涟兮扁了扁嘴，神色委屈，却振振有词：「虽然你嘴上客气着说不在意，但是你心里已经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没有那么说。」 「你心里就是那样想的！你就是讨厌我了！」否则为什么好感度一下子减了那么多？不然那时候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你就是讨厌我了！！ 后半句的话，曲涟兮没直接说出口。可那般想着，心里便不受控的觉着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刚缓和没多久的情绪这会儿又开始有了点崩溃之意。 她嗓音不由哽咽，寻常时候亮晶晶的眼眸此刻泛起红来，其间氤氲起水汽，很快便化为晶莹泪水。 她只眨了下眼，眼泪便从眼中溢出，顺着眼角滑落下。 孔悬厌愣在原地，一时错愕无措，乱了心神，慌了手脚。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曲涟兮身前，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曲涟兮仰起脑袋开始哭，眼泪就像是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眼眶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也被泪水打湿。她哭的厉害，那委屈模样就好像孔悬厌对她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 孔悬厌蹙眉抿唇，嗓音里不由多了些慌乱，手足亦无措：「你……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你骂了……」曲涟兮哽咽：「你在心里骂我了……就因为我打碎了你个杯子……」 「我没有。」 「你就有！」曲涟兮仰天大哭：「你梦游在外面乱跑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你亲我我也没怪你占我便宜……你居然因为我打碎了你个杯子你就生气！」 孔悬厌一愣，眉头蹙的更紧了些，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梦游？还亲了曲涟兮？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若是真的，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眼前的曲涟兮泪水满面，虽喝了酒，带着醉意，可那委屈与振振有词的坚定模样却不像是在说假话。 而且，她原本看起来脑子就不太好使，这都喝醉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脑子与精力编造谎言来跟自己说假话？ 孔悬厌深缓息口气后，冷静下来，他盯着曲涟兮看，像是思索些什么。 而后很快便思索出了个结果。 就先前曲涟兮醉酒后的坦诚而言，在喝醉的情况后她撒谎的可能性很低。但具体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孔悬厌不知道，他真的没印象。 曲涟兮清醒时候没和自己提起过那些事，大概是不敢说，也是怕自己不信。 他抬手，宽大却柔软的衣袖轻轻落在曲涟兮脸上，他稍稍用力，替她擦拭着脸上尚未干的眼泪。 曲涟兮愣了愣，一边抽泣着，一边睁着那双满是晶莹泪水闪烁的眼眸注视着孔悬厌。 她眨了下眼，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他衣袖上，泪珠晕染开个小小痕迹，很快便消失不见。 孔悬厌问：「我梦游？」 曲涟兮乖乖点头：「你梦游。」 孔悬厌眯了下眼眸：「我……我亲你了？梦游的时候？」 曲涟兮还是点头：「对！」 她眨了下水汽瀰漫的眼：「就今天天亮前。你、你忽然就……」 她嗓音忍不住带着点哽咽：「可是你亲完就晕了……我只能把你背回来……可是天亮后你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孔悬厌：「……」 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在自己意料中。不论是梦游一事，还是梦游时他亲曲涟兮一事。 就好像曲涟兮醉酒后醒来不记得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也对自己梦游时的行为没有半分印象。 孔悬厌这才意识到，今日初晨曲涟兮忽然跑来自己这里要给自己清理院子，却又是一副心神不宁模样，那时候她大概是想问自己梦游时忽然亲她的事，可又不知怎么开口，或者是，不敢正面询问。 第57页 孔悬厌抿唇。真蠢。 一如既往。 他收起衣袖，伸出手在她脸上用力捏了把。 曲涟兮吃痛，瞬间皱起眉头来，下意识抬手在孔悬厌手臂上拍打了两下。 孔悬厌挑眉。 曲涟兮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收回手。她眼神顿时变得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孔悬厌无奈：「我有那么可怕吗？」 曲涟兮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愣了下之后，又立刻使劲摇了两下脑袋，而后又像是怕孔悬厌不相信，抬头朝孔悬厌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容来。 「……」孔悬厌后槽牙紧了紧，神情似是有怒，却又是无可奈何。 曲涟兮连忙后退两步，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凶……特别可怕！」 孔悬厌：「……」 忽的又静下来。 曲涟兮眨了眨眼，小心挪开胳膊，往外看去。孔悬厌仍站在原地，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睛却直直望着她，模样似出神，稍有沉思，却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见孔悬厌一动不动，曲涟兮犹豫片刻后，默默放下胳膊，然后轻着步子、稍踮着脚尖转身往院门方向走去。 孔悬厌眼神淡淡往她背影瞥去一眼：「曲涟兮。」 曲涟兮一惊，身体下意识僵硬了那么一瞬。她肩膀下沉些，似是深呼吸口气，然后猛的迈开步子跑出了院门，一熘烟便消失在孔悬厌视线中。 「……」 孔悬厌抬手扶额，又轻按了按眉心，面露无奈之意。 而后寂静院中，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响起。 酒疯子。 夜色渐浓，晚风骤起，自山林拂过，吹动林间簇拥枝叶沙沙作响。 半圆皎洁月自云后悄然现身，高高悬挂于夜幕中。夜空中星辰闪烁，点点亮光犹如一片璀璨浩瀚星海。 曲涟兮恢复清醒意识时，只觉得脑袋疼，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鞭笞着她。她挣扎着眯起眼眸，眼前所见，是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她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周身皆是熟悉的气息，令她觉得舒适且安心。 她觉得眼睛有些疼，又很快闭上眼，缓和的同时，有一声无力的嘆息声在安静漆黑的屋子里响起。随后又有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身动静响起。 她坐起身来，神色尽显颓废的坐在床上，眼皮耷拉着，似睡未醒。 她慢悠悠抬起手，却忽的像是发泄什么似的在脑门上使劲拍了两巴掌。她又喝多了！她就知道她一喝酒就会醉！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这次她喝醉后没有干什么蠢事吧？！ 「六九！」她下意识喊了声。 但并无回应。房间黑暗且静，只有她一人在。 曲涟兮缓了缓神，而后才想起来，自己白天的时候心情郁闷，好像一怒之下把六九的羽毛拔掉了大半，它这会儿飞不起来，应该还在青莲池那边吧…… 她又拍了拍脑门，脸色有些许懊悔。 她使劲眨了下眼，仍觉得有点痛感。她抬手揉了揉眼，眼眶微微发烫，好像有点肿起。 她摸索起床，点燃两支蜡烛。 房内顿时亮堂。她坐在镜前，俯身凑近，见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满面疲惫又有点惨兮兮的模样好像是大哭过一场。 曲涟兮眯了下眼，眼神困惑。她哭过了？ 果然，是喝多了之后发酒疯了吧……不过……她是在哪里哭的啊……有人看见吗？太丢脸了吧！ 啊！ 曲涟兮握拳，想捶桌子，举起的手却忽的顿在半空中，纠结郁闷片刻后，又默默收回。 安静半晌后，却还是忍不住跺脚，藉此来发泄自己心中懊悔，与伴随而起的些许怒意。 冷静下来后，曲涟兮扶额，发出一声沉重嘆息，眼神却愤愤而道：「我以后要是再随便喝酒，我就是狗！！」 将自己稍微收拾一番后，曲涟兮走出房间。这一天都乱七八糟的，现在倒是饿了。肚子「咕咕咕」抗议的尤其明显。 她去厨房找吃的。一般情况下，她没有去吃饭，二师姐都会给她留点吃的。 她刚到厨房，却看见那边亮着光。稍显诧异后，待走近些，便看清了里边的人。显然，这个时间还没吃饭的不止她一个。 曲涟兮迈进厨房的门，坐在里面吃东西的两人同时转头朝她看去。 曲涟兮笑着打招呼：「三师兄，柳依公主，好巧啊。」 顾柳依笑道：「小师妹，你酒醒啦。找你那四师兄算帐了吗？」 曲涟兮脸上笑容瞬间僵住：「什么？」 「你喝酒之后，不是说要去找你四师兄算帐吗？你还哭了。哭的可凶了。」顾柳依笑着：「看你现在这轻松样，是不是已经找他算完帐了？」 「……」曲涟兮笑容被悉数收敛回，原本的欣喜此刻半点不见，她双手抱头，表情复杂：「我又跑去找四师兄了？算帐？算什么帐？我和他有什么帐要算啊！没有啊！」 「是吗？」顾柳依挑眉：「你还说他好凶，一点儿也不好哄来着。」 「……」曲涟兮愣住，双手无力垂落，眼神随即变得失神：「我完了……我好像离死期不远了。」 宋珏给她盛了碗汤：「死期将近，也得先吃饱。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第58页 顾柳依笑出声来。 曲涟兮扁了扁嘴。 顾柳依拍了拍自己旁边位置：「来，坐。」 曲涟兮撇了撇嘴，心情虽郁闷，却还是走了过去。肚子饿。 她在顾柳依所拍座位坐下，背朝门口，左右两边分别是宋珏和顾柳依。 宋珏将盛好的汤碗递到她面前，她眨了下眼，抬头正要道谢，嘴唇刚张，却先瞧见他脸上的牙印。 牙印不大不小，却在他右脸靠近嘴角的位置留下了很清晰的痕迹。 曲涟兮疑惑：「三师兄，你的脸……」 宋珏神色淡然：「哦，被狗咬了。」 顾柳依：「……」 顾柳依闷哼一声，往曲涟兮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动作略显愤然。 曲涟兮转头道谢：「谢谢柳……」 话未说完，又瞥见了她白皙脖子上两个极其明显的红色牙印。一上一下，比宋珏脸上的牙印稍大些。 曲涟兮眯了下眼：「你的脖子……」 顾柳依耸肩：「哦，没事，我也被狗咬了。」 曲涟兮：「……」 宋珏：「……」 顾柳依又补充：「还是一条很野的狗，咬的我可疼了。」 宋珏：「……」 气氛有点微妙，曲涟兮默默低下头喝汤。 曲涟兮总觉得自己坐在宋珏和顾柳依这里，有点不太合适，而且，气氛怪怪的。于是加快了自己吃东西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面前碗里的食物。 宋珏道：「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曲涟兮腮帮子鼓起，快速咀嚼，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我吃完了。」 顾柳依慢条斯理的喝汤：「你吃这么快做什么？要去找你四师兄了？」 「才不是！」曲涟兮站起身来：「我要去练功！」 而后一转身，看见了正好走到厨房门口的孔悬厌。 曲涟兮睁大眼睛，满眼错愕，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便低下头去，心虚感明显。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喝醉后跑去找他，肯定没发生什么好事。 孔悬厌望向曲涟兮：「有事找你，跟我过来。」 「啊？」曲涟兮后退半步，神色紧张：「什么事啊？」 她侧目看向宋珏，眼神求助。 宋珏抬头对上她视线，然后朝她点了下头，道：「去吧，小师妹，早死晚死，都得死。」 曲涟兮：「……」 三、师、兄、啊！！ 曲涟兮深吸口气，不太情愿的走向孔悬厌。 她小心翼翼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防备模样，准备脚底抹油熘之大吉，从他身侧跑过的剎那，孔悬厌忽的伸出手揪住了她后衣领，稍稍用力便将她拽了回来。 曲涟兮：「？」 曲涟兮：「……」 孔悬厌神色依旧自若，他一手拽着曲涟兮后衣领，一面领着她往外走去。 曲涟兮欲哭无泪，抬手拍着他手腕：「四师兄，我错了，去哪儿啊？你先松开行不行？脖子疼脖子疼……」 第26章 翌日。曲涟兮房间。 初晨的光静悄悄透过窗户洒落房内,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蜡油堆积在烛台，有几滴溢出的顺着烛台流落在桌上。 床上未见曲涟兮身影, 只有一床凌乱被褥。 她趴在梳妆桌上，满面倦意，眼神颓颓，又是一夜未眠。 她左手手中握着一串紫檀木制作而成的手串, 总共二十四颗珠子连接串成，上面分别雕刻着不同样式的古怪纹样。 像是佛珠手串。 曲涟兮眨了下满是疲惫的眼眸, 手指指腹在紫檀木珠子上轻轻摩挲而过。这是昨夜孔悬厌将她从厨房带走后给她的东西。 若是寻常时候, 她多少会觉得高兴, 可此时她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也没有愉悦之意从她脸上显露过。 因为，这不是礼物。而是…… 孔悬厌说，他梦游时亲她一事, 他没有印象，但觉得她不会说谎，所以他道歉了，然后给了她一串紫檀木制作而成的佛珠，作为赔礼。 亲耳听见孔悬厌说致歉的话，曲涟兮觉得有些惊奇，可当她从他手中接过手串时, 心情却难以抑制的有点不是滋味。 还有, 梦游一事, 他希望她可以保密。 他道：「此夜之后, 我不会再梦游去找你。」 而后曲涟兮见他在他院中设下了阵法结界, 即便晚上他仍然梦游起身, 也离不开那个院子。 当时曲涟兮只觉得有些恍惚, 也没太听进去他说的话。夜深时分，她从萤火崖练功结束往回走，一路上都没瞧见孔悬厌的身影，从他院前经过时，发现他院门紧闭，她这才想起他说的话。 犹豫片刻后，她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小心翼翼推开半条门缝，从门缝中瞧见他在院中铺就的石子小路上来回走着。 那没有半分情绪的模样，确是梦游。只是，他活动的范围也就仅限于他那小院。 他本就不喜欢有人来他这里，白天也就闻澊和秦芳意可能会过来喊他吃个饭，曲涟兮偶尔路过。晚上更不会有人来。阵法结界下，这道院门一关，便不会有人知晓他梦游一事，他也不会再做些奇怪的事来。 这时候曲涟兮才意识到，原来他说的，都是认真的。 第59页 从孔悬厌那边回来，曲涟兮翻来覆去多次，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索性起身。 她从梳妆桌上的小抽屉里拿出那个紫檀木手串，心情复杂，郁闷又无奈。其实她知道孔悬厌不喜欢她，但他在梦游时亲了她一下后，她心里多少存着些他可能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侥倖。 可后来，好感度降低过多，将她心里的侥倖打了个支离破碎。 孔悬厌那番话，更是扫除了她心中残留的那一丁点可能。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分多与少。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将曲涟兮的思绪打断。 她眨了下眼，眼神懒懒往房门所在瞥了眼。外头的光已然将屋内照亮，显然已是白天，可她呆呆的趴在梳妆檯上，丝毫没有想动身的念头。 「叩叩叩！！」敲门声比方才更用大了些，房门仿佛都随着敲打动作而颤了颤。 而后一个略微熟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小师妹，你起了吗？二师姐让我来喊你吃早饭。」 是顾柳依的声音。 曲涟兮眯起眼，眉头微微皱了下，而后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虽不情愿，但还是放下手中的紫檀木手串，撑着梳妆桌桌面站起身来。 大抵是保持同样的姿势太久了，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胳膊还有点麻。 她走过去开门。 门口的顾柳依脸上的笑意在看见曲涟兮的瞬间忽的僵住。她眨了眨眼，眼神稍显诧异。 曲涟兮面色颓废，眼下黑眼圈厚重，接连几日都没睡好，眼里蔓延起些许红血丝，有些红红的，周身散发着阴郁气息，没什么精神与力气，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的样子。 顾柳依连忙走上前：「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没睡？」 曲涟兮挤出个笑来：「没事。」 「你这哪里是没事？分明就是有事！」顾柳依蹙眉：「昨晚你那四师兄把你拽走后，是不是骂你了？还是说……他动手了？！」 曲涟兮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没有骂她，更没有动手打她。倒是难得的平和，还送了自己紫檀木佛珠手串。 只是那些事不在自己意料之中，她也不觉得结果令她高兴罢了。 见她不愿意说，顾柳依也没勉强，只是推着她肩膀回了房间，迅速帮她收拾了下面容，梳好头发，又换了身干净衣裳，领着她去吃早饭。 早饭桌上，曲涟兮没见到孔悬厌，饭后从他院前经过回自己院子时，也只见那道紧闭未开的院门。 曲涟兮抿唇，眼里闪烁着些许无奈与低落，可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轻轻嘆了口气，而后便回去自己院子了。 一连几日，曲涟兮都没什么精神，总是一副恹恹模样。 也一连好几日，曲涟兮只在路上见到过孔悬厌两次。两次都只有视线相碰的短暂一瞬，没有多余情绪，也未有言语。 就那么一晚上，曲涟兮觉着她与孔悬厌之间好像忽然恢复到了最初那般。见面只点头，客气问候，别的，便再也没有了。 原本这种时候，六九应该跑过来在自己耳边念叨任务，让她再接再厉、加把劲什么的，可现下却不知道它跑去了哪里。曲涟兮想着，它是个灵体，大概也不会有事，可能跑去玩了，也就没太在意。 又是一日的早饭后，曲涟兮独自前往后山，说是练功。 宋珏给了顾柳依一个眼神，顾柳依会意，跟了过去。 曲涟兮去了青莲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其实没有目的，不过是沿着林间小路随意走着，等回过神来时便已到了此处。 她索性在池边坐下，视线往周围扫了两圈，像是在找什么。 「小师妹。」顾柳依轻着步子走到她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你找什么呢？」 曲涟兮如实答道：「我在找我的百灵鸟。我记得之前和你喝酒前好像把它丢在这里了。」 顾柳依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已经好几日了，它可能是飞走了吧。」 「可是我拔了它好多羽毛，它应该飞不起来。」 「……」 曲涟兮屈起双腿，胳膊环抱着双膝，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眼睛望向平静无风的青莲池面。她未有多言语，可却不难看出，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心情不好，并且不太愿意跟人说起，似是准备一直憋着，让那个缘由烂在心中。 顾柳依笑着用肩膀往她肩上轻撞了撞：「小师妹，你是不是有心事？」 曲涟兮没有回答。 顾柳依又道：「我猜，是跟你那位四师兄有关。」 曲涟兮抿了下唇，眼帘微垂，眼中失落情绪明显。 「是不是那晚你和他表白心意，但他拒绝了你？」 曲涟兮摇头。要真是这样，她反而能看得开一点，可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表白自己的心意，不过是醉酒后和孔悬厌说了些她清醒时没敢和他提起的事，他便选择和自己保持了距离。 其实想想，这也正常。 他本就不喜和人接触，也注重颜面，否则也不会让自己保密他梦游一事。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他不喜欢自己。和不喜欢的人保持距离那不是应该的嘛。 只是…… 多少会有点难过。 见她还是不愿意说具体缘由，顾柳依有些无奈，但她不愿意开口，自己也不能逼着她说。 第60页 顾柳依心下暗暗嘆气一声，而后伸出手去挽住曲涟兮胳膊，轻轻摇晃了两下：「要是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去散散心？」 曲涟兮侧目看她，眼神略显困惑。 「你总是这样憋着的话，可是会把自己憋坏的。」顾柳依笑得温柔，另只手从食指的纳戒中取出一块令牌递到曲涟兮身前。 令牌由玄铁制成，边缘刻有烫金铭文，正中央的位置是一个极其显眼的金色「凤」字。 曲涟兮愣了下，更为不解：「这是？」 「凤主令，又叫公主令。我的令牌。」顾柳依笑答：「有了这块令牌，你就可以在京都畅通无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我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其余人见了，都得行礼。只要你在京都，保你平安无事。」 「凤主令？京都？你的意思是……让我下山？」 「散心自然是要下山啦，这附近又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了，京都繁华，汇聚各界人才，说不定你能在那里学到些你需要的。」 曲涟兮摇头，将顾柳依拿着凤主令的手推回去：「我才拜入干元山不到半年，什么都没学成呢，没有资格下山。而且，师傅不会允许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顾柳依抓着她手腕：「我知道你喜欢你四师兄，但你四师兄那般孤傲清冷，轻易可拿不下，你不去学点别的本事，没点特别的法子，怎么俘获他的心？」 曲涟兮抿唇，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什么法子？」 见曲涟兮有了点兴趣，顾柳依又道：「自然是女子讨男子欢心的法子了。你还小，又一直在山上待着，自然是不懂那些东西。你下山一趟，去京都瞧瞧，你就会明白，你在你四师兄面前的那点所谓讨好，根本不值一提，其实什么都不是。」 「……」 曲涟兮眉心微蹙，稍稍低头思索着顾柳依的话。 理也许真的是那个理，可是…… 京都离干元山很远，师傅不会让她去的。 顾柳依将凤主令塞到她手中：「别的地方的人不一定认得这个牌子，但在京都，持此令者，犹如本公主亲临。他们都是知道的。你拿着这个去，想学什么，都可以。」 曲涟兮看着手中的凤主令，眉头依旧皱在一起：「可是师傅他……」 「你就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去？」 「我……」 「你这样不作为，难道是要等将来眼睁睁看着你四师兄迎娶别的女子为妻？届时，你准备在旁边面带微笑的假意祝贺？」 「……」 顾柳依拍了拍她肩膀：「小师妹，人这一生嘛，短的很，即便修炼，也不过是能活得再长那么个十几二十来年，能渡劫成功、又飞升成仙的人可不多，趁现在年轻，有机会，想做什么自当遵循本心去做。何况……」 顾柳依朝曲涟兮挑了挑眉，抬手在她软乎乎的脸上捏了捏：「何况，你长得很漂亮，又开朗活泼，兴许能在京都遇到个合眼缘、对你又好的俊俏男子，那你岂不是赚了。天下之大，『树』那么多，何必吊死在一棵不喜欢你的『树』上，对吧？」 「……」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如果晚上十一点没有定时更新，就当请假啦～ 作为补偿，本章评论区发红包～ 第27章 下山一事, 曲涟兮纠结了一日，最后还是去找齐徊闵说。她没有个正儿八经的下山缘由，齐徊闵自是不同意。何况, 她来干元山不到半年，尚未学到什么，没有足够自保的本事，怎能如此草率下山前往京都那么远的地方！ 曲涟兮在后山郁闷时, 遇见了闲逛的顾柳依。顾柳依见她神情，大抵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宽慰曲涟兮几句后, 挽着她胳膊笑道：「我去帮你说。」 曲涟兮神色恹恹, 同时困惑不解：「可你要如何说？」 顾柳依虽是公主之身，可此处毕竟是干元山，不是京都。再者, 她与师傅也不熟，她的话，师傅怎会听？ 顾柳依自信满满：「你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顾柳依十分干脆跑去找齐徊闵。 曲涟兮在后山青莲池等她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顾柳依便笑意盈盈回来了。 顾柳依伸出手在曲涟兮脸上捏了一把：「小师妹，搞定了。」 然后将一本剑诀放在了曲涟兮手中。 曲涟兮：「？」 曲涟兮不知顾柳依与齐徊闵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她可以下山。 当然, 这是有条件的。 条件有三：第一, 也是必须的一个条件。曲涟兮有一个月的时间来修炼齐徊闵给她的「沧澜剑诀」, 一个月后验查成果, 如若她练好了, 便可下山。二、如若第一条件完成, 曲涟兮要保证下山后不得主动招惹妖魔、不得随意闹事, 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第三，半年内，必须要回到干元山，否则齐徊闵会亲自将她带回。 曲涟兮很是惊奇。 这第一个条件……对她而言不仅不算难，她反而还有所得。先前师傅不愿给她剑诀，说她尚未有资格，这回她要下山，他竟就这样给了！ 其余两个，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她本身就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麻烦的人，而且，为期半年的话……只要她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学会御剑，便可大大缩减路上来回的时间，问题也不大。 第61页 除此之外，顾柳依还给曲涟兮出了个主意。 她觉得曲涟兮现在很需要。 她俯身在曲涟兮耳边低语了几句，曲涟兮愣了愣神，眼神稍显诧异，眉头也轻蹙了蹙，似是有些为难。 曲涟兮抿了抿唇：「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顾柳依笑：「你又不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稍微使点小小的手段而已。你难道就不想确定一下你那四师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么？」 「可是……」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曲涟兮沉思片刻，觉着顾柳依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况且她懂得比自己多，自己听她的意见做出些许行动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错。反正顾柳依说的那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和寻常时有一点点的不同罢了。 之后的五日，除去日常必需要做事，其余时间曲涟兮几乎都闷在房中修炼齐徊闵给她的澜沧剑诀。 曲涟兮重生回来前，齐徊闵给她的也是沧澜剑诀，修炼的法门她自都清楚，只不过这会儿她才刚拿到剑诀，不能着急，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免得太过急躁修炼进度而乱了分寸、导致走火入魔。 第六日初晨，曲涟兮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后山自行检验一下自己这五日初步修炼的成果。 从孔悬厌院前经过时，碰见了正好从里边出来的孔悬厌。 两人对上视线。 曲涟兮愣了下，脑中忽的想起不久之前顾柳依和她说的那番话。她定了定神，朝孔悬厌礼貌客气的问候了句：「四师兄。」 然后便径直离去。 孔悬厌望着曲涟兮头也没回离去的背影，眉心稍蹙了下，虽很快恢复如初，却又有一丝诧异浮现于眼中。 原本曲涟兮只想自行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不料遇见了正好前来练刀的宋珏。听曲涟兮说她要试沧澜剑诀，他毫不犹豫拔出了刀：「我来试试。」 曲涟兮：「……」 如今的曲涟兮不是宋珏对手，刚修炼的沧澜剑诀更不是宋珏修炼了十多年的刀法的对手。她被压制的厉害，每次眼看要挣脱开，又很快被打回去，她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曲涟兮没有任何意外的输了。 宋珏收刀时，轻道：「你才练了几日便能有如此应对，已经很不错了。师傅届时也不过是想看看你修炼成果，又不是让你赢过他，我觉得，问题不大，你一定可以下山去玩的。」 曲涟兮甩了甩手中桃木剑，又撇了撇嘴：「这样还不够。」 话音刚落，又忽的想起什么般抬头看向宋珏：「你怎么知道我要下山的事？」 「我知道，很奇怪？」 「没有……」肯定是顾柳依告诉他的。 只是师傅说，下山一事尚未有最终的结果，在那之前，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瞎操心。而且，要是没通过检验，她就不能下山，说了也是白说。 曲涟兮有信心可以练好剑诀，但师傅所言，她还是遵从的。 宋珏拍了拍她肩膀：「还有二十五日，来得及。」 曲涟兮露出笑来，使劲点了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嗯。」 宋珏一转身，被人迎面扑撞上来，而后有东西缠上了他脖子和腰身。 宋珏一时没反应，没站稳，后退了两步，之后才稳住身子。 曲涟兮瞬时睁大眼，也是诧异此番举止。 宋珏无奈：「顾柳依，下来！」 「不——要！」 顾柳依身上只着一件素白单衣，整个人都挂在宋珏身上，双手紧紧搂着他脖子，双腿更是毫不客气交叉夹住他的腰，她靠在他肩上，双眸紧闭，懒懒嗓音中带着点沙哑，显然是一副没睡醒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慵懒着打了个小哈欠：「不是说好的睡到正午再起么，我翻个身你就不见了……」 「我醒得早，来练刀。」 「练刀练刀……就知道练刀！」顾柳依张嘴往他脖子上咬去。力气不小，一口下去，很快便留下了牙印。 宋珏吃痛蹙眉。 「为什么你折腾我到下半夜，你还能那么早起来？这不公平！」 宋珏一惊，一手托住她的腿，一手立刻抬起捂住她的嘴。 曲涟兮满脸震惊：「你们……」 宋珏抱小孩儿似的抱着顾柳依，转头看了曲涟兮一眼：「她有起床气，说的胡话，你别当真。」 「唔唔唔……」顾柳依挣扎着要说话。 但宋珏没给她这个机会。 宋珏又道：「小师妹，你好好练剑诀，我先带她回去了。」 曲涟兮笑着点头：「好。」 宋珏抱着顾柳依大步往回走。 曲涟兮目送他们离去时，隐约瞧见顾柳依又往宋珏脖子上咬了一口。 她忽然想到之前宋珏脸上的牙印……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曲涟兮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去练剑了。 练完剑回院子的路上，遇见了同样从外边回来的孔悬厌。曲涟兮心下诧异，之前想找孔悬厌都找不到，这还不到正午，就已遇到了两回。 两人正面撞见，可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曲涟兮本想像先前那般主动开口讲几句话缓解一下此时略有尴尬的气氛，但又忽然想到顾柳依说的话，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第62页 她犹豫了下，道了句：「四师兄。」 礼貌客气的问候。 但也就仅此而已。 语毕，她便大步走在前头，将孔悬厌直接甩在了身后。 孔悬厌蹙眉，眼神冷冷看着曲涟兮渐行渐远的身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角，眉目间渐有一丝不悦之意显现。 之后数日，曲涟兮每逢见到孔悬厌，便是这般客气、却带着点疏离的态度，脸上虽一如既往的有笑容，可却不像先前那样跟在他身边要和他说话，打完招呼就走人。 孔悬厌看见她在后山练剑，回来时又碰见她，便想客套着问问她练剑一事，可她脚下生风般、走得极快，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现在似乎，更喜欢练剑。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时间，曲涟兮不是跟着秦芳意学做糕点和香包，便是和顾柳依在山上四处乱逛。孔悬厌完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她讲话。 虽说，话非必然，但……每次打招呼的人只有自顾自言的曲涟兮，他尚未回应，她便走了。次数多了后，便觉着有些奇怪，心情也不太好。 往后又是几日，情况未见太大变动。 曲涟兮一心修炼沧澜剑诀，她早有领会，如今重修，得更深造诣，这几日用剑，能清楚感觉到剑诀之意与她体内灵力互相呼应。 她修炼的境界也随着所修剑诀的领悟、造诣而渐渐增长。不过一月，她学会了御剑，还能自如的在她灵力可控范围内随意操控物件。 这般结果，曲涟兮很是满意。 齐徊闵给曲涟兮的一月修炼之期的最后一日，曲涟兮带着她的桃木剑去找他。 回来时，曲涟兮迈着欢快步子，满面欣喜笑意，心中忍不住的欢喜，悉数溢于言表。回院的小路上回响着她清脆又带柔的笑声。 回房后，曲涟兮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准备下山的东西。 从梳妆檯上取走发梳与她自己所刻木簪时，她视线不由望向那合着的小抽屉。她犹豫了下，将小抽屉拉开。 先前孔悬厌给她的那串紫檀木佛珠手串安静躺在其中。 她将手串拿起，指腹轻轻按了按珠子上的古怪纹样，眼中有些许情绪闪烁。倏忽，有一丝狡黠笑意从她眸中闪过。 她嘴角上扬些许，拿过旁边一个小木盒，将那佛珠手串装入里边。 晚饭时，曲涟兮没来，但齐徊闵如约告知了曲涟兮要下山一事，除去早就知晓的宋珏与顾柳依，其余几人皆是诧异。 叶洵对曲涟兮要下山一事，情绪表露有些激动，他正要开口，齐徊闵却抢先一步又道：「这是已经做出决定的事，除非她自己不去了，否则说什么都没用。吃饭！」 叶洵：「……」 一时间，饭桌沉默。 孔悬厌盯着碗中食物，全然没有胃口。他索性离席。 夜幕早已至。夜空中悬挂着皎洁一轮圆月，与在其侧闪耀着光芒的星辰。 时有晚风吹拂而过，吹动附近山林沙沙作响。 从厨房回院子的路上，孔悬厌未有言语，心中却有一点不是滋味。这段时日曲涟兮一直忙着练剑，原来是为了下山…… 平白无故的，她要下山做什么？她在山下不是早就没有亲人了么？ 一路心情复杂回到自己院子。 院门前，瞧见了个熟悉身后。 孔悬厌顿住脚步，眼里有诧异闪过，但转瞬即逝。 「四师兄。」曲涟兮站在他院门前，面带微笑望着他。 孔悬厌抿了下唇，这才走过去。他在她身前站定脚步：「你在……等我？」 曲涟兮笑着点头：「是啊。」 孔悬厌一愣，眼神有一抹惊喜浮现。 曲涟兮将手中木盒递到他身前：「四师兄，这个还给你。」 「这是？」 「是你之前给我的紫檀木佛珠手串。」曲涟兮道：「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这个东西我不能收。」 「……」 「你放心，我没有戴过，一直都小心存放着，完好无损！」 曲涟兮抬眸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面容。她伸手拉起孔悬厌的手，将木盒塞到他手中：「你梦游的事，你不愿意他人知晓，我便不会跟任何人说，梦游时发生的那些事，我也会当没发生过。我之前喝醉酒后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也希望你当做没发生过。所以，这个所谓的赔礼，就不需要了。」 孔悬厌瞬间皱紧眉头，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后，有些许阴郁之意显露。 曲涟兮松开他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这样，我们就当扯平了，好吗？」 孔悬厌不自觉用力握紧手中木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嗓音冷冷：「扯、平、了？」 「嗯，」曲涟兮乖巧模样点着头：「扯平了。」 「……」 第28章 孔悬厌难得一夜未眠, 脑中乱糟糟的，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很奇怪，却难自控。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天边投落至大地时, 隔壁不远处、曲涟兮的院中有了些许动静。 孔悬厌那沉寂、幽暗了一晚的屋子里也随着有了点细微响动。 桌案前坐了一夜的孔悬厌缓缓睁开眼眸，眼中有一夜未睡后留下的红血丝，脸上是赫然的倦意。他瞥了眼放置在手边的半开木盒，装在盒中的那串紫檀木佛珠手串清晰落入他眼中, 第63页 他抿唇，稍稍缓神, 继而深吸口气, 又轻轻呼出。 随后双手撑在桌面上, 慢悠悠站起身来。 他打开房门，屋外光线投射而来，毫不留情般悉数落于他身上。光不强, 却微微有些刺眼，他下意识轻眯起眼眸，缓了会儿才习惯外头的光。 视线恢复清晰的瞬间，他瞧见有人从院墙外投丢进来一个信封。信封中不知装着些什么，落地时竟发出「啪嗒」一声响。 孔悬厌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大步走过去，将落地的那封信捡起。 信封上空白, 手指轻按, 能感觉到里间有东西。他打开信封, 将里面的东西倒出在手心。 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香料, 已烘干成块状, 这种大小, 可放在香炉中燃约一个月。 信纸随后落下。 孔悬厌打开, 字不算好看，但规规矩矩： 「四师兄，这块安神香薰是我跟二师姐学做的，昨晚忘拿给你了。你睡前刮一小块下来放在香炉里燃着，能助梦安眠，也许就不会梦游了。 手艺粗糙，还请你不要嫌弃。 我走了，半年后见。」 落款是：曲涟兮。 孔悬厌紧抿着唇，呼吸不由沉重几分，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将纸张捏皱些许，指节也随之微微泛起一层白。 他打开院门，视线往外找寻而去。可曲涟兮向来走得快，这会儿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孔悬厌想，曲涟兮要下山，好歹会吃过早饭再离开。 以防万一，孔悬厌提前去了厨房，却不见曲涟兮身影。 见他主动来厨房，秦芳意倒是诧异，而后又见他四处张望模样似是在找什么，秦芳意轻挑眉头，打趣道：「在找小师妹？」 孔悬厌收回视线看向秦芳意。 秦芳意道：「她已经下山了。」 孔悬厌眉头瞬间蹙起，眼中有些许意外。 秦芳意又道：「她说她好不容易得到允许可以下山，虽然是得早些下山，不能浪费时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给她准备了好些干粮，饿不着她的。」 「……」他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她会不会饿着么？ 走的那么快，是有多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孔悬厌问：「师姐，她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听柳依说，她要去京都。」 孔悬厌一愣，脸色有瞬间不对，他眉心紧蹙，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京……都？ 他嗓音骤冷：「是顾柳依让她去京都的吗？」 秦芳意眨了下眼：「好像……是吧。柳依是公主，在京都是有头有脸的、身份尊贵的人，小师妹去京都，她的人能给她提供帮助。」 「帮助？」孔悬厌眼神更冷了几分：「什么帮助？」 秦芳意眨了眨眼，手上动作慢了些：「听说……只是听说啊，柳依好像要给小师妹在京都找个合心意的男子，说什么不能让她在一棵树上吊-死……」 孔悬厌眼神瞬冷，眼底寒意迅速涌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秦芳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的眼神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往后倾了一点。 孔悬厌转身离去。 后山瀑布。 顾柳依坐在瀑布前的大石头上，手里把玩着一支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眼神温柔的望着正在练刀的宋珏。 旁侧树林中飞出一根泛金光的长绳，将顾柳依，连同正在练刀的宋珏一起绑了。 两人背靠背被绑在一起，被绑后摔倒在地，他们没有任何防备就被袭击，眼神错愕，脸上表情是近乎相同的困惑不解。 顾柳依挣扎着胳膊：「什么情况这是？」 宋珏却认出了将他们捆住的这条泛着一层浅浅金光的绳子。 此非凡物，其名为捆仙绳。被绑之人，灵力和术法被悉数压制，除非施咒者解开咒印，否则被绑之人无法自行挣脱逃离。 这东西以前是齐徊闵的，现在……是孔悬厌的。 宋珏神色淡然道：「让你怂恿小师妹下山，报应来了。」 顾柳依皱眉：「什么报应？不是……这跟我让小师妹下山有什么关系！」 孔悬厌自林中缓步走出，自高而下，眼神冷冷睥睨着他们。 宋珏道：「你的报应这不就来了么。」 顾柳依：「……」 孔悬厌低头俯视着顾柳依，开门见山直问道：「是你让曲涟兮去的京都？」 顾柳依愣了愣，略有几分心虚般避开了孔悬厌那冷冰如刀的视线。她抿了下唇，然后用胳膊肘用力往后撞了几下。 被胳膊肘猛力击中的宋珏满眼无奈，视线往上望向孔悬厌，嘆息一声后，解释道：「四师弟，你先别生气，顾柳依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小师妹前段时间闷闷不乐，所以建议她下山去散散心。」 「……」 顾柳依眉头轻挑，忽道：「没错，是我建议她下山去京都的。我给了她我的凤主令，她持凤主令，在京都犹如我在，她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届时，她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不见。」 孔悬厌眯了眯眼：「烦恼？」 「我看她非要吊-死在一棵不开窍的朽木上，所以劝了她几句，让她去京都找点新的树，择优而选之。如果实在是遇不到特别合适的，我建议她去一趟醉仙居，去那里边瞧瞧。」 孔悬厌一愣。 第64页 宋珏也一愣，而后表情顿惊：「醉……仙……居？」 顾柳依强调道：「没错，就是醉仙居。」 宋珏嘴角抽了抽：「醉仙居不是青-楼吗？你让她去青-楼干什么？」 孔悬厌随即错愕，而后脸色比先前更阴沉了几分，眼神冷冽如刀，寒意渗人。 顾柳依笑着耸了耸肩：「秘密～」 孔悬厌：「……」 宋珏：「……」 孔悬厌又问：「她从哪条路去京都的？」 「我不知道啊，」顾柳依面色无辜：「她说想趁着这次下山的机会随便四处看看，让我给她画了个地图，上面标註了十八条通往京都的小路。如果加上官道的话，是十九条。所以我也不确定她准备从哪条路去京都。」 「……」 孔悬厌深吸口气，心中情绪翻涌，想发脾气，可最后还是忍住。毕竟，发再大的火，也改变不了曲涟兮已经下山的结果。 至于这个顾柳依……若非看在她是宋珏的人面子上，他绝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她！ 孔悬厌怒目瞥了他们一眼，而后愤然甩袖离去。 顾柳依大惊：「喂，你先把我们松开啊！喂！！」 顾柳依蹬着腿在原地挣扎着，她背后的宋珏再次嘆气，满脸写着无奈，像是认命般，丝毫没有挣扎之意。 孔悬厌怒气沖沖回了自己房间，他走到窗边，将悬挂在窗边的鸟笼取下，伸手又将鸟笼中的一只百灵鸟抓了出来。 「你是曲涟兮的宠物，你知道怎么找到她，对吗？」 六九被紧握在孔悬厌手中，望着他充满阴鸷与怒意的眼眸，瑟瑟发抖：「啾……啾啾……」 「带我去找她，」孔悬厌手上稍用力：「否则，我就把你新长出的、和之前剩下的羽毛，一根、一根全给拔了！」 六九大惊失色，敢怒不敢言：「啾……」 可恶啊！ 善变的男人！！ 之前还帮自己治疗让自己赶紧长出新羽毛回到曲涟兮身边，现在却又威胁自己！！！ 宿主啊，救命啊！救救你可怜的百灵鸟吧！！ 六九是曲涟兮的系统，虽然化为百灵鸟的灵体后可以与宿主曲涟兮分离、甚至分开行动，但要找到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孔悬厌要找曲涟兮，对它而言可是好事，它自然是要帮忙的。 跟随六九的指引，再加上孔悬厌本身修为便高于曲涟兮，他没用多少力气便赶上了曲涟兮。 只不过，赶上了，却并未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火急火燎赶过来后，孔悬厌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没有合适的出现在她眼前的理由。现在冷静下来，反倒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曲涟兮去京都就去京都，去了又能怎么样？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想找个合心意的男子那就找呗，那又不是自己的事，自己瞎管什么？反正与他无关。 这么热的天，他从山上下来做什么？真是闲的没事干！ 一晚上没睡觉，脑子都不好使了，做事前居然都不思考了……真是不正常！ 孔悬厌一边这般想着，一边赶在曲涟兮过来之前将藏匿在林间蹲守猎物的妖物给解决掉，为她扫清路障。 曲涟兮从路的一端往这边走过来，视线四下打量，像是在找什么。她双手叉腰，不由蹙起眉头，低声喃喃自语：「真是奇怪……柳依姐不是说这边有小妖活动吗？怎么一路上都没瞧见一个？还以为可以在到京都前找点小妖练练手呢……」 盛夏天，烈日当空照，即便是林中，空气里也依旧瀰漫着挥散不去的热意。连吹起的风中都满是热意。 曲涟兮往前走了一段路，只觉闷热十足。 郁闷没见着小妖之余，又抬起手往自己脸上挥了挥，有汗珠从额头往下缓缓滑落，顺着脸颊滑下白皙的脖子。 她仰头看了眼热烈耀眼的天，轻眯了下眸子。 早知道下山后这么热，她就从山上那条路走了。山上比山下凉快些。 沿着小道往林子更深处走出，倏忽迎面而来一阵清爽凉意。曲涟兮不由顿住脚步，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后迈开步子往前边跑去。 小道尽头，白光倾泻而下，伴有水声哗哗作响，清爽凉意随着水声一併而来。 眼前，是一处小瀑布，瀑布之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池。 曲涟兮顿时惊喜，蹦跶着轻快步子跑过去。 孔悬厌不动声色跟在后边，他身处于树木之间，借繁茂生长的林间枝叶挡住身躯。 他小心着往前看了两眼，见曲涟兮蹲在池边以水净面，周遭无危险时，才稍稍缓了口气。他背靠大树，抬手捏了捏眉心，嘴唇紧抿，最终却还是难掩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过来？不是不准备管她的么？ 真是…… 他想，就再看一眼，确定她没事就回去。 孔悬厌深吸口气，转头往曲涟兮那边看去。 他眼眸轻瞥而去，而后瞬间愣住。他睁大眼，眼里满是错愕与慌乱，瞳孔剧烈颤动。 此刻倒映在他眼眸中的，是曲涟兮褪去外衣，露出白皙肩膀的画面。她背对着孔悬厌的方向，衣裳半解，白皙干净如嫩玉的后背悉数展露在他眼前。 她似乎，是准备在此处洗个澡。清去浑身的燥热与闷意。 第65页 孔悬厌瞬时回神，猛的转过头来，没再看。 他低下头，用手挡住眼，极力想要保持心中平静，可红晕却出卖他的情绪，眨眼瞬间便爬上他耳后，继而显映在他整只耳朵上。 他的脸有些发烫。 他觉得有些热。 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作响，跳的乱七八糟，仿佛要蹦出来一般。 不远处水池中，传来曲涟兮轻轻哼歌的声音。轻柔，动听。 而后，她的笑声随着哗哗水声一同响起。 孔悬厌藏身树后，咬紧牙，脸上红晕更甚之前。 曲、涟、兮！ 你这个没有防备心的蠢丫头！！ 第29章 干元山。 齐徊闵有事找孔悬厌, 结果在山上找了一圈，没见着他人，倒是发现了被捆仙绳绑在后山瀑布前的宋珏和顾柳依。 齐徊闵一惊, 一边给他们解开绳索咒，一面诧异：「你们俩怎么回事？孔悬厌那个臭小子把你们绑在这里的？」 宋珏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表情略有无奈。 顾柳依使劲晃了晃双臂，满脸写着不高兴：「那个孔悬厌简直不正常, 小师妹下个山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把我们绑住兴师问罪也就罢了, 问完之后也不松绑, 就把我俩丢在这里不管了！」 宋珏又活动了下肩膀：「他没动手，已经很好了。」 顾柳依撇了撇嘴：「哼，看在他是你师弟的份上, 我不跟他计较！」 宋珏轻摇了下头。计较又有什么用？又打不过他。 齐徊闵抬手摸了摸鬍子：「他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去追小师妹了吧。」宋珏答。 「啊？」齐徊闵神色顿显诧异：「他去追曲丫头了？追她做什么？」 宋珏道：「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顾柳依紧接着又道：「齐师傅，您要是有事要找孔悬厌的话，要么现在您也追过去，不然就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齐徊闵不解：「为何？」 顾柳依笑着耸肩：「因为小师妹去京都了，他大概也跟过去了吧。」 「……」京都？！ 齐徊闵摸鬍子的动作一顿，眉头不自觉皱了皱，眼神稍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闪烁之后, 又若有所思般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顾柳依和宋珏对视一眼, 不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顾柳依朝宋珏挑眉, 眼神示意他问问。 宋珏也有些疑惑, 索性问出口：「师傅, 四师弟跟小师妹去往京都一事有何不妥吗？」 齐徊闵摇了摇头：「没有。」 只是他以为…… 只是孔悬厌曾在京都经历过那般痛苦的事, 这些年他也从未提起过要回京都的事, 好像忘却了所有京都的事，齐徊闵还以为孔悬厌此生再也不会回京都。毕竟，那对孔悬厌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有半分可怀念的。 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跟着曲丫头去京都。 见齐徊闵神情有些隐藏之意，顾柳依往前走了两步，稍加猜测道：「齐师傅，那个孔悬厌……以前该不会是京都人吧？」 宋珏也看向齐徊闵，似是在等待回答。 齐徊闵笑了下，却没回答，只摇头轻感慨嘆息似的一声后，双手背在身后离开了。 宋珏与顾柳依皆是疑惑，两人对视一眼，仍然不解。 顾柳依无奈摊手：「这是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 宋珏耸肩：「不知道。」 入夜后。 夜色暗涌，无月无星。晚风从林间另一边涌来，带着丝丝凉意吹动山林，带起树叶齐声哗沙沙作响。 曲涟兮找了处稍背风的地方，找了些干柴生了堆火。 白天闷热难耐，可到了晚上，这林间却有了些森森寒意，让人不觉有些冷。 曲涟兮坐在火堆前，一手托腮，另只手握着一根树枝往火堆中拨弄了几下，火焰窜动跳跃，亦有点点火星窜出，而后落于地面。暖意随着炽热的火传来，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而去。 原本她走林间小路是为了找点小妖练练手，熟悉熟悉自己学会的沧澜剑诀，免得之后遇到意外情况时没有防备。 来之前，她明明和顾柳依确认过，这条通往京都的小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小妖，它们不算厉害，但正合适给现在的她练手。她可以保证在熟悉剑诀的情况下不伤害它们的性命，只是看看它们都有些什么本事。也是给自己长点见识。 可这一路上，别说是小妖了，连小鸟都没瞧见一只。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木，和白日里挥散不去的闷热之意。 她努了下嘴，用树枝往火堆里用力戳了下，接着却是发出一声无奈嘆息。 她将树枝丢下，双手托着下巴，眼神呆呆盯着身前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意的火堆。火光映在她身上，徒增添几分落寞感。 好无聊啊…… 早知道这里没有小妖了，她就走大路了。大路上起码还能看见人。她想，等天亮后就出林子，走大路去京都吧。 片刻后，双手放下，脑袋随即耷拉而下，看起来呆呆的，没什么精神，而后，又有嘆息声响起。 曲涟兮身后，明暗交界处的树后，孔悬厌环抱着胳膊背靠树，高大身影全然隐匿在黑暗中，一眼望去，似于夜色融为一体。 他神色安静淡然，呼吸极轻，更没有发出半分响动。 第66页 夜色愈发深沉，黑云在夜空中接连涌动，月亮被遮掩在云后，没有往日的皎洁明亮。 他脑袋轻转，侧目往后瞥了眼。 曲涟兮背对他所在，他抬眸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弯腰低头抱着双膝、又略显单薄的身影。他收回目光，嘴唇轻抿了下，走的太着急了，应该把纳戒带来的。 现在什么都没有。 过了会儿，曲涟兮兴许是睡着了，安静的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她身前火堆无人照看，本热烈的火焰渐渐安静，没多久便有了要熄灭之意。 凉风不合时宜的吹拂而来，将仅剩下的一点火吹灭。 曲涟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眉头皱了皱，而后将双膝抱得更紧了些。 孔悬厌眉心微蹙，轻抬起手，掌心微微凝聚起些许灵力，将曲涟兮身前那堆熄灭的火重新燃起，火焰窜起，没多久便有暖意自火中蔓延开，将曲涟兮包裹住。 孔悬厌收回手后，双手依旧环抱在身前。他微微仰起头，未见波澜的眼眸里倒映着此刻暗色汹涌的夜。 他抿了下唇，继而收回视线。 他轻眨了下眼，手指在胳膊上轻动了动。他缓了口气，不由自主回头去看曲涟兮。她已经睡着，这会儿倒是安静。 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后，他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走向她，缓缓在她身侧蹲下。她睡相安稳，即便是这样坐着伏在双膝上睡，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 他伸出手，将曲涟兮方才被风吹乱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弄开，别到耳后。 曲涟兮闭着眸，似是梦呓般从嗓子眼里懒懒「嗯」了一声，嘴唇微微动，而后轻启：「四师兄……」 孔悬厌一愣，眼神不由柔和些许：「嗯。」 「我有点……想你了……」 孔悬厌抬手捏了捏她耳垂，动作很轻，彷如只是指腹轻触碰了几下。他低声细语道：「既然想我，为何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曲涟兮，你是故意的吧，存心折磨我是不是？」 「嗯……」 曲涟兮仍然闭着眼，那很轻的一声，像是回答，又像是睡着后听见声音自然做出的反应。 孔悬厌无奈，嘴角轻扯了扯，似有一抹笑意。但又很快消失。 他想，曲涟兮不经世事，独自在外也没什么防备心，就这般不管她，属实做不到。还是先将她安然无恙送到京都后，再回干元山吧。 翌日。 曲涟兮稍作修整后，果真换了条通畅的大路走。这一路，倒是快了不少。 中途遇见了些有趣的人，她和他们同行了一段路，那些人爽快坦诚，见曲涟兮又有种邻家小妹般的感觉，很自在，便趁着赶路闲暇时跟她聊了些他们之前遇到的好玩儿的事。 那都是些曲涟兮不曾经历过的事。她听得认真，兴致盎然。 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太平安宁。曲涟兮唯一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便是她感觉有人跟在后边。可回头去寻时，却没见着人。而后一转过头，那种奇怪的、带着点阴森渗人之意的感觉再次出现。 再回头，仍然瞧不见任何东西。 与她同行的一位大哥见她有些不安，伸出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笑着抚慰道：「曲姑娘，别担心，这条路安全得很，没有强盗，也没有妖怪。」 他话语刚落，曲涟兮脸上礼貌的笑容尚未来得及展露开，不远处一棵大树轰然倒地，惊起阵阵尘埃。 大哥脸上笑容一僵：「呃……这树怎么好端端倒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查看，却没看见什么异常。他抬手挠了挠头，表情困惑。 曲涟兮大惊，不由自主睁大眼睛，表情震惊，眼中更是诧异。刚刚……她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散发着森森黑气……但只是恍惚一瞬间，眨眼便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曲涟兮甩了甩脑袋，定睛去看，却未见不对。她撇了撇嘴，应该是错觉吧，若真要妖邪出现，此处怎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她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曲涟兮，是错觉是错觉，没有妖邪，别怕！ 那位大哥缓过神来后又走到曲涟兮跟前，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两下：「没事没事，可能是那棵树本就老了，自然倒的。」 话才落。 「砰」的一声巨响，又有一棵树轰然倒地。 那位大哥：「？？」 曲涟兮：「……」 周围人皆愕然，觉着多少有点邪门，匆匆忙忙喊人回来，上了马车要赶路离开那里。 曲涟兮也觉得奇怪，加快速度即刻动身前往京都。 顾柳依告诉她，京都城门前设有阵法结界，带有恶念的妖魔邪祟什么的，通通都会被阻挡在外。只要进了城，就没事了。 从干元山前往京都城的路上，有时走山林间的小路，有时与人结伴坐马车，有时御剑，前后总共花了七天时间。 而后，京都到了。 曲涟兮背着包袱站在威严耸立的京都城门前，本就清亮的眼眸此刻更是亮晶晶の，像是在发光。 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显现在曲涟兮眼前的，是繁华热闹、有海纳百川恢宏之势的北离国京都城。 她心中欢喜满满，没有半分遮掩随之展露在脸庞。 她小跑上了街，四处热闹，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人，街边有些许摊贩在叫卖，空气里瀰漫着食物的香气，耳边是说笑声，时不时有几个孩童举着玩具从她身旁嬉笑打闹着跑过。 第67页 她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牙儿。 旁边有个身形圆润胖胖的大叔忽的出现拦住曲涟兮的去路，他肩上扛着扎满糖葫芦草靶子，眯眼笑道：「姑娘，来一串糖葫芦吗？早上刚做好的，新鲜着呢。」 曲涟兮抬头看了眼裹满香甜的糖浆、红意晶莹的糖葫芦，清澈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她连连点头：「要一串……不，两串！」 「好嘞！」胖大叔从草靶子上取下两串最大的糖葫芦递到曲涟兮跟前：「姑娘，一共十二文钱。」 曲涟兮从钱袋中拿出十二文，递给胖大叔。 胖大叔笑着接过：「谢谢姑娘～」 曲涟兮左右手各举着一串糖葫芦，交替咬着。包裹在里间山楂上的糖浆甜而不腻，里头山楂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酸甜交汇的令人心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瀰漫开。 曲涟兮喜欢这个糖葫芦。 她笑了下，又咬下一颗。她沿着主街往前走着，准备先吃点好吃的，再去顾柳依的公主府。 顾柳依说，她在京都这段时间，可以住在她的公主府。反正公主府大的很，多的是房间，她随便住，省的她到京都后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花时间到处寻住处。 也免得被人骗。 京都虽繁华热闹，但骗子嘛……也是不在少数的。尤其喜欢骗像曲涟兮这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 她咬下一口糖葫芦，想着京都应该有许多糕点铺子，她去买点尝尝味道，看看能不能找到四师兄喜欢的那种。 身后不远处，有人纵马疾驰而过，马儿受惊，朝曲涟兮奔蹄而去，咬着一串糖葫芦的曲涟兮听身后有人大喊，回头瞬间，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人拦腰抱过。 身体一轻，那人抱着她飞身而起，一跃去了旁处，躲开受惊发狂奔来的马儿。 曲涟兮抬眸。眼前，是个陌生男子。 很快，陌生男子揽着曲涟兮的腰稳稳落地。随后便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他礼貌出声询问：「姑娘，你没事吧？」 曲涟兮有一瞬的诧异。回过神后，定睛一看，眼前这位男子身着一袭浅青色衣裳，面如冠玉，俊俏非凡，嗓音温润，模样文质彬彬。 曲涟兮眨了眨眼，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有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曲、涟、兮！」 曲涟兮一愣，这声音…… 她猛的转头，看清来人后，满眼皆是惊喜：「四师兄！」 孔悬厌冷着脸，愤然大步走上前来，眼神亦是阴沉：「他刚刚抱你了。」 曲涟兮试图解释：「这位公子他刚刚救了我。」 孔悬厌脸色更沉了些：「他、刚、刚、抱、你、了！」 「这位公子是好心……」 「他刚刚抱你了！还搂了你的腰！！」 曲涟兮：「……」 曲涟兮深吸口气：「四师兄，你听我解……」 「我不听！」 「…………」 曲涟兮抿唇，肩膀稍下沉些，神情尽是无奈。 呵…… 男人！ 第30章 周围聚集看热闹的人多起来, 低声议论随之响起，令人不舒服的各色目光往这边看来。一时间，气氛变得古怪。 再不管一下, 此处场面怕是要更僵硬。 曲涟兮缓了口气，忙往前两步，朝救她的那位公子拱手行礼道谢，又道：「公子, 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我师兄可能是误会了, 还请你勿见怪。」 「姑娘言重, 小事罢了。」男子嗓音温润, 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孔悬厌紧抿唇站在曲涟兮身后，眼神冷的可怕。 曲涟兮礼貌微笑：「公子，今日之事, 十分感谢，我与师兄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公子轻点头，眼中含笑：「临走前，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叫曲……」 「她叫什么名字跟你有关系么？」孔悬厌出声打断曲涟兮的话，眼中浮现出些许不耐烦之意。 他伸手抓过曲涟兮胳膊，轻轻一拽便将曲涟兮拽到自己身边来。他转而看向身前那位公子：「你出手救下她, 多谢, 但这并不代表你需要知道她的名字。」 曲涟兮微皱了下眉, 往孔悬厌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拍了两下：「四师兄……」 孔悬厌忽低下头看向曲涟兮, 在她话完之前继而又道：「不是要去公主府么？我带你去。」 曲涟兮：「……」 曲涟兮满眼歉意看向那位公子。 那公子听他们要去公主府时, 倒有些讶异, 但很快又露出笑来：「如若两位是要去公主府的话, 那真巧，在下正好也要去。不如顺路同去如何？」 曲涟兮却是惊喜：「真的？你知道去公主府往哪条路走？」 京都太大，街道纵横交错，她方才闲逛了许久，也不过是在主街这一小片区域，别处尚未来得及去看。 她原本准备等玩过之后找人问路过去的。既然有人愿意领着去，自然是没什么好拒绝的。 可孔悬厌却并非这般想。他眼神骤然阴沉：「你知道我们要去哪个公主府？」 公子浅笑道：「兄台说笑，整个京都，只有一座公主府，乃是六公主瑞宁公主的府邸，你们要去的，自然是那里。」 孔悬厌：「……」 曲涟兮笑点头：「好啊好啊，公子不介意的话，那我们一起吧。我们刚到京都，确实不知道公主府怎么走。」 第68页 「小事而已，自然不介意。两位坐我的马车一起去吧。」 曲涟兮正要同意，孔悬厌却道：「我们不坐。」 曲涟兮：「……」 孔悬厌后槽牙紧了紧：「那什么公主府，我们自己去，不劳烦你了！」 曲涟兮抬头看向孔悬厌，那看向孔悬厌时满是怀疑情绪的眼神好像在说「四师兄你真的知道怎么去公主府吗」。 孔悬厌抓着她的手没松开，眼神坚定注视着她眼睛，再次强调：「我们自己去。」 「……」曲涟兮撇了撇嘴。好——吧！ 她转头往旁边看去：「公子，我想了想，我和师兄初来乍到，还是想先四处逛一逛，然后一边找公主府。多谢你的好意，真是抱歉。」 那位公子看了看孔悬厌，又看向曲涟兮，脸上笑容未改，仍好脾气的点了点头。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我姓左，名羡秋，若是日后姑娘在京都有需要帮忙之处，可以去城南宰相府。我住在那里。」 「好，我……」 「走了。」曲涟兮话还没说完，孔悬厌打断她要和左羡秋继续说话的话头，然后抓着她的手走出旁侧人群。 曲涟兮无奈，趁孔悬厌走在前头的时候回头往左羡秋所在露出个歉意笑容，然后挥了下手。 手还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孔悬厌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打了下来，「啪」一道清脆声响起。 曲涟兮吃痛，皱着眉甩了甩被打的手，然后稍侧身，一巴掌拍回到孔悬厌胳膊上。 孔悬厌却不管这，只顾拉着她大步往前离开，丝毫没有要停留之意。 左羡秋站在原地目送曲涟兮渐行渐远离去身影，脸上笑意温和。他轻眨了下眼，嘴角不自觉上扬些。 公主府啊…… 看来很快就能再见。 孔悬厌将曲涟兮带出好远一段距离，直至再也看不见先前那些人之后才稍微缓了缓步子。 被他一路拽着往前走的曲涟兮表情无奈又有点困惑的望着他背影，欲言又止多次。知道他这会儿情绪不好，也就没敢乱说话。 孔悬厌停下脚步时，她也随后顿住步伐。他站在身边，曲涟兮被他抓着手腕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 而后两人间陷入了安静。 曲涟兮努了努嘴，寻思着走了这么久，他心情应该稍微好点了，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时，却先瞧见身前的孔悬厌肩膀动了两下，他似是在缓息，待和缓后，才悠悠转过身来。 曲涟兮抬头望着他，眼里和脸上的情绪都很明显显露出些许对他的质问之意。 孔悬厌抿了下唇，眼神有点闪躲，而后小心着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曲涟兮活动了下被他抓的有些酸痛的手腕，而后深吸口气，先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四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孔悬厌一愣，眼神随即慌张，未免曲涟兮瞧见，他很快背过身去，背对曲涟兮，同时也想要直接忽略这个问题。 曲涟兮将他上下打量了番。没有穿平日里那身暗红色长袍，左手小指上也没有戴纳戒，系在腰上的那枚墨玉玄印玉佩也没瞧见。 从干元山到京都如此远，怎么也不可能是路过吧…… 曲涟兮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轻挑眉头，带有几分打趣意味问道：「四师兄，你该不会是跟着我来的吧？」 孔悬厌一惊，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应答完后，孔悬厌似有不悦，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好看的眉头瞬间紧皱在了一块儿，继而又道：「齐老头让我来给他买酒。」 「买酒？」曲涟兮一脸不信：「大老远跑来京都，就是为了买酒？」 「当然不止如此。」孔悬厌小声清了下嗓子：「京都再往北上，三座山峰之后，另有座寒冰常驻、雪势连绵不绝的雪山，听闻那山上生有百年赤蕊雪莲，要去采两株带回干元山给齐老头。」 曲涟兮一愣，眼中有一丝异样浮现。但转瞬即逝。但那种情绪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她眨了下眼，绕到孔悬厌身前，直视着他眼睛：「真的是这样？」 「不信你去问齐老头。」 曲涟兮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轻耸了耸肩。好吧，既然如此，那这个之后再说。 「好吧。」曲涟兮挑眉，而后又问：「不过四师兄，你知道怎么去柳依姐的公主府吗？」 孔悬厌答的坦然：「不知道。」 曲涟兮：「……」 她愣神之后，嘴角抽了抽：「你不知道怎么去，那你刚才看我的眼神那么坚定？我还以为你知道去呢！」 「有吗？」孔悬厌道：「你看错了。」 「……」 「反正你也准备在京都随便逛逛，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找到了。」 「……」 曲涟兮一副「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望着他。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就能找到啊，起码得有个方向吧！万一走的是反方向怎么办？！ 所以方才为什么不跟那位左公子一起去公主府？不仅不用自己找路，还能坐马车省力啊！ 曲涟兮无奈。结果现在还是得找人问路。 孔悬厌瞥了曲涟兮一眼，嘴唇抿了抿，却也没有再说其它，直接往前走去。 曲涟兮深吸口气，虽满面都是郁闷和无奈之意，但还是小跑过去跟上了孔悬厌。 第69页 「四师兄，等等我！」 曲涟兮跟着孔悬厌在京都街道没有任何方向这边走走、那边看看的乱走了一通，孔悬厌走得快，曲涟兮怕跟丢了，也就因此没找到合适的问路机会。 时间随之流逝，天边有几分暮色霞光悄然而至，热烈的阳光在悄无声息中被带着几分懒洋洋暖意浅光的黄昏取代。 曲涟兮这才恍然大悟，孔悬厌说四处走着寻路，竟真的领着自己在京都各街道中四处乱走！ 她一手叉腰，一手挥了挥：「四师兄，我走不动了……你要实在不知道公主府在哪里，咱们问问路行吗？」 她呼吸有一瞬的滞住，深咽口气后，又道：「别乱走了……我真的走不动了……」 孔悬厌大步往前的步子缓了缓，随后停住。 曲涟兮一看，也立即停住。她大口呼吸着，试图尽快平复自己的气息，又用手作扇朝已经被累的泛起些许红晕的脸扇了扇风。 孔悬厌转身走到她身前。 她抬眸信朝他看了眼，又很快低下头。她累得慌，汗珠早已从额间滑落，底衣也被些许汗水浸湿，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她表情闷闷的，方才看孔悬厌的那一眼，自也没有多好的情绪。 她撇了下嘴，闷闷出声：「你准备要问路了吗？」 孔悬厌转过身背对她，而后在她身前半蹲下。 曲涟兮愣住，眼神诧异不解：「做……做什么？」 孔悬厌淡淡应答：「不是走不动了吗？背你。」 「啊？」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曲涟兮一惊，立刻将心中那一丢丢的小纠结抛下，顿时眉开眼笑的伏上了孔悬厌后背。 孔悬厌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腿，而后站起身来。他后背宽厚坚实，趴在上边令人不由觉着心安。 曲涟兮双手交叠，小心着动作搂着孔悬厌脖子，脸上的倦意瞬间一扫而空。她笑了下，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 孔悬厌眨了下眼，背着她转了个弯，往之前他们走过的一条小巷走了回去。 曲涟兮认出了这条路：「我们是在往回走吗？」 「嗯。」 「为什么？」 「公主府在这边。」 「没有吧。」曲涟兮不解：「我们方才不是从这边过来的么？没瞧见公主府啊。」 孔悬厌未作回应，但仍坚持往回走。 小巷悠长，暮色已至。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孔悬厌背着曲涟兮走出了那条小巷。之后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左拐过了三棵柳树后，到了一处府邸大门前。 曲涟兮抬头，望着那座府邸门前挂着的牌匾： 瑞宁公主府。 她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竟然真的在这边！ 可旁边那条路他们先前走过时，孔悬厌那大步向前的气势，半点不像是看见公主府在此处！ 还是说，其实他看见了，但是他没说？ 曲涟兮晃了晃腿：「四师兄，你是不是之前就看见公主府在这里了？」 孔悬厌如实应答：「是。」 曲涟兮嘴角抽了下：「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往这边走？」 「因为之前，这边有点碍眼的东西。」 「碍眼的东西？是什么？妖怪邪祟吗？」 「差不多。」 「……」 曲涟兮心情复杂。可这哪里有妖怪啊！！一点妖气也没有好吗！！！ 而此时。往城南宰相府回去的马车里，左羡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旁侧随从连道：「公子，您怎么了？着凉了么？」 「无碍，」左羡秋笑：「大热天的，怎会着……啊切——！」 「啊切！」 随从：「……」 左羡秋：「……」 他抬手摸了下鼻子，眼眸轻眯了下。是……有人在背后骂他么？ 第31章 瑞宁公主府府门前。 夜色初至, 吹拂而来的风里夹杂着几分白日里尚未褪去的热意。 孔悬厌将曲涟兮放下，她轻捋了捋衣裳，正准备前去敲门, 府门却忽的从内打开。她疑惑惊讶瞬间，瞧见里边走出两个小厮，分别举着亮着烛火的灯笼，动作迅速熟练的将灯笼挂在府门前。 随后而出两个丫鬟, 手捧着火苗微微窜动的蜡烛，将府门前两盏半身高的石柱圆形灯盏内的烛芯点燃。 原本昏暗之地, 瞬间亮堂起来。 站在昏暗中的曲涟兮与孔悬厌被烛光照亮, 也因而被他们瞧见。 小厮与丫鬟见有人在门前, 神色有异，互相对视两眼后迅速走回府中。 府门随即紧闭。 曲涟兮眨了眨眼，没明白这是何意。她侧目望向孔悬厌, 无奈出声：「四师兄，他们是把我们拒之门外了吗？可我还没说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孔悬厌道：「不知道。」 曲涟兮神色困惑，方才那些人看见他们，脸色就变得奇怪，好像见着什么不速之客一般匆匆忙忙跑回去，还将府门当着他们的面关上。总觉得有些奇怪。 曲涟兮往旁边走了两步，踮起脚往公主府那比寻常府邸要高上些许的围墙瞧了几眼。她想, 这种高度, 直接翻进去应该没多大问题。 但此处毕竟是公主府邸, 趁夜潜入感觉不太好。 曲涟兮走回孔悬厌身边, 问：「要不还是过去敲门, 看看有无人应答吧？」 第70页 孔悬厌颔首：「嗯, 去吧。」 曲涟兮点头, 然后大步走到府门前，伸出手在门上使劲敲了几下。 声音不小，在周围安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的响起。 曲涟兮觉得这种力度的敲门声，足够让府中守门的小厮听见。可此番敲门动作之后，却依旧无人应答，也没有人前来开门的动静传来。 曲涟兮更为疑惑了些，又接着抬手用力敲了敲门。 但结果未有改变。 孔悬厌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仰头看向萦绕在公主府上方、混在昏暗夜色中的团团交错涌动的黑气。 他轻眯了起眼眸，这公主府里，有点东西。只是这味道，不像是妖气，也不是邪祟之物的难闻味道，隐约像是经年积累在此不曾散去的……执念。 而且，是许多人的执念。 始终不见人来开门的曲涟兮表情略显郁闷，回头时见孔悬厌抬头看着什么，她愣了下，立刻从府门处往外走出些，顺着他抬头看的方向看过去。 她修为不够，没看出什么异常。 曲涟兮走回他身边，问：「四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孔悬厌收回视线，神色淡然自若：「这个时辰了，兴许公主府已闭门谢客，明日天亮后再来吧。」 曲涟兮皱了下眉，但稍思索了下，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么晚了，公主府的主人顾柳依本人也不在此，那些下人大概也是遵守规矩，入夜后不给陌生人开门。 反正已经知道公主府在此处，明日天亮后正式登门拜访也是可以的。 孔悬厌瞥了她一眼：「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 语罢，孔悬厌转身就走。 曲涟兮连忙小跑跟上他步子。 迎风客栈。 夜深至此，一男一女前来住店，小二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带着笑的眼眸里多少夹杂着些许其它之意。 孔悬厌道：「两间上房。」 小二笑吟吟回答：「抱歉，只剩下最后一间上房了。」 孔悬厌眯了下眼。 曲涟兮环顾了下四周，这客栈上下共三层，此刻安静，并不像是住满了人的样子。 曲涟兮直接问道：「你们客栈每个房间都住了人吗？看起来不像啊。」 「姑娘有所不知，再有两日便是京都最有名的百花会了，半月后又是由皇室举办的游盟大会，会有不少外来人士前来。这会儿啊，已经有许多提前来京都的，早早的帮人定好了房间，他们已经付过房钱，所以，即便空着，也不能住人。」 曲涟兮蹙眉，百花会……游盟大会…… 没听过。 曲涟兮正要询问那都是些什么，孔悬厌冷冷打断她的话，道：「那就那间房。」 小二笑：「好嘞，这就带两位过去。」 房间在三楼楼梯左侧最角落的位置，推开房门，未燃烛的情况下，房间阴暗的不像话，外头的月光一点儿也没透进这个屋子。 莫名有种阴森森的凉意感，与客栈大堂的明亮截然不同。 曲涟兮深吸口气，这房间还真是……难怪没人住。 孔悬厌从小二手中接过烛台，又道：「送点热水来。」 小二连点头：「是。客官稍等片刻，热水很快送来。」 「嗯。」 孔悬厌举着烛台率先走进房间，房间随着烛火而亮了些。他借着那些光亮将房中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烛台点燃。 烛火跳跃了几下，熄灭了。 他皱了下眉，再试了次，烛火才真正燃起。 之后两盏烛台也是如此被点燃，原本漆黑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方才感觉到的阴森凉意此刻已然消散不见。 屋中陈设展露在眼前，烛台上虽有些灰尘积下，可别的物件却都干净整洁。一应物品，都是上房该有的配置。看来，小二是白天来打扫的房间，所以忘记要将许久未用的烛台一併清理。 曲涟兮走进去，下意识瞥了眼房间右边那张能睡下两人的大床，脚步不自觉顿了下，眼里有一瞬不好意思的情绪闪过，她眼眸轻眨了下，很快将那情绪收敛回去。 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感觉。孔悬厌还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能自己先慌了心神。 孔悬厌将烛台放在桌上，一边活动了着肩，一边坐下。 曲涟兮在他对面位置坐下，直接望着他。 孔悬厌眼神淡淡看了她一眼：「有话就直说。」 「这房间只有一张床。」 「哦。」孔悬厌视线轻飘飘往床那边瞥了眼，而后定睛看着曲涟兮：「你睡地上。」 曲涟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啊？」 「只有一张床，所以，你睡地上。」 「……」 「我习惯睡床，睡地上睡不着。辛苦你打个地铺。」 「…………」 曲涟兮眼中先是不受控的浮现出些许茫然，而后更显郁闷。她抿紧唇，表情不自觉愤愤。 这和自己预想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曲涟兮有点想骂人。 她深吸口气，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嘴唇微张，正要开口时，小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客官，你们要的热水送来了，我可以进去吗？」 孔悬厌应答：「进来吧。」 曲涟兮要说的话不得不暂时咽回去。 第71页 一番休整后，房间烛火被吹灭。 孔悬厌左手枕在脑后，闭着眸安静躺在床上。床下，是睡在地铺上、一脸无可奈何却只能认命般委屈表情的曲涟兮。 她深吸口气，缓缓呼出。而后又吸口气，再次呼出。 但即便如此，心情并未得到和缓，仍然觉得气愤。她忍不住朝空气踹了两下腿，然后一脚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踹开到一边。 她翻身面向孔悬厌那侧，话语闷闷：「四师兄，你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让我这个师妹……我好歹是个姑娘，居然让我打地铺！」 孔悬厌淡淡应答：「再吵你就抱着被子睡到门口去。」 「……哼！」 曲涟兮扯过被子，气愤着再次翻身，背对孔悬厌，却依旧难掩气愤的蹬了几下腿，而后将被子紧紧抱在怀里。 她想大喊，但又觉得自己要是真那样做了，孔悬厌会真的将自己丢出房间。最后还是作罢。 小半个时辰后， 房中寂静幽暗，除去很轻很轻的呼吸声外，再无其它声响。 曲涟兮面色宁和，此时已经睡去。她双手仍紧抱着被子，身体微微蜷缩，呼吸平稳顺畅，先前脸上露出的气愤不悦表情此刻已消失不见。 床上传来细微翻身动静。 孔悬厌翻身面朝曲涟兮所在，他睁眼望过去，可惜屋内光线太暗，他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点她的轮廓， 他保持着姿势未变。 而后又过了一盏茶功夫。 他缓了缓神，轻着动作起身下了床，又去窗边将窗打开。 月色朦胧，夜微凉。 他站在窗边，有丝丝凉风迎面吹拂在他脸上。他眨眼，仰头看了眼悬挂与夜空中那轮着皎皎银月光的圆月。而后侧身，让那月色照进屋子，安静又温柔的洒落在已睡着的曲涟兮身上。 他这才看清楚她。 和先前看见的几次一样，她睡着后十分安静，睡相也好，大多时候都会保持相同的姿势。若非不舒服，不会轻易改变睡姿。 稍许片刻后，孔悬厌走到曲涟兮身前，半蹲弯腰而下，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动作极轻将她放在床上。 曲涟兮呓语般轻「嗯」了声，她微缩起身体，将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 孔悬厌伸手将她脸前被子往下按了按，给她留出足够呼吸的余地。而后又将边角掖了掖，替她盖好被子厚才站直身体。 他低头看了曲涟兮一会，转身走向窗户，而后撑着窗栏借力、迈腿翻了出去。 浅银色月光照耀下，自迎风客栈至瑞宁公主府的屋顶上，有人飞身纵越，少顷之后，有人直身立于公主府旁侧府邸屋顶之上。 夜间涌动的凉风将他衣裳吹起，他身后是圆月，随之倾泻而下的皎洁月色将他覆盖。 公主府上方，那些成团汹涌的执念仍在那里。它们似乎无法离开公主府。 孔悬厌掌心凝聚出一团灵力，朝那些执念丢过去，却遭到公主府内迅猛涌出的力量反抗。将他抛出去做诱饵的那点灵力毫不留情的冲散。 再试一次，也是相同的结果。 他眯了下眼。自动防御的阵法，还有……防止那些执念跑出的特殊结界。 顾柳依，你打的什么主意，公主府里藏着危险的东西，居然还让曲涟兮住到公主府去？！ 他抿唇，心中疑惑尚未得到解答，身后忽有身形闪现。 他顿时警惕，转过身去。 而后出现在他眼前、与他同样立于屋顶之上的，是个身着一袭浅蓝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她额间佩戴一条深蓝珠子额链，披在肩上的长发被风吹动，发髻上别着一支五瓣花形状的翠玉簪。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却未出鞘。 她身后，是和她一同前来的四个装扮着相同素白衣裳、皆戴面纱的侍女，她们手里握着剑，却都不曾出鞘。 孔悬厌眼底有寒意缓缓浮现，眼神比这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为首的蓝衣女子往前走了两步，继而朝孔悬厌所在拱手行了个礼。 她悠悠启唇：「属下蓝影，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少主人回神水窟。」 她嗓音极淡，无法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抬头时，脸上神情更是浅淡，瞧不出半点感情。 而后她又道：「少主人白日进京都，主人便已察觉，他在神水窟中等您多时，请您……」 「不去。」孔悬厌冷声作答。 他转身，一跃下了屋顶，其后身形瞬闪，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蓝影：「……」 第32章 破晓时分。 公主府对面府邸屋顶上, 有人盘膝坐于此。清晨的风轻轻吹来，带着凉意却又很轻的扑打在他身上。 发丝被风吹动，绕于脸颊。 头顶天空有一行飞鸟掠过, 沉寂了一夜的京都开始有了动静。 公主府府门亦被人打开，门口燃了一夜未灭的烛火被小厮取回，带回府中。府门随即重新关闭。 孔悬厌缓缓睁眼，抬头望向公主府上方, 昨夜萦绕在那里的执念黑气此刻已消失不见，府中人若无其事的模样好似他们并不知晓此事, 而周围一切如常, 好像昨晚他亲眼看见的那些东西并不存在一般。 身后有羽禽扑腾着翅膀飞来, 在孔悬厌头顶盘旋三圈后，小心着收力，停落在他左肩。 第72页 是只金翅羽猫鹰。 齐徊闵的宝贝宠物。齐徊闵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元宝。 孔悬厌瞥了眼, 从它爪子上取下自己那枚纳戒，戴回左手小指上。而后伸手在猫鹰头上轻拍了两下，猫鹰犀利的眼眸中浮现出一道浅金色咒印。 而后，齐徊闵的声音以猫鹰作为媒介从干元山传到此处。 「孔悬厌，你个臭小子，不打招呼就跟着曲丫头跑去京都了！纳戒也不带！现在平安到京都了没？」他嗓音着急着似是质问，却又难掩些许关心。 孔悬厌淡然应答：「到了。」 「我有事和你说。」齐徊闵和孔悬厌的声音同时响起。 孔悬厌眯了下眼, 那边的齐徊闵停顿了下。 「我先说。」又是同时响起。 「我先说！」仍然是同时响起。 「你要说什么？」虽瞧不见齐徊闵的脸, 但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些许无奈之意。 孔悬厌道：「若是之后曲涟兮问你我为何会来京都, 你就说是你让我来的。」 「……」 那边沉默稍许, 而后带着几分嗤笑的笑声响起：「你自己跟着去的, 我为什么……」 「你答应了, 回去后给你带京都最有名的夕照酒庄的酒。」 「区区一坛酒, 你就想收买……」 「十坛。」 「成交！」 孔悬厌顺了顺猫鹰的羽毛。就知道这个爱喝酒的齐老头不会拒绝。 而后孔悬厌又道：「对了，你抽空将赤蕊雪莲的消息给我。既到了京都，离你说的那座雪山也不远，得空时可以过去寻一寻。」 齐徊闵稍诧异：「你怎么知道赤蕊雪莲这事的？」 「上次你和大师兄在林间叙话，我路过时听见了。」 那边的齐徊闵安静了会儿，似是深吸了口气，话语随即严肃：「不行，那地方太危险了，本就不准备让你去。你就在京都好好待着，别给我添乱。」 「你近期能抽身离开干元山？」 「我……」 「赤蕊雪莲是给二师姐治病用的，这些年她对我很好，于情于理，我都该帮忙。别废话，不然我就直接过去。」 「……」 齐徊闵拗不过孔悬厌，最终还是应下。就孔悬厌的脾气，若是不给他赤蕊雪莲的消息，他是会真的直接过去一通乱找。偏偏那地方又不是什么寻常之处，没点准备绝对是不行的。 他愿意帮忙，是好事。但齐徊闵再三强调，不许他逞强，遇到危险要赶紧跑，别乱来。 孔悬厌答应了。 随后孔悬厌问齐徊闵他之前要说的事是什么，齐徊闵才想起自己找他的原因。 齐徊闵嘆了口气：「闻澊和芳意下山採买时，察觉到了邪祟残留的气息，顺着那气息找到了个山洞。山洞中全是流民的尸体，基本上都被吸干了，只剩下干瘪的躯壳，你之前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先前邪祟出现在干元山，幕后操控者想来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试探干元山的防御结界。」 孔悬厌嘴唇紧抿，神色不自觉凝重。 齐徊闵又道：「不过，我设下的阵法结界也不是虚摆在那儿看的，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假的，有我亲自守着，谅那些东西也不该随意现身。干元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你陪曲丫头在京都玩一阵，等干元山的事解决好后，你再带她回来。」 孔悬厌眉头皱了皱，似是在思索。 半天没听孔悬厌说话，齐徊闵又道：「那就先这样吧，有事我会让元宝去联繫你。」 齐徊闵正要掐断传音咒印，孔悬厌忽的出声：「等一下。」 齐徊闵不解：「你还有事？」 「让叶洵来京都。」 「……理由？」 「之前和你说过的。」 「可你没有证据，你不能因为他是半妖你就……」 孔悬厌冷冷打断他的话：「若他来京都后，干元山情况好转，那就证明邪祟一事多少与他有关。若他在京都，干元山情况依旧，那就证明他并未参与其中，届时我自会跟他道歉。」 「……」 齐徊闵的无奈嘆息声再次响起。 好像有喝东西的咕噜吞咽声从那边传来。孔悬厌想他是在喝酒。 「行，」齐徊闵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说不过你，听你的就是了。」 「嗯。」 孔悬厌伸手要终止传音咒印时，那边的齐徊闵忽然出声又道：「你不会留在京都，对吧？」 孔悬厌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下，他抿了下唇，道：「我不会留在这里。」 「好。」齐徊闵好像笑了下。 而后传音咒印被掐断。 元宝恢复神情，扑腾扑腾两下翅膀后，飞走了。 孔悬厌望着元宝迅速飞去的小身影，眉心紧蹙，神情有些许复杂，又若有所思。 他跃下屋顶，稳稳落地。右手掌心凝聚出一个泛着淡淡白光的灵力小球，他稍稍用了点力，便有东西从灵力小球中迅速飞出。 是六九。 它一面慌乱扑棱着翅膀，一边着急呼唤着：「宿主！宿主，你在哪里！救命啊！！」 孔悬厌听不懂它的话，它那些呼唤听在他耳中便是十分聒噪的「啾啾啾」的百灵鸟叫声。 他皱了下眉，伸过手将它抓回手中。 六九一激灵，瞬间哆嗦起来。作为一个被宿主的攻略对象关进「小黑-屋」的没什么用的废物系统，它觉得，自己得要有点眼力见。 第73页 「啾啾……」 孔悬厌眯了下眼：「你现在可以回曲涟兮身边去了，我知道她能听懂你说话，但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乱说，否则……」 他另只手做出握拳动作，其中威胁之意很是明显。 六九立刻点头：「啾啾啾！」 现在先顺着，等回到宿主那边，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孔悬厌松开手，六九立刻飞起，迅速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孔悬厌准备回客栈。 一转身，却看见了他并不想看见的人。 一袭浅蓝衣裳、手握长剑的蓝影缓步行至孔悬厌身前，她先拱手行礼，继而开口：「少主人，主人说……」 「说了不去。」孔悬厌蹙眉，冷声打断她的话。 「少主人误会了，属下前来并非要带少主人回神水窟。」蓝影抬起头，眼神平静望着他：「主人随时有可能到来，为了便于及时寻到您，让属下这几日都跟在您身边。您时隔多年回到京都，想来诸事不懂，属下可以为您答疑解惑，您需要什么，属下也可以为您准备。」 「我不需要。」 「无论少主人是否需要帮助，属下都是要跟在您身边的。这是主人的意思。」 「……」 飞在孔悬厌头顶不远处的六九将这情形看得清楚，一般而言，攻略对象身边出现这种非要缠着女子，那十有八-九就是宿主的情敌没跑了！ 六九立刻朝曲涟兮所在飞过去。 宿主，你快来啊，有人要抢你的四师兄！！ 迎风客栈。 曲涟兮在房中沐浴。早些时候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中未见孔悬厌身影，正疑惑着准备去寻他，房门被敲响。 来者是客栈小二，他说与她同住在这房间的那位公子交代，让他准备些沐浴热水和早饭在这个时辰送来，说是给她的。 曲涟兮虽有诧异，但想着既然是孔悬厌交代的，便让小二将早饭和热水都送进了房间。 而后她反拴上房门，脱衣洗澡。 昨晚来的时辰不早，加之当时孔悬厌也在，她只来得及在屏风后用热水擦拭下身体。 浴桶周围热气瀰漫，她往其中丢下一个在干元山时做好的沐浴香包，淡淡的花香晕染开，随着热气缓缓升腾而起。 她坐于浴桶中，姿态懒懒，脑袋靠在浴桶边缘，温度正适宜的热水将她全身包围，残留的倦意随之消散。她抬起胳膊轻轻拨弄了下水面，脸上带着浅浅笑容，一副惬意自在模样。 「砰——」倏忽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窗户。 曲涟兮一惊，连忙扯过旁边的布巾捂住胸口。她警惕出声：「谁？」 「砰砰砰。」又有撞窗户的声音响起。 曲涟兮蹙起眉，不动声色拿过放在浴桶旁小柜上以防万一的桃木剑，剑指窗户。 她眯了下眼，正要出剑，窗外有熟悉声音传来：「宿主！！」 曲涟兮一愣，眼神顿时诧异：「臭鸟？」 「……什么臭鸟！我是你的百灵鸟啊！」六九在外面用嘴啄着窗：「快给我开开窗，让我进去！」 曲涟兮用剑端稍稍挑开一点点窗户，六九跻身进来后，又迅速合拢关好。 曲涟兮重新坐回浴桶中，眉头轻挑望着落在旁边小柜上的六九：「臭鸟，这段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山上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归于虚无了呢。」 「呸！」六九气愤着上下跳动了几下：「都怪你那四师兄！他把我关在一个奇怪的灵力小球里边，我居然出不来！」 作为一个系统，虽然现在以百灵鸟灵体的形态存在，但被关「小黑-屋」出不来这种事，简直是丢人丢大发了！ 「灵力小球？」曲涟兮稍微思索了下，而后恍然：「啊，你说的是纳灵结界吧。那是个以灵力构造而出的单独空间，单向的，只有纳灵空间所属者才能打开。不过我记得只有修为达到金丹期才能做到……」 停顿片刻后，曲涟兮惊讶出声：「四师兄已经是金丹期了？他是初期、中期、还是巅峰期？！」 六九：「……」 它无奈：「宿主，这是现在你应该关注的重点吗？你都不关心我这段时间在他那里过得好不好？」 曲涟兮懒懒靠回到浴桶边沿，稍仰头，将已然浸湿的布巾拧干些许后盖在脸上：「你看起来过得挺不错啊，羽毛长好了，似乎也比先前更圆润了些。」 「……」 好吧。六九承认，在干元山的时候，孔悬厌虽然把它关在他房间，但是餵养的确实还不错。 但是……它会长胖吗？它不是个灵体形态吗？！ 等等等等！ 这不是它急着飞回来找曲涟兮的重点！！ 「宿主！」六九猛的惊呼出声。 曲涟兮淡然：「又怎么了？」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姑娘跟在你四师兄身边！」 曲涟兮愣了愣，抬手将脸上布巾扯下来点，眉头不由皱起些，话语疑惑：「姑娘？我们昨日才到京都，他哪里来的认识的姑娘？」 「那个姑娘称他为『少主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往这边回来了。」 「什么？他要回来了？！」 曲涟兮一瞬间慌张，无措片刻后，迅速从浴桶中站起身，将身上水渍擦干后换上干净衣裳。四师兄回来时可不能见到她这副模样，房间里的东西也得赶紧收拾好！ 第74页 曲涟兮匆匆忙忙整理房间。 六九在旁边全程注视着，总觉得，宿主关注的重点好像不太对？孔悬厌带着个姑娘往这边回来，她为什么不是生气或者吃醋，而是在这里……收拾房间？！ 房间在两盏茶功夫后收拾完毕，连地上水渍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曲涟兮缓了缓神，坐在桌边等孔悬厌回来。 她看着摆在桌上的早饭，犹豫了下，拿起筷子轻戳了戳，这早饭好像有点凉了，是不是应该拿去热一下？ 不过她又算时间，孔悬厌应该要回来了，便先将热饭的事搁置。 半个时辰后。 曲涟兮趴在桌上，一手枕在脸下方，一手拿着筷子百无聊赖的戳着面前碗里的已经凉透的白米饭。 她两眼略无神，表情闷闷的：「臭鸟，四师兄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它飞回来的时候确实看向孔悬厌是往这个方向走回来的啊。 曲涟兮努了下嘴，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充满无奈的嘆息。四师兄还没回来……是跟六九口中的那个姑娘玩去了吗？ 她撑着桌面慢悠悠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床边，将包袱背起，往外走去。 打开房门，拐出角落后，客栈大堂的喧闹声传来。现下倒是有了些热闹之意。 曲涟兮下楼时四处看了看，却并未在那些人中看到孔悬厌的身影。 结帐时，曲涟兮预留了一天的房钱给小二。她说：「要是我师兄晚些时候回来，烦请你告诉他，我先去公主府了。」 小二从她手中收下钱，笑道：「姑娘放心，小的一定替您转告。」 曲涟兮点了点头，离开了客栈。 从迎风客栈离开的一路上，人来人往，与昨日近乎相同的热闹繁华，放眼望去都是曲涟兮会感兴趣的新鲜玩意儿，只不过今天的曲涟兮倒是少了几分要欣赏玩耍的意味。 她直奔公主府而去。 府门前，毫无预兆遇见了从另外一边过来的孔悬厌……以及跟在他身边的一位蒙面女子。 她站在府门前左侧，他们在右侧。 两面相对，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曲涟兮望着他们，眼睛轻眨了下，莫名的，她觉得对面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有些碍眼。 其中一个，尤其碍眼。 她走到孔悬厌面前，抓着他手腕将他扯到自己身边。 孔悬厌愣了下，眼中有丝诧异闪过，但却并未对此有所抗拒。他安静站在她身旁，侧目看向她的眼神里似有一抹浅笑瞬闪而过。 曲涟兮没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脸上表情一改先前微微郁闷，此刻倒有几分严肃。 她看着身前那位蒙面女子，直言而问：「你是谁？」 「我……」 「为什么跟着我师兄？」 「我是……」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 曲涟兮语速又急又快，蓝影丝毫没有找到可以回话的机会。而且，她觉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也不准备给她答话的余地。 蓝影只能看向孔悬厌。 曲涟兮一顿，反应过来她是在看孔悬厌时，瞬间睁大眼，将孔悬厌往后拽了下，想要将他藏到自己身后。只不过她小小身躯哪里挡得住孔悬厌。 曲涟兮抬头看向孔悬厌，孔悬厌也正低头望着她。 他朝她挑了下眉。 曲涟兮努了下嘴，另只手即刻抓起他衣袖紧紧攥在掌中，似有几分委屈意味晃了晃他胳膊：「这是你从哪里招来的桃花？」 孔悬厌做出一副思索模样。 曲涟兮用力捏了下他胳膊。 孔悬厌抬手按住她头顶，道：「不是桃花。」 「那她是谁？」 「一个容器。」 曲涟兮蹙眉不解：「什么容器？」 「我父亲的容器。」 「你父亲？」曲涟兮瞬间诧异：「你有父亲？」 「……」 孔悬厌按着曲涟兮脑袋的手不由使上点力：「我没有父亲，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他从曲涟兮手中挣脱开手，抬起后捏住她的脸，故意用力扯了扯。 曲涟兮吃痛，皱起眉来：「疼！」 她拍了下他的手。 孔悬厌倒不觉着疼。他又扯了扯她软乎乎的脸：「曲涟兮，你真欠揍。」 「我不是那个意思……」曲涟兮试图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 她嘟囔着：「你从来没说过你家人的事，我还以为你跟大师兄一样是被师傅捡回去的孤儿呢……」 「曲、涟、兮！」孔悬厌手上再使劲。 「欸，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曲涟兮疼的龇牙咧嘴的：「我错了我错了……疼疼疼！」 蓝影站在旁边，平常无太多波动的眼眸里此时尽是无奈。 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了？ 作者有话说： 蓝影：我被无视了？(oo) 六九：唉……习惯就好，这种事我经历的太多太多……:-d 第33章 「叩叩叩——」 曲涟兮敲响公主府大门时, 孔悬厌站在她身侧。 蓝影站在府门的石阶前，虽与他们隔着些许距离，却未曾离去。 府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相比较昨日见到的那般紧张匆忙，今日所见公主府开门小厮倒是客气大方，全然不见昨晚那种奇怪神情。 第75页 见门前站着两位陌生面孔，开门小厮面带微笑、礼貌询问：「恕小的眼拙, 请问两位是哪家府邸的公子与小姐？前来公主府所为何事？」 曲涟兮道：「我是来找……」 她皱了皱眉，稍思索了下, 不记得那人名字, 立刻从包袱中取出顾柳依所写的信, 看了眼上边的字。而后她道：「我找公主府的安叔，不知道他在么？」 「小姐是来送信的么？」 「算是吧，」曲涟兮道：「是柳依姐让我过来的, 说是那位安叔看了信就知道了。」 小厮脸上笑容瞬间僵住，柳依……姐？ 柳依不是公主殿下的闺名么？！寻常人可不敢这般称呼她啊！ 小厮立即做出邀请手势：「原来是公主殿下的朋友，两位里边请，小人马上派人去找安管家过来见两位。」 曲涟兮笑着点头：「多谢。」 曲涟兮与孔悬厌一同踏进府门时，曲涟兮忽的想起别的，转身指了下迈腿正欲跟进来的蓝影，对小厮道：「她不是跟我们一起的, 不要让她进来。」 蓝影：「……」 孔悬厌眉头轻挑了下。 小厮道了声「是」, 随即关上了府门。 府中规矩, 公主府主人顾柳依不在, 即便是白日里也不可敞开大门, 若非有人前来拜访, 不可开门见客。 随小厮往里走去时, 孔悬厌悠悠出声：「你还挺计较。」 「有吗？」曲涟兮笑着耸了耸肩：「我觉得还行。而且我本来就不认识她。」 「也是。」 公主府管家安玢得知顾柳依朋友前来拜访，匆匆忙忙从后院赶至前厅。脚步刚停下，待看清曲涟兮与孔悬厌面容时，却又诧异。 这两位是陌生面孔，似乎从未在京都见过，不曾听闻公主殿下有这么两个朋友啊。 但安玢还是朝他们拱了拱手行礼：「老奴安玢，见过两位贵客。不知二位是……」 曲涟兮道：「我叫曲涟兮，他是我四师兄，叫孔悬厌。」 她将顾柳依写给他的那封信递过去：「这是柳依姐让我给你的，她说该交代的事信中都交代好了，你照办就是。」 安玢双手接过信：「有劳姑娘。」 「你现在看吧。」 「是。」 安玢动手拆开信封，将里间信纸拿出，看时模样恭敬，中途眼中似有些许诧异，但又很快恢复恭敬神情。 看完后，他将信塞回信封中，而后姿态比先前更显恭敬谨慎着朝曲涟兮行了个礼：「原来曲姑娘是公主殿下在外所结识的小师妹，是老奴眼拙了。老奴会按照信中公主殿下所写，照顾曲姑娘在京都的一切饮食住行，日后，曲姑娘便住在公主府，一应需要，您尽管开口。您的话，便是公主殿下的话。」 曲涟兮倒是愣了愣，她笑着眨了下眼：「信里是这么说的吗？我记得柳依姐跟我说她只是交代了点府中的事情。」 「您是贵客，自当礼待。」 「老奴这就为您安排住处，也会交代府中下人您的身份，以免他们之后对您有所无礼之举，惹姑娘心中不悦。」 曲涟兮想了下，虽是出于预料之中的恭敬与顺利，但怎么说这也是好事，能省去不少解释的力气与其它麻烦。她点了点头：「好，那便有劳你了。」 「姑娘客气，老奴该做的。」 安玢与曲涟兮说完，转身时瞧见随着曲涟兮一同进来的那位师兄正在院中四处打量，似是在找寻什么。 他有些不解，又回头去看曲涟兮：「姑娘，您师兄他……这是在做什么？在找什么东西么？」 曲涟兮看向孔悬厌，他在院中扫视几圈后，视线回归到曲涟兮身上。 曲涟兮朝他挑了下眉，稍挤了挤眉眼，仿佛在问「你在做什么」。 孔悬厌走到曲涟兮身前，俯视而下，对上她浮现出诧异的明亮眼眸。 曲涟兮小心翼翼露出个笑来：「怎么了？」 孔悬厌道：「我也要住在这里。」 曲涟兮却问：「你不是来给师傅卖酒的，然后又要去那个什么雪山吗？还有时间住在这里？不去找那个什么雪莲了？」 孔悬厌眯了下眼。 曲涟兮朝他眨了眨眼，脸上笑容天真无辜。 他抬起手。 曲涟兮一愣，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随即后退两步，眼神略显警惕看着他。 孔悬厌往前一大步，没捏脸，却伸手出去揪住她耳朵。指间一用力，传来的疼痛感却比捏脸时更甚。 曲涟兮「啊」了一声，下意识踮起脚，似是试图以此缓解耳朵上的疼。但效果甚微。 「疼疼疼……」曲涟兮拍打着他手：「我错了我错了……你也住你也住！」 安玢轻笑出声，恭敬出声：「既是曲姑娘的师兄，自也是贵客，安排个房间住个几日不成问题。」 孔悬厌道：「我住她隔壁。」 曲涟兮：「……」 安玢一愣，但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继而笑着点头：「明白，老奴这就去安排。」 两人在安玢的安排下入住了公主府的清平苑。 清平苑是顾柳依离开京都时命人翻新后准备盛夏时节住的清凉小院，顾柳依在信中说，这个时节京都正是热的时候，让曲涟兮住在这里。 院中央是一汪清池，池底铺就墨色鹅卵石，池中养有一片粉色芙蕖，又有几尾漂亮的红鲤鱼摇尾在水中玩耍。 第76页 池后是住人的两间小屋，小屋后方是一片绿竹林，两边是被人精心照顾的常青树，树下是繁茂生长的漂亮花草。 一进院门，便有清新凉爽自然迎面而来，令人顿感舒适。 曲涟兮欢喜着跑进里边，率先占了两个屋子中偏大的那间。孔悬厌没意见，去了隔壁稍小的那个屋子。 安玢命人准备了午饭送来清平苑。 曲涟兮与孔悬厌对面而坐。 孔悬厌神色淡然吃着东西，与在干元山时无异。曲涟兮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一边慢条斯理的咀嚼，一面盯着孔悬厌看，神色若有所思。 孔悬厌淡淡启唇：「有事？」 曲涟兮将嘴中食物咽下，而后摇头：「没事。」 「那就好好吃饭。」 曲涟兮撇了撇嘴：「哦……」 午饭后，孔悬厌便回房歇息去了。 曲涟兮偷偷去孔悬厌房门口瞧了眼，他确实在睡觉。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曲涟兮回房后，盘膝坐在床上，腰身微弯，左手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脑袋，表情闷闷。可她脸上那微微纠结的神态似又是在思索些什么。 六九飞到她身边落下：「宿主，你在想什么呢？孔悬厌就在隔壁房间，你不准备过去和他发展发展感情吗？可不能被人捷足先登了啊！」 六九指的是此刻还在公主府外不远处的茶楼中等着的蓝影。 她没进来，却也没离开太远。 曲涟兮忽的嘆了口气，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脑袋。她问：「六九，四师兄是跟我过来京都的吗？」 「是啊！」当时孔悬厌还威胁它让它给指路去找她呢！ 但曲涟兮表情却更显无奈：「那你说，他是从干元山跟着我一路过来京都的，那他应该是担心我才对，现在又跟着我住在公主府，那他心中对我应该多少都有些不一样才对。可是那好感度一点儿都没增加啊，甚至那个声音都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六九一顿，也是诧异：「这段时间一次都没出现过吗？」 「你不是负责这个任务的吗？」曲涟兮瞥了它一眼：「你不知道？」 「……」它被关在孔悬厌的纳灵结界中太久，倒是没注意到这个。 曲涟兮肩膀下沉些许，看向六九的眼神里不自觉带起些许质疑：「你是不是坏了？」 「不可能。系统是不可能坏掉的。」 「是吗？」曲涟兮对此表示怀疑。她又问：「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他对我毫无反应是个什么情况？」 「……」 六九安静沉思片刻后，忽然抬头看向曲涟兮。 曲涟兮也正看着它。 六九道：「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 曲涟兮挑眉：「什么如果？」 六九小心翼翼说道：「孔悬厌对宿主你的好感度没有任何变化，会不会是他所表露出来的对你的担心……是装出来的？他表面上看起来担心你，但其实并不在意你，所以他对你的好感度才没有任何变化。」 曲涟兮一愣。 「毕竟，人心难测，有时候明面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其实不是一回事。」 曲涟兮皱眉，急辩驳：「他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你坏了！」 「宿主要是不信的话，不如……测试一下？」 「怎么测试？」 六九反问她：「你还记得你来京都是要做什么的吗？」 曲涟兮顿了下，而后恍然，她支起身子，一拍手。对啊，她来京都不就是为了学东西的吗？既然都到了，反正也无事，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去柳依姐说的那个地方瞧瞧。 顺便…… 曲涟兮眯眼笑了笑，眼中有狡黠之意浮现。 她伸手将六九抓起放在眼前：「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 「反正我知道。」 其实是当时孔悬厌怒气沖沖带着它从干元山离开时，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她居然要去醉仙居、她敢去醉仙居我就打断她的腿」，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曲涟兮。 而这些话语中的威胁性极其明显，六九觉得直接跟曲涟兮说不太合适。而且要是说了，她可能就不去了。便没说。 暮色悄然而至，夜幕缓缓降临。 月亮不知何时已高高悬挂于夜空中，亦有星辰点缀在夜幕间，闪烁着点点光芒。 孔悬厌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这几日没睡好，午后得来些许闲暇，一睡，便睡得久了些。 他从床上坐起身，缓息几次后，站起身来。 房间安静，屋外亦是如此。 好像少了点什么。 孔悬厌走出房门，下意识往隔壁房间看去。屋内没亮光，也没有任何响动。他过去看了下，屋内无人。 那只百灵鸟也不在。 安静的不像话。 孔悬厌眯了下眼，跑哪儿去了？ 他刚出清平苑，迎面碰上前来送饭的丫鬟。他立即走过去。 丫鬟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愣了下，面色略显羞涩，但很快低下头：「孔公子。」 孔悬厌冷声询问：「曲涟兮去哪儿了？」 「曲姑娘？」丫鬟脸上羞涩瞬间褪去，被些许为难之意取而代之。 孔悬厌察觉到她反应不对，眼神骤冷，嗓音不由冷冽：「她去哪儿了！」 第77页 「这……」丫鬟被吓到，下意识抖了抖肩，后退了半步。 她不敢看孔悬厌，抿了抿唇后，只小心翼翼回答：「曲姑娘她……小半个时辰前问了醉仙居在哪儿，然后就……就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孔悬厌眼中阴鸷迅速显现，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头，指节因用力握紧而咯咯作响。醉……仙……居……！ 曲、涟、兮！！ 第34章 干元山。 叶洵遵齐徊闵的意思, 下山前往京都。他沿着下山的那条长长石阶路慢悠悠往下走，天色已暗，他却没有半分着急之意。 原本他该午后启程, 只是心情有些不好，在房中睡了个午觉，醒来，便是黄昏, 再稍微收拾下，便已是这个时辰了。 秦芳意说天色太晚, 让他明日再走, 不必急在一时。可叶洵觉着, 也许到了明日还会有别的事耽搁，还是坚持今日下山。 下山的石阶路悠长，夜色沉沉, 有风自林间拂来，带着丝丝晚间与山中的凉意扑打在他身上。他不觉得冷。 他有点心不在焉，脑袋微垂，呆愣愣的迈着相同的跨下石阶的步子，模样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快到山下时，有一颗石子丢来，石子拇指大小, 轻轻打在他脑袋上。 叶洵因此回过神来。 他往石子丢来的方向看去, 而后出现在他眼前的, 是身穿一袭梅红镶金丝边纹衣裳的漂亮女子。她打扮略显花哨, 头上珠花簇戴着数支珠花, 首饰华贵, 一副富家千金小姐的模样。 面容年岁, 眼看似与叶洵想不太多。 她站在山脚石阶之下，环抱起双臂，此刻正面带微笑望着站在石阶上尚未迈下那最后几步的叶洵。 叶洵见她在此处，明显诧异。一瞬间愣神后，他连忙走下石阶，朝她拱手行礼：「沐萤前辈怎在此处？可是有要紧事？」 名叫沐萤的女子浅笑出声：「你母亲有几句话给你。」 叶洵脸色一僵。 沐萤道：「她说她对你很失望，她费尽心思让你进了干元山，你居然一件像样的事情都没办好。让你找齐徊闵的轩辕戟在何处，你一点儿线索没找到。让你试探那个孔悬厌和宋珏修为到底到了哪一步，你却只说你打不过他们，其余有用的是一点儿没说。你在干元山待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做成，现在竟然还被齐徊闵派去京都，简直是辜负了她这些年为你付出的心血。」 她话语淡淡，真的就只是在复述叶洵的母亲元菡萏的话。 可听着这些话的叶洵，脸色却渐渐难看。他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眼中有情绪闪烁不定。 沐萤又道：「不过她说，她可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叶洵抬眸看向她，脸上表情没来得及收敛，悉数落与沐萤眼中。 沐萤轻挑了下眉：「她需要你去京都为她找一样东西。」 她手中化出一张画纸，缓缓飞于叶洵眼前：「这上面的东西，必须找到。」 叶洵接住那张纸。画纸上画着一株长得特别的花，花枝上是三朵外形截然不同的花，却总共只有五片叶子，它们悉数生长于同一株上。旁边写着它的名字：三形五叶花。 叶洵从未见过这东西。 沐萤提醒：「这东西很重要，必须要找到，否则你母亲不会轻易放过你。还有，这东西在神水窟主人的手里。」 叶洵将画纸收回，眉头紧蹙：「我就这么点修为，她居然觉得我能从神水窟主人的手里得到三形五叶花这种特别的东西，她对我还真是有信心。」 沐萤轻笑一声：「对你有信心，难道不是好事么？」 「前辈觉得那是好事吗？」叶洵看着她：「对一件我几乎完不成的任务……怎么会是好事？」 「那你应该也知道，如若你再失败，她会选择捨弃你。」 「……」 叶洵低下头，嘴角扯过一丝苦笑，他缓了口气：「知道了。」 叶洵从她身侧绕过，要赶路。 沐萤背对着他，淡淡出声：「小孩儿，提醒你一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不要做错了选择。」 叶洵一愣，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应答，而后大步离去。 京都。 曲涟兮身着一袭白衣，长发高束于头顶，束了胸，女扮男装到了醉仙居前。她站在门口，望着周遭来往热闹的人，眼里闪烁着激动与惊喜的光。 她身边站着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人。那是莜娘，公主府侍女，自幼陪在顾柳依身边，与顾柳依一同长大，虽是侍女之名，但在公主府的地位仅次于顾柳依，与安玢平起平坐。此刻与曲涟兮一样穿着一袭男装。 安玢担心曲涟兮一个人跑去醉仙居会遇到麻烦，届时不好解释，便让莜娘跟着，也可以顺便为她解答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免得她到时候遇到问题还得找别人去问。 曲涟兮觉着安玢说的在理，便同意她来。 天已黑，来时路上见周围大多昏暗，除去百姓家中的烛火，其余光亮却是不见。可现在此处，这灿烂繁华的光亮仿佛要将这黑夜驱散，门口来往之人、从里间传来的丝竹管弦乐声，热闹非凡，一点儿也没有入夜后该有的寂静。 恰恰相反，比白日更加喧盛。 第78页 曲涟兮笑着过去，莜娘紧随其后。 进入醉仙居，眼前所见，皆是曲涟兮以往不曾见过的画面。她眼中倒映着乐师弹琴奏乐、舞姬翩翩起舞、大堂内雅座而坐与友欢喜饮酒，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从眼前嬉笑经过的画面。 楼共五层，仰头往上看去，每层皆有不同。 她眼眸亮起，惊喜更甚方才。 看起来挺好玩儿的！ 见新面孔出现，醉仙居负责招待的素姨扭着腰肢、轻摇着手中圆扇一脸笑意走到曲涟兮跟前。 素姨将曲涟兮上下打量了番：「这位公子是生面孔啊，第一次来？」 面相如此娇柔，看起来是个姑娘。 曲涟兮点头：「是啊。」 话一出，素姨立刻确定她就是个姑娘。但，只要给得起银子，是男是女没什么所谓。 「公子是来听曲的，还是来喝酒的？还是……」素姨笑意盈盈，以扇轻遮嘴：「两者都要？」 曲涟兮看向莜娘，似是询问。 莜娘对上她视线，会意，继而出声：「五楼右边的天字一号厢房，收拾一下。厢房内物品规格，以前是怎样的，便给这位公子来怎样的。」 素姨一愣，这才看到跟在曲涟兮身边的莜娘。 她不认识曲涟兮，可莜娘她却是认识的。可她分明记得，瑞宁公主近期不在京都，没听说公主殿下回京都的消息。 她诧异于莜娘居然会跟着瑞宁公主以外的人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也自然知晓莜娘此刻所跟之人的分量。瑞宁公主的侍女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想来，这位公子身份不一般！ 是贵客！ 素姨顿时笑出声来：「是是是，我马上命人去天字一号厢房收拾，两位请随我去二楼的雅座稍坐片刻。马上就是今晚的星宝展了，两位不如先看看星宝展，贵客许久未来，厢房中物品还需些许功夫准备。」 莜娘道：「前面带路。」 「是。」 素姨走在前面，曲涟兮与莜娘跟在她身后。 曲涟兮伸手扯了扯莜娘衣袖，压低嗓音询问：「莜娘，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柳依姐以前常来吗？」 「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听听曲。」 曲涟兮点了下头，又问：「什么是星宝展？」 「顾名思义，就是展示宝物。醉仙居每隔十五日便会进行一次展览，而进了醉仙居的门得以展览的宝物，分为两类，一类是竞价拍卖，价高者得，还有一类，乃是灵物，灵物自择主，若是有缘人出现，得灵物认主，醉仙居便会将那宝物相赠。」 曲涟兮惊讶：「灵物罕见，价值不菲，醉仙居白白相送，岂不是亏了。」 莜娘却摇头：「可灵物择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今年醉仙居所展览的灵物中，没有一件择主了的，反倒是因此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在那之前所展示的宝物倒是卖出去不少。」 曲涟兮稍思索了下，看来所谓灵物若认主便相送一事，是醉仙居吸引客人的噱头。 素姨带她们去了二楼一间雅座，位置极佳，可清晰所见展览宝物的位置。 素姨恭敬道：「两位在此稍坐一会儿，我马上让人送些上好的茶点来，待天字一号房收拾好了，会立即前来告知。」 莜娘点头：「嗯，你去忙吧。」 「是。」 曲涟兮探头往外瞧了瞧，脸上激动、兴奋之意显然。莜娘安静站在她身后一步位置，下人送来茶点时，她眼神示意他们直接将东西放下即可。 两旁雅座上的富家子弟见有人探头出来左右看，诧异之余，忍不住摇头，而后又有些嫌弃，低声嘟囔了句：「哪里来的土包子……」 曲涟兮听见，往声音来源望去，清亮漂亮的眼眸眨了眨，似是在问「土包子说的是我吗」。 那人看清她面容，不由一愣，方才嫌弃的神情顿时变得有几分意外：「土包子长得还挺好看……」 曲涟兮朝他笑了下：「虽然你说我长得好看我很高兴，但我不是土包子。」 她嗓音轻柔，带着点笑意。 那人一惊，眼神错愕时，眸子里映下曲涟兮的笑容。他使劲眨了下眼，又甩了甩头，才将倏忽从心中滋生出的奇怪感觉扫去。 他撑着栏杆朝曲涟兮看去，面色讶异：「你的声音……你是女的？！」 曲涟兮愣了下，忽的低沉着嗓音道：「我不是女的，我只是声音听起来比较像女的。我是男人。」 那人不信：「你长得也像个姑娘！你就是个姑娘！」 「我不是。」 「你就是！」 「……」 莜娘走上前，手执公主府令牌，猛的伸出：「休要放肆。」 那人一见令牌，方才还有点激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乖乖坐了回去，没敢再出声。 曲涟兮也默默后退至软垫上坐下。 莜娘收回令牌，回到她身边。 曲涟兮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感激笑容来：「莜娘，还好你在。」 「您是殿下的小师妹，何况殿下又有吩咐要好好照顾您，属下理当如此。」 曲涟兮笑了笑。 她想，还好让莜娘和自己一起来了，不然刚才那场面，肯定要闹出些动静来。虽然她面相看起来并不像男子，但好歹扮了男装，被人直接拆穿，多少都是尴尬的。 第79页 而且，闹出事来，影响她之后的打算。 星宝展在一盏茶后正式开始。 曲涟兮趴在栏杆上往展示台看去，她一面惊喜，一边又心中感慨，不愧是京都人寻到的宝物，件件都是珍品，都是价值不菲的极品，一看就是她买不起的。 她忍不住嘆了口气。 见她嘆气，莜娘问：「曲姑娘，可是有相中的宝物？可以出价，公主府买得起。」 曲涟兮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有看中的宝物，不必破费。」 「真的吗？您不必客气的。殿下交代了，您有什么需要都要满足。买个东西而已，还是买得起的。」 曲涟兮笑着摇头：「真的没有。」 她说的是实话。方才所展示的那些宝物，漂亮且珍贵，但她不需要。 之后，便是灵物展示。 曲涟兮听站在展示台上的人介绍：「今日所展示的灵物名为『金藤长月弓」，乃是由一株千年藤木制作而成，此弓灵力充沛，以灵力化箭，威力巨大，可一箭破云碎山，持有者修为越高，它能发出的威力便越大。」 「可有人上来试试此灵物可愿认你为主？」 底下人蠢蠢欲动，那问话一出，便立即有三位身形壮硕的男子起身过去，摩拳擦掌着要试试这长弓。 曲涟兮伏在栏杆上看热闹。 第一个过去试的男子身形健硕，可却连弓身都没能拿起来。底下围观的人也是诧异，那人一看就力气极大，竟然连拿都拿不动。他试了三次，结果都没变。底下忽的一阵唏嘘，那人尴尬下场。 第二个上去的，看起来有点修为，动手前先唤起了些许灵力，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改变他也拿不动长弓的结果。 第三个人，见前面两个比自己厉害的人都失败了，索性都懒得去试，看了眼便下场了。 底下倒喝声阵阵。 笑声随即响起，议论声也伴随而来。一时间，倒也热闹。 可却没人再上去试。 莜娘道：「看来这次也无人得灵物认主了。」 曲涟兮笑了下，正要顺着说一嘴，她衣领下所戴的黑色珠子忽的闪了下。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眼。 也在这剎那之间，展示台上的金藤长月弓周身瞬间亮起光来，它从摆置架上飞起，一跃上空。 周围人皆是诧异，纷纷惊呼出声。 「那弓怎么飞起来了！」 「这宝贝要认主了吗？！」 「真的假的？刚刚这弓不是没反应吗？」 「……」 曲涟兮一抬头，金藤长月弓猛的朝她飞去，她睁大眼眸，身体下意识后倾，弓身却在她眼前位置停住。 两侧雅座上的人纷纷起身探出身往她这边看来。 她有点懵，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不由眨了下眼。还未有其余反应，那长弓便化为一道灵力，毫不犹豫飞入曲涟兮额间，融进了她身体。 她愣在原地。 莜娘诧异。 旁边看的人也皆是震惊不已。 醉仙居已许久不曾有灵物认主，倒是没想到，今日这样一个生面孔竟被灵物认了主。 曲涟兮恍惚之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 就这样……认主了？ 这么草率的吗？ 感觉自己好像捡到了个大便宜？她原本只是想看热闹而已…… 「莜娘！」身后有人跑过来，大喊出声：「这个人是谁！怎么能得灵物认主！」 莜娘转身，见来人，连忙拱手行礼：「见过九殿下。」 来者，是北离九皇子，顾子木。 曲涟兮站起身来，顾子木愤愤然走上前，瞪眼看着曲涟兮，大有一副要问责的模样。 曲涟兮眨了眨眼，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么了？」 顾子木一愣，不由蹙眉：「你……是女的？」 「……」曲涟兮无奈，有这么明显吗？ 「为什么金藤长月弓会认你当主人？！」顾子木一脸难以置信：「你到底是谁？」 曲涟兮抬手挠了挠头：「我叫曲涟兮。」 莜娘补充道：「曲姑娘是公主殿下的小师妹，刚来京都，如今住在公主府。殿下交代，待曲姑娘要如同待她那般，不得有所怠慢。」 「皇姐的小师妹？」顾子木错愕，随即抬手抱着脑袋，近乎咆哮道：「覆夭天师又收徒了？皇姐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想拜覆夭天师为师啊！！」 莜娘淡然回答：「并非如此。」 顾子木脸上表情一僵，眨眼间便将情绪收敛回去，神情随即恢复如初。那自然而淡定的模样好像刚才咆哮出声的人不是他。 他清了清嗓子：「不是这样啊。」 「子木。」又有人过来。不比先前顾子木的大声囔囔，这时候响起的嗓音更显温润。 且，有点耳熟。 曲涟兮往那边看去。 来者一身青色衣裳，缓步行至这边，待定睛后，见曲涟兮时，眼神有一瞬诧异，随后笑而出声：「是你。」 曲涟兮也是惊讶：「你是之前那个姓左的公子。」 「左羡秋。」他脸色柔和：「没想到你还记得。」 顾子木和莜娘皆有些意外。 顾子木问：「羡秋，你认识她？」 「有过一面之缘。」左羡秋道：「上次姑娘走的匆忙，尚未来得及问姑娘的名字。」 第80页 「曲涟兮。涟漪的涟，巧笑倩兮的兮。」 左羡秋眼中含笑，微微点头。 外头的人本想前来询问那金藤长月弓认主一事，可见九皇子与宰相府公子也在此，不得不打消那念头，立马退去。 三人坐下聊了会儿。 顾子木得知曲涟兮是来醉仙居玩时，有点意外，但又觉得她有点特别。一般女子可不敢跑来醉仙居这种地方。 他笑道：「在这点上，你跟我皇姐还挺像的。既然有缘碰见了，那便一起吧，这里边好多好玩儿的，我们一起，人多一起玩儿才热闹！」 「咳！」左羡秋咳嗽一声。 顾子木往他那边看了眼，又笑了下：「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吓到她的。」 左羡秋：「……」 天字一号房内。 曲涟兮低头看了眼顾子木命人准备的十种美酒，再抬头，前边是被顾子木喊来的十二位姿色上乘的姑娘，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对上视线时还朝她抛个媚眼。 曲涟兮连忙避开视线。 乐师已坐在旁边，随时准备奏乐。 曲涟兮眉头轻挑了挑，小心翼翼往顾子木那边倾了点，压低嗓音问：「那个，这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多啊，」顾子木学着她低声回答：「这都比平时要少了。」 「……」曲涟兮露出个礼貌笑容，但眼神略有无奈。 这么多人，还比平时要少……那平时是不是起码得二十个啊…… 不敢细想。 顾子木另一边的左羡秋无奈摇头，但对这种事似也是见怪不怪。 顾子木给曲涟兮倒酒，巴掌大的杯盏，直接斟满。 曲涟兮带着歉意出声：「那个，我不能喝酒。」 「为何？」 「我喝多了容易发酒疯，而且……我之前说过，我要是再喝酒……我就是狗……」 顾子木微微诧异，但他还是将酒杯推到了曲涟兮跟前：「之前保证的人是姑娘家的曲涟兮，你现在不是啊。你现在是曲公子，之前的保证，现在不作数。」 「……」 「再说了，我们都喝，就你不喝，多扫兴啊。」 「可是我……」 「而且就算你喝醉了也没关系，莜娘会把你平安送回公主府的。她以前就经常把喝醉的皇姐带回府，她都习惯了。」 「……」 「你不喝，这气氛造不起来啊！」顾子木端起他的那杯酒，似是要敬曲涟兮：「今日有缘相逢，你又正好是我皇姐的朋友，你这不喝个几杯，怎么说得过去？来，我敬你！这第一杯，我就先干为敬！」 曲涟兮一惊，正欲开口阻止，顾子木却毫不犹豫大口饮下。 满满一杯酒，顿时空了。 顾子木又给自己斟满，再次举向曲涟兮：「这杯，总要喝了吧？」 曲涟兮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举起酒杯，顾子木笑着跟她碰杯，再次一饮而尽。 曲涟兮犹豫了下，模样显得小心翼翼，但还是饮下。 顾子木敬酒，已先喝两杯，她若是再不喝，总归是不太好。 一杯酒下肚，那种苦涩又微辣的熟悉感觉在她口中瀰漫开。她深吸口气，缓了缓神。 顾子木拽着左羡秋到曲涟兮身旁，又笑道：「现在轮到羡秋了，你们还先认识呢，不是说他在街上救了你吗？总要喝一杯表示表示，对吧？」 左羡秋稍蹙了下眉，却道：「姑娘不必勉强自己，不想喝，不喝就是，不必非要听他的。」 曲涟兮笑了下，还是举杯：「应该的。这杯我敬你，谢你那日在街上相救。」 她率先饮下。 左羡秋愣了愣，见她喝了，也随着喝下。 「好！」顾子木一拍手：「奏乐！姑娘们，跳起来！」 琴乐声起，姑娘们随即起舞，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顾子木大气不喘的饮下一整壶酒，而后长舒口气，笑吟吟站起身来，跑到姑娘中和她们一起玩了起来。 曲涟兮默默喝下半杯酒，眼眸轻眯了下，她觉着这位九皇子刚才那气势……和方才在楼下见着的管事妈妈大同小异。 她将剩下的半杯也喝完。 左羡秋挪位置到她身旁，见她酒杯空了，拿过酒壶给她添了些。 这回，曲涟兮没拒绝，她坐在位置上盯着酒从酒壶中倒出，酒入杯中声清脆，亦有淡淡酒香扑鼻而来，她轻嗅了嗅，眼睛随之眨了眨。 左羡秋收回斟酒的手时，她客客气气道了句谢。 左羡秋笑道：「曲姑娘，你酒量好像还不错。」 「有吗？」曲涟兮抬起头望向他，眼睛笑得弯弯的，隐约可见里间的光。 左羡秋望着她，一时失神，她的笑与容毫无徵兆的落映在了他温润的眸子里。 曲涟兮偏了偏脑袋，忽的笑了一声，然后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左羡秋一愣。 恍神之间，曲涟兮伸出手将他跟前那个酒壶拿过，对着壶口咕噜咕噜就是大口喝下，半点没有刚才那般的犹豫与小心翼翼。 左羡秋震惊。他连忙将她手中酒壶拿下：「曲姑娘，你冷静点，喝太多了，别喝那么多！」 曲涟兮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边酒渍，而后甩了甩脑袋。眼前视线有短暂一瞬的模糊后，回归清晰。 之后所见，是皱着眉、有些担忧之色望着她的左羡秋。 第81页 她笑出声来，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左公子，来，我敬你……」 她弯腰抱起旁边用来续酒的酒罈：「我敬你……一坛！」 「砰」的一声，酒罈被放在左羡秋身前。 左羡秋睁大眼眸，神情略有错愕。 边上跟姑娘玩闹的顾子木见状，毫不客气笑出声来。他道：「哎呀，曲姑娘喝多了！」 曲涟兮一顿，转头看向他，嗔瞪了他一眼：「你胡说，我没有喝醉！」 「是吗？」顾子木晃了晃衣袖，走回到她身前：「真的没有？」 「没、有！」 「好！」顾子木一拍桌：「那我们就来比比谁酒量更好！」 左羡秋想阻止，曲涟兮却抢先一步开口：「怎么比！」 「你喝一杯，我喝一杯，喝完没醉，让姑娘亲一口，最后谁脸上的红唇印子多，谁就赢！」 「赌注呢？」 「你要是赢了，我就把我的玉雪剑送你！那可是灵剑，还没认主的宝贝！」 「成交！」 「来！」顾子木招手：「姑娘们，倒酒！满上满上！今晚不醉不归！」 旁边的左羡秋一脸无奈，最后化为一声嘆息。 莜娘在旁全程围观，未曾言语，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酒过三巡。 屋中的乐师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空气里瀰漫着浓烈酒香，和姑娘们身上的淡淡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 姑娘们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时不时发出几句呓语。 曲涟兮支撑着身体坐着，从额头到下颚，整张脸上都是姑娘的红唇印，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甚至在她脖子上亲了几口，红唇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意识恍惚，这回视线是真的有些模糊不清。 而她前边，是已经喝醉倒下的顾子木，有几个姑娘伏在他身上，也是一脸醉意。 左羡秋一脸倦意，单手撑着额，上下眼皮在打架，快要睡着。 此时房内唯一清醒的，只有莜娘。 看喝的差不多，也醉的差不多了。莜娘走上前，半蹲在曲涟兮身侧，轻摇了摇她肩，柔声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曲涟兮眨了下眼，眼神迷离，似是半梦半醒。 莜娘轻嘆息一声，准备背她回去。 有一阵渗人寒意忽的涌现，本开着通风的两扇窗户「砰」的一声同时关上，动静过大，将左羡秋惊醒。 躺在地上的顾子木下意识睁开眼，然后又无力闭上。 房门前有脚步声响起，亦有丝丝黑气比来者更先一步进入房间。那股阴森可怖、令人觉着不寒而慄的感觉瞬间蔓延至整个屋子。 莜娘忽然觉得动不了了。 左羡秋皱眉，试图动一下胳膊，却没能成功。 「吱呀——」房门被推开。 而后有人迈进了房间。 曲涟兮不由哆嗦了下。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她楞楞转过头，抬眸看去。 孔悬厌那张怒火冲天的阴鸷面庞毫无遮掩的出现在她眼前。她眼眸一颤，浑身瞬间僵硬住。 孔悬厌身形一闪，骤然出现在她身前。她小心翼翼抬头，这才有些后怕感。 孔悬厌俯视而下，他看见曲涟兮那满脸的红唇印，闻到瀰漫在整个屋子里的、怎么也遮不住的酒味。还有旁边的左羡秋，以及这满屋子醉倒在地的人，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不用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心中情绪翻涌，只差毫釐便要失控。 「曲、涟、兮！」他眼中似有火，近乎咬牙切齿：「玩、得、高、兴、吗？」 她眨了下眼，醉意好像瞬间清醒，她不自觉吞咽两下，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跑。但现在这情况……跑肯定是跑不了了…… 她小心翼翼朝孔悬厌露出个笑来：「那个……我要是说，我玩的不高兴……你能不骂我吗？」 「你觉得呢？」孔悬厌眼神与表情同样可怕。 曲涟兮抿了下唇，然后开始装傻：「我喝多了……我醉了……我脑子不清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孔悬厌眯了下眼：「没关系，你会知道的。」 他伸出手捏住曲涟兮下颚，隐隐的疼痛感传来。 他弯腰，俯身凑在曲涟兮耳边，嗓音冷冽似魔鬼低语。 「曲涟兮，你完了。」 曲涟兮扁了扁嘴，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眸子，表情顿显委屈可怜：「四师兄……我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晚了。」 「……」 第35章 夜色深深, 却有皎皎月色映大地。 晚间静谧，唯有曲涟兮带着点醉酒之意挣扎的动静响起。 孔悬厌将曲涟兮扛回公主府时，她仍不死心的在他肩上奋力挣扎, 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可孔悬厌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里会让她有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进了清平苑，孔悬厌扛着曲涟兮到了院中池边。 池中水微微荡漾，在浅银色月光映照下显现出些许粼光。池中摇着尾巴的鲤鱼一瞬而过, 没看真切，似是有点不真实。 夜深露重, 想来这一汪池水定是冰冷刺骨。 他深吸口气, 忍住想要将她直接丢进池中清醒的念头后, 将她放下。曲涟兮双脚沾地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跑。 第82页 可刚一转身，就被孔悬厌揪住后衣领，把她给拽了回来。 她一副生无可恋模样。又是这样…… 孔悬厌冷声道：「你又要跑到哪里去！」 话里的怒意十分明显。 曲涟兮一愣, 默默顿住脚步。她闭眼深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而后才小心翼翼转过身去看孔悬厌。 其实不看也知道他脸色难看。在醉仙居时，他表情就很可怕。 这会儿，稍微有所缓和，但脸色仍然阴沉，而他眼眸中蒙上的那层阴鸷丝毫没有褪去之意。 她小心着看了他两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她轻咬着嘴唇, 模样似是纠结。 「四师兄……」她重新抬头, 眼神怯怯看着他：「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跑去醉仙居的……」 孔悬厌嘴唇紧抿成直线, 脸上怒意依旧在, 他不看曲涟兮, 也没开口。 曲涟兮见他不理自己, 也有点着急。她伸出手去抓孔悬厌衣袖, 手指才碰到光滑的衣料，却被孔悬厌甩手躲开。 曲涟兮愣了愣，眼中有些微错愕情绪微微闪烁。她紧咬了下唇，眼眸不受控的氤氲起一层水汽。 兴许又是醉酒后的发酒疯症状，又或许是因为被孔悬厌躲开了手而有些难过，再或者是为自己今日跑去醉仙居而未曾告知他而有些许懊悔。 她眨了下眼，眼泪像透明的珠子般「啪嗒」掉落。 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手指不由使劲按压手背，被按压处微微泛白、失了血色，亦有些许疼痛感随之传来。 她原本只是打算看看孔悬厌得知自己去了醉仙居后的反应，顺便去醉仙居跟那些姑娘打听打听如何讨像孔悬厌这种冷面男子的欢心……可到了醉仙居后，事情发展不在她预料内，甚至有些失控。 她就不该喝酒的…… 一沾酒，她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不受控。 她果然是狗！说好的不喝酒，被人一怂恿，还是喝了！！ 而结果，自然不如她想要看到的。 没有一丁点的好感度变化……此时站在她身前的只有满面愤怒、在生自己气的孔悬厌。 「四师兄……」她忍住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来，呼吸却因此有些困难。 她喘息有一瞬的停滞，咳嗽一声后才稍有缓和。 孔悬厌听见了，不自觉蹙紧眉头，双手握成拳，却忍着没去看她。 曲涟兮往前走了一步，再次伸出手去抓孔悬厌衣袖，孔悬厌还是躲开了。曲涟兮眨了下眼，第三次伸出了手。 这回，孔悬厌没来得及甩开。 她小心翼翼捏着孔悬厌衣袖一角，心下缓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起码，她现在不能哭。 四师兄原本就在气头上，自己要是再哭闹，他肯定要厌烦自己。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对不起……」她低垂脑袋，孔悬厌余光瞥了眼，看不见她表情。 「我以后绝对不去醉仙居那种地方了，我保证！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曲涟兮忍不住哽咽：「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咬唇，眼睛眨巴一下，眼泪又不由自主的往下掉。这种时候的情绪，压根不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她脑子想的是一回事，身体做出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我真的再也不去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曲涟兮紧紧攥着他衣袖：「你骂我也是可以的，我绝对不还嘴，你要是想揍我出出气也是没问题的，我一定不还手！真的！」 她抬头望着孔悬厌，水汽氤氲满眼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长长的睫毛早已被眼泪沾湿，眼眶红红的，满脸写着后悔与委屈。 脸上那不知被谁亲下的红唇印记在眼泪晕染下变得有些花，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是抹了红泥。却又有些狼狈。 孔悬厌侧目瞥了她一眼，心下一愣神，紧握的手到底还是松开。原本他并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她的，可是…… 曲涟兮哽咽：「四师兄……」 孔悬厌缓了缓气息。他抬起另只手抚上曲涟兮的脸，大拇指指腹轻柔从她眼角抚过，将她的眼泪擦去。 曲涟兮眨了下眼，又有眼泪从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滑落。 孔悬厌轻嘆息一声，用衣袖替她将脸擦了擦。他道：「不要哭了。」 曲涟兮声音有点沙哑，眼神仍紧张：「那你、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对吗？」 「下不为例。」孔悬厌道：「回房间吧，我给你弄点水洗洗脸。脏兮兮的，真难看。」 曲涟兮脸上有一剎那的惊喜浮现，她笑了下，眼眶里积蓄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孔悬厌微微蹙眉。 曲涟兮立刻抬起衣袖将眼泪擦掉：「这不是哭这不是哭。」 孔悬厌无奈：「你先回房间。」 她乖乖点头：「好！」 然后立刻听话的转身朝自己房间过去，半点没犹豫。 孔悬厌轻摇了下头，抬手捏了捏眉心。就这样算了，以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十有八-九还会有下次。 而且，她喝酒了，谁知道一觉醒来后她还会不会记得她说过的话。大概，会和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记得。 是不是该再凶一点？或者……罚得严厉一些让她长长记性？免得她有事没事就去喝酒……明明酒量那么差！ 第83页 思及于此，孔悬厌转身，不由「啧」了一声，心下却仍无奈。算了，下次吧。 孔悬厌端着一盆水来到曲涟兮房间时，她趴在桌子上，神情疲倦，眼皮耷拉着，好像要睡着，可却强撑着没让自己闭上眼。 见他过来，便立刻坐起身来，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恢复清醒。 孔悬厌将水盆放在桌上，衣袖半挽起，将盆中布巾完全浸湿后，又捞起拧干些许。他看向曲涟兮，曲涟兮立刻端正坐姿做好。 他嘴角抿了下，一手扶着她脑袋，一手拿着布巾为她擦脸。 曲涟兮眼睛直直望着他，盯着他仔仔细细、认真的瞧了好一会儿。现在动作轻柔着给她擦脸的四师兄已经没了刚才那种生气模样，脸上的阴沉与眼中的阴鸷之意已经褪去，又变回了之前的四师兄。 她眼眶泛着点红的眼眸里有些许情绪闪烁，她眨了下眼，他此刻模样倒映在她亮晶晶的眸子里。 她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 孔悬厌将她脸颊处的红印擦去：「笑什么？」 曲涟兮摇了摇头。 孔悬厌也没追问，只清洗了遍布巾，将她脖子上的红唇印擦去。看着她脖子上的痕迹，孔悬厌眼神有一瞬的阴沉闪过，也不知道她在醉仙居玩得多厉害，竟然连脖子也被亲了！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亲在这个位置！！ 他不由用了点力。 曲涟兮瞬间皱眉，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他手腕：「疼……」 脖子处皮肤细嫩娇嫩，且敏感。经不起他用力。 意识到自己动作失力，孔悬厌皱了下眉，草草将那痕迹擦去后，将布巾丢回盆中。 他嗓音忽的又冷了些：「你睡吧。」 他端起水盆大步走出房间。 曲涟兮站起身来，跟着走到房门口，可他没有回头。她抿唇后又轻咬了下唇角，她哪里惹到他了吗？ 是不是……刚刚不该笑？ 翌日。 宿醉又晚睡的「袭击」下，曲涟兮睡着后、一觉睡到午后方恢复点意识。她觉着头疼，一如之前每次宿醉后的那样。 她抬手捶了捶脑袋，皱着眉、稍眯起眼。脑中的隐隐痛感却并未因此减轻。 缓息片刻，她转头，视线在屋中环视一圈。屋内安静，只有她一人。 屋外热烈又耀眼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静悄悄落入房间，睡时不觉，醒来后却感到有丝丝暖意混在自窗而入的风里悉数吹拂在身上。舒适而惬意。 曲涟兮觉得自己该起了。 她翻身起床，慢悠悠走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打开。在院中吹拂的风迎面而来，风里带着花草的淡淡清香，撩动她发丝，将她脸上倦意轻柔着拂去。 她闭上眼，坦然迎接着这阵温柔的风。 缓和好后，曲涟兮走出房间。她站在房门前在院中扫视两眼，最后视线定在了隔壁房间上。 昨晚发生的事，曲涟兮记得不太清楚，大部分事都很模糊，唯独孔悬厌出现后的事印象深刻。她想，大抵是因自己被他当时可怕神情吓到后清醒了大半的缘故。 她不由捏紧袖口衣角，心中紧张。 犹豫了会儿，她还是过去。 孔悬厌房间门紧闭，房内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叩叩叩——」曲涟兮定了定神，抬手敲了敲门。 可房内并无人应答，也没有一点响动。 曲涟兮又试着敲了几下。结果还是相同。 她小心试探着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去。房中无人。她不由疑惑。 「曲姑娘。」身后忽有人喊她。 曲涟兮一惊，立即站好，将方才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收敛回去。转身，见是莜娘才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莜娘端着醒酒汤站在屋檐之外，她问：「曲姑娘，您在做什么呢？」 「我……」曲涟兮笑了笑，随即迈下屋檐下边沿的石阶：「我找我师兄呢……你看见他了吗？」 莜娘点头，又道：「孔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没说去哪里。但我在府门前看见了蓝影姑娘，见他们两人一起离开的。」 曲涟兮一愣，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蓝影？那个蒙面的蓝衣姑娘？」 「是她。」 「……」 曲涟兮不由气闷，怎么又是她……她大早上的等在这里是要带四师兄去哪里？ 莜娘将醒酒汤递到曲涟兮跟前：「曲姑娘，昨夜你喝了不少酒，喝些醒酒汤吧，多少舒服鞋子。」 曲涟兮伸手接过，低头望着那黑乎乎的类似苦药的醒酒汤，表情不自觉有点抗拒。她转而问莜娘：「莜娘，你都不问问我昨天晚上我师兄把我带走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那是曲姑娘与孔公子的事，我只负责照顾姑娘在公主府的起居，以及在京都的安全。其余的，不是我该管的。」 其实她也管不着。 凭昨日孔悬厌所露修为，定然不在公主之下，甚至还要高出许多。何况，他还与神水窟的人有联繫，那样的人，哪里会是她这种下属招惹得起的。 曲涟兮撇了撇嘴，深吸口气，捏着鼻子将碗中那苦涩的醒酒汤大口闷完。喝完后，她长舒口气，只觉得嘴中与喉咙里尽是苦涩味道。 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眉头拧在一块儿。 见她觉着汤苦，莜娘问：「可要为姑娘拿一些甜食过来？」 第84页 曲涟兮愣了下，忽的想起另一件事。她问：「莜娘，京都最好的糕点铺子在哪里啊？要那种……不是很甜、但味道很好的。」 「沉酥坊、百糕阁、王记铺子，都是京都有名的糕点铺子，甜而不腻，香醇可口，品种多样，公主殿下以前常去。」 曲涟兮顿时惊喜：「带我去！」 「是。」 曲涟兮想，四师兄生气了，单靠话语去哄，效果肯定不太大，昨晚他虽没有正儿八经朝自己发脾气，但他也没说他不生气了，所以，他心里肯定还是不高兴的。 得去认个错，说点好话，然后再买些好吃的糕点。说不准等他心情好些，就真的不生气了。 曲涟兮将莜娘说的那几个铺子都去了遍，她还特意问了前去买糕点的客人，自己也试了些，然后将她认为孔悬厌会喜欢的糕点都买了一份，最后提着大大小小四五个食盒回了公主府。 她将食盒按照大小摆放在孔悬厌房间桌上，有糕点的香味透过食盒的缝隙传来，香甜的味道令人不由咽口水。 曲涟兮笑着，眼睛弯弯的。这么多糕点，肯定有一种是他喜欢的。就算没有，那几个铺子里还有别的种类没买，到时候再去换别的，总有那么一样会是他爱吃的。 她在清平苑等了许久，从买完糕点回来到黄昏暮色四合，再到眼前这降临而至的夜幕。 院中已点起烛火，明暗交错，寂静非常。 曲涟兮坐在孔悬厌房门前的石阶上，屈着双膝，脑袋埋在双膝间，有几分落寞之意。 她抬起头时，面色疲倦，她使劲眨了下眼，又抬手揉了揉，可之后望向院中。那里还是先前那般模样。 她重新抱着双膝，下巴轻轻抵在膝上，神情恹恹。怎么还不回来……都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四师兄…… 耳边有凉风吹过，彷如有人在她耳畔低语：「去念玉轩……」 曲涟兮一愣。 「小姑娘，去念玉轩……」 「去念玉轩……」 她连忙抬头环顾四周。明明无人，可方才那言语却有几分真实。 她站起身，在屋子周边查看一番，仍然不见人。是郁闷许久后的错觉么？ 六九急匆匆飞回来，扑腾着翅膀停在曲涟兮眼前：「宿主！！」 曲涟兮挑眉：「你还知道回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跟着孔悬厌呢！」六九急道：「快，宿主，快去醉仙居，孔悬厌去醉仙居了！他还喊了十多个姑娘！！」 曲涟兮震惊：「什么！！」 她满脸难以置信：「他去醉仙居了？为什么！」 「他是跟着那个叫蓝影的女人去的！」 「……」 曲涟兮脸上怒意渐渐显露，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她试图以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无甚效果。 又、是、那、个、女、的！ 她到底想干嘛啊！！ 曲涟兮转身就往外跑，六九紧随其后。 方才曲涟兮所站之地，有个半透明的身影显现，却不过是短暂剎那，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曲涟兮急匆匆跑去醉仙居。今日未曾扮男装，直接被人拦在了门口。 守门小厮道：「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我昨天刚来过！」 小厮一愣：「啊？」 「让我进去！」 「姑娘，真的不行。」小厮有些为难：「今日京都百花会，入夜后醉仙居来了不少贵客，主子特意交代过，不能给他们造成麻烦。姑娘，就算你昨天来过，今日也真的不能进去。」 「可是我……」 「你好歹穿个男装来，你这样……我真的不能让你进去。」 「……」 曲涟兮看着小厮，小厮朝她露出个笑容。 曲涟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转身跑走，过了会儿又跑了回来，此时身上是一袭男装。 门口还是那个小厮，四目相对。 曲涟兮朝他挑了下眉。 小厮想说什么，却又无奈，最后像是认命般的摆了摆手：「行行行，去吧去吧……别惹事啊……」 曲涟兮使劲点了下头：「多谢！」 曲涟兮得以进入醉仙居。 今日此处的人比昨天多了不少，更显热闹，但也增加了她寻找孔悬厌的难度。她瞥了眼她肩膀上的六九：「六九，我四师兄在哪里？」 「往上看，五楼左边第三个房间。门口有人守着的那个。」 曲涟兮抬头看去。五楼左边第三个房间前有两个穿着白衣、蒙面、手执佩剑守在那里的人。 除去衣裳颜色，这打扮和蓝影倒是有几分相似。外头不见蓝影，她应该在里面。 孔悬厌也在里面！ 但是……要怎么进去？ 她仰头思索时，肩膀被人按住。她愣了下，转头往身边看去时看见了一张带着笑的、有些眼熟的面孔。 她仔细回想了下，而后认出了他：「九皇子？」 「叫我子木就行。」顾子木笑着：「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来喝酒的？你酒量不错啊！」 曲涟兮笑了下，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顾子木挑眉，然后凑在她耳边压低嗓音道：「莜娘没告诉你吗？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基本上每日都在这里。」 第85页 曲涟兮诧异。 「不然你以为星宝展上那些宝贝是一个区区醉仙居可以寻来的？」顾子木耸肩：「大多是皇家寻来的宝贝，一边拍卖，一边寻找灵物认主后可以为皇家办事的人。」 「……这种事，你就这样轻易告诉我？」 「这有什么？你都住在公主府了，昨日还有莜娘跟随，肯定是皇姐信任之人。」他又低声笑问：「听说皇姐把凤主令给你了？真的假的？」 曲涟兮点头：「真的。」 顾子木瞬间转变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太过分了！皇姐都没把凤主令给我玩过！！」 「……」 曲涟兮抬头往五楼看了眼，房门被打开，有人送了东西进去。 她转头看向顾子木，笑了下，问他：「那个，九皇……子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曲涟兮指着五楼那个房间：「我想进去那个房间，你有办法吗？」 顾子木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眼睛眯了眯，而后凭装扮认出了守在门口的那两个人。神水窟的人怎会在此？ 是蓝影？还是血桐？神水窟的人身份特殊，即便他是皇子之身也不能随意闯入他们的房间。 顾子木问：「你过去做什么？」 「我师兄在里面。」 「你师兄？」顾子木挑眉。他想了下，又道：「直接闯进去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你实在想进去看看你师兄的话，你介不介意再换身衣裳？」 「？」 一盏茶功夫后，曲涟兮穿着一身醉仙居斟酒丫鬟的衣裳、梳上了丫鬟发髻从房间走出。衣裳有点大，不是很合身。 她稍微扯了扯，似是不太自在。 顾子木领着两个丫鬟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曲涟兮一番，笑道：「等会儿你就跟着这两个丫头过去，别紧张，她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到时候你戴着面纱，再把脑袋低着，你打扮成这样，师兄应当不会发现你。」 其中一个丫鬟将面纱递到曲涟兮手中。 曲涟兮接过，却仍担心：「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你们身形差不多，又打扮的一样，不仔细认真去瞧，怎么可能发现？你师兄难不成有火眼金睛？！」 「……」 好吧，那就稍微信一次。反正她也没有更好的、在不闹出动静的前提下进入房间的办法。 顾子木交代那两个丫鬟：「等会儿进去，你们两个照看她一下。」 「是 」 稍等了片刻后，丫鬟提醒曲涟兮，她们该过去了。她立刻将面纱戴好，跟着她们一起端着酒过去。 门口守着两人，进去后门内也有两人守在左右两侧。 而在往里过去，偌大的屋子里，却只有两个人。一个孔悬厌、一个蓝影。 六九所说的孔悬厌喊了十几个姑娘看来是夸大其词了。 这时候的蓝影已经取下了面纱，精緻美艷如花的面容清晰展露在曲涟兮眼前。大约是喝了不少酒缘故，她脸颊微微泛红，坐姿亦有几分豪迈，此刻正一手搭在孔悬厌肩上，一手举着酒杯，似是要再喝。 曲涟兮走过去时，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不知为何，虽是同一人，但神态、气质、乃至说话的语气似乎都与先前见到的蓝影不太一样。 之前见到的蓝影，脸上几乎无表情，情绪也不见有过波动。和现在所见，仿佛是两个人。 再看孔悬厌，脸色淡然。平日里他都不让人碰他，此刻蓝影的胳膊就搭在他肩上，他却没管。 曲涟兮眼睛不受控般盯着那只手看，些许不悦之意从眼底浮现，很快便溢出眼眸。 蓝影瞥了她一眼：「小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斟酒？」 曲涟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举起酒壶为她斟酒。 抬眸时，毫无徵兆对上孔悬厌的眼。 四目而对，她眼神有一瞬闪烁，他眼里有一丝诧异浮现。 曲涟兮愣住，匆忙别开视线。而后小心翼翼再看回去时，孔悬厌仍然望着她。 他眼中似有一抹笑意划过。他将蓝影胳膊甩下，而后将空酒杯递出到曲涟兮身前：「斟酒。」 曲涟兮：「……」 她举起酒壶默默给他斟酒。 他将杯中酒饮完，酒杯放下时，手指轻敲了敲自己身侧位置：「过来坐。」 「……」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曲涟兮乖乖过去坐着。 蓝影见状，诧异：「你们认识？」 「嗯。」孔悬厌淡淡应了声。 他侧目看曲涟兮，眼神深深：「打扮成这样，来做什么？」 「……」 曲涟兮无言。顾子木，说好的打扮成这样不会被发现呢？他一下就把我认出来了好吗！ 我还没想好我今天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呢！ 孔悬厌依旧望着她：「不回答？」 「咳……」曲涟兮清了清嗓子，抬眸看他，又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那个……你出来的太久了，我……」 她眸子微微颤动：「我想你了……」 孔悬厌一愣，眼中惊喜赫然，笑意随之显现。 曲涟兮紧张收回视线，眼帘微垂，有些慌乱：「我的意思是……一直没见你回去，我有点担心你……」 孔悬厌嘴角勾了勾，朝她那边稍稍俯身，深邃眼眸直勾勾望着她：「到底是想我，还是担心我？」 第86页 他呼吸的热意轻轻拂在曲涟兮脸上。温热，带着点酒意。 曲涟兮抿唇，眼角余光瞥了眼前边桌上那些东倒西歪的酒壶。看来她来这之前，他已经喝了不少。 隔着薄薄的面纱，她轻咬了下唇。 他靠的太近，她心跳不受控的开始乱跳。 她身体后倾些，刻意拉开了点和他的距离，才道：「你喝多了……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曲涟兮要起身，孔悬厌却先一步伸手按住她肩膀，将她按回原位。 「你先说，然后再回去。」他直直望着她：「我今天不在，你想我了吗？」 曲涟兮咬唇：「嗯……」 她不好意思看他，双手紧紧攥住衣角，脸颊微微发烫：「你今天不在，我很想你。」 第36章 「咳咳！」 旁边有咳嗽声响起。 曲涟兮想起来这屋子里不止他们两个, 又想起方才话语，觉得不好意思，便匆匆低下头去。她其实想走, 可刚有点起身的动作便被孔悬厌伸手按住。 她低头看着孔悬厌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抿了抿唇，心中紧张慌乱之意更为剧烈了些。她好像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 也不知道身前的孔悬厌听见了没…… 「咳咳咳！」旁边的蓝影再次咳嗽出声：「那什么，这里还有人呢, 控制一下自己啊。」 孔悬厌回头瞥了一眼，眼神淡淡。 「悬厌, 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曲涟兮抬头看了蓝影一眼, 蓝影朝她露出笑容, 温和的笑面中似带着点欣慰。 曲涟兮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孔悬厌捏了捏曲涟兮的手：「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蓝影是我父亲的容器吗？」 曲涟兮眨了下眼，乖乖点头。 「现在藉助蓝影的身体和我们说话的, 就是我父亲。」孔悬厌解释：「他之前发生了些事，身体损坏严重，暂时无法离开他修炼之处，目前只能以灵体的形态离开那里，而后进入到蓝影身体里，偶尔有需要时才借蓝影的身体作为容纳他灵体的容器在外办事。」 曲涟兮有些诧异。原来之前孔悬厌说的「容器」指的是这个。 难怪方才进来时便觉着眼前这个「蓝影」和之前见到的蓝影不太一样。他们本就是两个人，只是暂时共用一具身体罢了。 不过他既能做到灵体脱离本身躯, 想来原本修为十分厉害。起码要和师傅差不多, 得是元婴巅峰期吧。 难怪四师兄也这般厉害。 曲涟兮连忙朝「蓝影」颔首示意, 礼貌问候：「孔伯父您好, 我是曲涟兮, 是四师兄在干元山的师妹。」 孔悬厌道：「他不姓孔。」 曲涟兮一愣。 孔悬厌又道：「他姓顾, 名麟干。我随我母亲姓。」 曲涟兮略微紧张, 连连点头，而后带着些许歉意朝顾麟干弯了下腰当赔礼：「顾伯父，抱歉。」 「无碍，小事而已。」顾麟干一脸欣慰笑意看着曲涟兮，视线上下打量后，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孔悬厌身体往曲涟兮那边挡了些：「收收你的眼神，别总盯着她看。」 「啧啧，」他笑着摇了摇头，又调侃道：「看两眼也不行，这么小气的吗？她戴着面纱，其实都没瞧见脸。要不，把面纱取下来让我看看？」 孔悬厌眼神冷冷瞪了他一眼。 顾麟干轻笑出声。 但他还是看向曲涟兮，笑道：「小姑娘，悬厌这臭小子以前有没有欺负你？要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曲涟兮笑了下，正要答话，孔悬厌却抢先出声：「省省吧，别说大话，等你能从那破山洞出来再说威胁的话。」 顾麟干「啧」一声，举起酒杯，半感慨半无奈的将杯中酒饮尽。 喝完后，他给孔悬厌又倒了杯酒：「小姑娘，我与悬厌许久未见了，你应该不介意我再跟他喝喝酒吧？我这糟老头子平时在山洞闭关也是无聊的很吶～」 曲涟兮连忙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孔悬厌皱眉：「我要回去了。」 他欲起身，顾麟干却抬手，用力按下他肩膀让他坐回原位：「别扫兴。你师妹都说不介意的。对吧？」 曲涟兮乖巧点头：「对的，不介意。父子许久未见，喝点酒、聊聊天也是情理之中，我可以等你。」 孔悬厌盯着曲涟兮。 曲涟兮笑了下：「那个，你要是喝醉了，我会负责把你带回公主府的。放心，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孔悬厌：「……」 他闷哼一声，像是有点小脾气。但也没有非要离开。 顾麟干喊孔悬厌来这里本就是喝酒，方才已喝了不少，现下是继续。 曲涟兮坐在旁边陪他们喝酒，没什么事做，有点百无聊赖的颓废。这酒，她不能和他们一起喝，她一喝准多，喝多了就容易发酒疯、做出些奇怪的事来。孔悬厌的父亲在这里，长辈面前，还是得注意一下形象。 而且，她等会儿还得负责带孔悬厌回去。 孔悬厌见她坐在那里呆愣愣的几乎不动，悠悠出声：「要不要吃点什么？」 曲涟兮抬眸对上他视线，眨了下眼，犹豫会儿后，点了点头。她说：「我想喝甜汤。」 孔悬厌招手喊来丫鬟：「三碗甜汤。」 第87页 「是。」 孔悬厌看她：「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曲涟兮摇了摇头：「不会。」 孔悬厌道：「喝完甜汤就回去。」 曲涟兮眼眸瞬间亮起，点头：「嗯！」 孔悬厌神情不自觉柔和。 丫鬟很快端着三碗甜汤回来。一人一碗。 曲涟兮拿起勺子搅拌了下甜汤，而后取下面纱，用勺子舀起一勺递到嘴里。甜但不腻的香醇味道自口中蔓延开。 约摸是夏日，甜汤中还加了点冰。凉凉的，十分可口。 她有些惊喜，又舀起一勺喝下。 顾麟干仰头缓息了会儿后，低下头伸过手去拿那碗甜汤，眼角余光不经意往曲涟兮那边瞥了眼，容貌清晰落于他眼中，不过一瞬，他便诧异。 他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表情似是惊讶。 他盯着曲涟兮，眉头不由蹙起。方才的欣慰笑意此刻不见半分，唯有不可思议自眼底浮现而出。 她姓曲…… 相貌和那个人又如此相似，难不成是…… 孔悬厌见他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顾麟干看着曲涟兮，嗓音不由严肃些许：「小姑娘，请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孔悬厌眯了下眼。 曲涟兮喝汤的动作一顿，她抿了抿唇，勺子轻轻在碗中搅拌。她低头看着碗里被搅动而旋转成圈的甜汤，欣喜之色已瞧瞧褪去，继而取代的，是些微警惕。 她嘴唇轻启：「顾伯父为何忽然问起我母亲的名字？」 「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我母亲从未来过京都。」 「我并非在此处遇见她。」 「……」 曲涟兮将甜汤放下，抬眼直视顾麟干：「我母亲从未离开过我们的故乡，如果顾伯父真的见过她……」 曲涟兮抿了下唇，不由往孔悬厌那边看了眼，本要说的话忽的卡在喉咙。 她不自觉握紧手，要是现在说，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孔悬厌眉心紧蹙，眼神疑惑望着她。他不懂他们忽然间在说些什么。喝甜汤之前这里的气氛明明还很好，怎么就这一会儿……就变得如此奇怪？ 曲涟兮望着他，眼神微微闪烁。 她咬了下唇，伸手抓起孔悬厌的手腕，领着他一起站起身来：「师兄，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孔悬厌虽困惑，却仍点头：「好。」 顾麟干：「……」 曲涟兮情绪不对，孔悬厌看的清楚，却不知该如何问起。她拽着他的手往公主府回去的路上，她未言，他便没问。 有关于她母亲的事，他也确实不知该怎么开口去问。 自公主府们至清平苑前，曲涟兮始终没有开口，进了院中，她却忽的顿住了脚步。孔悬厌能看见她肩膀稍稍耸起、又放下，看样子是在深呼吸。 他站在她身后，安静的等着她平缓好心情。 曲涟兮第五次深呼吸后，才将在醉仙居时倏忽涌起的怒气与恨意压制回去。她还以为过去这么些年，她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原来一直都在。 那种情绪，似乎一经触碰，就会不受控制。只差一点，她就要在孔悬厌面前情绪失控了。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 她悠悠转过头，继而对上孔悬厌担忧的眼眸。 她愣了愣，朝他露出个带着点歉意的笑容：「抱歉，就那么忽然把你拽了回来，打扰你和你父亲喝酒聊天了。」 「小事而已，反正也喝了许久。」 曲涟兮又笑了下，手上微微放力，要松开他的手。孔悬厌却将她的手紧握在掌中，没让她收回。 掌心暖意传递到她手上。她没挣扎。 孔悬厌犹豫片刻，还是启唇：「刚才在醉仙居……你怎么了？」 曲涟兮愣了愣，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笑意。她摇头：「没什么。」 「曲涟兮，我知道你有事。」孔悬厌紧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怎么了，但……你不能因为刚才的事而疏远我。」 曲涟兮有一瞬失神，她眨了下眼，低头望着被孔悬厌紧紧握着的手，嘴角扯了扯。 她再抬头去看他：「四师兄，你喜欢我吗？」 孔悬厌眼眸颤了颤，但看向曲涟兮的目光并未移开。若是先前，他也许会回避这个话题，或者否认。但现在，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感觉，如若今天他否认了，他一定会后悔。 而且，曲涟兮此番神情，亦没有玩笑意。她真诚发问，他应该认真给出回答。 他抿唇，轻道：「喜欢。」 曲涟兮笑了，眼睛弯弯的，却悠悠氤氲起一层水汽。亮晶晶的眸子里，好似有泪光在闪。 「四师兄，你是人，对吧？」 「当然。」 「那……要是我不是呢？」曲涟兮笑吟吟看着他，眼泪随时会掉：「你还喜欢我吗？」 孔悬厌楞了下，有剎那讶异，但很快回神。曲涟兮的手依旧被他握在掌心，他望着她的目光仍然坚定。 曲涟兮眨了下眼，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脸滑落。她嗓音哽咽：「还会吗？」 孔悬厌抬起另只手，动作轻柔将她眼泪擦去，又柔声应答：「会。」 曲涟兮抬眸凝视着孔悬厌，眼泪越发不受控的往下掉。 第88页 孔悬厌低下头，稍稍俯身，额头轻轻碰在她额间，两人轻轻的、温热的呼吸交汇在一起。 他为她擦眼泪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她眨了下眼，却未避开。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稍偏头凑近，带着几分凉意的嘴唇小心翼翼贴上了她柔软唇瓣。 他嘴唇动了动，在她唇上轻啄了下。 曲涟兮闭上眼，有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了他手上。 他离开她的唇，往上，将她眼泪吻去。 曲涟兮抓着他衣裳，睫毛轻颤了下。她缓缓睁眼，对上孔悬厌的深邃的眸子。 她看见，他那双以往淡然不见情绪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只是，哭过的模样，略显狼狈。 孔悬厌将她拥入怀中，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蹭了蹭：「不是人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本就不是那种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曲涟兮靠在他胸口，听着自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再次闭上眼。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衣裳，嘴唇紧抿。 有风起。 夜色如墨，月如勾悬于夜幕中，满天星辰，浩瀚如星海，点点光芒闪烁其间。 曲涟兮抱着孔悬厌，心神松缓剎那，右耳上发丝间，有一朵雪白花苞缓缓生出，而后绽放。 浅银月色下，花瓣晶莹，胜雪如玉。 花儿很美，却美得有些不真实。 孔悬厌诧异，抬手，指腹在那朵雪白小花的花瓣上轻碰了碰：「你……开花了？」 曲涟兮：「……」 第37章 房间。 曲涟兮坐在梳妆镜前, 身体稍稍前倾，脑袋往左偏，露出右边耳朵。方才忽然冒出来的那朵雪白小花还在, 手指轻轻一碰，花瓣便随着颤一颤。 她试着要将花摘下来，却发现那朵花好像连接着耳后的血肉，一扯, 便疼的厉害。比拔头发还要疼上好多倍。 她眯了下眼，手指小心翼翼拨弄着那朵花, 此时开的正好, 晶莹如玉, 很是漂亮。她又试着深呼吸两下，调动体内灵力，并未发觉有任何不适, 花开在耳后，她也无恙。 曲涟兮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前世那么多年也没有过这种情况…… 难不成……是因为四师兄亲了自己？ 之前在干元山他梦游时也亲过自己，那时候就没有这种情况。难道是得清醒的时候？ 可今日他也喝了不少酒，亲自己的时候是真的完全清醒的么？ 曲涟兮默默回头看了眼跟着自己进了房间的孔悬厌。他坐在桌前，单手扶额，脑袋微垂, 另只手握拳状放在桌上, 眼眸轻闭, 不知是睡着了, 还是在闭目缓神。 曲涟兮眨了下眼, 轻着步子走到他身边。 他闭着眼, 呼吸平稳。看起来是睡着了。 曲涟兮坐在他旁边位置, 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望着他。以前都不知道他那么能喝酒。在醉仙居跟他父亲喝了那么多，还能跟着自己四平八稳的走回来，说的话也很清楚…… 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伸出手将他滑落在额前的发丝小心翼翼往后拨了拨。 孔悬厌像是察觉到什么，眉心微蹙了下，眼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抬眸，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带着笑意望着自己的曲涟兮。 他调整了下坐姿，往曲涟兮那边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大拇指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而过。他轻轻启唇：「怎么了？」 曲涟兮抬手覆盖上他抚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的手背：「你看见我头上开花了，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你不觉得讨厌吗？」 孔悬厌眼眸定定看着她：「不觉得。」 曲涟兮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手背。 「不过，我很好奇，」孔悬厌低头往她那边凑了凑：「你是什么品种的花？脑袋上开的这小白花……还挺好看。」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随即蹙了蹙眉，嘟囔似的回覆：「我不是花。」 「那你是什么？」 「我是……」曲涟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清楚自己算是什么。 她稍微思索了会儿，语气也不太确定：「大概是……半人半树？」 孔悬厌挑眉，眼神微诧异。 曲涟兮解释道：「我母亲的本体是一棵灵树，我父亲……据说是个人。」 「据……说？」 「我没见过他。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只记得我母亲和陪在母亲身边的裘婆婆，她们都没有提起过我父亲。我想，他大概是死了吧。」曲涟兮眨了眨眼，又补充道：「即便他还活着，也与我无关。」 从一开始便没有出现过，之后历经苦难时他也不在，往后，也不会需要那样一个人。 那个人是死是活，于她而言，没多大关系。 孔悬厌很讶异。以前……没听曲涟兮说过这些事。他忽的想起，自己对她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或者说，是少之又少。 他眼神微微闪烁后，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道：「以后你有我。」 曲涟兮笑着：「嗯。」 孔悬厌起身，顺势将她带起：「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床铺。 曲涟兮愣了愣，眼睛使劲眨了眨眼，随后反应过来：「你要跟我一起睡？」 「不行？」 第89页 「……」曲涟兮表情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她咬了下唇角：「那个，我还没……」 「什么都不会做的。」孔悬厌道：「只是睡觉而已。」 「……」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孔悬厌看着她：「至少今晚，别拒绝我。」 曲涟兮抬眸望着他，眼眸轻颤，脸颊微微发烫。她低下头，用近乎微不可察的力度点了下脑袋：「嗯……好。」 兴许孔悬厌是真的累了，抱着曲涟兮一併躺在床铺上没一会儿便睡着。 他呼吸平稳，气息安和。 曲涟兮稍稍抬头望着他此刻安睡面容，嘴角不由上扬。她往他怀中钻了钻，寻了个舒适位置。 她闭上眼，安静睡去。 - 曲涟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她自出生起便与母亲和裘婆婆一起生活的那座终年被白雪覆盖的雪山。她看见了那位鲜少出现在她梦里的母亲的清淡面容，瞧见了一脸慈祥笑意与她说话的裘婆婆，望见了那放眼而去、不见边际的白。 而后画面骤变。 刺目的火熊熊燃烧、猩红的血落浸染白雪。耳边是锐利的刀剑碰撞声，喊打喊杀的刺耳的大喊声。 她看见母亲浑身是血，将她护在身后，执剑抵抗着那些挥舞刀剑袭击而来的人。 曾经的画面如此清晰的再次出现在眼前。曲涟兮心脏好像有一瞬失去了跳动。 她睁大眼，眼眸颤动，她动不了，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 不！！！ 泪水模糊视线后她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母亲以身做盾，接下了那些攻击。 她看见母亲寻常时清冷脱尘的美丽面容沾满血污，嘴角扯过一道她极少见到的笑。母亲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气息奄奄： 「活下去……」 「不要报仇……」 「不要……回来……」 而后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和裘婆婆送出了那座雪山。 那是曲涟兮最后一次见到她。 - 母亲死在眼前的画面循环出现在曲涟兮梦中。 梦魇缠绕，曲涟兮很是不安。她眉头紧锁，额间有一层薄薄的汗渗出，搁在孔悬厌身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他衣裳。 她嘴唇张了张，似是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沉沉梦魇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轻哼着什么歌谣，温柔的、带着些许懒懒意味的嗓音清扬如羽传到她耳中。 她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抱着她的人轻轻拍着她肩膀与后背，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 循环的梦魇画面变得模糊，她烦躁害怕的情绪得到些缓解。她渐渐安静下来，额间有汗珠滑落。 她往身前人怀中靠了靠，沉沉睡去。 系统：【攻略目标孔悬厌对宿主好感度加三十。】 系统：【当前好感度：一。】 曲涟兮已熟睡而去，没听见。亦无反应。 之后一夜再无梦。 醒来，是翌日初晨。 天边才泛起点点鱼肚白，曲涟兮便皱了下眉，自然醒来。 她抬手揉了下尚有几分惺忪未褪去的眼眸，稍抬头，便看见了孔悬厌那张睡得平和的面容。而后惊觉自己此刻半伏在孔悬厌胸前，他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轻搭在她腰身。 她愣了愣，想起昨夜的事。 她没立即起身，小心翼翼伏回原来位置，只不过转了下头，面向孔悬厌，安静的望着他。 她伸出手，指尖在他柔软的唇瓣上轻点了点。现在这样，就好像做梦。明明昨天之前，她和孔悬厌的关系还很微妙，可眼下，却已截然不同。 孔悬厌蹙了下眉，抬手抓住曲涟兮在他唇上轻点着的那不太安分的手。 他缓缓睁开眸子，低眼便瞧见笑吟吟望着他的曲涟兮。曲涟兮伏在他胸前，嗓音柔柔：「四师兄，你醒啦。」 孔悬厌将她手握在手中，却又很快闭上眼：「没有。」 曲涟兮轻笑出声，她反势捏了捏他手指：「那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起码现在还不想起。」 平常习惯早起，可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虽不是很难受，但却有倦意，眼皮沉重，着实不想起，只想躺着不动。 曲涟兮问：「那我能先起吗？」 孔悬厌抬起胳膊将她束缚在怀中：「不能。」 曲涟兮眨了下眼，眼中有一丝狡黠之意闪过，她往前凑了些，笑意盈盈靠近：「那我要是陪你睡到你想起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孔悬厌皱了下眉：「什么？」 「你能带我去找你父亲吗？」曲涟兮说：「我有点事情想请教请教他。」 孔悬厌懒懒睁眼：「找他做什么？」 曲涟兮抬手拨弄了下自己右耳后仍开着的雪白小花：「你父亲看起来很厉害，我想去问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个花是怎么回事。另外，他似乎……认识我母亲。有些疑惑，想请他为我解答。」 孔悬厌眉心蹙起，似是有些不愿。 见他没立刻回答，曲涟兮撑着他胸口稍起了点身：「你带我去嘛，我保证，我只是问点事，问完我们就马上回来，好不好？」 孔悬厌望着她。 他想起昨晚顾麟干询问曲涟兮她母亲名字时曲涟兮的反应，那可不是什么好徵兆。若是带曲涟兮去见顾麟干，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第90页 让他们见面，有些风险。 曲涟兮又抓起他胳膊，撒娇似得晃了晃：「四师兄～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保证不会再像昨晚那样了。」 「昨晚事情突然，我没做好准备才有那样的反应，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保证情绪平稳，绝不冲动！」 孔悬厌眉心仍然蹙着。 曲涟兮朝他眨巴眨巴了眼，微微闪烁着光的眸子里充满期待。 孔悬厌无奈，似是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响起。他道：「我现在很困。午后再去。」 曲涟兮瞬间惊喜，她低下头，在孔悬厌脸颊亲了下。 孔悬厌愣住，眼神稍有诧异。 她很快伏回他胸前，双腿微微抬起，悠悠晃了那么几下：「就知道四师兄最好了～」 孔悬厌抿了下唇，唇角若勾起些，有笑意浅浅浮现。 他抬手摸了摸曲涟兮的头，收回手时，似是无意从耳后小花上拂过。 「还早，再睡会儿吧。」 「嗯！」 午后。 孔悬厌如约带曲涟兮去找顾麟干。 顾麟干是神水窟主人。只不过，顾麟干此时并不在神水窟，而在……皇宫。 曲涟兮耳后小花还在，为遮掩它的存在，离开清平苑时，孔悬厌从院中折了一朵牡丹别在小白花旁边，牡丹稍大些的花瓣将其遮掩。 两人在皇宫门口遇见了从里边出来的顾子木和左羡秋，四人迎面碰见，尚未言语，气氛便没来由的有些微妙。 曲涟兮见着他们，下意识要开口，孔悬厌却牵起她的手，紧握在手中。 曲涟兮一愣，低头去看手时，忘了要打招呼。 这番举动，左羡秋与顾子木自是瞧见了。两人皆有些许讶异。 最后是顾子木先开的口：「曲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你和这位公子这是要进宫？」 曲涟兮点头：「我们找人。」 「皇姐让你来找的？」 「不是。」 「那你们是……」 曲涟兮正要回答，孔悬厌抢先一步出声：「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他低头看向曲涟兮：「再浪费时间，就不带你去见他了。」 曲涟兮：「……」 孔悬厌牵着她的手直接绕开他们往宫门前过去。 曲涟兮带着歉意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笑着摆了下手，但动作尚未完成，便被孔悬厌往前拽动，带走了。 孔悬厌出示一枚令牌，毫无阻拦进入了皇宫。 顾子木眯了下眼：「那位公子手里的令牌，好像是神水窟那位尊贵之人的东西。」 左羡秋诧异：「你指的是……」 「就是他。」顾子木笑了下：「看来，他确实还活着。」 孔悬厌带曲涟兮进到皇宫深处，那里并不是规矩的宫院，而是一座山洞。周围设有七道阵法结界，防止外人进入。 除去顾麟干本人，只有三个人可以得特许进入。 神水窟大师兄血桐，作为顾麟干容器的二师姐蓝影，还有，孔悬厌。 孔悬厌没松开曲涟兮的手，带着她一起入内。 洞前，是今日负责在此值守的蓝影。 见孔悬厌来，略感意外。 孔悬厌径直过去：「我们要见他。」 蓝影不由自主瞥了眼曲涟兮，而后朝孔悬厌拱手行礼：「要先请示主人。」 「去吧。」 「是。」 洞口幽暗，丝毫不见其中如何。 蓝影进入洞中，身形随即被里边黑暗掩盖，不仅瞧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更察觉不到洞中有一丝一毫的气息传出。 想来，洞口处亦有结界守护。 曲涟兮四下看了看，此处与进来时所见那些富丽堂皇、却又规矩威严的建筑全然不同。明明坐落于皇宫中，可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山洞，周遭草木生长繁茂，生机蓬勃，像是野外山林处。 蓝影很快出来，她走到他们跟前：「主人说，只让曲姑娘一人进去，少主人若是有事，待晚些时候再说。」 孔悬厌：「……」 虽有无奈，但原本他就是陪曲涟兮来找顾麟干的。不见，便不见吧。曲涟兮去见了就行。 孔悬厌松开她的手：「去吧。」 曲涟兮朝他笑了下：「我问完就出来，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嗯。」 曲涟兮只身入山洞。 才到洞口时还有些紧张，可往内走进去几步，光线便明朗、视线也开阔起来。 沿着唯一的那条通道继续往里走，隐约有淡淡的杏花香传来。似乎，还有潺潺流水声。 通道尽头，是一出开阔地。 其间有一汪水池，内池岩壁上有活水进入，哗哗落入池中。池中央是一坐檯，坐檯上，坐着一位俊朗神清的俊美青年。 他脸上带着笑，眉目间同孔悬厌有几分相似。 他悠悠启唇：「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曲涟兮小心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神诧异：「您是……顾伯父？」 顾麟干颔首：「是。」 「您看起来，真年轻。」曲涟兮更显惊讶。他这面容，谁能看得出来他是孔悬厌的父亲？说是兄弟俩更加贴切。 顾麟干笑了下，又道：「你找我，可是想问你母亲的事？」 曲涟兮一愣，有剎那的吃惊，但又很快恢复平静。她点了点头：「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可以吗？」 第91页 「可以。」 曲涟兮抿了抿唇，忍住心中的紧张之意，心下缓息后，才开口：「您是在覃苍雪山认识我母亲的，是吗？」 顾麟干淡然作答：「是。」 曲涟兮暗暗握紧双手：「当年那伙人前去覃苍山围剿我母亲时，您去了吗？」 顾麟干眼神有一瞬错愕，他倒是没想到曲涟兮会问的如此直接。但他仍然如实回答：「去了。」 「您动手了吗？」 「没有。」 曲涟兮忽的松了口气。她微微低下头，紧握成拳的手默默缓开，他没有动手……那就好……那就好…… 顾麟干望着曲涟兮，反问她：「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时既然在覃苍山，为何没有出手救你母亲？」 「您愿意告诉我吗？」 「其实不太好说。」 「那便不说。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顾麟干抿了下唇，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当年……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我救不了。」 「我到时，你母亲已回天无力。」 第38章 「……」 其实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回答。当时年纪虽小, 可却也记得清楚那时候出现在覃苍山的人很多，看装扮大抵是好几个门派一起前来，印象尤其深刻的, 是带着面具沖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就是他，刀刀狠戾，每一刀都是冲着要她母亲的命去的。 即便那时候顾麟干在场，想救, 结果也许会和她母亲一样。 曲涟兮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道：「既然与你无关, 那就不必再言, 我相信说的是真的。」 说起来，着实让人难过。再说下去，怕是又要忍不住情绪了。 顾麟干微微颔首, 看向曲涟兮的眼神亦温和。 曲涟兮缓了缓神，稍清了下嗓子后，又想起来这里的另外一件事。她抬手取下别在右耳耳后的牡丹，露出那朵晶莹如雪的小白花。 顾麟干看见的瞬间，神色一顿，方才的笑意转瞬消失。 曲涟兮道：「顾伯父，其实我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您见多识广, 不知道是否知道我头上为何会忽然长出一朵花来？我昨晚试着拔了下, 发现它是连着血肉的, 实在拔不下来, 一扯便疼的很。」 顾麟干眯了下眼, 盯着那朵白花看了会儿, 眼神更显凝重。 昨晚在醉仙居见到曲涟兮时，她头上分明还没有这花，难道是回去后…… 一夜之间，情动至心了么？ 顾麟干问：「丫头，可否告诉我，昨晚你与悬厌从醉仙居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 「昨晚……」曲涟兮嘴唇动了动，似是喃喃。 她脑中迅速浮现出她与孔悬厌说的那些话，还有孔悬厌主动亲吻她的画面。 她稍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若有些许不好意思。 见她那模样，顾麟干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但此刻却是笑不出来。他出声提醒：「丫头？」 曲涟兮回过神来，有些紧张，毕竟，顾麟干是孔悬厌的父亲，在他面前说那种事总归有点尴尬。 她抬手挠了挠脸颊：「那个、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和四师兄说了点话，然后四师兄他亲了我，再然后……抱了下，耳朵后边就忽然开出花了。」 她眨了眨眼：「虽然我母亲本体是灵树，但我在昨晚之前，与常人无异，甚至连师傅和四师兄都没看出来我不是完整的人。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头上为何会开花？」 「因为你……动情了。」 曲涟兮一愣。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因为你和悬厌同时动情了。」 曲涟兮稍许蹙眉，眼神困惑。仍然不是很明白，动情了，为何会开花？ 顾麟干轻嘆息一声：「灵与妖从根本上便是不同的，所以即便你母亲是灵树，但你毕竟是半灵、半人，在你正式分化成完整的灵之前，就与常人无异，乃至齐徊闵那样元婴巅峰的人也瞧不出来端倪。」 「而这花开，便是你分化成灵的徵兆。」 曲涟兮诧异，眉心紧蹙，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她抿了下唇，到底还是问出口：「那这……是好事吗？」 「若你能自此断情绝爱，远遁红尘，不问世事，这便是好事。如你不能，便是坏事。」 顾麟干望着曲涟兮的眼睛，神情凝重：「此花名为——恶情种。」 曲涟兮呆呆的看着顾麟干，眼眸中情绪闪烁，可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唇，困惑不解的同时，心中又是紧张慌乱。 恶情种？ 断情……绝爱？ 什么情况…… 不就是头上开了一朵花……有这么严重吗？ 她眨了下眼，不自觉咬住嘴唇，似是不太相信，可又觉得顾麟干这般严肃神情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顾麟干定定看着她，忽而又道：「你知道，你母亲因何而死吗？」 「……那些人想要寻求所谓藏在覃苍山中的至宝，所以前来围剿守护覃苍山主脉之上的我母亲。」 「不对。」顾麟干毫不犹豫反驳了她的话：「是因为情。」 「……」曲涟兮紧抿起唇。 「你母亲当时年少，偷跑出覃苍山主脉结界外玩耍，遇到了一个在大雪中受伤的人类青年，她救下了他。」 闻言，曲涟兮好看的双眉不由自主拧在一块儿。 第92页 「与那名人类青年的数月相处中，你母亲爱上了他，他离开前，承诺告知家中长辈后便会回来接她去成亲，你母亲当时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所以，你母亲告诉了他进入覃苍山主脉结界的办法。」 「否则，无人带领，那些人为何能悄无声息进入结界之中？以你母亲的实力，再加上结界阵法配合，若能提早做准备，而不是被毫无徵兆偷袭、失了先机，那些人不会是她的对手。」 曲涟兮瞬时大惊，她猛的抬起头看向顾麟干，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是说，是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带人进了覃苍山，杀了我母亲？」 「是。」很平静的话语，却如锋利的刀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她笑了下，苦涩难掩。她有点站不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曲涟兮摇头：「要真的是……我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要是告诉我，我会为她……」 「为她报仇吗？」顾麟干打断她的话：「你想弒父？」 「……」曲涟兮咬紧牙，双手紧握成拳。 她肩膀忍不住颤抖，望向顾麟干的眼眸里顿时噙满泪水。晶莹，却满是悲伤。 「也许你不会步你母亲的后尘，但……恶情种如今在你身，花开三次后，你会死。」 「……」 曲涟兮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因太用力而不由咯咯作响，指节失去血色，泛起一层白。 她闭上眼，噙在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深呼吸了下，极力稳住已在心中翻涌、近乎崩溃的情绪。她缓缓松开手，抬起衣袖擦掉眼泪，接着又深呼吸几次，才将似乎要汹涌而出的愤怒给压制回去。 她重新抬起头去看顾麟干：「请您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你知道无用，他如今已是……」 「请您告诉我！」曲涟兮望着他，明明眼红了，眼泪迅速氤氲起，可眼神却仍坚定。 顾麟干嘆息一声：「你得保证，不会乱来。」 「好。」 「……」 片刻后。 望着曲涟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离去的背影，顾麟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此刻有种「言多必失」的后悔感，他这一见到合眼缘的人就容易话多的毛病也不知道何时能改掉…… 而他这劝人的方式也该改改，劝说的话语似乎没多大用，不该说的倒是说了不少。 这毛病真该早点改掉。 只希望曲涟兮能如她承诺的那般，不会乱来。 安静洞内，有一声很轻很轻、却满是无奈的嘆息响起。 曲涟兮走出山洞时，看起来一切如常，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浅浅笑意。 孔悬厌在洞外等她时，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便折下一支绿枝拿在手里把玩。见曲涟兮出来，绿枝被他随手丢下，大步朝她走过去。 曲涟兮迎面走向孔悬厌，在他身前站定，然后抬手拨弄了下右耳边的发丝，笑道：「四师兄你看，我请顾伯父帮我把这朵花消掉了。」 孔悬厌抬手抚上曲涟兮右耳，手指轻轻挑动她耳后发丝。确实，不见看不见了，也摸不到了。 收回目光时，瞥见了曲涟兮微红的眼眶。他眯了下眼。 曲涟兮又问：「你还有事要找顾伯父吗？」 孔悬厌答：「没有。」 「那我们回去吧，我饿了，想吃东西。」 孔悬厌点头：「好。」 曲涟兮笑吟吟牵起他的手：「我想吃红烧排骨、佛跳墙，蟹肉煲，和银耳莲子羹！」 孔悬厌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好。」 - 黄昏暮时。 天边有霞光乍现，回巢的鸟儿成排自空中匆匆振翅飞过。街道上的摊贩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寻常百姓家中有烟火气萦萦缭绕，屋中烛火亮起，散去暗色。 京都城门前，有人疾跑而来，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进了城门。 进城后，他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上，大口喘息着，额间冒出的汗珠顺着头低方向掉落。 他深呼吸了下，缓缓抬起头。 天际最后一缕亮光消散后，映衬出他些许面容轮廓，是叶洵。他抬起衣袖擦了下脸，长长的舒缓了口气。 这京都城外设置有对付妖物的结界，他身上虽有遮掩气息的珠子，可毕竟是半妖之身，不能直接御剑进入，只能从结界外几里的距离开始便一路跑来。 所幸，结界并未示警，想来那遮掩气息的珠子在此地仍然管用。 叶洵缓了缓神，往里走去寻找客栈。他就不明白了，京都这么远，小师妹跑来这里做什么？他分明记得小师妹喜静。 京都繁华热闹，她应该不太喜欢才是。 迎风客栈。 叶洵到时，客栈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吃饭、聊天的人，喧闹嘈杂。他视线四下打量了一圈，虽说这是京都，但这个时辰，在客栈里吃饭聊天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些？ 小二见有客来，笑脸相迎：「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客栈，今儿真是不巧，我们客栈的房间都住满了，没有空房。但您要是吃饭的话，倒是能给您安排一个位置。」 「……」叶洵皱了皱眉：「为什么那么多人住店？」 「您是外地来的吧？这京都的游盟大会即将开启，城内多数客栈都被住满了，这段时间都会这般。您在京都要是有熟人的话，小的还是建议您去熟人那边借住更合适，这天都黑了，找客栈也不方便。」 第93页 「……」 叶洵抿唇。熟人？他在京都哪里有熟人？他其实也是头一回来这里。不过小师妹倒是在这里，他记得她和那个六公主顾柳依走得近，来京都的话，她应该是住在顾柳依府上。 要不，过去试试运气？ 叶洵问：「请问公主府怎么走？」 小二一惊，有点诧异：「您也去公主府啊，前几日也有以师兄妹相称的一位公子和姑娘要去公主府，当时天太晚，他们还在这里住了一夜。不过那会儿客栈只有一间空房，他们还是一起住的呢。」 叶洵愣了下，随即震惊：「你说什么？他们住在一个房间？！」 「是啊，」小二笑着：「不过我去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地板上有个地铺，他们应该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地铺吧。您认识他们？」 「……那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娇俏，她旁边那个男的长得很高，看起来冷冰冰的，是吗？」 「是。」小二惊讶：「真是巧，您居然真的认识他们！」 也许深吸口气，看来果真是小师妹和孔悬厌。不过他们怎么是前几日才到？不是都走了好些日子了吗？ 真慢。 算了，还是先去公主府吧。 叶洵问：「小二，麻烦你告诉公主府怎么走，可以吗？」 「可以可以。」 叶洵走出客栈，按照小二所说往公主府方向走去。小二告诉他，这京都城内只有一座公主府，只要找到了挂着牌匾的公主府，那肯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脚程快，步子大，方向没走错，很快便到了瑞宁公主府大门前。 府门前挂着两只灯笼，门口左右两边的石柱灯中都燃着烛火。风过，而烛火不灭。 叶洵眯了下眼，总觉得有点奇怪。 但此刻无暇顾及太多。他往前走了两步，正要敲门，身后忽然传来悠悠话语声：「这个时辰，敲正门是不会有人应的。」 叶洵一愣，转身。借着门口的烛光可见方才开口出声的是个蒙面的蓝衣姑娘，她环抱着胳膊，视线上下移动，似是在打量着他。 叶洵下意识警惕：「你是谁？」 「很重要吗？」她话中似是带着点笑，往前走了两步：「你……是妖？不对，这气息，是半妖。」 叶洵一愣，诧异之余，下意识和她拉开距离，瞬间警惕，他掌心凝力，随时准备唤出佩剑。 「你身上有点熟悉的气息，」她悠悠又道：「你是从干元山来的吧。找悬……找曲姑娘，还是孔公子？」 叶洵更显讶异：「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他们？」 「我是他们俩在这里的……算是熟人。」她笑着：「我刚从里面出来，你要进去找他们的话，建议你从那边的侧门进去。」 她转身指了下身后的方向，而后又转过身来：「信不信随你。」 然后就走了。 没有半点犹豫。 叶洵站在原地望着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眉头紧蹙，眼中的疑惑仍然还在。 谁啊这是！ 他试着敲了敲公主府大门，但，就如刚才那个人所言，根本没人搭理他。于是他小心翼翼去了方才那个女人所指的侧门方向，试探着抬手敲了敲，没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传来。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看打扮，大概是公主府的守门小厮。 小厮望着他：「您是？」 叶洵连忙道：「那个，我是来找我小师妹的，她叫曲涟兮。」 「您找曲姑娘啊！」小厮顿时笑了，而后又面带微笑询问道：「不过，您要怎么证明您真的是她的师兄呢？」 「这……我们都是从干元山来的，她住在这里是那个顾柳依的意思，她长得娇俏可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挺活泼。然后跟着她一起来的应该还有个脸特别臭的男的，姓孔，看起来又拽又欠。」 「……」小厮脸上笑容抽了抽，曲姑娘确实是他描述的那般，但后面那句……是对孔公子的描述……对吧？ 怎么听起来…… 怪怪的。 不过，这倒是能确定他是真认识曲姑娘和孔公子。 叶洵又解释道：「我刚到这里，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都被住满了，所以才来这里找我小师妹，麻烦你能不能帮我进去喊一下她？」 小厮正要开口说「可以」，但嘴唇刚张开，身后便有一个冷冷的男人嗓音骤然响起： 「不能。」 小厮一愣，回头见是孔悬厌，连忙低下头，走去一旁，不敢吱声。 孔悬厌缓缓走来，周身散发着阵阵阴沉之意，眼神冷的可怕。 叶洵看着孔悬厌，方才的礼貌表情顿时不见，他脸色沉下来，眉头不由自主紧皱而起。 「为什么不能？」叶洵直视着他：「不是你跟师傅说，让我来京都的吗？怎么，我人到了，不准备给我提供个住处？」 「不准备。」 「……」叶洵咬牙，双手紧握成拳：「你有什么毛病！这大晚上的，我就借住一晚而已！」 「不给。」 「……孔、悬、厌！」 孔悬厌转身，往守门小厮那边丢了一袋银子：「带他去醉仙居，让他住那儿。多的归你了。」 小厮稳稳接住，欣喜着点头：「是。」 叶洵：「……」 去醉仙居的路上，小厮满面笑意，心想着今晚守夜可算是赚大了！这钱袋沉甸甸的，想来能剩不少归自己的。 第94页 叶洵心情郁闷，没好气问：「那醉仙居时什么地方啊？不会客满吗？」 小厮笑着回答：「不会的，哪里客满、醉仙居都不会客满的，那地方大着呢！」 「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啊。」 「……」 叶洵猛的顿住脚步。 他紧抿着唇，嘴唇却不由颤了颤，大约是怒意难忍，肩膀不受控的有些抖动。 孔悬厌！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干嘛让我去住青-楼！！！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区发红包，明天中午左右批量发(/(°∞°)\) 第39章 深夜。 曲涟兮屋中烛火未熄。半开的窗户外有一丝凉风涌入, 桌上红烛的火苗轻轻晃动两下，却又归于原味。 曲涟兮坐于桌前，手边是一本书, 书页微微泛黄、有些许磨损，想是由来已久。 风吹动她发丝。她并未在意，抬手轻拨弄两下，将头发别在耳后, 继续看书页上所记内容。 这书是小半个时辰前孔悬厌拿来的，他说是顾麟干给她的, 嘱咐她一定要仔细看。 今日从顾麟干那里得知了不少事情, 件件都令她心生烦忧, 此刻没有半点睡意，只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萦绕在心间，怎么都挥之不去。她索性便坐着看书了。 书为古籍, 所记录内容关于覃苍山。 覃苍山属于上古神山，是神界第一任神君飞升之前的住所。山分主次山脉，主脉上终年冰雪覆盖，外围设有结界阵法，防止外人进入，结界之内，又有雪楹花灵树一族世代守护。 主脉之外, 皆为次脉。次脉之上,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白雪, 越是临近主脉结界的地方, 越是危险。不仅有阵法的自动防御, 还有噬魂幽蔓的守护。 而这冰雪覆盖的雪山之上, 风雪侵袭, 寒重冰凉，本就危险重重。寻常人至多只能到半山腰位置，即便是修为大乘者也无法做到相安无事的靠近。 传言，覃苍山上如此多的危险，这般防御，更有灵树族世代守护，是因有初代神君留下的宝物藏匿于此。 即便危险众多，仍有不少人甘愿冒险趋之若鹜。 除此外，次脉有些许灵力汇聚之地长有特殊药草，服之可提升修为、治癒顽疾。但那种药草生长之地，必是危险重重，古籍记载中，虽有人能取得药草，但多是受伤而归。 曲涟兮神情凝重，越看，越不是滋味。 那些人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所谓「神君宝物」而不择手段进入覃苍山，杀了她母亲……带领者，是她的……父亲…… 真是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覃苍山主脉结界内哪里有什么宝物，她从未见过！！ 再往下翻阅几页，曲涟兮看到了其中所记录的「恶情种」一物。 花开如雪，花瓣小而晶莹剔透，似玉光洁，美不胜收。互相心有爱意的两人同时动情时才会绽放。花开三次，恶情种所生之主，会死。 恶情种出现的可能性有两种： 一，是许下承诺世代守护覃苍山的雪楹花灵树一族背叛其承诺，叛离覃苍山，恶情种会接连出现在背叛者、乃至其后代身上，世代相传，此罚永不可脱。 二，是当时负责守护的雪楹花灵树做错了事，但有弥补，且本体身死，此罚便出现在其孕育的儿女身上，或，后续继位的守护者。无解，但一次可消，此后无碍。 曲涟兮的母亲，情况属于后者。她爱错了人，却仍拼死守在了覃苍山。 如今，这恶情种就在曲涟兮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若将来她有可能生儿育女，这种劫难也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但令人又觉得难过的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与孔悬厌有关。 若这古籍上所写、顾麟干所言皆为真，那她和孔悬厌怎么办？ 她若选择继续和孔悬厌在一起，眼下的情况，情动无可避免。花再开两次，她会死。 可她若是选择抛下孔悬厌，就此离开，她……她做不到。一开始，就是她先去招惹的他，如今他已亲口承认对她的爱意，她怎能无情将他捨弃？不论六九那边的所谓系统告知的好感度是多或少，他对自己动情是真，否则恶情种不会开花。 还有，她要是就此离开，前世干元山灭山的命运又该如何改变？现下什么大事都没发生，她要是平白无故跑去让师傅他们离开干元山，他们肯定会觉得自己疯了…… 留下，她会死。 离开，她又做不到。 无论如何选择，似乎，都是死局。 死局，要怎么破？ 曲涟兮盯着书页上所写内容，眼神闪烁，捏着书角的手不自觉用上点力气，将那边角紧紧捏在指间。 书角微皱，在她指甲要戳破书页时，她松了力。 她缓了口气，闭眼时所发出的嘆息却很沉重。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有雨落入院内池中。起初不过几滴轻轻落入其中，而后雨势渐大，滴滴答答。 雨落入池中，亦敲响屋顶瓦片，落于院中别处。 滴滴答答，声音清脆，像是在奏一曲歌谣。 曲涟兮缓缓睁眼，转头望向窗户，自那而入的风夹杂着凉意与些许水汽迎面而来。屋内烛火摇曳，似是随时要灭。她眨了下眼，起身行至窗边。 第95页 她本想关窗，不经意抬眸，却见一高大身影立于她房前屋檐下。院中的灯早已被风吹灭，他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所在，身影交错在明暗之间，隐约可见被风吹拂起的长发，有些不真切。 曲涟兮愣了下，要关窗的手顿住，眼神微微诧异。 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一声响。 孔悬厌听见了，他像是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悠悠转身。而后看见了站在屋内窗边往这看来的曲涟兮。 他轻挑眉头，走了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半身高的窗栏。 曲涟兮稍稍抬头看着他，露出笑来：「四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房间睡觉？」 先前心情沉重，这会儿笑容不太真，仍可见她眼底的些许勉强之意。 孔悬厌道：「要是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 曲涟兮愣了下，忽想起自己方才所看古籍是顾麟干让孔悬厌转交给自己。这么说，孔悬厌与顾麟干已经见过，那…… 她敛了敛脸上笑意，又问：「顾伯父是不是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是。」孔悬厌答得坦诚，没半分隐瞒。 曲涟兮倒是惊奇于他的直率。她低下头，轻笑了一声：「就知道顾伯父嘴巴不太严。」 从他告诉自己那么多事情的时候，大约能猜到。但……当时情绪不太稳，忘记要顾麟干的保证，离开后才想起。 顾麟干是孔悬厌父亲，他会告诉孔悬厌，其实，不算特别意外。 孔悬厌望着她，没有言语。 曲涟兮抬起头，又道：「那你现在还在这里，是担心我会在知道那些事后，一时冲动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是。」 「那你知道，我不可能假装从不知晓那些事。那个伤害我母亲的人，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知道。」 「你要阻止我吗？」 「并不。」 曲涟兮一愣，眼神稍有讶异。 孔悬厌道：「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抚上曲涟兮的脸：「然后，我们就回干元山。」 曲涟兮望着孔悬厌，眼中情不自禁氤氲起一层水汽，她咬了下唇，眼眸轻颤。而后一眨眼，有泪滑下。 她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 孔悬厌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这个时辰，再哭的话，明天起来眼睛会很肿。所以，别哭了。」 曲涟兮使劲点了点头，深呼吸多次后将心情平复些：「嗯！」 「很晚了，早点休息，那些书，明天再看吧。」 「嗯。」 夜愈深，雨势愈大。 滴滴答答的雨下了一整夜，像是要冲刷掉什么。 翌日。 雨夜后，天色晴朗，初晨的阳光清澈，风亦清爽。看天，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院中花叶随风轻轻晃动几下，其上露珠，亦或是昨夜留下的雨滴随着轻颤而滴落。 叶洵一早就在公主府外等着，一直等到午后孔悬厌离开，才去敲响公主府的大门，说要找曲涟兮。 没有孔悬厌阻拦，这回他顺利进到公主府内。 曲涟兮正在清平苑中练习射箭。之前虽没玩过，但她手稳、方向感还不错，箭离弓后击中靶心的准确率极高。 莜娘端着茶点，顺便领着前来寻曲涟兮的叶洵一併过去。 见到曲涟兮，叶洵顿时惊喜，几乎没犹豫直接跑过去，而后笑喊出声：「小师妹！」 曲涟兮惊了下，已在弦上的箭瞬间飞出，她分了点神，射偏了些，没中靶心。 而后她转头，有些惊讶：「五师兄，你怎么来了？」 叶洵一愣，随即蹙眉：「你不知道？我昨晚就到京都了。我还来公主府找你们，但孔悬厌不让我进！他好歹告诉你一声我到这里了吧。」 曲涟兮笑了下：「好了，别生气，坐下来喝杯茶吧。」 曲涟兮看向莜娘，莜娘会意，将手中茶点摆在院中的石桌上。 「有劳莜娘。」曲涟兮将弓箭放下，与叶洵一道过去坐着。 叶洵瞥了眼那副弓箭，有点意外：「小师妹，你不学剑诀，转而练弓箭了？」 「剑诀肯定是要练的，不过，偶尔练习练习弓箭也不错。」曲涟兮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递到他跟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 曲涟兮又问：「五师兄，你来京都做什么？师傅让你来的吗？」 叶洵无奈：「算是吧。」 师傅让他来的。但是孔悬厌让师傅跟他说让他来这里的。 原因不明。师傅说他来就是了。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叶洵觉得孔悬厌是拿自己做消遣，就是没事找事折腾自己让他大老远从干元山跑来京都。当然，除此之外，他自己有别的事需要做。 他又补充：「也没有什么大事，大概就是看我在山上也没多大用处，便索性让我下山来长长见识吧。」 「这样啊。好吧。」曲涟兮喝了口茶：「那你昨晚住在哪里？客栈吗？」 「……咳，算是吧。」 曲涟兮挑了下眉。怎么都是「算是」？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不懂。但算了，他不愿意说明白那就不说吧，也不是特别要紧。 叶洵见她没有追问了，稍缓了下神，一口茶喝了半杯，而后又道：「那个，小师妹，今日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无事的话，能不能带我在京都四下逛逛？」 第96页 顺便再找个客栈。这话叶洵没直接说。 曲涟兮点头：「可以啊，我正好也要出门一趟。不过带你去逛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找个人。」 「哪里？」叶洵举起茶杯准备喝完剩下的茶。 「醉仙居。」 「噗——咳咳咳！」叶洵一口茶喷了出来。 然后没有任何意外被呛到。 曲涟兮下意识后倾了点，有点诧异，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五师兄，你这是干嘛啊。」 「咳咳……抱歉，」叶洵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看向曲涟兮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不是，小师妹，你刚刚说……要去哪儿？」 曲涟兮稍显疑惑的重复了遍：「醉仙居。怎么了吗？」 「……」 叶洵嘴角抽了抽，继而干笑两声：「那地方，你能不去吗？」 曲涟兮笑得灿烂：「不能。」 「……」唉！！ 第40章 去往醉仙居的路上, 见曲涟兮一副车轻路熟的模样，叶洵心情有些复杂。 犹豫半天，快到醉仙居时, 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小师妹，你看起来很熟这边的路，你……经常去？」 「没有经常去, 但确实去过两次。」 「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本来是想去长长见识的，但没忍住还是喝了点酒。」曲涟兮答得坦然。 叶洵：「……」 然后又补偿了句：「之后那次我是去找四师兄的。四师兄在喝酒。」 叶洵：「…………」 他们俩是对喝酒有什么执念吗？他分明记得先前在干元山时, 她都不怎么喝酒。 还有那个孔悬厌, 他自己去喝酒就算了, 还带坏小师妹！这才来京都多久，去青-楼的路就那么熟了！！ 叶洵表情略有复杂，像是生气, 却又无奈。 很快，醉仙居到了。 这个时辰，醉仙居人不多，门口的小厮姿态懒懒，姑娘们大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打发打发时间。 曲涟兮要直接过去，叶洵却忽的顿住脚步。 曲涟兮不解：「五师兄, 你怎么了？怎么不过来？」 「那什么……」叶洵笑着抬手挠了挠头发：「我就不进去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 曲涟兮挑了下眉：「好吧, 那你别走远了。」 「嗯嗯。」 曲涟兮倒是坦然, 她之前来过, 又得顾子木照拂交代, 即便此时一身女装, 却也能做到畅通无阻的出入醉仙居。 叶洵望着她消失在门内的身影，不由皱了下眉，有点担心。 担忧之间，倏忽感觉到一股阴冷气息自身后迅速而过。他猛的转身，街道上只有来往百姓，未见其余异常。 他神情严肃了些，仍四下查看周围，确保自己没有看漏。 警惕之余，身后有人靠近，在朝他伸出的那只手要触碰到他肩膀时，他瞬间反应，退出两步开外，面色戒备，双手也在后退间迅速凝聚出力。 然后有笑声响起。 叶洵定睛一看，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清凉的姑娘。她们举着手中圆扇，轻遮面，笑意盈盈望着他。 叶洵：「……」 左边那位青衫姑娘笑出声来：「这不是昨晚那位落荒而逃的小公子吗？怎么今日这么早便来了？可是来照顾我们姐妹生意的？」 叶洵一惊，瞬间响起昨夜公主府那位小厮把他带到这里后的事。小厮给了管事妈妈一些银子，说是给他安排一个空房间暂住一晚，不再有别的。 当时叶洵也无处可去，想着虽是青-楼，但寻个房间歇一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等天亮后他就去找小师妹。 他在房中静坐，前一个时辰相安无事，外头也渐渐静下来，他本觉得可以休息了，结果忽然推门而入两个姑娘，大概是喝多了，脸颊红彤彤的，衣裳半褪，白皙肩膀全露在外。 见叶洵生的俊俏，又是一副诧异模样，两姑娘对视一眼，像是忽然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约而同朝叶洵走过去，左拉右拽的要脱他衣服。 叶洵被她们的举动吓懵了，想要动手，却又怕没个分寸伤到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她们稍用力推向床铺，趁她们失力瞬间迅速起身，而后一边匆忙整理衣服，一边翻窗离去。 离开后，他还是一脸惊魂未定，只觉得这里的女人好生可怕。 最后叶洵在附近寻一个有房檐遮掩的茶摊里休息了一晚。天亮时，在茶摊老闆到来前，匆匆离去。 思及那时，叶洵顿时觉得窘迫，且慌神。 右边粉衣姑娘又笑道：「小公子莫不是把我们忘了？我们可是会伤心的。」 「……」叶洵默默又后退两步。 青衫姑娘道：「进去坐坐？」 叶洵嘴角抽了抽：「大可不必。」 粉衣姑娘朝他抛了个媚眼：「别不好意思嘛，就当是为昨晚的事给你赔罪了。」 「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是……真的不必。」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她们转身时，青衫姑娘压低嗓音道：「我赌十两银子，这小公子肯定还是个犊。」 「才不跟你赌，我都看出来了～」 叶洵：「……」 两位姑娘，我都听见了好吗！这种话你们倒是进去后再说啊！！ 第97页 唉！！！ 叶洵深吸口气，无奈扶额，背过身时又带着点沉重意味缓缓吐出。 醉仙居内。 曲涟兮来寻顾子木。她问过莜娘，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此处。 醉仙居管事带曲涟兮去见顾子木。 房间布置风雅，却雅而不俗，站在门口便能隐约闻见从里传来的沉香香气。 见曲涟兮主动来寻他，顾子木有些意外。 但仍将她请进房中，笑而出声：「曲姑娘，真是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寻我。可是为了之前赌约一事的玉雪剑而来？我正准备命人将剑送去公主府给你呢。」 他拍了拍手边的长型锦盒。那里边装着的，便是尚未认主的灵物——玉雪剑。 曲涟兮愣了下，眼神稍显疑惑：「什么赌约？」 顾子木挑眉：「你初次来醉仙居时，我们不是比赛喝酒了么？我说，你要是赢了，就将玉雪剑送你。你忘了？」 曲涟兮表情更显诧异：「我喝酒赢过你了？」 顾子木笑：「是啊。」 曲涟兮笑了下。这个她倒是不记得，她只记得当时孔悬厌来寻她，把她带走了。 她很快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道：「那个，其实我这次来是想问你点事。」 「何事？」 「你们京都有没有哪个厉害人物会算卦的？」曲涟兮话语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也轻了些：「就是那种能破死局的卦……」 她所在的那场死局，需要找个突破口。 可她自己不知从何下手，便需要请个擅长此事的人帮她一把。她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才只能这般选择。 顾子木抬手摸了摸下巴，稍作思索：「据我所知，整个京都算卦最厉害的就是覆夭天师了，不过他这两日尚在闭关，大概要等游盟大会开始前几日才会出关。」 「那你到时能带我去见他吗？我有些事想要请教覆夭天师。」 「什么事？」顾子木抱起胳膊，笑吟吟看向她：「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 曲涟兮笑：「这个嘛……事情要紧，不能乱说。」 「这样啊……」顾子木像是泄气一般耸了下肩：「那好吧。我的本事是没那么厉害，被你嫌弃也是正常的。」 曲涟兮一愣，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跟你开玩笑的！」顾子木表情瞬变，笑出声来。 「……」曲涟兮楞楞的眨了下眼，好像他每次变脸都毫无预兆，转换之间甚至都不需要多少酝酿。 顾子木低声笑起来，又道：「放心吧，等覆夭天师出关，我去公主府找你。」 曲涟兮回了点神，也笑了下：「那就多谢你了。」 「客气。」顾子木姿态懒懒靠在桌边，似是想到什么：「你那四师兄今日怎么没跟着你？」 「他去找人了，要晚些才回。」 「是去找那位住在皇宫深处的贵人？」 曲涟兮点了点头。 顾子木脑袋微垂，若有几分沉思之意，又抬头，没一会儿又重新低下。 来回几番后，他抬眸看向曲涟兮：「曲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四师兄跟皇宫那位贵人是什么关系？他拿着神水窟主人的令牌出入皇宫，可我以前都没见过他。」 「嗯……」曲涟兮想了想，然后笑着反问：「那皇宫里那个人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方才顾子木思索时，曲涟兮也才反应过来，北离皇室是「顾」姓，而孔悬厌的父亲顾麟干也姓「顾」，而且他住在皇宫。 顾麟干与北离皇室应当关系匪浅。如果顾麟干也是皇室成员的话，那孔悬厌岂不是…… 尚未得到顾子木的回答，曲涟兮却先被自己忽想到的事惊讶到。但这种关系没有直接宣告，应该是不愿让人知晓。 顾子木问：「你好像想到了什么。已经猜到了？」 曲涟兮往顾子木那边走了两步，压低嗓音道：「那位贵人，该不会是你皇叔什么的吧？」 顾子木挑眉：「接近了。」 「不是皇叔？」曲涟兮疑惑，孔悬厌年纪与顾柳依相仿，约摸几岁之差，顾麟干看着又那般年轻，应该和顾柳依的父亲是同辈人吧？ 难道……不是？ 顾子木提醒：「辈分要高点。」 曲涟兮眯了下眼，辈分再高点？难道顾麟干是和顾柳依的爷爷是一辈的？ 「皇叔公？」 「再高点。」 「？」曲涟兮一脸难以置信，然后略有困惑看着顾子木：「你该不会是在逗我玩儿吧？这辈分还能再高？顾伯父看起来那么年轻……」 其实说是叔公她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闻言，顾子木收敛了些笑意，眼神瞬间惊讶：「年轻？你见到他本人了？」 曲涟兮点头：「嗯。」 顾子木一脸讶异，眉头皱起，眼眸里闪烁着几分羡慕情绪，但很快眼神又转而变得有些不解。 按理说，那位贵人不该见外人才是……这些年来，每回他们过去，即便是父皇亲自过去，也只能在外行个礼，不被允许入内。 顾子木再看向曲涟兮的眼神里打量之意更为明显。除去干元山弟子这个身份，她究竟是什么来头？或者说，那个带着她去皇宫的孔悬厌是什么来头？ 察觉到他的目光，曲涟兮困惑：「怎么了？」 第98页 顾子木笑：「这些年来，从未有初血桐和蓝影以外的人进过那个山洞见到他的本来面目。即便有事，也是让血桐或蓝影代为转告。」 「就连我父皇都没资格见他，没想到你和你师兄倒是见到了。真是令人意外。」 曲涟兮看着顾子木，眉心轻蹙了下，略有疑惑。 「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他老人家啊，是我们北离皇室第一个、也是距今为止唯一一个渡劫飞升成仙的，他大概有……五百岁了吧，是我们顾家的老祖宗。」 曲涟兮一愣，眼神错愕，满面震惊。 多少岁？五百？？ 曲涟兮脑子飞速运转。如果顾麟干五百来岁了，那他的辈分在北离皇室中简直无人可比啊！而孔悬厌是他的儿子…… 等等……既然如此，那孔悬厌二十一的年岁是真的吗？他们父子俩看起来年岁相仿，该不会也是修炼后驻颜了吧？ 顾子木没注意到曲涟兮脸上微妙的神情，自顾自又感慨道：「原本老祖宗已经到了地仙巅峰，多年修炼，眼看就要二次渡劫，再破境界飞升至天神，却在十年前遭遇了一场意外，他重伤后至今未愈，自那以后便待在那山洞里不再外出，我们还以为他可能不在……咳咳……还以为他没恢复呢。」 曲涟兮听顾子木所言，心中疑惑越发多。但这种事，她该不该多嘴询问一句「是什么意外」。 她不好意思开口。 但顾子木又耸肩道：「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样的一场意外，居然能让地仙巅峰的老祖宗受那般重伤。」 「……」看来顾子木也不知道。 曲涟兮又低下头去想顾麟干与孔悬厌的事。 顾子木站直身体，走到曲涟兮身边，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肩。 曲涟兮从思绪中回神，抬头看他。 他笑吟吟望着曲涟兮：「曲姑娘，你看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事情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师兄和老祖宗是什么关系了吗？」 曲涟兮笑：「我要是说，我四师兄是你们老祖宗的儿子，你信吗？」 顾子木一惊：「不可能！老祖宗一生独身修炼，从未娶妻！」 「……」曲涟兮眯了下眼，一生从未娶妻啊…… 那大概可以说明为何顾柳依和顾子木明明见着孔悬厌，却都不知晓孔悬厌的身份了。 曲涟兮又看顾子木：「话说，你就这样把你们皇室的事告诉我，真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顾子木耸了耸肩：「此次游盟大会，如此多门派来参加，你觉得他们为的是什么？」 顾子木忽的冷笑一声，白眼随之翻了下：「不就是因为那些老东西觉得老祖宗熬不住了，特意来这里等着他仙逝而去时，仙身坐化后的天降异宝。」 「……」 顾子木睁大眼睛，满面怒意：「你知道这次游盟大会来了多少修炼门派的老东西吗？原本覆夭天师要三个月后才出关，为保证秩序，他才不得不提前出关！那些可恶的老东西，都半截入土了，还想着要占我们北离皇室的便宜！！」 「……」 曲涟兮看着顾子木，眨了下眼，他的话语令她吃惊，但是她又觉得……他的情绪转变真的好快，而且这些事情说给自己听真的好吗？ 虽然她是以顾柳依师妹的名义来的，但那都是托三师兄的福。可她到底与他们没有多大交集……万一自己是坏人，这些事告诉自己，岂不是给了自己背后捅他们刀的机会？ 她抬手扶额，略有无奈的嘆息一声。 而后她伸出手，感慨似的拍了拍顾子木肩膀。 顾子木愣了下，眼神略有诧异。 曲涟兮道：「你长点心吧，有些事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顾子木蹙眉：「你也是冲着老祖宗来的？」 「……并不是。」 她起初是为了孔悬厌才来这里的，后来知道了些事，目的略有改变。但自己的事，和顾子木多言也没多大用处，解释起来也麻烦。 顾子木松了口气：「那就行。」 曲涟兮无奈：「我们不过几面之缘，你就这么相信我？」 「皇姐信任的人，我自然也信任。她都能将凤主令给你，那便证明你是值得信任的。」 顾子木忽的嘆息一声：「皇姐自小便是我最崇拜与羡慕的人，她天资卓越，根骨极佳，又有覆夭天师为师，原本她有望成为北离皇室第二个渡劫飞升成仙的人，可惜……」 「她将她一生的执念，都放在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 曲涟兮一愣。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指的是三师兄宋珏吧？ 曲涟兮正要问，顾子木却摆了摆手：「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话说的太多，嗓子都干了。」 「……」 皇宫深处结界山洞内。 孔悬厌闲庭信步般走至洞口。这个时辰，血桐不在，顾麟干藉助蓝影的身体外出，此刻，洞中该无人。 他直接进入山洞，缓步行至洞中水池前。 他望着水池中央坐檯上顾麟干的本体身躯，凝视片刻后，嘴唇轻抿了下。他深吸口气，眼中有一瞬的歉意闪过，之后伸出手，掌心凝聚灵力，嘴唇微动，像是在轻念着什么口诀。 没一会儿，坐檯之下，有盈盈水光显现，一阵略微刺眼的白光乍现后，有朵尚未绽开的冰莲从坐檯之下的水中升腾而出。 第99页 眼看那冰莲即将落于他手，却又有一道灵力横扫而过。 孔悬厌闪身躲开，随后回神，定睛时，坐檯之上的顾麟干已不见，冰莲归落于水中。 孔悬厌一惊。 转身，是顾麟干凝重面容。 孔悬厌：「……」 顾麟干嗓音严肃：「你想干什么？」 孔悬厌眼神闪避，不愿直言。 但其实顾麟干已经猜到。他有些气，气孔悬厌此番不要命的行为，和孔悬厌做出的他认为的很愚蠢的选择。 顾麟干眯了下眼：「早就猜到你会来，特意让蓝影配合演了出戏。我其实还期待你不要来，可你偏偏还是来了。你是觉得自己命长，想给自己减减寿数吗？！」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有什么问题？」 「你若只是单纯拿回，没有问题。但你真的只是想拿回，而不是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往那东西弄些伤痕来？」 「……」 「不敢回答？心虚了。」顾麟干走回水池前：「你这样做，跟要你自己的命有何区别？你难道想变成和我一样的下场？」 他看着孔悬厌：「悬厌，那不值得。」 孔悬厌缓息一声，继而抬眸对上他目光：「曲涟兮不是那个无情心狠的女人，我也不是你。我和她，不会步你们的后尘。」 孔悬厌朝他伸出手，眼神坚定：「把温心莲，给我。」 「不给！」 「那里面装的是我的心，你为什么不给！」 顾麟干话语也是直接：「那是我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才补上的、你那碎裂的心脏，不可能让你再去添一刀！那是唯一能让你体内神髓重生的办法，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归于你体内，你休想在那之前动它！」 「……给我！」 「不给！！」顾麟干冷眼望着他：「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曲涟兮恶情种的事是想让你劝她回覃苍山，不是让你以毁了自己的心这种愚蠢办法来遏制你动情的冲动！」 「你……」 「你若敢毁了温心莲，我立刻就去杀了曲涟兮！你觉得就凭你，能拦得住我吗！！」 「……」 第41章 二十六年前。 北离京都举办了一场游盟大会, 顾麟干百无聊赖，隐瞒身份、易容后作为所属北离皇室的神水窟代表出席。 那场游盟大会上，各门派精英为得北离皇室所提供的奖励几齣全力交手过招。 顾麟干在旁边看热闹看的欢喜, 转身去取茶杯时，不经意对上不远处坐席上往这边看来的一个姑娘的目光。对方愣了下，匆忙收回视线。 起初，顾麟干没在意, 以为只是偶然。 过了会儿，却仍能感觉到从她那边投射而来的目光。顾麟干不明白她这样看着自己是想做什么。 但他懒得管。 此后五日, 皆是这般。 第六日游盟大会的比试结束后, 顾麟干拦下了那个总是盯着自己看、却从未主动前来搭话的姑娘。 他问她：「你连着五日都在盯着我看, 原因是什么？」 她脸瞬间红了，羞涩之意溢于言表。她低下头，约摸是因为紧张, 肩膀微微颤抖，小心翼翼抬眸时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浅浅水汽，仿佛一眨眼就要掉下泪珠。 顾麟干愣住，然后慌了。 「我吓到你了？抱歉抱歉，你别哭……」他立刻后退两步，神情慌乱又有点无奈：「你要掉眼泪，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但她看着他, 却笑了。 她抬起衣袖将尚未掉出眼眶的眼泪擦去。她往前走了一步：「我叫孔嫣。你叫什么？」 顾麟干盯着她看了会儿, 道：「顾麟干。」 其实顾麟干不该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于她, 可那时不知怎么, 还是将那个名字说出了口。 那次后, 两人成为朋友, 顾麟干得知她是南洲孔家的幼女, 这次游盟大会是随她父亲一起来的。 游盟大会持续了大半个月，除去观看比赛的时间，两人几乎都在一起。 孔嫣第一次来京都，说想四处逛逛，顾麟干自然相陪。他独身修炼多年，数百年的时光，他的亲人、好友早已离世，兴许都已轮回多次。 他未娶妻，没有直系血脉，如今身边的人是他家族后辈，那些人对他虽说始终恭敬有礼，却多少有几分生疏与畏惧。 眼下身边这位女子不知道他的过去，将他当成朋友一起玩闹，是他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他差点就忘了与友而行是怎么样的感觉。 那时候孔嫣的出现，是他目睹所有亲友离世后的数百年里感觉到的初次愉悦与欣喜轻松。 但游盟大会，结束了。 孔嫣要随她父亲回南洲。 分别前，孔嫣望着他，似是有话要说，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后会有期」。 顾麟干回了句：「后会有期。」 之后两年，顾麟干再未见到孔嫣。 她离开的第三年，他派去打听她消息的人回来，说孔家家主给幼女许了门亲事。她要嫁人了。 得此消息后，顾麟干一人在漆黑的房中坐了一整夜。 屋外的雨也下了一整晚。 天亮时分，他做了个决定。他要去南洲抢人。 房门拉开，却见孔嫣坐在房门旁的石阶上，她环抱着双膝，浑身湿透。听见开门动静抬起头时，顾麟干看见了她红透的眼眶和布满眼眸的红血丝。 第100页 顾麟干大惊，匆忙着将她抱回房间，用被褥裹住全身。 孔嫣咬着唇，话未出口，眼泪先掉。她伸出寒凉如冰的手紧紧攥住他衣袖，眼睛通红，继而哽咽出声：「顾麟干，你把我藏起来好不好？」 房内寂静，只有她轻轻哽咽抽泣的声响。 顾麟干望着她噙满泪的眼眸，点头：「好。」 孔嫣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不想成亲，也不想再回去。她叛离孔家，若被孔家寻到，定要杀她，所以，她请求顾麟干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在这里的事。 那时候顾麟干被孔嫣的脆弱与可怜外表迷惑，又沉迷于孔嫣的温柔与明媚灿烂之中，来不及细思其它。他只知道，和孔嫣在一起，他很高兴。那时他是心甘情愿沉溺在她的温柔乡中。 他与她隐居在京都郊外一片山林中。 两年后，孔嫣有孕。 生产时，天生异象，云烟浩渺席捲如波，百鸟盘旋，啼鸣山野。 她诞下一子，天生神相，附神髓，育神心。数千年来，北离大地，仅此一个。 孔嫣欣喜万分，看着怀中婴儿的眼眸里闪烁着强烈的惊喜。那时候，顾麟干以为她只是高兴。 她说，想让孩子随她姓。 她为他取名：孔悬厌。 之后九年，过得相安无事。孔悬厌在他们身边平安健康长大，因天生神相之故，修炼几无瓶颈，仍是小孩便已达到了其余修炼者二十来年的修为境界。 可第十年，孔嫣病了。 吃了许多药都没效，顾麟干往她体内输送灵力也不见起色，他不得不离开为她去寻药。 传说，京都往北而上，有座雪山名为覃苍山，是初代神君飞升之前所住之地，那里生长着各种稀世药草。虽危险重重，他仍只身前往。 在那座雪山上，他结识了一个姑娘，出世脱尘，一尘不染，犹如世上最为神圣的花，光是站在那里便令人觉着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说，她叫曲丹青，是覃苍山现任山主。 他从曲丹青那里得到了一株可治百病、助长修为的仙草。 孔嫣服下仙草后，身体好转的同时，修为大涨，随即突破瓶颈，进阶元婴。 第十一年，顾麟干到了渡劫期，需闭关数日固修为做准备。 孔嫣送顾麟干去闭关后，对孔悬厌的态度忽的变了，她看向他的眼神总是阴沉，若有所思的模样似在打算着什么。 孔悬厌十一岁生辰当日的夜间，孔嫣将孔悬厌带到院中，那时孔悬厌以为她给自己准备了惊喜礼物，满面期待，可她却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尖锥刀，朝着他后背嵴骨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犹豫一刺而入。 尖锥刀直直贯穿孔悬厌嵴骨。 锋利的尖锥伴随着刺骨冷冽的寒意划破他的血肉，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 「啊—」孔悬厌痛喊出声，响彻山野。 她将他的神髓硬生生从骨头里挖了出来。血肉翻开，红血淋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母亲！好疼啊——！！」 「啊！！！」 孔嫣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她甚至想要将他的神心一併挖出。 父子连心，正闭关的顾麟干感觉到异常，强行停止修炼破关而出。 赶到时，孔嫣已将孔悬厌的神心自体内取出。 孔悬厌倒在血泊中，胸口衣裳被血浸湿大片，其后是个空荡荡的洞，后背血肉模糊，他面无情绪，睁着眼，眼却却神，也没了气息。 寒风萧瑟，凉意森森。他瘦小身躯倒在她身边，好似被她随意丢弃的垃圾。 孔嫣手握着孔悬厌的心脏，面带微笑望着顾麟干：「顾大仙人，多谢你这么多年的配合，与我一同孕育了这个数千年一现神相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十一年来悉心照顾，他也得回报些什么，他的神髓与神心，我便收下了。」 这时候顾麟干才知道，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她亲手构造的骗局。 她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所有的温柔与甜蜜，都不过是为了要借他的身，孕育出个神种。 他是北离皇室唯一一个飞升成仙的，此后数百年仍无人飞升，可北离皇室得紫薇星护佑的光芒数百年来仍未有熄灭之势，天恩循环，他若与人孕育生命，定是天生不凡。 顾麟干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心狠到如此地步。她的亲生儿子，她居然能下如此狠手！！ 顾麟干强行破出关，又气血上涌，没忍住吐出血来。但即便如此，他仍拼劲全力从孔嫣手中夺回了孔悬厌的神心。 孔嫣不甘他夺回神心，奋力一击致使神心破碎，然后带着孔悬厌的神髓逃走。 孔悬厌身死，心虽有碎裂，却仍在跳动。 神心可育神髓，心活着，孔悬厌便还能活，若他日神心痊癒，便可重归于孔悬厌体内助他重塑神髓。 为此，顾麟干捨弃一整个地仙境界的修为替孔悬厌重塑完整身躯，又用静心池中初开的一支青莲纳入他灵力后化为心脏，填上他胸口空缺的那部分。 神心被保藏于北离皇室至宝温心莲中，修补碎裂的神心非短期之功，需常年以温和的灵力滋养，不可间断。 三年后，孔悬厌以新的身躯醒来。只是那时，他修为全无，一切修炼得重新开始。连他的性格，也变得与以前不同。他胸口里那颗为延续他生命而跳动的，毕竟只是一支青莲所化，不是真的心脏。 第101页 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喜怒哀乐在他这里也没有太大区别，感觉不到温暖与寒冷，分不清具体的好与坏，喜欢与憎恨，快乐或悲伤，他看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极其无趣，无论何事，都提不上兴趣。 顾麟干需闭关，一是修补神心，二是他先前强行破关，伤了心脉，又在与孔嫣打斗时伤了元气，这三年又耗费大量修为与灵力为孔悬厌重塑身躯，他已精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想其它。 他命人寻到一位早年间结交的修炼者，知他平生最爱酒，便以京都美酒作礼，请他收孔悬厌为徒，带回他的地方好生养着。 而后，孔悬厌十四岁那年，他被一个名唤齐徊闵的老头带离了北离京都，去了一个离京都很远很远的干元山。 他在干元山一待，便是七年有余。 而孔嫣，自夺走孔悬厌神髓后，便再也音讯。是死是活，皆不知。 顾麟干派人前去南洲仔细打探消息，才更为详细的得知，孔嫣不是孔家幼女，当初那个被许亲事的幼女另有其人，而孔嫣只是孔家的一个私生女，连族谱都进不了。 可惜一开始时，顾麟干只看到眼前的欢愉，没有细究她的过去，盲目的相信了她说的所有话。那是顾麟干此生做过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极其愚蠢、也令他后悔极深的事。 而那之后，顾麟干进入皇宫深处结界山洞闭关静修，一入七年，本体从未外出。 --- 如今，结界山洞中。 顾麟干与孔悬厌对面而立，顾麟干态度坚决强硬，孔悬厌却也不愿退步。可若真动手，孔悬厌自知自己不会是他对手。 可他不愿曲涟兮离开，也不想她死。她本就是好好活着的，她还小，心中明媚如阳，那些痛苦本就不该由她来承受。 而他，并不介意再承受多一些痛苦。再怎么痛，也不会比当初被亲生母亲挖心钻髓的痛苦来的强。 孔悬厌道：「我并非要毁掉温心莲，我只是想让那里面的东西恢复的慢一些。」 「不行。」 「只需要往里渗入一缕寒冰冻结住……」 「不行！」顾麟干态度极为坚决。 「……」 孔悬厌抿唇，亦有些不悦。 一时间，洞中气氛忽变得凝重，连空气都好似冻结。唯有水池中仍有些许潺潺水声。 顾麟干看着孔悬厌，眼神凝重，他的态度很明显，温心莲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破坏。孔悬厌如今能对曲涟兮动情，那便证明温心莲中神心已几近痊癒，只需最后一步，神心便可彻底痊癒，他便能恢复成一个情绪正常的人。 因此，在那之前，顾麟干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温心莲。即便是孔悬厌本人，也不行！ 可孔悬厌却也不像是要让步的样子。 最终顾麟干无奈嘆息一声，又道：「悬厌，我知道你喜欢她，如若我仍在修为鼎盛之期，你想任性我也不拦你，可如今……」 他眉心紧蹙起，面容更是严肃：「我这幅身躯已支撑不了多久，我必须要赶在坐化之前替你彻底补好神心，将它归还于你体内。」 孔悬厌一愣，眼神错愕，继而有些难以置信浮现：「你……」 「不可能，」孔悬厌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的紧握：「你看起来明明很好，不可能要坐化了……你是仙身，怎么会死？你至少要活千年……你得活上千年……」 他眼神闪烁，仍是不信：「你不会死的。」 顾麟干道：「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是事实。」 「……」 孔悬厌一时心绪翻涌，难以平缓。他望着淡定自若模样说出这番话的顾麟干，不由紧了紧牙，眼中的不愿相信情绪仍然明显。 「当初那事，我几乎耗尽心神，虽仍活着，可底子却已如枯木腐朽，支撑不了太久。但你，必须活着。」顾麟干道：「待神心归于你体，神髓重生，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彻底恢复，飞升成神指日可待。」 他伸出手轻按了按孔悬厌肩膀：「悬厌，从小到大，我从没要求过你做任何事，在干元山的七年，你不想回来，我也没勉强过你。但这次，我请你不要任性，听我的。」 孔悬厌望着他：「那曲涟兮呢？」 「回到覃苍山，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本就属于那里。」 「若她真回到覃苍山，她身上的恶情种会消失吗？」 「……不知。」 孔悬厌抿唇，深吸口气：「所以，即便我听你的，曲涟兮也回到覃苍山，可待他日后与她再见，她要么是忘了我，要么是继续受恶情种折磨，仍无法与我在一起，对吗？」 顾麟干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并不知晓是否真的会这样。 有关雪楹花灵树一族与覃苍山的事，从来只在古籍记载之中。当初那些闯入覃苍山主脉中的人，活着出来的屈指可数，那些人个个老奸巨猾，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时的事。 顾麟干道：「世事本就难两全。择其一，便得弃其二。」 「她回覃苍山，起码还能活，若她留下，只会死得更快。有些事，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孔悬厌低下头，眼帘微垂，一时颓废，似是没了力气。 顾麟干收回手，又道：「好好想想吧。」 「……」 醉仙居。 顾子木与曲涟兮一同从醉仙居出来，她要走时，顾子木笑问：「那柄玉雪剑，你真的不要？」 第102页 「不用啦，我有我自己的剑，还有先前在这里认我为主的金藤长月弓，已经足够了。」 顾子木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之后改主意了，可以找我要。」 「谢谢。」曲涟兮朝他挥了下手：「那我先走啦。」 「嗯。」 曲涟兮在外头没见到叶洵，转身往四周看了看，仍不见他身影。 「五师兄？」她试着喊了喊：「五师兄？」 周围无人应答。 曲涟兮抬手摸了下头发，是因为自己跟顾子木在醉仙居内聊的太久，他等不及，所以先自己去附近逛了吗？ 曲涟兮仍在附近找了找。 经过一条巷道时，隐约看见个熟悉身影，她有些惊喜，小跑过去：「五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迈进巷道之中，两边墙壁上黑影迅速笼罩，她所见身前叶洵的身影眨眼间消散，待回过神来，她已在一个被黑暗笼罩包围的结界之中，将她与周围正常环境隔绝开。 有低吼声自暗处传来。 随即有一双猩红眼眸显现。一条巨型黒蟒吐着蛇信，睁着猩红之眼直直俯视着她。 她睁大眼，眼眸颤动，满面错愕。这情形……似曾相识。 不过这回，虽有惊讶，却非初次那般不知所措。 她很快回神，额间金印一闪，金藤长月弓随即出现在她手中。她举起长弓，对准身前黒蟒。 大约是因此时无箭在弓上，黒蟒不以为然，又似有一声嗤笑响起。 它张开锐利獠牙，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站于原地，拉开弓，灵力所凝聚化出的灵箭瞬间显露。午后她有练箭，此时手感仍在。 箭脱弦而出，带起一阵冲击之风，至刺入黒蟒巨口中。 「吼——」黒蟒喊叫声起。 曲涟兮脚尖点地，飞身而起，避开黒蟒因吃痛而乱甩的长尾。 而后又拉开弓弦，第二箭射出，直中它七寸之处。 「吼————！！」 黒蟒倒地，随后周围结界消散。它巨大身躯化为粉尘，消散而去，最后留一手指粗大、半臂长的小黑蛇本体落在地。已无气息。 曲涟兮走过去，稍眯了下眼。这东西似乎跟之前在干元山见到的一样，是被炼制而成的邪祟。 黒蟒轻敌，以为她不堪一击，她得以用金藤长月弓连出两箭皆中要害。否则若正儿八经打起来，肯定免不了一番纠缠。 不过…… 京都城外不是有结界吗？这种东西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为什么攻击自己？ 仔细想来，先前在干元山时，那条出现在孔悬厌院中的黒蟒似乎也要攻击自己来着。 曲涟兮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来，便拿出一块手帕，将那小黑蛇包起来直接带走。等回去后问问孔悬厌。 而她离开后，巷道转角幽暗处，有个身影渐渐显露。她自暗处走出，望着曲涟兮迅速跑走的背影，神色更显凝重。 大意了。没想到曲涟兮修为增长不少，她离开干元山时分明只有一把桃木剑，如今却有认主灵物护身，不过一个来月，她进步倒是挺大。 此次一击不中，之后要再去完成元菡萏交代的事，不太容易。 她抿唇，转身，抬头可见有人立于身前，他手中执剑，剑指向她，眼神沉沉：「敢问沐萤前辈为何会在京都？又为何要对我小师妹动手？」 见是叶洵，沐萤缓了下神，往前走去：「你只需要完成你自己的任务，拿到三形五叶花，其余的，不是你该管的。」 「既然你要来京都，当初为何不与我一同前来？」叶洵嗓音冷冷：「是害怕我影响到您……跟母亲的所谓大计吗？」 沐萤蹙眉，眼里有一丝不悦浮现：「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完成你自己的任务，然后离开京都。」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 「……」 叶洵忽的笑了，嘴角扯起的笑意却满是苦涩。与他……无关？既然无关，又为何要逼他去做那些他本不愿意做的事？ 真是好笑。 叶洵收回剑，愤然转身离去。 沐萤皱了皱眉，脸上表情缓了缓，又有些许无奈之意自眼底浮现。 公主府。 清平苑院中，石桌上摆着那条曲涟兮带回来的邪祟小黑蛇，她右手握着树枝，小心翼翼的往它身上戳了戳。大抵是死透了，没有半点反应，她凑过去嗅了嗅，也没有奇怪的味道。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黑蛇。 叶洵匆匆回来。 曲涟兮见他，露出笑来：「五师兄，你回来了。之前你去哪里了，我都没在醉仙居附近看见你。」 叶洵却紧蹙眉头，面色严肃走到她身前抓住她手腕：「小师妹，你回干元山吧。」 曲涟兮眨了眨眼，困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干元山？我才来这里没几天呢，师傅说我可以下山半年的。」 叶洵着急，却又说不出原因：「你就先回去，反正过段时间你要再下山，师傅也会允许的。」 曲涟兮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要你回去！」 「……」 曲涟兮看着叶洵，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洵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缓神后，又道：「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就是……希望你可以早点回去。师傅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很想你的。」 第103页 「那……过几天吧。」曲涟兮笑了下：「我要等天师监那位覆夭天师出关，有点事要请教他。他会在游盟大会开始前出关，只有几日了。」 「……」叶洵紧抿唇，眼神闪烁未定，他松开曲涟兮的手，低下头，似在思索什么。 曲涟兮小心着询问：「那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洵抬头对上曲涟兮目光，然后摇头：「没有。」 他深吸口气，又转身：「我还有事，我先去忙，你自己玩儿吧。」 而后不等曲涟兮反应，叶洵便毫不犹豫大步离去，像是真有要紧事要忙。 曲涟兮有点茫然，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她撇了撇嘴，又用树枝戳了戳桌上那条小黑蛇。 小黑蛇忽的动了下。 曲涟兮愣住，以为是自己眼花。她接着戳了两下，小黑蛇本已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然后，扭动起来。 曲涟兮没来得及惊呼，它便张着嘴要朝她袭击。 曲涟兮用树杈直接将它按住。它使劲挣扎了几下，没能逃脱。曲涟兮很是惊奇，之前看起来明明是死透了，怎么忽然又活了？ 她把它关在一个盒子里锁起来，隐约可以听见它往盒子上撞击的声响。所幸，它目前只是小黑蛇状态，没有变成巨型黒蟒。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后，天色彻底暗下来。 莜娘前来给院中点灯。曲涟兮闲来无事，便帮她一起。 身后有凉风忽过，似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念玉轩……去念玉轩……」 有点凉，有些痒。 曲涟兮一激灵，猛的转头往后看。可身后无人，此时院中只有她与莜娘两人。 曲涟兮伸手拽了拽莜娘衣裳：「莜娘，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莜娘摇头：「没有。」 曲涟兮皱了下眉，似是困惑，她又往院中扫视一圈，确实再无他人在此。 犹豫了下，她又问：「莜娘，念玉轩是哪里？」 闻言，莜娘脸色有一瞬僵硬，眸子里一闪而过诧异，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反问：「曲姑娘，您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去念玉轩……」曲涟兮也觉得有点荒唐：「我都没看见有人在……该不会是出现幻听了吧？」 莜娘沉默了下。她道：「公主府确有一座念玉轩，但那地方只有公主殿下一人可进，其余人禁止入内。」 「那是什么地方？」 莜娘摇头：「不可说。」 然后莜娘走到曲涟兮身边，压低嗓音提醒：「曲姑娘，提醒您一句，千万别去念玉轩，先前九皇子进了念玉轩，被公主殿下痛骂了一顿，差点就动手打他了。再之前，有下人误入，被殿下直接挑断了手筋、脚筋……总之，那是府中禁地。」 曲涟兮闻言，惊讶之余，连连点头。 显然念玉轩中藏着顾柳依的秘密，那种地方，没有顾柳依允许，她不可擅自进去。 莜娘离开后，曲涟兮准备回房休息，刚到门口，那股奇怪的凉风又从身后吹拂而来。 随着风一道而来的，还有那很轻很轻的呼唤：「念玉轩……去念玉轩……」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曲涟兮一愣，脚步不由顿住。她蹙了蹙眉心，双手不由自主攥紧衣角，模样似是纠结与紧张。 她小心着转头过去看，可身后仍是空无一人。院中幽静，唯有些微烛火映照。 她忍不住哆嗦了下，脑袋僵硬着转回来。 这公主府……该不会是……闹鬼吧？！ 作者有话说： 生离&死别？(/(°∞°)\) 第42章 屋外时不时有风起, 吹动院中树叶沙沙作响。 随着那风一併而来的，还有那似请求似呼救的幽幽声音。那些声音自方才开始便断断续续出现，像是在请求曲涟兮去他们所言的念玉轩中救他们。 但不久之前莜娘告诉曲涟兮, 念玉轩是公主府禁地，没有顾柳依的允许，谁也不能入内。何况，她只是在这里做客借住的, 不能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府中乱闯。 但那些声音在意识到她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喊声后，便一直缠在曲涟兮身边。 曲涟兮捂着耳朵, 那些却幽幽穿过她捂着耳朵的手仍然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院中似有脚步声起。 曲涟兮一愣, 连忙松开捂耳朵的手, 起身便往屋外跑去。院中正往这边走来的是才从顾麟干那边回来的孔悬厌。 曲涟兮毫不犹豫奔跑而去，面色郑重停在他身前，下意识便牵起他的手：「四师兄, 你回来了！」 孔悬厌稍有诧异：「怎么了？」 曲涟兮小心翼翼往四周看了看，而后压低些许嗓音道：「四师兄，这公主府好像……闹鬼？从天黑后，就一直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去什么念玉轩念玉轩的……还让我救救他们……这很不正常！」 孔悬厌眉心微蹙，眼中有一瞬讶异后，随即恢复如常。想来是之前所见的那些成团执念。这几日它们一直安分未出现, 但显然, 它们也没有安分太久。 它们想要离开这里, 可公主府内设有防止它们离开的阵法结界。所以, 它们想藉助外人之力离开。 孔悬厌问她：「只是听见了声音？」 曲涟兮点头, 如实作答：「嗯, 只听见了声音, 我找了两圈都没看见有人或者别的什么，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念玉轩那边传过来的。」 第104页 孔悬厌轻「嗯」了声，又道：「在我搞清楚那些东西有没有危险之前，你不要靠近它们说的那个地方。」 「你要去查？」曲涟兮稍皱了下眉头：「可这里毕竟是柳依姐的公主府，乱逛好像不太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孔悬厌觉得，被关在念玉轩中的那些东西早晚都会跑出来找曲涟兮。它们虽暂时无法离开公主府，可这清平苑，在公主府内。毕竟，曲涟兮是眼下这府中唯一可以听见它们呼喊的人。 孔悬厌虽知晓这公主府种藏着些东西，但那所谓的呼救声，却是从未听到过。 他叮嘱曲涟兮：「你不要主动去找它们。」 曲涟兮乖乖点头：「知道知道，不会的。」 「咚咚——」屋内传来什么东西撞木头的声响。 孔悬厌立即看向曲涟兮房间，瞬时警惕。 曲涟兮才想起来自己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她笑道：「那个，我从外面带回来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何物？」 曲涟兮牵着孔悬厌的手到她房间。让他坐下后，打开了摆在桌上的木盒。 盒中的小黑蛇见盒盖打开，第一反应便是冲出来要咬人。曲涟兮先一步反应，用之前折下的树枝用力将它按下，再次按回盒中。 孔悬厌：「……」 曲涟兮解释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在一条小巷子里被它袭击了，当时它是巨蟒的形态，和之前在干元山时见到的差不多。所幸它有些轻敌，我用金藤长月弓射中了它口中和七寸之处，它就变回了这样的小蛇。」 孔悬厌猛的望着曲涟兮，紧张又担忧。 曲涟兮又道：「我本来想着把它捡回来给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和干元山见到的一样，当时它都僵硬了，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它死了，结果没过多久它又活了。」 被金藤长月弓连着射中两次，居然还活着。显然，这邪祟的要害并不在嘴里或七寸之处。 见孔悬厌那两眼担忧模样，曲涟兮又笑了笑，说：「你放心，我没事，它都没碰到我。」 孔悬厌蹙眉：「真的？」 「真的。」 孔悬厌这才稍稍松缓了口气。 他转而看向木盒中那条小黑蛇，虽被曲涟兮用树枝强按住，可仍然在挣扎。就方才曲涟兮所言，这东西十有八-九与当初出现在干元山的是一样的。 只是孔悬厌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京都城外不是设有阵法结界么？ 还是说，这邪祟又是用之前进入干元山时的办法，先以正常的小黑蛇形态悄悄进入，等到操控者指示，而后化为巨型黒蟒袭击目标。 孔悬厌皱起眉头，神情顿凝重。那些人也出现在京都了？ 干元山…… 京都…… 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找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孔悬厌抬眸看向曲涟兮。 犹记得，先前在干元山时，那巨型黒蟒弄出动静将自己引开院中后，转而在自己院中袭击了曲涟兮。今日，它又在京都巷中袭击曲涟兮…… 孔悬厌问她：「你告诉过别的人，你的真实身份吗？」 曲涟兮一愣，然后摇头。 如若不是顾麟干认出了她与母亲长得相似的面容，如果不是因为恶情种忽然出现……她其实都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即便有人怀疑她也不会承认。 母亲希望她离开覃苍山后好好活着，裘婆婆在带她逃命途中以命相保护住了她。自离开覃苍山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与那里有关的事，在干元山的这段时间，她更是只字没提。 而前世在干元山待的那十年，她也未曾与师傅他们说过。乃至最后渡劫失败而死，她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曲涟兮看着孔悬厌，小心询问：「四师兄，你是怀疑，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孔悬厌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我没跟别的人……」 「我父亲说，当初闯入覃苍山的那批人，仍有几个活在这世上的，他们都见过你母亲的模样，而你又与你母亲生的相似，如若他们当中有谁见过你，自然会联想到你母亲。」 「……」 曲涟兮抿唇，稍低头思索。似乎，是有这个可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孔悬厌有条不紊道：「第一次袭击你只是意外，毕竟当时是在我院中，也许它想在我院中找什么东西，而你挡道了。而今日这次，巷中袭击，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曲涟兮收回压着小黑蛇的树枝，迅速将木盒盖上，然后搬着椅子坐到孔悬厌身边。 孔悬厌想了下，又道：「你想想，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是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曲涟兮眉头拧在一块儿，仔细思索。她全身上下就没几个宝贝，之前在醉仙居得到的金藤长月弓算一个，再有便是…… 她下意识抬手抚上脖子上的项鍊。那是母亲给她的，自她有记忆起她就戴着了。 除此之外，能让那些人感兴趣的大概就是她的身份了。更准确一些来说，是她作为已故的上任覃苍山山主曲丹青的女儿这个身份。 曲涟兮看向孔悬厌，孔悬厌也正望着她。 曲涟兮抿了抿唇：「我不确定……在来京都之前，除去身份，我身上唯一带着的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我母亲给我的项鍊。」 第105页 她将脖子上的黑珠子吊坠项鍊取下，递给孔悬厌。 孔悬厌伸手接住。珠子漆黑如墨，握在手中却未感觉到有灵力。他盯着看了会儿，没看出有何不同。 曲涟兮伸出手指，在珠子上轻轻点了点，珠子像是感应到曲涟兮的召唤，忽的发光，而与之相呼应的，还有融在曲涟兮体内的金藤长月弓。 眨眼瞬间，金藤长月弓显现，被握在曲涟兮手中。 孔悬厌错愕。 曲涟兮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其实之前在醉仙居，这金藤长月弓认我为主，也是因为这珠子忽然亮了下，它就直接飞过来认主了，我都是懵的。我想，我能得到这宝贝，应该是我母亲的功劳。」 孔悬厌再次看向在手中发光的珠子。这会儿，他却感受到有充沛的灵力自珠子里溢出，源源不断，极为纯净，没有一丝一毫受到其余之物的沾染。 灵物都喜欢这种纯净的灵力。 孔悬厌将珠子递还给曲涟兮，曲涟兮接过，重新戴回脖子上。她问：「你觉得那些人是因为我的项鍊才来袭击我的吗？」 「不是。」 孔悬厌认为，那些人是为了曲涟兮这个人来的。他们当中有人认出了曲涟兮的身份，想要藉助她的身份、让她带他们再次进入覃苍山。 显然，上次入覃苍山，他们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见孔悬厌又皱眉思索，曲涟兮想了想，笑道：「好了，这个话题先不继续了，反正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等之后捋清楚了再说。」 她很干脆转移话题：「你今天去见顾伯父，都聊了些什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她还小心着往他那边凑过去了些，轻嗅了嗅：「也没有喝酒。」 「聊了些陈年旧事。」孔悬厌神色淡然：「他说许久未见，想与我一起吃个饭，我便答应了。」 他再看曲涟兮：「你呢？吃过晚饭了吗？」 曲涟兮笑着点头：「当然。时辰一到，莜娘就把晚饭送过来了，还在旁边看着，想不吃都不行。」 孔悬厌眼神柔和了些。 而后他又道：「以防再有邪祟攻击你的情况，这几日你就在公主府待着，别去外面乱跑。还有，你所说的念玉轩，那里面的东西应该会出来寻你，别轻举妄动。」 曲涟兮一惊，又诧异：「它们会跑出来找我？」 「嗯。」孔悬厌坦然点头：「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公主府内设有阵法结界，它们不会攻击你，也没有能力攻击你。我猜，它们应该是想离开这里，所以才找上你。」 曲涟兮更为不解：「它们想离开，为何要找我？」 「大约是因为，只有你听见了它们的呼唤。它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 曲涟兮撇了撇嘴。好吧。 不过不能攻击自己，找上门来就找上门来吧。它们主动过来，总比自己过去找它们要好。毕竟她不能在公主府乱闯。 孔悬厌悠悠站起身来：「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他拿起桌上装有邪祟小黑蛇的木盒，转身往门口走去。 曲涟兮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孔悬厌一愣，转头看她：「还有事？」 曲涟兮眨了眨眼，然后摇头：「没、没有。」 她默默松开了手。 孔悬厌道：「早点睡，明天见。」 曲涟兮点了点头：「嗯……好。」 她站在原地望着孔悬厌走出自己房间，很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她努了下嘴，忍不住嘆息一声。 翌日。 曲涟兮起床后，没在院中看见孔悬厌，去他房间时发觉他盘膝而坐于床上，似是入定静修。 她不便打扰，便蹑手蹑脚走开。 孔悬厌入定修炼的时间远远长于曲涟兮，她一般就一到两个时辰，可孔悬厌入定后一修炼便直到黄昏。 睁眼缓和后，只觉身体轻松。 他起身行至窗边。院中，曲涟兮正在练箭。 练习时她用的是普通弓箭，以免毁坏院中物件。此时，她站稳步子，已拉开弓弦，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黄昏暖色的霞光安静落于她身，朦胧如幻，有些许不真实。 孔悬厌站在窗边，视线直直望着她。他忽的想起顾麟干与他说的那些话，手上不由用上些力，将一片衣角紧紧攥在指间。 曲涟兮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她自己小小欢呼了下，去取回箭时，转身看见了在窗边的孔悬厌。她愣了愣，而后笑着朝他招手：「四师兄！」 孔悬厌缓了缓神，点头示意。 他走出房间，曲涟兮笑着跑来，在他身前站定脚步，脸上笑意盈盈，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道：「四师兄，你入定的时间好长啊，这眼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孔悬厌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嗯，一起吃。」 「好！」 之后又过了一日。 孔悬厌有关修炼一事要问顾麟干，与曲涟兮一起吃过午饭后便出门了。 曲涟兮照常在院中练箭。她得赶在游盟大会正式开始前，尽可能做到百发百中。起码，至多只能有半个指甲盖的偏离。 天色暗下来后，风起，吹动烛火摇曳。 那种有点熟悉的森森凉意再次出现在曲涟兮身上。而后，之前因孔悬厌在此而没有出现的声音此时再次出现。 第106页 「念玉轩……」 「来念玉轩……」 先前孔悬厌有提醒过，曲涟兮也已有心理准备。她倒是不怕，只是有些好奇。 她定了定神，此刻眼前虽无物，却坦然道：「我只是公主府的客人，不能随便去主人所设禁地。你们要是有事，自己过来说。」 话一出，那些声音忽的静下来。 院中的风也倏忽停了。 曲涟兮小心翼翼往院中看了看，仍不见有人。她抬手挠了下头发，眼神稍许疑惑。 不来吗？ 她努了下嘴，转身。而后瞬间错愕。 她不由后退两步，两眼皆是诧异的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门口的人……不，不能说是人，因为她所看见的，只是个半透明状、且不见双腿的…… 灵魂？ 是灵魂吗？ 曲涟兮不确定。她不知道如何称呼这种存在。 「你是？」那半透明灵魂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面容。 半透明灵魂问声，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清其面容，曲涟兮眼中震惊更甚数倍。 她睁大眼，瞳孔剧烈颤动，似是不可思议，又是极其的难以置信。 那面容与三师兄宋珏出奇的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要说不同，便是这张脸稍显稚嫩青涩些，约摸，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可眉眼间神情，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曲涟兮不由自主抬起手捂住嘴：「三、三师兄？」 那半透明灵魂直直望着她，苍白的嘴唇轻启：「救我……」 曲涟兮眼眸一颤。 「救我……」 第43章 眼前所见, 令曲涟兮满目皆震惊。 她嘴唇轻启，正要言语，耳边忽的传来另外一个急促声音：「宿主！」 曲涟兮一哆嗦, 下意识蹙眉，她侧目瞥了眼，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六九。而再定睛往前去看时，那半透明的灵魂已然不见踪影。 曲涟兮大惊, 连忙过去找寻，可屋子内外都不见其身影, 院中也恢复寻常夜间时的寂静。 不见了…… 是被忽然出现的六九给吓到, 所以回去念玉轩了么？ 曲涟兮紧抿着唇, 眉头紧蹙。她刚刚应该没有看错……吧？那是三师兄的脸，对吧？ 可她想不明白，三师兄明明好好的在干元山, 这出现在公主府里的与他面容极为相似的那个灵魂……是谁？ 六九扑腾着翅膀飞到曲涟兮身边：「宿主，你在找什么？」 曲涟兮缓了下神，悠悠抬头看向六九：「你怎么忽然跑出来了？不是说最近没事，你都不出来了吗？」 恶情种出现后，六九的那个攻略任务就不得不延后。毕竟，恶情种花开三次后，曲涟兮会死, 而目前, 孔悬厌对她的好感度才是「一」。 它并不知晓孔悬厌心脏破损尚未彻底恢复一事, 所以它不明白为何孔悬厌明明对曲涟兮动情, 好感度却如此低。 而为确保曲涟兮能够活着完成这个任务, 它便不在催促两人间的接触, 在他们寻到合适的办法解决恶情种之前, 暂时回到原本的系统状态。或者说，待机。 刚刚，它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就跑出来提醒曲涟兮。但曲涟兮多在意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六九反问曲涟兮：「宿主，你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吗？」 曲涟兮皱眉稍思索了下：「你指的是这个院子里？」 「不，在院外。」六九道：「或者说，在公主府外。」 曲涟兮更为疑惑：「府外？」 她刚刚在意的只有出现在眼前的与三师兄宋珏极为相似的灵魂，并未太多关注外边的情况。何况，清平苑在内院，与府外相距有些远，她也确实没有感觉。 她又问：「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只能感觉到有些奇怪，像是在盯着这里。你这几天要是出门的话，最好小心点。」 曲涟兮耸肩：「我这几天不准备出门。」 据六九所言，再加上之前的事，大概是和先前出现袭击自己的邪祟有关。看来被四师兄说中了，这回那些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 知道外面有危险，她才不要出门去自寻死路。在天师监那位覆夭天师出关前，她都准备老实待在公主府。 而且，她正好还有别的事要做。 曲涟兮抬手将飞在半空中的六九握住，笑吟吟看着它：「六九，既然你都出来了，不如索性帮我个忙呗～」 「……危险吗？」 「不危险，就在府中。」曲涟兮忽然压低些许嗓音：「这公主府内有个念玉轩，你去帮我看看那地方在哪里，还有，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六九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是在这里借住的，不能随便乱来。但你现在只是只百灵鸟，在府中四处飞来飞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 「拜託拜託，帮个忙好不好～」 曲涟兮朝六九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两眼期待注视着它。 六九无奈：「好吧。」 曲涟兮双手合十在胸前：「谢谢六九～」 「不客气，谁让你是我宿主呢。我去了。」 六九说走就走，毫不犹豫振翅而去。 曲涟兮站在院中望着它高飞，而后消失在夜色中。她敛了敛脸上笑意，将手放下，继而飞身上了屋顶，远眺而去府外的方向。 第107页 夜色沉沉，暗意汹涌。 有风骤起，寒凉侵袭而来。 曲涟兮立身于屋顶之上，神情稍有严肃。她眯了下眼，盯着公主府的危险的气息么？是在等自己出去？ 她收回目光，下了屋顶。转而望向院门所在。她不由皱眉，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四师兄怎么还没回来？是在顾麟干那边修炼时入定了么？ 她在房间等了会儿，没等到孔悬厌回来。但她想，修炼是要紧事，他在他父亲那边多待会儿也是正常的。等他修炼结束他会回来的。 不过这会儿尚早，她也未有困意，想了想后，便拿过桃木剑去院中练剑。练的是之前师傅齐徊闵给她的沧澜剑诀。 此剑诀境界共分七层，越往上越难。如今曲涟兮在第三层，在即将突破第四层的境界边缘徘徊。 她有所修静心诀加持，又有以前的经验，剑诀修习速度很快。若是寻个安静之处多加静心专注修炼，也许还会更快。 曲涟兮手执桃木剑，于院中空旷处练剑。沧澜剑诀的每招每式她都熟练，练起来十分熟悉。 她以一剑剑意破夜风，抬手挥斩落叶。桃木无锋，却胜却利刃，叶自剑缘而下，自分两半，从剑两侧缓缓飘落。 约摸半个时辰后，六九匆匆忙忙飞回，它像是受到惊吓般直直奔来，眼看就要冲向院中曲涟兮的脸，却被先一步反应的曲涟兮伸手给抓住。 六九僵硬着挥了下翅膀，然后脑袋耷拉下，似是受惊吓不轻。 曲涟兮不解：「六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鬼了？」 「……呸呸呸！」六九回过神来，挣扎了两下翅膀，曲涟兮顺势将它放开。 它重新扑腾回半空中飞着。 曲涟兮问：「你找到念玉轩了？」 「我亲自出马，当然找到了！但是……」六九话锋一转，再开口前忍不住哆嗦了下：「别听『念玉轩』几个字好听，那地方真是邪门，阴森森的！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曲涟兮答：「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那还需要六九帮忙去打探吗？ 六九一脸惊恐：「那里面是一片坟地啊！我的天，居然有人把坟墓挖在自己住的府邸里，这也太诡异了吧！而且那墓碑上刻着的人，全都姓宋！太诡异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曲涟兮：「……」 她脸上表情僵住，什么东西？念玉轩内是一片坟地？坟墓中所埋葬的人全都姓宋？ 曲涟兮忽的想起什么：「有没有叫宋珏的？」 「不仅有，而且还在正中央位置！跟你那位干元山的三师兄宋珏同名同姓！」 曲涟兮瞬间睁大眼：「那……」 六九打断曲涟兮原本要说的话，激动着又道：「而且更为诡异的是，你知道他旁边那座墓上刻着谁的名字吗？顾柳依！就是这座公主府的主人，此刻就在你三师兄身边的那位顾柳依！」 「……」 「怎么会有人给还活着的自己立碑啊？太晦气了吧？而且还是立在自己府中！好诡异！！」 「…………」 曲涟兮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因为六九的话令她太过震惊，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消化好，所以说不出话来。 她一面思索，眉头不由自主随之蹙起，她犹豫片刻，问：「还有别的吗？」 六九震惊：「这还不够吗？那地方过于诡异，而且周围有东西护着，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在那东西发现之前就先出来了。你要是想要细节，你自己去吧。」 曲涟兮挑眉：「你怕什么？你不是不会死掉的灵体吗？」 「……这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我拒绝二次配合。」 「切，小气。」 「我撤了，你自己悠着点吧。不过我劝你还是等你四师兄回来后让他跟你一起去，毕竟，你现在还是很弱的。」 「……」 话说完，六九就真的消失了。 曲涟兮无奈，她撇了撇嘴，行吧，好歹她算是知道那念玉轩里有些什么了。虽然暂时还不是特别确定。 眼见为实，她还是得亲自看看为好。毕竟六九那慌张模样，想来也没有仔细查看。 不过……坟地……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下巴，眉头紧锁，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念玉轩中真的是坟地吗？可……三师兄和柳依姐明明都还活着，为什么会有他们两个的墓碑？！ 忽有风起，凉意直面而来。 曲涟兮忍不住抖了下肩，一激灵。她使劲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摩挲着胳膊先回了房间。 这事有古怪，还是等四师兄回来后和他商议再做决定。 原本，曲涟兮是这么打算的。但有时，事情并非皆能如愿。 夜深子时后，曲涟兮躺在床上，才有了点零星睡意，耳边忽有声音在呼唤：「念玉轩……救我……救救我们……」 曲涟兮猛的惊醒，睡意顿无。 她坐起身，一个多时辰前见到的那个有着与三师兄宋珏极为相似面容的半透明灵魂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盯着他看，他也直直望着她。四目相对，却极其安静。 曲涟兮无奈，嘆气后先出声：「你……只会说那两句话吗？除了『念玉轩』和『救我』这两句，还会说别的吗？」 第108页 那灵魂似是愣了愣，而后道：「离开……」 「离开？」曲涟兮稍许蹙眉：「你的意思是，你想离开公主府？」 他点了点头。 曲涟兮沉思片刻，又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点头。 曲涟兮调整姿势，盘膝而坐：「你是谁？」 「宋……珏……」 「你真的是宋珏？」 「十六岁……」 「啊？」 「我是……十六岁……的……宋珏……」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神比方才更显困惑。什么叫做，他是十六岁的宋珏？ 「我是……执念……」 曲涟兮安静注视着他。她忽然意识到，他说话的语速极慢，每次都只能说出几个字，不能着急问话，可能她疑惑的就在他话语的后半截，得等他慢慢全部说完。 他看着曲涟兮，一字一字慢慢出声：「顾柳依……的……执念……」 「我们……都是……」 「她……对过往……的……执念……」 曲涟兮整理了下他的话。他说，他们都是顾柳依对过往的执念。 如果他们是由顾柳依对过往的执念所化而来，那他们就不是游荡在世间的鬼魂，虽可见缥缈身影，却是虚幻。 曲涟兮还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你们是执念，那念玉轩里那片坟地是什么？」 「宋家人……的……衣冠冢……」 「衣冠冢？」 「宋家人……都死了……但……没有……找到全尸……所以……立下……衣冠冢……」 「……」 曲涟兮忽想起在干元山后山时，三师兄曾跟她说过，他家人都离世的事。但具体缘由未说，那时候气氛与话题都有点尴尬，也没好意思细问。 之后不久，顾柳依带人找上干元山时对三师兄的态度，显然以为他是早就死了。但她未曾提起她以为宋珏死去的那些年里她是怎样度过的，单单以「守寡」二字带过。 可她记得三师兄说过，他并未娶亲。 既然未曾娶亲，何来「守寡」二字？ 听完他说的话，曲涟兮不仅没觉得问题得到回答，反倒是心中疑惑越来越多，困惑之处一个接着一个。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嘆息。 而且，他们如若真的都是顾柳依的执念，那即便她到了念玉轩，也救不了他们。顾柳依的执念，只能让顾柳依放下执念方可让他们解脱。 曲涟兮眉心紧蹙，似有为难：「这件事，我好像帮不了你们。」 他定定看着曲涟兮：「没时间了……」 曲涟兮不解。 「太久了……」 「顾柳依……会死……」 曲涟兮眉头皱的更紧，一头雾水。他讲话断断续续的，真是……难猜！ 「救我们……」 「就是……」 「救……顾柳依……」 「快没……时间了……」 断续话语后，他身影接近透明，屋外风一吹，便直接消失了。 曲涟兮错愕，连忙从床上起身去了院外。可院中也不见其身影。 她看着院中暗沉之色，嘴唇紧抿，脑中回响着刚刚的话。救他们就是在救顾柳依……？快没时间了？ 何意？ 世人皆有执念，不过分大小。执念所生，人之常情。如今顾柳依在干元山与三师兄好好的，为何需要救她？ 是那些执念有问题？还是顾柳依有问题？ 想不通。 曲涟兮抬手拍了拍脑袋，又敲了敲。脑中仍然无结果。 院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曲涟兮一愣，顿时惊喜，毫不犹豫小跑过去：「四师兄，你回来啦！」 可待看清自院门而入的人时，她脸上笑意瞬间变成疑惑。 眼前所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看装扮，也不是公主府中的下人。 曲涟兮立刻警惕起来，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你是谁？」 沐萤自夜色里缓步行出，在与曲涟兮有五步距离之处停下。她抬眸看曲涟兮，而后露出个笑来。 她打了个响指，身后暗处一条巨型黑蟒瞬间涌现，睁着一双猩红眼眸、吐着蛇信、虎视眈眈盯着曲涟兮。 那种熟悉的威慑感再次出现。 曲涟兮神色凝重，心中却不免腹诽几句：又来？我不喜欢蛇啊！怎么总是来蛇！还有，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怎么带着这蛇进来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沐萤悠悠启唇：「曲姑娘，初次见面，我是沐萤。你若是愿意配合，乖乖跟我走的话，我们可以不动手，以免伤及无辜。」 曲涟兮问：「我要是不配合的话，你就要在这里跟我动手吗？这里可是公主府。」 「说起来惭愧，」沐萤笑着：「其实我不是人，这里是不是公主府，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人类的规矩，我并不在乎。」 她转而又道：「谁让你总是待在府中不出去，不能暗中偷袭，我只能亲自前来。没办法啊。」 「……」曲涟兮无奈，这种话，说的还真是理直气壮。 话语间，从她身后又有数条胳膊粗的黑蛇爬出，纷纷往前挪去。短暂片刻间，曲涟兮便被那些蛇包围。 曲涟兮现在确信方才六九所言府外有危险是真的。但显然，她不出府也避免不了危险的靠近，谁能想得到那危险来自于「妖」呢。 第109页 寻常人不敢来公主府，但妖，不在意这些。 曲涟兮也朝她露出个笑来：「你不要再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沐萤挑眉：「是吗？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曲涟兮眯了下眼，气沉丹田，然后深深吸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大喊： 「四师兄，救命啊！！」 「有妖怪！！！」 沐萤：「……」 第44章 夜风翻涌, 寒意席捲而来。乌云密布，将月与星辰皆掩盖。 大声呼喊间，曲涟兮果断后退半步, 飞身一跃上了屋顶，金藤长月弓随即握于手中。 弓弦已开，灵力所凝聚之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 而后一箭射出, 箭身刺入沐萤身前半步之距。灵箭周身有光瞬闪，带起的波动吹拂而过沐萤衣袂。 沐萤挑了下眉。她站于院中, 仰头望着不慌不忙、已做好应对的曲涟兮, 她带着笑的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但也仅是一瞬间, 而后便消失不见。她抬手，周围蛇群聚集，缓缓凝聚成了另外三条巨型黑蟒。 此时院中, 四条巨型黑蟒立身于其间，吐着蛇信、虎视眈眈望着曲涟兮。 曲涟兮心下一惊，还能这样！ 沐萤再次启唇：「曲姑娘，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愿伤你，希望你不要做无谓挣扎，乖乖跟我走, 对大家都好。」 「是吗？」曲涟兮挑眉：「那我冒昧问一句, 是谁让你来带我走的？」 「等你见到了, 你会知道的。」 「那可不行。不提前告知, 我便不知晓那人是谁, 那就请恕我无法配合。」 沐萤眯了下眼：「既如此, 曲姑娘, 那就别怪我失礼了。」 「请赐教。」 沐萤笑「哼」一声，似是觉得有趣。而后她衣袖一挥，她左侧那两条黑蟒迅速朝曲涟兮所在袭击而出。 曲涟兮手中灵箭随即射出，今日黑蟒灵活度更甚之前，那只箭，它们皆避开。 曲涟兮一面闪避黑蟒的攻击，一边拉弓射箭反击。可黑蟒两面夹击，配合无间，不像先前那般能够轻易对付。 她缓息口气，运气调灵，掌中灵力涌现，放置在房中的桃木剑得她召唤后迅速飞出，自黑蟒身后一剑刺去。 眼看那剑要击中黑蟒，本在沐萤身侧的另一条黑蟒忽的腾起，张开巨口将桃木剑咬住。 「咔哒」一声，桃木剑剑身被黑蟒尖牙咬碎，剑身断裂成两截，而后甩在地上。 曲涟兮眯了下眼。 沐萤轻笑摇头：「可惜，这要是一把上品灵剑，我这宝贝可咬不住它。曲姑娘如此身份，竟用不起灵剑？」 「身份？」曲涟兮笑：「我不过是干元山青崖道人的一个小小徒弟，哪有什么身份。前辈想必是认错人了。」 沐萤也笑着：「那是不可能的。」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抬眸间，眼中红光瞬闪，她身边四条黑蟒像是得到指令，悉数出动，毫不犹豫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不是它们对手，沐萤修为也远在她之上，继续正面应对不是办法，她很快就会筋疲力尽。 先退，再守。才是应对之策。 她毫不犹豫飞身后退，拉开与它们之间的距离。她低头瞥了眼已熄灭去所有烛火的公主府其余院落，方才那些动静，那些人就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眯了下眼，心生疑惑，但此时却不是思虑这事的时候。 沐萤飞身而起，立于一条黑蟒头顶，朝曲涟兮逃离之处追去。 曲涟兮在公主府各处屋顶跳跃，沐萤领着黑蟒紧随其后。但她并未在此时离开公主府。 这个叫沐萤的妖敢直接闯入公主府，府外想必还有后援，她这时候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六九！」曲涟兮呼喊：「念玉轩往哪边走？」 她眼前迅速出现一道淡淡的光线，为她指引方向。 曲涟兮道了句谢，加快速度往那边跑去。她记得六九说念玉轩那边有东西护着，既然公主府中没有别的人帮忙，那她就只能擅闯念玉轩了。 柳依姐，实在抱歉，此番擅闯实属无奈之举，待之后脱离危险，定跟你当面道歉！ 她至念玉轩前跳下。 门口，似乎与寻常院落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院门紧闭，夜色遮掩下，不见一丝一毫院中景象。 她犹豫瞬间，身后沐萤已追赶而来。她咬牙，往前走去，伸手推开身前那扇门，进去后迅速合上，再往里跑去。 沐萤从黑蟒上跃下。她望着那扇看似寻常的院门，轻眯了下眼，她往前走了两步，门口所设阵法却在感应到她身上妖气时启动，开始防御。 沐萤被迫后退而去。 她有些许疑惑，而后拿出她用来掩盖气息的珠子。可那珠子不知何时已裂开几条细纹，她身上的妖气微微往外渗出，那点妖气虽不强烈，但仍被这阵法察觉到。 想来，设下这阵法之人，修为在她之上。 沐萤皱眉，随即将珠子紧握在手中。是曲涟兮朝自己射出、却并未射中的那一箭。 臭丫头，还挺精。 可今日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若等明日孔悬厌回来，亦或者其余人知晓公主府中有妖出没，皇帝定会派人前来布防，届时她再想要动曲涟兮，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今日必须得手。 第110页 既然没办法从正面突破，那就……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悠悠往后退去，与她的四条黑蟒悉数消失在漆黑夜色里。 此时，念玉轩内。 曲涟兮往里跑出一大段路，回头见无人追来时才稍稍放慢脚步。她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着。 待气息稍稳后，她抬头，才看清此时院中景象。 如六九所言，放眼而去，院中四处，皆是坟墓。凉意席捲的夜里，如此近距离所见此番景象，觉阴森渗人，又觉诡异非常。 此处除她，再无他人。 她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不安的心跳。 风起，寒意扑面而来，好似要穿过皮肤直直刺入骨髓。 曲涟兮定定站在原地，这会儿才觉得慌乱。她深呼吸两下后，使劲眨了眨眼定神，继而小心翼翼往周围看了看，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她视线往所经两侧墓碑上看去，上面所刻的名字，皆是姓「宋」。 她心跳加快，有些不安，紧张赫然。 她继续往前走去，在院中坟地的正中央，她看见了六九所说的两块紧挨在一起的墓碑。 左边那块，刻着宋珏名字——先夫宋珏之墓。 「宋珏」二字上有些许磨损与模糊，像是被人时常抚摸而致。 右边那块，刻着顾柳依的名字——妻顾氏柳依之墓。 曲涟兮面色震惊，眼眸剧烈颤动，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谁？！」有人自她身后幽幽出声，清脆、却带着几分质问之意的姑娘嗓音。 曲涟兮本就慌乱，被这声音一吓，忍不住一哆嗦。 她僵硬着转身。而后眼前所见，是半透明状的灵魂……不，是化有形态的执念。 但这时见到的，是十五六岁模样的……顾柳依。 曲涟兮震惊更甚。 随后，先前所见那十五六岁青涩模样的宋珏缓缓出现，安静立于她身旁。 他在左，她在右。站位与墓碑相同。 之后短暂片刻，院中墓碑旁皆有半透明形态之人显现。 曲涟兮莫名觉得有些腿软，身体好像一瞬间僵硬住，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虽然知晓他们是执念，可眼前这场景怎么看都觉得是骤然出现在坟地的一堆鬼魂…… 阴森，且诡异。 曲涟兮忽然觉得顾柳依将此处设为公主府禁地不是没有道理，寻常人要是看见这画面，怕是会被直接吓晕。 「那个，我……」 她一出声，周围所有执念形态瞬间转头看向她。压抑、可怖之感瞬时将她包围。 曲涟兮下意识闭上眼，不敢再看，身上鸡皮疙瘩却都起来。 「宋珏」悠悠往前飘来，安静立于她身前。他没有实体，触碰不到曲涟兮。 他张了张嘴：「你来……救我们……了吗？」 曲涟兮半眯起眼眸，见是宋珏的面容，才稍微松缓了口气，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 她抿唇：「那什么……」 所有人……不，所有执念瞬间盯着她看。 曲涟兮想开口，但又不太敢。 她深吸口气，挣扎着僵硬的手臂微微抬起，而后挡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她才怯怯开口：「那什么，你们一定要这样阴森森的看着我吗？我……害怕。」 「宋珏」又道：「他们……不明白……」 「你……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曲涟兮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被妖怪追杀逃进来的。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们，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 据曲涟兮所知，执念是没有具体形态的，像他们这种不仅能跑、还能说话的，更是从未见过。 曲涟兮又说：「一般而言，要救执念，得要执念所生之人自己放下才可以。我不是那个人。」 「宋珏」道：」把她……找回来……」 「她离开……太久了……」 「阵心……在这里……太久了……她会死……」 一如既往的，曲涟兮难以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尤其是在她并不知晓顾柳依的过去的前提下。 什么阵心？ 什么离开太久了？ 为什么顾柳依会死？ 曲涟兮依旧捂着眼睛：「我现在脑子很乱，不是很明白你的话，而且她现在明明活得好好的。不过，这样吧，等过几天我回干元山去，我就请她回来一趟，好不好？」 「宋珏」想了想，点头：「好……」 他牵起身边「顾柳依」的手，直接从曲涟兮的身体穿过，而后回归至墓中。 其余执念形态，随后悉数归于墓中。 院中，瞬间恢复寂静。静得不太正常，静得尤其诡异。 曲涟兮小心翼翼打开点指缝，从指缝往外看去。他们已经消失，眼前，只有墓碑。 她这才放下胳膊。 只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尚未来得及松懈，地面却开始震动。 曲涟兮顿觉不安，可方才被吓到后尚未缓和好的身体此刻却有僵硬，她挣扎着使劲，努力跑出几步，身后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巨洞，周围墓碑随即陷落，棺木显现出。 四条黑蟒自地底猛然钻出，朝曲涟兮袭击而去。 曲涟兮睁大眼，两眼皆是错愕震惊。 不、是、吧！！ 第111页 这、也、行？！ 第45章 曲涟兮被沐萤抓了。 为了防止她逃跑, 沐萤用能够压制灵力的绳索将曲涟兮的双手紧紧绑住，然后借着夜色遮掩，带她出了京都城。 沐萤牵着绑住曲涟兮双手的绳走在前面, 曲涟兮被迫跟在后边。两人行走在林间，晚风萧瑟，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有几声夜莺的啼鸣倏忽响起, 令人不寒而慄。 曲涟兮环顾了下四周，皆是草木, 除她们外似乎并无他人。 她试着挣扎了下捆住双手手腕的绳索, 却是徒劳。她无法调动体内灵力, 双手又被束缚，再加之她本身也不是沐萤的对手。逃，是不太可能的。 只是她不明白, 大半夜的沐萤将她带出京都、又跑来这样一处幽森静谧的林中做什么。而且，沐萤操控的那几条黑蟒将念玉轩弄的一团糟，那院中地面塌陷，墓碑都被破坏，似乎棺木都被翻出……柳依姐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曲涟兮觉得罪过。早知道沐萤会带着黑蟒从地底翻出，她就不往念玉轩跑了。 另外，曲涟兮心中还有个疑惑, 沐萤带着黑蟒袭击自己时弄出的动静应该不小, 为何公主府内众人仿佛都没听见一般？仔细回想, 好像她住在公主府这段时间, 除去天黑左右时分莜娘会来给清平苑院中点烛, 其余时候, 倒是不见府中有他人随意走动。 似乎, 天色暗下来后，除去侧门有个守门小厮，府中其余各人都心照不宣回各自房间歇息。 然后曲涟兮又想，公主府中念玉轩内是宋家人衣冠冢一事，府中人未必不知晓。只是那地方毕竟是顾柳依所设禁地，他们即便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可府中毕竟有那么个诡异之地，他们夜间不敢外出似也是情理之中。 又或者，是先前顾柳依有所交代，不许他们夜间随意走动。 曲涟兮稍稍低垂着脑袋，脑中思索，表明沉默安静。 沐萤往后瞥了眼，见曲涟兮这般老实，竟真的乖乖跟着自己往林子里走，倒是有点意外。 沐萤淡淡出声：「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曲涟兮愣了愣，从思绪中回过神。她抬头看向沐萤，面有些许诧异：「你是在跟我说话？」 「这里还有别人？」沐萤眯了下眼：「你不害怕？」 曲涟兮笑着耸了下肩：「我看前辈你好像也没有要取我性命的意思，所以，暂时不怎么害怕。」 沐萤轻「哼」一声：「你倒是心大。」 「不过前辈，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里啊？这里离京都很远了吧。」 「当然是找个别人寻不到你的地方暂时将你藏起来。」沐萤牵着绳子继续往前走：「我的任务只是把你抓到，然后等着人来带你走，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你要把我交给谁？」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好吧。」 沐萤不说，曲涟兮也懒得追问，反正再怎么问她也不会告诉自己。 曲涟兮稍仰头看了眼天。原本被乌云遮盖的月亮已悄悄露出面来，些许浅银色的光辉安静洒向大地。 她不由抿了抿唇。也不知道四师兄这个时辰回公主府了没？要是公主府府中人晚间真的都不出门，四师兄这时又还没回，那自己被抓的事岂不是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被知晓？ 唉…… 「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嘆息。 沐萤往她那边瞥了眼。 曲涟兮说：「我饿了。」 沐萤：「……」 曲涟兮抬头望向沐萤：「前辈，山里应该有野鸡，我们能不能顺便抓只野鸡烤着吃啊？」 沐萤嘴角抽了抽：「你是被抓的人质，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可是我饿了。」 「……」 树林深处一件茅草屋前。 曲涟兮在生火，但双手仍被绑着，只是稍微有了点活动的余地。沐萤拎着两只野鸡从林子里回来，见曲涟兮没跑，反而已经将火生起，眼神更觉诧异。 她方才去抓野鸡，直接把曲涟兮丢在这里，本以为她想吃烤鸡只是藉口，会趁自己不在这里的时候逃跑。但显然，自己猜错了。 沐萤走过去时，曲涟兮盯着她手里的野鸡，眼睛放光：「好肥的野鸡！」 沐萤挑眉：「你不是树吗？还吃肉？」 曲涟兮一愣，然后耸肩：「我现在还不是树呢，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虽有化灵的徵兆，但在那徵兆之后，她身体与之前并无差别。说是树吧，似乎也不算是，反正像之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 沐萤杀鸡，然后曲涟兮负责处理。 之后用树枝串起，挂在火堆上开始烤。 沐萤与曲涟兮绕着火堆坐，面正对。火堆内火舌跳动，暖意袭来，火红的光将两人面容映衬的皆有些不太真实。 此时安静却被火光照暖的氛围，她们看起来不太像是敌人。 曲涟兮眨了下眼，用树枝小心翼翼拨弄着火下已被燃烧殆尽的木柴灰。她盯着被火焰吞噬着正燃烧的木柴，轻轻出声：「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概明天会到。」 「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沐萤一手托腮，悠悠抬起头看向曲涟兮那边：「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装蒜？你真的不知道是谁要抓你吗？」 第112页 曲涟兮露出个无害的笑容，然后耸了下肩。那好像在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曲丹青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从外面打开覃苍山主脉结界的人，谁想要进覃苍山，谁就是想要抓你的人。你能想到多少个那样的人？」 不知是曲涟兮心中情绪涌动，还是火光映照下，她眼中的光闪烁不定，似是讶异，又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她望着沐萤，沐萤也直直看着她，一点儿不打算避开她视线。 曲涟兮眨了下眼，率先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身前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她抿唇：「他们为什么又要进覃苍山？那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山上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雪。」 曲涟兮又用很轻的声音嘟囔了句：「我自己都不想回去……」 沐萤淡淡应答：「谁知道呢。他们大概是觉得活的够久了，想去找死。」 「……」 曲涟兮看着她：「你好像不想去覃苍山。」 「那种地方，我一个妖，跑去做什么？找死吗？」 「……」曲涟兮撇了撇嘴：「既然你不去，你干嘛要费心思抓我？难不成你是为了你那些想进覃苍山的同族？」 「并不是。」沐萤放下手，双手搭在膝上：「我抓你，只是因为我的内丹被一个卑鄙无耻的女人抢走了，她说抓到你，用你做交换，可以把我的内丹还给我。」 「……」 「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妈-的，那个丑八怪，居然骗我！还抢了我的内丹！！还威胁我给她办事！！！」沐萤愤然，猛的一跺脚，惊起尘埃阵阵，同时带起的波动差点将火熄灭。 曲涟兮抬手捂着口鼻挡灰尘：「前辈，你冷静点，还在烤鸡呢，别把灰尘弄上去了。」 沐萤忽的站起身，一脚将旁边半身大小的岩石踹飞出去。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而后又有树断裂后倒地的声响传来。 曲涟兮：「……」 曲涟兮想出声劝慰两句，可沐萤却好似被这事火气上涌沖了头，将旁边所有的石头都踹飞出去。 夜色里，一声接着一声的沉闷声响在林中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女子的愤然咒骂声。 曲涟兮默默拿过一只已经烤好的野鸡开始吃。一边摇头感慨着这位前辈好像有点惨，一边张大嘴咬下烤鸡肉。 嗯，味道还行，要是再有点调料加味就更好了。 沐萤发泄完后，曲涟兮已经吃饱，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而后打了个饱嗝：「嗝～」 沐萤：「……」 曲涟兮笑了下：「我吃饱了，谢谢前辈的烤鸡。」 沐萤眯了下眼，深吸口气，平缓稍许情绪，道：「吃饱了就早点休息吧。那个丑八怪明天会来见你。」 火堆的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时，已过寅时。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际，风甚凉，天边有丝丝浅色光亮。 曲涟兮抱着双膝坐在茅草屋前，呆呆的眺望向远方。 盛夏时节，天亮的早。很快，远处天际便有淡淡暖金色的光自云后显现。霞光乍泄万丈，一眼似惊鸿。 曲涟兮眯了下眼，眼眸微微闪烁着，她脸上情绪缓和，露出浅浅笑来。带着几分笑意的清澈眼里清楚显映着眼前所见的日出。 真美。 好像很少有像这般安静等着看日出的时候。 沐萤从茅草屋内缓缓走出，打着哈欠、悠悠伸了个懒腰。而后她一手叉腰站在曲涟兮身边，望向远处：「他们来了。」 曲涟兮眨了眨眼：「这么快？日出还没看完呢。」 沐萤挑眉：「你担心的只是日出没看完，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全吗？」 曲涟兮抬头看她。 沐萤稍低下头，对上她视线：「你该不会觉得，那个丑八怪跟我一样好说话吧？」 「你口中的『丑八怪』也是妖？」 「不，她是人。」沐萤缓了口气：「但往往，人比妖，更可怕。人心险恶，神鬼难测。」 曲涟兮笑了下。 沐萤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捶了下：「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臭丫头。」 曲涟兮微微吃痛，却仍带着笑。 约摸两盏茶功夫后，曲涟兮看见有人从林间小路朝这边走来。起初还只是模糊的几个身影，但待他们走近些，她便看清楚了来者。 然后，曲涟兮脸上的笑僵硬住，真的笑不出来了。 迎面朝她走来的，一个很熟的面孔，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还有后边几个没见过的侍女打扮的人。 曲涟兮眼神直直看着那个很熟的人，第一眼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诧异与疑惑。然后现在，心情复杂，有点生气，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五师兄？」曲涟兮嗓音里夹杂着震惊与困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洵站在元菡萏身侧，紧紧握着拳头，表情似是隐忍，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曲涟兮。 沐萤看了曲涟兮一眼，笑着问她：「还笑得出来吗？」 曲涟兮：「……」 元菡萏盯着曲涟兮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是惊喜笑意，脸上是欣喜。她往前迈出两步，似是要去触碰曲涟兮。 沐萤抢先一步挡在曲涟兮身前，然后朝元菡萏伸出手：「曲涟兮已经在这里了，我的内丹呢？」 元菡萏顿住脚步，笑道：「沐萤前辈何须如此着急，你的内丹，我会派人送还给你的。」 第113页 「现在就给我。」 「你的内丹我并未带在身上。」 沐萤忽的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你让我把曲涟兮抓来这里等你，但你现在却没有带我的内丹前来，是吗？」 她打了个响指，束缚曲涟兮双手的压制绳索瞬间松开。 曲涟兮一愣，立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腕。 元菡萏有一瞬慌张：「你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放了她吧？」 叶洵也抬起头来，面色有些紧张，视线不自觉往曲涟兮那边看去。 曲涟兮正好看向他，神情略有凝重。 叶洵抿了抿唇，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更不知要怎么跟她解释眼下这情况。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沐萤道：「要么，你现在把我的内丹交出来，要么，我把这臭丫头送回京都。你自己选。」 元菡萏眯了下眼：「沐萤前辈，可别忘了，你的内丹还在我手里，你这样威胁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会不适合吗？」沐萤笑着：「你不是没把我的内丹带在身上吗？你现在难道能用内丹威胁我？还是说，你其实带了，但是不准备还给我。想利用我再为你做一些别的事情，是吗？」 「……」 「我说过了，只给你办一件事。这事我已完成。现在，你可以选择把我的内丹还给我，或者，我在这里跟你们同归于尽。」 「……你！」 「哦，对了，」沐萤忽然笑了下，又道：「其实我猜到你可能不准备把内丹还我，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我带曲涟兮来这里的事，我告诉顾麟干了。虽然那糟老头子现在半死不活的，但毕竟这臭丫头是他儿媳妇，不可能不管。」 元菡萏睁大眼，满眼难以置信：「沐萤，你疯了！」 沐萤悠悠启唇：「人来了吗？」 话音一落，周遭树林暗处，同时涌出装扮相同的身影来。数量不少，将他们围在中间。 而后，茅草屋上，有人踏屋顶而来，手执一柄巨剑，轰然落地。 来者，是一袭黑袍，戴修罗獠牙面具的高大男子。腰间所佩，是神水窟令牌。 元菡萏与叶洵满脸震惊，连曲涟兮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沐萤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血桐，神水窟大弟子。」 元菡萏身边侍女悉数拔出剑来，护在元菡萏身前。 叶洵一时错愕慌神，倒是没反应。 曲涟兮看着他：「五师兄，快过来！」 元菡萏立刻抬手按住他肩膀：「叶洵，别忘了，你是我儿子！你註定跟她不会是一路人！」 叶洵紧抿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 曲涟兮：「……」 沐萤望着叶洵，稍眯了下眼：「小孩儿，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做错了选择。」 元菡萏咬牙，用力死死按着叶洵肩膀：「叶洵，我是你母亲，你必须跟我站在一边！你若背弃我，便是大不孝！！」 叶洵站着未动，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元菡萏皱眉，闷哼一声，而后拿出一枚闪着光的珠子。那是沐萤的内丹。 沐萤愤然：「我就知道！」 元菡萏道：「沐萤，让我们离开，否则，我直接捏碎你的内丹，要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可以。先把内丹还给我。」 「先让我们离开！」 「不行。」沐萤拒绝的毫不留情：「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若先让你离开，我的内丹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先把内丹还我，我可以看在小孩儿的面子上，让你们离开。你会言而无信，我不信你。但我会说到做到。」 「……」 元菡萏满眼怒意，瞪了沐萤一眼，又极其不甘心的看向曲涟兮。眼看就要将曲涟兮抓到手了，离进入覃苍山只差最后一步了！该死的沐萤！！ 她一脸愤怒将内丹用力甩回给沐萤，而后拽着叶洵飞身离去。 她丢下一句：「沐萤，你等着，你会后悔你今日做出的选择！」 第46章 曲涟兮其实没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沐萤按元菡萏的意思把自己抓到这山林里, 却又在此之前通知了顾麟干？然后顾麟干又让神水窟大弟子血桐来这里帮忙，从元菡萏那里帮她得回了她的内丹？ 到底谁和谁是一伙儿的？ 元菡萏带着叶洵离开后，沐萤确定自己的内丹无损后, 立刻盘膝而坐，将内丹收回体内。 曲涟兮看了沐萤一眼，又瞥了戴修罗面具的血桐一眼，心中正纠结着要如何开口询问此事, 血桐忽然带人离开了。 曲涟兮楞楞的，然后看了眼坐在旁边正调息将内丹力量重归于体的沐萤。好吧, 看来只能等她醒来后再问。 约摸半个时辰后, 沐萤缓缓睁开眼。 曲涟兮蹲在她身前直直望着她, 沐萤尚未从露出得回内丹的欣喜，便被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的曲涟兮那张脸给吓了一跳。 「你醒了。」曲涟兮悠悠启唇：「现在你能告诉我刚才那出是怎么回事吗？」 沐萤定了定神，道：「其实也简单。就是, 局中局。」 「局中局？」 元菡萏当初在干元山时见到曲涟兮，认出了曲涟兮那张与曲丹青相似的面容，但先前曲涟兮一直待在干元山上，不便下手，后得知曲涟兮下山，便用内丹胁迫沐萤前来京都将其活抓，好以她作为媒介打开通往覃苍山主脉的结界。 第114页 但沐萤心知元菡萏为人, 她心狠手辣,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是什么善类。当初沐萤看在她与同族结合育有一子的份上好心救她, 却被她反过来利用她的的善意夺走她内丹, 逼沐萤不得不留在她身边。 到京都后, 沐萤知道元菡萏派人暗中看着自己, 所以明面上还是袭击了一次曲涟兮。当然，那次袭击没有成功。 之后沐萤得知曲涟兮与神水窟有所联繫，便甩开跟着自己的人，去找了顾麟干一趟。不过她没有面对面见到顾麟干，只是通过血桐、利用阵法与他通话。 她与顾麟干有点私交。不过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念及与沐萤曾经的交情，又事关曲涟兮，顾麟干答应帮忙，而后与沐萤一同设下了一个局。正好孔悬厌有修炼之惑需要问他，他便索性将孔悬厌留在他那里，然后派人告知沐萤可以动手。 而后沐萤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公主府抓曲涟兮，再将曲涟兮带去和元菡萏约定好的地方等着元菡萏出现。 血桐带人在暗中跟随，以防万一。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元菡萏出现。只不过元菡萏也如沐萤所猜测的那般，并不打算乖乖交出自己的内丹。 所幸，还有血桐。 元菡萏虽阴险，但修为并不算高，若真动手，她和她带的人不会是沐萤与血桐的对手，只能交出内丹，暂行离去。 听完，曲涟兮仍有诧异。 她问：「沐萤前辈，你跟顾伯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他还是人的时候，」沐萤起身，拍了拍衣裳：「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还好，因为时间久远，元菡萏并不知道这事。」 「那我五师兄他……」 「他的确是元菡萏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沐萤忽有感慨：「他们家的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以后再细说吧。」 曲涟兮抿了抿唇，眉心紧蹙，似是有些担心。 沐萤又道：「走吧。再不回去，顾麟干那糟老头子怕是拦不住你那四师兄了。」 曲涟兮点了点头。 跟沐萤一起回京都的路上，曲涟兮忽的想起另一件事，她大步走到沐萤身侧，盯着她看：「沐萤前辈，你昨晚把柳依姐的念玉轩给破坏了，那地方可是公主府禁地，我到时候要怎么跟柳依姐解释这件事。」 「这个嘛……」沐萤抬手挠了挠脸颊：「演戏要演全套，毕竟有人看着，我也是迫不得已。」 「既然是演戏，何须弄坏人家的地方？」 「那谁让你跑去那里的？」 曲涟兮撇了撇嘴：「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和顾伯父设的局，我还以为你真要把我抓去见什么心狠手辣的坏人！」 「元菡萏确实是那样的人。」 「沐萤前辈……」 「哎呀，好了好了，我到时候亲自去给你那个什么姐赔礼道歉，实在不行的话，搬出顾麟干，以他的身份，肯定好使。」 「……」曲涟兮无奈着摇了摇头，低头时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 沐萤将曲涟兮送回公主府大门前，便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顾麟干。 曲涟兮自是没阻拦。 回到公主府，周围一切如常。从大门回清平苑的路上，府中下人见她照常恭敬行礼，与寻常时候无异。 到清平苑后，莜娘在里边。她是来给曲涟兮送早饭的，只不过来时未见到人，只看见了断裂后掉在地上的那柄桃木剑。 她本想去寻人，结果才将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放回屋中，转身出来，便瞧见了回来的曲涟兮。她一愣，立马大步走过去，将曲涟兮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番，确认她无碍后才松缓了口气。 莜娘道：「曲姑娘，您大早上的去哪里了？您的桃木剑怎么断了？还丢在院中？」 曲涟兮眨了眨眼，想起昨晚的事。但这事不适合告诉莜娘。 她笑答：「木头做的剑，不太结实，不小心弄断了，我出去找了找，看看有没有更结实一点的木头，准备刻一把新的剑。」 「既然木头不太结实，那便不要用木头刻剑了，府中应该有不少兵刃，我去给您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用不用，」曲涟兮连忙摆手：「是我自己比较喜欢木剑，没关系的，就当打发时间。」 「好吧。」 曲涟兮想了想，又问：「那个，莜娘，昨晚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 「昨晚？」莜娘稍回想了番，而后摇头：「没有。」 她解释道：「曲姑娘，我还以为您知道呢。公主殿下吩咐过，晚间不许下人随意在府中走动，而且府中设有阵法结界，即便真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我们下人也是听不见的。我们都是普通人，真有大事，也帮不上忙，不添乱就够好的了。」 「不怕进贼吗？」 「进贼？」莜娘忽的笑了下：「这里可是公主府，谁敢来偷东西？被发现了，必死无疑。哪个贼也不敢来。」 「……」 莜娘又道：「曲姑娘，先吃早饭吧，别凉了。我去给您找一截新的桃木来。」 曲涟兮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客气。」 莜娘很快离去。 曲涟兮目送她离开清平苑后，回了房间。那柄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此刻安静的躺在她房间桌上。 第115页 她愣了愣神，走过去将其拿起。昨晚沐萤操控的大黑蟒一口将桃木剑咬断，一点儿余地也没留。当时那情况，她还真以为沐萤是坏人。 就是可惜，沐萤虽不算是坏人，但桃木剑确实是断了。而且…… 曲涟兮忽的想起念玉轩那边的情况。那里边地面塌陷，宋家人的衣冠冢想必…… 她嘆息一声，匆忙往那边跑去。 明明是白日，越往念玉轩那边去，便越是见不着府中下人。才到念玉轩外围，却是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念玉轩外，似是依旧，看不出昨夜此处有过一番争斗。 曲涟兮望着念玉轩院门，深吸口气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过去。她想，青天白日的，那些像是鬼魂的执念应该不会跑出来吓人。 她伸出手，手掌微微触碰到院门，即将要推门时，院中忽有一阵灵力波动横扫而来。曲涟兮一惊，迅速后退闪避。 曲涟兮退出五步外，戒备神情显露后，念玉轩的门从里面打开。随后迎面走出一个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执拂尘、后背长剑的青年男子。 他五官端正，却神色凝重，表情很凶，尚未言语便觉其不好惹，大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见曲涟兮时，稍眯了下眼，而后眨眼之间便闪身到了她身前。她错愕之际，他用拂尘的下端戳着曲涟兮的脑袋，怒目圆瞪而道：「顾柳依，是不是你这个臭丫头把念玉轩里边的棺木给翻出来了？你知道我把它们重新弄回去有多累吗？你是不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欠抽是吧！」 曲涟兮吃痛，惊讶又惶恐。她默默抬起手捂着脑袋，神色略有慌乱。她小心翼翼抬头望着他，怯怯出声：「那个，我……不是顾柳依……」 「嗯？」青年男子眯了下眼，忽然弯腰凑过来盯着曲涟兮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伸出另只手用力扯了扯她的脸。 曲涟兮更觉着疼，不由皱起眉：「我真的不是……」 「你不是顾柳依，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谁啊！！」 「……」 曲涟兮揉了揉被扯得有些疼的脸，想解释，但又觉得不太好解释。然稍思索一会儿后，她说：「我是暂住在这里的……算是柳依姐的朋友吧。我叫曲涟兮，前几日住进公主府的。」 青年男子愣了下，眼神仍有几分打量意味：「你真不是顾柳依？」 曲涟兮坚定摇头：「不是。」 而后她小心着出声询问：「请问你是？」 青年男子意识到她大概真的不是顾柳依，于是清了清嗓子，将拂尘收回，拱手道：「我是天师监的无尘。抱歉，我是脸盲，分不出人，我还以为是顾柳依那个臭丫头换了身衣裳来骗我。」 天师监…… 曲涟兮露出笑来：「那你是柳依姐的师兄？」 「是。」无尘点头：「覆夭天师正是家师，顾柳依是我师妹。我与她年纪相仿，她总是借我脸盲不认人的由头骗我，觉着好玩儿。所以方才……曲姑娘，刚才无礼之举，实在抱歉。」 曲涟兮也拱了拱手：「无尘大师不必在意，小事而已。」 「叫我无尘就好。」无尘甩了甩拂尘，又道：「你既是暂住在公主府，不该来此处才是。迷路了？」 「其实……」曲涟兮笑了下：「其实昨晚发生了点事，我不小心跑进去了，弄坏了点东西。」 「……那里面乱糟糟的，是你弄的？」 曲涟兮一脸歉意的点头。她没动手，但事情确是因她而起，她也有责任。 无尘张了张嘴，似是要训斥，但最后纠结片刻，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他嘆息一声：「罢了，小事，反正我都收拾好了。我还以为是顾柳依那臭丫头又忽然发疯把坟掘了。」 「……」 「那臭丫头人呢？」 「她现在……应该还在干元山。」 「干元山？」无尘皱眉：「跑的真远。」 他稍稍低下头，似是喃喃：那臭丫头居然跑去那么远，过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不要命了吗？ 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 但曲涟兮看见了他的口型。大概能辨别出些许话来。似乎，和那个执念「宋珏」说的大体相同。 无尘道：「曲姑娘，我去干元山将那丫头带回来，今日便先告辞。」 曲涟兮才点头，他便已走出几步。而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过来叮嘱：「曲姑娘，请不要再进念玉轩，顾柳依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曲涟兮立刻乖乖点头：「昨晚进入念玉轩实属无奈，之后不会再进。」 「嗯。」 「对了，无尘大师，」曲涟兮也想起她的事：「既然你要去干元山的话，那便请你一定要将柳依姐带回来。」 「那是自然。」无尘道：「还有，叫我无尘便好，不要加大师二字。我还没有那么老。」 曲涟兮笑了下。 无尘很快离去。 目送他身影消失后，曲涟兮往念玉轩那已然合上的大门看了眼，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再靠近。既然里面已经无碍，那也就没有进去的必要。 毕竟，今日无事，不得允许便再入内，总归是不太好的。 曲涟兮再次回到清平苑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孔悬厌便急匆匆从府外跑回，脸上神情紧张，大步直接迈进曲涟兮房中。 曲涟兮坐在桌前，拿着筷子正在吃早饭，嘴里塞着食物，腮帮子鼓鼓的。见孔悬厌气喘吁吁跑进来，眼神惊喜，匆忙将口中食物咽下。 第116页 「四……」 曲涟兮的话尚未完全说出，孔悬厌走上前来，伸手将她拉起，前后左右都看了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四师……」 「你真的没受伤？」孔悬厌眉头紧蹙，话语略着急的打断她：「你和那些黑蟒缠斗时，它们没有伤到你吗？」 曲涟兮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摇头。 想来，是沐萤去找顾麟干时，孔悬厌正好在场，所以，昨晚的事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孔悬厌神色仍然凝重：「如若知晓他们打的是这种主意，我昨天一定不会留在我父亲那里！」 昨日去寻顾麟干，本是解修炼之惑，顾麟干忽言想要和他吃个饭，又感慨以后相处时间会越来越少，见一次面便少一次。孔悬厌于心不忍，便答应了。 平日里他酒量不错，可昨晚却是几杯就醉晕过去，今日方醒。醒来后，便得知昨晚发生之事。 曲涟兮的身份已显露，加之游盟大会即将开启，京都之中鱼混杂，公主府并非十足安全之地，他不该轻易从曲涟兮身边离开。 孔悬厌抓着她的手，眉头仍紧蹙，眼神却坚毅：「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有下次了。 即便真有危险，他也该和曲涟兮一起应对。而非留下曲涟兮一人面对。 曲涟兮笑：「你别担心，我好好的呢，一点儿事也没有。」 她在他身前左右转动身体，安抚道：「你看，我真的没事。」 孔悬厌缓了缓神：「嗯。没事就好。」 曲涟兮拉着他的手坐下：「你这么着急回来，应该还没吃早饭。一起吃吧，莜娘照例送的是我们两人份的。」 孔悬厌点头：「好。」 一日后。 干元山。午时初过，明媚阳光绚烂照耀而下，在山林间涌起的风里夹带着丝丝热意。 无尘上了干元山山顶，在山门前，顿住脚步。他用拂尘往前戳了戳，山门口是齐徊闵设下的阵法结界，往前探去的拂尘好似触碰到一道无形的屏障，感到障碍，又被弹回。 无尘眯了下眼，收回拂尘，而后深吸口气，往里大喊：「顾柳依！」 「顾、柳、依！！」 他嗓门不小，声音回响在山林。 片刻后，有人从里走出，右胳膊挎着一只装满鲜花的竹篮，眼神略有几分疑惑望着站在山门前穿着一身道袍却放肆大喊的青年。 无尘瞧见她，睁大眼的同时，毫不犹豫抬起拂尘指向她：「顾柳依！」 「……」 秦芳意露出个礼貌笑意，慢悠悠走到他身前几步的距离，而后笑道：「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顾柳依。我是干元山的秦芳意。」 「……啊？」无尘一愣，眼神有短暂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秦姑娘，抱歉，我看错了。我是来找顾柳依的。」 「她啊，她在……」 「你找她做什么？」身后传来宋珏的声音。 秦芳意一愣，转头看过去时，宋珏已走到她身侧。秦芳意朝他露出个笑来，宋珏微微颔首示意。 无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眯了下眼：「这位是……秦姑娘的夫君？」 宋珏：「……」 秦芳意失笑：「不是。这是我师弟。」 无尘尴尬一笑：「抱歉。」 宋珏轻嘆了口气，无奈：「顾元尘，你脸盲的毛病还没治好吗？这都多少年了。」 无尘脸上笑容瞬间僵住，而后眼神错愕，表情剎那转变为难以置信。他皱眉：「你是谁？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 顾元尘，是无尘拜覆夭天师为师之前的名字。「无尘」是他入天师监后，覆夭天师为他取的法号。 顾姓，北离皇室之姓。 他是顾柳依的师兄，同时也是顾柳依的堂兄。 宋珏望着他：「我是宋珏。」 无尘先是震惊，然后不信：「你胡扯，宋珏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休想诓我！！顾柳依，是不是你换了身男人的衣服在这里骗我？有本事你从结界里面出来，看我不揍死你！」 宋珏：「……」 第47章 无尘天生脸盲, 自小就不分人。 在他眼里，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小时候因为这个原因，总是认错人, 经常闹笑话。年纪与他相仿的顾柳依时不时捉弄他。 起初只是假装自己不是顾柳依，后来被无尘通过声音与讲话时的小动作辨别出。之后顾柳依捉弄他时，会特意去换衣裳、改变说话的语调、又学着别人的动作在他面前晃悠，他认不出来。 在他以为她是旁人而客气与她讲话时, 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点儿不客气的打趣他。 无尘气急, 情绪太过激动之下, 连声音也听不出来。 后来有一次, 被顾柳依捉弄的实在厉害，每天都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闹腾，导致他有一段时间走在大街上, 看所有人都觉得是顾柳依，戒备警惕之下，倒显得有些疑神疑鬼。 等顾柳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更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顾柳依。情绪有一瞬的崩溃。 然后，他自-闭了。 不，他在家中「闭关」了。 顾柳依过去找他，隔着房门跟他道歉, 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欺负他了, 态度极其诚恳。但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第117页 顾柳依贴在房门上听着里边动静, 只有些许细微窸窸窣窣声响, 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柳依担心他想不开, 会在房中寻短见, 急忙之下, 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而后瞧见无尘拿着一把剪刀正在剪头发。 顾柳依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已看破这世间红尘，我要出家，远遁红尘。」 「……你脑子进水了！」顾柳依使劲捏着他的脸：「你才十二岁！你要出家，你爹打不死你！」 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扯他的脸皮。 无尘吃痛，疼的龇牙咧嘴：「欸欸欸，疼！轻点轻点！」 「你还出不出家了？！」 「不出了不出了！！」 但后来他还是出家了。 十四岁那年，他拜入天师监覆夭天师门下。覆夭天师名满京都，修为大满，能被他收为弟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他家中起初不愿，但最后以无尘绝食三日表明态度，他们到底还是应下来。 他放弃了原本的皇族「顾」姓，被覆夭天师重新取名为「无尘」。 当时顾柳依还痛骂了他一顿。 可后来，顾柳依也要拜入覆夭天师门下。 原本按照两人以前闹腾、互损的性子，无尘应该像她当初骂自己那般狠狠取笑她一番。可那时候，身为瑞宁公主的顾柳依跪在天师监院中求覆夭天师收她为徒，经风雨而不退时，那些本要损她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无尘知道她是为了谁。 顾柳依根骨极佳，此前也有皇室所属的修炼者教她，若她真一心修炼，其实修为境界会超过如今的覆夭天师。 可她心中执念太深，也并非是一心因求修问道而要拜师。 覆夭天师不想收她为徒。执念太深、所牵挂之物太多的人，即便根骨再好，也终究难以突破最后瓶颈。 是无尘去求覆夭天师，软磨硬泡、围追堵截了大半个月，各种恳求话语说尽，覆夭天师才无奈松口。 顾柳依并未像无尘那般入天师监，只是拜覆夭天师为师。她身份摆在那里，皇帝自是不许她出家的。 从覆夭天师那边行完拜师礼出来时，顾柳依找到了在后院练剑的无尘。 她伸出手抓着他衣角，眼眶红红的，似是要哭，可却紧抿着唇角，话未出，眼泪也未掉。 在无尘眼里，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但他知道那是顾柳依。他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拍：「感谢的话不必说了，虽然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揍你，但谁让你是我妹妹。」 顾柳依吸了吸鼻子，盯着红红的眼眶抬起头去看他，嘴硬道：「我才不是来感谢你的！我是来让你去帮我挖几个坑的！」 「这就使唤我了？」 「哼。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必须去！」 顾柳依笑出声来。 她让无尘帮忙挖的坑就挖在公主府一处新搭建的院中。进去前，他瞥了眼悬挂起的牌匾——念玉轩。 院中墓碑林立，位置已经选好，旁边数副棺木赫然。 无尘诧异。而后他看清了那些墓碑上所刻的名字，知晓这是为何。 「一定要这样吗？」无尘问她：「要是你父皇知道，肯定又要骂你。」 「反正这段时间他骂我的次数也不少，我不介意多那么几回。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顾柳依小心翼翼将带来的一把刀放在她身边那副棺木中：「所有参与过灭宋家行动的人，都要死。」 她将棺木合上：「一个也不留。」 无尘：「……」 顾柳依背对着他，不看也大概能猜到他此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她望着身前那块刻有宋珏名字的冰冷墓碑，问他：「你会阻拦我吗？」 无尘倒是笑了声：「我要是拦得住你就好了。」 他望着顾柳依单薄又消瘦的背影，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我会活得比你久一些。」 顾柳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 她只应了句「那就好」。 --- 干元山。 无尘盯着坐在对面的宋珏看了有一盏茶功夫，视线不曾偏移半分。他眼中其实没有清晰面容，可他就是觉得疑惑。 宋家人明明都在八年前那场变故中死绝了，老的少的、一个活口也没有。那件事，当时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宋珏如今怎么还活着？ 是真的宋珏吗？ 不会是假的吧？ 宋珏面色淡然斟茶，一杯推到无尘身前，一杯给自己。 没一会儿，被秦芳意喊来的顾柳依打着哈欠、慢悠悠走来。她脸色略有疲倦，在此之前正在房中午睡。 她自然在宋珏身边坐下，姿态懒懒将脑袋靠在宋珏肩上，而后眯眼看向对面的无尘。她抬手揉了揉眼，又深吸口气：「你来干什么？」 无尘转而看向她，稍眯了眯眼，鑑于之前几次认错人的尴尬场面，他这回试探着询问：「你是顾柳依？」 「不然呢？」顾柳依闭上眼：「师傅还没把你的眼睛治好吗？」 无尘直接无视她的问题，反问：「你看起来很累。」 「因为我之前正在午睡。」 「你该回去了。」 「……」 顾柳依缓缓睁开眼，眼神淡然，却道：「我不回去。」 第118页 无尘指着她身边的宋珏：「他真的是宋珏？」 「当然。」 「好。」无尘一拍桌子：「你不回去，我就把你这些年你在京都为他干的『好事』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他。」 宋珏一愣，喝茶的动作随即顿住。 顾柳依一惊，猛的坐直身体，「啪」的一声拍响桌子：「顾元尘，你敢！」 无尘毫无惧意：「我看起来像是不敢？」 「……」 「你离开太久了，眼下师傅即将出关，你也该回去了。」无尘举起茶杯轻晃了晃，杯中茶水随之晃动：「再不回去，后果你自己知道。」 「……」 宋珏悠悠出声：「你在京都……为我做了什么？」 顾柳依紧抿着唇，方才的慵懒倦意此刻已消失不见。她神情凝重，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她眼中亦有情绪闪烁，却不敢直面回答宋珏的这个问题。 无尘站起身来：「我在山下等你。今日，你便启程跟我回京都，否则，我就只能告诉你父皇你在这里不愿回去的消息，到时候是谁来这里接你，可就不得而知了。」 「……」 --- 京都。 日头偏向西，申时初至。曲涟兮拿着弓箭，正立身于在清平苑院中练箭。孔悬厌在房中看书，翻阅从顾麟干那边要来的各种古籍，试图从其中找到解开恶情种的方法。 莜娘端着茶点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曲姑娘～」顾子木笑吟吟的嗓音忽的响起。 曲涟兮愣了下，手中箭松下几分，眼神略有诧异：「九皇子。」 顾子木朝曲涟兮招了招手，然后小跑到她身前：「都跟你说了，叫我子木就行。」 房中孔悬厌听见院中动静，视线从手中古籍上移开，透过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见曲涟兮与顾子木笑着言语，似是关系不错，他眯了下眼，悠悠站起身来，而后往屋外走去。 顾子木看了眼曲涟兮手中弓箭，又瞥了眼远处百发百中的箭靶，笑道：「看来你最近练箭的成果很不错。」 曲涟兮笑着：「还行吧。你来，是不是因为覆夭天师出关了？」 顾子木笑着打了个响指：「没错，正是。看来你一直都记着这事呢。」 「我自己的事，总归是记得的。」 孔悬厌缓步行至曲涟兮身侧，脸色冷冷望着顾子木，身上毫不客气散发着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子木笑了下，下意识往后退出半步。曲涟兮平易近人，温和爱笑，可她这位师兄真是让人觉得多看一眼就好像要被冷死一样…… 曲涟兮解释道：「四师兄，九皇子是来告知我覆夭天师出关一事。是我之前拜託他，若是覆夭天师出关便来告诉我。」 孔悬厌眉心微蹙，有些不解：「你找覆夭天师做什么？」 「听说覆夭天师算卦很准，我想去找他算一卦，顺便问点事情。」 孔悬厌皱眉：「好端端的，算什么卦？」 「算个卦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曲涟兮将手中弓箭塞到孔悬厌手里：「我去了，会在天黑前赶回来，你继续看书吧。」 「可是……」 「大白天的，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也不是独自一人去，你就别担心了。」 「……」 这似乎是之前就说好的事，孔悬厌没来得及阻止。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弓，嘴唇轻抿了下。只是他不明白，平白无故的，她找覆夭天师算卦做什么？世事无常，瞬息万变，岂是区区一个卦象可以预兆的？ 他其实不放心曲涟兮这般出门，可又觉得，这青天白日的，她在京都与人同行应该也不会有大事。这两日她都在府中未曾外出，若是偶尔出去一次自己还多嘴、过分紧张，她也许会觉得很不自在。 顾子木毕竟是个皇子，他们去的又是天师监，应该……不会有事……吧？ 孔悬厌将弓放回旁边石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心中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不放心的跟了过去。 但，是在暗中跟随。 顾子木先前在答应曲涟兮的请求后，便来过一趟天师监，交代了些事情。覆夭天师今日早些时候出关，便知晓有人要见他一事，虽有些许疑惑，但看在是九皇子请求的面子上，没有拒绝。 这时候顾子木带曲涟兮来天师监，便是通畅无阻，直接去见覆夭天师。 覆夭天师是个面向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头发和鬍子皆已花白，身形微胖，看起来年纪比齐徊闵要大不少。 他身穿青灰色道袍，执一柄拂尘，笑吟吟出现在曲涟兮与顾子木眼前。 顾子木率先问候：「覆夭天师。」 曲涟兮随后拱手行礼：「见过覆夭天师。」 覆夭天师笑着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他转而看向曲涟兮，开门见山道：「听九皇子言，姑娘要算卦，是吗？」 曲涟兮一愣，但如实点头：「是。」 「要算什么卦？」 「命卦。」 覆夭天师轻挑眉头，而后瞥了顾子木一眼。顾子木会意，转身离去。 覆夭天师领着曲涟兮去了院中凉亭。凉亭中有石桌石椅，桌上是一副茶具。 他先坐下，而后抬手示意曲涟兮坐于他对面位置。 「姑娘为何要算命卦？」覆夭天师将拂尘放在桌面，拿过茶壶与茶杯，淡然斟茶一杯，随后递到曲涟兮身前。 第119页 曲涟兮道了句谢，而后答：「不瞒天师，我深陷一场死局，不知如何破解。所以今日前来，想请天师为我算上一卦，希望天师能为我这场死局指明突破的方向。」 「死局？」覆夭天师一愣，看向曲涟兮的眼中有些许讶异。 这般年岁的姑娘便陷入一场死局，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但，死局难解，一般而言，不可破。 覆夭天师盯着曲涟兮看了会儿，稍加思索后，又道：「怎样的死局？」 「我面临两个选择。一，若我自此远遁人世，我认为很重要的那些人会在之后遭遇不测。但那不测变故如今尚未有明显徵兆显露，我没有证据证明那场变故一定会发生。若就此离去，此生与他们难再见。」 「二，我若留下，势必动情。而我动情，会死。」 「两者之下，我该如何选择？」 覆夭天师愣住，眼神更显错愕。 他重新拿起拂尘，低头沉思片刻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道：「此局，一是你所重之人死，二是你死。」 曲涟兮问：「敢问天师，此局是否可破？」 「死局，难破。」 覆夭天师望向她：「要么生离，要么死别。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之法，择其一，便要捨弃其二。」 「姑娘，老夫帮不了你。」 曲涟兮愣了愣，眼神诧异时，眉头不由蹙起。她抿唇：「天师，当真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覆夭天师悠悠启唇：「若姑娘是人，也许可藉助外力与之一拼。可姑娘，并非人族。」 他盯着她：「是吗？」 「……」 第48章 约摸半个时辰后, 曲涟兮出来。 顾子木在外等她，见她走出，连忙过去, 正欲开口询问她所算之卦结果如何，却又见她脸色不太好，似有些许心神不宁，想来结果并不如她所愿。 本想询问的话自是没有再说出口。 顾子木转而问：「曲姑娘, 直接回公主府么？」 曲涟兮楞楞抬起头，看了顾子木一眼后, 摇头。她道：「先不回去, 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 「那我陪你一起。」 曲涟兮还是摇头：「不必了, 只是买些糕点而已，糕点铺子就在回公主府那条街上，我买完顺路就回去了, 不麻烦你还跑一趟。」 「可你……」 「你应该也很想见覆夭天师吧，多谢你将先见他的机会让给我。现在他老人家正在院中喝茶，你快过去吧，免得到时候他忙起来，你又没机会见他了。」 顾子木抬手摸了摸鼻子，轻笑着。他确实很想见覆夭天师，一直在等天师出关。 既然曲涟兮都这般说了, 他就不扭扭捏捏了。大白天的, 京都城中, 曲涟兮也不是小孩子, 总不会有事。 于是他笑道：「既如此, 那我便先去见覆夭天师, 你自己回去时小心些。」 「嗯。」曲涟兮笑着点点头。 两人道别后, 曲涟兮转身离开天师监。 正如她所言，回公主府前，她顺路去买糕点。只是过去的路上，仍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不由自主的回响着覆夭天师对她说的那番话。 覆夭天师认出了她非是人族，虽并不知晓她究竟是何种族类，却能清楚辨别出她身上未有丝毫的杀气与血腥，倒是灵力充沛，极其纯净。 对于曲涟兮所问一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凡事皆有度，他只是人，也没有两全之法去解决非人一族的曲涟兮所求之死局破解之法。 他道：「有些族类，自出生起便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万物皆有因果，若是宿命如此，再如何反抗也终究难逃其结果。活一世，不可虚度，便在那死局到来前活得自在些，也未尝不可。」 「姑娘若不捨身边人，不愿就此远遁人世，就得做好随时要死去的准备。但在死之前，仍有许多事可做。不辜负人间这一遭，便来的不枉。」 「若姑娘想活命，选择忘却，是最好的办法。忘记这里的一切，不记得此处的红尘牵绊，你便可以重新开始，不被过往束缚。」 「姑娘，要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 曲涟兮若是真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也不至于如此忧心，还特意跑来天师监一趟。而显然，她来这一趟，也未寻到解决之法。 她面前的死局，仍然死死的堵着。 思索间，曲涟兮已至沉酥坊门前。 她脚步停顿在沉酥坊门口，往里看了两眼，见人不多，便进去。 屋中瀰漫着糕点的香味，各色品种显映在曲涟兮眼中。她在里面绕了圈，将今日所卖糕点品种都看了遍，又走向沉酥坊中照看生意的丫鬟，询问她哪些糕点是不怎么甜、但味道还不错的。 丫鬟给曲涟兮推荐了三种卖的最好的糕点，然后热情的拿出小刀切下小块让她尝尝味道。 曲涟兮也不客气。 糕点入口即化，甜丝丝的香醇味道在口中蔓延。她觉得味道不错、挺好吃，但四师兄应该不喜欢这种。 她又试了另外一种。 糕点才放入嘴中，尚未来得及细细咀嚼，身后便传来一个女子豪气带笑的声音：「老闆，把你们铺子里的糕点每样都给我打包一份！」 曲涟兮愣了下，转头看去。 那是穿着一身金色镶金纹华贵衣裙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娇嫩模样，头戴金钗、珠玉满身，面色红润，浑身上下散发着富贵气。 第120页 而后有人从外头走过来，话里夹带着几分不耐烦：「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吃不完又要浪费。」 那是一个和她穿着相同金色衣裳的少年，束金冠，相貌堂堂，约摸十五、六岁模样。他背上背着一把刀，此时环抱着胳膊，脸上有些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曲涟兮眯了下眼，不由盯着他们身上所穿衣裳、和那位少年背后背着的刀仔细打量。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女道：「我不得都试试味道才知道哪个更好吃吗？等游盟大会结束后，我就买那些味道好的，带回去给娘亲吃。」 少年不屑：「娘亲还需要你给她带吃的？她一句话，爹就会派人把东西给她送回去，还用得着你带？」 「切！」少女叉腰，嗔怒道：「你真的煞风景，知道什么叫做尽孝心吗？你能不能学着点？」 「我才懒得学你。」 「金玦惜，你怎么回事？」少女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戳了戳：「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信不信我告诉爹，让他罚你！」 「嘁。」名叫金玦惜的少年仍是不屑。 少女金白絮翻了个白眼，也是闷哼一声。 「我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儿子在吵什么呢？」门外、他们身后，有个男人的笑声传来。 两人顿时一愣，同时转过身去。 金白絮小跑到走来的男人面前，一把抱住他胳膊，撒娇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她很快又道：「您看金玦惜，没大没小的，总是跟我顶嘴，您快骂他！」 金玦惜站在原地，没看过去，表情却有些心虚。 「好了好了，姐弟之间，互相让让，都这么大了，别总是闹别扭。让我看看，你们在外面逛了几个时辰，都买了些什么？」 「买了好些东西，还给娘亲买了，等带回去送给她，她肯定会高兴的！」 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面容温和：「你有这份心意就好。」 「对了，爹爹，这家沉酥坊在京都很有名的，您帮忙看看，哪些糕点娘亲会喜欢，等到时候我们回去，给娘亲带一些。」 「好。」 男人跟他们一起进了沉酥坊的门，抬头往里看去时，看见了正往这边看的曲涟兮。 他一愣，脚步不由顿住，眼神随即错愕，眼底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情绪浮现。 曲涟兮眯了下眼，默默将嘴里的试吃糕点咽下，将双手背在身后。 忽然间，气氛好似有些古怪。 见状，金白絮抬头看了眼自家爹爹，又转头去看他视线所望之处的曲涟兮，眉头不自觉皱起，对此疑惑又不解。 「爹爹？」金白絮拽了拽他胳膊：「您在看什么呢？」 男人甩开她的手，忽的大步走到曲涟兮身前，盯着她的那双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脸上写满了震惊。 曲涟兮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看似是防备，可话语间却没有一丝惧意。 她抬眸看着他，眼神淡然近乎冷漠：「你要做什么？」 金白絮与金玦惜对视一眼，皆是诧异，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却也没轻易靠近。 「你……」男人嗓音似是在颤抖：「你……你是谁？」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曲涟兮道：「你是谁？为何拦在我身前？有什么事吗？」 男人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跟你有关系吗？」 「你母亲是……」 曲涟兮皱眉，无情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一愣，眼神更显错愕。 金白絮一听，瞬间不高兴了。她大步上前，指着曲涟兮的鼻子：「喂，臭丫头，你什么态度？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曲涟兮淡然应答：「不知道。」 「……你！」金白絮气急：「我们可是南洲金家的人！我爹爹是金家现任家主，金豫踌！元婴中期的道者，我劝你态度好些，得罪了我们，你一定会后悔！」 「是吗？」曲涟兮嗓音仍是淡淡，仔细听，其实还有着些不以为然。 现在曲涟兮确定这些人是谁了。他们自报家门，倒是省去了她不少确认的功夫。 金豫踌，当初欺骗她母亲感情、又带人进入覃苍山主脉结界杀了她母亲的那个人类！ 也就是……她的那个所谓「父亲」。 还真是巧。 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居然就这般毫无预兆的遇见了。 他。和他跟另外一个女人所生的女儿、儿子。 曲涟兮小心着放在身后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微微泛白的指节、和咯咯作响的骨节，都显示着她此刻正在极力隐忍着她心中真正的情绪。 她尽量保持淡然的眼眸里倒映着金豫踌的脸。她心中情绪翻涌，快要无法自控。 她有一种强烈的要捅他几刀的冲动。 但她忽然想起她身上没有匕首。用金藤长月弓的话又太明显，会被躲开。 要不……用头上的木簪吧。要是尽可能用力，还是有可能将木簪刺入他胸口的。 金豫踌盯着曲涟兮，震惊之色仍未褪去：「你是不是姓曲？」 「……」曲涟兮抿了下唇角。 金豫踌眯了下眼，不由自主提高嗓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姓曲！」 第121页 「……」曲涟兮眼底有丝丝怒意浮现。 「她姓孔。」孔悬厌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冷冷传来。 曲涟兮眼中本要掩藏不住的情绪忽的消散。她有些诧异，连忙往声音来源看去。 孔悬厌随即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他撞开挡在曲涟兮身前的金豫踌，伸手牵起曲涟兮的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 而后他转身，神色冷漠望着金豫踌，亦是冷冽出声：「一大把年纪了，有儿有女的，好意思骚扰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金豫踌蹙眉：「你是谁？」 「是你大爷。」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神诧异。 旁边的金白絮与金玦惜也是惊讶无比。 「……你！」金豫踌被气到：「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简直放肆！」 「神水窟来的，你有意见？」 金豫踌脸色一僵，本要骂出口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神水窟向来与北离皇室分不开，南洲金家在北离确实有几分地位，但与神水窟和北离皇室相比，终究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游盟大会在即，此时在北离京都与神水窟的人闹不愉快，很不明智。 金豫踌吃瘪，没了言语。 孔悬厌嘴角扯过一丝鄙夷，然后牵着曲涟兮，光明正大从他眼前离去。 金豫踌紧握着拳头，眼神愤恨，却仍未有言语。 孔悬厌牵着曲涟兮离开沉酥坊，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拐进一条小巷，往里进去后又拐了两次，直至孔悬厌确认他已将随后追来的金家侍从甩开后，才停下稍作歇息。 他转头，对上曲涟兮的眼。她眼眸亮晶晶的，眼中有笑。 孔悬厌微微蹙眉，抬手捏住她的脸，用力扯了扯：「还笑？」 曲涟兮没甩开他的手，仍笑着。她说：「四师兄，你刚刚说你是他大爷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样骂人。」 「骂人？」孔悬厌轻哼一声：「我说的是实话。」 他解释：「也不看看我父亲是什么辈分。我说我是他大爷，还算是便宜他了。」 曲涟兮挑眉，忽的想起顾麟干的身份。他那般年岁，可是祖宗级别的人物，孔悬厌是他儿子，辈分自是不低。 她笑：「四师兄说的对。」 孔悬厌又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把你带走的那个顾子木怎么没送你？」 「他还在天师监呢。我想着回去的时候顺路买些糕点给你，就没麻烦他特意送我。我也不知道在那糕点铺子会遇到那个人。」 孔悬厌皱了下眉：「我刚才若是没出现，你准备怎么办？」 曲涟兮十分诚实回答：「其实我是想捅他几刀的，但是我没有刀。我正在纠结要不要用木簪去刺他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出现的刚刚好，因为我觉得，他皮糙肉厚的，我的木簪可能刺不进他的皮。」 「……」 孔悬厌深吸口气，略有几分无奈扶额，手指轻点额间后，他从小拇指所戴纳戒中取出一把手掌长的弯刀匕首，小心着放在曲涟兮手中。 曲涟兮眨眼，眼神诧异又惊喜。 孔悬厌道：「现在你有刀了。」 曲涟兮脸上惊喜更甚。 他又叮嘱：「但你动手前，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曲涟兮将刀鞘打开，露出锋利且泛着寒光的刀刃，眼里亮着光：「你的意思是……暗中偷袭！」 「……我的意思是，趁其不备。」 「那就是偷袭！」 「……」 曲涟兮眼神坚定：「就是偷袭！」 孔悬厌再次扶额，嘆息一声，而后道：「好吧，那就是偷袭。」 曲涟兮笑出声来。 孔悬厌往小巷另一边走去。 曲涟兮收回弯刀，小跑跟上，笑问：「对了，四师兄，在沉酥坊的时候，你说我姓孔，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 「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 第49章 曲涟兮盯着手里的弯刀看了许久。 刀鞘纯银, 精緻漂亮，刀刃由寒铁打造，锋利无比, 削铁如泥。刀柄上镶嵌着一颗黑色宝石，放在烛火边照两下，还能瞧见从宝石内映照出的几道漂亮光晕。 按照曲涟兮原本的设想，她会在见过覆夭天师后, 选择一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前往南洲金家在京都内的住所，然后用她这段时日好生训练的箭术远距离袭击金豫踌。 但她没想到与金豫踌的见面如此猝不及防, 她甚至没有任何防备。她也没有想到, 会连同见到他的儿女。 见到他们骨肉间情深, 说一点儿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曲涟兮知道金豫踌是个欺骗母亲感情的臭男人，但也不曾料到, 他竟然在欺骗、害死母亲后，还能重新娶妻，与另外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共享天伦恩爱之乐。 见他们骨肉亲情情深，她只觉得刺眼，与讽刺。 当时心中涌出的想要捅他几刀的感觉十分强烈，差一点就没控制住。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自己身上若是带了刀, 一定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捅过去。倒是有些可惜今日那机会了。 之后再想要趁其不备捅刀, 大概会有些难。 第122页 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今夜过去补上一刀吧？ 白日里才见过, 金豫踌定然料不到她会晚上主动去寻他偷袭。 曲涟兮将弯刀收回刀鞘中, 猛然站起身来, 一脸坚定的走出房间。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正是适合前去偷袭的好时候！ 她走下房门前台阶，脚才沾院中地，身后便响起孔悬厌的声音：「去哪儿？」 她肩膀稍下沉些，脚步随即顿住。她稍微缓了缓神后，小心翼翼转过身：「四师兄。」 孔悬厌在他房间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他人在屋内，视线却在院中曲涟兮身上。 曲涟兮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按了按地：「那什么……我准备去偷袭。」 「你知道南洲金家现住在哪里？」 曲涟兮一愣。哎呀，把这个最关键的给忘了。这几日光顾着练射箭，忘记要去打听金家在京都的住处了！ 孔悬厌又问：「你准备如何偷袭？南洲金家的住处，你觉得会没有人巡逻守卫吗？」 「……」 「既然什么都还没想好，就回房间睡觉去。」 曲涟兮撇了撇嘴：「哦……」 她乖乖走回房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嘆息。不算重，带着点无奈之意。 她忽然觉得，如果单凭她自己，她这脑子大概是没办法替母亲报仇……虽说母亲不需要她报仇，但好歹是要出口气的……总不能仇人在眼前，而视若无睹吧？ 反正多少都是要捅几刀的。 但是四师兄说的也对，在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想清楚要如何动手前，不能着急，不能莽撞，不然到时候还会把自己给搭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先睡觉吧。睡醒了再说。 翌日。 明媚灿烂的阳光自半开的窗户投射入房间，轻盈落在曲涟兮脸上。阳光微微刺眼，她挣扎着动了下身体，眼皮也随之动了动，有些许意识从睡梦中恢复过来，但她却并不打算直接起床。 她扯过被褥挡在脸上，将阳光隔绝开，准备继续睡。 约摸一盏茶功夫后，有人敲门：「叩叩叩——」 「叩叩叩！！」 她被迫从睡梦中醒来。她不是很情愿睁开眼，意识略显迷离着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正欲开口应答，却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 她半眯着眼往窗外瞧了下，这么明亮的天色，时辰应该不早了。她今日睡得真是久，居然没有像往常那般天亮时分便醒。 「叩叩叩——」敲门声还在继续。 曲涟兮使劲眨了下眼，抬手拍了拍脸后迫使自己尽快恢复精神，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脸笑意望着她的……沐萤。 曲涟兮眯了下眼。是她眼花了吗？沐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手又揉了揉仍有几分惺忪的眼，待睁开后，眼前看见的仍然是沐萤的面容。 曲涟兮往外看了几眼，没瞧见其余人。她抿了抿唇，问：「我四师兄呢？」 沐萤挑眉：「喂，臭丫头，我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问你四师兄？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来帮顾麟干给你带几句话的。」 「什么话？」 「他让我告诉你，你的存在已经被你金家那个人知晓，这公主府对你而言已经不安全了，他希望你自今日起便住到皇宫他那山洞去，他那里很安全。你若过去了，你四师兄，大概也会过去。」 曲涟兮愣了愣：「顾伯父是怎么……」 「整个京都都是神水窟的势力范围，眼线遍布，你昨日在沉酥坊见到金豫踌的事，顾麟干已然知晓。」沐萤抱起胳膊：「他是为你好，包括金豫踌在内的那些老东西都不是什么善茬。还有，金豫踌当初既然敢带人去杀你母亲，现在自然也不介意杀你，你还是去顾麟干那边躲一躲吧。」 「可你之前不是说，他们需要我为他们打开覃苍山主脉的结界么？」 「是啊。但，那之后呢？」沐萤笑吟吟伸出手在曲涟兮脑袋上捶了下：「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觉得你给他们打开结界后，他们会放过你？你也不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被敲的头顶位置，楞楞的「哦」了一声。好像是这样。 好像是睡太久了，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她准备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又忽然转过来：「那我四师兄现在在哪里？」 沐萤面带微笑抬起手，再次在曲涟兮脑袋上捶了下：「我、不、知、道。」 「哦……」 曲涟兮才在这里没住几日，自然也没多少东西，再加上先前那柄桃木剑坏了，东西反而少了件。 她还去了趟孔悬厌房间。可他房中没什么东西，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这里过夜睡觉，一点儿生活的迹象也没有。 曲涟兮想，他应该是将他的东西都放在纳戒中了。 她不由抬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瞧了两眼，她要是也有一个纳戒就好了，出门都不需要背包袱。早知道之前离开干元山前，该问问师傅那里有没有闲置不用的小纳戒。 沐萤在院中等她。 曲涟兮和莜娘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具体缘由并未解释，但莜娘表示理解，并未多问。 第123页 随后曲涟兮与沐萤两人一同离开公主府。 前往皇宫的路上，曲涟兮望着街两边商铺，忽然开口：「沐萤前辈，去顾伯父那边之前，我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沐萤侧目看她：「要买什么？」 「想买些糕点。」曲涟兮解释：「本该昨日买的，但因为些事情耽误了，没买到。今日也无别事，就顺路去买了吧，省得我到时候总是惦记这事。」 沐萤轻挑了下眉头：「你快些就行，可别磨磨蹭蹭的。」 「行！」 曲涟兮去的是沉酥坊。 她想，昨日才在这里见到金豫踌，总不至于这般倒霉今日又在这里撞见他。他应该不会觉得自己会折回来买糕点才是。 两人往沉酥坊走去。 曲涟兮远远便瞧见沉酥坊门前人群中的孔悬厌。他身形高出周围人一截，又相貌出众，在一群人中尤其醒目。 曲涟兮眼神顿时惊喜，毫不犹豫迈着步子跑过去。沐萤摇了摇头，抱着胳膊跟过去。 孔悬厌手中提着才从沉酥坊中买来的糕点，神色有些不耐烦。他面前是几个姑娘，其中一个抬着衣袖捂着眼，肩膀稍稍耸动模样好似在哭。 周围是一些看热闹的，时不时低声议论几句。 曲涟兮直接挤进人群：「四师兄！」 她走到孔悬厌身侧，笑着抓起他胳膊：「我还在府中寻你，没想到你在这儿。你都买好糕点了？」 孔悬厌有一瞬讶异，方才不悦神情在看向曲涟兮时收敛回大半。他转头看曲涟兮，见她背着包袱，有些诧异：「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去顾伯父那儿。他说让我去他那边住一段时间。」 沐萤随后而来，补充道：「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孔悬厌瞥了沐萤一眼，又看向曲涟兮：「嗯，这样也好。」 住在皇宫深处的结界山洞中，总归是要比住在公主府安全些。 曲涟兮笑了下，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几位女子，她们表情有些愤然，其中一个还在哭。 曲涟兮眨了下眼，眼神略有些疑惑。她转而看向孔悬厌，而后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孔悬厌蹙起眉：「别看我，我什么也没做，她自己忽然就哭了。」 其中一个姑娘立刻开口反驳：「我家师妹方才不过是想问你的名字，师出何门？可你是什么态度？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别以为你长得有点好看就可以目中无人！京都城这么大，长得好看的男子可不止你一个！」 孔悬厌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眼神更加不悦，脸上不耐烦的情绪也更加明显。 曲涟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找比我四师兄更好看的男子吧，京都城这么大，哪里都能碰见合适的。如果你们实在没找到的话，我推荐你们去醉仙居，那里不仅有漂亮姑娘，每天晚上都有各种各样的男子出现，总有适合你们的那种。」 「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几位姑娘，告辞！」 语罢，也不等那些女子反应，曲涟兮抓起孔悬厌的手，便挤开人群大步走出去。 那几个女子愣住，眼里皆是诧异，大约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沐萤轻笑一声，也跟着离去。 曲涟兮带着孔悬厌走出好远一段距离，直至瞧不见沉酥坊后，才稍微松缓口气，也松开抓着孔悬厌的手。 曲涟兮拍了拍胸口，往后看了眼，然后道：「还好还好，她们没有追过来。」 孔悬厌望着曲涟兮，眼底浮现出丝丝笑意。 而后曲涟兮很快抬起头去看孔悬厌，问他：「四师兄，你的东西是不是都在你纳戒里？」 孔悬厌点头：「是。」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过去顾伯父那边吧。我都和莜娘说过了，这段时间不回公主府住。」 孔悬厌再次点头：「好。」 沐萤将他们送到皇宫宫门前，便离开去做别的事了。 孔悬厌带着曲涟兮进入皇宫深处的山洞。今日值守在那的，是血桐。 曲涟兮之前见过他一次，今日他也戴着那副修罗面具，那把比他身形还大的巨剑直立在不远处树下。见到他们过来，点头示意，拱手以显尊敬，但并未言语。 他身边跟随的小童恭恭敬敬走上前来，拱手道：「少主人与曲姑娘歇息之处已经收拾好。还有，主人吩咐，若是少主人前来，请您立刻过去他所处山洞中见他，他有事要和您说。」 孔悬厌淡淡「嗯」了声。他将手中装着糕点的食盒递到曲涟兮手里，又转而交代小童道：「你带她去歇息，我自己过去见我父亲。」 小童道：「是。」 此处歇息之处指的便是旁边的山洞。寻常时候看起来就是一片连绵的岩壁，但岩壁上固定位置设有机关，按下后会开启洞门。 那里边，便是住处。 歇息山洞共有五个。其中两个分别属于血桐与蓝影，他们寻常时不住在这儿，但偶尔也会需要一个歇息的地方。还有一个，如今是沐萤在用，她身份特殊，也算是客人，住在这里合适且安全。 而最后剩下相邻的两个，自然是给孔悬厌与曲涟兮的。 虽是山洞，但里面干净整洁、物件应有尽有，除去没有直接照进来的阳光，其余一切都很好。 第124页 小童道：「姑娘先歇息，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另外，血桐大人因年幼时受伤缘故，如今不会讲话，若是姑娘有吩咐，找我便是，在蓝影大人替血桐大人交换值守前，我会与血桐大人一直在外头守着。」 曲涟兮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小童拱了拱手，退出山洞。 曲涟兮将包袱放在桌上。原来血桐不会讲话，难怪之前在山林间时他没开口，方才也没出声。 她活动了下肩，试了试床铺。 兴许是特意更换的，床铺柔软，而且，有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杏花的香气。 她嗅了嗅，觉得好闻。 孔悬厌在顾麟干那儿待了将近两个时辰，沐萤办完事从外面回来，他才慢悠悠从顾麟干所在山洞走出。 两人在山洞外的空地中正面遇见。 孔悬厌与她不熟，也不打算与她多聊，颔首示意后便想绕过她去寻曲涟兮。 沐萤却道：「刚才我在公主府外见到叶洵那小孩儿了，说是想见他小师妹，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孔悬厌瞬间顿住脚步，眼中剎那间蒙上一层寒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叶洵居然还有脸回来要见曲涟兮？ 孔悬厌嗓音忽的冷了几分：「他现在在哪儿？」 沐萤淡淡应答：「这会儿应该还在公主府外等。我说我回来告诉曲涟兮一声，但见不见他，得看曲涟兮自己的意思。」 「……」孔悬厌道：「我去见他，不必告诉曲涟兮。」 「你确定？」 「确定。」 话语才落，孔悬厌便离开了那里。 沐萤往后瞥了眼，确定他已离开后，眼里似有些玩味笑意浮现。不让我告诉曲涟兮，我偏要告诉她～ 沐萤笑着呼唤道：「曲涟兮～你在哪儿呢？」 天色渐暗，暮色已至。 公主府侧门外，叶洵靠在旁边的围墙上，身体悉数隐于阴影中，他一手耷拉着，似是无力，另只手捂着那只手的肩胛处。他身上一如既往穿着蓝色衣裳，其余地方皆干净，唯独他抬手捂着的地方有血正往外渗。 他包扎过，也试图止血，但伤口过深，他控制不住往外渗出的血。也阻止不了那些血将他原本干净的衣裳晕染出大片血迹。 他深吸口气，尝试平稳住自己的呼吸。他额间有一层密汗渗出，凝结出汗珠后顺着皮肤滑落。 沐萤前辈怎么去了那么久？皇宫离这里应该没有很远啊…… 叶洵咬了下嘴唇，低头瞥了眼肩上伤口。他是不是应该再去换身衣裳再来？他不想让小师妹看见他这幅狼狈模样。 虽然他现在在她那里大概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可他并不是来求她同情与可怜的。 叶洵准备暂时离开。可他才站直身体，身前便有一道身影覆盖而下。随之而来的冷冽气息丝毫不像是曲涟兮该有的。 他抬头。 是孔悬厌。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眼里满是寒意、浑身散发着阴沉压迫气息的、看似来者不善的孔悬厌。 叶洵愣了下，眼神下意识闪避，不怎么敢去直视孔悬厌的眼睛。 孔悬厌瞥了眼他受伤的肩膀，而后却是冷冽出声：「不准备解释一下你的身份，和所作所为？」 「……」 孔悬厌眯了下眼：「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曲涟兮，也没有可能再回干元山。是你辜负了曲涟兮、齐老头和师兄师姐们对你的信任。」 「……」叶洵抿了下唇，按在伤口处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裳。他眼神微微闪烁着，似是纠结思索。 「不说算了。」孔悬厌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叶洵出声阻止。他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嘶哑，像是撕心裂肺大喊过好长一段时间后导致的。 孔悬厌停住脚步，悠悠转身看向他。 叶洵紧抿了下唇角，而后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他道：「我是半妖的事，你也知道。我当初隐瞒身份进干元山，是我母亲的意思，她想要我找到师傅的轩辕戟，还有试探你和三师兄的修为到底如何，你们的存在是否会对她的计划造成威胁。」 「之前小师妹被沐萤前辈带走一事发生后，我才从我母亲那里得知小师妹的身份，才知道她对小师妹是什么打算。但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跟着过去，是想护着小师妹，我从没有动过任何一丝伤害她的念头……」 「还有，我在京都，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我母亲想要我从神水窟那边得到一株名为『三形五叶花』的药草。」 知晓这些事，孔悬厌眼神越冷，却也没有恶语相向。 他只问叶洵：「你母亲做这些事，究竟想做什么？」 叶洵脑袋低垂些许，嘆息一声：「她想……复活我父亲。」 「我母亲是人，她如今的身份都是真的，但我父亲，是一条修行百年后化人的蛇妖……大概十五年前，他被修道者袭击遇难，我母亲赶到时已为时已晚，只保留下他的一丝气息。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的法子，也不知道具体操作如何，自那以后，她便在四处搜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只要都集齐了，再以阵法配合，便可以复活我父亲。」 孔悬厌皱眉：「已死之人，如何复生？她难道要逆天道而行？」 第125页 逆天而行，需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我不知道……」 叶洵这才稍微有了些勇气抬头去看孔悬厌。他紧皱着眉头，又有些着急道：「你赶紧带小师妹离开这里吧，她们已经到京都外了。小师妹身份特殊，她们一定会再联合别的人打她的主意，她在这里真的不安全！」 孔悬厌诧异：「她……们？」 「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她，一直在怂恿我母亲不要放弃复活我父亲，也是她让我母亲先下手为强去抓小师妹，还说着些那什么覃苍山的事情，而且她每过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母亲身边，从我母亲手里拿走些珍贵东西。是个……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其实内里阴森可怖的可怕女人！光是跟她对视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叶洵情绪顿时激动起来：「算我求你了，你赶紧带小师妹离开这里，不能让她们找到她！否则，她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 「啪嚓——」是树枝被折断的细微声响。 孔悬厌与叶洵同时、瞬间反应转头望向旁边：「谁！！」 有人从阴影处悠悠走出。 他一身白衣，背着一把长刀，手里捏着被折断成两截的树枝，神色淡淡然望着他们。 叶洵震惊且错愕：「三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孔悬厌也是诧异：「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宋珏淡淡应答：「在你们说什么半妖的时候，我就在了。我其实就在旁边站着，但你们好像看不见我。」 孔悬厌：「……」 叶洵：「……」 第50章 玲珑客栈。 宋珏在房中为叶洵疗伤。他右肩处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仅是刀剑的贯穿伤，还带着些毒。他将衣服脱下时，伤口周围一圈已发黑, 伤有化脓之势。 那一剑，是那日元菡萏被沐萤反将一军后，她将叶洵带走，气自己计划被破坏, 也气叶洵当时没有坚定的选择站在她这边，怒气上涌后、气急败坏之下, 拔出剑刺中他右肩。 剑上抹了毒, 刺下去时也毫不留情, 一剑直接贯穿了他的右肩。 当时叶洵不知道剑上有毒，也就只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直到伤势逐渐严重、伤口血流失控后不能止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京都城, 再折回去找元菡萏，实在太麻烦。 他想，反正她都是要来这里的，到时候再去寻她就是。 宋珏替叶洵右肩伤口处已化脓的部分用匕首挖出，再以灵力将伤口内的毒素吸出。 不过片刻，他脑袋上便全是因忍着疼而冒出的冷汗。可他咬着牙，愣是没喊出声来。 这种程度的疼痛, 尚在他可以隐忍的范围。 孔悬厌从纳戒中取出顾麟干之前给他的上品疗伤药, 放在桌上示意宋珏给叶洵涂在伤口处。这种上品疗伤药是用多种珍稀药材炼制而成, 十分珍贵, 且效用极好, 涂抹在伤口处, 很快便能痊癒。 叶洵轻声到了句谢, 嗓子里的刺痛感让他不自觉哽咽一声。他深吸口气，才稍微缓和了些。 孔悬厌眯了下眼，冷冷道：「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叶洵一愣，很快摇了下头：「没事。」 「是吗？」孔悬厌走上前，扯过叶洵的手，半分不客气搭上他手腕上的脉。 叶洵大惊，下意识要甩开孔悬厌的手，另一边的宋珏却将他按住。 孔悬厌很快明白叶洵的嗓子是怎么变得嘶哑的。 他眉心紧蹙，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以防是自己看错，他按着叶洵的手腕等了好一会儿，直至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叶洵体内，有蛊。 大抵是蛊虫初入体时在他五脏六腑中乱窜啃咬，叶洵没忍住那种疼痛所以喊出声来。他越是挣扎，蛊虫在他体内折腾的时间就越长，他嘶喊后，嗓子便变得如此嘶哑。 之前因解释他身份与所为之事，一直强忍着嗓子里的疼痛。这会儿，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孔悬厌问：「这也是你母亲弄的？」 「……」叶洵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但他这幅沉默模样，便已经是回答了。 宋珏淡淡出声：「我不会解蛊。」 孔悬厌道：「我也不会。」 叶洵：「……」 孔悬厌想了下，又道：「我去找那个沐萤，让她来给你解蛊。」 他才转身欲离去，叶洵喑哑的嗓音轻轻响起：「不用了。」 孔悬厌与宋珏同时看向他。 叶洵默默握紧双手：「这个蛊，沐萤前辈解不了。」 这是死蛊，以特殊毒-草餵养的毒-虫炼制而成。蛊虫离体，他会死。而他死了，蛊虫也会死。 唯一解开这个蛊的办法便是用以相同法子炼制、但其中配有解药的生蛊放入他体内，生蛊与死蛊相生相剋，两者同时入体内会互相攻击，过程虽会痛苦，但只要忍过那阵痛，便无碍了。 除此之外，没有更安全、更好的法子。 而解开这死蛊的生蛊，在他母亲元菡萏手中。 只有元菡萏知道炼制蛊虫的那些毒-草具体有哪些，也只有她能够炼制出解毒的生蛊。这是元菡萏为了防止叶洵再次像之前那般不坚定而给他的惩罚，也是禁锢。 他若不听话，必死无疑。 第126页 但这些，暂时不适合告诉他们。 叶洵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解蛊的法子复杂，即便是沐萤前辈前来，她一时半会儿的也解不开。我现在无碍，不必担忧。」 他抬头看向孔悬厌，额头上冷汗尤在，眼神却仍坚定：「现在当务之急是带小师妹赶紧离开这里，千万不要等她们发现了小师妹的踪迹后再走，到时候她们肯定会想办法将她生擒！」 孔悬厌与叶洵对视片刻，却问：「你确定你体内的蛊虫对你暂时无碍？」 叶洵一愣，而后坚定点头：「确定！」 孔悬厌收回目光，又道：「可曲涟兮现在还有点事要办，暂时不能离开。」 叶洵不解：「什么事比离开这里更重要？」 孔悬厌答：「她见到她父亲了。」 叶洵一愣，宋珏为叶洵涂药的动作也是一顿，两人眼神皆有些诧异。小师妹不是家中无亲人了么？她还有个父亲活在这世上？！ 宋珏问：「她是想等认亲后再离开？」 「不，」孔悬厌嗓音悠悠：「她是想等寻到机会捅她父亲几刀后，然后再离开。」 「……」宋珏嘴角抽了下，脸色有些许茫然。 叶洵也是一脸不理解。 「事情有些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她父亲不是什么好人，是当初害死她母亲的凶手之一，而她要趁此机会出出气。否则待离开京都后，再想寻这般机会，却是不可能了。」 叶洵与宋珏对视一眼，半知半解着点了下头：「这样啊……」 其实仍然没有完全理解。 但既然孔悬厌这般说，曲涟兮也要那么做，那多少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宋珏道：「我可以帮忙。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 叶洵转头看宋珏：「对了，三师兄，还没问你，你怎么会来京都？是师傅让你来的？」 「不是。」宋珏给叶洵涂药完毕，拿过纱布替他包扎：「我是为顾柳依来的。」 「可她不是在干元山么？」 说到这个，宋珏话语略有无奈：「她其实比我先半日离开干元山，但大概是半路玩去了，我后出发，倒是比她先到。她不知道我来了，所以，我得等她回来。」 叶洵点头：「既如此，那我也帮忙！」 在元菡萏进京都城之前，他还有些许自由活动的时间。等她进京都城了，她便没有这般自在随意了。 何况，他也真的想为曲涟兮做些什么。哪怕是帮忙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也好过站在她的对立面。 孔悬厌挑眉：「那我去问问曲涟兮，看她意思。」 宋珏道：「我们在这里等你，早去早回。」 「嗯。」 孔悬厌回到皇宫深处山洞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月亮已在悄然间爬上夜空，高高悬挂，散发着些许皎洁光芒。夜幕中亦有星辰点缀，闪烁着点点星光。 原本在这里值守的血桐与小童在天黑前已经离开，此时已是蓝影守候在此。 山洞外空地处，曲涟兮正在与蓝影对招比划。 两人执剑而立对阵，切磋为上，点到为止。 孔悬厌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初见曲涟兮时，她还是个连拿剑都有些不太自在的丫头，如今这剑招甩起来倒是十分熟练顺畅。 蓝影修为不低，但曲涟兮却也并未处于弱势，蓝影用出的剑招她可以找到拆招的缝隙，灵活应对。 进步真是不小。 几番对招后，曲涟兮大约是摸到了蓝影出招的规律，试图主动出击。不过，她如今修为不比蓝影，实战经验不如蓝影丰富，虽有短暂的占据上风，但最后还是以蓝影手中所执之剑剑刃停在她咽喉半指外为结果。 她败下阵来。 而后两人收回剑。 曲涟兮道：「是我输了。」 蓝影颔首示意，道：「曲姑娘已经很厉害了，待来日多加练习，我想，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曲涟兮轻笑一声：「蓝影姑娘客气。以后的事嘛，我不知道，但今日，确实是你赢了。」 蓝影眼里难得露出笑意。 孔悬厌这才走过去。 脚步声随即响起，两人转头，而后见孔悬厌朝她们走来。 曲涟兮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四师兄，你回来啦！」 蓝影朝他拱手行礼：「少主人。」 孔悬厌微微颔首，又朝曲涟兮道：「有事和你说。」 「嗯！」 曲涟兮将剑还给蓝影，而后与孔悬厌一道进了山洞她房间。 进山洞后，孔悬厌悠悠出声：「三师兄到京都了，如今正与叶洵一起在客栈歇息。他们听说你要找你父亲报仇，想出一份力帮帮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 曲涟兮一愣，眼神诧异：「三师兄到京都了？五师兄也回来了？！」 孔悬厌点头：「嗯。」 曲涟兮神色仍诧异：「那……我要做的事，你告诉他们的？」 「是。」因元菡萏即将进京都，叶洵想她立刻离开，但她有她要做的事。具体的他未说，只是说了当下的一个缘由。 曲涟兮皱了皱眉，模样有些纠结。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将三师兄和五师兄牵扯进来似乎不太好。万一被发现了，反而会将他们拉进危险的境地。 大抵知晓曲涟兮在担心什么，孔悬厌又道：「其实，以眼下的情况，多一个人帮忙便有多一分的成功。他们可以帮忙引开那些守卫，报仇出气的事，还是由你自己动手。他们只需要在引开守卫后及时脱身，事情便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第127页 曲涟兮抬手摸了摸头发，小心翼翼询问：「那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就去？」 「择日不如撞日。」 「可你昨晚好像还说过需要做好准备……」 「我做好准备了。」 「……啊？」曲涟兮眯了眯眼：「你做好了什么准备？」 「自然是助你偷袭，以及要是被发现后带你跑路的准备。」 曲涟兮愣了愣，使劲眨了两下眼，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来。她望着孔悬厌，眼眸亮晶晶的，然后用力点头：「嗯，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难以动手。 在游盟大会正式开始前下手，也许是最合适的机会，之后，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了，她现在还有三个师兄帮忙，就算不成功，跑路还是可以的～ 孔悬厌让蓝影前去玲珑客栈给宋珏和叶洵传消息，与他们在南洲金家所住驿栈外不远处的茶铺前会合。地址所在，蓝影会告诉他们。 孔悬厌带着曲涟兮直接前往，便不绕路再去玲珑客栈。 两人出了皇宫，往驿栈所在过去。 起初，一切如常，只有微凉的夜色相随。 行至半路，在即将到达驿栈时，身后一道红光灵力朝他们后背袭击而来。孔悬厌率先反应，拉着曲涟兮的手闪身躲开。 黑夜中，有几道人影迅速闪过，眨眼片刻间，前后左右将他们二人包围在路中间。 那四人身着黑袍，巨大的帽檐挡住他们的脸，暗沉夜色遮掩下，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脸。只知他们身上压迫性气息强烈，修为定是不低。 孔悬厌将曲涟兮护在身后。 他抬头，神情凝重，已是戒备之态。 视线直视而去，有个穿着一袭红袍的人缓步走近。那人脑袋上戴着一个过大的帽兜，帽檐耷拉而下，将其上半张脸严严实实挡住，瞧不见其确切面容。 脚步声渐近。 孔悬厌脸色更显严肃，不知为何，靠近之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熟悉、却又令他觉着有些不安、伴随着些许焦虑的气息。 那人在距离孔悬厌有五步之距的位置停住脚步。 孔悬厌紧蹙眉心：「你是谁？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是、谁？」是个女人娇媚的嗓音。 她红唇轻启，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笑。 她从红袍下抬起手，将挡在头上的帽兜缓缓取下，满是笑意的眼眸，和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容显露而出。 在看清楚她面容时，孔悬厌几乎瞬间睁大双眼，眼眸剧烈颤动，里间尽是震惊与错愕。 他的手不由自主有些颤抖，眼里的震惊很快转变为怒与恨交杂，心中情绪剎那翻涌，随时都有崩溃后汹涌而出的可能。 曲涟兮意识到他不对劲，伸出手小心翼翼攥住他衣袖：「四师兄？」 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笑意盈盈望着孔悬厌，眼神朝孔悬厌上下打量，而后眼底笑意更深。 她再次启唇：「这么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是没想到，顾麟干居然真的把你救活了。我当初明明挖了你的心、抽了你的骨，你竟然还能活？」 她抬手轻捂嘴，而后有笑声响起。笑声肆意，在静谧夜色中尤其刺耳。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我的好、儿、子。」 第51章 孔悬厌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遇见孔嫣。 毫无徵兆。 猝不及防。 没有任何防备, 她忽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令他措手不及，以及错愕震惊。 孔嫣那张脸与他记忆中大抵相同, 一点儿也没有老去的迹象，只不过相比她曾经装出来的温柔贤淑，眼前所见的她却多增添了几丝邪魅。 孔悬厌不知道孔嫣下落不明这么多年，今夜为何忽然出现在此, 但他对她现身这事，已由起初的震惊错愕已在恍神间转变为完全的愤怒。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两眼皆被怒意覆盖, 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已因用力而咯咯作响, 白皙的手背此刻青筋凸显明显，他心中情绪顺时翻涌，胸中似有一股气息猛烈冲击而来, 难以自控。 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回来！她居然还有脸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 孔悬厌紧咬着牙，掌心瞬时凝出灵力，与他结契之灵剑随即显现在他手中。那柄通体浑黑如墨的长剑，此刻剑身萦绕着道道灵力，仿佛在顺应孔悬厌心中所想，随时准备袭击。 见他满面怒意模样，孔嫣脸上神色依旧自若, 却是丝毫没有波澜。 她望着孔悬厌, 红唇悠悠张启：「你可想好了, 我带来的这四个护卫修为都在金丹中期, 你若上前与我动手, 你身后那个女孩儿可就必死无疑。」 「……」孔悬厌后槽牙咬紧, 眼底怒意快要溢出。 他瞪向孔嫣：「卑鄙！」 「再卑鄙的事我都做过了, 这么点小事，我丝毫不在乎。」 「……」 是啊，她都能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心活生生从身体里挖出来，又怎么会在乎行事是否卑鄙？ 孔悬厌另只手牵起曲涟兮，将她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掌中，脸上戒备之意丝毫没有褪去。 曲涟兮抬头看向孔悬厌，眼神微微闪烁着，而后默默反握住他的手。 孔悬厌剑指孔嫣，冷声问：「你忽然出现，想做什么？」 第128页 孔嫣勾起嘴角：「我需要两件东西，还有一个打开覃苍山主脉结界的法子。你若给我，我可以保证立刻带着我的人，还有即将出现在这里的人，远离此处。」 「什么东西？」 「顾麟干的内丹，神水窟至宝『千叶瑰草』。」孔嫣视线轻飘飘落在孔悬厌身后的曲涟兮身上：「至于打开覃苍山主脉结界的法子，你的心上人应该能给我解答。」 孔悬厌眉头紧锁，身形将曲涟兮挡住：「你做梦！」 「你若不配合，我自有另外的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届时，我可不会这般温和的同你商议。」 「……」 「啊，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干元山下被我的人埋了大量火-药，结界外更有邪祟等候，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干元山都将化为灰烬。虽然齐徊闵有能力带走他的徒弟们，只不过他这么多年花在干元山上的心血，可就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孔悬厌怒火中烧：「你不要太过分了！」 「哎呀，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那干元山后山瀑布之后，好像埋葬着齐徊闵的父母、昔日好友、还有他因病早逝的发妻吧？啧啧啧，不知道火-药点燃将干元山炸毁时，他能不能将他们的尸骨带出来。还是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尸骨随着爆-炸化为灰烬。」 「孔嫣！！」 孔嫣脸上笑意瞬间收敛，眼底寒意乍现，嗓音也不由随着冷冽起来：「交出我想要的东西，或者，我先毁掉你珍视的东西、再逼你交出我想要的。」 孔悬厌气息已乱，心情复杂，且一时难控。可他也清楚，这时候他若跟孔嫣硬碰硬，无异于自寻死路。 四个金丹中期，再加一个修为早已是元婴期的孔嫣，即便是父亲顾麟干亲自前来，也怕是会觉得有些棘手。何况，如今的父亲已不如往昔，他甚至不能离开那个山洞。 孔悬厌紧了紧握着曲涟兮的手，拉着她往后退出几步，而后很轻声道：「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你只管跑。」 曲涟兮一愣，立刻紧握住他的手：「不。」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这时候硬拼可是死路！ 刚开始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通过方才那些话，曲涟兮能猜出个大概来。这个女人是孔悬厌的母亲，可她曾经挖了孔悬厌的心，抽了他的骨，她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母亲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狠毒？！简直令人发指！！ 而且她现在不仅惦记着顾麟干的内丹，还想要进入覃苍山主脉，怎么都不会是好人！即便她有着一张漂亮不老的脸，却也难以掩盖她美丽皮囊之下那颗丑陋狠毒的心！ 若孔悬厌被她生擒，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会生不如死。她绝不可能把孔悬厌丢在这里不管！！ 曲涟兮同样轻着嗓音道：「我不会将你丢下。」 孔悬厌神色沉重：「我们不能一起走。」 他没有能力确保他可以带着曲涟兮从他们的包围中全身而退。但至少，他可以拖住他们片刻，给曲涟兮争取出逃跑的机会。 孔悬厌瞥了曲涟兮一眼：「听话，现在不是你固执的时候。」 曲涟兮抿唇，神情同样严肃沉重。她知道现在不是她固执的时候，但若是真将四师兄留在这里，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会太高。 方才孔嫣说的那番话也足够证明，她对孔悬厌没有半分母子情义，她只是想利用他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可若是孔悬厌不从，怕是也难逃当初那般被挖心抽骨的结果。 所以这回，曲涟兮不想听孔悬厌的。 孔悬厌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眼底似有一丝无奈之色闪过。 孔嫣轻笑出声：「看来你们感情不错。这样也挺好的，既然这小姑娘不愿离开，那就和你一起留下吧。」 她带着笑的话音才落，旁侧屋顶上有一阵白光闪现。 感觉到那股熟悉气息后，孔嫣脸上笑意顿时收敛大半。她转身仰头朝那屋顶看去。 而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袭蓝衣却蒙面的蓝影、身着黑衣脸戴修罗面具的血桐，以及，立身于他们之间的…… 顾麟干。 顾麟干一袭白衣，长发随意披散而下，顺着这夜间微凉的风轻轻拂动。 孔嫣有一瞬错愕，一改之前轻松自在神情，倒露出几分警惕来。 曲涟兮抬头朝那边看去，见是顾麟干他们，眼神顿时惊喜。救兵来了！ 她下意识扯了下孔悬厌衣袖，眼里是欣喜：「四师兄，顾伯父来了！」 孔悬厌看见顾麟干现身于此，脸上凝重之意却没有半分减缓，反而更加沉重。 顾麟干悠悠出声：「今日，你留不下他们。」 孔嫣眯了下眼：「是吗？」 她嘴角扯过一丝不屑笑意：「也许你曾经是可以轻而易举杀了我们，可现在，你没有那个本事。你当初逆天而行，施复生之术强行救回孔悬厌的性命，想必身体遭反噬严重，已如腐朽之木了。」 顾麟干神色自若：「你可以试试。」 孔嫣脸上笑意彻底收回。 顾麟干又道：「还有，我何时说过，我只带了两人前来？」 孔嫣一愣，猛的转头看向另一侧。 自夜色中缓步而来的，是一袭灰白色道袍的覆夭天师。他手执拂尘，脸上是慈祥笑意。他身后，是他的两位得意弟子，修为皆在金丹初期。 第129页 孔嫣瞬间握紧双手，神色比刚才更为凝重。他们是何时出现在附近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想必是覆夭这个糟老头子用自身修为隐藏了他和他徒弟的气息！ 覆夭是元婴巅峰，他身边两位徒弟是金丹。再加上一个顾麟干，以及他那两个一直隐匿自身气息、尚未表露出真正修为境界的弟子。 今夜，孔嫣想要将孔悬厌与曲涟兮带走，确是很难了。 顾麟干立于屋顶，俯视睥睨而下，冷眼看向孔嫣：「想要我的内丹，和『千叶瑰草』，你大可以自己来取，我等着你。」 孔嫣闷哼一声，近乎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我看你还能熬多久！」 她挥手，围着孔悬厌与曲涟兮的四个黑袍男子悉数后退，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离开前，孔嫣抬头望了顾麟干一眼，眼中情绪复杂。但很快收回视线，身形随即消失在他们眼前。 而后片刻，覆夭天师与他所带的两个弟子的身影随着晚间忽起的一阵风消散而去。他们并非真实，而是虚幻。 他们其实是被顾麟干用灵力制造出的幻象。幻象中凝聚着不少灵力，寻常人以肉眼很难看出不同之处，可以孔嫣的修为，当时若是仔细查看，其实可以发现端倪。但好在，她当时慌了神。 覆夭天师此时正在天师监中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余时间跑来此处？ 周围街道很快恢复成平日那般安静。 孔悬厌紧绷着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些。他抬头时，顾麟干却已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血桐紧随其后离去，蓝影飞身而下，落于孔悬厌与曲涟兮身前。 孔悬厌紧皱眉头：「他怎么样？」 「不太好。」蓝影轻声回答：「今日你们原本计划要做的事大概无法继续了，需要我去帮你们知会那两位年轻公子么？」 孔悬厌点头：「有劳。」 而后他转身看向曲涟兮，他嘴唇动了动，尚未开口，曲涟兮却先道：「我们快回去看看顾伯父吧。」 「嗯。」 孔悬厌与曲涟兮即刻返回皇宫深处山洞。 两人急匆匆赶回到山洞前时，血桐守在洞口，他只让孔悬厌过去，却将曲涟兮拦在洞外。 曲涟兮道：「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孔悬厌点了点头，大步走进山洞，神色紧张且着急。 洞中，顾麟干已回到水池中央的坐檯，他闭目调息，可嘴角却仍不受控的有丝丝血迹滑落。 他眉头紧蹙，表情有些不安。 孔悬厌迈步行至池边，顾麟干体内那股乱窜的气流猛的冲出，他没能忍住，喉间腥甜味上涌，一口血吐出。 鲜血落入清澈池水中，红色的血丝浸染于水中，缓缓与池水融为一体。 孔悬厌大惊：「父亲！」 他飞身过去，双脚落在池中，满面紧张扶起顾麟干肩膀，眼里尽是担忧。他掌心凝力，正欲以灵力为他疗伤。 顾麟干却抬手将他的手按下：「不必……」 顾麟干面色虚弱，嗓音更是如此。 孔悬厌将手紧握，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似有些隐忍的懊悔与怒意在克制：「你不该离开这里。」 顾麟干坐直身体，缓了缓气息：「我若不去，你和曲丫头都难逃她的毒手。你应该很清楚，她非善类，你们若落在她手中，她绝不会善待你们。」 「是我的错，我不该带曲涟兮离开这里。」 「错不在你，」顾麟干拍了拍他手背，宽慰道：「不必自责。她忽然出现在这里，连我也没有料到，你与曲丫头不过出去玩会儿罢了。」 「可是……」 「可你也到了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孔悬厌一愣。本在喉咙里要说出的自责的话忽然消失，他抬眸看向顾麟干，眼神微微闪烁着，诧异之后，又是慌乱。 他双手有些无力的垂落，却又很快紧握成拳头。他紧咬牙，似是吸了口气：「这么快……」 顾麟干轻嘆息一声：「如今，那些不该出现在京都城中的人都已经到了，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心里多少有数。我目前的身体状况，顶多只能应付孔嫣不伤害你，可若是她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聚集起来，我很难再保你周全。更别提他们所有人的目标中，还有一个曲丫头。」 「她是众矢之的，即便齐徊闵带着他那几个徒弟前来，也没有能护住她的可能。神水窟弟子历代守护北离皇族，若无皇帝命令，不得擅自参与他族之事。我可以帮你，但其他人，不得擅离职守。」 「为今之计，只有让曲丫头回覃苍山去。自她母亲离世后，覃苍山无主守护，若她回归，覃苍山新任山主出现，结界再次更改，外面那些人进不去，她可安全。」 孔悬厌抿唇，心中情绪不稳，表面上却仍维持镇定模样。他道：「我在之前你给的那些古籍中看到，覃苍山历任山主死后，结界会更改，进行自动防御，防止有心之人利用缺口闯入。而新任山主出现后，结界二次更改，之后……」 他转头看向顾麟干：「整座覃苍山，自此封山三十年。三十年后，主脉之外的其余山峰才开启，而主脉所在，仍被结界守护，外人不得入。」 顾麟干对上他视线，如实应答：「的确如此。」 「可三十年……」 「三十年，换曲丫头一命，有何不可？」顾麟干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又道：「她是雪楹花灵树一族的后代，是曲丹青的女儿，肩负守护覃苍山主脉的使命，她必须回去。而且，她是灵树，区区三十年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她们灵树一族的寿命，若本体不被毁，可以绵延数千年，乃至万年！」 第130页 孔悬厌愣住。 他顿在原地，眼眸颤动，一时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抿了下唇，转头朝向别处，眼睛同时闭上，似是要藉此将翻涌快失控的情绪给压制回去。 顾麟干摇了摇头，神色亦有些许无奈。可他仍然坚持道：「何况，如今曲丫头身上还有个恶情种，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若她被孔嫣一行人抓了，她会死；而她继续留在你身边，一旦再动情两次，也会死。」 「她回覃苍山，是最好的选择。」 「她情况虽有点特殊，可她到底是雪楹花灵树一族，如今她已开始化灵，此后便要承接守护覃苍山的使命，死则灭，无魂无魄，不入轮回。」 「她活着，你们才有再相见的可能。她若死了，可就……」 「你自己选。」 第52章 孔悬厌自山洞走出时, 有风迎面而来。 他竟觉着有些冷。明明是盛夏时节。 曲涟兮站在山洞前空旷处，稍稍仰头望着夜空。她身影单薄，在微凉夜色里更显消瘦。 孔悬厌轻着脚步过去, 曲涟兮却还是察觉到了他。她转身朝他看去，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浅浅笑意，眼神柔和。 孔悬厌愣了愣神，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她嘴唇轻动, 本该要喊出口的那句「四师兄」还在嘴边没吐出，却先落入一个带着点凉意的怀抱。 孔悬厌将她拥入怀中, 未有言语, 只是紧抱着。 曲涟兮诧异, 眨了眨眼。她小心抬手，轻拍了拍孔悬厌后背：「怎么了？」 孔悬厌闭眼缓息片刻，才缓缓睁眼。他放开紧搂着曲涟兮的双手, 她得以抬头瞧见他脸上神色。 大多时候，他脸上不会有什么情绪。可这时候，曲涟兮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些悲伤。 那是以前从未出现过、也本不该出现的情绪。 曲涟兮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抿了下唇，眼睛仍看着他：「我们不回干元山了，是吗？」 孔悬厌伸手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曲涟兮，这里有很多想抓你的人，你继续留在这里, 不安全。你……回覃苍山吧。」 她眼神楞楞, 惊讶之后, 稍低下头。她深吸口气：「这样啊……」 孔悬厌有些不忍：「若你……」 「好吧。」曲涟兮重新抬起头, 脸上是笑容：「我回覃苍山。」 没料到曲涟兮答应的这般爽快, 孔悬厌却是有些意外。他抿唇, 眼底有些不忍之意浮现。 曲涟兮又道：「四师兄, 你说的对，现在京都城内已经有不少打我主意、想借我的身份进覃苍山主脉结界的人，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定是不安全的。虽然我已许久不曾回覃苍山，可我毕竟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母亲亦是生在那里、死在那里。」 她抬头望着孔悬厌，眼神明亮清澈：「我该回去的。」 孔悬厌有些讶异。 「不过临走前，有件事我还是必须要做的。」曲涟兮眨巴眨巴眼睛，似是请求：「今夜先留下，明天再走可以吗？」 「……嗯。」 曲涟兮脸上笑容顿时灿烂，她伸出手牵起孔悬厌的手晃了晃：「就知道四师兄最好了。」 孔悬厌眼神柔和了些，可心中情绪依然沉重。 曲涟兮愿意回覃苍山，他本应该松口气的，可心底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曲涟兮放下他手时，他微僵了下，下意识伸手将曲涟兮的手再次抓回自己手中握着，眼神有一瞬紧张。 他自己先愣了下，而后很快松开她的手。 曲涟兮笑：「说好的明天走，我今晚是不会离开的，放心吧。」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两人同时转头，是蓝影。 蓝影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饰，连面纱都备好。衣服旁边，还有一颗浅白半透明的珠子。 她将东西递到曲涟兮身前：「曲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 曲涟兮双手接过：「多谢蓝影姑娘。」 蓝影颔首：「曲姑娘客气。」 方才孔悬厌在洞中与顾麟干叙话时，蓝影回来了。曲涟兮想起自己本打算要做的事，那件事她必须要做，便想出了另一个法子，拜託蓝影为她准备一身他们神水窟弟子的服饰。 加之曲涟兮已然化灵，周身气息与正常人类不同，所以，蓝影特意为她准备了一颗隐藏气息的珠子。珠子佩戴在身上，可将她气息悉数隐藏。 今夜孔嫣已经出现过，她正面对上顾麟干，气势没能压过他，十有八-九今晚不会再出现。所以曲涟兮认为今夜仍然是动手的好时候。 何况，她明日要离开。今晚若是不动手，以后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孔悬厌看着已经到曲涟兮手中的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饰，却是不明白，忙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曲涟兮坦然应答：「自然是去做我没做完的事。」 孔悬厌眉心紧蹙：「你今夜还准备去那驿栈？」 「是。」 「太危险了！」 「可我一定要去。」 「……」 「可你……」 「东西都备着呢，不会有事的。」曲涟兮眼神坚定：「何况，蓝影姑娘说会陪我一起去。」 「……」 曲涟兮显然不想让孔悬厌再去。这话里的意思，孔悬厌自然听明白了。否则她也不会让蓝影陪同。 第131页 今夜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是在预料之内的。他很担心。 他要再劝阻时，曲涟兮却抢先一步率先开口：「明日离开的事，我不会忘记的。我答应你会回覃苍山，所以，我一定会办完事后，好好的先回到这里，等明日天亮后，再回覃苍山。」 她朝他使劲眨了下眼，以示坚毅与信心：「我不会食言的。」 孔悬厌到底是没拗过曲涟兮。 他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事情不对，立刻跑。」 曲涟兮笑着点头：「嗯，知道啦。」 而后孔悬厌又看向蓝影，神色凝重：「看好她。」 蓝影拱手：「少主人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曲姑娘。」 曲涟兮换上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饰，又将隐藏气息的珠子佩戴好后，趁着此间深沉夜色与蓝影一起离开。 孔悬厌目送她离去，直至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点儿也看不见后才收回视线。 他转身，随之轻嘆息一声。希望她的事情顺利。 洞中房间，孔悬厌借着烛光翻阅一本覃苍山相关古籍。覃苍山年岁悠久，又少有人进入山中，对其的记录实在太少，古籍中所记录的也不过是些表面的，至于那主脉之中究竟有什么，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留下痕迹。 曲涟兮此番回覃苍山，也许，是真的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她……知道覃苍山会封山一事么？ 一本古籍翻到底，除去知晓解开结界之法进入主脉之中，再无其它办法可入内。想当初，金豫踌便是欺骗曲丹青的感情后才从她口中得知破开她为山主时的结界之法。 可此次曲涟兮回去，她便是新的覃苍山山主，届时结界更改，解开结界的法子自然又会改变。这般变来变去，倒是将外面这些想要进去的人给防了个彻彻底底。 古籍最后一页中，孔悬厌还看见了另外的内容——历任覃苍山山主出现时，皆会封山，而封山时结界扩张至整座山脉，会将本不该出现在覃苍山中的所有「外物」悉数清除掉。 不仅是妖与邪祟，还包括人。 只有原本就生长在覃苍山中的精、怪可留存。 所以，覃苍山新任山主出现时，非山中精怪者，离那座山越远越好。否则难免会遭殃。 桌上蜡烛缓缓燃尽，洞中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寂静。 孔悬厌听见自己胸膛里那颗由青莲幻化而成的假心正在跳动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他脑海中猛的浮现出年幼时孔嫣一掌打得他吐血、而后生生将他心脏挖出的画面。 倏忽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猛烈且用力的扎着他的心。痛感明显且强烈。他觉得呼吸一滞，喘不过气来，窒息感随之而来。 他双手撑于桌面，借力起身，而后凭藉记忆转身去了床上躺着。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试图以此方式来缓解他在这安静黑暗下开始不安与焦躁的心情。 他翻了个身，双手环抱着胳膊，身体微微蜷缩。他觉得冷。 好冷。 那是一种并非身体上感觉到的寒冷，而是自体内蔓延而出的幽冷寒意。他用灵力都无法将那种感觉压制下去。 孔悬厌紧皱着眉，呼吸有些乱，额间有一层薄薄的汗渗出，慌乱又不安。以至于洞口有人走进来，他竟也没有察觉。 微弱的烛光将黑暗驱散些许。 曲涟兮拿着一盏火烛蹑手蹑脚过来，可寻常时十分警惕的孔悬厌，此刻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靠近。 她将烛台放在桌上，轻着动作走到床边坐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他胳膊，嗓音也是很轻：「四师兄？」 孔悬厌一愣，紧闭的眼眸瞬间睁开。他往曲涟兮那边瞥了眼，定了定神：「你回来了……」 曲涟兮有些担心，眉头不由蹙起：「四师兄，你怎么了？」 她用衣袖替他擦去他额间的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不算是。」孔悬厌淡淡回答。 他翻身过去，面向曲涟兮，又道：「你的事还顺利吗？」 曲涟兮点头：「顺利。」 孔悬厌往床内侧挪了挪，又拍了拍自己身侧位置，曲涟兮一愣，反应过来他是何意后，很配合在他身侧躺下。 孔悬厌顺势将她揽在怀中，他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蹭了蹭，方才汹涌的好似决堤洪水要将他淹没的不安感此刻已消散大半。 曲涟兮微微仰起头去看他：「四师兄，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孔悬厌低头望着她：「嗯，你说。」 「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的姑娘？」她下意识将他胸前衣裳攥在手中：「我会回来的。所以，你不要喜欢别人……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是喜欢了别的姑娘，我一定会……」 「不会。」 孔悬厌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在曲涟兮那句「我一定会生气」完整说出口之前，他就已经给了她答覆。 曲涟兮一愣，然后笑出声来。 眼睛弯弯的，眼里闪烁着些许光。 孔悬厌凑近，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他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曲涟兮眯眼笑着，她往前凑了些，仰头吻上孔悬厌的唇。孔悬厌愣了下，随即反客为主，一手扣着她后脑勺，一手扶着她腰肢，将这个吻加深。 第132页 柔软的唇瓣紧贴，唇齿相依，难捨难分。 两人的呼吸随即缠绕在一起，逐渐温热。 曲涟兮闭着眼，迎接配合着他的深吻，心中亦有种情绪好似一颗自土壤中迅速发芽而生的种子，顷刻间蔓延至她的整颗心。 她右耳耳后，一朵晶莹剔透如雪似玉的小花悄然绽放。 缠绵的吻戛然而止。 孔悬厌微微喘息，眼神错愕的望着她耳后绽放的小白花，心下慌乱无措：「花……」 他伸出手要触碰，曲涟兮却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她脸颊绯红，呼吸不太稳，胸前稍有不定起伏。 她注视着孔悬厌，轻道：「不用管它。」 孔悬厌蹙眉：「可……」 曲涟兮眉头一皱，随即伸手推向他肩膀，毫不犹豫用力将他推下，而后一翻身。姿势瞬换。 她坐于孔悬厌腰上。 孔悬厌话未说完，眼神却更显错愕。 曲涟兮双手撑在孔悬厌脑袋两侧，俯身低头，长发顺着肩滑下，发丝轻轻触碰着孔悬厌脸颊。 其实有些痒。可此时却顾不上这个。 孔悬厌仰视着曲涟兮，眼眸轻颤，诧异之色尤为明显。 曲涟兮道：「它都已经开了，还管它做什么？反正都控制不住。」 她低下头，与孔悬厌之间仅有一指之距。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曲涟兮俯视而下，眼神坚定，嗓音里仿佛还有些怒意：「一朵破花而已，开了就开了。它就算开出一簇来，也拦不住我要对你做的事！」 孔悬厌眯了下眼，她的情绪转变还真快。 还有，什么叫做……她要对他做的事？ 「就在刚刚，我做了个决定，」曲涟兮睁大眼，像是鼓足勇气，掷地有声道：「我要——非、礼、你！」 孔悬厌一惊，而后无奈：「你喝酒了？」 「……没有！」曲涟兮晃了下腿：「我没有喝酒，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视线对上，曲涟兮使劲眨了下眼，以示自己坚定之心。 孔悬厌望着她，短暂的安静后，他抿了下唇，然后忽的笑出声来。 笑声很轻，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十分清晰。 曲涟兮一愣，有点茫然。 孔悬厌以手握拳，轻抵在嘴边，然后又有笑声响起。 曲涟兮顿时羞红了脸，她收起手后反而拽起孔悬厌衣裳用力扯了扯，闹道：「啊！四师兄，你怎么这样！你笑什么啊！！」 孔悬厌眼中笑意依然。 他忽的躺平，打趣道：「继续吧，我看看你要怎么非礼我。」 「……」 第53章 翌日初晨。 天边有些许鱼肚白泛起, 此后不过片段，明亮的光线便从天上倾泻而来，将寂静了一晚的黑暗悉数驱散而去。 城中百姓陆续起床外出, 收拾的收拾、做生意的做生意，干活儿的干活儿，一时间，你来我往, 街道也热闹起来。 有炊烟自各屋舍中裊裊升起，夹杂着些许饭菜的香气。 皇宫深处结界山洞。 孔悬厌所住山洞外, 蓝影立身于此, 双手捧端着为曲涟兮准备好的东西。 其实, 这些东西是给曲涟兮的，她原本也应该去隔壁寻曲涟兮。可她方才进去过，里面无人。 蓝影想起, 曲涟兮昨夜回来后有去找孔悬厌，这个时辰她不在自己屋中，大抵是在孔悬厌屋中过夜了。 可蓝影不能随意进出孔悬厌的屋子，便在外头等候。 而此时屋中，孔悬厌与曲涟兮于床铺上相拥而卧。屋内气息温暖，有丝丝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挥散不去。 床铺边上是随意散落的衣裳，地上安静躺着一根黑色发带, 发带上落着一支桃木雕刻而成的素木簪子。 两人折腾了大半宿, 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此时是什么时辰, 他们全然不知。睡意沉沉, 难以抵抗, 自是先睡了再言其它。 孔悬厌将曲涟兮紧抱在怀中, 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 露在外的白皙脖子上有两个留下齿痕的牙印，肩膀上有红印，而他两后肩背上更是有明显指甲抓过的道道红痕。 曲涟兮窝在孔悬厌怀中，面色疲惫，眼角泛着一层红，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劳累过度。孔悬厌用被子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脑袋，瞧不见其余分寸皮肤。 她抿了抿唇，嘴唇轻动，似是梦呓喃喃。声音细微，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兴许是梦见了什么，她有些不安，忽然动头，往孔悬厌胸前用力撞了下，被褥中的身体不由挣扎了几下。 感受到怀中人在挣扎，孔悬厌眉心稍蹙了下，缓缓睁开眼，将她重新抱紧后，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低头柔声哄着。 曲涟兮没醒，被安抚后，便安静下来。 孔悬厌随即闭上眼，再次睡去。 洞外，蓝影望着天边的鱼肚白转变成彻底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眼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仍未有人从里面出来的山洞，忍不住嘆息一声。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昨晚曲姑娘不是说，她一般天亮时分就会醒的么？ 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大概是不会有人出来了。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蓝影默默转身，端着东西大步离去。 天空悬挂而散发热烈阳光的太阳安静移动到正空中，午时已悄然而至。 第133页 安静了许久的地方才稍微有了些动静。 孔悬厌先醒。却也只是先睁开眼，稍许深呼吸缓神，没有其余的动作，怕惊扰到仍靠在他怀中睡着的曲涟兮。 他低头注视着曲涟兮此刻安静的睡颜，小心翼翼抬起手拨弄了两下她的发丝，又将其中一缕缠绕在指间把玩。 昨夜与曲涟兮缠绵之事，不在他意料之中。 原本他只是想打趣一下曲涟兮，也以为她所言「非礼」不过是亲吻、拥抱之类，谁料她竟然来真的。她虽有短暂片刻的羞涩与不知所措，可在那之后，却也是真的动手解开了他衣裳。 她很主动。 主动到让孔悬厌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但最后那事还是如顺水推舟，顺势发生。 曲涟兮显然低估了孔悬厌的体力，她先主动撩拨他，但最后却也是她承受不住、哭着求饶，孔悬厌才放过她。 孔悬厌伸出另只手，手指指腹轻轻从她眼角旁抚过。昨晚哭的厉害，眼角到现在还是红的，有些微烫意。 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眼睛，曲涟兮皱了皱眉，眼皮动了两下，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带着些拖长的绵绵慵懒音。 她挣扎了下，半眯起眼。 眼前，是温暖的胸膛，轻嗅之下是熟悉的、好闻的气息。她稍稍仰头，便对上了孔悬厌正注视着她的那双漆黑却深情温柔的眼眸。 曲涟兮嘴角下意识勾起，而后埋头往孔悬厌怀中靠了靠，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腰，嗓音懒懒，有着点沙哑意味：「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孔悬厌替她顺了顺长发：「还困的话，可以接着睡。」 曲涟兮闭上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 「不清楚。」山洞中的屋子没有窗户，见不着外头的光，自然也就分不清大概的时辰。 但孔悬厌觉得，这会儿应该不早了。起码，应是早就天亮了。 「曲、涟、兮！！！」外面忽然有人大喊曲涟兮的名字。 才闭上眼的曲涟兮又重新睁眼，她从被褥中伸出手揉了揉惺忪睡眼，似有些疑惑。 这声音，有点耳熟。 「曲涟兮！你怎么还不起啊，这都过午后了！！」 「你赶紧出来，我找你有事呢！！」 「快点！要不然我就直接闯进去啦！！！」 这回曲涟兮听清楚了，这是沐萤的声音。 不过…… 她猛的睁大眼，已是午后了？！这么晚了！！ 她正欲起身，可刚有点动作，却被孔悬厌一把拽回了被窝。 孔悬厌抬手轻晃了晃，掉落在附近的衣裳悉数飞起，而后落在他们身前。 曲涟兮一愣，白皙的脸颊悠悠浮现出一丝红晕。她默默往被褥里缩了缩，将下半张脸遮住。 孔悬厌在她脸上捏了捏：「现在才觉得害羞，是不是太晚了些？」 曲涟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没反驳。 孔悬厌先起身穿衣裳，曲涟兮抱着被子，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越看，关于昨夜的画面便越加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脸更红了些，索性将被子拽起，将整个脑袋都蒙住。 孔悬厌穿好衣裳后回头，见她整个人都缩在被窝中，无奈轻摇了下头。他在被子上拍了两下：「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后再出来。」 被子动了动，像是里面的曲涟兮在点头。 孔悬厌走出山洞时，洞口不远处站着沐萤，她环抱着胳膊，一脸打量意味盯着他这边看。 见他出来，她下意识往后探看了眼，却没看见曲涟兮。 沐萤走过去：「曲涟兮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话才问出口，沐萤便瞧见了孔悬厌脖子上的痕迹。她一愣，眼神有片刻的诧异，然后笑了。 她毫不客气打趣道：「你们这是……共度一夜良宵了？」 孔悬厌神色淡然：「你找她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提醒她一下，她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 孔悬厌脸色骤变阴沉。 沐萤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我可只是帮顾麟干来传话的，可别对着我发火。」 「……」孔悬厌抿唇，闷哼一声后，去找顾麟干了。 沐萤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她轻摇了两下脑袋，似是感慨。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美好吧，可惜啊，今日之后，要再见，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孔悬厌离开后，曲涟兮坐起身来，慢条斯理穿好衣裳。然后坐在镜前，准备梳发，梳子在长发上轻轻梳了几下，抬头时忽的发现昨夜孔悬厌留在她脖子上的那些红色印记。 她愣了愣，眼神瞬时诧异。她抬手触碰那些红印，不疼，只是……太过明显。她扯了扯衣领，试图遮挡住痕迹，可惜位置过高，在她的衣领遮挡不到的地方。 曲涟兮抿了抿唇，在镜前的小抽屉里翻找了番，想要寻找可以遮盖痕迹的东西。只是这里并没有那种东西。 她自己也没有那种能遮住痕迹的东西。 她抬手捂着脖子，又想，她要是说这是被虫子咬的，会有人相信吗？ 她自己好像都不太相信。 从无奈中回过神来后，她又发现了另一件事。昨晚亲孔悬厌时，她动了情，恶情种在她耳后开了花，可现在，那花却不见了。她抬手仔细摸了摸耳朵附近，两边都没有小白花的踪迹。 第134页 她放下手，撇了撇嘴，算了，没有正好，都不需要遮了。 曲涟兮起身，一手捂着脖子，一边慢悠悠往洞口走去。洞外，是仍然再等她的沐萤。 刚到洞口，强烈的阳光照耀而来，有些刺眼，曲涟兮下意识闭上眼。待缓和些后睁开眼，沐萤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曲涟兮眨了眨眼：「沐萤前辈？」 沐萤笑吟吟望着她：「你可算是出来了，我可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等我？」 「是啊，等你。」沐萤耸了耸肩：「顾麟干不放心你独自回覃苍山，所以让我护送你过去，以免路上有人对你不利。」 曲涟兮脸上表情稍僵硬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抿唇，是啊，今天要离开这里回覃苍山的…… 差点忘了。 沐萤又道：「你有什么要带得东西么？如果没有的话，等会儿就要走了。」 曲涟兮心下忽的慌乱：「这么快……」 「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走的么。」 「……」 曲涟兮一时反驳不了。她点了下头，神情顿时蔫蔫：「知道了……」 她转身回了原本自己住的那个山洞。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但，忽然间有些难过，还是去自己待会儿吧。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孔悬厌从顾麟干那里出来，神色凝重。抬头时，看见了曲涟兮。 她收拾好了东西，缓和好了情绪后背着包袱站在沐萤身前，两人说了些什么，没听见，只看见曲涟兮摇了下头，又好像笑了下。 孔悬厌大步走过去。 曲涟兮转头迎上他凝重却有些不舍的目光。她笑了下，伸出手将他的手牵起：「四师兄，我要走了。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孔悬厌将她手紧握在手中，眼眸轻颤，眼中不舍之意明显。 他抿了下唇，手指在她手背上轻按了按，心中一番挣扎过后，还是开口：「曲涟兮，我不能去送你。」 他若是去送曲涟兮，肯定会被孔嫣、或是她身边的别的人察觉。他留在这里，制造出曲涟兮还在这里的假象，再让沐萤带着隐匿周身气息的曲涟兮离开此处才更为妥当。 他若离开京都城，势必有人察觉。 曲涟兮理解，她笑着：「我明白的。虽然就这样离开有些仓促和不甘心，但是……没关系，反正我肯定会回来的。」 孔悬厌轻轻点头：「嗯。」 他另只手抬起，摸了摸曲涟兮的脸：「我等你回来。」 「嗯！」 道别的话，很简单。 曲涟兮心中坚定她一定会再回来找他，所以，也就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来说些煽情的话。 她希望她不在这里的时候他记住的是自己的笑，而非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所以，她朝孔悬厌露出笑来。笑容明媚，灿烂如阳温暖。 她说：「四师兄，我会想你的。」 孔悬厌眼神柔和下来：「我也会想你。」 离开前，曲涟兮换上了沐萤给她准备的元菡萏身边侍女所穿样式的衣裳，身上佩戴隐藏气息的珠子，然后用面纱将脸挡住。 和她一起的，还有三个与她打扮相同的女子，皆是由神水窟女弟子假扮而成。元菡萏身边的侍女从来不单独出行，她们是来掩饰曲涟兮的。 被迫跟在元菡萏身边的那些年，沐萤很了解元菡萏的作风，以这种方式带曲涟兮离开京都城，十分顺利。 出了城后，沐萤便带着曲涟兮一路御剑狂奔，直朝覃苍山而去。 这种被多人觊觎的情况下，曲涟兮离开了顾麟干的护佑范围，危险骤然增加数倍，自然是越早到覃苍山越好，等到了覃苍山，她就安全了。也因此，沐萤一刻也不敢耽搁。 以沐萤的速度，若中途无阻碍，明日破晓前，定能将曲涟兮安然送到覃苍山。 皇宫最高处的钟楼之上，孔悬厌站立于此，楞楞的远眺着曲涟兮离去的方向。她已离开有些时候，其实也早已瞧不见她的半点身影，可他仍然站在那里。 已是黄昏，霞光万道，自天际而来。 浅金色的夕阳暖暖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拖拽的很长很长。他紧抿着唇，手指捏着袖口衣角。 曲涟兮，今日一别，希望真能有来日再见。 蓝影飞身而上，缓缓落在他身后，她拱手道：「少主人，有大批人聚集在开启游盟大会的名扬阁前。为首的，是孔嫣与金豫踌，他们说，要见主人。」 孔悬厌眨了下眼，稍稍回神：「他们来的还真是快。」 「是否要通知皇帝陛下与天师监的覆夭天师？」 「我父亲的意思呢？」 「主人说，这件事，都听少主人您的安排。」 「既如此，那就不必了。」 「这……为何？」 「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懂？」 即便这里是北离京都城，可对面的是一众修仙道者，背后有其势力范围。皇帝不是傻子，不会冒着只护一人的风险将他们全部得罪。 皇帝要做长远打算。 何况，事情复杂，皇帝不会过早干涉。起码，在事态明朗之前，他不会擅动。 覆夭天师那边也一样。 孔悬厌转身，神色淡然：「走吧，去会会他们。」 蓝影再次拱手：「是。」 第135页 第54章 名扬阁。 阁前聚集了不少人, 看装扮是来参加游盟大会的各个大家与门派。为首站在最前方的，是一袭红袍遮身的孔嫣，她身后是四位黑袍道者。 而在孔嫣左边, 是脸上保持着些许笑意的元菡萏，身边是她的侍女。 在右侧，是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金豫踌。 金豫踌身体微微僵硬，几乎没有动作的幅度, 他眉头紧紧拧着，额头上密布着汗, 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而他身后的左右两侧, 分别站着背着长刀, 神色皆凝重的金玦惜与金白絮。 之后一众人，按照他们各家自行决定了所站区域。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群人乌泱泱的聚在那里, 似是要将名扬阁给围起来。 可他们没有擅动，即便此时名扬阁前并无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却仍然无人敢率先往前去。 天色越发暗沉，黑夜已将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吞噬，名扬阁外的石柱院灯自动燃起，带来些许光亮。时辰不早，那些人等的时间不短, 因而已有人耐不住性子, 开始低声议论。 议论声交杂, 在本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吵闹, 与令人烦闷。 金白絮愤愤跺脚, 怒出声道：「我们都在这里等这么久了, 怎么还是没有人来啊！那个神水窟的弟子真的有去通报吗！！」 名扬阁旁侧院门口, 孔悬厌悠悠现身。见那些人一脸不耐烦的着急模样，他仍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要加快步子的意思。 蓝影带着人从另一边搬着两张楠木椅子、一张小桌、一壶刚沏好的清茶恭敬走来，稳稳放置在离那些人有两丈外。 孔悬厌在左侧那张楠木椅子坐下，身后倾、背靠椅背，微翘二郎腿，姿态慵懒，显然是一副主人模样。 原本的议论声消失，继而取代的是疑惑。他们显然并不认识此时出现在这里坐着的青年是谁。 蓝影将茶斟入茶杯，恭敬递到孔悬厌手边。 孔悬厌接过，轻抿了口，这才出声：「这个时辰了，各位聚集在此，所为何事？」 元菡萏眯了下眼，迈向前一步：「我记得你，你是干元山青崖道人的徒弟，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要见的是神水窟主人，顾麟干！让他出来见我们，今日我们必须讨要个说法！」 「说法？」孔悬厌晃了晃手中茶杯，茶水随他动作轻漾起一层层波纹。 他轻哼一声：「你们想要什么说法？」 元菡萏尚未解释，金白絮却大步上前，手指孔悬厌：「不管你是谁，既然你坐在那里，就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们神水窟弟子竟然趁夜潜入我们的住所，暗算我爹爹！他如今受伤，修为受损，这事如何解决，必须要给个说法，否则今日我们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孔悬厌眼神淡淡朝金豫踌瞥了眼。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脸色极差。 来的路上，蓝影告诉他，昨夜曲她与曲涟兮去找金豫踌时，曲涟兮成功偷袭了金豫踌，用他送给她的的那柄弯刀往他嵴椎两侧各捅了七、八刀，刀刀用力，毫不留情。 经大夫检查，伤势伤及经脉，且捅穿了他的肾脏。 人虽没死，但…… 看金豫踌现在那样子，大概是屈辱至极，但是又不敢乱动、怕牵扯到伤口。其实孔悬厌有点想笑。 虽然孔悬厌不知道曲涟兮是如何在金豫踌那边得手的，但不得不承认，那丫头还真会找地方捅刀。 孔悬厌忍着笑启唇：「说神水窟弟子伤的你爹，可有证据？」 「我爹爹亲眼所见，伤他的那人身着神水窟弟子服饰！」 「神水窟弟子又不傻，夜间暗算居然还堂而皇之穿着神水窟弟子服饰？」孔悬厌放下茶杯：「怕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毁神水窟声誉。」 「……你！、 金白絮紧皱着眉，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当时她并未亲眼所见，不知晓事情究竟如何。 孔悬厌视线轻飘飘移到金豫踌身上：「既然在这里见到金家家主，我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跟你讨个说法。」 金白絮瞬间急眼：「我们的事还没解决，你居然还要跟我们讨说法！你到底算是什么身份，这种态度是不是不太把我们金家放在眼里！」 孔悬厌直接无视她的话，又道：「听说金家家主所用的灵器长刀，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金豫踌眉头皱的更紧些，他咬牙，眼里似有怒意，忍着疼开口：「小子，不管你是谁，这般无证据污衊我，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是吗？」孔悬厌眼中蒙上一层寒意：「是污衊么？」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方才他进来的方向，从黑暗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他背上背着四把刀鞘，却只有一副刀鞘中放置有刀。其余三把刀鞘，皆是空的。 金豫踌怒目望着走来的青年，想看看孔悬厌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却在看清楚那人面容时，眼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无法自控的溢出。 怒意消散，继而取代的是满目震惊。 他怎么……还活着？ 不可能！ 不可能！！ 宋珏在孔悬厌身侧站定脚步，淡淡出声：「刚刚有件事，你说错了。」 孔悬厌挑眉：「哪件？」 「不止是他用的那把刀是抢了我家的，他儿子、女儿背上背着的长刀，也都是他抢去后转而送给他们的。他们的刀，都是我家的。」宋珏眼神冷冷望着金豫踌一行人所在。 第136页 宋珏冷眼看着金豫踌，再次开口：「见到我，你好像很意外。是不是觉得，当初你命人下了杀手，明明将我一刀毙命了，就像你杀死我父亲、母亲的那样，可我现在竟然还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 金豫踌大为震惊，他甚至想站起身来靠近些确认，可他此时的身体情况却不允许他那样做。 他身旁的金玦惜与金白絮亦是震惊。 周遭站着的人也是诧异，而后开始低声议论。 金豫踌缓了缓神，又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我们今日前来是找神水窟讨要说法，别以为随便从哪里找了个小子过来说几句话就可以阻碍我们。无凭无据的，休想污衊我！」 「是这样吗？」 宋珏往前走了几步，他拔出背后他的长刀，刀刃直指金豫踌，而后闭上眼，嘴唇轻动，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很快，金豫踌椅旁放着的长刀、金玦惜与金白絮背后所背长刀像是受到召唤，纷纷开始颤动，而后齐齐飞出，停于半空之中。 三柄金色长刀开始猛烈晃动，被金饰重新打造过的剑身开始褪去那层金光闪闪，被隐藏在那层金装之下的原本玄铁长刀模样渐渐显露。 它们与宋珏手中所执长刀样式相同，些微差别只在刀柄处。 宋珏收刀，另外三把长刀也跟着一併回了他背后所背的刀鞘中。 金豫踌震惊，金玦惜与金白絮也是错愕难解。周围一众惊呼诧异，质疑声渐起。 金豫踌睁大眼，怎么可能……他明明都已将那长刀上的认主印记强行抹去，并且还以黄金重塑刀身，它们该是自己的所有物！可……怎么会这样？ 宋珏往后瞥了眼刀鞘中的刀，从左到右分别属于他的爷爷、父亲、母亲，和他自己。 当初宋家遭遇不测，直系血脉悉数被灭。其中自然是有京都中看宋家不顺眼的人帮助，可单凭那些人不足以彻底毁灭宋家。参与其中的，有这么一个金豫踌，还有金豫踌岳父一家。 两门修炼道者，联合京都权贵，宋家没逃得过被灭的劫难。 那些人找的时机很好，就在宋家一行人准备回老家去为奶奶庆生的时候，没带多少护卫。那是一条宋家人来回过多次的路，他们走的熟，自是没多少防备，而那些人，就在那条路上暗算了他们。 爷爷与父亲跟那些蒙面人殊死搏斗，却难逃被毒箭射中，后仍被击杀，母亲拼命护着他，却也没逃过被杀的结果。 当时宋珏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见到的是母亲浑身插满毒箭、满脸血污、睁着眼不瞑目倒在他身边的惨死模样。 他肩上中了三支毒箭，没了反抗的力气，最后极其不甘心的闭上了眼。 他以为他会死。 可他醒来时，先看见的却是个笑着温柔的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朵粉色的小花放在他鼻子上晃了晃。见他醒了，眼神惊喜，而后朝外面大喊：「师傅，这个人醒了！」 随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齐徊闵。 他嘴里咬着一只没来得及放下的鸡腿，慌慌张张跑到宋珏面前，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给他把脉。 宋珏好像能感觉到他手指上沾着的油渍。 把脉后，齐徊闵一脸欣慰笑意的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桌边坐着捣药的少年：「臭小子，医术有进步啊，这种毒都给你解了，不错不错！」 少年闻澊露出笑：「那我今天能不背《百草纲》了吗？」 齐徊闵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能。」 「……」 少年闻澊顿时蔫蔫，捣药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无力。 见状，少女秦芳意笑着走到少年闻澊身边，挽着他胳膊站起身来：「背书前，我先给你做点好吃的。走～」 她拽着闻澊走出了房间。 齐徊闵摇了摇头，再低头时，瞧见宋珏在看他。他问：「看什么？」 宋珏嗓子干涩，沙哑出声：「你是谁？」 「是你的救命恩人。」齐徊闵咬下一口鸡腿肉：「你根骨不错，从今天起，就是老头子我的第三个徒弟了。」 「……」宋珏抿唇，眼神困惑，却又问：「那我父母和爷爷呢？」 「死了。」 「那我奶奶……」 「也死了。」 「……」 金豫踌一行人在暗算在路上的宋家人后，夺走了宋珏父母的灵刀，又立刻前往宋珏奶奶家，从他奶奶那里夺走了他爷爷放在他奶奶那里的灵器长刀。最后结果，自然是灭口。 齐徊闵是从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将宋珏捞出来的。宋珏运气不错，恰好遇到了路过的齐徊闵。 齐徊闵发现他时，他还剩下一口气，那阵火还没来得及将他吞噬，只是烧了些他的衣裳边角。显然，放火之人想要毁尸灭迹。 宋家直系血脉中，他是唯一的倖存者。其余人，却是连完整的尸身都不存在。 但宋珏还是为他们立下了衣冠冢，每年都有祭拜。 宋珏想要报仇，可齐徊闵却说他愚蠢。 而那些牵扯在这件事中的京都权贵在三年内被人悉数除掉，手法果断又残忍、毫不留情，一个活口也没留。 至于那几个出现的蒙面修仙道者，宋珏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而且，以宋珏的修为，即便寻到他们，也不足以与他们对抗。 第137页 宋珏始终没有放弃报仇的念头，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挂在嘴边。齐徊闵知晓他心中决定，也只说，如若他有报仇的能力，他随时都可以去。 而现在，他见到了他家人的灵器长刀，如今所用这长刀的人，便是当初害死他亲人的凶手！ 害死他全家的凶手在此，今夜之战，势不可避免。 宋珏稍转头看了孔悬厌一眼：「你不会阻拦我，是吗？」 「当然。」孔悬厌神色依旧淡然：「你杀他，正合适。」 曲涟兮没有取他性命，恰恰给了宋珏亲自动手报仇雪恨的机会。 只是先前，孔悬厌也没有想到，曲涟兮的父亲就是宋珏的仇人，起初还有些犹疑，但自那日见到金豫踌后他便开始搜集有关金豫踌的消息，神水窟消息灵通，他不需要费太大功夫便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 所谓，造孽之人，不可能只造一个。心狠手辣、善于欺骗之人，背后定然隐藏着更多的杀孽。 不过好在，曲涟兮对她的父亲只有杀母的仇恨，没有所谓亲情，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宋珏大步上前，重新出刀，刀指金豫踌。 金白絮一愣，立刻将金豫踌护在身后，她怒道：「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要在这大庭广众下杀我爹爹吗？他可是南洲金家的家主！！」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身份如何，我只知道，杀我全家的凶手，必须要死，且一定要死在我手上。」 「你！！」金白絮怒睁双眼：「你简直放肆！！」 周围议论与质疑声更明显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们不是来给金家家主讨说法的么？怎么变成他是杀人家全家的凶手了？」 「不知道啊，看这情况，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会吧，那金家家主作风正派，不像是这种人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藏得深了些……看人不能看表面啊……」 「……」 一时间，金豫踌原本喊来要帮他讨说法的人，此刻却开始一边倒，开始质疑起他的作风。 金豫踌眉心紧蹙，眼神狠狠瞪着宋珏。倒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当初就应该亲眼看着那场大火将所有宋家人的尸身全部烧成灰烬！！ 周围声音渐大，甚至都不再遮掩。 金白絮气涌上头，愤然转头：「吵什么吵！以前你们受我爹爹恩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她这一声吼，倒是将所有人都给喝住了，一时间，却也静了下来。 金白絮瞪向宋珏：「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杀了他。」宋珏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敢？」 「……你！！！」 「这位道友是没将我们放在眼里么？」金豫踌身侧之人悠悠出声，而后往前两步：「金豫踌毕竟是南洲金家的家主，难不成你觉得，你真有本事杀了他？你没有想过，你杀了他之后的后果么？」 开口之人，是元菡萏。 宋珏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我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可以替他先试试。」 话音初落，宋珏箭步上前，泛着寒光的刀刃毫不犹豫朝元菡萏挥砍而去。元菡萏一惊，却是也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动手，连忙后退两步，与她一道而来的侍女即刻上前，两人护着元菡萏，另外两人出剑接下了宋珏那一刀。 刀光乍泄，灵力横扫而过，惊起阵阵冲击。 这一刀，有金丹中期的实力。他显然是认真的。 孔悬厌一脸悠闲看好戏的模样坐着喝茶，眼角余光往身着一袭红袍的孔嫣方向看去。她倒是淡定，她的两个同盟都被人这般对待了，她竟还能无动于衷、不为所动。 宋珏第二刀朝金豫踌挥去。 金豫踌震惊，想躲，却无奈身体动不了。金白絮与金玦惜随即护在金豫踌身前。 元菡萏大惊：「拦住他！」 方才接下宋珏一刀的两名侍女再次上前，与宋珏对抗。 争斗之间，与金豫踌一道而来的那些人却没有一个主动上前帮忙的。他们神色有异，像是在顾虑些什么。 元菡萏转头看向孔嫣，眼神慌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手？」 孔嫣嘴角上扬，红唇微启：「就这么点小事还需要我亲自动手？」 她抬手轻轻一指，她身后一名黑袍道者即刻飞身上前，将宋珏攻势挡住。再加之两名实力不低的侍女，宋珏一时不敌他们三人，被迫后退而去。 黑袍道者欲乘胜追击，掌心凝力，一掌朝宋珏噼过去。 而后，有光破开夜色猛然而来。 一把长戟自上而来，轰然一声直入地面，灵力冲击随即袭来，如炸裂一般，将周围一众人悉数轰退。 戟破入地面，周身萦绕着道道强烈灵力，有种令人不敢靠近的压迫感。 孔嫣一愣，神情顿时凝重。 这是……轩辕戟！ 「打我的徒弟，问过我了吗？」名扬阁上，有人不屑出声：「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居然敢仗着人多欺负我徒弟？当我死了吗？」 孔悬厌嘴角勾起一抹笑。 有人自名扬阁阁顶飞而下，身后亦有两人跟随而来。 宋珏转身，眼里有一瞬诧异，却也恭敬见礼：「师傅。大师兄，二师姐。」 第138页 齐徊闵点了点头，稍抬手，轩辕戟瞬间飞回他手中。 他握戟，戟重落地，轰然一声响，震慑力十足。 闻澊和秦芳意自觉转身，和孔悬厌笑着挥手打招呼后，默默走到他身后。打架可不是他们擅长的事，还是离远些比较安全。 孔嫣眯了下眼，这才上前：「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齐徊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让人在干元山埋了火-药吗？我继续待在山上，岂不是等死？我像是傻子吗？」 「……」 昨夜孔嫣自信满满说出那番威胁话，虽说不太可能是真的，但以防万一，孔悬厌还是请顾麟干派血桐连夜前往干元山，将事情告知，同时翻山检查是否真的有火-药被埋在干元山中隐秘处。 齐徊闵转身朝孔悬厌那边去，自然就在孔悬厌身侧那张椅子上坐下。 他手握轩辕戟，掷地有声道：「今日，我徒弟要手刃杀害他全家的仇敌，谁敢掺和，便是与我齐徊闵为敌！」 「也是与我瑞宁公主为敌！！」有人跑来，一边笑着，一边直奔宋珏而去。 宋珏诧异，却又无奈。 顾柳依丝毫不在意其余人眼光如何，直接抱住宋珏，笑吟吟望着他：「你怎么来京都了？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在路上故意耽搁了！」 宋珏眼神柔和些许。 随后而来的无尘无奈摇头：「你还知道你是故意耽搁？臭丫头！」 顾柳依握着宋珏的手：「我是北离六公主顾柳依，宋珏是我未婚夫婿，今日他要报仇，阻拦者，便是与我、与北离皇室为敌！不服者，大可上前，我堂哥先揍你们一顿！！」 无尘：「……」 话语一出，名扬阁前顿时静的出奇。 齐徊闵与顾柳依出现在此，那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是吱声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步也不敢上前。 孔嫣与元菡萏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是沉重。今夜这情况，却是完全不在她们意料之中。若真动手起来，她们未必能占据上风。 何况，神水窟还藏在后面，一直尚未表露态度。 忽有风起，寒意冷冽。 而后，有片片晶莹雪花自夜幕上缓缓飘落，轻盈落于着人间。 「下雪了……」秦芳意抬手，雪花落在她掌心，却很快融化成小水珠。 雪渐大。 纷纷扬扬，夹带着丝丝凉意落在他们头顶、肩上。 「这个时节怎么会下雪？现在不还是夏日么？」 「好奇怪啊……」 「大夏天的下雪，怪渗人的……「 「……」 议论声中，远处漆黑夜色里，一道纯白的光柱瞬时涌现，一现破天，直冲云霄。 所有人纷纷抬头往那边看去。 孔嫣一愣，而后诧异。那个方向是……覃苍山？ 怎么会……？ 大雪洋洋洒洒，来势汹汹，像是要在这短暂片刻间覆盖这人世间的大地。 寒意森森，悉数扑打在人身上。 孔嫣猛的看向孔悬厌，手握拳、咬牙道：「原来你弄这齣，是在拖延时间！」 她两眼圆瞪，怒意赫然：「你居然把曲涟兮送回覃苍山了！！」 孔悬厌悠悠出声：「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太晚了？」 「你很得意吗？」孔嫣近乎咬牙切齿：「她回去后，覃苍山自此封山三十年，你就忍受着可望而可不及的痛苦吧！！」 「呵。」孔悬厌冷笑一声。 他抬眸，眼眸寒意覆盖，话语却尤为坚定： 「区区三十年，我又不是等不起。」 「倒是你，怕是活不到那天了。」 第55章 覃苍山。 放眼望去, 满目皆是白。此处白雪终年覆盖而不融，寒意凛冽，风也萧瑟。为数不多的些许耐寒生长的树上也挂满了白雪与冰晶。 山中已沉寂多年, 早是一副颓败模样。 除了雪，便只有雪。 曲涟兮裹着白裘、顶着风往煮面啊所在走去。寒风凛凛，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肤硬生生钻入她的骨髓。自昨夜一直从山脚处往上走来，双脚已没知觉, 身体也近乎麻木，脸颊被冻得通红, 发丝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她多年不曾回来, 作为人而活着的那些年、她的身体早已习惯山下的温暖舒适, 如今忽的回到这满是冰雪覆盖的山上，真是不太习惯。 她只觉得冷。 她身前是一条泛着银白色光芒的长线，从那山中一直延伸至她眼前, 似是在为她指引着前去的方向。 眼前光线渐渐明亮，视线逐渐开阔，四处皆是被白雪照耀而来的光，刺目，却耀眼。 再往前几丈之距，便是覃苍山主脉。 她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 - 不久之前, 天色暗沉着不知是何时辰。沐萤用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将曲涟兮平安送到了覃苍山山脚下, 气喘吁吁的好似快要断气。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些许气息。 沐萤是妖, 不能直接进入覃苍山, 否则结界开启时她都没处跑。 才是山脚处, 却能清晰感应到从山上飘来的丝丝凉意。 曲涟兮忍不住哆嗦了下, 而后朝沐萤礼貌道谢：「沐萤前辈, 谢谢你费心尽力将我送回来。」 第139页 沐萤摆了摆手，缓息定神后才开口：「这事我好歹是答应了顾麟干的，自然要做到。」 而后她又眯眼笑道：「我跟你说，我活了几百年，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我还以为要等到接近破晓时分才能将你送到，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我的能力啊～」 曲涟兮也笑：「沐萤前辈确实厉害。」 沐萤双手叉腰，稍有几分得意。但很快又说：「不过再厉害，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进去后，山上主脉感应你的出现，这山便要封了，结界重启，清扫外物，我是妖，就不冒险进去了。」 曲涟兮点头：「嗯，知道了。」 她看着沐萤：「但还是很感谢沐萤前辈你辛苦送我过来。之后的路，我自己可以。」 「小心些。将给你的白裘穿好，你刚回来，可能还不习惯这山上的冰天雪地，别冻着。」 「嗯，好。」 曲涟兮将白裘取出，然后转身往前，踏进了覃苍山所属范围。 沐萤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安然进入山中。 很快，覃苍山主脉感应到她的出现，山中深处一道光柱沖天而上，噼开黑夜云雾，宣示着覃苍山有了新的主人。 结界重启，自主脉之中蔓延而来，直至覆盖至整座覃苍山。 而后一道银白色光线自漆黑夜里猛然出现，蔓延数里，直至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伸出手指轻碰了碰那条光线，光线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着她。而后光线一端缠绕在曲涟兮手腕上，牵扯着她往前而去。 曲涟兮这才知道这是为她引路的。 她回头看了眼，片刻前还能隐约瞧见沐萤身影的方向此刻已被瀰漫起的白雾遮掩，再也看不见任何山外之物。 她往周围望去，白雾缭绕，除去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光线，其余皆不可见。 曲涟兮低下头，轻嘆息一声。却又在嘆息声后，眼神坚定着抬起头，顺着光线所指引的方向大步走去。 她已经回到覃苍山，没有退路可言。 - 曲涟兮正式进入覃苍山主脉，她本以为这里会是她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可进去后才发现有关于曾经的所有一切都已被抹去。 不管是母亲搭建起让她住的木屋，还是建在冰湖边岸的小亭，或是母亲与外来者殊死斗争后的痕迹。母亲死后，新结界覆盖，能逃走的人已狼狈逃离，没能力跑出去的，便被结界清理、永远的消失在这世间。 而曲涟兮小时候用过的、玩过的东西，也都被那道贯穿整座山的结界噹噹做垃圾一一清理，再也寻不找半点踪迹。 此时她抬眼看去，入目皆是冰雪，呼气时有些许白雾，寒意凛凛，再次将她包围。 只是这时候，她却不觉得冷了。 她往冰湖走去，记忆中；本该在此那座边岸小亭早已不在，连些微的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好像它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不远处，有一棵树身残破的树。树枝光秃，没有一片树叶，树皮干褐，已枯萎许久。 曲涟兮迈着步子往那边过去，伸手在那残缺破损的树干上轻轻抚摸着。粗糙感从她指腹缓缓传来。 她往前倾了些，额头轻抵着凹凸不平的破损树身，低声道：「母亲，我还是回来了……」 那是曲涟兮的母亲曲丹青的本体。她当初自爆修为击退金豫踌等一众外来者，本就没有生还的一丝余地，可她本体是雪楹花灵树。她死后，本该化为尘埃随风而去，落于这终年冰雪不化的覃苍山四处，继续守护这里。 可不知为何，她身死，灵已灭，残破的树体却依旧屹立在这冰湖边岸。 「母亲，我给您报仇了，不过您放心，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了别的法子帮您出出气……」 曲涟兮双手环着树身，虽不能完全抱住，却仍以那个姿势靠在树上。 「您会不会怪我没有听您的话？您说不让我回来，可我还是回来了……」 「我知道您是想让我以人类女子的身份好好活着，可我毕竟不是人……上辈子到死我都在避开那些我觉得不该有的关系，一心修炼，试图通过修炼之道飞升成仙。可我忘了……我本来就不算是人，走那条路是走不通的，所幸……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我做了很多以前我连想都没有想过的选择，那些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触碰的事我也尝试过。虽然结果没有每次都如愿，最近的事情更是出乎意料，但我并不后悔我做的选择。」 残破的树身已失去灵魂，只空有一个躯壳，给不了她回答。 可曲涟兮还是自顾自说着。这些话像是憋在她心里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她可以随意倾诉的对象。 「还有，我有了个喜欢的男子，他是我四师兄，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脾气不是很好，还很挑剔，但是他长得可好看了，也很厉害，对我不错，就是有点口是心非……不过他说，他会等我……」 曲涟兮仰起头望着树，露出个笑来：「您说，他会不会真的等我啊？」 「反正我是会回去找他的。我说过的！」 「我还说，到时候他要是变心的话，我就在他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烦死他！」 「哈哈哈哈。」 寂静的雪地里响起曲涟兮轻轻的笑声。 清晰，却有些不太真实的空灵感。 第140页 而在笑过之后，曲涟兮扶着树身缓缓蹲下，她抱着双膝，肩膀微微耸动。很快，有轻轻的抽泣声响起。 起初有些压抑，后来却不管不顾的哭出声来。 哭声渐大，响彻在这片空旷无垠的冰天雪地里。 漫天飞雪、冰霜覆盖之处，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来的冷冽寒风。 -- 京都。 名扬阁一事尘埃落定。结果有三： 一，宋珏亲手报了仇，金豫踌被当众斩杀，但并未牵扯到他的儿女。他们虽有阻拦，但最后还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扬言会报仇，但无人理会。 二，孔嫣见情况不对，在宋珏与金家子弟动手时悄然离去。发现她不在时，四处都已寻不到她的身影。 三，元菡萏的人带走了叶洵，齐徊闵带人寻找一夜无果，暂不知其去向。 此一事后，原已定下日期的游盟大会被取消，前来京都的各个门派被神水窟弟子一一传话、请他们在三日内务必离开京都城。 短短三日，京都的情况骤变。 血桐带人从干元山回来。干元山结界之外，他亲自带人仔细搜索，连角落之处也都细细检查，但并未发现任何火-药的痕迹，也没有邪祟气息的残留。想来，是那孔嫣当时为激怒孔悬厌所随口扯下的谎。 多年前，顾柳依设置在公主府内念玉轩内的玄阴阵法被齐徊闵解开，顾柳依用以稳固阵法而从身体里硬生生抽离出来的半条性命重新回归到顾柳依体内，虽有折寿十年，但如今性命无碍。萦绕在念玉轩中的执念散去，其间所立宋家人的衣冠冢也悉数被整理，被埋葬到了城外一处静谧林间。 覆夭天师重新加强京都城外结界，天师监弟子分批在城外驻守，与神水窟弟子配合，以防妖邪再入京都城。 而顾麟干那边，他气数已尽，没多少时日。坐化前，他仍然想为孔悬厌做最后一件事。 那便是将那颗已经癒合完整的神心重新放回孔悬厌体内。 将心与身体融合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孔悬厌的神心离体太久，神髓也被抽离，想要让神心全然与他身体融合而不排斥，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孔悬厌将这事与齐徊闵说过后，便进了顾麟干的山洞。洞口自此封闭，四十九日后方重启。 孔悬厌要留在京都一段时间，但齐徊闵却并不太喜欢京都，待了没几日后，他便囔囔着要回干元山去。 既然干元山上并没有所谓火-药与邪祟，那便是安全的。相比这繁华热闹的京都城，他还是更喜欢待在他的干元山上喝酒睡觉。 临走前，他买了一大堆酒收到纳戒中，准备回去好好品尝。 闻澊与秦芳意自然是会与他一同回去。 至于宋珏…… 齐徊闵跟他说：「你已这般年岁了，若是想留下来娶妻，过你原本的生活，我也没有意见。」 宋珏却道：「我不适合这里，我自是要回干元山的。」 「那……顾柳依呢？」 「我当然是要跟我家宋珏一起去干元山咯！」顾柳依笑吟吟从宋珏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抱住他胳膊。 而后她又道：「宋珏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当初宋家要不是被那些小人暗算，我现在早就是宋珏明媒正娶回家的娘子了，我可是和他定了娃娃亲的！哼！」 宋珏抬手揉了揉她脑袋，眼神柔和。 齐徊闵也笑：「你愿意去，那便去吧。只是山上的日子，可不比你的公主府来的安逸。」 「这有什么？我有宋珏就行。」说着，顾柳依抱起宋珏胳膊，撒娇似得晃了晃，眼波流转，温情脉脉。 她眼中含笑：「再说了，山上清净，没人打扰，多好，适合培养感情。宋珏，我说的对吧？」 宋珏眼神温柔：「嗯，对。」 「行行行！」齐徊闵简直没眼看：「差不多得了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你们在我面前收敛点！」 就这样，齐徊闵带着闻澊和秦芳意、宋珏与顾柳依回了干元山。 山上的日子倒是清净，一如既往的悠闲自在。只是忽然间少了三个人，却也令人不太习惯。 秦芳意与他们关系都好，他们不在、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她有些闷闷不乐，平日里天气好时喜欢去后山採花做香包，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她却是没半点心情去弄那些。 她一个人独自在后山青莲池边待着，时不时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块，没什么力气的朝池中甩出去。 「扑通」一声，石块落入水中，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却又很快没了动静，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闻澊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池边，眼神呆呆的望着平静的池面。 「怎么了？」闻澊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过她肩膀，她眨了下眼，顺势靠在了他肩膀。 秦芳意道：「也不知道四师弟、五师弟和小师妹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不在，着实是有些想念。」 闻澊轻拍拍她肩膀：「他们会回来的。」 「会吗？」 「会的。」 闻澊抬头望着头顶那片湛蓝无云的天空，眨了下眼。 他们早晚都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第56章 两月后。 孔悬厌那颗多年未入体的神心与他的身体完全融合, 多日调息、修炼时亦无排斥反应。孔悬厌因此修为进一步，迈足进入金丹巅峰期，体内神髓正随着神心的孕育而逐渐重生。 第141页 顾麟干消耗过大, 自孔悬厌出洞后，他所在山洞便彻底封闭，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入内。 这并非好徵兆。 顾麟干与孔悬厌闭关时，神水窟诸事由血桐与蓝影共同管理, 但如今孔悬厌出关，且修为大进, 也到了该他管理神水窟的时候了。 神水窟与北离王朝同时建立, 涉关北离朝紫薇气运。神水窟之人世代所奉宗旨皆是守护北离皇室, 因而神水窟之主，体内也必须流淌着北离皇室的血。孔悬厌是顾麟干的亲生骨肉，虽与如今皇室成员辈分悬殊, 却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蓝影跟孔悬厌提起此事时，孔悬厌还有些恍惚。 蓝影道：「少主人，主人支撑神水窟数百年，如今他已无力继续，还请少主人接过主人肩上的担子，继续守护北离皇室的责任。」 「若神水窟长久无主，支撑北离皇室的紫薇之气定然散去, 届时, 怕是会引来无数麻烦。此事, 还请少主人仔细斟酌、慎重考虑。」 孔悬厌立身于顾麟干闭关山洞前, 安静注视着那已然封闭的洞口, 片刻后, 他闭眼, 发出一声略显沉重的嘆息。 他道：「知道了。」 转身时，他不由抬头往上看了眼。天空湛蓝，百里无云，此时亦无风。 今日是个好天气。 孔悬厌收回目光，问：「干元山情况如何？」 「回少主人，干元山一切安好，周遭并未有任何异常。」 「叶洵呢？」 「尚未找到。」 「元菡萏本家去找过没有？」 「去过。但她似乎没有带叶洵回去过。」 孔悬厌抿了下唇，眉心微蹙。他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捏住衣角，手指轻捏了捏。 很快他又问：「孔嫣呢？」 「她修为高于我们，身边又有四位金丹期修为的道者，我们的人暂时还未寻到他们的确切踪迹，只知道，他们大约是朝边境那边逃去。」 「边境？」 「是。算路程，差不多已经到边境附近了。」 「……」 孔悬厌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神情更为凝重了些。边境……孔嫣带人去边境那里做什么？ 北离边境四处环境恶劣，风沙席捲，边境北面更有妖兽出没。她这个时候跑去那里，是为了躲开追捕么？毕竟，那片区域，平时不会有人轻易靠近。 孔悬厌缓了口气：「继续派人去找。」 「是！」 「还有……」孔悬厌皱了下眉，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蓝影看了看他神情，大概猜到他还想问什么，便道：「回少主人，覃苍山确实已封山，自山脚起，整座山冰雾缭绕，模糊视线，周围结界树立，别说进去里面，就连看清楚边缘区域的情况都很难。」 孔悬厌轻嘆息一声：「嗯，知道了。」 其实这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传承雪楹花灵树一脉的曲涟兮回到覃苍山，成为新任覃苍山山主，封山是自然的。 只是要等到覃苍山边缘处结界再次开启，会是很久之后的事。 三十年…… 等到三十年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曲涟兮。 -- 覃苍山主脉内。 放眼望去皆是覆盖满山的冰雪，但与先前有些不同的是，冰湖岸边重新有一座小亭被搭建起，亭内简单有木桌木椅摆着。 而离冰湖不远的曲丹青腐朽残木旁，是一处小木屋。木屋结构简单，屋内只有几件极其寻常的物件。 而屋外那片雪地中，屹立有五座人形冰雕。还有一座，仍处在雕刻之中。 在那尚未完工的冰雕前，是握着一把弯刀往那冰冷坚硬的冰块上凿着形状的曲涟兮。 曲涟兮回到这里已有两月，身体已习惯这里的环境，此刻衣袖挽至胳膊肘处，露出白皙小臂，可却丝毫不觉得冷。 她在回到主脉、见到母亲残木的当晚，便正式承接了守护覃苍山主脉的责任，得上天恩泽，一夜之间，她完全褪去原本的半人之躯，此后不再是人。 她化身为灵后，无需再以修炼之法渡劫飞升，便可与仙身之躯相比。 自此以往，她可容貌不衰、寿岁绵长，若无意外，她可以如今这幅面容与身躯活至数千年。 这两个月，她也和这覃苍山主脉中为数不多的精怪混熟了，它们虽是山中精怪，但修炼纯粹，以吸收天地灵力修炼，它们从未离开过这里，性子也单纯。 木屋和小亭的搭建它们都有出力。 大约是先前有帮助母亲曲丹青搭建过的缘故，它们做起那些事来，倒是熟练，甚至无需曲涟兮提醒便知晓该如何做。 有山中精怪在这里陪伴，曲涟兮最初的那种孤单无助感褪去了不少，只是可惜，它们大多不会说人话，只是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她暂时听得不太明白，她想，大概还需要些时日她才能完全听懂它们在说些什么。 「啪嗒。」曲涟兮手中弯刀用力一砍，将正在雕刻人像的冰块多余部分直接砍下来。冰块掉在雪中，陷出个凹痕来。 刚能脱离泥土的人参精小心翼翼走到曲涟兮身后，它只有曲涟兮小臂那般大，仍维持着人参模样，肉乎乎的小腿踩在雪上，留下一道很小很小的印记。 它从曲涟兮探出个脑袋，眨了眨圆嘟嘟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山主大人，您今天是在雕谁的像呀？」 第142页 小人参精是山中精怪里唯二的可以说出完整人话的精怪。 另外一个，是冰湖中的鲤鱼精。鲤鱼精活了近千年，算是这覃苍山中精怪的长辈。只不过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湖底修炼，偶尔才浮出水面来和外边的小精怪们聊聊天。 曲涟兮将面前的冰块挪到自己眼前，小心谨慎的用弯刀的刀刃戳中人像中的眼睛部分，细细雕刻。 小人参精见曲涟兮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话，也不着急，就坐在她脚边，肉乎乎的小腿往软绵绵的白雪里踹了踹，踢飞起些许雪。 曲涟兮屏息凝神将眼睛刻好后，才稍稍缓了口气，然后回答小人参精的话：「是我四师兄。」 小人参精抬起头，眨了眨眼：「为什么四师兄要放在最后雕刻呀？您前天不是雕刻了您的五师兄吗？」 曲涟兮笑着：「是啊。」 她活动了下手腕：「但我四师兄长得尤其好看，我要放在最后慢慢雕刻。」 在此之前，曲涟兮已经用冰块按照他们原本的比例将齐徊闵、闻澊、秦芳意、宋珏、叶洵都雕刻好，如今正整齐摆在木屋前边，并且底部做好了固定。 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们，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陪着自己。 反正，如今覃苍山封山，她也无处可去。她在刚来的时候就在覃苍山内四处走过一遍，可除了些生长在山中角落里的草药，就只有雪。 哪里都是雪，到处都是雪，不管往哪个方向走，见到的都是刺目的白雪。 小人参精盯着曲涟兮手底下正在雕刻的人像看了会儿，又看向曲涟兮脸上那与先前时候有些许不同的笑，它眨了眨眼，抓着曲涟兮的衣裳站起身来。 它迈着小腿跑到曲涟兮身前，它想跳上那冰块，却被曲涟兮抢先一步抓在手里。 曲涟兮道：「我四师兄的像，不许上去玩。」 小人参精咯咯笑了几声：「山主大人，您是不是喜欢您这个四师兄呀？」 曲涟兮挑眉：「很明显吗？」 「刚刚还不是很确定，但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曲涟兮愣了下，笑出声来：「小东西，套我话。」 小人参精笑起来。 曲涟兮也笑着，然后弯腰将小人参精放回雪地上。 「砰砰砰——」地面仿佛在震动。 曲涟兮连忙护好她身前尚未完全成型的冰雕像。雪地中跑来两棵模样相似的巨型树精，它们仍是树状，但生长出了藤蔓缠绕的四肢。 它们手中双手捧着一堆花瓣雪白、花蕊却为赤色的花，一前一后迈着大步朝曲涟兮这边跑过来，每迈一步，便发出一声巨响。 「啊啊啊！！」两棵树精同时大喊。 喊声震动，连地上的雪都好似跟着颤动了几分。 它们同时停在曲涟兮身前，齐声大喊：「咿咿啊啊！啊啊啊！！」 然后将它们屈膝半跪，将双手捧着的花递到曲涟兮面前。 曲涟兮将冰雕放好，转而拿起它们手中的花。她问：「这就是赤蕊雪莲？」 「啊！」树精点头。 曲涟兮笑：「多谢。」 「啊啊啊！」树精连连摇头，然后将它们捧着的赤蕊雪莲小心翼翼的放在曲涟兮身前的雪地上。 小人参精跑来：「山主大人，您要这些赤蕊雪莲做什么呀？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曲涟兮摇头，又道：「这些是要给我二师姐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冰雕中唯一的一座女子像：「那个就是我二师姐。我以前在干元山的时候，她还会给我做糕点吃，我去练功晚回，她还会在厨房给我温着食物。她还教我做了香包。」 小人参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用力点头：「山主大人的二师姐肯定是个善良的人类女子。」 「是啊，二师姐人可好啦～」 曲涟兮弯腰将那些赤蕊雪莲全部捡起，然后深吸口气，在心中大声呼唤道：「六、九——！」 百灵鸟形态的六九瞬间出现在曲涟兮眼前。 小人参精一惊，连忙躲在曲涟兮身后：「山主大人，您怎么又把这只古怪的百灵鸟喊出来了？它可以出入覃苍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把它给烤了吧！」 六九：「……」 曲涟兮回覃苍山不久后，六九出来过两次，当然，它的话题一如既往是围绕着那个攻略任务，只不过曲涟兮如今身在覃苍山中，短时间内出不去。 第一次六九出现在曲涟兮面前时，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大堆，曲涟兮一时没忍住，抓着它就把它甩飞上了天空。结果没想到，直接把它甩出了覃苍山的结界。 第二次，曲涟兮是主动把六九喊出来的，先听六九唠叨了一堆任务的事情，然后为确认上次的事，再次把它甩飞出了覃苍山的结界。 六九对此表示：我真是无了个大语！！ 之后曲涟兮确定，六九不受覃苍山结界的束缚。虽然不知具体是何缘由，但曲涟兮觉得，这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这是六九第三次出现在曲涟兮面前，以防万一，它特意跟曲涟兮保持了些许距离。 它问：「你这回又要做什么？」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六九：「可爱的六九～帮我个忙，把这些赤蕊雪莲送去干元山好不好？」 「不好。」 第143页 「你再说一遍？」曲涟兮脸色瞬变。 六九振了振翅膀飞高了点，又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干元山太远了，我去不了那么远，但我可以去京都。」 「可我在京都没有很熟的人。」 「孔悬厌在京都啊。」 曲涟兮一愣，眼中一闪而过诧异，又浮现出些疑惑：「四师兄还在京都？」 「不然你以为他在哪里？」 「干元山啊。」 「……」 曲涟兮又道：「不过你要是能去京都，将赤蕊雪莲交到四师兄手里也可以。他到时候会送回干元山的。」 她记得孔悬厌说过，赤蕊雪莲是用来给二师姐治病的。之前师傅也准备来覃苍山主脉外寻找，只可惜先前发生了些事，耽搁了。 如今她在这里，能轻易寻到这赤蕊雪莲，而寻到了，自然是要送过去的。 曲涟兮将捧着赤蕊雪莲的双手递向六九：「那就麻烦你了。」 六九嘆了口气：「好吧，谁让你是宿主呢？但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得好好考虑，我回来的时候，你得给我一个准确的答覆。」 曲涟兮愣了下，然后笑着点头：「行。」 不过，上次六九跟自己说了些什么来着？没仔细听…… 算了，也不要紧，反正它这么唠叨，等它回来的时候让它再说一遍就是了。 曲涟兮将那些赤蕊雪莲用柔软的藤蔓绑在一起，然后系在了六九的腿上。 六九晃了晃翅膀，带着一串赤蕊雪莲往上飞了出去。 曲涟兮仰头目送着它离开。 小人参精跳到曲涟兮肩膀，很是担心：「山主大人，您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只古怪的百灵鸟？它为什么能出入覃苍山结界？要是它是坏人派来的，可就不好了！」 「放心吧，」曲涟兮眯眼笑着：「六九不是坏人派来的。是我们这边的。」 「真的吗？」小人参精不太相信。 曲涟兮却尤其肯定：「当然。」 她拍了拍手，重新拿起弯刀，继续雕刻。 -- 翌日破晓时分。 京都一处宅院。孔悬厌醒来，像往日那般整理好穿着，而后推开窗户。些许光亮照进屋子，屋内的暖意飘出，初晨时的丝丝凉意却随之熘进屋子里。 等候在院中伺候的神水窟弟子见状，将洗漱用的热水端进孔悬厌房间。 孔悬厌洗漱后，用干净的布巾擦去手上水渍。 身后窗户忽有响动。 他转身，而后瞧见了落在窗边小柜上的一只灰棕色羽翅的百灵鸟。它身旁，是用藤蔓仔细绑好的一大捧赤蕊雪莲。 他忽而愣住。 百灵鸟在柜面上跳了跳，眨着圆熘熘的眼珠子望着他。 孔悬厌迅速回过神，大步走向百灵鸟。 他先瞥了眼那堆赤蕊雪莲，转而伸手将百灵鸟抓起握在手中，随后递到眼前仔细打量。 他眯了下眼：「你是……曲涟兮养的那只百灵鸟？」 「啾！」 「是……曲涟兮让你来的？」 「啾啾！」六九点了点小脑袋。 孔悬厌瞬时惊喜：「她还好吗？」 「啾！！」六九再次点头。 孔悬厌眼神柔和下来，他低下头，嘴角似是扯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 她好，就好。 第57章 孔悬厌将六九腿上绑着的一串赤蕊雪莲取下, 而后拿起其中一朵，盯着那雪白花瓣、却有着鲜红如血般花蕊的花，有些出神。 他先前不过是与曲涟兮随口提了下赤蕊雪莲的事, 她竟一直记得。 他视线挪到六九身上，不由眯了下眼。他要是能听懂这鸟讲话就好了，便可以问些曲涟兮的事。只是可惜，他没有这个能力。 孔悬厌轻嘆息一声, 将赤蕊雪莲放下时，忽的反应过来另一件事。他再次看向六九的眼神里充满着错愕, 他猛的将六九抓起, 近乎是瞪着它：「你是从覃苍山内出来的？」 「啾～」六九点头。 孔悬厌眼神更为震惊。怎么可能？覃苍山不是自山脚起、整座山都被结界封了么？即便是站在山脚处都瞧不见一丝里面的情况, 这鸟是怎么从里边飞出来的？ 他又问：「曲涟兮是不是找到办法可以离开覃苍山了？」 「啾！」六九摇头。 「……」才在孔悬厌心里燃烧起的丝丝希望瞬间湮灭。 他将六九放下，双手支撑着柜面，他闭上眼, 却难掩他脸上顿时恹下去的颓废神情。 六九跳到孔悬厌手边，用小嘴啄了啄他手背。 孔悬厌缓缓睁开眼。 六九又跳到那些赤蕊雪莲前，用小嘴碰了碰那些花。 孔悬厌深吸口气，站直身体：「知道了，我会让蓝影将这些赤蕊雪莲全部送回干元山去。」 「啾啾啾！」六九用力点着脑袋。 然后它振了振翅膀，欲直接飞走。 孔悬厌伸手，再一次将它抓住。 六九：「……」 「啾？」六九无奈。这位大哥, 您又要做什么呀？！ 「我跟你一起过去覃苍山。」 「？」 六九不明白他现在过去要做什么？如今覃苍山已全面封山, 他们这些外人根本无法进去。外围冰雾缭绕, 一点儿东西也瞧不见, 他现在过去, 也是徒劳无功。 第144页 但孔悬厌还是要过去。 他将赤蕊雪莲交给蓝影, 并嘱咐她一定要亲手将东西交到齐徊闵手上后, 与六九一道前往覃苍山。 蓝影站在原地目送他飞身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手里那些赤蕊雪莲，像是忽的明白什么，可却又很快有疑惑不解浮现。 她甩了甩脑袋，罢了，那都不是她该管的事，还是先将这些珍贵的赤蕊雪莲送去干元山吧。 覃苍山。 孔悬厌站在覃苍山山脚结界前，两眼往山中望去，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缭绕着的厚重冰雾，什么都看不清。 他眯了下眼，捡起旁边一根枯枝，小心着往那结界探去。 枯枝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便整根化为粉尘，孔悬厌匆匆收回手，才没让那力量蔓延到他身上。 六九振翅飞悬在他身旁，似是有些许无奈意味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外物不可入覃苍山的证明，可偏偏孔悬厌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他唤出佩剑，凝力后一剑挥砍而下。 剑身未直接触碰到结界，仅以灵力袭击。 可结界却轻而易举的将那一剑的灵力化解，继而发出一道反向冲击灵力，往孔悬厌反击过去。 孔悬厌闪身避开。 灵力袭击至他身后一棵树，树身自中间处轰然炸裂，木屑横飞。 孔悬厌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他握着剑还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六九立刻飞到他眼前，挥着翅膀阻碍他视线，阻止他的行为：「啾啾啾！」 孔悬厌好歹是这个任务的攻略对象，可不能自己作死挂掉了啊！虽然目前任务暂时停滞，但任务仍在有效期内，在任务彻底失效前，孔悬厌和曲涟兮都得好好活着才可以！ 孔悬厌抬手将六九拂开。 六九却很快再次飞到他眼前，用力摇着脑袋。 孔悬厌皱眉：「走开。」 「啾啾啾！！」六九还是摇头。他现在这行为就是在找死，怎么能不阻止？ 一人一鸟对峙时，山内忽有撼地震震声响起，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往这边过来。 六九一惊，可孔悬厌看起来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仍然想要靠近。 六九忽想起在结界外的孔悬厌听不见结界内发出的动静，只能再次朝孔悬厌坚定的摇头示意他待着不要擅动，然后飞身进了结界。 注视着六九真的轻而易举进入覃苍山结界时，孔悬厌诧异，眼眸颤动，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这鸟居然真的可以出入覃苍山？它为什么可以？！ 不是说，覃苍山封山后，里面的活物出不来，外边的不论死活都进不去么？ 这鸟明明是活的！！ 感应到有人袭击山脚处结界后赶来的，是负责守护此处的噬魂幽蔓，它形如巨树，周身藤蔓最长可蔓延百里，且其藤蔓极为难缠，被困住后很难挣脱，且能吸走灵力，使被困者失去反抗的能力。 六九飞进结界，见噬魂幽蔓已经靠近，一瞬间慌张，但又想到，结界在此，噬魂幽蔓就算从里面看见孔悬厌在外头，它也出不去。 六九连忙飞高了些，避开噬魂幽蔓的视线，然后大喊：「宿主！」 结界不仅阻碍外物靠近，更是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方才六九在外面，虽然能感觉到结界内的动静，可它却没有办法让身在结界内的曲涟兮听见自己的呼唤。 但现在它在结界内。 「宿主！！」 身在覃苍山主脉中的曲涟兮听到六九的喊声，握着弯刀雕刻的动作忽的顿住。她转头朝她感应到的声音来源望去，轻眯了下眼，那个方向是…… 「宿主！！你四师兄在这里！！！」 曲涟兮顿时愣住，诧异之余，手中弯刀脱力掉入雪中。她猛的站起身，毫不犹豫便朝六九那边跑去。 小人参精见她跑走，也跟着跑过去。 曲涟兮一路飞跃至山脚边缘，连喘息都尚未平缓好，先看见的是结界边缘往外探看而去的噬魂幽蔓。 它用藤蔓戳了戳结界，试图看清楚外面的人。 「咳！」曲涟兮咳了一声。 噬魂幽蔓问声转身，见是曲涟兮，连忙后退几步，恭恭敬敬行礼：「啊啊啊！」 她缓了口气，站直身体后故作淡定的摆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啊！」噬魂幽蔓转身离去。 曲涟兮随即往前迈去，穿过那层冰雾，隔着结界，她看见了站在结界之外的孔悬厌。 曲涟兮嘴角不自觉上扬，脸上笑意浮现，眼眸亮晶晶的，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 她笑了一声，眼中却迅速隐隐起一层水汽，模糊了些许她的视线。 「四师兄……」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孔悬厌。可手掌真正触碰到的却是冰冷、不可透穿的结界屏障。 她碰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她只能看着他，却分毫不能再靠近。 而结界外的孔悬厌，看不见曲涟兮、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如今眼前看到的，只有碰都不能碰的结界，还有那萦绕在结界内阻隔他视线的层层冰雾。 「四师兄！」曲涟兮大喊了一声，又用拳头砸着她这边里侧的结界。 可却没有一丝的响动传递出去。 「四师兄！！」她再次大喊。 第145页 「四师兄！！！」 可结果却没有改变。无论她怎么喊，外面的孔悬厌都听不见一点里面发出的声音。 曲涟兮双手扶着结界屏障，身体缓缓下滑。她跪坐在结界前，呆呆的望着结界外那个只能看着、却不能触碰到的人。 她抿了下唇，眼里闪烁着些许泪光。 六九飞过来，挥着翅膀停在曲涟兮身边，见她神色有异，开口时便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宿主……你还好吗？」 曲涟兮吸了下鼻子，缓神后立即抬起胳膊、用衣袖将尚在眼眶里的眼泪擦去。她挤出个笑来，又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我没事啊。」 她很快站起身来，笑着：「我本来以为很久很久都要见不到他，虽然他听不见我的声音、看不见我，但起码，我是可以看见他的。这已经很好了。」 六九：「……」 六九觉得曲涟兮多少是在故作坚强。心上人在眼前，可无法触碰，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就算脸上笑着，心里也是委屈和难受的。 六九试探着出声：「那个，你知道我可以出去的，对吧？」 曲涟兮愣了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向它。 六九又说：「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们俩之间隔着这道结界，可是我可以为你们传信啊。」 曲涟兮一听，顿时惊喜。她露出笑来：「真的？你愿意帮忙？」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六九道：「不过覃苍山内没有纸笔，你要想办法让他给你送一些纸笔过来。」 说起这个，曲涟兮才惊喜没多久的神情很久又恹下去。 她倒是可以从里面让六九送东西出去，可是外面的东西是进不来的。外物只要触碰到结界上，就会化为粉尘。 就算孔悬厌真为她带来了纸笔，也送不进来。 这覃苍山内，与覃苍山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好比她身处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可外边的孔悬厌所站之处，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即便秋日已至，却也少见黄叶飘落。 又好比，她能看见他，可他却瞧不见她。 再好比，她能把东西丢出去，可外面的东西却是一点儿也进不来…… 嗯？等等！她可以把东西丢出去！ 虽然不是双向的，但好歹有部分的联繫。 曲涟兮弯腰，双手捧起一把雪，然后将雪捏成个巴掌大的雪球，对准她能看见的孔悬厌的位置，将雪球丢了出去。 雪球安然无恙被甩出结界，眼看要落在孔悬厌头上时，孔悬厌忽的抬头，侧身避开。 雪球掉落在地，破散开来，白色冰凉的雪与周围茂密生长的草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孔悬厌盯着地上的雪看了几眼，眉头皱了皱，像是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他面向结界走去，在离结界只有一步之距的位置停下步子。 「曲涟兮？」孔悬厌眼神微微闪烁：「是你吗？」 而后又有一个雪球甩出。 这回，孔悬厌伸手将雪球接住。冰凉的触感随即在掌心蔓延开。 他眼眸颤动，眼底有丝丝笑意浮现。他抿了下唇，嘴角上扬些许。 很快，又有东西从结界内被丢出。 只不过这次不是直接甩飞出来，而是从膝下之处轻轻掷出，而后「哐啷」清脆一声，砖块大小的冰块滚停在孔悬厌脚边。 孔悬厌诧异。 捡起时，冰块正面上刻着字：四师兄，嘿嘿，我可以看见你。 反面还有字：我朝你做鬼脸呢，你都瞧不见。 孔悬厌愣了愣神，而后有一声很轻的笑响起，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结界内的曲涟兮见孔悬厌笑了，也情不自禁跟着他一起笑。她双手捧着脸，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月牙儿。 她看见孔悬厌从纳戒中取出纸笔，抵着旁边的树干写着什么。 很快，他转过身来，将纸张铺开展露在曲涟兮眼前。 上面有一句话：能想像出你此时的傻样。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什么傻样！我才不傻呢！ 她愤愤跺脚，却踩在软绵绵的雪上，没有什么着力感。 她弯腰抓起一把雪，胡乱朝外面甩出去。 孔悬厌看着从面前结界中丢出来的雪，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些。果然是曲涟兮。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一】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三】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五】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二十】 系统：【当前孔悬厌对您总好感度为：五十】 系统：【恭喜宿主！！】 曲涟兮一愣，往外丢雪的动作不由顿住。 她脸色诧异，眼神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回事？孔悬厌都没亲眼看见她，好感度怎么忽然之间加了这么多？ 她记得之前好像只有一个点，现在忽然变成五十了？？？ 五十！！！ 这可是之前曲涟兮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曲涟兮扭头问六九：「这是怎么回事？」 六九回答：「这是喜欢一个人时会有的正常反应。他喜欢你，对你就有好感。他越喜欢你，好感度越多。这难道不正常吗？」 「可是之前……」 第146页 「之前那乱七八糟的好感度变化，是因为他的心坏了，不是吗？」 曲涟兮愣住，手上失力，手中握着的雪缓缓落回到雪地。她眨了下眼，转头看向结界外的孔悬厌，不自觉皱起眉头，看他的眼神也增添几分心疼。 是啊，之前孔悬厌的心被孔嫣那个坏女人挖出来了……如今，应该是顾麟干帮他治好了。 她伸出手触碰上结界屏障，好似是在抚摸孔悬厌的脸。 她忽的笑了下。要是能真的摸一摸他的脸就好了。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四师兄，我好想你……」她嘴唇轻动，喃喃出声。 抬眸时，发觉结界外的孔悬厌已经重新书写了一行字，此时正朝这边将信纸展开。 曲涟兮定睛看清后，瞬时睁大眼，眼神诧异又惊喜，笑容不自觉从脸上绽开。很快，又有一抹绯红出现在她脸颊，有些微烫意传来。 她咬了下唇，轻轻笑出声。 孔悬厌写在纸上的只有七个字： 曲涟兮，我很想你。 第58章 自那天起, 孔悬厌每隔三日便来覃苍山。 他虽无法亲眼见到曲涟兮，但每次他来，曲涟兮都会从结界的那一侧回应他。他们之间的交流, 通过曲涟兮从结界内丢出的雪球和刻有字样的冰块，以及他在纸上写字、然后朝雪球丢出的方向展开让里面的曲涟兮看来进行。 一连两个月，两人都是这般联繫。 虽无法触碰，但, 情在心中，两人皆知。 自上次孔悬厌的好感度忽然增加至五十后, 便一直稳定在那个数字, 没有继续增加, 也没有减少。 六九对此有些疑惑，它自己偷偷跑去京都找过孔悬厌，想看看他平日在京都时都做些什么, 为何好感度不加了。 大多时候，他都在处理神水窟的事，每隔几日便和干元山那边联繫，知晓些他们的近况，好在去往覃苍山时告知曲涟兮，让她放心。 他身边除了蓝影会时常因神水窟诸事出现，以及几个留在他所住宅院中伺候的神水窟弟子外, 其余的, 倒是少。 只是每回他上街时, 难免会引人注目。京都不少待嫁闺中的女子, 见着这般俊秀丰朗、清冷出尘的男子, 心中自是难以自控些许爱慕之情。 六九从覃苍山下来至京都时, 天已近暮色。它在院中找了一圈, 都没见着孔悬厌身影。而后往外一路寻去，在京都南边的月老庙附近找到了他。 今日是北离京都的姻缘节，其余地方虽是寻常，可京都南边月老庙所在范围之数里，皆是张灯结彩，等着晚间的灯会。 京都传统佳节，等天黑后，此处便是一副热闹繁华之景，平日里待在府中不出门的小姐、姑娘们也都会这日出门，前往月老庙为她们自己求一段好姻缘。京都中适龄未娶的男子自也会在这夜出门，三两结队，好不热闹。 孔悬厌以往不屑于所谓姻缘之说，更不信什么月老、什么红线，可如今，他也身在此处，只待天黑后前往月老庙中为他与曲涟兮祈求成就姻缘、盼与她能早日相见。 天色渐暗，街边挂起的灯笼纷纷亮起烛火，明亮晃眼的光照耀而来，将周遭的黑夜驱散。 姻缘节自此正式开始。 不出片刻，各路马车、各府的公子、小姐陆续前来，周边顿时热闹起来，说笑声骤起，喧闹非凡。 孔悬厌身着一袭暗红衣裳，墨色长发披散而下，唯有一条黑色丝带稍稍束发免被风吹乱。烛火映照下，将他修长笔直的身形衬得尤为完美，他手握着一支木簪，微微出神。那独自一人立于一个饰品摊位前，更显得引人瞩目。 有胆大女子走上前去，红着面容出声询问：「敢问这位公子可是独自前来？不知小女子是否有荣幸与公子同行？」 孔悬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视线却仍注视着手中木簪，嗓音清冷，毫不留情的回绝：「你没有。」 女子一愣，脸更红了些，只不过倒是多了点尴尬意味。 孔悬厌对饰品摊的老闆道：「你这里所有的木簪，我都要了。用盒子一起装着便可。」 「好嘞，马上给您装好！」 老闆立即动手。他身边跟着个几岁大小的小姑娘，梳着双丸发髻，身上衣裳看起来有些旧，正眨巴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孔悬厌看。 然后她眯眼笑起来：「这位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孔悬厌轻抿唇：「你长得也好看。」 小姑娘嘿嘿笑出声来。 旁边的女子见孔悬厌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闷闷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却也很知趣的转身离去。 老闆将他摊子上所有木簪装在一个盒子里，而后恭恭敬敬递给孔悬厌：「公子，您要的木簪。」 孔悬厌给了他一锭黄金。 老闆的眼睛顿时亮起，眼里好似闪烁着黄金的光，震惊之下，显得有点语无伦次：「这这这……公子，这太多了……这木簪都是木头刻的，不值这个价……」 孔悬厌未回答，只伸手拿过盒子，而后转身离去。 老闆看着放在摊桌上那锭发着光的黄金，满心喜悦，伸手去拿时，又显得小心翼翼和谨慎。这么大一锭黄金，他就算是摆十几年的摊都未必赚得到啊！ 小姑娘仰头看向他，伸出手扯了扯他衣袖：「爹爹，簪子都卖完了，我们回家吧。」 第147页 「行！」老闆笑着：「回家前给你阿娘买些糕点回去，辛苦她这几日帮忙刻木簪了。」 「我也给阿娘帮忙了，我能不能要一串糖葫芦？」 「没问题，再给你买个糖人。」 「好耶！爹爹真好！！」 老闆很快收摊、带着女儿回家。 孔悬厌将装着木簪的盒子收回纳戒，继续往前走去。 这个时辰，月老庙大门已开，他买东西稍微耽搁了些时间，也就那么一会儿，月老庙门前便聚集了乌泱泱的人，几乎没留下可以挤进去的空间。 孔悬厌眯了下眼，稍抬头、视线往上看去。正门进不去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飞进去？不过看这门外的情况，月老庙内大概也和此处情况相同。 等晚些时候再进去？ 正纠结思索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出声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打趣意味：「孔公子，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孔悬厌转身。 是顾子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都是为北离皇室做事的。孔悬厌留在京都这些时日，作为神水窟负责人，他与负责醉仙居背后事宜的顾子木的接触不少。一来二去间，自是熟悉了些。 而且，要真算辈分，孔悬厌是顾子木的大长辈。虽然这事暂且未让他知晓。 孔悬厌在京都的身份，是由顾麟干亲自指定的神水窟掌事者。他没有直接接任神水窟之主的原因，也是不想跟众人解释他是顾麟干儿子这事。 事情久远，且，并不光彩。 在找到孔嫣并解决掉她这个祸害之前，孔悬厌想先省去那些麻烦。 只看如今年纪，两人倒是相差不大。 顾子木轻摇着一把玉骨扇，笑眯眯走到孔悬厌身前：「还以为孔公子对姻缘节不感兴趣，在这里遇见你，真是意外。」 顾子木侧头，往他身后瞧了瞧，似是在寻找什么。 「曲姑娘呢？」顾子木笑问：「此等佳节，她怎的没有与你一同前来？」 孔悬厌眉心微蹙，神情不由凝重几分。他转身欲离去，顾子木立即跟在他身侧，又笑道：「我说错话了？你和曲姑娘该不会是闹不愉快了吧？她不要你了？」 孔悬厌冷声道：「你要是想死，可以直言，我会成全你。」 顾子木笑出声来：「开个玩笑而已。」 但他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往旁边挪动开两步，与孔悬厌保持了些许距离。 「好好的姻缘节，两个大男人逛多没意思，要不，我带你去喝几杯？」 「不去。」 「给个面子嘛。」 「不给。」 「……」 顾子木「啧」了一声，无奈之意明显。好歹也算熟人了，居然还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月老庙中人太多，孔悬厌想等人稍微少些时再来，便去了不远处的茶楼。那里人也不少，但三楼靠窗处仍有空位。 顾子木厚脸皮跟着去了。 两人在靠窗位置入座。顾子木招手喊小二送一壶热茶，话音才落，便有两个姑娘互相推着一起过来。 顾子木认识其中一位，是将军府的小姐。两人在此处见到，也是有些意外，然后便开始一阵寒暄。 另一个姑娘的眼睛好像黏在了孔悬厌身上，自过来便一直盯着他，就连好友与她说话时也都没有移开半分。 她这眼神与模样，不用说也都知道她是何意。 她注视着孔悬厌，一脸爱慕，红唇微启，问道：「小女子秦倩倩敢问公子姓名，可曾婚配？」 孔悬厌望向窗外，似是没听见般。 圆月悬挂于夜幕，时有风起，涌动乌云，黑夜之上，不见星辰闪耀。 他在想，这个时辰，曲涟兮是歇息了，还是在修炼？ 见孔悬厌不回话，顾子木趁机打趣道：「孔公子，你看人家姑娘都主动跟你说话了，你别一直冷着脸啊，好歹回个话么。」 孔悬厌眨了下眼，收回看向夜幕的目光，而后冷冷出声：「姓甚名谁不重要，是否婚配也与你无关。」 那姑娘眨了眨眼，诧异于孔悬厌这番冷漠无情的回答。 「咳……」顾子木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提醒他：「欸，人家是姑娘，你说话多少给点面子，别说的那么无情嘛。她只是问你个问题而已。」 孔悬厌心下深吸口气，似是无语，却也真的重新作答。 「家父与家师不曾为我婚配，但我、心已有所属。我心中，早已认定她是我妻，此生，亦非她不娶。」 「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尤为坚定，在这喧闹的茶楼之中，仍清晰传到他们几人耳中。 顾子木错愕。 旁边两位姑娘也是诧异不已。 她们惊嘆之余，又纷纷感慨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居然能让这样一位俊俏的郎君如此情深。少说，也应该是个大美人儿吧！ 顾子木使劲眨了下眼，回过神来时摇了摇手中玉骨扇，又笑道：：曲姑娘要是听见你这番话，肯定要高兴死了，做梦都得笑醒。」 「她会听见的。」早晚会。 小二将热茶送上来。 顾子木问那两位姑娘：「要不要一起坐下喝个茶？」 她们一愣，同时摇头，然后转身小跑着离去。已经得到孔悬厌的回答，继续待在这里，岂不是自讨没趣？ 第148页 顾子木给他自己和孔悬厌分别斟茶一杯。他将茶杯递到孔悬厌身前时，脸上虽带着笑，话却有些认真：「说真的，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曲姑娘了，也没有她的消息，她到底去哪里了？是回干元山了么？」 孔悬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拿起茶杯，轻轻摇晃着。茶水在杯中晃动，荡漾起小圈小圈的水纹。 他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亲眼见到曲涟兮了。 孔悬厌抿了口茶，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嘆息。 嘆息声很轻，却仍被顾子木听见。他挑了下眉，却没再问。再问下去，孔悬厌大概要嫌他话多、真跟他动手了。 茶楼窗外，是扑腾着翅膀默默围观了全程的六九。 现在看来，孔悬厌对曲涟兮的好感度不继续增加，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见到曲涟兮。如果他们相见、拥抱、亲吻，好感度肯定不止这么点。 可如今，曲涟兮身在覃苍山结界内，无法将那些寻常的恋人行为付诸行动。 六九很快回到覃苍山。 夜还没结束。 冰湖中倒映着一轮圆月，夜幕中圆月散发出的浅银色光辉温柔的洒向大地，亦落入这片安静宁和的雪山之中。 曲涟兮背靠冰湖岸边的残木，双手抱着双膝，呆呆的凝望着身前平静无波澜的湖面。 片刻后，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有东西自水底涌出，而后「扑通」一声钻出水面。 曲涟兮眨了下眼，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哟～」水中钻出的美人儿笑吟吟朝曲涟兮招手：「这不是我们的小山主大人么？」 曲涟兮回以微笑：「青鲤前辈，好久不见。」 自刚来覃苍山时与她匆匆见了面，中途出来一次需要帮忙采几株药草外，其余时候她便一直在湖底修炼。 青鲤将尾巴甩出水面晃着活动了几下，又很快落回水中，发出重重的扑通声响。 她趴在岸边，笑问：「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三个在这里做什么呢？」 曲涟兮一愣：「三个？」 她立即往周围看去，可不管是她左右，还是前后，除去在水中的青鲤，此处只有她一人在。 哪里来的……三个？ 她笑了下：「青鲤前辈，您是不是眼花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啊。」 青鲤笑着伸出手，十分确定的指向曲涟兮：「我没眼花，就是——三个！」 「……」 曲涟兮再次往周围看去，可真没看见别的人。 她无奈：「青鲤前辈，这大晚上的，您可别吓我……」 青鲤趴在岸边望着曲涟兮，尾巴在水中来回甩动，一脸深不可测的笑意。 「……」 月更皎洁，星辰渐露。浅银色的月光静静落在雪上，将白雪镀上一层银色光辉。 而后有风起。 吹动湖面粼粼波光。 第59章 关于青鲤说的那古怪话语, 曲涟兮并未放在心上。她想，大概是青鲤前辈想要捉弄自己。 毕竟，她之后在附近来回寻了两圈, 着实是没见着除她以外的人，而后便坚定了青鲤是与她说玩笑话。 之后过了两日，一切照常，唯一有些许不太一样的, 便是她觉得肚子不太舒服，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寻思着, 是不是前段时日她吃了几株山里找到的药草导致的。可当时吃下, 只觉得身体舒坦, 没有这种情况。但也并非很严重，那奇怪的感觉出现时，身体并无大碍, 又很快消失。 她自也没太在意。 第三日，是孔悬厌要来覃苍山的日子，曲涟兮早早的便去覃苍山结界边缘处等他。 六九跟她一起过去。她坐在雪地里，它停靠在她肩上。 曲涟兮双手捧着脸，安静注视着结界之外的景象。此时孔悬厌尚未出现，可这外头的景致却也值得好好欣赏一番。 她身处在漫山皆是白雪之地，入目尽是白雪, 外面秋日金黄气息洋溢的景象, 以前只觉是寻常, 可如今却是如此的怀念。她稍稍仰起头往外看去, 外面的天那么蓝, 有白云随着秋日懒洋洋的风轻轻在天空浮动, 还有那明媚的阳光, 若是落在身上，一定很温暖。 曲涟兮想不通，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可这山里的和山外就是不同。她在这里待久了，感觉不到寒意，可却也感受不到温暖。 她低下头，忍不住嘆出一口气来。 结界外有人缓缓走近。 曲涟兮以为是孔悬厌来了，连忙抬头，惊喜的眼神尚未完全展露，便在看清楚来者之时很快消散而去。 她站起身来，一边拍了拍衣裳上沾着的雪，一边走向结界。 此刻站在结界外的，并非孔悬厌，而是蓝影。 蓝影往四处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周围都是几乎相同的景象，身前结界内又是缭绕着模糊视线的冰雾，她不确定曲涟兮站在哪个位置。 曲涟兮似乎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弯腰抓起一把雪，丢出结界。 被丢出的雪散落在蓝影脚边。蓝影一愣，反应过来。 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已经写好内容的信纸，然后往前靠了些，将信纸展开，停留在曲涟兮可以看清楚、也不至于被结界毁坏的位置。 信纸上所写为： 「曲姑娘，少主人他有事，天初破晓便离开京都了，因此今日不能亲自前来，所以交代属下前来告知您一声。另外，他要出一趟远门，中途可能还会回干元山一趟看看他师傅与师兄师姐们，大概有一至两个月不能前来，他说，让您无需在这里等他，若他回来了，会来此处，再想办法告知您。」 第149页 曲涟兮看清信纸上所写内容后，表示理解，如今的孔悬厌是神水窟的负责人，为神水窟出门办点事也是情理之中的。出远门后顺道回一趟干元山看望师傅他们，也很正常。 自上次那事后，已经四个多月了，他也该去干元山看看了。若是可以，曲涟兮其实也很想回去的。 只是她不能。 曲涟兮一面嘆气，一面在冰块上刻字，很快丢出结界。 冰块「哐啷」一声，滚落在蓝影面前，而后停住。 蓝影弯腰捡起，冰块上只刻着三个字：知道了。 蓝影拿出另外一张信纸，上面也是提前写好的内容，再次展开： 「曲姑娘，少主人说请您好好照顾自己，他会尽快赶回来。」 结界内的曲涟兮笑了下，点了下头，而后发觉蓝影看不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意。 很快，又有冰块从结界内丢出，力度似是比上次要小一些，轻轻滚出结界后便停下了。 蓝影捡起来看：知道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蓝影朝里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她面纱蒙着脸，其实还说了句「您客气了」，但结界内的曲涟兮听不见声音，也没有看见她的嘴唇动。 孔悬厌今日不来，曲涟兮很快便蔫了，只觉得浑身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慢吞吞从结界边缘回到主脉，放眼望去，没有一件是能让她提起些许精神来的。不论是事，或是物。 她走到冰湖边岸，眺望着偌大的一个冰湖，注视着那平静的湖面，深吸口气，肩膀稍稍上耸，而后将吸进去的气吐出，发出一声沉重且深深无奈的嘆息来。 一两个月啊…… 要一两个月见不到孔悬厌…… 光是想想都觉得这段时间会很难熬。 头顶的天，看着湛蓝，时有白云，明明也有阳光倾泻而下，却偏偏感觉不到丝丝暖意。 曲涟兮百无聊赖的躺在雪地里，往上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一丝一缕的阳光。只可惜，掌心空空如也，吹拂至她掌中的，只有轻盈的凉意。 她收回手，闷闷不乐的往雪地中踹了两脚，踢飞起些许雪来。 「宿主～」六九扑腾着翅膀飞来，安静落在她脑袋旁边。 曲涟兮淡淡瞥了它一眼，神情恹恹，却还是应答：「怎么了？」 「宿主，这段时间你要加看不到孔悬厌了，要不要先想一想怎么离开这里啊？」六九眨了眨眼：「你要是不离开这里，光是隔着结界看到他的意义其实也不大。而且，你能看见他，可他却看不见你。」 曲涟兮努了下嘴，继续望着头顶湛蓝的天：「我倒是想离开，可我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覃苍山已经封山了，那外头的结界我打不开，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离开这里吗？」 「我反正是还没想到。」 「不如……」六九提醒她：「你去问一问原本在这里的精怪们如何？」 曲涟兮一愣。 她直直从雪地坐起身来，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可能。覃苍山内的精怪们虽说没有离开过这里，但它们活的时间足够长，也许曾经见过别的山主离开此处。 目前曲涟兮知道活的最久的便是冰湖中的青鲤前辈。 她立刻起身往冰湖那边跑去。 冰湖水清澈，虽不可一眼见底，却仍可见在水中自由游戏的鱼儿们，以及随着水波微微摇曳着的水中花草。 「青鲤前辈！」曲涟兮朝冰湖大喊：「青鲤前辈您现在有空吗？我有要紧的事情要问您！您快出来啊！！」 曲涟兮的语气着急，青鲤还未出来，倒是先惊动了旁边的精怪们。 小人参精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很快，树妖和花精们也匆匆忙忙赶来，以为她是出事了。 一瞬间，曲涟兮便被包围了。 曲涟兮站在湖岸，眨了眨眼，略显无奈。她想要的，好像不是这样的…… 小人参精跑上前，揪着曲涟兮衣角，一脸担忧、奶声奶气着急问道：「山主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受伤了？」 树妖们俯下身来，「啊啊」叫着，也是一脸着急。 花精们飞身上前，将曲涟兮的前后左右、脑袋胳膊手和脚一一检查，确定她身体完好，并没有受伤。 曲涟兮笑道：「那个，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受伤，我找青鲤前辈是有别的事。」 小人参精双手捧在身前：「山主大人，您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我是找青鲤前辈有事。」 小人参精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 青鲤不知何时已经钻出水面，瞧着眼前的状况，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尾巴在水中扑腾着，将冰冷的湖水甩上岸来。 周围的树妖和花精不喜欢这冰冷刺骨的湖水，瞬时一闹而散。 小人参精默默躲在曲涟兮身后。 青鲤趴在岸边，笑吟吟望着曲涟兮：「小山主大人，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感觉怪怪的，想要我帮忙解决？」 曲涟兮一愣，而后诧异：「您怎么知道我肚子不舒服的事？」 但她很快想起正事：「虽然我肚子之前是有点不舒服，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找您，是有别的事。」 青鲤挑了挑眉，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却又仔细打量着曲涟兮。 第150页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神略有几分无辜意味望着她，似是没有明白她这眼神中藏着的意思。 青鲤道：「我不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事会比你肚子不舒服的事更重要。除了这个问题，别的事，对你而言应该都不算问题。你可是覃苍山山主，在这覃苍山内，有什么是你不能解决的？」 「有好多我不能解决的事呢！」曲涟兮皱了皱眉，眼神坚定：「再说了，我肚子现在没有不舒服了，所以那不是问题！」 「是吗？」青鲤耸了耸肩：「你确定？」 「是啊，我确定！」曲涟兮往前走了些：「青鲤前辈，我找您其实是想知道，在覃苍山封山期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啊？」 曲涟兮的话一出，青鲤脸上表情瞬间僵住。 曲涟兮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看着她。 青鲤忽的笑了声，她笑道：「出覃苍山的办法，有啊。」 「真的？！」曲涟兮顿时惊喜。 「你睡觉的时候，在梦里会实现的。」 「……」 第60章 北离边境石县。 石县县令董成飞鸽上书急报, 边境处有妖兽袭击百姓，且多次来犯，县外山民、过路者死伤过百人, 损毁田地无数，道路破坏严重。此前有好心的修道人士路过出手，可惜他们修为不够，伏击妖兽时被反杀, 至今尸骨不知在何处。 县外山民不敢留在山中家舍，匆忙带着老小躲进县中, 过路者更是惶恐不安, 不再再往前赶路, 一时间，全部挤入这小小县城。 百姓求助，董成身为石县县令, 自是不能将他们拒之城外，只得为躲进城中的百姓安排住处。 可自那后，县内便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连白日里城门都是紧闭，城门内派遣捕快与强壮百姓轮番巡逻值守。到了天黑前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回屋子待着，屋中甚至不敢燃半分烛火, 连呼吸都压制得极轻。 孔悬厌从京都带人出发, 连夜赶至石县时, 是两日后。此时, 临近黄昏, 白日里热烈的阳光已经褪去, 暖黄的光晕自天际轻飘飘落下, 洒落在这片大地上。 而他们身前，县城门紧闭，叫门也无人开启，只得御剑往上，直接进入城中。 一行人入城，却不见城中半个人影。 四处尽显荒凉萧瑟，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苍凉风声。街边忽有空竹篓随风滚动，发出些微响动。 孔悬厌往前走去，他身边所带神水窟弟子立即拔剑、警惕四周，以免附近有妖兽埋伏以待偷袭。 城中萧瑟，可未有妖气瀰漫。 若妖兽杀人嗜血，即便再怎么掩藏气息也不可能做到将身上的妖气和血腥悉数掩盖。想来，是那妖兽尚未入侵此处。 孔悬厌带人直奔县令府。 县令府府门亦是紧闭，门前没有一个守卫。 神水窟弟子前去敲门，自报来处。那一直寂静的府中才稍微有了些许动静。 「吱呀——」县令府大门被人从里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 门缝内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仔细谨慎的看了眼外头的人后，才将门打开。 敲门的神水窟弟子名唤乔骄，所属血桐手下。他脸上戴着面具，背上背着一把青铜长剑，见县令府中人这般慢悠悠开门，没好气直言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少主人亲至此处为你们除妖兽，你们竟然这般紧闭府门，是否有违待客之道！」 开门的是县令府老管家，他一把年纪，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纵横沟壑，头发和鬍子都已经花白。 他赔笑两声，声音沧桑解释道：「大人们，并非是我们不懂待客之道，而是那妖兽实在太可怕，我们这小小县城中都是平民百姓，实在无力与之对抗，只能躲着。」 他又立刻从府门前给他们让出位置：「大人们，快里边请，县令大人一直在府中等着你们呢！」 乔骄侧身：「少主人，请。」 孔悬厌先踏进府门，其余神水窟弟子才紧随其后进府。 而后府门被管家匆匆合上。孔悬厌一行人虽至此处，可他心中的害怕却未有丝毫减少。 先前修道者皆惨死，这回来的…… 唉！ 孔悬厌在县令书房见到了石县县令董成。 乔骄带着一部分神水窟弟子守在书房外，另外一些弟子则去与府中人打探有关妖兽一事。 书房内，董成初见孔悬厌，有些讶异，心中不由担忧，边境处妖兽作乱，京都那边怎的派了个公子哥过来？他有那个本事制服妖兽么？ 可他还是按照规矩，恭恭敬敬朝孔悬厌拱手行礼。 董成站至孔悬厌身前，道：「小人董成，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孔悬厌。」 「您是……」 「是皇帝让我来的。」孔悬厌直言道：「时间紧迫，便不与你说废话，那作乱袭击百姓的妖兽，你知道多少？」 董成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道：「那妖兽是半月前忽然出现的，一开始只是袭击百姓们所饲养的家畜，毁坏些农田菜地，可后来不知怎的，便开始袭击百姓，见一个攻击一个，您是没瞧见，那些百姓的死相……就好像是被生生的吸干了所有的血和精气，变成了一具干-尸……」 「之前有一群修道者自告奋勇前来帮忙，可确没能逃过那妖兽的杀手，最终还是……唉……」 第151页 董成忍不住摇头，一副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孔悬厌皱眉，喝血和□□气的妖兽？ 他记得，石县所在位置距离边境北面妖兽活动区域有些距离，那里活动的妖兽大多是肉食类巨兽，喝血可以理解，但未有听说过它们有吸□□气的事。 而且，它们不会主动离开它们的活动区域，人类也并非它们食物的最佳选择。 是……新出现在这里的妖兽？ 还是说，与前段时间消失在这里的孔嫣有关？！这喝血□□气的妖兽该不会是那个女人搞出来的么蛾子吧！！ 思及于此，孔悬厌眉心蹙得更紧了些，神色也更为凝重。他嘴唇紧抿成一条视线，双手已不自觉握成了拳。 他又问：「百姓之中，可有人见过那妖兽是何模样？」 「有人说，是人型，也有人说，是蛇状……」董成无奈摇头：「毕竟亲眼见过那妖兽的人都已经死了，有关于它长相的具体消息，确实是没有更多了。」 「上次出现是何时？」 「三日前夜间，在城外东边的林中！」董成皱眉：「但不知为何，它没有进城，只是将那片树林毁坏。」 「知道了。」 语罢，孔悬厌便转身往外走。 董成一惊，立刻跟上前去：「孔大人，马上就要天黑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城外东边的树林。」 「这太危险了！」 孔悬厌没理会他的话，直接走出书房。 「乔骄，」孔悬厌出声：「你跟我走一趟，让其余弟子在这里守着。」 「是！」 董成着急又紧张：「孔大人啊，您怎么不听劝，现在出城真的很危险啊！还是等明日天亮后再去吧！！」 孔悬厌与乔骄御剑离去，没半分犹豫。 董成仰头望着他们迅速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重却充满无奈意味的嘆息来。 城东林中。 孔悬厌与乔骄御剑落于此。树林被破坏严重，大多被蛮力生生击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被拦腰击下的树木。 妖兽出现在此是三日前，可萦绕在这里的妖气却仍极其浓烈。光是闻着，便令人觉得浑身不舒服，有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孔悬厌走向一棵被击倒在地的树，树干断裂处还有丝丝黑气萦绕。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这里每一棵被妖兽直接触碰后击倒的树干断裂处都有相同的黑气。加之夜幕即将覆盖大地，从林中散发出的阴森寒意更为明显。 孔悬厌伸手将那一丝黑气抓起。那黑气好似是活的，在感觉到鲜活的生命时便立刻开始攻击，像是要触碰着它的活物的精气从身体里直接抽离出去。 孔悬厌眯了下眼，掌心瞬间凝力，化出一道炽热的火焰，将那黑气瞬间吞噬。须臾之后，便化为灰烬。 他转身望向四周，原本萦绕在树木上的黑气开始腾起，纷纷凝结成团，变成一块巨大的黑幕，朝孔悬厌袭来。 显然，三日前妖兽攻击树林，在林中发泄只是个幌子。 在这里设置陷阱才是真的。 假如今日来的不是孔悬厌，只要来个活的，不论人畜，都会被这黑气吸食掉生命。 孔悬厌看向乔骄：「你先出去。」 乔骄点头：「是！」 他飞身离开林子。 落地的瞬间，猛烈又炽热的大火瞬间将这林子笼罩，熊熊烈火将尚未完全到来的夜幕提前驱散，躲藏在这林间的所有黑气皆被火焰包围，然后吞噬，最后燃烧成灰烬。 烧焦的气味很快瀰漫开，从树林方向有阵阵树木燃烧后的灰屑随着火苗涌动被弹出来。 乔骄很自觉往后退了些。 孔悬厌自火中平静走出，安然无恙，连一片衣角都没被烧毁。 他道：「这里只是个陷阱，妖兽并不在林中，先回去。」 「是。」 孔悬厌与乔骄离开后，在树林对面一处山壁背光处，隐约可见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面容隐于黑暗，只见其披散着长发，身体好似与黑暗融于一体。那人缓缓睁开眼时，那双充满着杀意的猩红眼眸，在幽暗的夜色里，分外渗人。 那人盯着大火燃烧的树林看了会儿，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覃苍山。 夜间的雪悄然而至。晶莹的雪花随着悬挂于夜幕中那轮皎洁圆月散发的浅银色光辉翩翩飞落，安静的为本就厚实的雪再增添几分厚实。 木屋中热意瀰漫，升腾起的暖暖白气萦绕至整间屋子。曲涟兮亦褪去衣裳，坐于浴桶中。 水的温度正好，浑身浸泡其中，只觉舒坦与惬意。 她闭着眼，脑袋靠在浴桶边沿，稍稍仰起头，露出白皙却覆盖着一层小水珠的纤细玉颈。 她置身在热水中，白皙皮肤渐渐被一层粉红取代。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砰。」 「砰砰。」 曲涟兮皱了皱眉，很快睁开眼。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她下意识就往浴桶周围看去，可这屋子里除了她便没有别的人在。 是幻听了么？ 她重新闭上眼。 「砰。」 「砰砰。」 又是相同的声音。 但这回，曲涟兮听得更为仔细了些。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体内发出。 第152页 好像……是心跳声。 可方才她听到的心跳声很轻很轻，极为微弱，她稍微动一下便听不见了。她很确定，那不是她自己的心跳。 心跳响起的位置不在她胸口，而在…… 曲涟兮一脸不可置信，她抿了下唇，本就浸泡在水中的双手小心翼翼抚上她的小腹。 「砰。」 「砰砰。」 她睁大眼，眼神错愕。 心跳声。 很微弱的心跳声。 但仍可以分辨出其中一个静一些，另一个稍微活跃一点。 曲涟兮脸色慌乱，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迅速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她顿时觉得脑子有些挤得疼。 然后脑中飞速划过的众多画面在她与孔悬厌缠绵的那天晚上放慢了速度。 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那晚在冰湖边，青鲤前辈说的「三个人」指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青鲤前辈会那么在意她肚子不舒服的事…… 她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第61章 意识到自己怀有身孕后, 曲涟兮匆匆从浴桶起身，身上的水尚未擦干便穿上衣裳，鞋子也没来得及穿, 从旁边取下白裘便赤着双足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还在下，地上白雪覆盖，凉意迎面而来。 曲涟兮直奔冰湖所在而去，双足踩在柔软雪中, 留下一行脚印。 冰湖边岸，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 一手将身上裹着的白裘紧了紧。晶莹的雪花往冰冷的湖中落下, 不动声色融于水中。 她缓了缓气息, 而后深吸口气，朝湖面大喊：「青鲤前辈！」 湖中安静了片刻，很快, 有个黑色身影自湖底快速往水面本来奔来，然后「扑通」一声，那身影跃出水面。 青鲤一跃而出，鱼尾翘起，周身带起的水花在浅银色月光的映衬下似是有银色光点显露，有几分朦胧与不真实。她在半空中旋转一圈，落回水中。 又是「扑通」一声, 溅起水花朵朵。 青鲤上身重新露出水面, 朝曲涟兮方向游去。 曲涟兮往湖岸靠近走去, 青鲤这才注意到她是光着脚出来的。 青鲤打趣道：「小山主大人, 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居然连鞋都没穿？不冷么？」 曲涟兮愣了愣, 赤着的双足轻动了动。脚底陷于软绵的雪中, 虽有几分冰凉意味，可却也不觉得有多冷。 大抵是因她已习惯这里的缘故。 曲涟兮很快想起自己来找青鲤的原由。她很快出声询问：「青鲤前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怀有身孕的事了？」 青鲤挑了挑眉：「你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比我想像的还要迟钝。」 毕竟她曾两次提醒，那时曲涟兮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现在倒是忽然想到。 但，也不算太晚。 青鲤望着她用白裘紧裹着身体，问她：「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曲涟兮摇头：「但是我听见了两个不同的心跳，是不是……」 「显然是。」 「……」 曲涟兮抿了下唇，眉头不自觉蹙紧一些，稍稍低下头的模样似是在思索什么。 很快她重新抬头看向青鲤：「可我记得，雪楹花灵树一族，一生只能孕育一个生命，且一定会是女子。可为什么我……」 她皱着的眉没有松懈，只是小心着摸了摸有些微隆起的小腹。 青鲤趴在岸边，笑吟吟望着曲涟兮：「按理说，确实如此。但你和以前的山主不一样。」 曲涟兮不解：「哪里不一样？」 「第一，你本身是雪楹花灵树与人类孕育出的生命，出生时是以人类之躯存活，最近这段时日才化灵成雪楹花灵树。」 「第二，你腹中的孩子又是你和一个人类结合后孕育出的，而且，你和你母亲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是在山下与你所爱之人一同孕育出的生命。」 曲涟兮还是不太明白：「所以呢？为什么我感觉到腹中有两个不同的心跳声？」 青鲤嘆息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事要仔细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青鲤在水中晃了晃她的尾巴：「负责守护覃苍山的雪楹花灵树一脉，本不该离开此处，所以血脉的延续是由本体的灵力经年孕育，无需与男子结合。但也有像你母亲那样贪玩跑出主脉结界，在外峰遇见男子与之结合孕育孩子的情况，所生孩子是半人半灵，幼年时是人类之躯，成年后方有化灵迹象。」 「但你也知道，出生在这里的雪楹花灵树一族不能离开覃苍山，即便她们曾经真的遇到过真爱，可最后也都抵不过这道结界，抵不住漫长的岁月。人类的寿命极其有限，长命者也不过区区百年，与灵树一族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所谓深爱，最后都会被时间消磨。」 「当初你能离开，是因为你母亲犯下的错误让人类进入覃苍山主脉结界，当时结界被破坏，你母亲更是自爆灵体，用最后一丝力气护着你离开。所以，你才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山下活着，如今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至于你的情况，与你母亲有点相似，也是与人类男子结合孕育生命。但你和她的情况里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怀上孩子时，还不是彻底的灵树，当时仍在化灵之中，属于半人半灵。所以，你腹中的孩子也由原本只能孕育一女的情况变成了两个生命。」 第153页 曲涟兮眼神错愕，脸上的难以置信没有遮掩，清楚展露在青鲤眼前。 青鲤一手托腮，笑吟吟望着曲涟兮，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腹中孩子应该是一人一灵，一男一女。男孩儿与他父亲一样是人类，女孩则直接继承你的雪楹花灵树血脉。」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中的讶异仍未消退。她有些慌乱和紧张，却又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她看了青鲤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 看曲涟兮的反应，青鲤倒是有些诧异：「你与你爱的男子有了孩子，你不高兴么？」 「我……」曲涟兮咬了下嘴角，情绪一时复杂，有些汹涌难控，须臾间仿佛便要冲出她的心脏。但她很清楚，那种感觉绝不是单纯的高兴。 或者说，她本应该高兴，可却高兴不起来。 她和孔悬厌有孩子这事原本应该值得她大为欣喜一番，可她忽然想到，她不能离开这里。覃苍山已封山，到时她生出孩子，孩子也只能在这冰雪覆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地方跟她在一起。 他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而他们的父亲在几十年内也都见不到他们…… 揪心感忽然袭来。 曲涟兮觉得难受，好像有点不能呼吸。 她大喘气几下，眼中情绪已然骤变。她不由自主摇着头，像是暂时还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小山主大人？」青鲤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曲涟兮挤出个笑，可笑中尽是勉强与苦涩。 她从嗓子眼里吐出「我没事」三个字后，慌张着转身，大步往木屋跑去。 青鲤望着曲涟兮迅速离开的背影，脸上笑意已悉数收敛回，眉头更是蹙起。她不明白，怀有双子是喜事，更是雪楹花灵树一族前无仅有的，小山主大人为何不高兴？ 应该高兴的……啊…… 怎么回事？ 木屋中。 曲涟兮蜷缩在木床上，双膝近乎抵在胸口，白裘被她用力紧紧裹在身上。明明不会觉得冷，可却忍不住想要将身体缩起来。 她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神色有些不安，肩膀也莫名起了几分颤意。 六九飞到她枕边，眨着那双圆熘熘的小眼睛注视着曲涟兮。它觉得，曲涟兮好像有些难受，可在她沐浴之前，她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出去见了下青鲤，就变成这样了？ 它小心翼翼询问出声：「宿主，你怎么了？」 曲涟兮努力压抑着要颤抖的双肩，缓缓睁开眼。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微泛红，嗓音似是有几分隐忍的抽泣：「六九，我不想让我和四师兄的孩子出生后便一直待在这里，你能不能帮帮我？」 六九一愣：「你……怀孕了？」 「嗯。」 六九错愕。曲涟兮怀孕这事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有关于曲涟兮的很多事情都不在它意料之中。按理说，曲涟兮是重生回来的，但她一心求飞升，就算人生轨迹有改变也不会特别大，可偏偏，她不算是个完整的人类，现在也不需要飞升成仙…… 如今，任务没完成，她不仅和孔悬厌分开，竟然还怀孕了。 不用想也知道孩子是孔悬厌的。只是…… 就像曲涟兮所说，她在这里，孩子出生后定然也在这里。覃苍山封山，三十年内不可出入，这时间对以人类之躯活至此时的曲涟兮而言有些长了，更别提本就是人类的孔悬厌，还有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不想让她和孔悬厌的孩子一出生就待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之处，是情理之中的想法。 可这事，六九也实在没有办法。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能出入覃苍山，可曲涟兮和她的孩子不一样。 他们不能。 六九低垂着小脑袋，有些无奈：「宿主，抱歉，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帮助你。」 「这样啊……」曲涟兮嘴角动了动。 其实曲涟兮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她只是想试一试，万一六九有办法呢？ 万一呢…… 对吧？ 曲涟兮眨了眨眼，又道：「青鲤前辈方才告诉我，我腹中怀着双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男孩儿是人类，女孩儿继承了雪楹花灵树血脉。」 她缓了口气，似是轻轻抽泣了一声：「女孩儿还好，起码她自出生起便是灵树，她拥有神君恩赐的漫长寿命，三十年对她而言并不算特别久。可男孩儿呢？他只是人类，人类的三十年……已经算是半辈子了……」 「我不能让他把他最好的年华浪费在这雪山之上……」 她眼珠子望向六九：「六九，你会站在我这边帮我的，对吗？」 六九道：「宿主，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我要怎么帮你？」 「我算了算日子，距离孩子出生，大概还有半年……在这半年内，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是，还等着我帮你完成任务么？」 六九眨了眨眼，像是在想着什么，而后它轻晃了晃翅膀，点头：「好。」 「在任务失效之前，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宿主你离开这里。」 「但是，宿主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完成任务。所以，在那之前，千万好好活着。」 第154页 曲涟兮笑了下，轻点了点头：「好。」 而后她又补充：「一定。」 第62章 翌日。 天破晓, 白光倾泻而至，将笼罩了一个夜晚的黑暗驱散。白雪倒映下，才亮起没多久的天色在此处显得格外明亮。 曲涟兮照常起了个大早。 她起床后整理好衣裳, 将有些凌乱毛躁的头发仔细梳理整齐，脑后部分头发被她挽起个素发髻，其余部分则顺势披散而下，发梢至腰处方止。 她踏出房门, 望着这几乎未有改变的山中雪景，深吸口气, 而后露出个笑来。新的一天就此开始, 今天也是要好好过的一天！ 曲涟兮跟木屋前的冰雕像们一一挥手打招呼：「师傅、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 早上好啊～」 然后她伸展开一个懒腰，仰头望着已有缕缕阳光照耀而下的天露出个更为灿烂的笑容。 她将冰雕像边堆积的多余的雪清理掉，又从不远处的林间採回一些花, 折掉多余的花枝后，将它们装在木屋窗边的冰瓶中。 之后她去山中转了一圈，寻到了一棵上好的耐寒生长的青木，她砍下一截带回木屋。她坐在木屋前的雪地中，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拿出弯刀刮去青木的树皮，留下内里干净的部分。 小人参精从雪地钻出个脑袋来, 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它奶呼呼打着哈欠, 双手撑着雪面, 用力将自己从地中提了出来。 它走向曲涟兮, 抬着小手攥住她衣角：「山主大人, 您起的好早呀～啊哈～」 它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又问：「您都不困的么？」 曲涟兮眼睛盯着青木树干, 一手用弯刀比划着名她要划下的大小，一边回答道：「只要前一晚没事，早晨天初晓时我便会醒。」 「那您现在是在做什么呀？」 「我准备用青木做一柄木剑，然后多余的部分做几支木簪。」之前用桃木做的木簪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反正是寻不着了。 「木剑？」小人参精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刻木剑呀？青鲤奶奶的冰湖底下有好多灵剑呢，您可以找她要一把呀。」 曲涟兮手中动作顿了顿，眉头轻挑了下。青鲤……奶奶？ 她忍不住笑了。这称呼要是被青鲤前辈听见了，大概要不高兴了。虽然她鱼尾尚未褪去，可毕竟有着那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看起来分明正是窈窕年岁，却被喊做「奶奶」…… 曲涟兮问小人参精：「你平时这样喊青鲤前辈的时候，她会不会生气？」 「生气？」小人参精低下头稍微思索了下：「好像没有……」 它很快重新抬起头：「但是我每次喊青鲤奶奶之后，她都笑着说早晚有一天要把我吃掉，去补一补身体。」 它憨憨笑着：「她老人家大概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曲涟兮失笑。真是缺心眼的小娃娃。 曲涟兮提醒它：「你要是喊青鲤前辈姐姐，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这样不太好。」小人参精摇晃了两下它的小脑袋：「我婆婆告诉我，对人要有礼貌，不能没有规矩。该称呼奶奶的，就得称呼奶奶。」 曲涟兮笑了下，继续用弯刀刻着手里的青木。 她又问：「那青鲤前辈比你大多少啊？」 「嗯……」小人参精仔细回想了想：「我今年一百零二岁，青鲤奶奶好像是九百七十五岁。」 「我们人参百年成精，虽然我现在可以到处跑，但我的样子还是人参的样子呢，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修炼成完整的人形。在那之前，还得提防着会不会被别的精怪吃掉……」 「青鲤奶奶是鲤鱼，她们一族在百年时便可化为半人形，但要经千年才可自然褪去鱼尾，化成双腿，之后可水陆两栖，若得机缘，便可一举飞升成仙，时间虽是久了些，但若是成功，以后享福的日子还多着呢～」 曲涟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青鲤前辈总是在湖底修炼，原来她也是想在千年修炼之期到来时可得飞升机缘，脱去这鲤鱼精的名头，化身为鲤鱼仙子。 曲涟兮忽的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想她那般一心修炼，只求飞升。可惜啊…… 那时候她走的路是错的，如今这条路上，也是布满荆棘阻碍。 「唉……」曲涟兮忍不住嘆了口气。 小人参精仰着脑袋望着曲涟兮：「山主大人，您为何忽然嘆气呀？」 曲涟兮笑了笑：「没事。」 正午时分，曲涟兮的木剑初步成型，样式与先前桃木剑大致相同。她歇息片刻，而后去了趟树林，从里边寻来一种树叶如信纸那般大的叶子，又弄了些鲜花的花汁，用小树枝蘸着在叶子上写字。 她动作极轻，全程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就怕一个不小心将那薄薄的树叶戳破。 好不容易写完，曲涟兮才松了口气。她将叶子稍晾了晾，让上边的字迹干透后，才小心翼翼将其卷了起来。 「六九。」她呼唤道。 六九很快出现在曲涟兮眼前。 曲涟兮将那捲起来的叶子用柔软的藤蔓仔细的绑在六九腿上，然后温柔的顺了顺它灰棕色的羽毛，笑道：「六九，麻烦你将这个送去给我四师兄。」 六九不解：「这是什么？」 」算是信吧。」 山内的东西有限，也没有现成的纸笔，她也只能寻来这些东西作为纸笔的替代。只要小心些，不弄破叶子，在上边写字当信纸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第155页 曲涟兮又道：「一定要亲自交给四师兄，别弄掉了，还有，这叶子写的东西，容易破，小心些，别被别的东西戳破了，毁了上边的字。」 六九点头：「知道了，我送信，你还不放心吗？保证送到孔悬厌手里！」 曲涟兮笑着：「那就多谢你啦～」 「客气。」 六九振了振翅膀，很快飞离出去。 曲涟兮站在原地，抬头目送着它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覃苍山结界中。她眯了眯眼眸，一时间，她竟有些羡慕它。 能振翅高飞，还能……轻易的离开这里。 「小山主大人～」冰湖边有人呼喊。 曲涟兮收回视线，也将心中那点点感慨情绪悉数收敛回。她转而往冰湖那边看去，青鲤趴在岸边，正举着胳膊、面带微笑朝她用力挥舞。 曲涟兮笑了下，朝青鲤那边走去。 冰湖岸边，曲涟兮直问：「青鲤前辈，您找我有事？」 「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 「你昨晚……」青鲤没直接说完这句话，却先朝曲涟兮眨了眨眼。 曲涟兮愣了愣，回想起昨夜在此处时与青鲤的谈话。当时自己情绪一时难控便匆匆跑回了木屋，倒是将青鲤丢在这里没管了。 她诚恳道：「青鲤前辈，昨晚的事，很抱歉，我并非有意直接离开而不管您的！」 青鲤摆了摆手：「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昨晚你神情有异，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并未有不舒服，只是当时有些事情没有想通，所以一时郁闷无措。」 「那现在呢？」 「现在自是想通了，」曲涟兮笑着耸了耸肩：「虽然事情非我所料，但我还是得好好活着，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不仅仅是为自己，还未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有期盼着与其见面相拥的孔悬厌。 青鲤望着曲涟兮，笑意自眼底缓缓浮现，有几分欣慰之意。她道：「那就好。」 她往后退了些，身体微微往湖中沉去：「我这儿无事了，你忙去吧。」 曲涟兮点头：「嗯。」 北离边境，石县县城。 孔悬厌带乔骄一行人在此处守了四日，可除去先前那黑气瀰漫的陷阱树林，却是一无所获。那前不久还四处杀人、作祟的妖兽好似在他们到来后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整整四日，不论是城内城外，亦或是附近的山林中，县令与百姓口中的妖兽并未出现，甚至连半分现身过的迹象都没有。虽说此事石县中百姓不可能造假扯谎，但这般死等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乔骄曾独自前往附近山林，试图以自身作为诱饵引出那藏于暗处的妖兽，可即便如此，也是无功而返。他在山林绕了一圈，别说是妖兽，就连林间动物都少见。 乔骄无奈，只得去询问孔悬厌：「少主人，我们当真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么？」 孔悬厌道：「除去会喝血、吸精气，县中百姓对那妖兽的其余习性一无所知，就算要设陷阱做饵也不知其喜好，无处下手。除了等，还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一直等，也不是办法。万一那妖兽离开这片区域了呢？我们在此处死等，岂不是浪费时间？」 孔悬厌皱了下眉：「这话不错，可，你如何确定妖兽是真的离开此处，而不是躲起来咱避风头？」 「这……」 乔骄不知道。他方才的话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孔悬厌也知道死等下去不是办法，可为今之计，也只能再等上些许时日，如若那妖兽沉不住气，跑出来猎食，那便是他们将其斩杀的时候。可若是妖兽真沉得住气，这段时日都不出现，一直躲在暗处，便需要再想其它法子将其诱出、而后斩杀。 这两者皆有些麻烦，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何况，妖兽不除，他日定会出来再作祟，它多存活一日，此处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生，解决掉它，才能令大家都安心。 孔悬厌道：「让大家今日先歇息，明日再出去巡察。」 乔骄拱手：「是。」 他收回手，正欲转身出去，抬头便见一只灰棕色羽毛的百灵鸟从开着的窗户快速飞入，目的明显的直奔孔悬厌而去。 乔骄下意识要去抓那只看似是要袭击孔悬厌的百灵鸟，可还没抓住，孔悬厌却先一步从他手前将那百灵鸟握住。 乔骄一愣，稍有几分诧异。 孔悬厌望着手中的百灵鸟，眼神却是错愕，但很快又有些惊喜自眼底溢出。他嘴角不由勾了勾，似是笑了。 乔骄更为诧异，方才……少主人笑了？因为看见了那只百灵鸟？ 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很快退出房间，小心着带上了房门。 孔悬厌看着六九，急问道：「是曲涟兮让你来的么？」 六九点了点头：「啾！」 然后它用力从孔悬厌手中挣脱出，将自己那绑着东西的爪子露出孔悬厌眼前。 孔悬厌一惊，立刻将它腿上绑着的东西取下。 那是一张信纸大的树叶，上面端正书写着红色字迹，隐约还能闻见那字里行间悠悠传来的淡淡清香： 展信佳，见字如晤。 四师兄，多日不见，你的神水窟差事办的如何了？可还顺利？ 原不想打扰你办事，但有件事我真的很想问你，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个好的结果来。 第156页 我想问问你，你觉得，男孩儿取什么名字好听？女孩儿又取什么名字好听？我也没念什么正儿八经的书，想不出好的名字来…… 唉。 你收到信之后，也帮我想想，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曲涟兮。 孔悬厌将叶子上的字悉数看完，眉心微蹙，好似觉得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又倒回去重新看一遍。 他嘴唇微动，像是在念曲涟兮给他写的那封信的内容。 「男孩儿的名字……女孩儿的名字……」 孔悬厌皱着眉，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 他猛的站起身，脸上是惊喜笑意，他睁大眼，眼里闪烁着喜悦与激动的光。他心中情绪一时汹涌澎湃，激动喜悦之余，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有那么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慌乱之下，不由自主将那张叶子捏紧在指间，指甲一用力，便将那叶子戳破开一个小洞。 他迅速转头去看六九，确认问道：「她有孩子了？」 六九十分肯定的点头：「啾！」 宿主亲口告诉它的，绝不会有错。何况，宿主也绝不是那种会拿孩子的事开玩笑的人。 孔悬厌甚是惊喜，他脸上笑容尤为明显，他低下头时，忍不住笑出一声来。 很难得。 但他笑里的高兴却是发自内心。 「太好了……」 太好了！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恭喜宿主，此次孔悬厌对您好感度总加二十，当前好感度总值：七十！！】 六九亦是惊喜，好感度加了二十？！ 这一趟真是来值了：真不亏它大老远从覃苍山跑来这荒凉的北离边境！！ 距离任务完成又进了一步！宿主，好样的！！ 孔悬厌迅速走出房间。 乔骄在院中，见他出来，正要行礼，孔悬厌却更快一步到了他身前，略有些着急道：「乔骄，去把董成给我找来！」 「现在？」 「就现在！」孔悬厌十分肯定：「我改主意了，我们不要继续在这里傻等了，想办法将那妖兽引出，一举解决掉它！」 他又道：「我要回去！」 第63章 孔悬厌是个说办就办的性子, 当夜，他便有了行动。 石县中都是普通百姓，不便参与他的行动, 乖乖待在城中不要外出添乱就好。至于与他一同前来此处的神水窟弟子，除乔骄外，其余的负责守在城四周，以免有别的妖兽趁他们不在时突袭此处。 而孔悬厌则趁着夜色带着乔骄悄悄出了城。 半个时辰前, 他拜託六九在空中盘旋，寻找这片区域的可疑之处。他虽不像曲涟兮那般能直接听懂六九的话, 但显然六九能听懂他说的, 一人一鸟之间的交流不算通畅、却也没有太大麻烦。 他说需要它帮忙, 它便真点头答应下了。 六九是百灵鸟，体型小，在空中飞来飞去很正常、而且不易被察觉。相比较他们人直接外出搜寻, 让六九在暗中观察更合适。 孔悬厌来到城外一处高地，借着月色俯视而下。 林间寂静，只有少许风吹草动叶作响的细微动静。平坦之地，夜风贯穿而过，带起丝丝凉意，可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余动静。 六九张开翅膀翱翔于夜空之中, 漆黑的小眼睛却犀利的扫视着它所经过之处。 山林、附近溪涧、乃至山中山谷内, 皆无孔悬厌所言的「异常」。 它在孔悬厌身边带了会儿, 他与县令议事时它都听着。它知道孔悬厌来此处是为了剿灭妖兽、为民除害, 可这附近当真是半点妖兽的踪迹斗寻不见。 那妖兽, 该不会是跑了吧？毕竟, 如今的孔悬厌实力比之前更甚, 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妖兽可以对付的。 六九想，等飞过这片树林就回去找孔悬厌。 可就是在这树林上空，六九猛地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它立即往那熟悉气息的来源看去，底下，是一片湖泊。 它收了收翅膀，飞身下去，落在旁边暗处的树枝上，小心翼翼注视着湖泊那边的情况。 静谧夜色里，有凉风渐起。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一圈浅浅的涟漪，而后涟漪扩散开，泛至整个湖泊。 静水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汹涌。 六九凝神盯着那着，约摸一盏茶功夫后，湖底有个黑影缓缓浮现，有哗哗声从水底响起，很快，「扑通」一声，有东西顶着冰冷的湖水从露出水面。 随后展露在六九视线中的，是一个身体几乎融于这漆黑夜色里、周身有道道黑气萦绕的……不明物体。 看轮廓，不像是妖兽体态，反而似是人。 那人浑身湿透，大颗大颗的水珠连成线往下掉。隐约间，还能听见他身上水落于地面的滴答滴答声响。 那人睁开眼，猩红如血色的眼眸在黑夜里尤其明显。他张开嘴，吐出一口黑气来，他所站之地周围草木瞬间枯萎，像是忽然被吸走了所有生命力。 他每往前一步，周围植物的生命就会被无情吸走，瞬间枯萎。 他走出湖泊边岸，身形渐渐显于皎洁月光之下，他那近乎与黑夜融于一体的面容在月色下显露出几分五官轮廓来。 六九大惊失色，这古怪的人…… 第157页 怎么长得跟那谁那么像！ 它振了振翅膀，迅速飞离此处去寻孔悬厌。它往上飞出树林时，那人往这边看来一眼，见不过是只惊鸟，便没管。 六九在高地寻到孔悬厌，一副着急模样在他面前使劲的扑腾着翅膀，然后又飞转过身，用翅尖指了指它方才飞回来的方向。 孔悬厌顺着它指示的方向看去。 那边是片密林，初看之下，树林上空也没有妖兽气息瀰漫，没什么异常之处。 孔悬厌皱了下眉：「你确定在那边？」 六九十分肯定点头：「啾啾啾！」 孔悬厌思索片刻后，选择相信六九。 六九指路。孔悬厌将自己和乔骄周身的气息隐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跟随六九过去，很快便到了先前六九所见的湖泊。 那个奇怪的人已经不在那里，可被他吸走生命力后枯萎的草木却仍在原地。 孔悬厌感觉到此处气息的异常，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空气里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流，好像掐着脖子令你觉着不能呼吸。 来时路上，并未有这种异常感觉。可在此处，却尤其明显。 乔骄修为不够，明显有些不适。他咳嗽了好几声，却仍然觉得嗓子不舒服，有点喘不过气。 孔悬厌注意到他不对劲，眉头轻蹙，而后出声道：「乔骄，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陷阱？」 乔骄一愣，随即点头：「是。」 离开湖泊范围，乔骄感受到的那股窒息感减轻了些。他缓了缓神，这才舒畅的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只能瞧见一个大致身影的孔悬厌，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剑，而后在附近搜查看是否有陷阱。 湖泊边岸，六九翅尖直指湖泊，向孔悬厌示意它看到的东西就在那湖中。 孔悬厌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妖兽藏在湖里？」 六九用力点头，是不是孔悬厌正在寻的那只妖兽它不知道，但那湖里藏着的玩意儿着实可怕，居然能自主吸走外物的生命力！ 希望孔悬厌能顺利制服他。 孔悬厌靠近湖泊，月光照耀下，湖面微微荡漾着粼粼水光。湖水之下，幽暗漆黑，他看得不真切。 他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掌心凝出灵力往湖中甩了过去。 「砰——」 水面炸开，轰然发出惊响一声。 湖水顿时翻涌，在灵力袭击之余，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正从湖底直直往水面袭来。 孔悬厌唤出灵剑，退出三步之距，防御姿势瞬显。 乔骄见状，想过来帮忙，孔悬厌没回头，却道：「别过来！」 乔骄瞬间顿住脚步。 孔悬厌又道：「待远些，别靠近这里。」 「……是。」 乔骄听话的走远了些。 黑色身影自湖底冲出，轰然一声跃出水面，又重重落地。他所落之处，脚底土地渐渐干裂，本就被吸走生命力的枯萎草木因强大的震动而悉数化为粉尘，随着冲击飘散，又缓缓落于地。 孔悬厌握紧手中剑，神色凝重，本已有随时要动手的准备，却在看清楚那黑色身影的面容时愣住，眼神错愕，脸上神情忽的浮现出些许难以置信。 「叶洵？」孔悬厌嘴唇轻动，不可置信的出声：「你怎么……」 孔悬厌眉头紧蹙，眼中情绪闪烁，一时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眼前所见的叶洵。 孔悬厌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叶洵。再或者说，这副模样，究竟还算不算是人…… 身前这个有着和叶洵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觉得刺痛黑气，那双猩红眼眸里满是杀意，望着他时的模样像是在看食物，随时等着将他拆食入腹。 孔悬厌思索瞬间，那个和叶洵几乎一样的黑色身影骤然出手。 他一掌朝孔悬厌噼去，出手狠辣，丝毫不留情，孔悬厌虽飞身闪开，可地面却被硬生生噼出一道比手臂还要宽的裂缝。 他嘴里吐出黑气，再次朝孔悬厌袭击而去。 孔悬厌提剑抵抗反击，剑剑带着灵，朝他挥噼过去。 眼前这个古怪的人却直接用手掌和胳膊挡下，那萦绕着黑气的身躯好似铁块一般，一剑噼中他胳膊，却无半点伤痕留下。 数番对招下，周围树木被损毁大半，湖中冰冷的水溅出湖岸，散落在四处。所处之地，肉眼可见下，皆是被黑色身影噼开的裂缝，裂缝边缘，还缠绕着丝丝黑气，那些黑气仿佛要将土地的生命与精气都给吸取干净。 孔悬厌被迫后退些许，喘息之间，忽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疲累，居然连气都不带大喘一下，而他周身的黑气仿佛是他最坚硬的铠甲，怎么也噼不破。 孔悬厌不过是恍神剎那，黑色身影再次朝他袭击过来，掌中凝聚的大团黑气朝他脑袋噼下，似是准备一掌噼开他的天灵盖，直接将他噼死。 可孔悬厌也不傻，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他打自己。 孔悬厌挥剑做出假动作似是要直面对抗，却在黑色身影凑近时，猛然飞身而上。 那一掌噼空，落在地上。 地面顿时又被噼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孔悬厌背靠身后树，胸口微微起伏。他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傢伙这么厉害，这么多招对阵下，他不仅没有占据上风，反而因为方才用力过度而有些力竭。 第158页 再这般继续下去，他怕不会是这个古怪傢伙的对手。 意料之外的发展。 这傢伙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像叶洵，可这可怖模样、还有修为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叶洵。 孔悬厌紧抿着唇，神色凝重。 六九飞在空中目睹了全程，虽担心孔悬厌，可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帮他。但它刚刚想起来，这个黑色身影和曲涟兮的五师兄叶洵长得好像……可那叶洵与曲涟兮是差不多修为，怎么会令孔悬厌对付起来都这般吃力？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杀-人怪物的傢伙，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笑起来灿烂的少年…… 黑色身影朝孔悬厌走去，两手手中皆化出黑气，眼睛比之前更为血红，杀意森森，赫然触目。 孔悬厌定了定神，重新握紧剑。 六九在空中紧张着急的扑腾着翅膀，孔悬厌可不能死啊！好不容易好感度达到了七十，要是现在他死了，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还有，曲涟兮要是知道孔悬厌出事，怕是情绪一时激动之下，她也要跟着出事啊！！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当这真的是叶洵！ 六九飞高了些，凭藉自己作为系统的那点点能力，凭空幻化出曲涟兮的虚影。 就在黑色身影双手凝出大力要朝孔悬厌袭去、而孔悬厌也做好了要应对之时，身后忽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五师兄……」 而后是很轻很轻的笑声，又紧接着呼唤了一声：「五师兄，你在干嘛呢？」 黑色身影朝孔悬厌攻击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定在原地，举在半空中的手甚至没有放下。他的眼眸褪去了方才杀红眼一般的血红，只剩下一双红色的眸子。 他眼眸剧烈颤动着，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慌乱惊恐。他身体不由自主心颤了那么两下，他脑袋动了动，想回头，却又好似不敢回头。 他嘴唇艰难启开些许：「小……师……妹……？」 孔悬厌诧异，眼下他才确定，这怎么也打不伤、杀不死的怪物真的是叶洵。没想到短短几月不见，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叶洵！」孔悬厌喊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声，叶洵眸子抖动了几下，举着的手缓缓放下，眼前画面忽的变清晰，孔悬厌的面容这才出现在他视线里。 「孔……悬厌？」 他愣住，而后大惊，不敢置信的摇了下头，却瞥见周围被他破坏后的场景。 他眼里的震惊和错愕更为明显，他伸出手，看着自己仍有黑气萦绕着的双手，一时间，惶恐、不知所措，还有昔日他在边境做过的事全部涌上心头与脑中。 他杀掉边境百姓，喝干他们的血、吸取他们身体全部精气的画面一一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不……」 他嗓音满是颤慄：「不会的……」 「不会的！」 他抬起双手捂着脑袋，忽的跪倒在地。 「啊——！！」 「啊！！！」 幽暗夜中，他满是痛苦的嘶喊声响彻山林。 孔悬厌紧蹙眉头，小心着走近他：「叶洵？」 叶洵猛的抬起头，猩红的眸子用力瞪着孔悬厌，满是痛苦与撕裂的嗓音里，似是乞求：「你杀了我吧……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你杀了我吧！！」 孔悬厌抿唇，眉心更紧了些。 他不知道叶洵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他大概能猜到，变成这样绝非叶洵本意，此事十有八、九与叶洵那位母亲脱不了干系。 那个元菡萏，到底给叶洵吃了些什么，居然活生生把他变成了个杀人喝血的怪物！！ 孔悬厌伸手按住叶洵肩膀：「我不会杀你。」 而后又道：「我带你回干元山找齐老头，他见多识广，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救你。」 叶洵却摇着头，满眼绝望：「不……师傅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 他用力甩开孔悬厌的手，掌中忽的凝力，对准自己的天灵盖便是要一掌噼下去。 孔悬厌却先他一步强行使力扯住了他手腕，而后迅速封住了他双手处的脉门，将他的力量暂时封住。 叶洵错愕，抬头看向孔悬厌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孔悬厌道：「我说了，回干元山找齐老头。」 叶洵咬牙，眼睛更红了些：「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做了很多错事，我就该……」 「既然做错了事，那就去弥补。」 叶洵那尚未说出口的「死」字顿时卡在喉咙里。 孔悬厌冷声：「你以为你死了，你做的那些事就能这样过去了么？你既然知道你做错了，那就先活着，去为你做错的事赎罪，想办法去补偿那些被你失去理智时杀害的人的亲友。」 「你就这样死了，这世上不过是少了个人，别的什么都不能改变。有什么用？」 叶洵：「……」 第64章 从边境石县离开时, 是坐的马车。 叶洵脉门被封，无法用力御剑飞行，若解开他脉门与之一同飞回干元山, 恐有在路上他失去理智后跟他们动手的风险。坐马车虽慢了些，却也保险。 回去的路上，孔悬厌问叶洵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叶洵面容苦涩, 似是有怒意，可更多的却是失望与无奈。 第159页 毫无疑问, 是他的母亲元菡萏将他变成这样的。至于过程…… 元菡萏炼制出了一种药水, 是用数百种带有剧-毒的毒草与毒虫放在一起, 经七七四十九日的炼制后方成。而后将人浸泡在药水之中，让那药水中的毒缓缓进入身体、侵蚀掉五脏六腑，过十五日后, 浸泡在那毒-药水中的人会失去本性、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只听元菡萏操控的傀儡。 也称，药尸。 叶洵是元菡萏的第一个试验品，却不是最后一个。 元菡萏需要这样的药尸为她收集鲜活的精气，作为复活叶洵父亲的「配药」。收集精气这种的大工程不是叶洵一人能完成，所以，除他之外, 还有一批与他一样的药尸在北离境内各地为元菡萏收集精气。 不止是人类的精气, 妖力充沛的妖兽, 散发着灵气的花草树木, 皆可。 若非孔悬厌出现在这里, 叶洵还不知道他会被操控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些许理智…… 也许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就像一个……真正的嗜血怪物那样。 自边境离开的那段路不太平坦, 马车时不时颠簸。 叶洵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坐在马车里, 他脑袋低垂着，腰背微微岣嵝，脑袋上戴着的帽兜将他的面容遮掩，瞧不出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只见有几缕发丝从帽兜中滑落，懒懒耷拉在一旁。 孔悬厌坐在他对面，见他自边境离开后便一直没开口，始终保持着这个遮掩身体的姿势，难免有些担忧。 但孔悬厌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晌后，孔悬厌出声：「你……还记得你是何时去到边境的么？」 叶洵一愣，肩膀下意识有些许颤抖，他低垂的脑袋侧向另一边，似是不敢去看孔悬厌，也没有立刻回答孔悬厌的问题。 他面容隐藏在黑暗的一侧，孔悬厌望着他，却仍看不清他的脸。 叶洵犹豫纠结了会儿，小心翼翼开口：「我想，那大概是在我母亲出现在京都我住的客栈之后的事……她一出现，把让人直接把我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我一直被关在房间，再之后过了段时间，我被她带去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她把我泡在了一个特别难闻的罐子里……」 「失去了意识前，我看见那个山洞里有很多个和我一样被泡在罐子里的人，没多久，我就失去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不确定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边境……」 听叶洵所言，孔悬厌眉头拧在了一块儿。果不其然，叶洵会变成这样，确实就是元菡萏的手笔！ 不愧是跟孔嫣做交易的人，孔嫣心狠手辣，而她也毫不逊色！ 叶洵缓了缓，稍抬了抬头，似是想看孔悬厌，却又很快低下。他嘴唇抿了抿，放在披风之下的双手捏住披风一角，不由自主的用力捏攥着。 「我……」叶洵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可出声的嗓音却仍不受控的发颤：「我在边境那里，杀、杀了多少……杀了多少人？」 孔悬厌望着他：「已成为事实的事，你知道也无用。」 「我想知道。」叶洵坚持：「请你告诉我。」 孔悬厌道：「就石县县令所知道的那些，已过百。」 「……」 叶洵紧抿着唇，更不自觉咬紧牙，身体不受控的开始发抖。光是知晓的便已过百，那不知晓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会杀这么多人的一天。他以前以为，他不过是帮元菡萏做些事，哪怕是敷衍行事，她也会看在自己是她儿子的份上只是做些惩罚，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他怎么会觉得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要复活丈夫的元菡萏会在意他这个儿子？在她眼里，只有她的丈夫，没有自己这个儿子！ 是他太蠢了，竟然到现在才看清这点！！ 叶洵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心脏彷如被无数根银针来回戳着，疼的他快要不能呼吸。 马车内有沉重的缓息声传开，隐约间，还有些许轻轻抽泣的声音一併响起。 而后有眼泪忽的掉下，两颗泪珠一併滴落在他裹着的黑色披风上，泪痕晕染开，又很快消失在那片黑色之中。 孔悬厌没有出声，只默默侧目望向另一边，没看叶洵。 等到叶洵情绪稳定些许后，孔悬厌才再次出声问他：「孔嫣在元菡萏那里，是吗？」 叶洵愣了愣，继而点头：「嗯。」 「你知不知道她们在谋划些什么？」 叶洵摇头，又道：「我只知道我母亲想要复活我父亲，至于另外那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们两个应是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所以，现在孔嫣在帮我母亲，日后……应该会换过来，由我母亲去帮她。」 孔悬厌抿了下唇，淡淡「嗯」了一声，眉头却不由皱起。 孔嫣绝不是那种会大发善心、劳心费神帮人忙的人，她一定是想从元菡萏那里得到些什么。但……她想得到什么，究竟想做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叶洵稍稍抬头，透过披风帽兜的缝隙往孔悬厌那边小心翼翼看了眼，又问：「她们应该还在边境，你……不去找么？」 孔悬厌答：「首先，你不确定她们的具体方位，甚至不能肯定她们是否还在边境周围，边境北面更有妖兽出没，贸然搜寻，风险很大。再者，即便她们真还在边境，我如今带的人也不足以跟她们对抗，她们非善类，对付她们一事需得慎重商议。还有……」 第160页 孔悬厌瞥了叶洵一眼：「我只是暂时封住你的脉门压制住了你的力量，你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被元菡萏重新操控回她手中。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送你回干元山，让齐老头替你控制住情况再言其它。」 叶洵：「……」 他紧抿着唇，双手不自觉捏攥住衣角。他道：「抱歉……」 孔悬厌打断他的话：「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无需跟我道歉。」 叶洵缓了缓神，沉默片刻后，又道：「如果师傅控制不住我的情况，我若再失控，请你……在我失去理智伤害你们之前，先动手杀了我。」 孔悬厌眯了下眼。 叶洵猛的抬头望向孔悬厌，他眼神有些着急与紧张，可那之中却又坚定：「这是我的请求，你应该也不想看见我伤害师兄师姐他们，不是吗？」 「求你了……」 孔悬厌注视着他一会儿，而后收回目光看向旁侧，却轻声道：「如若真需如此，我会那样做。」 叶洵挤出个笑来：「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活着。」 叶洵一怔。他眼底迅速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 孔悬厌又道：「曲涟兮不会想听到你死去的消息。」 叶洵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些许诧异的情绪。 孔悬厌微微瞥向叶洵：「还有，曲涟兮怀孕了，你不想活着见到她的孩子么？」 叶洵一愣，瞬间惊喜，方才的萎靡不振顿时消失。他睁大眼，两眼皆是诧异的欣喜，他脸上表情有些失控，想笑，却又震惊错愕。他想起身，可马车内空间有限，他才动了下身体，便又很快坐回去。 他一时无措，却仍笑着：「真、真的？小师妹她……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孔悬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的！」 叶洵有那么一瞬间恍神，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又笑出声来：「对对对……也是……小师妹的孩子，自然是你的。」 在干元山时，小师妹便直言不讳说她喜欢孔悬厌，中间虽有些事发生，但如今她与孔悬厌也是两情相悦了，有孩子……也正常。正常的。 他很快情绪一转：「但没关系，小师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孔悬厌忽的转头过去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揍你！」 叶洵抬手擦了擦鼻子，低头笑着。 孔悬厌深吸口气，收敛回情绪，他抬手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了看，放眼看去，四周是连绵的山峰与无人在的荒处，他们如今尚未离开边境所属范围。 他又道：「累了就歇着吧，离干元山还有很远的路。」 「嗯。」 叶洵才闭上眼，却又倏忽想起什么，重新睁开眼来。他问：「对了，之前是什么东西在用小师妹的声音喊我？应该……不是你吧？」 「是曲涟兮养的那只百灵鸟。」 「百灵鸟？」 「嗯。」孔悬厌点了下头：「已通灵性，应当是在修炼中的鸟妖，所以能弄出些许虚影来。」 叶洵点点头：「原来如此。」 倒是没想到，曲涟兮身边跟着的那只小百灵鸟居然还有这种本事……不过，也多亏了它，自己才得以暂时挣脱操控恢复清醒意识。 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就是了。 叶洵又问：「那它现在何处？怎的不见它？」 孔悬厌答：「回曲涟兮身边了。」 「那小师妹在哪儿？」 「覃苍山。」 「覃……覃苍山？」叶洵皱了皱眉，似是在回想覃苍山是何地。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他震惊：「覃苍山！小师妹去覃苍山了？！那种地方……她、她是怎么去的？！那她岂不是……」 「是，」孔悬厌淡淡打断他激动的话语：「她如今确在覃苍山。」 他瞥了叶洵一眼：「所以，你得活久一些，才能再见到她。」 叶洵蹙眉：「久一些……指的是多久？」 「三十年。」 「……什么？！」叶洵大为震惊：「三十年？！」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二十九年零七个月又二十一天。」 「……」 叶洵脸上的震惊情绪迟迟没有褪去。三十年……三十年……他是个半妖都觉得三十年很长了，孔悬厌为何能如此轻描淡写？ 叶洵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孔悬厌道：「有话直说。」 叶洵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你……不觉得三十年对你这个人族来说，很长么？」 孔悬厌手肘撑在马车窗栏上，手掌轻托着脑袋，嗓音一如既往淡然。他道：「且不论我本就修道，得寿命延长，若我运气好，也许来年可以渡劫飞升，区区三十年，不算长。即便我没有机缘飞升，凭我如今修为，我也可以等到她出来的那天。」 他今年二十一岁，三十年之后，他五十一，他只需在修炼之间隙注重驻颜，待来日覃苍山解除封山结界，曲涟兮从山中出来，他照样可以青年的样貌见她。 何况，神水窟中不少宝贝，他可以物尽其用。 不过三十年而已，他等得起。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以曲涟兮记忆中的相貌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叶洵楞楞的看着孔悬厌，心中感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没再开口。 第161页 马车一路往前行驶，时有颠簸，车内却忽的静下来。 覃苍山。 六九赶回来时，是第二日破晓时分。 曲涟兮已经醒来，正在木屋前晨练。 六九匆匆忙忙扑腾着翅膀飞过去，一边飞一边大声呼喊：」宿主！」 曲涟兮循着声音来源抬起头，而后便看见了从半空中朝她直奔而来的六九，眼看六九就要直接扑上曲涟兮的脸，旁边雪地里的小人参精倏忽一跃而起，将它撞飞出去三丈开外。 曲涟兮一惊。 六九「噗」一声摔入雪中，显现出一个凹洞来。它躺在其中，满面疑惑，什、么、情、况？ 小人参精稳稳落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笑，像是邀功笑道：「山主大人，刚刚那只臭鸟要袭击您，我帮您把它撞飞了！」 「……」 曲涟兮笑了笑，弯腰摸了摸小人参精的脑袋：「谢谢。但是……我觉得它应该不是要袭击我。」 「是吗？」 「它是我养的那只百灵鸟，叫六九，你忘了？」 小人参精歪了歪脑袋：「是吗？」 它露出笑来：「不记得啦！」 曲涟兮：「……」 曲涟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她走到六九那边，俯身弯腰将它捡起，又轻晃了晃，将沾在它羽毛上的白雪抖落下去。 「六九，你还好吗？」曲涟兮双手捧着它，以给它保暖：「你这么着急回来，是不是四师兄那边出什么事了？」 六九脑袋偏在一侧，恹恹道：「我大老远帮你传信，你都不问问我的情况，就只问你四师兄的事，太没良心了吧！」 曲涟兮笑了笑：「哎呀，我这不是正在给你保暖么。再说了，你不是说你是不会死的灵体么，只是来回飞着传个信而已，我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如果可以的话，六九真的很想给曲涟兮翻个白眼。 但是它不能。 它嘆了口气，回答道：「孔悬厌没事，现在应正从边境赶回干元山。但是你五师兄有事，而且还挺严重。」 曲涟兮脸上笑意顿时敛了回去，她表情正经起来：「五师兄？他怎么了？该不会是四师兄……打他了吧？」 「这个嘛……他们俩确实打了一架，但是情况有些复杂，不像是他们在干元山时那般比划切磋的打架……」 「那你说的简单点。」 「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五师兄叶洵被他那个没人性的母亲变成了一个怪物，孔悬厌本来是去边境除妖兽的，没想到在边境害人的妖兽就是他，所以他们两个打起来了，孔悬厌居然不是怪物状态下的叶洵的对手，关键时刻，还是我出手，才恢复了叶洵的些许理智，没让他把孔悬厌打死！」 「……」 曲涟兮眯了下眼，好看的双眉不由自主蹙起些许。六九说的话里内容过多，她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叶洵被他母亲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怪物，在边境害人？孔悬厌去边境除妖兽，结果和他打了起来，并且还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是六九帮叶洵恢复的理智？！ 曲涟兮看向六九：「你不是没什么能力么，是怎么帮失去理智的五师兄恢复清醒的？」 六九坦然：「我确实是没什么能力，但那不代表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啊。」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幻化出了你的虚影，用你的声音在他背后喊他『五师兄』，没想到居然奏效了！」 「……」 「其实我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他当时马上就要一掌朝孔悬厌的天灵盖噼下去了，但没想到，他听到你的声音后竟然真的停手了。」 「……」 曲涟兮抿了下唇，松开了捧着六九的双手，六九扑棱了两下翅膀，飞在半空中，停在她眼前位置。 曲涟兮问：「那，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孔悬厌无碍，但叶洵可能有事。孔悬厌现在应在带叶洵回干元山找你们师傅的路上，孔悬厌封住了他的脉门，暂时将他的力量压制住、以免他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失去理智变回那个杀人怪物。」 曲涟兮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她仰头望向逐渐明亮的天，轻眯了下眼。她闭上眼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的同时又睁开眼。 希望四师兄和五师兄能平安到干元山。 第65章 覃苍山。 冰湖边岸, 曲涟兮盘膝而坐，闭眸凝神。她双手微微抬起，掌心对立, 两掌之间那一拳大小的空隙里，正凝聚着一朵尚是花苞形状的冰莲。 半透明的冰莲花苞之中，可见有丝丝灵力萦绕。 这是青鲤教她的储藏灵力的法术。 储藏的第一步，先将储藏灵力的容器以灵力加持构造起来, 容器的形状凭藉心中所想凝聚幻化而成。曲涟兮所想后，便化出了这尚是花苞的冰莲。 而后是将自身灵力融入这花苞中, 起初灵力渡入不能太过着急, 需小心一些、慢慢来, 否则会损坏这尚未完全成型的容器。 待到花苞完全绽开成一朵真正的冰莲，便可以加快速度将自身灵力、亦或者吸纳而来的周围的灵力悉数渡入其中。 冰莲的花瓣越多，能储藏的灵力便越多。每一片花瓣所能储藏的灵力大概是一个时辰连续输出的数量。 第162页 曲涟兮知道, 孔悬厌将叶洵带回干元山后，师傅齐徊闵一定会想办法将叶洵变回正常人。而要将一个被迫变成怪物的人再次变回理智的人，其间定然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与灵力，师傅虽然是元婴巅峰期的修道者，可毕竟还只是人类之躯，长时间的消耗他还是会吃不消。 所以，曲涟兮才想要将灵力储藏起来, 然后让六九带去干元山给师傅。 只不过, 冰莲花瓣有内外三圈, 加起来共有四十七瓣, 将这四十七片花瓣全部储藏起满满当当的灵力也需要消耗几天时间。 所幸, 如今孔悬厌与叶洵尚在回干元山的路上, 她还有时间来做这件事。 小人参精趴在曲涟兮身边的雪中, 百无聊赖的往柔软的白雪里蹬着它的小脚丫。 虽然无聊，但它没有走开，困了就趴在边上睡觉，醒来后不是在旁边玩会儿雪，便是继续趴在雪里自娱自乐的打发时间。 曲涟兮凝神入定，身体吸纳覃苍山充沛灵力的同时，以掌心作为传渡渠道，将纯净的灵力渡入冰莲之中。 她凝神后在冰湖边岸这一坐，便是整整四日。 直到她双掌之间的冰莲彻底绽放开，每一片晶莹的花瓣中都萦绕着充沛纯净的灵力，她才从漫长的入定中缓缓睁开眼。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次凝神入定。睁眼后，她眼前有短暂片刻的模糊，脑中恍惚，有嗡嗡作响之声。她觉得不太舒服，身体更是酸乏，疲惫感赫然。 她很快闭上眼，使劲眨着眼，迫使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从那不适感中恢复。 再次睁开时，身体上传来的不适感消退些许，她定了定神，将双掌间那已储藏满灵力的冰莲小心翼翼放在身旁的雪地上。 她这才身体往前倾倒了些，双手撑在冰凉的雪中，漆黑如墨的发丝垂落，发梢轻轻触碰着白雪。她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有些紊乱。 小人参精走到她手边，伸出柔软的小手小心碰了碰她手背：「山主大人，您还好吗？」 曲涟兮抿了下唇，长深呼吸三次后，不平的喘息渐稳。她转头，朝小人参精笑了下：「别担心，我没事。」 「可是您都坐在这里过了四个日升日落了，您不觉得累吗？」 「还好。」 「可我看着，你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曲涟兮身前忽的响起青鲤那夹杂着丝丝笑意的打趣声。 曲涟兮抬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已经浮上水面、安静趴在冰湖岸边的青鲤。 见她看过来，青鲤朝她招了招手，眼神轻飘飘从她身侧那朵冰莲上瞥了眼，又笑道：「你之前说你要学储藏灵力的法术，我还以为你只是无聊。现在看来，你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曲涟兮端正好坐姿，答道：「的确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这是要送去干元山给我师傅的。」 「给你师傅？」 「是，我五师兄出了点事，师傅为他治疗时大概会消耗大量的灵力，我将这灵力存着，然后送去给师傅，应该多少能帮上些忙。」曲涟兮直视着青鲤：「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了。」 青鲤却笑了：「你倒是挺为你师傅着想。你拜入他门下很久吗？」 曲涟兮嘴唇动了下，下意识想回的是「当然很久」，可又忽的想起，现在的自己不过才拜入师傅门下一年……似乎，还不到一年。 于是曲涟兮换了个说法：「师傅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的师兄也是？」 「当然！」曲涟兮话语坚定：「师傅、几位师兄，还有师姐，都很重要！」 青鲤轻轻笑出声来。但她又忽的轻嘆息了一声：「好吧，他们对你来说也许是很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别忘了，你现在可不仅仅只有你自己。」 青鲤朝曲涟兮挑眉示意了下，而后潜回了湖中。 曲涟兮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青鲤的意思。她立即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闭眼感受着胎儿的动静。 「砰。」 「砰砰。」 她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声，虽然很轻，但她确实听到了。 他们没事。 曲涟兮松了口气。 她稍微活动了下肩膀与双臂，又将盘着的双膝缓缓伸直，待到她舒缓好后，她出声呼喊：「六九。」 六九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曲涟兮将旁边的冰莲捧起在双手间，笑道：「六九，你能帮我把这冰莲送到干元山去吗？」 六九眨了眨眼：「这个是不是太大了点？」 四十七片花瓣的冰莲，比曲涟兮的脑袋还大。而且它全身皆是厚实冰块，绝对要比先前那一大串赤蕊雪莲要重的多！ 六九觉得，这大概不在它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曲涟兮道：「不是让你背着冰莲去干元山，你就负责为它引路就是。」 她解释：「这是一朵储藏灵力的冰莲，多少是有点点灵性的，你把你的羽毛往上面挥舞几下，它就会跟着你走。师傅要给五师兄治疗，会用得到这冰莲里的灵力，你帮我送过去，然后顺便替我打听打听他们的情况，好吗？」 六九挥了挥翅膀：「宿主的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 而且，它也没有要拒绝的打算。 曲涟兮不能离开覃苍山，孔悬厌的情况自然是得它去打听，虽然跑来跑去是有些累，但为了任务能够完成，这么点事不算什么！ 第163页 六九带着冰莲往上飞去。 曲涟兮已经站起身来，注视着六九的方向，大喊提醒道：「六九，你要注意点，别把冰莲弄碎了，不然储藏在里面的灵力会散掉的！」 「啾！」 干元山。 孔悬厌将叶洵带回干元山下，已没了马车，原本跟着他的乔骄与一众神水窟弟子在半路上与他分开，往京都回去了。 也索性，那些神水窟弟子早些便离开了，否则他们若是见到变成怪物的叶洵，不是被吓破胆，便是成为叶洵手底下的亡魂。 回来路上，叶洵失控三次，若非孔悬厌早早的便封住了他脉门，即便失控，能力也处在被压制情况下，没造成特别大的破坏，也未曾伤人。 只是原先坐的马车被他一掌拍烂了，中途买的新马车也没能逃过相同的命运。 孔悬厌后来懒得买新马车了，绑着叶洵御剑飞行，在他第三次失控时，寻了个湖泊，将他从空中直接甩了下去，「扑通」一声巨响，叶洵落入湖泊。 来回折腾好几次，总算是到了干元山山脚下。 叶洵身上裹着披风，双手自胳膊到手腕皆被绳子紧紧绑着。孔悬厌牵着绑着他的那根绳子走在前头，他慢悠悠跟在后边。 上干元山的那条石阶路前，有人坐在第三道石阶上等他们。 孔悬厌和叶洵过去时，他迅速收回手里的刀，站起身来。 宋珏道：「师傅让我在这里接你们。」 孔悬厌从边境找到叶洵后，便飞鸽传书回了干元山，将叶洵的情况告知了齐徊闵。 孔悬厌点头：「辛苦。」 宋珏站在石阶上，看向跟在孔悬厌身后的叶洵，见他那副打扮，又被绑着，心中大概能猜到他的情况有多严重。 宋珏又道：「师傅已经在山上等你们。师傅交代，一定要让五师弟步行上山，至于之后要如何治疗五师弟，是否能将他彻底治癒，还得等师傅见过他之后再说。」 孔悬厌道：「知道了。」 叶洵闻言，稍稍抬起头。 他没想到宋珏仍然看着他，一抬头便对上了宋珏的视线。他清楚看见宋珏在瞧见他这双猩红眼眸、和脸颊上的黑色可怖斑纹时眼里迅速浮现出的诧异。 叶洵迅速低下头去，轻晃了两下脑袋使帽兜往下沉来，将他的脸挡住。 宋珏脸上露出的错愕情绪虽未来得及遮掩，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很快收敛回脸上神情，恢复如常。他道：「走吧。」 宋珏走在前面，孔悬厌牵着绑住叶洵的绳子、带着叶洵跟在后面。 三人前后走上石阶路，上了干元山。 从山脚到山上，叶洵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 即便到了齐徊闵跟前，他也仍然没有抬头。只是，他没忘记师徒规矩，恭恭敬敬弯腰朝齐徊闵行了个礼，道了声：「师傅。」 齐徊闵点了点头：「活着就好。」 叶洵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齐徊闵将叶洵带回房间，闻讯赶来的闻澊和秦芳意想要看看叶洵的情况，却被孔悬厌拦在房间外。 孔悬厌道：「师兄，师姐，齐老头正在给叶洵看症状，你们晚些再见他吧。」 而后不等他们反应，便手快着将房门关上。 闻澊：「……」 秦芳意：「……」 房内。 叶洵将严实挡着脸的黑色帽兜取下，他的面容清晰展露在齐徊闵眼前。 回来路上这几日，他的情况有些许恶化。除去失控三次外，他的外貌也变了不少。 如今他异于常人的不仅仅是那双猩红眸子，还有自下颚开始往上蔓延伸展开至眼下皮肤的黑色可怖斑纹。那些斑纹像是在他脸上胡乱肆意生长的藤蔓，擦不掉，孔悬厌试着用灵力帮他压制，却也失败。 叶洵不敢直视齐徊闵的眼睛，他不知道师傅看见他这幅模样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也不想知道，不想看见。 齐徊闵盯着叶洵脸上的斑纹看了会儿，神情凝重，而后眯了下眼。 很快，他嘆息一声，道：「我救不了他。」 叶洵愣住。 孔悬厌也是诧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么？」 齐徊闵无奈，道：「他这种情况，称为『药尸』，数百种毒渗透他的身体，进入他的五脏六腑与经脉，要治癒是不可能的事。我能做的，也只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让那些毒不要爆发的那么快，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他不喝血、不吸精气，即便我尽全力压制，半年后，他也必死无疑。」 第66章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对也行而言, 这不算意料之外的结果，只是亲耳听到师傅也对自己的情况无能为力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仅剩的那么一点点期盼也最终化为了泡沫。 叶洵重新将帽兜戴起, 过大的帽檐将他面容再次遮挡。他道：「知道了。」 他转身便要往房门方向走去。 孔悬厌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能多活半年，便有多半年的时间去想其余法子。齐老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能解决。」 齐徊闵摸了摸鬍子，认可孔悬厌的话：「他说的有道理, 我毕竟只是个人，知晓的事情有限, 以我目前的能力, 确实不能救你, 但也许，会有别的人……或是其他族类愿意帮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第164页 叶洵抿了抿唇, 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留在这里，随时都有失控变成怪物的风险，对你们来说，很危险。」 他绕开孔悬厌拦住他的手，依旧朝房门走去。 他伸手要打开房门时, 孔悬厌冷冷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若是离开了, 以后便真的只能当个怪物。」 叶洵道：「我不想害你们。」 孔悬厌皱了下眉, 眼底有一丝不耐烦之意浮现, 他转身面向叶洵, 似是要开口骂他, 齐徊闵却抢在那之前走到他身边, 抬手按住他的肩，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 孔悬厌眯了下眼，将快要涌出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 齐徊闵往前走到叶洵身侧，又道：「你变成这样也非你所愿，你是我弟子，喊我一声『师傅』，我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此事，我自当尽全力帮你。」 齐徊闵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若是不留在这里，你又能去何处？你没有更合适的去处，不是吗？」 叶洵低垂着头，帽檐遮挡下，看不清他此时脸上是何种情绪。可他慢慢将手收回，似是有些无力般垂落在身侧。 是啊，他已经没有去处了…… 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容身之所。 叶洵深缓了口气：「如果我之后失控，成了你们的威胁，不要对我手软。」 齐徊闵笑着捋了捋鬍鬚：「希望那一日不要来到才好。」 叶洵低头不语。 「叩叩叩——」房门忽然被敲响。 叶洵被身前突然响起的动静吓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秦芳意的声音随后传来：「四师弟，小师妹养的那只百灵鸟在这里，好像是来找你的。」 孔悬厌一愣，立即绕过站在房门前端的齐徊闵和叶洵，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齐徊闵和叶洵随后走出。 孔悬厌抬头，六九确实正飞在半空中，身后还跟着一朵……莲花？他眯了下眼，有点疑惑。 六九瞧见孔悬厌后，立刻扑腾着翅膀朝他飞去，身后那朵冰莲随即跟上。它停在孔悬厌眼前，冰莲便跟在它身后一掌左右的位置。 孔悬厌伸手将六九握住，立即查看它腿上有没有绑什么东西。可这回，六九腿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孔悬厌眉心微蹙了蹙，而后松开六九。 六九猜到他是在找曲涟兮给他写的信之类的东西，但可惜，这次曲涟兮没有写信。看她当时那满面疲惫的样子，大概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孔悬厌看向那朵跟着六九一道飞到他眼前的冰莲：「这是什么？曲涟兮让你送来的么？」 六九点头，表示这确实是曲涟兮让它带来的东西。 但至于这是什么，它开口，他也听不懂他的话。 「噢！」孔悬厌身后响起齐徊闵带着几分意外的感慨声：「这不是灵冰莲么？居然有这么多片花瓣！每片花瓣内的灵力都储藏满了？」 齐徊闵惊喜着上前来查看，手掌不过是从冰莲上轻轻拂过，便能感觉到莲花中萦绕着的充沛灵力。 「好东西！」齐徊闵笑出声来：「谁给的？」 孔悬厌答：「曲涟兮。」 「曲……曲丫头？！」齐徊闵诧异：「她不是回覃苍山了么？她怎么把这东西给你的？」 孔悬厌指了指六九：「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曲涟兮养的这只鸟能穿过覃苍山的结界，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之前送来干元山的那些赤蕊雪莲，也都是曲涟兮让它送去京都给我，我再让蓝影送来交到你手上。」 齐徊闵神色更为诧异。他一边摸着鬍子，一边注视着六九，这玩意儿是什么来头，居然是能穿过覃苍山的封山结界？孔悬厌的父亲顾麟干当初是地仙修为，在他实力巅峰时期，他都没能进到那强大结界内！ 这鸟…… 齐徊闵忽的眯起眼眸，他低头看了眼腾空于他掌上的灵冰莲，又转而看向六九，道：「小鸟，你既然能将赤蕊雪莲和灵冰莲带出覃苍山，那你还能带点别的东西出来么？」 六九歪了歪脑袋：「啾？」 齐徊闵笑：「覃苍山内长有许多能入药的珍稀花草，药用价值非常高，如若能寻到一些合适的草药进行辅助，也许能将叶洵小子体内的毒性稀释掉部分，这样，他便能活得更久一些。」 叶洵一愣，眼里迅速浮现出惊喜之意：「真的？」 「覃苍山可是神山，生长于神山中的珍稀花草，即便无法对症，也对你的身体有异，起码增长修为是不在话下的。」 叶洵嘴角忍不住上扬些许，心中激动，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也就只露出着笑容来。 六九小心翼翼靠近孔悬厌，刚在他肩上落下，便被孔悬厌抬手抓住。 六九：「啾……」 靠着休息一下也不行吗？小气！ 孔悬厌一手抓着六九，一面看向齐徊闵：「既然你想到办法了，先把花草的种类写下来，让这鸟带回覃苍山去给曲涟兮，看看那山上是否真的有那些花草。如若没有，我便回一趟京都，请皇帝和神水窟弟子去打听。」 齐徊闵笑着点了点头：「可以！」 而后齐徊闵看向六九：「小鸟，这灵冰莲确定是给我们的，对吧？」 六九点头：「啾！」 「那我可就不客气的拿走了啊。」 第165页 「啾！」 齐徊闵将自己目前能想出来的可能会用得到的能入药的珍稀花草种类写下。 但他并未去过覃苍山，对覃苍山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一些古籍。可那古籍上记录的内容大多是很久之前的，而且，也无法判定其中内容是否完全属实，或是真的存在。 齐徊闵不敢随便写那些他没把握的，免得曲涟兮执拗的在山上寻找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花草。 齐徊闵看了眼在桌上来回蹦跶着的六九，轻眯了下眼。他转念一想，拿过另外一张信纸将叶洵的症状仔细写下，而后和那张珍稀花草种类的信纸一样捲起来，分别绑在六九的左右爪子上。 「小鸟，」齐徊闵摸了摸它的脑袋：「如果曲丫头从这里面看出了什么不同的东西，请她务必要写回信来。我没去过覃苍山，不知道那里都有些什么，如果她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也要让她立刻告诉我，知道了吗？」 六九用力的点了两下脑袋：「啾啾！」 它活动了会儿翅膀，而后一跃而起，飞出了窗户。 六九用它最快的速度回到覃苍山，却在山边结界不远处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人。 他们排成一列，前后走着。他们的肢体动作有些僵硬，步子缓慢，却几乎一模一样。好像是有什么人训练着他们以这种相同的方式前行。 六九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在意。覃苍山外设有强大的结界，孔悬厌都进不去，他们肯定也是进不去的。 它直接飞进结界内去寻曲涟兮。 可它此时不是隐形的，它进入覃苍山结界时，那一列走路缓慢、动作僵硬奇怪的人最后跟着的黑袍道者仰头时瞧见了。 黑袍道者不由诧异，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他分明看见刚才有一只灰棕色的鸟从空中进入了覃苍山的封山结界中！ 难道覃苍山的结界可以从空中破解？还是说，那只鸟很特别？ 黑袍道者不确定，也不敢以身犯险。 待到结界前，他使力举起旁边一块与人差不多大的石块，而后奋力一掷，朝方才他看见的那只鸟进入结界的方向投掷过去。 可那巨大石块在触碰到结界的时候便被结界上的力量迅速瓦解成了一阵粉尘。 黑袍道者皱了皱眉，神情更为凝重了些。看来，覃苍山的结界不能从空中破解。 是那只鸟特别么？可看起来，平平无奇。 罢了，还是先按照嫣夫人的吩咐办事吧。 六九飞进覃苍山主脉中，冰湖岸边不见曲涟兮身影，它便飞去了木屋。 曲涟兮正睡着，小人参精乖乖趴在她枕边，旁边是它不久之前从雪地里采来的几株不知名蓝色小花。 六九落在另一边，小嘴轻轻啄着她头发：「宿主，醒醒。」 旁边的小人参精见状，立刻弹起身来，没好气指着它道：「你这只臭鸟，你在干什么？离山主大人远一点！她现在需要休息！！」 六九不解，歪了歪脑袋錶示疑惑。 小人参精解释：「前几日山主大人以身体作为媒介纳灵做了一朵很大的灵冰莲，她很累了，体内灵力也几乎耗尽，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小人参精双手叉腰：「再说了，山主大人肚子里可是小宝宝呢，你这只臭鸟能不能不要打扰他们休息！！」 六九无奈，貌似你的声音比我更大吧…… 但看曲涟兮被小人参精这般喊了几句后还是没醒，甚至都没什么反应，想来，是真的很疲惫。 它想，就算晚个一日回干元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反正找草药也需要时间，他们可以理解的。 六九安静下来，脑袋轻靠在曲涟兮胳膊上，似是也准备休息一会儿。 约摸半盏茶功夫，一声巨响，响彻覃苍山。 「砰——！！！」 六九和小人参精立即被惊吓醒。 曲涟兮也被迫从沉沉的睡梦中恢复些许意识。她茫然睁开眼，眼眸惺忪，有些不明所以。 「砰！」 「砰！！」 「砰砰砰！！！」 一声接着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山好似都在跟着爆-炸声颤动。 曲涟兮翻身起来，顾不上还未完全睁开的眼便跑出了木屋。六九和小人参精匆忙跟上。 「砰——！」 「砰砰砰——！！」 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 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捂着耳朵，满面茫然：「这是什么情况？地震了么？」 冰湖中的青鲤猛然跃出，以灵力暂时幻化出双腿立身于曲涟兮身侧，她嗓音严肃：「这不是地震。」 她与曲涟兮对上视线，面色凝重：「是有人在炸-山。」 第67章 炸源在山脚结界外, 但药量多、且猛烈，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整座覃苍山都是为之颤动。山峰上终年堆积的白雪因爆-炸动静而大量崩塌滚落，将山峰之下的东西悉数掩埋。 山中以自然灵力修炼的精怪没见过这般场面, 纷纷山峰下的冰湖所在的那片空地冲去，寻求避难之地，不想被那冰冷无情的厚雪掩埋。 一时间，乱糟糟的, 密密麻麻聚集了大批各种的精怪。此处原本的平静宁和，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 震动还在继续。 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 一手挡在脑袋上, 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稳住身体, 不让自己摔倒。 第166页 青鲤带着原本就活动在冰湖附近的树妖和花精去帮助那些从山峰与林中冲出的精怪，小人参精紧紧拽着曲涟兮衣角不敢松手，生怕自己一松力便被震飞出去。 曲涟兮半睁着眼瞥向停在自己肩头的六九, 缓了缓后，艰难出声：「六九，帮我去看看山脚下结界那边是什么情况？是谁在没事找事炸-山！」 六九忽的想起回来时看见的那群奇怪的人。 它迅速扑腾起翅膀飞起：「知道了，我这就去！」 六九飞走后，曲涟兮将拽着自己衣角的小人参精抓起，而后踹在腰带上。小人参精顿时松了口气，早已经失去力气的双手才得到暂时缓和。 它仰起头望向曲涟兮：「谢谢山主大人！」 曲涟兮眉心紧蹙, 想要回话, 可震动感强烈, 她有些站不稳, 身体左右晃动。 木屋前她所刻的那几座人像冰雕轰然倒地, 冰块碎裂, 身首分离, 四肢断裂，散落在旁侧雪地四处， 曲涟兮回头看了眼，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紧咬牙，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怒意，到底是谁没事找事炸-山啊！覃苍山有封山结界护着，就算在结界外埋再多的炸-药去炸，也炸不到里面来啊！！ 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存着什么居心啊！！！ 六九迅速飞到结界边缘，知道有人在外面搞事，它自然不会直接飞出去，只是在里面先观察情况。 在结界边缘埋炸-药、并且点火-引爆的确实是之前它见到的那些奇怪的人。他们的动作一如先前看到的那般僵硬，看起来不太自在，可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挖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坑，而后将炸-药埋进去。 这边埋炸-药，另一边几里处，便有人将先前埋下的炸-药点燃。 「砰！！」 爆-炸声顿时响起。 而那些正在挖坑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继续他们正在做的事。 负责指挥他们的，是一个身穿一袭黑色道袍的中年男人，他站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树上，盯着他们的行动。他的装扮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六九仔细回想了下，而后猛然想起。 是在京都的时候跟着孔悬厌的母亲一起出现的那几个黑袍道者之一！ 六九震惊。孔悬厌的母亲也实在是太坚持不懈了吧，没办法直接进来山里，就直接在外面一顿乱轰？！再这样下去，山脚处……不，这是整座覃苍山的地基怕是都要被炸毁了！！ 六九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到曲涟兮身边。 曲涟兮已经有些站不住，一手扶着雪地，一面半蹲而下，单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喘息着。 她另只手捂着小腹，眉头紧锁，面色有些煞白，她额间已布上一层薄薄冷汗，有几颗汗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滴落在白雪上，而后融于其中。 六九停在她身前，尚未开口便先注意到了曲涟兮的异常。 它连忙问：「宿主，你怎么了？」 曲涟兮咬了下嘴唇，呼吸急促且不稳，她抬眸看了六九一眼，又像是失力般再次低垂下去。 她皱眉，咬牙道：「肚子疼……」 「肚子疼？」六九诧异，而后紧张起来：「该不会是动了胎气吧？」 曲涟兮闭上眼：「大概吧。」 持续被迫承受这种强烈的震动，即便她没有怀孕，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想要使出灵力来护着自己，可双手皆无力，疼痛感明显，她掌中才凝出丝丝灵力，却又被剧烈的爆-炸声响与震动给打断。 青鲤远远瞧见曲涟兮这边情况不对劲，迅速闪身回来，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拿起她撑着雪地的手为她诊脉。 脉象乱，且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经脉中肆意冲撞。 连带着她腹中那两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小生命的动静也开始变乱。他们似乎急躁不安，在她腹中乱动。 所以曲涟兮才会觉得肚子那么疼。 再加上此前曲涟兮连续好几日未睡给她的师傅师兄弄出了一朵巨大的灵冰莲，灵力消耗太大，现在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缓和的时候。 青鲤紧皱起眉头：「你情况不太好，得给你找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休息。」 可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一处地方是安静的。整座山都在震。 六九这才想起自己在山脚看到的，它匆忙开口告诉曲涟兮：「宿主，山下结界外有一群人在埋炸-药，看他们的阵势，大概是准备要将覃苍山的地基给直接炸毁。对了，来的人里，有一个是孔悬厌的母亲身边的人！」 曲涟兮缓了口气，却仍艰难出声：「孔嫣的人？」 可恶，那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曲涟兮砖头看向青鲤，额头上汗珠大颗滑落：「青鲤前辈……」 青鲤抬手用衣袖将她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擦拭而去：「你现在难受，就不要说话了。现在爆-炸还在继续，我尽可能护着你，你别乱动。」 曲涟兮抓住青鲤的手：「青鲤前辈，我有问题想要问您。」 「你觉得现在是适合问问题的时候吗？」 「在封山结界之下，覃苍山的地基……会不会被炸毁？」 青鲤眉头皱了皱，轻抿了下唇：「你想听实话么？」 「嗯……」 「如果继续现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一天之后，别说是地基了，大概结界都要承受不住。」 第167页 「什么？」曲涟兮错愕：「这怎么可能……」 青鲤神色凝重：「你母亲真应该在你小时候还在覃苍山时便将这里的事都告诉你。」 曲涟兮用力抿了抿唇，而后大口喘了喘气息。 当初母亲拼命送她离开时叮嘱过她不要回来这里……那时候母亲大概也没有想到她没听话，有这么一日还是回到了这里。 因而对于覃苍山，她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她本以为，她只要回到这里就可以了，就没事了。反正外面有封山结界，三十年后，主脉处的结界也仍然存在，这种近乎是全封闭性的地方，怎么也不该有危险才是。 但显然，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曲涟兮眼神疑惑望向青鲤，请求她为自己解答。 青鲤轻嘆息一声：「维持覃苍山结界的阵法就在山下边，也就是我们脚下。但具体的位置我不清楚，我们这些傢伙也没有资格过去查看。」 曲涟兮眉头已经拧在一块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维持覃苍山结界的阵法设置在地下？这事她都不知道，孔嫣应该……也不知道吧？ 希望她没来由的忽然跑来炸-山只是因为气愤她进不来这里，而不是真的知晓覃苍山结界的秘密。 曲涟兮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 她紧紧抓着青鲤的手，甚至顾不上肚子上传来的疼痛，着急问道：「青鲤前辈，那您知不知道覃苍山中是否藏着什么值得外人争破头都想夺得的宝物？」 青鲤避开曲涟兮视线，扶着她直接坐下。一直蹲着也不舒服，山脚下的爆-炸动静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坐着比较好。 她掌中凝出灵力，轻轻放在曲涟兮小腹上，替她安抚着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 曲涟兮依旧看着她：「青鲤前辈，你知道吗？」 青鲤嘆了口气：「这覃苍山里确实生长这不少珍稀的花草，服下可以助长修为、治疗顽疾，亦可延年益寿。可我觉得，你母亲那次闯入覃苍山中的人，还有现在正在山脚下炸-山的人，都不是为了那些花草来的。」 她低头注视着曲涟兮的小腹，又道：「我猜，他们口中的宝物，大概指的是随着阵法被一同埋葬于这山脉深处之地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倏忽想到什么，表情似有些为难之意，好像不知自己该不该是否继续说下去。 曲涟兮问：「跟着阵法一同埋葬的，是什么？」 青鲤道：「总觉得我说这些事不太合适。」 「可这里也没有别的人能给我回答了。」曲涟兮握住她的手：「青鲤前辈，请您告诉我。」 孔嫣一直想要进入覃苍山，甚至为此不惜代价，可她进来这里要找什么？却不得而知。 即便是当年，那个杀害母亲的臭男人领着一众人袭击此地也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宝物。但他们并没有找到。 而那时候的曲涟兮也从未在自己母亲口中得知此处藏有什么宝物。看起来，那时候的这里和如今的此处也并无太大差别。 那些人不惜代价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青鲤抬头看向曲涟兮，曲涟兮也正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青鲤无奈，一边扶着曲涟兮的身体，一边回答道：「与维持覃苍山结界的阵法一同埋在这山脉之中的，还有神界初任神君的妻子、也就是初任君后尊者的尸首。」 曲涟兮瞬间睁大眼，震惊与不可思议：「君后的……尸首？」 「君后尊者乃是吸收天地灵力而化生的万年雪灵，她拥有不老不死、可催化万物生长的能力。初任神君湮灭世间后，君后不愿独守这漫长岁月，便选择放弃自己生命，将自己的灵魂融于这神君曾经居住的覃苍山。但她的尸首并没有随着时间腐朽，如今仍完整的保存在山脉之下。」 「我太祖母告诉我，如若有人能得到君后的尸首，将其尸首上存留的力量吸收，便可以得到君后那不老不死、催化万物生长的能力。数千年前，也有过其他族类前来袭击覃苍山，意图得到君后的尸首，将她的能力占为己有，只不过最后都无功而返。」 「原本这种事该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被世人遗忘，可不知为何，最近这几十年间，又陆续有其他族类出现在覃苍山中。」 「即便覃苍山有结界护佑，可君后的力量实在过于诱人，不是吗？」 听完青鲤的话，曲涟兮表情有些愣，眼里和脸上的不可置信很是明显。 她以前只知道她们雪楹花灵树一族是负责守护此处的灵，她以为守护的是这座初任神君曾经住所的覃苍山。可如今看来，她们真正守护的，其实是埋葬在这山脉之下的初任君后尊者的尸首。 仍留存有巨大力量的君后尊者的尸首。 青鲤伸手轻拍了拍曲涟兮的小腹：「他们安静下来了，肚子还疼么？」 曲涟兮表情呆呆的，尚未从震惊中完全缓过神来：「青鲤前辈……」 青鲤站起身来，曲涟兮顺着她起身的位置抬起头继续看着她。 青鲤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肚子要是不疼了，我就带着树妖们去山脚结界边教训那些炸-山的蠢货们了。 曲涟兮乖乖点头：「嗯！注意安全。」 「结界现在还在呢，那些蠢货又进不来。」青鲤笑着：「你乖乖在这里坐着休息，等爆-炸的震动完全停歇、或者等我回来后，你再起身。」 第168页 「好。」 青鲤正欲离去时，曲涟兮忽然又喊她：「青鲤前辈。」 青鲤转身望向她：「嗯？」 曲涟兮道：「青鲤前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 「这本来就是你应该知道的事，只是，原本该由你母亲告诉你。」 曲涟兮笑了笑。 青鲤朝她挥了下手，而后带着树妖们离去。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曲涟兮才将脸上笑意敛了回去。 肚子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她眨了下眼，索性躺下了。雪地柔软，带着些许凉意。 「砰——」又有爆-炸声响起。 曲涟兮的身体随着爆-炸的震动晃动了那么几下。 像是习惯了一般，她脸上没有什么太过震惊的表情，只是平静的凝望着头顶那片天。 寻常时候是蓝色的，现在她瞧着，仿佛比寻常时更为湛蓝。 蓝得有些幽深。 她眨了下眼，嘴唇动了动，似喃喃： 「母亲……」 第68章 「滴——嗒。」 好像是水珠落于水中时发出的声响。 很轻, 却很清晰。 不久之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好似全部消失，覃苍山被震动后身体随之被晃而产生的不适感也消失不见。 很静。 曲涟兮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安静的梦。 梦里她能清楚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响，能感觉到自己平稳的呼吸与在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看清眼前景象, 可不管她怎么使劲，眼前所见皆是漆黑。 「孩子……」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曲涟兮愣了愣，转身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孩子，到我这里来……」声音忽然换了个方向响起。 曲涟兮又转向那一边。虽然看不见, 可在这静谧之处，即便是再轻微的呼唤也显得尤为明显。她小心出声询问：「是谁在说话？」 「叮——」有一点白色亮光忽的闪现, 而后连接成一条长线, 犹如为曲涟兮指引她该去的方向。 曲涟兮下意识闭了闭眼, 待稍缓和后才看清。这画面，倒是与她先前初回到覃苍山时有些相似。 只是当时她知道她要去的是覃苍山主脉之地，如今她不知道这条光线要指引自己前往何处。她甚至不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 周围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之前，她记得自己躺在木屋前的雪地上看天，兴许看得有些无聊后便睡着了。但她仍不知晓这是哪里。 是梦境？还是幻象？ 曲涟兮盯着身前这条不知指向何处的光线看了会儿，又往四周瞥了几眼，最后选择跟着这条光线走。 她迈开步子往前。 脚下几无着力点，每往前迈出一步，便好似踩在水面上, 有轻微的水声, 低头时, 还能在光线散发出的光照下看见因步子走动而漾起的圈圈涟漪。 曲涟兮不由睁大眼, 诧异从眼底迅速浮现。她这是……在水面上走？ 这到底是哪里啊？ 她下意识抬手去抓那条光线, 却在手掌触碰到那条光线的瞬间, 她所握那端光线剎那间蔓延生长将她手臂与腰身悉数缠绕住, 而后猛的一用力，在曲涟兮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前，将她往前直直带去。 「欸？」 「啊——」 猛力冲击下，她不得不闭上眼。 曲涟兮茫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后便被光线放下了，缠绕在她身上的光线也迅速散去。 她睁开眼，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慌张的往周围打量看去。 现在她所处之地不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此处光线明亮，仰头往上看去，是蓝天白云，还有一行飞鸟从云端掠过。 她眨了下眼，一面平复自己的呼吸，一面低下头去。她脚下踩着的，仍是水面。 水清澈，倒映着头顶天空的景象。以及，还有立身于水上的她。 曲涟兮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又用力跺了跺脚，水面有涟漪泛起，可她却没有因此掉入水中。 她再次望向四周。可四周没有边际，只有望不见尽头的水。 回头所见，也是不见边际的水。好似她方才所置身的黑暗空间不过是她的错觉，并不存在。 慌乱之下，曲涟兮不由疑惑出声：「这是哪里？」 「这里是，覃苍山主脉深处。」有个嗓音温柔的女子给了她回答。 曲涟兮一惊，猛然转身。 不知何时，有个女子出现在曲涟兮身后。她身体漂浮于水面上，赤白皙双足，右脚脚踝上繫着一根红绳。她着一袭雪白衣裳，一头披落在肩的雪白发丝好似要与她的衣裳融为一体。 女子笑得温柔，如珠子般晶莹漂亮的眼眸带着笑意注视着曲涟兮。 曲涟兮一时愣住。这个女子一头雪白长发，却有着一张脱尘惊艷的貌美面容。 曲涟兮眨了眨眼：「你是谁？」 女子轻轻飘到曲涟兮身前，笑着打量了她一番后，又飘到她身后，如玉白皙的手轻碰了碰曲涟兮的肩，手指从她漆黑发丝间划过，又很快收回，继而再次飘回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一脸疑惑看着她：「你……是鬼魂么？」 漂亮女子轻轻笑出声来：「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我死了很多年了。」 第169页 曲涟兮注视着她，她也笑吟吟看着曲涟兮。 曲涟兮忽的想起方才这个女子说的，这里是覃苍山主脉深处，而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如果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话，那眼前这位白发如雪的美丽姑娘，岂不是……君后？ 这覃苍山主脉底下，应该没有埋葬除君后之外的人吧？ 曲涟兮挑了下眉，话语顿时变得小心翼翼：「您是……君后尊者么？」 「叫我流光便好。」 「……」果然是青鲤前辈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初任君后尊者。 但是曲涟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见到她？而且这地方看起来有些诡异，怎么看这里都是一处见不到边的湖……或者江？怎么会是覃苍山主脉深处呢？ 而且，君后尊者不是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死去了么？如今这飘在自己身前的……真的是鬼魂？ 曲涟兮回过神来后拱手要朝流光行礼，流光却先一步扶住她的手：「不必如此。」 曲涟兮站直身体，定了定神后，小心询问：「那个，我能问一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我记得我之前应该只是睡着了。还有，这里看起来像是湖，不像是覃苍山主脉底下啊。」 流光笑道：「你的确是睡着了，你的身体仍然在地面上，但意识却在地面之下。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 「至于这里为何是这样，是因为这是我构建出的幻境，并非我尸身真正所处之地。」 曲涟兮不解：「您为何要见我？还有，您不是已经……」 她朝流光使劲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将后边的话说出，但流光明白她的意思。 流光笑了一声：「我确实是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留存的一缕灵魂罢了。至于见你的理由，应该问你自己才是。」 「问我自己？」曲涟兮回想了下，而后恍然：「是因为覃苍山现在正被坏人攻击，而我没有及时保护好覃苍山，您是来问责的，是吗？」 「不是。」 「……」 曲涟兮愣住，倒是没想到不会是这个原因。 现在外边有人在袭击覃苍山，而她身为现任覃苍山山主却没有做到及时保护山中的精怪，甚至还反过来被青鲤前辈保护，是她失职。而且，现在的她还是太弱了，没能好好护着这里。 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 曲涟兮一脸困惑看着流光。 流光笑着问她：「你见到我，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曲涟兮表情更为茫然，并且大为不解：「那个……我其实都不算认识您，为什么会有话要和您说？」 流光眉头轻挑，有点意外：「真的没有？」 曲涟兮摇头。 「你难道，不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么？」 「这里？」曲涟兮眨了眨眼：「如果我只是睡着了的话，我等会儿醒过来就行了。」 「……」流光愣了愣，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而后无奈道：「我指的是离开覃苍山。」 这回轮到曲涟兮愣住。 她看向流光的眼神随即变得诧异，话语不由激动些许：「离开覃苍山？您可以帮我离开覃苍山？！真的吗？！」 流光答道：「当然可以。」 期待的光芒迅速从曲涟兮眼底浮现，而后蔓延至她满眼。她眼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笑中是怎么也无法遮掩的惊喜。 流光又道：「但是你需要给我一样东西，作为帮助你离开这里的报酬。」 「什么东西？」 流光眼眸稍低些许，眼神带着笑意落在曲涟兮的小腹上。她嘴角勾了勾：「将你腹中那个女孩儿留下，我可以送你和那个男孩儿离开覃苍山去和你的夫君团聚。」 曲涟兮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眼里的光芒顿时消散。 她睁大眼，眼神不可置信望着流光。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眼神警惕着后退两步：「不可能。」 「她继承了雪楹花灵树一脉的职责，本就该留在这里。在你离开后，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将她迅速催化生长成人，直接代替你如今的覃苍山山主之位。她是纯灵，比你更适合当覃苍山的主人，日后修为也会高于你，你和其他人的存在，反而会影响她。」 流光飘到曲涟兮身前，伸手将她如墨的发丝勾起几缕在指间把玩：「你是她母亲，难道不该为她的未来考虑么？而且，你不把她留下，你就不能和你夫君团聚？你不想再见你的心上人么？等到三十年后，说不准你的心上人早就变心爱上别的女子了，到时候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恩爱缠绵。」 曲涟兮瞬时瞪大眼：「住口！」 「留下你的女儿，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儿子离开这里，去见你的心上人。」 「捨弃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你可以得到更多你想要的，不是很划算么？」 「我说，住——口！！」 曲涟兮瞪大双眸，眼底怒火愤然，也顾不上思考太多，朝着流光便是凝出一掌灵力拍了过去。 可那一掌却没有真正击中流光。她不过是一缕灵魂，可在曲涟兮那愤然一掌噼过去时，她脸上也显现出难得一见的错愕。而后她的灵体瞬间消散。 「哈哈哈哈～」她的笑声轻轻响起。 曲涟兮找寻笑声的来源，想着这次一定要打中她时，自己的身体却好像忽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猛然往后退去。 第170页 眼前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一片漆黑，刚才的怒意在此时半点不见。 「滴——嗒。」 水滴落的声音。 曲涟兮猛的惊醒，一个激灵从躺着的雪地上惊坐起。她喘息紊乱，眼神慌张不安的望向四周，身体下意识呈现出防御姿态，可这时候她看见的却都是熟悉之景。 她抿了抿唇，确认似的用手抓住身边的雪握在掌中，冰凉的触感随即传开。她已经回来了，可心中的不安却仍未褪去。 小人参精趴在她腿上，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山主大人，您怎么了？」 曲涟兮抬手扶额，闭眸深吸气来缓和。她想，刚才见到的大概并非是真的君后尊者……身份尊贵、让诸神敬仰尊重的君后尊者不可能是那样！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曲涟兮却不知道。 她睁开看了看周围，多的是坐着歇息的山中精怪，而爆-炸声响与震动也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此刻，倒是静了下来。 六九飞落在她肩膀：「宿主，你好点了吗？」 曲涟兮淡淡「嗯」了一声：「还行吧。」 「宿主，虽然现在跟你说这些事好像不太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之前是干元山回来的吧，你师傅让你帮忙找东西来着。」 曲涟兮侧目看向它，眉头不由皱了皱：「找什么东西？」 「是一些用来给你五师兄治病的药草之类得东西，他给你写了信来着。」 六九举起爪子，可原本繫着信纸的爪子此时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六九诧异，曲涟兮疑惑。 六九惊呼一声：「明明有信的，肯定是刚刚弄掉了！宿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曲涟兮嘆了口气：「算了，不怪你。反正……」 她站起身来看向因长时间爆-炸震动而被雪崩破坏的覃苍山，再次嘆息一声：「现在这情况，就算你没丢那信，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难以帮忙去找那些药草了。等休息好后，辛苦你再跑一趟干元山让师傅再重新写一遍要找的药草就是。」 语罢，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累，浑身沉重。不久之前猛然激动起来的心情尚未完全缓和，不安，且又有些焦躁慌乱，脸色也不是很好。 六九有些担心：「宿主，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不舒服么？」 曲涟兮抿唇，轻道：「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很可怕的噩梦吗？」 「嗯，很可怕的噩梦。」 她另只手不动声色挪到小腹上，本就凝重的神情更显严肃。她紧抿了下唇角，而后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 第69章 青鲤带着树妖从山脚回来时, 曲涟兮正在收拾木屋前摔倒破碎的冰雕。 她半蹲着身体，心情沉重的捧起刻着孔悬厌面容的冰雕头像，大概是摔倒在地时滚动了好多圈, 原本清晰刻有的五官此刻却有些模糊。 其余几座冰雕也皆如此，没有一个完好的。 她盯着地上那些断碎成好多块的冰雕像，嘴唇抿了抿，而后发出一声嘆息。她将手里的冰雕头像放下, 和那些已经损坏的冰雕堆积在一起。 很快，便有负责清理的树妖过来, 用树枝藤蔓缠绕着、将它们带离这里。 曲涟兮转而去收拾木屋。 木头做的台阶已经全部塌陷, 屋檐处有一半塌落, 屋顶也掉下一大片来。曲涟兮进屋去瞧了几眼，里面乱糟糟的，遍布木头碎屑, 何况屋顶已坏，窗户更是打开，冷风可毫无阻拦灌入其中，这屋中是全然不能住了。 曲涟兮站在屋中央，一时恍惚的愣在了那里，许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鲤找到她时, 她就呆呆的杵在屋子里。 「小山主大人？」青鲤大步上前, 下意识扶住她肩膀：「你没事吧？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不是让你在外面乖乖待着么？」 青鲤瞥了眼塌得差不多的木屋, 又道：「这木屋随时都有全部塌落的危险, 你在这里不安全, 先出去吧。」 青鲤扶着曲涟兮的肩膀出了木屋。 曲涟兮缓缓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青鲤前辈，山脚下那些坏人赶走了么？」 「算是赶走了吧。」青鲤蹙起眉来：「虽然我们可以藉助结界的优势在里面用尖锐冰柱与树枝袭击他们，可在结界外的那些人有些奇怪……怎么说呢，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疼，那尖锐的冰柱都直接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竟然无动于衷。」 「原本只是想赶走他们，可他们对于疼痛的袭击无动于衷，最后我也只能下了杀手，将他们的脑袋弄了下来，他们动作才停。」 道及此处，青鲤忍不住摇了下头，似是无奈，却又立刻双手合十对准天空、一脸诚恳祈求道：「神君大人啊，我是不得已动杀手的，这可千万不能算在我的杀孽当中，影响我的修炼和飞升啊！」 语罢，青鲤收回目光，再看向曲涟兮时，却发现她又走神了。 青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山主大人？」 曲涟兮眨了眨眼，再次回神，继而看向青鲤。 青鲤无奈：「小山主大人啊，你在想什么呢？」 曲涟兮笑了下：「没想什么。」 可她的样子确不像是没想什么。但显然，她并不想说。 青鲤知道她不想开口，所以也没有追问，只道：「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你身子不适，还是静下来歇会儿吧。」 第171页 曲涟兮也知道自己不在状态，便也没有推辞，她挤出个笑来：「那便辛苦青鲤前辈了。」 「小事而已，客气。」 曲涟兮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能去添乱。她背后是树，她轻轻靠着，双膝屈起在身前，被她用双手环抱着。 她不动声响的注视着前方这会儿已然恢复平静的冰湖湖面。阳光照耀下，湖面有些许粼粼波光闪烁，一闪一闪的，像是璀璨于白日的星辰。 曲涟兮眼眸轻眨了下，身体前往，将前额轻轻抵在膝盖上，脸朝下，被她屈起的双腿挡住。 六九飞来她身前，见她这幅模样，心觉不太对，但此时这情况，它又不敢出声打扰，思来想去，还是没开口，让曲涟兮自己安静的待会儿。 它安静落在一旁，等着曲涟兮恢复。 随后有风起，自湖的那一边轻盈的吹拂过水面，带着丝丝凉意迎面而来。 曲涟兮抱着双膝，一动未动，任凭凉风吹动她垂落的发丝，带起片片衣角。 她像是睡着了。 只是这回，她没有再做那个「噩梦」，也没有做任何一个梦。 迷迷糊糊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木床上。她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要抬手时却先发觉了手底下的柔软。 她定睛一看，铺垫在她身下的是柔软藤蔓。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她如今身处是在屋子里，与先前那处木屋几乎相同。 少有的几处不同便是她身下的柔软藤蔓，摆在床边木头矮柜上的一簇浅黄色小花，还有自窗户定蔓延而下生长着雪白小花的藤枝。 看来，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重建了她的木屋，还顺带装点了一番，还将睡着的她带回了屋中歇息。 肯定是青鲤前辈带着树妖和花精们帮忙弄好的～ 曲涟兮嘴角不由上扬了些，眼中浮现出笑意。 她翻身起床。 屋外已是明亮的天，屋前覆盖的积雪一如既往白的耀眼，不久之前被破坏过的痕迹此刻已是一点儿也没留下。大概昨晚下过一整夜的雪，所以才能将那些痕迹全部掩盖。 曲涟兮仰头望着明媚的天，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 好天气。 「山主大人！」小人参精从旁边的雪地中欢欢喜喜跑来，而后一把抱住曲涟兮的小腿：「您可算是醒了！你连续睡了整整五日，都把我们给吓坏了！」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而后吃惊，觉得不可置信：「你说我睡了多久？！」 「整整五日！」小人参精举起手指，却发现自己一只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头。 它愣了愣，松开曲涟兮的小腿，又抬起另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加起来五根，再次举起给曲涟兮看：「五天！」 曲涟兮挑了下眉，满眼诧异。她缓缓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不是吧，她睡了这么久？她还以为就过了一晚上而已…… 她有这么累么？ 不过她能睡这么久，大概真的有那么累吧…… 曲涟兮又拍了拍额头，问：「小人参，青鲤前辈呢？」 「青鲤奶奶灵力消耗过多，木屋重建好之后她就回湖底休息了，这两日都没上来。」 「这样啊。」她还想跟青鲤前辈当面道谢来着。不过没关系，等青鲤前辈休息好她便会从湖底出来，跟她道谢的机会多着呢，不着急。 曲涟兮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她弯腰在小人参精脑袋上轻拍了两下，笑道：「好了，你去玩儿吧，我没事了。」 小人参精乖乖点头：「好～」 小人参精很快跑走，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曲涟兮笑了下，转而呼唤道：「六九！」 六九很快出现在她眼前：「宿主，你总算是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久！」 曲涟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后道：「我也不知道我能睡那么久嘛。」 很快她又说：「对了，这五日你都在覃苍山待着，哪儿也没去吗？」 六九答：「我没有离开这里。」 曲涟兮点了点头：「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师傅让我帮忙给他在覃苍山找药草来着，是吧？」 「是的。但是你师傅给你写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试着找了找，但并未寻到。」 「没关系，我给师傅写个回信，让他再写一遍。就是要辛苦你再跑一趟干元山了。」 六九点头：「好。」 曲涟兮用之前的办法用花汁在大树叶上写字，而后小心翼翼捲起来绑在了六九腿上。 在六九的另一条腿上，她绑上了另外一片叶子，而后将一朵雪白色小花系在上边。 她用手指按了按六九的脑袋，叮嘱道：「左边这个是给师傅的，右边这个别着小花的是给四师兄的，别弄错了。还有，要小心些。」 「知道了。」 六九很快振翅飞走，曲涟兮站在原地目送它的小身影飞高、再高、直至消失在她视线中。 她眯了下眼，彻底瞧不见六九后，才缓缓收回目光。已经过去了五日了，希望没有耽误师傅那边的事才好…… 干元山。 自那只百灵鸟回覃苍山已经过去五日有余，可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齐徊闵难免有些担忧，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是覃苍山中寻不到那些药草么？可若是没有，也该有个回信才是，怎会没有消息？该不会是覃苍山出事了吧？ 第172页 但覃苍山在数月前便已启动封山结界，活物都是进不去的，不该出事才对？难道是在覃苍山内的曲丫头出事了？！ 呸呸呸！ 不会的不会的！！ 齐徊闵忍不住嘆息一声，可眉头却不由自主拧在一块儿，担忧与紧张的神色赫然浮现在面庞。 他三日前已将叶洵的情况暂时稳住，失控的情况约摸十日不会再犯。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叶洵中-毒太深，如若只是一直强行压制，越到后面，压制的效果便越弱。他需要更为直接有效和强硬的药草来清除他体内的毒。 齐徊闵正着急的在院中来回走去时，六九从天空缓缓飞来，振着灰棕色翅膀停在齐徊闵身前。 齐徊闵的步子瞬间顿住，眼睛不由看向六九。 六九飞在半空中，睁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睛同样注视着他。 「小鸟！」齐徊闵惊呼出声：「你回来了！」 他立即伸出手想要将六九抓在手中，可六九却先一步飞高了些，避开了他的手。 六九伸出左边的爪子，点了点脑袋：「啾啾啾！」 齐徊闵愣了愣，随即反应：「这个是曲丫头给我的？」 「啾！」 齐徊闵很快去取它左爪上繫着的树叶。取下时发觉它右爪上也繫着另外一片叶子，他下意识伸手要取，六九却忽然晃动翅膀飞离他手的范围。 六九摇着脑袋，示意这不是给他的。 齐徊闵挑了下眉，有点意外：「这居然不是给我的……」 他眯了眯眼，看见了系在树叶上的雪白色小花，而后闷闷「哼」了一声：「是给孔悬厌那个臭小子的吧！」 六九点头。 「那臭小子不在干元山，他有事回京都了！」 六九毫不犹豫转身要走。 齐徊闵无奈，而后大喊：「哎呀，这就信了？我骗你的，他在后山青莲池！」 六九：「……」 六九调头飞往干元山后山的青莲池。 齐徊闵摇了摇头，忍不住咂舌一声，而后打开了被捲起的树叶： 【师傅，很抱歉现在才给您回信，我睡得稍微久了点。那个……之前您写的信不见了，您能不能再写一份让六九带回来呢？】 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 树叶的空间有限，笑脸画的有点挤，看起来像是在委屈着一张脸在哭。 「啧，」齐徊闵嘆了口气：「这笑脸画的比哭还难看。」 不过还好，那丫头没事。 再写一遍而已，小事情。 青莲池。 六九在青莲池池边寻到了孔悬厌。 他盘膝而坐，两眼紧闭，呼吸平稳而轻，像是已经入定。这种情况，六九在曲涟兮身上见到过许多次，也是见怪不怪，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的修炼，只是径直飞过去，小心翼翼落在他膝上。 它动作细微，没有惊动孔悬厌。 就像以前等着曲涟兮从入定修炼中回神时那般，六九现在也在这里安静等着孔悬厌从入定修炼中恢复过来。 它窝在孔悬厌腿上，眼睛望着前方。 已是深秋时节，池中的青莲早已凋谢，只剩下些许莲叶与莲枝立在池中。池水平静无波澜，池边的树上自然飘下几片枯黄的树叶，轻轻落于池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莫名有种萧瑟落寞之感。 六九不由盯着在水面上打转的枯叶看。它眨了眨眼，而后有人从背后将它握住，举起。 它知道是孔悬厌，所以并未有挣扎。 孔悬厌先将六九右爪子上的雪白色小花拿下，而后将捲起的树叶取下。 六九随后被松开。 孔悬厌一手指间轻捏着那朵雪白色小花，另只手展开写有字的树叶： 【四师兄，我在覃苍山一切安好，诸事如常，不必担忧。 不过我要提一句，之前请你帮忙想的名字，这次让六九带回来给我吧～ 另，很想你，望你安好。】 孔悬厌眼神瞬柔和，他轻捻着指间那朵雪白小花，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有笑意浮现。 他仰头望向阳光灿烂明媚的天空，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圆月悬挂于夜空至高处时，六九回到了覃苍山。 曲涟兮立身于冰湖边岸，稍稍抬头。她是在赏此间皎皎美月，也是在等它带消息回来。 六九给曲涟兮带回来了三封信。其中两封是齐徊闵写的，是关于叶洵情况，与所需她在覃苍山帮忙寻找的药草。 最后一封，来自孔悬厌： 【展信佳，见字如唔。 曲涟兮，我在干元山一切都好，愿你在覃苍山亦好。 说来惭愧，先前你所问孩子的名字尚未想好，现正在紧急看书做功课。人名重如脸面，不可草率随便，所以还需些许时日。望你勿怪。 待名字想好，我定第一时间前去覃苍山告知于你。 另，曲涟兮，我也很想你，和你们。】 第70章 翌日, 天色才放亮，曲涟兮便收拾妥当，背着一只藤蔓编织成的背篓去山中寻药草。 师傅齐徊闵给她写的信里所需要她帮忙寻找的药草数量不少, 而且其中有些药草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也不知这覃苍山中是否真的有。 她决定先找她知道的那些，其余她不知晓的，之后再问问青鲤前辈或是山中精怪。 第173页 林中寂静, 无风，曲涟兮能听见自己踩在雪中的细微软绵吱吱声。兴许是太过安静了, 曲涟兮莫名觉得不太自在, 便忽的起了玩闹心情, 背着背篓在干净的雪地里胡乱踩着，在那片雪白地里留下大片大片的凌乱脚印。 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林子里显得尤为明显。 她一边自己玩着, 一边朝向她要寻的药草所在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到了。 她微微喘息着，深吸几口气后将那因自己蹦跳玩耍而弄乱的呼吸给快速平稳了下去。继而她蹲下身，蹲下了在身前一棵被白雪覆盖满树枝的树下。 她弯腰，伸出双手开始顺着树根的位置往下刨，将堆积在树下的厚厚白雪给刨开。 片刻后，生在于树干与地面连接处、被覆盖在白雪之下的一株五叶黄心草显露在曲涟兮眼前。 她笑了下, 拿出弯刀, 小心翼翼将那株五叶黄心草连根带土直接挖出, 而后轻轻放在了背篓中。 方圆五里, 是五叶黄心草生长的区域。但它喜欢依靠着树干生长。 曲涟兮在附近的树底下也都寻到了五叶黄心草。她想, 五株应该够了。 而后她去寻清单上的第二种药草。 她一个人背着背篓在林中四处走着, 身边无人, 便自己哼着小调一路蹦蹦跳跳、自娱自乐着，时不时弄出些许小动静来。 以前她喜欢安静修炼，现在倒是觉得这里安静的太过分，她反而有些不太喜欢这种安静。这种静，静到她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提醒。她只盼着时间能快些过，最好是眨眼一剎那，三十年便那样过去了。只是可惜，那不可能。 曲涟兮在林中待了一天，在临近黄昏时才慢悠悠从林子出来，她背后的背篓里已放满了各种药草，身上衣裳上到处沾着泥土，还有因刨雪而浸湿的衣袖与衣角。 这一日，她可谓是一点儿也没闲着。 虽然有些累，但却感觉很充实。 刚到木屋前，曲涟兮便看见了坐在了屋檐下坐着的小人参精，她正要跟他打招呼，身后却忽的想起一阵略微熟悉的笑声。 曲涟兮身体立即顿住，脸上笑容一瞬间僵硬。 「居然在帮山外的人找这山中的珍贵药草，你不觉得，你这山主当得不太合格么？」嗓音温柔，带着些笑意。但话里却也夹杂着几分责怪意味。 是流光的声音。 她很快飘到曲涟兮身前，与先前所见那般，雪白的发丝，白的出奇的皮肤，还有系在脚踝上那根与她浑身都显得格格不入的红绳。 曲涟兮下意识往后退去两步，神情顿时凝重警惕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覃苍山主脉地底下么？！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害怕～」流光面带微笑望着曲涟兮，漂亮的眸子里倒映曲涟兮此时警惕严肃的脸色。 流光朝她伸出手，又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涟兮眯了下眼，避开了她朝自己伸来的手。曲涟兮问：「你不在地底下待着，跑出来是想做什么？」 「地底下待着太闷了，出来玩会儿～」流光笑吟吟看着曲涟兮：「再说了，之前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呢，你忘了？」 她飘到曲涟兮身侧，又缓缓飘到她背后，从她的另一侧重新绕回到她身前。 曲涟兮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不要在我眼前乱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流光挑眉：「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有失妥当？」 曲涟兮嗓音愈冷，甚至带着些不耐烦意味：「我觉得你并不是真正的君后尊者，所以，没有必要对一个打着我腹中孩儿主意的傢伙好脾气。」 流光轻轻笑出声来：「你说错了，我确实是流光。」 「也许只是同名。」 「是吗？」 「不然呢？」 「你好像觉得，身份尊贵的君后尊者就应该是对人友善、温柔有礼、胸怀天下的大好人。你为什么没有想过，也许被世人敬仰的所谓君后尊者并非他人所言呢？」 曲涟兮愣了愣，眉头不由蹙起。 「毕竟，我活着，那是几十万年前的事了。你真的觉得，从几十万年前流传到如今的话语可信度会很高么？」 「换句话说，你凭什么觉得你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事是真的？说不准，他们也不过瞎说。你要如何判定其中真假？」 「……」 曲涟兮眼神渐渐疑惑，但身体上的警惕却未有半分放松。在流光想要伸手触碰她的时候，她迅速反应着后退出好几步外，与流光拉开了距离。 流光也不生气，只是看向曲涟兮的眼神里充满着兴趣。她甚至在笑，眼底笑意更深。 曲涟兮对她态度不算好，可她看起来倒是挺喜欢曲涟兮。 曲涟兮不知道她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也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君后尊者，毕竟，她对于覃苍山的事知之甚少，她所知道的那些，要么是从书里看来的、要么是青鲤前辈告诉她的，她自己真正知道的，很少很少。 但她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眼前这个流光真的是曾经的君后尊者，也不可对她全心信任。 不论如何，于曲涟兮而言，她到底是陌生人。 第174页 流光笑道：「我还会再来的，你可以仔细想想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我想得到你的回答。」 「……」 曲涟兮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流光便直接消失在她眼前。她使劲眨了眨眼，立即往四周看去，而周围空旷，确实不见流光身影。 她有些懵。 什么叫做还会再来？什么她的回答……她觉得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是吗？ 还需要什么样的回答啊！！ 「唉。」曲涟兮忍不住嘆了口气，脸色无奈，但对一个神出鬼没的灵魂，她也是无可奈何。 她往木屋走回去。 小人参精已经从坐着的屋檐下跳下来，站在木屋前的雪地里，有些担忧与疑惑的看向曲涟兮：「山主大人，您刚刚在做什么呢？」 曲涟兮一愣：「我刚刚？」 「是啊，您刚刚好像一个人在那里比划着名什么，忽然就后退了好几步，表情也有点奇怪，是发生什么了吗？」 「……」曲涟兮也是茫然：「你只看见了我，没看见别的么？」 小人参精表情坚定的摇头：「没有啊，只有您。」 「……」 曲涟兮愣住，表情复杂转过身去望着方才她与流光讲话的地方。可那只是个寻常地方，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那应该不是她出现的幻觉吧？ 曲涟兮再次看向小人参精：「你确定，除了我意外啊，你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小人参精十分肯定的点着脑袋：「除了您，我什么也没看见！」 曲涟兮茫然，而后觉得不可置信。可她分明看见了，还跟流光讲话了！ 是幻觉吗？不应该吧…… 她身体健康，今天心情也不错，这好端端的，为何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幻觉？！ 曲涟兮使劲甩了甩脑袋，表情郁闷。唉！！ 之后一连三日，曲涟兮一边寻找药草，一边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的事。可那三日里，说着会再来的流光却没有出现。 第六日，曲涟兮将齐徊闵给的清单上列出的、她能找到的药草全都找了些回来，满满当当的放满了六个背篓。 但清单上还有五种药草她没找到，连山中精怪也没见过。 她想，大概覃苍山内是没有。 而后曲涟兮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多药草，她要怎么将它们送去干元山？六九那小身板大概没办法一次性带这么多，可要是一趟一趟的跑，大概要跑很多趟。 她坐在木屋屋檐下，闭着眼、环抱着胳膊思索了番，而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可以先写回信，然后在信中请师傅给一枚纳戒让六九带回来，到时候再将药草装进纳戒，再让六九跑一趟带回干元山即可。 而就在曲涟兮拿着比巴掌大的树叶要给齐徊闵写回信的时候，流光出现了。 流光漂浮在她身前，笑意盈盈望着她：「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吗？」 曲涟兮：「……」 干元山。 山脚下、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缓缓蔓延而出，渐渐覆盖上周围区域，花草的生命被迅速吸干，而后枯萎凋落。而蔓延二出的阴影却在接触到阳光的时候变成青苔模样，与周围环境近乎融为一体。 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岩壁下方，站着两个身着一袭黑袍的人，巨大的帽檐将面容遮挡，可从露出的嘴唇、以及黑袍底下显现的精緻鞋面表示，不难看出，那是两个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瞥了旁边之人一眼，而后悠悠出声：「元夫人，你想要的我已经帮你完成，接下来就轮到你帮我了。」 元菡萏淡然启唇：「现在说已经完成是否言之过早？我夫君确实已经醒来，也可以起身活动，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行动也有些许迟缓，你是不是应该再想点办法让他彻底恢复到之前？」 「他已死去十多年，我能帮他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再者，他才活过来，行动有所迟缓是自然的，你给他多餵些精气，等过些时日，他便能恢复如常。至于他的记忆，这个嘛，得看你自己。」 孔嫣侧目望向元菡萏，脸上似是带着笑，可眼底却是冰冷的。她又道：「他是你丈夫，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让他忆起你们之间的记忆。」 元菡萏眯了下眼。 孔嫣望向不远处正在缓缓蔓延上岩壁而后变成青苔的阴影块，嘴角上扬些：「不管如何，我们的合作还算顺利。等你帮我从齐徊闵手中得到轩辕戟与孔悬厌的神心，如若那时你丈夫的记忆还未恢复，我再帮你另想办法，如何？」 元菡萏稍微思索了番：「行，一言为定。」 像是想起什么，孔嫣又提醒道：「齐徊闵修为已是元婴期巅峰，他那几个徒弟也都是不弱，不是好对付的，所以，你得抓紧时间让你丈夫恢复力量，多弄些精气给他，我需要他帮忙。」 「我已经练出第二批药-尸以收取精气，最迟三月，我夫君的力量便可全部恢复，帮你自是不成问题。你既已帮我将他复活，我自也不会食言助你之事。」 「好。」 孔嫣盯着那些阴影块，眼里有一丝笑意浮现。三月之后，这些宝贝们也该长得差不多了，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她仰头往上看去，眼眸轻眯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 第175页 而后，她与元菡萏的身影一併融于岩壁上的黑暗，很快消失于此。 山中有风起，吹动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天际有浮云悠悠飘过，有些许黄叶自树枝脱落后随着风在半空中旋转，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静宁和。 第71章 覃苍山。 曲涟兮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流光, 心中有多种不同程度的情绪一时间齐刷刷涌上，她想表露出些比较猛烈的反应来，比如吼着告诉流光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自己没有什么她需要的答案。 可最后所有在曲涟兮心中翻涌的情绪都在流光朝她露出笑容的时瞬间转化为了无奈。她无可奈何着嘆息一声，而后背过身去。 虽然她吼不出来，但却试图忽视流光的存在。 流光一点儿也不介意曲涟兮对她的态度，反而笑吟吟飘到她身前, 时不时伸出手要去拨弄她的发丝，又像是恶作剧般的飘到她身后、却又迅速从另一侧探出脑袋来, 想要吓她。 流光一刻也不闲着, 存在感强得不能再强。仿佛曲涟兮不给她回答, 她就准备一直在这里烦闹，直到曲涟兮给她回答。 曲涟兮耐着性子，将给师傅齐徊闵的信写好, 又呼唤出来六九，像之前那般将叶子捲起来，小心翼翼绑在它爪子上。 曲涟兮没多言其它，只道了句「路上小心」，六九点了点头，便扑腾着翅膀飞高，而后越出了覃苍山的结界。 流光瞧见了, 眼里有一丝讶异浮现, 却又很快转变成笑。 她道：「没想到, 你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只不受覃苍山结界束缚的鸟儿。只可惜, 它只能自己走, 无法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曲涟兮淡淡瞥了她一眼, 却很快收回目光, 没有言语。 流光再次飘到她身前：「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你真的不准备给我回答？你现在不说话，我之后可是还会再来的。」 「……」 曲涟兮深吸口气，似是平缓了些许情绪，而后才抬眸望向身前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流光。 她眨了下眼，眼眸清澈明亮，眼神却坚定：「如果你指的是用我女儿换取我自由的事，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因为我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没有变。」 她眼中迅速浮现出一丝凌厉：「我不会用我女儿来换取我的自由，永远都不会！」 语罢，曲涟兮还瞪了流光一眼，而后走回木屋，「砰」的一声沉闷声响关上了木屋的门。 流光还在原地，脸上的诧异之色比先前在幻境中曲涟兮朝她动手时还要明显些。 该说这丫头胆量过人呢？还是说她脑子不太灵光比较合适？这种利弊如此明显的选择，她竟然放弃了可以得到自由与爱情的那个选择。 看来，也不是所有入过人世、沾染世俗的灵都一定会在她给出的极端选择中做出抉择。 虽然，曲涟兮是目前为止的第一个。 流光嘴角上扬，眼中笑意更深了些，闪烁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光。希望你是真的坚定你的选择，而不是在耍心眼、跟我欲擒故纵，否则…… 你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流光轻轻的笑声在宽阔的雪地里响起，但只有很短暂的片刻，便很快消失。 而后雪中静下来，安静的能听见积雪从树枝上抖落而下的细微声响，静得好像流光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 屋内的曲涟兮背靠着木门，闭目深深呼吸了两次，可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因此消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流光是别有所图，并非单纯在打自己腹中孩子的主意，否则她早就动手了，何须一直故意询问自己那所谓的「答案」？ 可流光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曲涟兮不知道。 答案…… 曲涟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看。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想不出来，她身上哪里有什么答案？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答案？ 她真的想不明白。 她忍不住嘆了口气，继而将手收回。算了，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就算流光再来……来就来吧，她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反正这覃苍山也不是自己的。 夜幕将覃苍山笼罩时，六九回来了，左边爪子上绑着一枚纳戒，右边爪子上是一封信。 是齐徊闵写来的： 【曲丫头，这几日辛苦你在覃苍山帮忙寻找药草，真是帮了大忙。另外，听孔悬厌那臭小子说你怀有身孕，先前老头子我不知晓，真是惭愧，不仅厚脸皮收下了你的灵冰莲，还让你满山寻药…… 不管如何，都得多谢你。药草虽未完全寻到，但你所找到的那些已经足够应付当下叶洵的情况，其余之事，你不必担忧，在覃苍山好好歇着，一定要将腹中孩儿安然无恙诞下，老头子我可还等着抱徒孙呢，到时候我亲自教他们练剑，一定把他们教的比孔悬厌那臭小子还要厉害，免得那臭小子欺负他们！ 哈哈哈哈！！】 曲涟兮看完，脑中不由浮现出师傅笑时抚摸鬍子的面容，便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师傅啊。」 曲涟兮轻轻笑出声。 郁闷了一个白日的心情在此时得到和缓，她将信纸放下，而后从六九爪子上将纳戒取下，试着用了下，而后将之前她寻到的药草一一收入纳戒中。 第176页 收完后，曲涟兮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 她回头看向站在桌子上的六九，盯着它看了会儿，似是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喊它：「六九。」 六九抬起头来，眨着圆熘熘的眼珠子望向她：「宿主，怎么了？」 曲涟兮问：「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让我离开这里的？即便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的。当然，代价是出在我身上。」 六九愣了愣，而后摇头：「没有。」 曲涟兮：「……」 曲涟兮神情顿时蔫下来，但很快她又挤出个笑容，抬起手拍了拍脸，迫使自己将那种会让心情变差的情绪从脑子里和身体中赶出去。 六九又道：「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了？」 曲涟兮低头笑了下：「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是想要待在这里吗？」 一开始就并非是她所愿回到这里，又何谈什么「想不想」的。 以前她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一年便接着一年过去了。可如今，这时间过的啊，真的是好慢好慢。 好慢好慢…… 曲涟兮将纳戒绑回到六九爪子上：「六九，如果你想到什么办法了，不论好的坏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六九立即点头：「那是肯定的！」 「还有……」曲涟兮抬头看向它：「这次你去干元山，大概要过段时间才能再过去，所以，帮我看看四师兄，还有师傅、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和五师兄他们的情况，然后回来告诉我，可以吗？」 六九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要过段时间？你不准备和他们保持联繫吗？」 「我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事。」 「我想，闭关一段时间。」 六九诧异，而后疑惑。好端端的，闭关做什么？ 曲涟兮笑了下，伸手顺了顺六九脑袋上的羽毛：「去吧。」 六九虽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先去干元山。 曲涟兮站在木屋前，目送六九的小小身影消失于夜色中，脸上仅有的些许笑意也被收敛回去。 她紧抿着唇，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夜有凉风起，拂过冰凉雪面，亦吹动屋前人耳边滑落的发丝。 月渐圆，夜更深，也愈加寂静无声。 而后，开始下雪了。 六九回来时，是第二日黄昏时分。它记着曲涟兮的叮嘱，在干元山转了几圈，将她师傅和师兄师姐们的情况看了遍。 除去叶洵，其余几人情况不错，与以前一样生活在干元山，并无异常情况发生。 它在木屋见到曲涟兮，可那时的曲涟兮是盘膝坐于床上，坐姿端正，两眼紧闭，呼吸很轻很轻，这模样，像是修炼时入定。 六九落在曲涟兮身侧，没有打扰她修炼。 按以往的情况来看，曲涟兮修炼时入定维持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即便是不久之前才入定，等到凌晨子时、亦或者明日她便会醒来。 原本，六九是那样以为的。 可它在曲涟兮身边等到第二日天黑，也不见曲涟兮睁眼醒来。她闭着眼，一动不动，若非她还有呼吸、还有呼吸时牵动起的细微胸前起伏，还以为如今坐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座雕刻得精美如真的雕像。 它试着呼唤曲涟兮，想将她喊醒，可曲涟兮对此却没有一点反应。 第三日，曲涟兮仍然没醒。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二十日、第二十一日…… 曲涟兮一直没醒。 六九才真正明白曲涟兮之前说的她要闭关是什么意思。她所言的「闭关」并不是要寻个山洞将自己关在里面修炼，她的闭关指的是独自一人完全静心下来、令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它不知道曲涟兮是如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与世隔绝，但显然，事实就是如此。 六九在等曲涟兮醒来。 而与六九一同在等曲涟兮醒来的，还有小人参精。 小人参精每日都会为曲涟兮采来一捧花，她身边摆着的花从最初的一小捧雪白小花，到现在已是堆叠在一起的各种颜色的小花。最初拿来、且已泛黄的小花被拿去丢掉，而后换上新採摘来的小花。 小人参精趴在床边，呆呆的望着曲涟兮，出声问道：「臭鸟，你说，山主大人什么时候会醒啊？」 六九也看着曲涟兮，可这个问题，它却不知道答案。 也许只有等到曲涟兮想醒来的时候，她才会醒过来。但它深觉得，若是要等曲涟兮主动睁眼醒来，那可能……会是很久之后的事。 第72章 曲涟兮在木屋中闭关四十五日时, 流光凭空出现在她身体之前。 起初，流光以为她是睡着了，或是入定修炼, 可等了会儿，却发觉并非如此。有些不对劲。 流光仔细瞧了瞧，曲涟兮的模样像是进入了深度沉睡状态，以致于她将外界的所有动静都屏蔽在外, 只活在她自己构造出的那个小世界里。 流光试图进入她的小世界，可却在伸手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被一阵猛烈的白光反弹、震出些许距离。流光有些诧异, 这不在她意料之中。 随后她定睛去看, 方才那白光的来源是曲涟兮脖子上所佩戴的黑珠子项鍊。流光眯了下眼, 这丫头身上藏着的东西还不少。 第177页 只是可惜，这东西虽然能在自己不备时稍微阻止自己一次，可却无法在自己有所准备时阻止第二次。 流光飞身上前, 手指轻点了下曲涟兮脖子上佩戴的黑珠子项鍊，黑珠子迅速散发出猛烈的光来，光芒剧烈晃动，像是在反抗。 片刻后，黑珠子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流光嘴角扯过一丝得意的笑。她伸出手，轻碰了碰曲涟兮的额间, 而后眼前画面一瞬间转换, 骤然间, 她便出现了另外与木屋截然不同的、只属于曲涟兮自己的小世界。 流光眼前有一阵白光乍现, 随后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在这个世界里, 她不是以灵魂状态存在, 自也不是漂浮于半空中。她是稳稳的落在地上。 她低下头, 赤着的双足踩在柔软的绿草上，明明知晓此处是曲涟兮梦中的幻境，可这种柔软而又草尖细微扎着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对她而言，也是很久远很久的……久违感觉。 恍惚失神片刻后，流光抬起头。眼前所见，是一座竹舍，竹舍后是茂密竹林，竹舍边有成群生长的繁茂花草，时有微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 流光眉心微蹙，稍有片刻的疑惑，而后转身。竹舍正对着的，是一片泛着粼粼水光的莲花池，兴许是正在莲花绽放的时节，池中青莲与粉莲争先恐后开放。 放眼望去，周围是连绵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满眼尽是绿意，让人瞧着不由心生愉悦，将情绪放松。 不远处青莲池边，有一对男女并排而坐，女子脑袋轻靠在男子肩头，男子抬手扶着女子肩膀，两人面向莲花池的那一端，背对着流光所在，她看不见他们的面容。 流光正欲上前查看，身后忽有清脆软糯的孩童笑声响起。 她一愣，转身去看的剎那，有两个小娃娃从她身旁跑来。男娃娃脑后扎着个小揪揪，着一身靛蓝衣裳，女娃娃梳着双丸发髻，别着粉色流苏，穿一袭粉嫩衣裙，两人样貌相似，亦带着相同的笑容。 他们径直朝莲花池前那对男女跑去，挥舞着手臂齐声呼喊道： 「爹爹，阿娘～」 莲花池前的男女同时转过身来，女子是曲涟兮，男子是孔悬厌。他们相视一笑，各自抱起一个娃娃，与他们一道坐于池边赏花。 流光皱了皱眉，难怪曲涟兮深陷沉睡不愿醒来，原来…… 那男子大概是她在人世遇见的那个心上人，那两个娃娃便是她腹中尚未出生的两个孩子了。 虽说此番画面确实美好，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相处也挺令人羡慕，可这到底只是个梦境。如若曲涟兮长时间待在这梦境之中，她便会深陷于这梦境中的美好，不愿意回归到现实中。 这对曲涟兮，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而言，可不是好事。 流光欲上前去，想将曲涟兮从这虚幻梦境中拉扯出这个梦境。可她刚往前迈出一步，身后便有人悠悠出声：「你是来找我的吗？」 流光一愣，步子随即顿在原地。她眼神诧异的同时，脸上表情也带上几分错愕。她立即转身朝方才那声音看去。 此时在竹林前站着的，是身着一袭鹅黄色衣衫的曲涟兮。流光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曲涟兮朝她露出个笑来，红唇微启：「流光前辈，或者，君后尊者。」 「……」 流光眯了下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回头往莲花池边那几人看去，似是思索疑惑，而后又转而看向竹林这边的曲涟兮。 曲涟兮再次开口：「不用看那边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我，才是真的我。」 流光：「……」 流光朝她走去，在她身前两步之距时站定脚步，继而问她：「看你这样，应该清楚的知道你现在是在梦境之中，眼前所见，并非真实。而且，你应当知晓，长时间沉陷在虚幻梦境里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曲涟兮坦然应答：「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迟迟不醒来？」 「醒着，很无聊。」 曲涟兮越过流光，望向在莲花池边有说有笑的一家四口，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她又道：「而且，醒来，见不到他们。」 「覃苍山，没有他们。」 流光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与以前所见的人不太一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难逃世俗的情爱。愚蠢。」 「我本就是在尘世中长大的，被世俗情爱牵绊也正常，不是吗？」曲涟兮笑吟吟望着她：「从我意识到我不愿意再过曾经那种独孤一人的日子时，我就没有想过要超脱世俗、远遁红尘。」 她眼神定定看着流光：「身在尘世中，不是也挺好的嘛。」 「可你毕竟不是人。」 曲涟兮愣了下，然后笑了。是啊，她不是人，所以她这不是只能凭藉梦境里虚幻的场景聊以慰藉么。 如果她是人……如果她不是覃苍山的守护者，那么现在她会在干元山，会和她喜欢的四师兄待在一起为他们的孩子取名字，会让师傅教她更好的剑诀，会跟着师兄师姐们在山上玩闹、修炼。 只是可惜，如果也只是如果。 不是真的。 曲涟兮抿了抿唇，不由盯着不远处莲花池去看。 流光提醒她：「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曲涟兮反问：「我母亲是覃苍山守护者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去管她么？」 第178页 「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 「因为你与先前守护在这里的那些雪楹花灵树有所不同。」 「可你方才已经否定你之前的想法，我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流光忽的觉得自己说不过她。 流光注视着曲涟兮好一会儿，而后眼眸轻眯了下，问她：「你是非要待在这里么？」 曲涟兮坦然作答：「暂时是。」 「……」 流光闷哼一声，消失在曲涟兮眼前。这丫头明明知道这里是幻境，也分明知晓继续待在这里将对她不利，可她偏偏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不出去！这真是令人费解！！ 流光离开后，曲涟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回去，她望着莲花池那边其乐融融一家四口的和谐幸福画面，眼神微微闪烁着。 她抿了抿唇，眨眼瞬间，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消散在吹拂过竹林的微风里。 流光从曲涟兮梦境中出来，灵魂之体重新漂浮在曲涟兮闭目凝神的身体前。她其实有些不高兴，并且觉得曲涟兮的行为尤其愚蠢，下意识抬起胳膊要拍她脑袋，却又想起这丫头现在大概经不起她一巴掌。 这对准脑袋的一巴掌要是真拍下去，这丫头怕是真要醒不过来了。 无奈之后，流光摇了下头，却伸出手，以凝出灵力的掌心轻置于曲涟兮胸前，继而将灵力输入她体内。 曲涟兮的身体虽还能维持她在幻境里待上一段时间，但以免她想出来的时候没了力气，还是给她一些灵力做补充。 流光低声嘟囔：「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覃苍山，和我自己的尸身不被毁……」 离开前，流光望闭着两眼、情愿深陷梦境的曲涟兮，倍感无奈的摇了下头。 「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值得么……」 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木屋中。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 而后，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曲涟兮床上的小花被小人参精换过好几次，如今摆放在她身侧的，仍然是娇嫩的、新採摘来的小花。 自曲涟兮「闭关」后，青鲤从湖底出来过三次，只不过出来的那三次都没能见到曲涟兮醒来。 眼看着曲涟兮的肚子一日一日显形，越来越大，青鲤也难免有些担忧。可她为曲涟兮把过脉、也查看过腹中孩子的情况。一切安好。 青鲤不知道曲涟兮准备一直这样到何时，但出于安心，她还是会给曲涟兮渡一些灵力，并且提醒小人参精要采一些带有灵力的花草放在她身边让她吸收，确保她体内灵力充沛。 小人参精趴在曲涟兮身边，圆熘熘的小眼睛注视着曲涟兮的面容，而后再一次发问：「臭鸟，你说，山主大人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呀？」 六九站在窗栏上，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它是真的不知道。曲涟兮已经「闭关」这么久了，按理说也该醒了啊！可她就是没醒。 就像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六九忍不住嘆息一声。 嘆息声落下的同时，倏忽有一阵电流声响起：「滋滋滋——」 六九猛的抬起头来，精神顿时聚集。 电流声后，是主系统的声音：【系统提醒，副本线开启！】 【出于多种不可抗力原因，干元山灭山之灾已提前到来。根据宿主当前所拥有的攻略目标的好感度，此副本线正式开启时，系统将为宿主提供两个选择：一，是通过系统为您开启的临时通道前往干元山，宿主需挽救干元山，阻止灭山之灾。如若副本任务成功，宿主将获得系统给予的奖励，但若失败，后果未知。二，放弃此次副本任务。当前宿主情况不变。】 【宿主现在有五分钟时间进行考虑是否接受此次任务。如若五分钟后宿主并未给出准确的答覆，将视为宿主主动放弃此次副本任务。】 【五分钟倒计时，现在开始——】 系统提醒的倒计时音响起。 小人参精和这里的人都听不见，可六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它是又着急，又无可奈何，急得在窗栏上来回走着，一时不知所措。 临时开启的副本线任务奖励十分丰厚，可目前曲涟兮的情况不适合参加啊！ 她肚子都显形那么大了！！ 这时候她要怎么去阻止干元山的灭山之灾啊！！她是个大肚子的孕妇啊！！！ 在倒计时进入尾声时，沉睡了将近三个月的曲涟兮缓缓睁开了眼。 她嘴唇轻启，道：「接受任务。」 系统：【宿主接受阻止干元山灭山副本任务成功，即将为宿主开启通往干元山的通道，请宿主做好准备。】 第73章 「你疯了？！」六九惊呼出声, 继而扑腾着翅膀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才从沉睡中醒来，脑子嗡嗡嗡的，眼前视线有些模糊。她闭眼深吸口气, 又重重呼出。如此循环四、五次后，她才睁开眼。 眼前是一副质问模样的六九，正睁着它那双圆熘熘的眼睛顶着个她看。 曲涟兮一手托着隆起的小腹，一手扶着床面站起身来。她望着六九, 神色依旧淡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离开覃苍山的机会，我怎能轻易放弃？」 六九嗓音难得的严厉：「如果是以前, 我巴不得系统能多提醒几个副本线任务给你, 可现在不行！你不是出去玩的, 你这副本线任务是阻止干元山灭山之灾，你觉得你现在能完成么？」 第179页 曲涟兮眨了下眼。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大肚子的孕妇！」 「一旦你没能阻止干元山灭山之灾, 你就会成为陪葬者之一。宿主，我能理解你想离开覃苍山的心情，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并不明智。」 曲涟兮神色未变，转身朝木屋门口走去。她站在木屋门前，安静注视着屋外的景象。 也许是沉浸在她自己所构建的虚幻梦境中太久，如今看着这静谧纯净的雪景，竟有种莫名的久违感。 六九跟过去：「宿主啊！」 小人参精见曲涟兮醒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 却有些诧异于她的反应和她说的话。显然她是在和六九说话, 还说着什么离开覃苍山…… 小人参精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是山主大人要离开覃苍山么？可覃苍山封山了呀…… 它小心翼翼走到曲涟兮脚边, 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她衣角：「山主大人, 您怎么了？」 曲涟兮敛了敛情绪, 微微低下头去看小人参精。 小人参精睁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带着几分疑惑抬头望着她。 曲涟兮脸上柔和些许，她稍稍弯腰，伸出手在小人参精脑袋上摸了摸，柔声道：「没事。」 而后她站正身体，继续望向屋外。 小人参精眨了眨眼，眼神依旧疑惑不解。 约摸半盏茶功夫后，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前往干元山的通道已为宿主开启，请宿主在两分钟内进入通道。否则将视为宿主放弃此副本线任务，此副本线任务此后将不再开启。】 曲涟兮眨眼瞬间，她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比她身形大上一倍、泛着一层白光的区域。 系统倒计时的提示音在曲涟兮脑中响着。 六九再次提醒她：「宿主，慎重考虑！」 曲涟兮嘴角勾了勾：「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转身，小心翼翼托着小腹大步朝那通道走去。 她迈出脚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仿佛有人在惊喊她的名字，她听出来了，那是青鲤的声音。 但她没有回头，步伐坚定踏入通道中。 而后，通道关闭。 青鲤匆忙赶来，却见曲涟兮凭空消失在屋中。她在屋子内外找了两圈，却仍未见到曲涟兮的身影。 小人参精也是错愕茫然，方才山主大人明明还在这里，怎的忽然就不见了？！ 青鲤紧抿着唇，眉头亦不由紧锁。曲涟兮才从沉睡中醒来，怎么可能倏忽凭空消失不见？在这有封山结界守护的覃苍山内，她不可能离开才是…… 她不可能离开覃苍山的……对吧？ 可屋中无人，屋外望去满眼尽是白雪。没有人给她回答。 干元山。 干元山上齐徊闵设下的结界已全部开启。结界外，是不顾结界自动防御进行攻击而不停往前靠近的药-尸。 药-尸数量不少，围绕在通往干元山山门前，不停的挥舞着他们的胳膊往前冲过去，试图凭藉数量的优势强行冲破结界。 结界之中，是紧握着长剑与刀严阵以待的孔悬厌与宋珏。 这些药-尸暂时还没能突破结界，但他们沖开结界只是时间问题。干元山上的结界毕竟只是齐徊闵设下的，用来防御寻常时候的邪祟、妖物绰绰有余，可面对这种猛烈且不间断的袭击，大概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何况，在那群药-尸之后，还有一些虎视眈眈的人。 孔嫣与元菡萏自是在其中。之后还有孔嫣身边的四位金丹期的黑袍道者，元菡萏身边的四位修为不低的侍女。 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也并非他们，而是跟在元菡萏身边那个身着一袭长黑衣裳的男子。自下颚起至太阳穴的位置，有黑色的树枝状分裂斑纹蔓延，眼眸猩红，眼里瞧不出半分的情绪。 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甚至能透过这道结界施加到孔悬厌与宋珏身上，他们多少觉着不舒服，有种令人不寒而慄的阴森感觉。 显然，这个男子的修为远高于孔嫣，甚至在齐徊闵之上。 至于他为何没有动手打破这结界，大概是在观望情况，亦或者是想省些不必要的力气。毕竟，有药-尸正在奋力沖结界，背后那些人等着便是。 又也许是因为干元山修为最高的齐徊闵不在这里，而他觉得跟孔悬厌与宋珏动手实在是没必要。他不屑于跟他们动手。 总之，他没动静。 药-尸的动作开始加剧，不停的往结界冲撞，即便是被结界防御反弹出去，又会很快再站起身来，继续朝结界沖回来。 孔悬厌与宋珏对视一眼，继而将手中刀剑握紧，屏息凝神坚守在他们的位置。 结界外稍远处，元菡萏望着干元山上那道结界，以及结界内的孔悬厌与宋珏，眼神不由疑惑：「我记得干元山好像不止他们两个，面对如此情况，其余人为何不出现？真是奇怪。」 孔嫣环抱着胳膊，眉头轻挑了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但不管他们如何挣扎，结果都不会改变。」 元菡萏问：「需要我让我夫君帮忙破开结界么？」 「不必。」孔嫣笑了下：「他的力量还是等着齐徊闵出现时，用来对付那个糟老头子吧。我虽也是元婴期，可若论实力，要真打起来，我不会是齐徊闵的对手。」 元菡萏点了下头：「随你。」 第180页 干元山内。 齐徊闵院前小亭。 齐徊闵、闻澊、秦芳意、叶洵与顾柳依皆在此处。脸上着急、紧张的神色一个比一个明显。 小半个时辰前，他们还聚在一起吃早饭，有说有笑的聊着今日要做些什么。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那么忽然之间，干元山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着山下的地基，他们来不及前去查看情况，孔嫣与元菡萏便带着一众药-尸前来。 结界自动开启，但光凭药-尸的冲撞，一时半会儿进不来。可就怕孔嫣那行人动手。 除此外，叶洵还见到了一个人……不，准确一些而言，是一个妖。 一个修炼数百年的蛇妖。也是他的父亲——叶珘。 叶珘本在十多年前便死了，这些年，元菡萏一直致力于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要复活他，没想到，竟真的成功了。他修为远在当前所有人之上，若是正面对抗，哪怕是齐徊闵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但叶洵猜测，如今他还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他复生后没多久，又或者是有些别的差错，导致他力量不完整。毕竟元菡萏用的那些法子有违天道循环，而方才叶洵所见如今叶珘的模样，也不像是正常活着。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傀儡。 只不过是个自主性稍微强一点的傀儡。 就像当初的自己。 叶洵紧抿着唇，眉头拧在一块儿，神色复杂。 闻澊握着秦芳意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秦芳意另只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过，眼眸微微闪烁着。 她怀有四月身孕，肚子已稍显形。 闻澊低头在她耳边柔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秦芳意笑了下，可眼里的担忧却难以掩盖。 齐徊闵脸色也并不好，如今他们在里边带着，是因以他对那个孔嫣的了解，她心思重，他们越是在里面躲着、不出现在她视线中，她便越是会觉着可能会有诈，不会轻易动手。 起码，在她确定之前，她不会动手。 顾柳依试图联繫在京都的师傅与堂哥，可结界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她的传音，试了七、八次都没能成功。而放出去的信鸽也是被立即击落、死去。 他们被困在干元山中，无援。 周围倏忽静得出奇，几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可眉头紧锁的模样又像是在各自思索着办法。 山中有阵风猛然吹拂而过，将齐徊闵房间的房门「砰」的一声吹关上。 几人被这动静多少吓到，却也没有太在意。不过是风而已。 可很快，齐徊闵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姑娘提着裙摆朝外冲出来。 从小亭旁经过时，那姑娘喊了声：「师傅好，师兄师姐、柳依姐好！」 而后像是一阵风般，鹅黄色身影一跃而过，跑远而去。 齐徊闵茫然抬头：「嗯？」 闻澊、秦芳意：「？」 叶洵：「？！」 顾柳依：「！！」 秦芳意不太肯定的出声：「那个……刚刚跑过去的，好像是小师妹……是吧？」 齐徊闵立即站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那丫头不是在覃苍山么？覃苍山的封山结界她是怎么打开的？而且，她为什么是从我房间里出来的！」 「……」 这话一出，大家也是无言以对。 这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曲涟兮在这里！ 叶洵要去找她。 顾柳依却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现在外面的情况还不明朗，我们还是在这里静观其变，免得被外面的人瞧见我们都在，继而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齐徊闵点头，表示贊同顾柳依的话。 闻澊也道：「如果真的是小师妹，那她应该是去见四师弟的。等会儿，四师弟应该会将她再送回来，不用太着急见她。」 叶洵抿了下唇：「嗯。」 山门前结界处。 药-尸还在奋力往结界上沖，结界有一瞬的裂开，却又自动恢复癒合。但这也证明，结界的支撑度即将到极限。 孔悬厌将手中长剑握紧，做好了这些药-尸要是进来就直接一剑砍下他们脑袋的准备。他们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痛感，挥剑砍身体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所以，砍下脑袋是最好的办法。 他就不信，没了脑袋，他们还能继续猖狂！ 孔悬厌面色凝重，眼中寒意浮现。他视线绕过药尸，落在稍远些地方的孔嫣身上，而后眼底迅速蔓延上一层厌恶之意。 该死的，真是没完没了！乱七八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到底要干什么！！ 「四师兄！！」背后有人在喊他，呼喊声里带着些许激动的笑意。 「四师兄——」 孔悬厌一惊，像是忽的意识到什么，眼里所有的坏情绪顿时消散。他猛的转身，随即出现在他眼眸里是一个朝他飞奔而来的鹅黄色身影。 他眼眸颤动，错愕震惊之意赫然。 他恍惚剎那，鹅黄色身影已然跑到他身前，笑意盈盈扑入他怀中。他脸上震惊之色尚未褪去，却下意识伸手将她抱住。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曲涟兮双手环着他腰身，而后笑吟吟抬起头：「四师兄～」 孔悬厌低头望着曲涟兮，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可看着曲涟兮的漆黑眼眸里惊喜之意却迅速涌现。 第181页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欣喜，亦溢于言表。 「曲涟兮，」他唤她：「你回来了。」 曲涟兮笑着：「嗯，我回来了。」 她踮起脚尖，猝不及防仰头就在孔悬厌嘴上亲了下，然后再次将他抱紧。 孔悬厌眨了眨眼，有一瞬的愣住。 而后他笑了下，抬手揉了揉曲涟兮的头，眼神柔和。 曲涟兮转头蹭了蹭他胸口，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咳咳……」旁边的宋珏假意咳嗽提醒：「虽然我知道你们两个许久未见面，互相都想念，这会儿见着情绪也有些激动，但，我还在这呢。」 宋珏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又道：「恩爱请回房间秀，谢谢。」 曲涟兮笑眯眯侧头看向宋珏：「三师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宋珏挑了挑眉，轻耸了下肩：「我好啊。」 很快他又补充：「你们要是不在我面前搂搂抱抱，还亲嘴，我会更好。」 曲涟兮：「……」 孔悬厌：「……」 第74章 曲涟兮以她的灵力加固了干元山的结界。虽算不上是强大的结界阵法, 但这结界阵法的根本防御能力是「反弹」。 只要对方使用灵力攻击结界，便会被相同的力道反弹袭击回去。此阵法维持的时间根据施法者本身的能力大小而有长短的不同。 曲涟兮目前的情况，可维持两至三日。 她怀有身孕, 腹中孩子需要灵力滋养。干元山灵力不如覃苍山那般充盈，她恢复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结界身法施加后，她便觉着有些累。 孔悬厌将她带回自己房间歇息, 刚躺下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孔悬厌守在她身边，安静注视着她。他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算起来, 应有七个多月、将近八个月的时间。 自知晓曲涟兮怀有身孕,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她的肚子。这隆起的腹中，有着他与曲涟兮的孩子。 孔悬厌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看了会儿，片刻犹豫之后,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肚子。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是紧张，又有些担忧，混合难解的复杂情绪之后，最终化为了喜悦。 其实她这时候回来并不是好事，可见到她, 他仍觉着欣喜万分, 倍感愉悦。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眼中笑意越发深。他一手覆在曲涟兮肚子上, 一手轻轻握着曲涟兮的手, 手指小心翼翼摸了摸她手背, 眼神柔和, 里间是丝毫未加遮掩的爱意。 系统：【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对您好感度加十！】 系统：【当前总好感度：八十！】 曲涟兮安静躺在床上，睡相宁和，她睡的沉，没有听见一点系统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下来。 宋珏在结界前守了许久，他安静看着原本在结界外头张牙舞爪的药-尸们在触碰到结界后便被弹飞出去。孔嫣那边有些按捺不住，让黑袍道者前来帮忙，但结果也是难逃被结界反弹出去，即便是四人同时动手，结果也未曾改变。 孔嫣顿时恼怒，亲自动手，但还是被结界毫不留情的弹飞出去。 如今的曲涟兮已是完整的雪楹花灵树，是纯灵体，又在覃苍山待了那么长时间，修为大涨，她设下的结界，自然不是孔嫣可以随便破开的。 虽然恼怒，可孔嫣却不得不承认，曲涟兮加固后的结界很难破开，她如今看起来也与曾经那个只会被孔悬厌护在身后的小丫头不一样了。若是没看错的话，她好像是大肚子…… 是孔悬厌的孩子么？可她之前不是在覃苍山中？！ 有点奇怪。 孔嫣阻止了要上前帮忙的元菡萏，她道：「不必着急，这个结界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且就算是熬，也能熬死他们。」 元菡萏却道：「你真的觉得让他们多些喘息的时间是好事么？」 孔嫣冷声反驳：「你也看到了，我与我的四个手下都破不开这个结界，即便你夫君修为高于我们，可要真打碎这结界也需要耗费不少力量，届时齐徊闵执轩辕戟前来，你确定你夫君还能坦然应对？何况，如今还多了个以化灵的曲涟兮。」 「这……」 「他们已经被困其中，只有那么几个人，先熬他们一阵，里面早晚有人撑不住，届时我们再趁其虚弱时一举攻之，岂不更好？」 元菡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在理。」 「让药-尸继续，其余人守在这里，我们就先去山腰处的营地稍作歇息吧，若有情况，会有人来报的。」 「嗯，好。」 孔嫣、元菡萏暂时离开，叶珘留在这里。除此之外，孔嫣手下的四位黑袍道者，以及元菡萏的侍女仍守在此处，随时注意干元山的动静，阻止那些可能从干元山内跑出来的求救信息。 宋珏全程注视着外边的情况，他亲眼看见孔嫣与元菡萏离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发号施令的人已经离开，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然度过今晚不是问题。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顾柳依来了。她为宋珏带来了饭菜与茶水。 宋珏见到她，紧绷着的严肃神情稍和缓了些，脸上有丝笑意浮现。顾柳依也朝他笑了下，然后将饭菜摆在旁边地上，招呼他过来坐着吃。 宋珏过去坐下，拿起碗筷开吃。顾柳依给他倒了杯水，水杯直接递到他嘴边，他张开嘴，将水饮下。 第182页 「我帮你一起守吧，」顾柳依道：「孔悬厌要守着小师妹，大师兄要陪着二师姐，师傅与叶洵暂时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一个人守着太辛苦了。」 宋珏点头：「好啊。」 顾柳依一愣，眼神顿时亮起：「真的？」 「真的。」宋珏话语肯定：「今夜应当无事，你愿意陪我一起守，我又怎能拒绝？」 顾柳依笑起来：「那就说好啦，等会儿可不许赶我走。」 宋珏点头：「嗯。」 夜风骤起，寒意凌冽。夜空中悬挂一轮圆月，浅银色的皎洁月光安静洒向大地，周围星辰闪耀，一点接着一点的光芒将夜幕点缀。 深夜子时，一切都静下来，唯有夜色无声暗涌。 山门结界前，宋珏与顾柳依两人背靠着树、并排而坐。夜太晚，顾柳支撑不住倦意，倚靠在宋珏肩上睡去，宋珏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握着长刀，两眼冷静注视着仍在结界外张牙舞爪着袭击结界、又被反弹出去的药-尸们。 山中屋内，闻澊与秦芳意早已睡下，屋中无烛火。 齐徊闵坐于自己院中空地，身边是两个已空的酒罈，再其侧，是直-插-入地中的轩辕戟。他仰头望着头顶月色，脸色沉沉，而后又无奈着轻摇了下头，嘆息声随后而起。 齐徊闵院中小亭内，是不胜酒力已经醉倒的叶洵。他趴在石桌上，虽已睡着，可眉头却不由自主蹙起，脸色有些不安。 孔悬厌房间的门被人轻轻从里打开，而后有人蹑手蹑脚走出，很快又将房门关上。 曲涟兮一手托着小腹，一手提着衣边，轻着步子走入院中，而后屏着的气息才稍稍呼出。 孔悬厌在房间守了她许久，已经睏倦着睡去，曲涟兮不想打扰他，便自己出来了。 今晚夜色甚佳，月与星辰皆点缀与夜幕之中，风亦轻轻。若是在寻常，一定是个坐在屋顶上赏月的好时候。 「六九。」曲涟兮轻声呼唤。 眨眼瞬间，六九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尚未有其它言语，六九却先着急出声：「宿主，你是疯了吗？你竟然真的跑回这里来了！你不知道这里随时都有双方开打的可能，而这对你这样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吗！！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被六九一通说，曲涟兮不仅不恼，反而露出笑来。她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是吗？」六九一脸不相信：「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脑子不清醒！你还是赶紧回去覃苍山吧，那里才安全！」 「我不回去。」 「宿主啊……」 「我不回去。」曲涟兮语气不重，可话却坚定。 她好不容易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她才不要回去。她更不要在明知道干元山有难之时，自己却躲在覃苍山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曾经没能改变干元山灭山的结果，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死在了这座山上。现在她已知晓灭山之灾一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绝不要再见到当初的悲剧再次发生！！ 曲涟兮又道：「六九，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六九无奈，却还是问：「帮什么忙？」 「那个什么系统既然可以开启通道把我从覃苍山中带出来，我在想，它是不是也可以帮我对比一下我们干元山内和外面那些坏人的力量，看看两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六九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双方力量对比分析？」 「嗯……对。」她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可以。」只是单纯分析的话，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曲涟兮点了下头，又道：「那就现在吧。」 「好。」 六九随即消失在曲涟兮眼前。 而后曲涟兮脑中毫无徵兆的出现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不算重，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突兀，却也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随后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扫描准备中——】 【扫描双方：干元山内八人，结界外其余势力。】 【扫描范围：整座干元山。】 【扫描开启中，请稍候——】 曲涟兮站在原地安静等待。 等待系统扫描结果的过程中，她眨了眨眼，稍稍仰头望向夜空。再看一遍，她仍然觉得今晚夜色甚美。 干元山的夜色之美，是她在覃苍山时不能感觉到的。虽然是同一个月亮、同一片夜空，可她就是觉得这里的夜色更美，更让她觉着……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嘴角不由上扬些许，脸上有浅浅笑意浮现。 系统的声音在约摸一盏茶功夫后再次响起：【扫描成功——】 系统：【扫描结果显示，双方实力悬殊，若是正面对抗，干元山结界内八人全军覆没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系统：【另，干元山地基被某种不明物质侵蚀，地基不稳，如果发生爆-炸、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动静，干元山可能崩塌，山中生物会随着山塌而悉数覆灭。】 系统：【当前身处干元山内的威胁从高到低依次为：一条修炼数百年的蛇妖，一个元婴期修为的女人，四个金丹中期的道者，四个筑基巅峰期的女子，还有一堆无具体修为、但无痛感、不知疲倦的药-尸。】 曲涟兮：「……」 第183页 的确是实力悬殊。 光是那堆没有痛感、不知疲倦的药-尸大概就很难对付了。如若与那些正常的修炼者一对一、或是一对二，倒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偏偏药-尸数量太多，而他们人数有限。 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百年蛇妖和一个难搞的孔嫣。 曲涟兮开始思索。 师傅齐徊闵是元婴巅峰期，对付孔嫣，问题应该不大。 大师兄闻澊与二师姐秦芳意都是筑基巅峰期，他们擅长的分别是医术与制香，在修炼与打架方面比较弱，再加上二师姐怀有身孕，定是不能直接提剑跟药-尸打架的。 三师兄宋珏是金丹中期，顾柳依是金丹初期，四师兄孔悬厌是金丹期巅峰，五师兄叶洵……曲涟兮不太清楚叶洵如今的修为。 她记得，他之前被元菡萏练成怪物了，也不知现在恢复了没有。 还有自己，是灵，在覃苍山的那段时间修为大涨，可比拟金丹巅峰期。但是，她肚子显形太大了，万一不小心…… 曲涟兮眉头不由紧蹙起，眼里的担忧越发沉重。这样一算下来，这干元山的灭山之灾……难道真的要拦不住了么？ 曲涟兮忽的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母亲在临死前与那些闯入覃苍山的坏傢伙殊死一搏的画面。 如果…… 曲涟兮不由攥起衣角，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眼神微微闪烁着，好似在想着什么。 扫描结束后，主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消失，继而取代响起的是六九那带着几分担忧的嗓音：「宿主，你在想什么？」 曲涟兮缓缓回过神来，然后露出笑容，又摇头：「没想什么。」 「真的吗？」 「真的啊，」曲涟兮声音淡淡：「我只是觉得这里的处境真的好危险呀，有点担心。」 六九嘆气一声：「我都说这里很危险啦，谁让你跑回来的！」 曲涟兮笑了下：「就是因为这里危险，我才一定要回来的。」 如果没了干元山，没有了干元山上这些让她记挂着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在覃苍山上度过她那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余生。 就算结果真的无法改变、即便真的要死，她也要和这些她在意的人一起死在干元山。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也许来世投胎，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再相见。 曲涟兮抬头看了眼月亮，又眯了眯眼。 她道：「今晚的月亮好亮啊。」 亮得好似有些刺眼。 就像是烈阳。 第75章 翌日。 天初破晓, 天边泛起鱼肚白，沉寂了一夜的黑暗被渐渐明亮的天色驱散。没多久，天便彻底亮堂起来, 风起带动云涌，有一行飞鸟自云边飞过，留下隐隐痕迹。 山中静得出奇，只有几声很轻很轻的鸟鸣啼起。 孔悬厌伏在床边睡了一夜, 晨间睁眼醒来时，屋中寂静, 他稍蹙了蹙眉, 睡眼仍惺忪。抬头, 却不见本该睡在床上的曲涟兮。 他一愣，随即起身，搭在他肩上的披风瞬间落地。 短暂的恍惚从孔悬厌脑中闪过, 他弯腰捡起披风丢于床上，而后转身走向屋外。 院中却也无人，空旷无声，有种令人觉着不安的感觉。 孔悬厌立即跑出院子往外去寻曲涟兮。很快在厨房那边找到了与闻澊和秦芳意有说有笑的曲涟兮。 他急促的步伐在看见曲涟兮平安无事时缓了下来，紧绷着的着急情绪也很快缓和。他抿了下唇，松了心神。 曲涟兮眼角余光瞥见孔悬厌，随即露出笑意, 而后朝他招手：「四师兄！」 孔悬厌定了定神, 才走向他们。 他站于曲涟兮身侧, 轻着嗓音询问：「怎么起的这么早？醒的时候为何不叫我？」 曲涟兮笑：「我昨日睡得早、便醒得早。见你睡的熟, 便没打扰你。」 孔悬厌稍颔首, 又问：「在做什么？」 「我帮二师姐一起做大家的早饭呢。」 秦芳意笑道：「其实我跟小师妹说不必帮忙的, 她肚子都那么大了, 应该歇着，可她说没关系，我也不好拒绝，便让她帮点合适的忙。四师弟，你不会怪我吧？」 「二师姐言重，不会。」 其实这是小事，只是孔悬厌更希望曲涟兮待在自己身边。而且，她肚子确实太大，不比秦芳意才怀孕四月、肚子初显形，行动仍便捷。她更需要注意。 但曲涟兮许久不曾回来，好不容易能回来，她想和师兄师姐们待在一起聊会儿、一起做些小事，孔悬厌也不能说什么。 他只是叮嘱她：「多注意些，不要勉强自己。」 曲涟兮笑吟吟点头：「我知道的。」 早饭时间，齐徊闵和叶洵都来到这里，连守在结界前的宋珏与顾柳依也回来。 结界那边，一夜皆相安无事，偷闲吃顿早饭的时间大抵还是有的。何况，晚些时候该换人值守了，宋珏守了一整夜未睡，也要休息了。 时隔许久，干元山师徒七人，再加顾柳依同桌而食，有种久违的感觉，也觉着难得与高兴。 齐徊闵心中欣喜，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得体的话，便只笑着，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给大家都倒了一杯。 叶洵望着曲涟兮，眼神微微闪烁着，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视线却在落于她肚子的时候，将那些话悉数咽回嗓子里。 第184页 稍加思索后，他举起酒杯，笑道：「小师妹，之前，多谢你为我寻药，否则我不可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你们一起吃饭。这杯酒，我敬你。」 曲涟兮笑意温和，她拿起一杯茶，亦是笑道：「你是我五师兄，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现在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了。」 「好！」叶洵将杯中酒悉数饮尽。 曲涟兮慢悠悠将茶喝完。 这顿早饭，气氛轻松，欢声接着笑语，是难得的自在畅快。就好像外头那些危险根本不存在，亦仿佛他们如今只是在干元山上的一众自在修炼的师徒而已。 早饭结束后，孔悬厌与叶洵前去结界前值守，宋珏和顾柳依一起回了房间，闻澊与秦芳意在厨房收拾，齐徊闵唤了曲涟兮去说会儿话。 一时间，山内又重新恢复安静。 齐徊闵院中小亭内，齐徊闵与曲涟兮对面而坐。 齐徊闵为曲涟兮斟茶一杯，伸手递过去的同时，问她：「曲丫头，昨日我便想要问你了，你是如何从覃苍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的？该不会是覃苍山的结界失效了吧？」 曲涟兮伸出双手接过齐徊闵递来的茶，笑着道了声谢后，答道：「覃苍山的结界好着呢，没有失效。」 覃苍山内也不是只有她一个，若是有人袭击结界，自会有人去收拾。何况，那个自称是君后尊者残留的灵魂的流光，更是在覃苍山内晃荡，即便真有人打覃苍山的主意，她应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 流光性情古怪，摸不准她的作风。 曲涟兮缓了下，又道：「至于我是如何从覃苍山封山结界中出来的……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不太好解释，总之，我如今是在这里了，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齐徊闵点了下头，他抬手摸了摸鬍子，模样似是思索，而后眉头皱起，又有担忧：「可我觉得，你这时候回来着实是有些不妥。这山里边虽然安静，可山门那边……」 「我知道。」曲涟兮淡淡打断他的话。 齐徊闵一愣，却不解：「你知道？」 曲涟兮笑了下，却没有接齐徊闵的话，转而说道：「师傅，我能问问您，干元山现在这情况，您与师兄师姐们可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可以暂缓危机？」 听曲涟兮此问，齐徊闵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若是有办法，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坐在这里了。 自孔嫣与元菡萏带人将干元山围堵起始，干元山内便是一点求助消息都送不出去。孔嫣那女人心思深沉、做事狠绝，干元山虽有结界护着，可她却也为了防止他们逃脱也在干元山外设了另一道阵法。 别说是飞鸽了，就连灵力传音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拦截。外头药-尸众多，其余修道者也不少，正面对抗，他们几无胜算。 他们现在啊，算是被彻底困在干元山中了。 齐徊闵如实回答曲涟兮：「没有。」 曲涟兮又问：「若是孔嫣一行人带人强行闯开结界，正面对抗下，我们没有胜算，对吗？」 「是。」虽不愿承认，但这是事实。 曲涟兮眨了下眼，神色淡然自若。这个结果，她昨晚便知晓了，只是还是得亲自跟师傅确认一遍。 现在看来，干元山果真是孤立无援，灭山之灾……大抵也是难逃。 她忽的站起身来。 齐徊闵抬头看她：「怎么了？」 曲涟兮露出笑来：「师傅，我想见四师兄，我现在去找他，您不介意吧？」 齐徊闵愣了下，而后笑着摇了下头：「去吧去吧。」 「谢谢师傅。」 曲涟兮朝齐徊闵拱手行了个礼，哼着小曲，干脆转身离去。 齐徊闵坐于小亭中，眼神柔和望着曲涟兮离开时的背影，脸上很快敛回去，变成了无奈与忧心。 他断起茶杯，杯中茶水微微漾起两圈波纹，里间模糊倒映着他自己的面容。他紧抿着唇，眉心紧锁，若早些知晓孔嫣那个歹毒的女人会直接领人围山，就该早点让孔悬厌那臭小子回京都的。 起码，三日前他收到神水窟来信时，就该让他回去。不然也不至于他们整个干元山的人都被困在此处，若真遭灭山之灾，怕是连一个都留不下。 可怜芳意与曲丫头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儿…… 齐徊闵闭眸，深吸口气，却仍难抵心中愤懑，手里不由使劲。「啪嚓」一声，茶杯碎裂，茶水溅了满身。 「唉……」 山门结界处。 曲涟兮过来前，先绕道去了趟厨房，闻澊和秦芳意还在那里，她和他们聊了几句，而后顺带了一盒茶点过来。 她提着食盒来时，孔悬厌正和叶洵说着什么，隐隐能听见他们的话语。两人并排而立，中间隔着一人左右的距离。 曲涟兮笑着过去，单手挽住孔悬厌手臂：「你们在说什么呢？」 见是曲涟兮来，两人凝重的神色瞬间和缓些许，几乎同时放柔和。 孔悬厌眼里很快浮现出一丝担忧：「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我在里面也是闲着，倒不如过来陪陪你。」曲涟兮举起食盒：「我从厨房那边给你们带了些茶点来，等会儿要是累了，可以吃点。」 孔悬厌问她：「你觉得这里看起来像是适合吃茶点的地方吗？」 「为什么不适合？」曲涟兮笑着：「反正外边那些东西暂时也进不来，你们稍稍放松也是可以的。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加固的结界？」 第185页 「……」孔悬厌扶额：「没有不相信。」 「那就坐下歇着吧，站着多累啊。」 曲涟兮一把将孔悬厌拽下坐着，而后笑着朝叶洵招手，示意他也和他们一起坐着。 叶洵很配合的坐下。 三人并排坐在一起，孔悬厌在左，叶洵在右，曲涟兮在中间。 曲涟兮带来的那个食盒被放在他们身后些许的位置。而他们身前不远处的结界外是坚持了一夜、如今还在奋力朝结界攻击而来的一众药-尸们。 叶洵的视线绕过结界外的药-尸，落在药-尸身后那个屹立不动的黑衣男子身上。 那是叶珘。叶洵的五官与他很相似，脸上没有表情时几乎一模一样。 叶洵年幼时，叶珘便去世了，他对于这个父亲其实没有多少印象，只是隐约记得他是个说话很温柔的男子，哪怕是妖，也觉得他话语温暖。可如今看着，他那被黑纹满眼的面容、瞧不出一丝感情的眼睛，和当初被元菡萏操控成怪物时的自己多么相似。 他复生了，却又好像没有。 叶洵神色有些复杂，不忍再看般匆忙收回目光。低头时，看见曲涟兮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根树枝正在地上画着，像是图样，又似乎是什么符号，样子很奇怪。 曲涟兮身侧的孔悬厌也是盯着她画的东西面露疑惑，显然并没有看出来她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叶洵眯了下眼，不解：「小师妹，你这是在画什么？」 「这是好运符咒，」曲涟兮笑着回答：「希望这个好运符咒能够保佑大家平安，脱离危险。」 叶洵道：「要是这个符咒真的管用就好了。」 「试试嘛，说不定管用呢。」曲涟兮扭头看向孔悬厌，用手肘轻撞了他胸口一下，笑问：「四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孔悬厌挑眉，抬手按在曲涟兮头顶揉了揉，很配合应答：「对。」 他又补充：「说不定就实现了。」 曲涟兮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就是就是。」 叶洵笑着摇了下头：「行，你俩一唱一和的，我说不过你们。」 曲涟兮轻轻笑出声来。 临近正午时，孔嫣与元菡萏出现了。 孔悬厌和叶洵都懒得看她们，没好气的看向别处，甚至还走远了些，背过身去。光是眼睛见着她们，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曲涟兮却是淡然，无所畏惧般迈着步子走到结界前，而后面带微笑朝孔嫣的方向招了下手，像是示意她过来。 孔嫣一愣，倒是诧异。 孔悬厌也是讶异，立即去到曲涟兮身边，着急询问：「曲涟兮，你这是做什么？」 曲涟兮道：「没事。」 孔悬厌：「……」 孔嫣随即上前来，将曲涟兮上下打量一番后，最后视线与曲涟兮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对上。 视线汇聚的瞬间，曲涟兮朝孔嫣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孔嫣眯了下眼，甚是不解，这臭丫头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何对自己笑？还有，她竟然真从覃苍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了、还怀有身孕！ 这臭丫头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似乎没有并没有看到的那般简单！ 孔嫣红唇轻启：「你有事？」 曲涟兮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孔嫣疑惑不解，却还是追问：「什么秘密？」 「你……」曲涟兮笑了下：「会、不、得、好、死。」 「……」孔嫣脸上表情瞬时僵住，眼底有丝怒意迅速涌现：「臭丫头，你说什么！」 曲涟兮脸上丝毫没有惧意，淡定十足再次开口：「像你这种恶毒的女人，一定会不得好死。」 她凝视着孔嫣那张满是怒意的面容，眼底寒意骤然而生：「你一定会死在干元山。」 「一、定。」 第76章 曲涟兮的话毫无疑问激怒了孔嫣。 孔嫣一掌击中结界时, 被结界反弹出几步开外，手臂收到反弹力的震动而微微颤抖。她转头瞪向曲涟兮，眼里满是怒意。 曲涟兮倒是一点儿没害怕的意思, 反而有些小小得意意味的朝她挑了下眉。 孔嫣咬牙，该死的臭丫头！你就得意吧，我看你还能在里面得意多久！！ 孔嫣愤然离去。 曲涟兮这才收回目光，脸上笑容尚未完全绽开, 扭头便对上孔悬厌严肃面容。她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有点心虚。 她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两步, 没什么底气的解释道：「我就是过过嘴瘾嘛……反正她又进不来……」 孔悬厌脸上严肃之意稍稍褪去, 无奈摇了下头：「你啊。」 曲涟兮立即露出笑来, 伸手抓着孔悬厌的手腕轻晃了晃：「哎呀，我这不是看她在外面那么嚣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嘛。反正她现在也进不来, 我气气她。」 孔悬厌抬起另只手在曲涟兮额间敲了敲：「你现在气她也气到了，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你挺着大肚子，还真准备一直待在这里？」 「不行吗？」 「不行。」 曲涟兮撇了撇嘴：「好吧。」 她知道孔悬厌是怕她在这里累着，她也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该做的事也都做好了，那就该回去了，不能让孔悬厌为自己分心。 她道：「那我先回去了。」 第186页 「嗯。」孔悬厌轻颔首, 抬手用手背从她脸颊上轻抚而过：「回去好好休息。」 曲涟兮乖乖点头：「嗯！」 孔悬厌目送曲涟兮离开, 直至她身影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 他才依依不捨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稍缓了下, 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结界, 凝重担忧的神色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一声很轻的嘆息响起后, 他转身往叶洵那边走去。叶洵坐在之前的位置, 盯着地上看，似是有些出神。 孔悬厌走过去后才发觉叶洵正看的出神的是不久之前曲涟兮用树枝画下的好运符咒。他挑了下眉，有些诧异。可却也仅仅只是有短暂瞬间的诧异，并未出声打扰叶洵。 他绕到另一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盯着结界那边。 曲涟兮从孔悬厌那儿离开后，并未直接回房间休息，而是去了后山。药-尸们都聚集在山门处，后山这片区域倒是安静，初看之下，仿佛一如往昔。 曲涟兮顺着林间小道一路走去，熟悉、悠然自得的感觉从心底涌出。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洒下，斑驳光影伴随着些许阳光的暖意安静落在她身上。她嘴角忍不住上扬，愉悦溢于面容。 随后有风起。 微风从树林的另一边吹拂来，吹动林中树叶沙沙作响，而后轻轻的扑落在曲涟兮身上。她伸出手，任凭卷带着凉意的风从她手掌抚过，又从指间缝隙中熘走。 曲涟兮闭上眼，感受着此间舒适的风，脑中思绪瞬转，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缓缓睁开眼，继而深吸口气，双手合十在身前，掌心凝聚出一道白色灵光，眨眼间化为不计其数的、被她捧在双手间的暗棕色种子。 趁孔悬厌守在结界前、此时无人管她，她一人在干元山后山绕了一圈，将手里的种子撒在干元山边缘区域。 种子落地，很快便陷进泥土里。种子生出根，迅速往下蔓延。 曲涟兮凝神施法，付出体内一半的灵力，让散落在干元山四处的种子在地底生根，根系蔓延生长，最后连接，将它们孕育而来的灵力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土壤中，随之将那侵蚀着干元山地基的黑色阴影净化而去。 种子连接成大片，以一条一条的根丝在干元山山中土地内扎根绵延。 正午之前，曲涟兮回到孔悬厌房中，秦芳意前来唤她去吃午饭时，她坐在屋中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好似她一直都在这里。 与秦芳意一同走出房间，阳光照耀而下时，有一瞬晃眼，曲涟兮下意识偏低下头避开那略微刺目的光。睁眼时注意到孔悬厌院中草地上有一片生出一指高的绿芽。 绿芽娇嫩，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昨夜天色太暗，曲涟兮没注意，今日早些时候她走的匆忙，却也没注意到。如今看着，倒是觉得意外。 她问出声：「二师姐，这草地上种着的是什么？」 秦芳意顺着她视线看去，眨了眨眼，笑道：「好像是紫楹花树。」 曲涟兮愣了愣，诧异：「紫楹花树？」 「是啊，四师弟亲手种的呢。」秦芳意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是思索：「好像还是你们去京都之前的事了，他不喜欢花的，也不知他当时为何要种，我想，大概是闲来无事吧。」 秦芳意笑着：「毕竟，山上多闲，打发打发时间。」 曲涟兮也跟着笑了下，视线重新落到那尚是绿芽的紫楹花树上。她眼眸微微闪烁着，有一瞬恍神，似是倏忽之间想到了什么。 秦芳意问她：「小师妹，你怎么了？」 曲涟兮回过神来，笑得自然：「没事。」 午饭后，曲涟兮去给还在结界那边的孔悬厌与叶洵送饭。 他们吃东西时，她便拿起树枝在地上画着她的好运符咒，一个接着一个，画了好长的一排。 叶洵去数了下，正好是十个。 叶洵问她：「小师妹，为什么你画了十个好运符咒？」 曲涟兮笑着回答：「十全十美嘛～」 叶洵也笑：「有道理。」 之后曲涟兮回去。 再之后，一切如常，结界还在作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暂时安全。 直至翌日晨光破晓时，结界被药-尸砸开了一道缺口，而后缺口处往周围成裂状蔓延开。 「啊——」药-尸的吼声从缺口传进结界中。 孔悬厌顿时凝神，瞌睡着的叶洵即刻清醒，与孔悬厌并排站立，神色凝重，心中不由紧张。 那道被破开的缺口没有自动恢复，显然，这结界已快支撑不住。 孔悬厌道：「叶洵，去找齐老头，快！」 叶洵点头：「好！」 叶洵转身往里跑去。 得知结界被破开缺口且没再恢复癒合的孔嫣很快出现在结界前，也出现在孔悬厌视线中。 孔悬厌眯了下眼，眼眸随即被寒意覆盖，心中对她的恨意在见到她的瞬间骤然滋生，不可控的覆盖至他的整颗心。 孔嫣笑吟吟望着他，红唇轻启，笑而出声：「就算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不过，你要是能够劝你师傅将他的轩辕戟交出来，再将你的神心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干元山的其他人。」 孔悬厌嗓音冷冽：「天都亮了，你还在做梦呢？」 孔嫣却也不恼，只又道：「也许你和你师傅并不惧怕与我们一战，可……曲涟兮呢？她肚子那么大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她腹中胎儿可就保不住了，她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你觉得，你能一面挡着我们，一边护着她安然无恙吗？」 第187页 「如果你愿意交出你的神心，我可以看在她怀的是你的孩子的份上，放过他们。」 孔悬厌眯了下眼，眼神更为冷冽，心中生出的怒意更甚之前。 放过他们？ 呵。他嘴角扯过一丝冷笑与不屑。 孔嫣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当初她既然能欺骗父亲的感情，抽他的神髓、挖他的心，他就不觉得她会放过曲涟兮和曲涟兮腹中胎儿。 何况，她想要得到轩辕戟与自己的神心，不就是为了进入覃苍山么？有这个目的在，她更不可能放过曲涟兮。 信她？他但凡是有一丝半点的信她，那他绝对是蠢货！ 孔嫣身边的四位黑袍道者上前，齐力对准结界缺口一击而下。「啪嚓」声响，结界又破开一道更大的缺口，有药+尸趁机往前挤。 孔悬厌唤出佩剑紧握在手中，而后往前挥去，将那些试图从结界缺口处挤进来的药-尸噼砍成两半。 可药-尸没有感觉，自也不会觉得害怕。 前面的药-尸被砍成了两半，后边的药-尸仍然不管不顾的往前挤，从结界缺口处挤进来的药-尸越来越多，孔悬厌一剑砍一个，却也难抵数量众多的药-尸。 宋珏与顾柳依随后赶来，唤出各自的长刀与灵剑帮孔悬厌一起击退药-尸。 孔悬厌提醒他们：「不要在这些药-尸身上浪费太多力气，它们后边那些人就等着我们力气耗尽后再一举攻进来将我们拿下。」 宋珏点头：「知道了！」 知晓情况的齐徊闵跟着叶洵一道前来，他试图将结界恢复，可那缺口实在太大，他补不了。 现在补，也为时已晚。 该进来的，也都已经进来了。 齐徊闵召出轩辕戟，戟身灵力萦绕，他一握而重重掷地，猛烈灵力横扫而过，将身前一众药-尸沖飞出去。 叶洵使出灵剑，与孔悬厌一行人并肩而立。 孔悬厌问叶洵：「曲涟兮他们呢？」 叶洵低声应答：「二师姐与小师妹皆有身孕，不便来此，大师兄在里面照顾她们。过来时，师傅给她们在的屋子设了道屏障，她们暂时无碍。」 孔悬厌轻「嗯」了一声，可心中的担忧却并未因此消散。 不知为何，总觉着有股极其不安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似乎，那股古怪的不安之感并非来自身前可见的危险。 齐徊闵已出，孔嫣自也不会闲着。 她与四位黑袍道者悉数上前，元菡萏领着叶珘和侍女随后而至。双方对峙而立，实力悬殊明显。 孔嫣笑道：「齐徊闵，交出轩辕戟和孔悬厌，我可以饶你和你其他的徒弟们不死。一条命和一把戟，交换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可是很划算的交易。」 「呸！」齐徊闵蹙眉，脸上厌恶情绪赫然：「你做梦！」 孔嫣眯了下眼：「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 她往后瞥了眼：「元夫人，该你夫君出手了。」 元菡萏示意叶珘上前，叶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听从命令般上前，站在了齐徊闵前边。齐徊闵知晓他是修炼数百年的蛇妖，如今又被练成傀儡怪物，修为更是大涨，对付起来，不会容易。 齐徊闵握紧轩辕戟，神情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叶珘掌中凝出一道黑气，欲朝齐徊闵抬掌拍下去时，身后不远处，一支金光箭猛然飞出，朝叶珘射去。 叶珘将攻击收回，抬手将那支朝他射-来的箭抓住在手中。 灵力凝聚而成的箭，被握住的同时便散去。 眨眼瞬间，多支金光箭齐齐射出，目标极为明确是朝叶珘而去的。 周围人见状，有一瞬茫然，可孔悬厌却知道，那是曲涟兮的金藤长月弓射-出来的灵箭。看来，她并未老实待在里面。 元菡萏见状，一声令下，让她的人即刻动手。 孔嫣的人也随后动手。 混战随即开始。 齐徊闵与叶珘已动起手来，宋珏与顾柳依两人对抗四位黑袍道者，叶洵独自对付元菡萏那四个侍女，孔悬厌提剑上前，朝孔嫣袭击而去，孔嫣飞身后退，拉开他们与那些混战之人的距离。 旁边药尸趁此机会开始袭击干元山众人，原本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对抗局面因为它们的掺和而有些失去平衡。 曲涟兮握着金藤长月弓，灵力化为箭，箭端直至药-尸群后的元菡萏。所谓，擒贼先擒王，元菡萏是控制这些药-尸的根本，只要将元菡萏解决掉，这些乱来的药-尸也就不成问题了。 她凝神，箭端确定无误后，用力射出。 灵箭飞出，直指元菡萏，眼看那一箭要射中元菡萏。元菡萏却忽的露出个笑来，她后退两步，身前一个身影猛的扑来，替她挡下了那支箭。 是叶洵。 箭身刺穿他的肩膀，有血顺着伤口大颗大颗往下滴。 曲涟兮错愕，这是怎么回事？五师兄怎么挡在元菡萏身前？！ 叶洵两眼失神，好像在一瞬间失去控制。他觉着意识迷离，明明刚才他才挡下侍女的一剑，眨眼他便挡在了元菡萏身前。 这不是他自愿的…… 不是他自己要来挡的…… 叶洵稍抬起头，眼眸微微闪烁着，有些不可思议。 元菡萏却笑了声：「乖儿子，你不会以为齐徊闵用药帮你散去了体内的部分毒，你就能自由了吧？你好像忘了，除了毒，你身体里，还有个蛊。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解开。」 第188页 叶洵瞬间睁大眼，嘴角有一丝血迹滑下，眼眸颤动，不可置信：「你……」 「你就算是死，也无法摆脱我的控制。」 「……」 失去了叶洵制衡元菡萏的侍女，双方对抗局面瞬间失去平衡。 那四个侍女趁机去攻击稍弱一些的顾柳依，顾柳依不备，右肩、后背皆被砍下几剑，猩红却温热的血渗透衣裳，渐渐显现出来。 顾柳依咬牙，将到嘴边的疼痛咽下。 局面骤转。宋珏一人对抗四个黑袍道者，很是吃力，身上伤口一个接着一个，而受伤的顾柳依支撑着身体抵御那四个侍女的进攻。 孔嫣将孔悬厌牵制，他想回来帮忙，却没能成功。 齐徊闵与叶珘更是打的不可开交，根本无法分神。 曲涟兮站在不远处，望着朝她挥舞着胳膊跑来的药-尸们，手中紧握着的金藤长月弓忽的消失。她深吸了口气，又悠悠呼出。 看来，干元山的人果然不是这些坏东西的对手。 显然，必须要付出些什么作为代价才能护住这里的人与物。 既然攻击元菡萏失败，那么，就只能转而去解决当前最强大的敌人，叶珘。没了他，师傅便可以去对付别的傢伙，那些东西绝不会是师傅的对手。 虽然这是下下策，但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曲涟兮瞬间凝神，她一手托着肚子，一边微微屈膝，她闭眸，将她体内目前所有可以凝聚的灵力悉数凝聚于丹田，在那些药-尸跑到她面前之前，她借力，一个箭步沖了出去。 她周身被灵力包裹，身体随即泛起一层白色的光。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珘冲过去，毫不犹豫将他撞飞至半空中。齐徊闵有一瞬的错愕，尚未来得及呼喊出声，她转身便是一个膝击，猛然击中叶珘的后背，她没给他缓和的余地，继而一脚接着一脚猛力踹击，空中回旋一周后，又是奋力一击，继而踩着他的身体将他击落回地面。 「砰——」 「砰砰！！」 「砰砰砰！！！」 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洞，且仍在往底下伸展而去。 「曲丫头！」齐徊闵惊呼出声。 「夫君！！」元菡萏慌喊出口。 被曲涟兮强力砸开的洞一直往下蔓延，越往下、越幽暗。隐隐有白光从幽暗洞中闪现，又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冲击着洞壁。 而后有一阵强烈的白光自洞中乍泄而来，白光刺目，让人睁不开眼。混战被迫暂停缓片刻，众人皆是错愕，不懂这是何情况。 很快，有东西从那深不见底的洞里冲出来。地面随之震动，就连整个山体好似都在摇晃。 呼吸之间，有大簇大簇的树枝从洞中迅速冲出，直往上顶去。 树干随后自洞中而出，树根穿透洞底山壁，绵延至整座干元山，将整座山的山体牢牢稳固住，往上冲出的树枝得空间后往四周肆意伸展蔓延，片刻之间，茂密生长着绿叶的树枝将半个山头都遮盖。 最后显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棵参天大树。 树巨可遮云，风过只留片余音。 干元山好像忽的静下来了。 「曲涟兮！！」 忽有嘶喊声破开此间寂静。 似是震惊，又好似是哽咽。 第77章 孔悬厌举剑奋力一挥, 将孔嫣击退，转身一跃落于那棵自地底涌出的参天大树前。 他脚步有些匆忙，前行时不由踉跄了下, 差点摔倒。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往前冲去，伸手抚上树干。 树干粗糙，并无一丝温度。 「曲涟兮？」他嗓音克制不住的发颤, 眼眸颤动，有一层水汽迅速氤氲覆盖满眼眶。 他眼角顿时红了, 连呼吸都不稳。 「曲涟兮……」 孔悬厌手中握着的剑不稳, 「哐啷」一声后落地。他双手扶着树, 将自己的灵力不停的往树干渡入，试图以此从树上寻找一星半点曲涟兮可能存活的可能。 齐徊闵随后上前，脸上写满了震惊, 却也替孔悬厌及时挡下了趁机要攻击而来的孔嫣，与她对抗出数丈外。宋珏与顾柳依搀扶而立，动作虽停，可身前人尚未散开，将他们包围其中。 元菡萏愤然上前，大喊出声撕裂此时诡异的寂静：「夫君！」 「把我夫君还给我！！」 她脸上表情近乎扭曲，瞪着双眼朝孔悬厌所在跑去,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对准孔悬厌的后背, 举起后便是毫不犹豫朝他刺下去。 而后是什么东西划破血肉的撕裂声。 「哐当——」元菡萏手中握着的匕首忽然掉落在地。 她两眼皆是错愕, 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从后直刺入贯穿她身体的那柄长剑。她艰难扭头, 此时站在她身后的, 正是握着刺入她身体那柄长剑的叶洵。 叶洵嘴角渗出的血丝尚未擦去, 望着元菡萏的眼眸里满是冰冷。他一咬牙，奋力将剑抽出。 「噗——」元菡萏一口鲜血吐出，身体瞬时失去中心，轰然倒地。 「夫人！」 元菡萏的侍女惊呼出声。 她们转身要回去救元菡萏，宋珏与顾柳依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提剑阻拦，将那些人挡下。 元菡萏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不敢相信居然是叶洵强行突破自己对他的控制、又趁机刺了她一剑。她口中有血涌出，艰难出声：「杀了我……你也会……死……」 第189页 叶洵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元菡萏身前。他以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是一剑狠狠往她心口刺了下去。 叶洵那一剑贯穿她身体，自她心口刺下后，剑刃甚至戳入她背后土地。 而后他将剑从她身体抽出，扬起一阵血，血在半空中连成条条血线，又缓缓溅落在旁侧。 元菡萏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神情尚未消退，便没了气息。 叶洵忽的笑了一声，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好像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剑倏忽脱落，掉在地上。他眼前画面渐渐模糊，像是骤然失去所有支撑身体的力气般，直直往后倒去。 他肩上伤口有血流出，将他衣裳浸染，血腥味蔓延至他鼻间，失力感在此刻感受到极致。 元菡萏死去，受她所操控的药-尸顿时失去控制般纷纷倒地，它们仍在挣扎，却好似没有力气再爬起。 周围情况瞬间转变。 孔嫣见状，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随即喊出声来：「杀了孔悬厌！」 在底下的四位黑袍道者瞬间收了对付宋珏的动作，同时提着刀剑朝孔悬厌而去。 宋珏出剑阻拦，却只挡下了其中两个，还有两个，仍朝孔悬厌袭去。 孔悬厌双手扶着树干，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进树中，全然不管背后如何。眼看那两个黑袍道者手中刀剑要刺中他身体，自空中迅速冲出一把巨剑，猛然而来，灵力冲击横穿而过，将黑袍道者击退。 血桐自半空而降，巨剑眨眼间重回他手。 他护在孔悬厌身前，周身灵力涌动，而后举起巨剑，半点不犹豫朝黑袍道者袭击而去。 乔骄带着神水窟弟子随后而至，加入对抗，情势瞬间反转，原本处于弱势的干元山此刻已占据上风。 四位黑袍道者被拿下，元菡萏的四个侍女也不敌他们被擒拿下。 孔嫣不是齐徊闵对手，想逃，却没成功，最终被齐徊闵用金绳捆住后从半空中丢了下来。 孔嫣不敢相信，她精心策划这么久的计划居然就这样失败了！都是因为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曲涟兮！！ 要不是因为那个臭丫头拼力将叶珘压制在山底，元菡萏便不会情绪激动后被偷袭，那些药-尸便不会失去攻击力，她也就不会被擒住！！ 该死的！！！ 曲涟兮那个臭丫头为什么不在覃苍山待着！为什么要跑出来破坏自己的计划！！这原本是个一定会成功的完美计划！！！ 孔嫣满眼怒意，心中愤恨赫然。既然计划失败了，那就让这座干元山与自己一起去陪葬吧！ 她迅速施法，将要召唤三月前她种在干元山山脚处、慢慢侵蚀干元山地基山脉的「宝贝们」，可…… 她施法后，干元山却并无任何动静。 她不相信，再次施法，可还是如此。 第三次施法，她加大了灵力召唤，可结果却并未有任何改变。 不可能…… 孔嫣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她那些「宝贝们」明明侵蚀了干元山的地基与山脉，为什么没有动静？为什么…… 她猛的看向那棵曲涟兮身躯化成的参天大树，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忘了，曲涟兮是雪楹花灵树，是纯灵之躯，她以身化树，树根绵延至整座山，便能将这山中的污秽与邪祟悉数净化掉。 包括被她压制在那山底之下的叶珘。 「哈哈哈……」孔嫣忽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早知如此，当初在京都时，便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曲涟兮！ 她表情疯狂，五官近乎扭曲，眼里满是不甘心，可却无法改变她现在已经失败的结果。 孔悬厌深吸口气，将贴在树干上的双手缓缓收回。他转身，神情颓废，眼神冷冽如冰窖。 他往孔嫣走去，他掌心灵力召唤，掉在地上的剑瞬间飞回到他手中。 他剑指孔嫣，怒与恨在心中交杂混合。他很想一剑割破她的喉咙，让她就此死在这里。 可又觉得，她这般歹毒，想必血都是臭的，不能让她的血脏了这片地。 她不配死在这里。 「血桐。」孔悬厌冷冷出声：「把她带回神水窟。还有，告诉我父亲，不要直接杀了她，废了她的修为，然后将她锁在神水窟最深处那座不见天光的水牢里。」 血桐点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嗯！」 孔嫣脸上笑容一僵，眼里迅速浮现出一抹错愕。但那抹情绪很快消失。 她低下头，再次笑出声来。 她体内灵力迅速暴动，身体泛起一层古怪的白光，她瞪看着孔悬厌，红唇勾起，笑道：「我的确是输了，但是你也没有赢。」 「孔悬厌，保住了干元山，但失去了曲涟兮和你们的孩子，你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吗？」 「哈哈哈哈哈！」 肆意疯狂的笑声之后，她身体上散发的白光猛烈而刺眼。 而后「砰」的一声巨响，她体内灵力暴动，从她体内迅猛冲出，将她身体直接炸开。 周围之人被忽然炸开的灵力冲击横冲而去，被迫后退出一段距离。再睁眼时，便已不见孔嫣。 她调动体内所有灵力，自爆修为，身躯化为齑粉，随着风消散而去，不给孔悬厌一点儿可以折磨她的机会。 第190页 她对别人狠，对她自己，也是毫不手软。 孔悬厌眉心紧蹙，嘴唇紧抿，眼中闪烁着沉重又复杂的情绪。 他转身看向齐徊闵：「其它的人，你看着处理吧。」 齐徊闵点头：「知道了。」 但很快他又道：「这些人倒是不难处置，但那些药-尸……它们体内都有剧毒，如若擅自触碰，被感染的可能性极高。可又不能将它们放在那里不管，也不能随便丢弃……」 「唉。」 嘆息声刚落，不远处有阵阵白光显现，而后自地面腾起，连接成一条一条的白色光线，牵引至倒地不起的药-尸上。 齐徊闵与孔悬厌对视一眼，宋珏和顾柳依相视一看，四人皆是诧异不解。 顾柳依问出口：「那是什么？」 药-尸在白光照耀下，它们的身体上的黑斑与萦绕着的黑气渐渐消散，将它们恢复到被炼制成为药-尸前的模样。 它们都是被活人炼制而成的。它们只是寻常人，不像叶洵是半妖、还有修为助他支撑身躯，它们也没有得到及时的祛毒，如今，虽恢复原本样貌，却也救不回性命。 但，它们体内的毒已散去，现下不过是寻常尸-身。 孔悬厌走上前去，那散发出白光的位置正是不久之前曲涟兮用树枝画下那所谓「好运符咒」的地方。符咒已起效，作业也已结束，现在只剩下几道普通的符咒咒印痕迹。 孔悬厌紧抿着唇，眼眸却剧烈颤动。 曲涟兮，原来你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曲、涟、兮！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曲涟兮，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眼眶一瞬酸涩，眼前视线顿时模糊，他眨了下眼，有热泪从眼中滑落，滑过脸颊、自下颚滴落。 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 你怎么能这样…… 他胸口气息不畅，一口气没缓过来，呼吸一滞。他心中情绪翻涌难控，激动之下，一口血吐出。 红且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地上的好运符咒上，而后眼前一黑，身体往前直倒下去。 「孔悬厌！」 「四师弟！」 系统：【恭喜宿主，阻止干元山灭山之灾副本线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当前状态：待激活。】 系统：【嘀——危险警告！危险警告！！无法探知宿主生命特徵！！！】 系统：【宿主生命特徵消失！宿主生命特徵消失！！】 系统：【警告，系统无法探知宿主当前任何的生命特徵，如若宿主在五分钟后仍无反应，系统将判定宿主死亡，同时宣布攻略任务失败。】 系统：【嘀————】 五分钟后。 系统：【系统判定宿主失去所有生命特徵，已死亡。】 系统：【攻略主任务失败。】 系统：【系统将在三分钟后解除绑定。】 系统：【嘀——】 第78章 干元山下雪了。 这场雪来的比往年早了些, 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将整座山峰覆盖。山中屋舍、林间树木，还有那迎天而上生长的雪楹花树皆被白雪覆盖。 放眼望去, 入目尽是刺眼的白。 孔悬厌尚在昏迷，齐徊闵已为他运气疗伤，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是何缘由一直没醒。 血桐与神水窟弟子帮忙将干元山的乱摊子处理好后, 返回京都复命。他们来次，是因前几日飞鸽传信并未得到回覆, 顾麟干觉着不安便让血桐前来瞧瞧, 没想到干元山果真出事, 他们来的倒也及时。如今事情结束，自该回去禀告此处事宜。 齐徊闵将那些被擒住的人交给血桐，让他带回去让顾麟干处置。他们干元山本就人少, 又刚经危机尚未和缓，实在是没心思再去管其他人的事。 宋珏与顾柳依皆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未曾伤及经脉与根本，秦芳意为他们处理伤口，煎药调理身体。 叶洵陷入昏迷，他强行沖开元菡萏的控制，遭到反噬, 受伤严重, 经脉断开几处, 差一点便要断气, 所幸齐徊闵及时稳住了他心脉、将他最后一口气封在他体内, 才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闻澊从死去的元菡萏身上找到了「生蛊」, 只是如今叶洵重伤昏迷, 尚且没有让生蛊进入身体后对抗他体内死蛊的力气，若是强行将生蛊放入他体内，只会适得其反，被蛊虫反噬。 闻澊用多种药草炼药，一边替他稳住心脉，盼着他早些醒，一边又将生蛊好生养着，等叶洵醒来，便可将这生蛊放回他体内，届时生蛊与死蛊相生相剋，叶洵体内的蛊-毒便可化解。 只是，在那之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理才可让他的身体恢复到最初时正常的状态。 落雪日暮色时分，齐徊闵踏雪来到干元山山门那棵雪楹花树前。 雪还在下，随着寒风飘飘摇摇而来。雪楹花树树枝上皆覆上一层凉凉白雪，时不时有堆积过多的雪自枝头掉下，软绵绵的落在地上白雪处。 齐徊闵仰头望着眼前的树，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很快化为了沉重的无奈。 而后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随着落下的雪花一併而来。 离那日之事已过去数日，树无动静，树底下亦无动静。 过分的安静，静得让人很是不安。 第191页 齐徊闵伸出手轻碰了下树干，树干粗糙且冰凉，有几层薄薄的冰霜叠加蔓延至整棵树身。他嘴唇微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摇了下头，随即收回手，转身离去。 此后又过了三日。 血桐将孔嫣自爆修为而死的消息带回给顾麟干时，顾麟干有一瞬失神，却也很快恢复如常，只轻轻道了句「知道了」，便再无它言。 孔悬厌不在京都，神水窟诸事仍由血桐与蓝影管理，顾麟干依旧闭关不出。 干元山上，宋珏与顾柳依在闻澊与秦芳意照料下，伤势近乎痊癒，如今已恢复先前那般精神抖擞模样。 叶洵也醒了，齐徊闵助他运功恢复灵力，再配合闻澊调制出的丹药进行调理，他身体表面上的伤口渐渐癒合，内伤也在恢复之中。 叶洵醒来的第三日，状态恢复良好，体内也积蓄了不少灵力。闻澊徵得叶洵同意后将生蛊让他吃下。吃下生蛊后没多久，体内死蛊便开始反抗它的存在。 两者相斗，难受的自是叶洵。 只不过他向来能忍，这种程度的难受其实比不过当初被餵下死蛊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紧咬牙关，哪怕额间有大颗大颗冷汗珠滑落，脸色已是苍白，却也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他很清楚，只有挺过来这阵痛苦，他才算是真正的自由。没了体内制约自己的蛊-毒，即便是修为不如之前，也是值得的。 之前他能忍受那些痛苦，现在也可以。 叶洵的情况开始好转，虽然修为降到了被炼制成怪物之前，但失去的修为还能再修炼回来。何况，他是半妖，原本就能活得比寻常人类要久，不过是多花些时间修炼罢了，于他而言只是小事。 可，孔悬厌一直没醒。 齐徊闵和闻澊轮流给他看过，能用的法子都用了，能给他服用的汤药都给他喝了，顾麟干也派人从京都送来了些补品，但……他就是不醒。 仿佛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秦芳意端着煎好的汤药来时，她望着床上睡着不醒的孔悬厌，满眼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他是自己不愿意睁眼醒来，哪怕他们用再多的法子，也都于事无补。 秦芳意想，除非小师妹回来，否则他不会醒。 可小师妹…… 秦芳意将药碗放下，走到房门前抬起头远远望着那棵参天而长的大树，眉头不自觉拧在一块儿，眼里闪烁着些许复杂、不是滋味的情绪。 可小师妹也回不来。 风骤起，飘在半空中的雪花被吹进屋檐。 真冷啊。 秦芳意忍不住哆嗦了两下，抬手将肩上的狐裘紧了紧，嘴唇轻启了下，便有白气自口中呼出。她转身进了屋子，为躺在床上的孔悬厌将被褥盖好，免得他着凉。 闻澊随后赶到。 他将带来的暖手炉放在秦芳意手中，柔声叮嘱道：「不是和你说了，下雪天你就不要出屋子了，煎药和送药的事我来就行。外边冷，你别着凉了。」 秦芳意双手捧着暖手炉，冰凉的手掌渐渐覆盖上一层暖意。她笑了下：「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做，总是待在屋子里也闷，出来走走就当是透透气了。」 「你啊。」闻澊无奈的摇了下头，可抬头看向秦芳意的眼神却满是温柔，他又道：「出门的时候慢些走，小心点，这几日一直在下雪，路不好走。」 「五师弟每天晨起后都会将这几条路上的雪给铲掉，路还算好走。」 「那也怕滑。」闻澊伸手摸了下她已隆起的小腹：「现在不是以前，得更加小心。」 「知道了。」秦芳意笑着：「我会小心的。」 闻澊替孔悬厌照例把脉，又餵他喝下那碗汤药，仔细将被褥替他盖严实、边角皆掖好后才和秦芳意一起离开他房间。 房门被关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呀」声响。 而后屋子便静下来。 时至夜幕，静谧夜色下，能听见雪自空中悠悠落下的细微声响。时不时有风声响起，没多久便又恢复寂静。而后又这般重复。 月亮悬挂与夜幕之上，皎洁的浅银色月光洒向大地，与山中白雪近乎融为一体。 房内只有孔悬厌一人，他躺于床上，面容宁和，胸前微微起伏，除去轻轻呼吸声，便再也没有其余动静。 「四师兄……」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四师兄……」 是耳熟却带着些许柔和的呼唤。 「四师兄，醒醒……」 「醒醒。」 「你已经睡得很久了，不要再睡下去了，醒过来吧。」 「四师兄……」 是曲涟兮的声音。 是曲涟兮在和他说话。 沉睡多日的孔悬厌忽的有了些反应。他眼皮动了动，眉心微蹙，面色有短暂片刻的慌乱不安后，他像是猛然从什么地方抽离出来，倏忽睁开眼，惊魂未定般一个激灵从床上直立而坐起。 他睁大着双眼，眼里尽是紧张与不安。 他呼吸不稳，大口喘息着，眼神似是惊慌失措的往四周看去。屋中未点烛火，幽暗不明，只有些许浅银色月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稍稍照进屋子。 光影晦暗，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曲涟兮？」他气息不太稳，嗓音微微颤动。 第192页 除他外，屋中再无他人。 他翻身起床。大抵是卧床太久的缘故，方才动作又过激动，他身体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后半摔在地。 「四师兄……」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师兄，来找我。」 孔悬厌一惊，顾不上腿上的酸软，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房门被拉开时，屋外寒风瞬间袭来，迎面扑打在他身上。他眯了下眼，全然不顾身上感觉到的寒冷，大步出了屋子，踩踏着绵软却冰凉的雪往山门方向而去。 山门前，雪楹花树下。 月光悠悠而落，白雪皑皑，风起，凉意幽幽。晶莹的雪花自空中飘下，静静的落在树下的两个襁褓上。 孔悬厌奋力奔跑而来，四周未见曲涟兮身影，却见到了安静被放置于树下的两个襁褓。 襁褓中有两个婴儿，微微有些皱的皮肤，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却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啊啊声音。 孔悬厌瞬时愣住，慌乱的情绪似乎在此时凝固冻结，继而转变成了震惊与错愕。 他眼眸颤动，眼底清晰倒映着两个婴儿的面容。 「嘤……」 「哇——」 襁褓中婴儿忽啼哭而起，使劲挥动着瘦瘦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哭喊起来。 他们扯开了嗓子，大声哭喊着。 这幽静夜里，他们的啼哭声格外突兀与明显。沉寂了大半夜的静，在此刻被打破。 孔悬厌被哭声拉扯着回过神来，他摇了下头，迅速弯腰将两个婴儿抱起于臂弯中。他小心翼翼上下摇晃着胳膊，轻声细语哄着。 他不懂要怎么哄孩子，只能凭藉自己记忆中看到的别家母亲哄孩子的画面，学着那模样小心翼翼哄着。 其实他有些无措。 他是来寻曲涟兮的，可却没想到会见到两个婴儿。看他们模样，似乎……是刚出生不久。 婴儿被哄着安静了些，那莫名握紧成拳的小手却仍在胡乱挥动着。 孔悬厌这才松缓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继而抬起头，要说的话到嘴边尚未出口，树干之中便有一个泛着白光的东西飞出来，而后停顿在孔悬厌身前。 那是一条串着一颗黑色珠子的项鍊。 孔悬厌左右两手皆抱着孩子，没多余的手腾出去拿。那项鍊似乎也知晓这点，在孔悬厌看清楚后，便自动往前靠近，顺势自然般戴在了他脖子上。 孔悬厌愣住。 树上有条藤蔓缓缓落下，在孔悬厌满是错愕的眼神里，藤蔓尖尖轻轻抚上他脸颊。 孔悬厌仰头望着身前的雪楹花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 这不是在做梦……对吗？ 藤蔓尖尖轻戳了下他脸颊。曲涟兮的声音轻轻，一如既往般柔软在他耳边响起：「四师兄，照顾好他们。」 「雪楹花开的时候，我们会再见的。」 「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藤蔓从孔悬厌脸上收回时，孔悬厌猛的上前两步，下意识喊出声来：「曲涟兮！」 藤蔓顿住。 孔悬厌缓了口气，眼神闪烁：「我会等你的。」 片刻沉默后，有轻轻的笑声响起。 藤蔓彻底收回。 「四师兄，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孔悬厌注视着雪楹花树：「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在我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会尽我最大所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直到你回来，我们再相见。 第79章 夜间忽起啼哭声, 齐徊闵睡得浅，起身外出查看，远远便看见孔悬厌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站在山门前的雪楹花树下。 他仰头凝望着那棵树, 模样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徊闵眯了下眼，却不由疑惑。孔悬厌这小子是何时醒的？这下着雪的夜间怎还跑出来？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呢？ 齐徊闵走近后，才发觉孔悬厌怀中所抱是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齐徊闵顿时大惊, 脸色有剎那的错愕。 「这是……」曲丫头的孩子么？ 本要疑惑着问出口的话在孔悬厌扭头看向他时戛然而止。 齐徊闵看着孔悬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孔悬厌倒是回缓过神来。他转身面向齐徊闵, 道：「孩子尚未足月便出生了, 如今虚弱, 我灵力尚未恢复，请你帮帮他们。」 齐徊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点头：「好好好, 没问题！」 这果真是曲丫头与孔悬厌这小子的孩子。 只是仔细算算时间，确实是尚未足月。先前曲涟兮出现在干元山时，甚至还能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肚子大小与动作速度，怎么也不像是快生的模样。 早产儿啊…… 齐徊闵小心翼翼从孔悬厌怀中将孩子接过，双手凝聚出的灵力小心着、一点一点的输送进他们体内。 大抵是感觉到温暖，本不安分挥动着手臂的两个娃娃这会儿倒是静下来, 乖乖的窝在襁褓中, 恬静模样似是已睡着。 孔悬厌低头注视着已静下来的两个婴儿, 眼眸微微闪烁, 眉心亦有些许蹙起。 齐徊闵轻声问他：「接下来, 你什么打算？要回京都么？」 孔悬厌眨了下眼, 扭头望向身侧那棵雪楹花树, 薄唇未启：「她在这里，我自然要留下。」 第193页 齐徊闵点了下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过…… 他又道：「你与曲涟兮育有孩子一事，该回去告诉你父亲一声。他若知晓，定然高兴。」 孔悬厌道：「确该如此。」 除去告知父亲孩子一事，还有他会留在干元山、而非待在京都一事，他需要亲自与父亲言明。 而且，他也的确是很久不曾见过父亲了，不知父亲现在身体如何。 孔悬厌伸出手指在齐徊闵右手抱着的婴儿脸上轻戳了下，不算特别柔软的触感，但却能清楚感觉到刚出生不久婴儿的脆弱，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将他弄坏。 孔悬厌小心着收回手，眼神渐柔和起来，他又道：「等他们恢复好后，我再带他们去京都见我父亲。」 齐徊闵点头：「嗯，好。」 雪又开始下了。 晶莹的雪花随着夜间的凉风缓缓飘落，轻盈的落在雪楹花树的枝头，落于树下所站之人的肩头。 寒意骤然来袭，齐徊闵下意识抖了抖肩膀，孔悬厌从他怀中将两个孩子抱回自己臂弯中，小心翼翼将他们护着。 齐徊闵问他：「他们的名字，你应该早就取好了吧？」 「嗯。」孔悬厌点头。原本是想等干元山的事结束后去覃苍山见曲涟兮，当面告诉她的，只不过先前曲涟兮忽然出现在干元山，他惊喜与紧张之下，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齐徊闵查看了两眼孔悬厌怀中抱着的两个婴儿，一个是男娃娃，一个是女娃娃。 龙凤胎。 孔悬厌道：「男孩儿叫孔蓦然，女孩儿叫曲阑珊。」 闻言，齐徊闵一愣，他有些诧异：「两个娃娃不都随你姓？」 「嗯。」孔悬厌稍稍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娃娃，眼神温柔：「待她长大了，一定很像她母亲。」 齐徊闵怔了怔，却也没再说什么。 那是孔悬厌与曲涟兮的孩子，名字如何，自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反正，娃儿没事就行。 翌日，天初破晓，光朦胧，屋内视线更是昏暗时分，有一啼哭声起，很快便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彻在屋内。 孔悬厌从睡梦中被惊醒，眼睛尚未完全睁开便翻身去抱孩子，轻着嗓音哄着他们。 但这回，孔蓦然与曲阑珊不如昨夜好哄，一直哭着，越哭越大声。 孔悬厌没办法，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将他们裹得严实后去寻齐徊闵。 齐徊闵还睡着未起，梦中见美酒数坛，正欣喜着要饮用美酒佳酿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叩叩叩——」 「叩叩叩！！」 「齐老头，你醒了吗？开开门！」 齐徊闵眉头皱了下，反应了一会儿后，像是想起什么，猛然坐起身来，睡意瞬间消散后连鞋都没穿好便去开门。 孔悬厌只着一件单衣站在门外，怀中却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仍在放声哭着的两个孩子。 齐徊闵诧异：「怎么了？」 孔悬厌眉头紧皱，话语紧张：「他们不知道因何缘由忽然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齐徊闵给他们瞧了瞧，而后眉头一挑：「嗯……我想，他们大概是饿了。」 孔悬厌愣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齐徊闵道：「你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他们不会说话，要是饿了、困了，就会哭。你得给他们算着时辰，多久要餵点吃的，什么时辰该睡觉。」 「……」孔悬厌确实不知道这些。 但他很快询问：「既然他们饿了，那应该给他们餵些什么？米糊？」 「他们太小了，还吃不了那个。母-乳是最好的。」 「……」孔悬厌顿时茫然：「这……我到哪里去寻母-乳……」 齐徊闵扶额，又假意咳嗽着清了清嗓子，而后道：「这样，你先哄哄他们，我现在下山去给你找个奶娘来。」 他话音一落，身形瞬闪，眨眼便消失在孔悬厌身前。 孔悬厌：「……」 孔悬厌眨了下眼，低头看着还在放肆哭着的两个孩子，神情更显无奈。但即便如此，还是得耐着性子柔声哄。 他们还小，要是一直扯着嗓子哭喊，对嗓子不好，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 「不哭了不哭了……」孔悬厌轻声细语哄着：「乖孩子，再睡会儿吧……」 他也不知道这样哄有没有用，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齐徊闵速度极快，一盏茶多点的功夫下了山、直奔霞鹜城而去，问了城中早起摆摊的小贩是否知晓城中奶娘所在，得知位置后立即前去请人。 那奶娘眼睛都没睁开，仿佛还在睡梦之间，便被人扛着上了山。 睁开眼，便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前站着一个怀里抱着两个孩子的男子，还有一个老头。 奶娘：「……？？」 我是还在做梦吗？ 齐徊闵出声道：「实在抱歉，就这样冒昧将你带上山来，但我家这两个孙儿饿的紧，还请你帮个忙。这银钱，自是不会少给你的。」 奶娘使劲眨了眨眼，意识彻底从瞌睡中恢复过来，又看向男子怀中低声啜泣着的婴儿，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她伸手从孔悬厌怀中接过那两个婴儿，又道：「两位请回避吧。」 第194页 齐徊闵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拽着孔悬厌出了房间，顺势关上了房门。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在今晨已经停歇，除去方才孔悬厌急匆匆跑来时的一串脚印外，院中是覆盖了一地的白雪，周围树上、小亭之上，皆是白雪。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 等候小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打开。 孔悬厌与齐徊闵同时转身看去。 奶娘道：「两个孩子已经喝饱后睡着了，让他们再睡会儿，不要吵醒他们。」 孔悬厌紧张了一早上的神情才稍有些许松缓，他点头：「多谢。」 齐徊闵也笑道：「辛苦你了。」 奶娘微微颔首：「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只是……」 奶娘眯了下眼，往外眺望了两眼：「敢问，这是何处？我现在能回家了么？」 孔悬厌进屋去看孩子。 齐徊闵抬手摸了摸鬍子，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是干元山山顶，大雪下了整夜，你若是要自行回去，大概很难。」 其实是根本没可能。 之前的雪本就没融化，昨晚又是一整夜的大雪，下山的路早就不通了。 奶娘愣了愣：「啊？那我们是怎么上来的？」 是齐徊闵将她扛起后直接飞上来的。 齐徊闵想了想，又道：「那个，敢问你在城中可还有别的事要做？若是没有的话，可否请你留在山中给我这两个孙儿当一段时日的奶娘，他们是早产儿，母亲又不在身边，正是需要静心照养的时候。我们几个粗人，着实是……」 奶娘笑了下：「只要银钱不少给，给那两个娃娃当奶娘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我要回家去取些东西，我什么都没带呢。」 「没问题。」 与孔悬厌知会一声后，齐徊闵便背着奶娘下山去了。 之前她没睡醒，又赶时间，自是扛着来。但这回，人家答应要给孔悬厌的孩子当奶娘，自然得更为妥当一些。 孔悬厌欲将孔蓦然和曲阑珊带回自己房间歇着，刚一走出院门，便碰见了前来唤齐徊闵去吃早饭的闻澊。 闻澊看着孔悬厌，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瞥向他怀中的孩子，眼睛轻眯了下，他试图保持淡定，可表情却是难掩的吃惊。 一是因为昨日白天时还昏睡未醒的孔悬厌如今清醒站在自己面前，二是因为他怀中抱着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 这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他们是……」 「我的孩子。」孔悬厌抢先回答。 闻澊挑了下眉：「你的孩子？」 孔悬厌仔细解释：「是我和曲涟兮的孩子。」 闻澊挑了下眉，眼神却是不解。他和小师妹的孩子？可小师妹不是已经化身为山门前的雪楹花树了么？这段时日来，雪楹花树一直都没有动静，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孔悬厌道：「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他们确实是我与曲涟兮的孩子。」 他将怀中孩子抱紧了些，又道：「外头冷，我先带他们回房间，要实在是还有别的问题，等齐老头回来，你们问他吧。」 语罢，孔悬厌便朝自己院子走去。 闻澊楞楞的应了一声「哦」，便呆呆的目送孔悬厌的身影走远。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事。 齐徊闵带着奶娘回来时，还未来得及给奶娘安排房间，便被闻澊、秦芳意、宋珏和顾柳依他们四个迅速围住。 秦芳意直问：「师傅，四师弟屋子里的那两个孩子真的是他和小师妹的孩子吗？」 顾柳依也着急询问：「小师妹现在这样子，她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闻澊问：「师傅，算时间，小师妹的孩儿应该尚在腹中未到该出生的足月时候啊，是早产么？」 宋珏也问：「如若真是早产，那他们的情况如何？还好吗？身体可有大碍？」 齐徊闵被他们的一股脑接连问出口的问题给弄得有些晕，他拍了拍额头，无奈道：「那两个娃娃确实是孔悬厌那小子和曲丫头的孩子，至于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昨夜在雪楹花树下见到孔悬厌时，他怀中便抱着那两个孩子了。」 答完后，他视线绕了一圈，眼睛眯了下眼，问：「叶洵呢？」 秦芳意答：「五师弟去四师弟那里了，大概是想看看那两个孩子吧。」 齐徊闵点了下头。 而后齐徊闵又道：「这位是我从霞鹜城内请来的奶娘，她叫娟娘，今天开始便住在干元山上了。闻澊，你去收拾个屋子出来给娟娘住。」 闻澊点头：「是。」 孔悬厌屋中。 孔蓦然与曲阑珊还睡着，两个小傢伙吃饱了之后倒是安分的很。他们的小手以相同的姿势握成小拳，脸上表情也几乎一样，又同时发出几声很轻很轻的哼唧声来。 叶洵坐在床边低头注视着他们，眼中与脸上皆是笑意。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孔蓦然的小拳上碰了碰。有种很微妙的触感，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收回视线，转头去看正坐于桌案前写信的孔悬厌，笑问：「孔悬厌，我能当他们的干爹么？」 孔悬厌手上写字动作一顿，眼神幽幽瞥过来：「你要是皮痒欠揍，你可以直说。我可以满足你。」 「嘁！」叶洵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好歹也是小师妹的师兄，当个干爹怎么了……小气！」 第195页 「不想被丢出去就闭嘴。」 「……」 叶洵闷哼一声，继续看向睡着的两个娃娃，方才有的些许对孔悬厌的怨念在瞬间消散。他脸上表情不受控的变得柔和，笑意自然而然浮现。 他问：「孔悬厌，你给他们取了什么名字？」 孔悬厌一边写字，一边回答：「孔蓦然，曲阑珊。」 叶洵不由喃喃：「孔蓦然……曲阑珊……蓦然……阑珊……」 他眯了下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名字不错。」 孔悬厌道：「那是自然。」 叶洵轻轻笑了一声，又伸出手指碰了碰曲阑珊的小手，曲阑珊手指微动了动，却又很快恢复。 叶洵望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恬静的面容，那张脸倏忽转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带笑的脸庞。他眼中笑意更深了些，继而又道：「她会回来的。」 他嗓音很轻，但话语却十分确信。 孔悬厌顿了下，眼中有一丝别样情绪迅速闪过。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盯着手底下写了半张的信纸，薄唇微启道： 「我知道。」 第80章 在干元山休养了一月有余后, 孔蓦然与曲阑珊已恢复如正常小孩儿般，先前因早产而虚弱瘦小的模样在这一月多的精心照料下，也已不见。如今是粉嫩嫩的婴儿, 脸蛋软软，小手也肉乎乎的。 孔悬厌准备带他们回京都了。此前已写信告知顾麟干他已清醒之事，但信中只言他需调养些时日再回去，并未提及两个孩子。 孔悬厌想给顾麟干一个惊喜。 顾麟干也确实惊喜。在见到孔悬厌抱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身前时, 他闭关修养了数月的冷静被瞬间涌上心来的激动与惊喜打破。甚至一时激动下，也不顾自己身体尚未恢复, 便着急着大步走向孔悬厌, 要看看自己的孙儿。 他眼中惊喜与愉悦赫然。 他笑着, 伸手去触碰两个孩子柔软的脸蛋，眼神温柔至极，满是欣慰。他没想到, 自己在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孔悬厌育有儿女的画面。 他还以为他等不到那天。 笑容之下，鼻间微微泛酸，眼眶亦是不由自主红了些。 孔悬厌出声道：「你可别在孩子面前哭。你一哭，他们肯定要跟着哭。」 顾麟干笑出声来，抬起衣袖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迅速抹去。他从孔悬厌怀中将孔蓦然抱起在自己臂弯里，小心翼翼哄着, 孔蓦然睁着一双圆熘熘的漆黑眼眸注视着他, 安安静静的, 全然没有见到陌生人时该有的哭泣与抗拒反应。 顾麟干眼神微微闪烁着。只是此等场面, 本该, 可惜, 少了个人。 曲涟兮的事, 之前他已得知。虽不知晓她是如何从覃苍山的封山结界中跑出来的，但现在这情况，却似乎也不比她在覃苍山时要好。 以身化树，散灵压制邪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 犹豫片刻后，顾麟干还是问他：「曲涟兮她……」 「她在干元山很好。」孔悬厌打断他的话头，直接回答。 顾麟干愣了下，眉头不自觉皱了些。 孔悬厌用手指逗弄着怀里的曲阑珊，曲阑珊眨了眨眼，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她挥舞着两条小手臂，想要去抓孔悬厌的手指。 孔悬厌又道：「她说过她会回来的。」 顾麟干抬头去看他。 「她不会食言。我信她。」 「……」 顾麟干沉默片刻后，忽的笑了下，他道：「既如此，那便好。」 他已经在黑暗中待的太久了，哪怕这次需要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也总好过再也没有与所爱之人再见的希望要好。既然他坚信曲涟兮会回来，那曲涟兮就一定会回来。 有所期盼，才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顾麟干道：「在京都住段时间吧，你要是回了干元山，我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我这两个孙子孙女呢。」 孔悬厌点头：「好。」 孔悬厌便带着孔蓦然与曲阑珊在京都住下，住的是之前那所宅院。他待在干元山那段时间，这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始终保持干净整洁。 之前他不在时，顾麟干让蓝影给这宅门上边挂了个牌匾，写着「孔宅」二字，表明这宅子已经有主人，并非无主之处。 顾麟干叮嘱蓝影，要好生照顾他们。 两个娃娃尚未断奶，孔悬厌正准备去找个奶娘时，蓝影便已经带着找好的奶娘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帮忙照顾孩子的两个有经验的侍女。 几个人轮番照料，也就让孔悬厌多些休息的时间，不然他一个男子带着两个才出生不到两月的娃娃确实是辛苦。而他眼下那明显的黑眼圈，想来是这段时日都未曾好好歇息。 孔悬厌向蓝影道谢。 蓝影道：「少主人客气，这本就是属下该为您和小主人们做的。」 住下的第五日，有人来孔宅拜访了。 是宋珏与顾柳依。 两人挽着胳膊站在孔悬厌面前，宋珏一如既往的淡然，顾柳依笑吟吟望着他，然后挥了挥手打招呼：「许久不见啊，孔悬厌～我的侄子侄女在哪里呢？」 孔悬厌：「……」 孔悬厌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柳依笑道：「京都是我家，我回家玩几天，不行吗？再说了，我在干元山待了那么久，我父皇和母后可是很想我的，我回来看看他们。」 第196页 孔悬厌瞥向宋珏：「那你呢？」 顾柳依立即偏头靠在宋珏胳膊上：「他是陪我来的。」 宋珏答：「确实如此。」 对于京都的人而言，宋珏早已是个已死之人，重新出现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家人之仇，他已亲手得报，他并不想回到京都去过那他早已陌生的生活。 他在干元山过得挺好的，也不想做出太大改变。 不过这次，顾柳依要回来见她父母，他自然是要陪她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来。 顾柳依又问：「欸，孔悬厌，我的侄子侄女呢？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了？」 孔悬厌道：「他们刚睡下了。」 「还有，如果你要按曲涟兮在干元山的辈分算的话，他们应该是你的外甥。」 顾柳依一愣，顿时撇开抱着宋珏胳膊的手，叉腰道：「我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反正都一样！而且，为什么不能按你的算？」 孔悬厌挑眉。按他的算，那顾柳依的辈分可就不知道要差到哪里去了。毕竟，他父亲是顾麟干，是北离皇室的老祖宗。 不过，孔悬厌并不打算跟顾柳依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下去，解释起来麻烦，而且，以他对顾柳依的了解，顾柳依要是发现自己没占理，等会儿大概要撒泼。 他转而看向宋珏：「喝杯茶？」 宋珏点头：「好啊。」 顾柳依：「……」 她跺了下脚，没好气道：「懒得搭理你们，我进宫去见我父皇母后去！」 语罢，她也是真的气呼呼转身就走了。 孔悬厌挑了下眉，问宋珏：「不去哄哄？」 宋珏淡定十足：「等她从皇宫出来，她心情自然就好了。」 「要是没好呢？」 「那就到时候再哄。」 顾柳依脾气虽摆在那里，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是偶尔有点小性子，大多数的时候，过会儿她自己就忘了为什么会闹脾气，有些时候她生着闷气，旁人哄不好，但宋珏说几句她便能好。 总归还是得看人。 孔悬厌知晓这道理，也没有再多言。他转身，道：「请。」 「嗯。」 顾柳依去皇宫见过她父皇母后后，应她父皇母后的要求，得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到她父皇生辰过后再返回干元山。 宋珏自是没意见。 期间，顾柳依带宋珏去见过北离皇帝与皇后。北离皇后与宋珏母亲是多年好友，他们两人的婚约也是自幼时便指下的，两人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非当年宋家遭遇变故，他们当早已完婚。 这些年里，事情发生了不少，在不知晓宋珏还活着时，北离皇帝与皇后也曾劝过顾柳依不要执着，人生漫长，总不能守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过一辈子，可顾柳依的性子偏是如此执拗。哪怕尚未成婚，却也一直坚守着那个婚约不曾动摇。 她私自在公主府与宋珏牌位行冥婚之礼时，把北离皇帝气得不轻，皇后更是直接气病倒了。 但那冥婚之礼，仍成。 顾柳依自那时起便也自称是宋珏之妻。她根本不在乎旁人是如何看待她，她只做她要做的事。 如今宋珏活着出现，与顾柳依感情仍好，北离皇帝与皇后自是没有藉口将他们拆散。毕竟，与其让顾柳依守着一块死牌位过日子，倒不如让她高高兴兴的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 说到底，自己的女儿，还是得宠着。 而后，京都迎春节将至。 顾柳依让人给干元山送了信过去，邀请齐徊闵他们来京都参加迎春节，顺便小住几日。 齐徊闵领着闻澊、秦芳意和叶洵在迎春节前一日来到京都。住的地方，自是孔悬厌那所宅子。 有些时日不见孔蓦然与曲阑珊，齐徊闵想他们想得紧，直接忽视了前来与他讲话的孔悬厌，径直走向他身后屋中摇篮里躺着的两个娃娃，脸上欣喜笑意怎么也挡不住。 叶洵随后沖了进去。 孔悬厌眼神无奈，轻摇了下头，却也随他们去。 秦芳意与闻澊悠悠后至。 三人在屋前互相问候，之后才进屋。 宋珏和顾柳依很快赶来。几人通通进了屋子，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这会儿倒显得有几分拥挤。 孔悬厌抬手扶额，手指在额间轻点了两下。 顾柳依笑道：「大家都来啦～明日便是京都的迎春节，届时热闹非凡，你们难得来一次，我带你们四处好好逛逛，这里好玩儿的、好吃的可多了！还能顺便买些你们喜欢的玩意儿回干元山。」 秦芳意回道：「那便有劳你了。」 「客气什么，」顾柳依大手一挥：「都是一家人！」 屋内笑声随即响起。 孔悬厌将扶额的手收回，眉头轻皱了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要紧之事，可却又很快舒展开，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迎春节当日。 京都迎春节，历年皆热闹，迎春之日，代表的是辞去冗长寒冷的冬日，迎来温暖、万物复甦的春天。百姓以农为生，春，是耕种百谷的时节。 北离重农，亦敬土。也因此，迎春节之日，京都城门开放，城外百姓、山中民户，但凡是他们愿意的，皆可入城随城中百姓一起庆祝这等佳日。 顾柳依叫着一众人要上街玩耍，回过头时，却发觉少了个人。 第197页 她左看右顾，仍不见其人。她拽了拽身侧宋珏衣袖：「怎么没瞧见孔悬厌？你过来时没喊他么？」 宋珏答：「他不在。」 顾柳依不解：「何意？」 宋珏往前挑了下眉，顾柳依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齐徊闵抱着孔蓦然，叶洵抱着曲阑珊，旁侧是挽着闻澊手臂的秦芳意，仍不见孔悬厌身影。 顾柳依重新抬头看向宋珏，眉心微蹙：「嗯？」 宋珏解释：「四师弟一早便让师傅和五师弟帮忙照顾蓦然与阑珊，他早早便出门了，说是有事。」 「去哪儿了？」 「不知。」 「……」 宋珏转身往前走去：「不用管他。那么大了，难道还能丢？」 顾柳依小碎步跟上他，伸手抓着他胳膊抱在自己怀里，一脸不太相信望着他：「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他去哪里了。」 「有吗？」宋珏低头看向她，而后伸出另只手在她脸上捏了捏，笑道：「我不知道啊。」 「哼。」顾柳依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管他。」 干元山。 山门前，雪楹花树下。有一泛着淡淡灵光的身影漂浮于半空中，半透明身躯似是灵魂，却在青天白日、明媚阳光下淡定自若，丝毫不受这耀眼光芒的影响。 现者一袭白衣，如雪般长发随风轻轻飘动，本就白的皮肤在光的映衬下更显白皙。亦显得不太真实。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半透明灵魂悠悠出声，温柔嗓音里夹杂着几分似曾相识的打趣意味。 她往前飘去，伸出手指在树干上轻轻敲了两下，树身中央亦有白光缓缓显露。 片刻之余，有个与她近乎相同的半透明身影渐渐显出，但与她不同的是，此刻出现的身影里并无光芒，且更显虚弱，那缥缈身影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而去。 缥缈身影缓缓睁眼，那张面容与曾经并无二致。 她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有一丝浅浅的笑浮现：「流光前辈。」 流光轻挑着眉头，轻哼一声后，环抱起胳膊在身前：「身为覃苍山山主，不好好守着覃苍山，竟然跑出来在这里散灵化树，你本事不小啊。」 她瞥向曲涟兮：「你是怎么从覃苍山的封山结界中出来的？」 「无可奉告。」 「呵。无可奉告？」流光眯了下眼：「你信不信我连魂带树给你直接带回覃苍山去？」 曲涟兮双手合十在身前，笑着恳请道：「流光前辈，求放过。」 「那就说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房间里出现了个东西，我进去了，之后便出现在干元山了。」 流光凑近了些盯着她：「真的？」 「真的。」曲涟兮答得坦然。 那所谓系统的事，就算说出来，流光也不会相信。何况，现在那个系统已经不存在了。 包括六九，也在她听到那系统解绑的提醒后一起消失在了这里。 当时她为了压制住叶珘，以及在山中肆虐的邪祟，不得已散灵化树，她本就怀有身孕，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达到极致，有那么片刻的气息滞塞、心脏也骤停了。 但，她有两手准备。 她从未想过要求死。只是当时情况如此，她不得不做出对她而言危险的选择。 她本体是树，可以储蓄些许空气与灵力在枝叶之中，蔓延生长的树枝与根系可以替她收集灵力。待到灵力足够，她缓和后，才从沉睡中甦醒。 只是初次醒来，并不代表能够立刻恢复。要从树身恢复成人形，需要很久很久。何况，她此前积攒的灵力在她诞下腹中孩子时已经用光。 之后再次陷入沉睡。 直至现在流光将她唤醒。 曲涟兮眼神真挚望着流光：「流光前辈，请您不要带我回覃苍山。我都这样了，让我留在这里吧。」 流光悠悠转身，她抿了下唇，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再次转身看向曲涟兮：「我可以让你留在这里，但是，你要把你女儿交给我。看你这样子，应该已经生下孩子了。」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 「覃苍山需要守护者，你不回去，让你女儿代替也是一样的。」 「……」 曲涟兮深吸口气，满眼无奈：「之前您就一直惦记着我女儿，都过了这么久了，您就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吗？」 「不能。」 「不行。」 流光眯眼：「你说什么？」 曲涟兮注视着她的眼睛：「我说，不行。我不会让你把我女儿带回覃苍山，她现在很好。」 「她总归不是人，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合适。」 「她爹会照顾好她的，这个就不劳流光前辈您费心了。」 「……」 流光盯着曲涟兮看，心里的不满丝毫不遮掩的表露在脸上。她小瞪了曲涟兮一眼，可曲涟兮脸上神情未改，淡定自若，似乎还有点点笑意。 流光不喜欢她这个表情，自己虽然只剩下一缕灵魂，可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君后尊者，她在自己面前竟连一点惧意也没有。 她明明不过是个以人类身份活了十来年的小丫头片子，胆子倒是真不小。 流光眯了下眼：「我要是……」 第198页 「流光前辈身份尊贵，总不会做出强抢人家孩子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吧？」曲涟兮面带微笑打断她的话：「不然这事要是传出去，多难听啊，不仅有损您的颜面，还有损覃苍山的名声，您说是吧？」 流光到嗓子眼那句「我要是把你女儿抢走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话刚说出口前几个字，后边的，倒是不好意思继续了。 「你……」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她：「以流光前辈的能力，再造一个守护覃苍山的山主灵树，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执着我的女儿？所以，还请流光前辈高抬贵手，不要带走她。」 「……」 忽有风起。 两道灵魂一强一弱，皆漂浮于半空中，对面而立。两灵魂脸色不同，似是对峙，却不见其锋芒。 而后有笑声响起，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 流光看着曲涟兮，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着些狡黠之意。她道：「我可以不带你回覃苍山，也不会将你的女儿强行带回去。只不过，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必须要付出点东西作为你们留下的代价。」 曲涟兮问：「什么东西？」 流光朝她伸出手：「我需要你的一魂一魄，作为孕育出新一株雪楹花灵树的根本。」 曲涟兮愣了愣：「一魂……一魄？」 「是。」流光眼中笑意深深：「你本就是一棵树了，失去一魂一魄后，对你的损害其实也没有很大，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修炼罢了。」 「……」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另外，善意提醒你一句，不管当初是出于何种缘由，你身为覃苍山山主，却在封山之期时私自出逃覃苍山，回去后，可是永生不可再离开。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流光朝曲涟兮露出个笑来，看似无害温和，但实则并非如此。 曲涟兮眼眸微垂，她抿唇，稍有须臾的思索后，她抬头看向流光，对上流光那双满是狡黠意味的眼睛。 她道：「好，我给你我的一魂一魄。」 流光笑眯眯望着她：「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曲涟兮眼神坚定：「一言为定，绝不后悔！」 「哈哈哈哈哈！」 流光的笑声再起，比之前更加肆意大声。 曲涟兮眯了下眼，不是很明白她这是何意。这个交易，有哪里好笑么？明明是件挺严肃的事情来着…… 流光身体往前，凑近于曲涟兮。 曲涟兮下意识想要躲，却发觉自己动不了。 流光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后按在曲涟兮额间。指尖微微泛光，曲涟兮瞬时睁大眼。她好像感觉到自己本就缥缈虚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抽离了出去。 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流光收回手时，掌心中安然漂浮着一团白光覆盖的小球。那里面有东西萦绕，似是试图突破小球钻出来。 曲涟兮身体变得更加透明，风吹而过后，身形仿佛随着风动之向而有些漂移。她有些恍惚，意识也不太清楚。 流光悠悠出声：「从现在开始，你与覃苍山不再有任何关系，你是死是活，也与覃苍山无关。」 她眼神淡淡瞥向曲涟兮，另只手手指轻轻一弹，将曲涟兮那虚无身影送回雪楹花树中。 「现在，睡吧。」 曲涟兮身影没入树中，树枝微微颤动，却又很快平息。 随后，风渐小了些。 有叶两片，自半空缓缓飘落而至树下。 树下无人，连风也慢慢停了，周遭静的出奇。 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第81章 夜幕降临, 黑暗将大地笼罩。 夜色寂寥，唯有些许风声呼啸着自山的这边吹拂至另一侧。林间树叶沙沙，时有几声鸟儿的鸣啼划破夜间的寂静。 有人御剑而来, 速度极快，剑身灵力带起的一阵白光自然连接成线，剎那间划破夜幕。 片刻后，至干元山山门前停下, 剑上身影缓缓而落，来者衣袖一挥间, 剑身纯黑如墨的长剑随即被收回。 孔悬厌转身朝向不远处的雪楹花树, 另只手拎着个黑色食盒悠悠走去。他在树下站定步子, 而后仰起头注视着那肆意蔓延生长的树枝。 其叶茂密，绿意盎然，四处可见生机。可唯独, 不见枝上有花开的迹象。 风起，乌云被拨开，皎洁圆月自云后现身，浅银色的月光悄然而落，洒向人间。 孔悬厌眨了下眼，而后收回目光。 他俯身将食盒放下，在树下寻了个合适位置面向雪楹花树盘膝而坐, 他将食盒盖打开, 里面有三种不同样式的糕点, 一壶酒与两个酒杯。 他将东西取出, 小心着摆在身前。他低头, 薄唇轻启：「曲涟兮, 我回来看你了。这段时间我带着蓦然和阑珊住在京都, 父亲说他想在他精神还好的时候多看看他们，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你不会怪我离开这么久没回来看你吧？」 「你放心，我父亲很喜欢蓦然和阑珊，他们两个很乖，身体也已经恢复，现在很好。这会儿他们应该跟着齐老头他们在京都逛夜市集会。对了，今日是京都的迎春节，听说特别热闹，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跟好吃的，你要是在的话，一定会喜欢的。」 孔悬厌给自己斟了杯酒，又拿过另只酒杯斟满，放在与他而对的树下位置。 第199页 孔悬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这酒味道不错，也不烈，你要是在这里喝上两口，应该也会喜欢。」 孔悬厌嘴角扯过一丝笑，可笑容尚未来得及绽开，却又很快被忽然涌上心头的别样情绪给压制下去。他皱了下眉，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毫不犹豫举起便又是一饮而尽。 他抿了下唇，心中思绪纷杂，他闭眼嘆息一声，睁眼后直接撇开酒杯，拿起酒壶便大口喝。 酒壶很快空了。 他手微微脱力，酒壶从他手中滑落，掉在身旁的草地上。草地柔软，酒壶滚动几下，便自然停住不动了。 夜间风骤起，带着初春的几分凉意自山间吹拂而来，又轻轻的扑打在孔悬厌身上。 可他不觉得冷，一点儿也不冷。 他支起左腿，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颚。他稍抬头望着身前的雪楹花树，模样微微出神。 他眨了下眼，眼前有一点萤光倏忽出现。 而后，一点接着一点。散发着点点萤光的萤火虫萦绕着雪楹花树飞舞着，偶尔有几只飞出，从孔悬厌身前越过，又绕回到树身周围。 夜色悄然，萤火起舞，朦胧且不真实。 此时并非夏日，这些萤火虫也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孔悬厌怔了怔，而后像是反应什么似的猛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向雪楹花树。他两眼迅速亮起，面露些惊喜往前靠近。 他伸出右手，手掌轻轻抵在树干上，他小心翼翼出声：「曲涟兮？」 夜间寂静，无人应答，树亦无声。 「曲涟兮？」孔悬厌再次唤她。 雪楹花树仍然没有动静。 孔悬厌盯着雪楹花树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萤火虫并非是曲涟兮醒来的迹象。他不久之前在心中燃起的些许希望顿时消散，他耷拉下脑袋，眼眸里的亮光随即黯淡而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着树干，耳后发丝随之滑落，将他眼眸挡住。大树阴影覆盖下，看不清他脸上此时是何种情绪。 「没关系……」他声音很轻。 「没关系。」孔悬厌嘴唇动了动：「你只是睡着了，你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时间长了些。等你休息好了，你就会醒过来的。」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树叶沙沙响，树枝微颤动那么几下，像是要给出什么回应，却又很快停歇。 风停了，月仍悬挂于夜空之上。 周围静下来，只有寂静夜色悄然暗涌。 孔悬厌在树下睡了一夜。 他不知自己昨夜是何时睡着的，但醒来时，他发觉自己靠着树，想来是这般在此处睡了一夜。 初晨的光尚且柔和，并不刺眼。他缓了缓神，却又重新将眼睛闭上。 昨夜被他从食盒中取出的糕点还摆在原来位置，只是此刻那白色碟中却爬满了蚂蚁。 空酒壶亦在先前位置，壶中已然无酒，却仍有淡淡酒香自壶中瀰漫而出。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孔悬厌才再次睁开眼。他眼神颓颓，神色显现出些许疲惫之意。 他眨了下眼，而后坐直身体。停顿几个数的功夫后，他回头看了眼背后的雪楹花树，树与昨日，似并未不同。 他伸出手触碰着树干，轻道：「晨安。」 「曲涟兮。」 而后他起身，往里走去。 孔悬厌回房间换了身衣裳，随后返回将雪楹花树前那些已经不能吃的糕点与空酒壶、酒杯悉数清理，又将蚂蚁扫去。 「曲涟兮，我现在要回京都了，父亲生辰在下月中旬，在那之前我和蓦然、阑珊都会留在京都，另外，有些修炼之法我需要向他请教，可能会耽误些时日，不过也不会太久。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夏天到来之前带着孩子们回到这里。」 孔悬厌仰头望着雪楹花树，眼神柔和，手指在树干上轻摸了摸：「曲涟兮，最晚初夏时，我们再见。」 他御剑离去。 随后有风起，雪楹花树树枝颤动，枝头之间茂密簇拥生长的树叶齐齐作响。 此后一个月，孔悬厌都在京都，齐徊闵一行人应顾柳依的邀请，也在京都做客。 有顾柳依公主的身份在，他们其实在京都住更久都没问题，只是齐徊闵觉得在外头悠闲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齐徊闵带着闻澊、秦芳意和叶洵先返回干元山，宋珏与顾柳依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五日也启程回干元山。 孔悬厌尚在京都。 他的修炼境界在从金丹巅峰之期突破至元婴时陷入了瓶颈。按理，他拥有神心，体内神髓也已快恢复，不该在修炼这件事上陷入瓶颈，而且，这也不过是金丹至元婴，而非元婴突破至地仙境界。 顾麟干得知时，也有些意外。只不过联繫起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还有干元山的事，修炼受阻，大抵是因心绪不宁，心中所思太多。 顾麟干告诉他：「静下心来，要暂时将你自己与外界隔绝开，不要让外面的事情影响到你。」 道理，孔悬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要真正做起来，却不那么简单。 顾麟干又道：「悬厌，在这里闭关几日吧，好好想一想你心里在意的事，捋清楚心中纷乱思绪。放心，我会让蓝影照顾好蓦然和阑珊。」 第200页 孔悬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应下。 让自己彻底安静几日，也许正是他所需要的。要是蓦然和阑珊在他身边，他总归是会分心。 曲涟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他必须早日突破至更高的境界，起码要至地仙，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等到曲涟兮回来的那天。 只有到达了地仙境界，他才能像父亲顾麟干那般活上几百年，他才能保持容颜，他才能……在曲涟兮回来的时候让她看到她记忆中的自己。 正式闭关前，孔悬厌先回了孔宅一趟去见孔蓦然与曲阑珊。两个侍女正陪着他们在院中晒太阳，他们很乖，不哭不闹，大多时候是躺在摇篮里自己玩自己的，偶尔对上眼事会互相之间拉扯两下。 见孔悬厌回来，两个侍女很自觉退到一边。 孔悬厌从摇篮上方探出脑袋，孔蓦然与曲阑珊看见他，圆圆的大眼睛瞬间亮起，而后便咿咿呀呀的抬起小胳膊，朝半空中踹着小脚丫，要他抱。 孔悬厌一手抱起一个，孔蓦然在左，曲阑珊在右。 孔悬厌脸色柔和，眼里带着些浅浅笑意。他在他们耳边细语道：「爹爹有事要离开几日，蓝影姨娘会来照顾你们，你们乖乖的，要听蓝影姨娘的话，不要太闹腾，知道吗？」 曲阑珊伸着小手在孔悬厌脸上拍了拍，圆熘熘的眼珠子动了动：「啊啊啊……」 孔蓦然趴在孔悬厌肩膀上，小脚踹动两下，从嗓子眼里发出两声「哼哼」，便没其余反应。 孔悬厌又道：「你们乖乖的等爹爹回来，然后咱们就回干元山去见阿娘，好吗？」 闻言，孔蓦然忽然拍了下孔悬厌胳膊：「啊！」 曲阑珊也是一脸激动模样的晃着小手，然后笑出声来。 看样子，他们是答应了。 孔悬厌稍低头，用脸颊碰了碰曲阑珊的头，又往另边偏了偏，在孔蓦然脑袋上蹭了两下。 「真乖。」 第82章 孔悬厌闭关时日比预期要久, 原本是想至多十日左右，可不成想，他这一静心闭关、入定修炼便是将近一月。 出关时, 他已突破金丹期至元婴的瓶颈，如今是元婴初期的境界。 境界一突破，先前积累在体内的郁闷与不适感便随之散去，身体舒畅, 心情也是难得的轻松自在。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顾麟干的生辰在他闭关时过去了。原本他应该为顾麟干好好庆祝他生辰来着。 孔悬厌觉得抱歉。 顾麟干却笑道：「你将蓦然和阑珊带回京都见我, 这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何须再有介怀？」 而后他又道：「知晓你要回干元山了, 我也不阻拦，只是中秋时，要带着我的孙子孙女回来看我。」 孔悬厌笑了下：「好。」 从顾麟干那儿临走时, 孔悬厌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看他，道了声：「谢谢。」 顾麟干笑容温和：「去吧。」 孔悬厌这才离开，匆匆前往孔宅去寻自家孩子。 昨夜晚间下过一场大雨，今日天光大亮后却是个晴朗明媚的天，仰头是广阔无垠的湛蓝天空，风里有淡淡的花草香味, 和一夜雨湿后的隐隐泥土气息。 孔宅前的两棵柳树嫩绿叶儿新发不久, 一眼望去是盎然惬意的绿, 枝头有柳絮悄然生长, 待再有几日, 便是柳絮纷飞的时节了。 春日光景, 此时更甚。 孔悬厌不在时, 孔蓦然与曲阑珊由蓝影亲自照看，虽有奶娘与两个侍女与她轮番照顾，但她丝毫不敢懈怠，即便是无事时，也要站在旁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所幸，孔蓦然和曲阑珊很乖，孔悬厌去闭关修炼的这段时日，他们牢记着孔悬厌离开时与他们讲的话，除非实在是忍不住小哭那么一会儿外，其余时候都是乖乖的。 奶娘说，她在京都当奶娘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像他们两个这般令人省心乖巧的娃娃，明明还很小来着。 蓝影虽也觉得诧异，但她知晓，他们的父母皆非凡品，他们自然也不会像寻常娃娃那般哭闹。孔悬厌离开前说的话，他们是听懂了的。 哪怕他们如今还不会言语，但他们确实听得懂话。不管是孔悬厌的，亦或是她们的，皆能听懂。 片刻后，天边一阵白光闪现。眨眼间便有人影出现在她们身前。 蓝影手中佩剑差点拔出，而后就瞧见来者是孔悬厌，放于剑柄上的手随即收回，继而拱手行礼：「见过少主人。」 旁侧侍女起身后退，恭敬着弯腰行礼：「见过少主人。」 其实她们并非神水窟弟子，只是听蓝影与在孔宅伺候的那些人那般称呼他，她们也就跟着一起。 反正都是主子，怎么称呼都是一样的。 孔悬厌微微颔首，继而走向在摇篮中举着风车与拨浪鼓玩耍的孔蓦然与曲阑珊身前。 他稍稍俯身而下，见着他们的瞬间，眼神瞬时柔和下来。他伸出手分别摸了摸孔蓦然的左脸、曲阑珊的右脸，柔声道：「我回来了。」 孔蓦然和曲阑珊一见自家爹爹回来了，本就水灵的大眼睛顿时亮起，像是漂亮的水晶珠子那般放着璀璨的光。 他们手里的玩具被毫不犹豫丢掉，同时抬起小胳膊朝孔悬厌晃着，小脚丫也不停踹着，这模样显然是想要孔悬厌抱他们。 孔悬厌也确实满足了他们。 第201页 他一手抱起一个，两个娃娃乖乖的趴在他肩膀，感受着他身上令他们觉得心安的气息。 很快，左侧传来曲阑珊低低的啜泣声。她肩膀微微耸动着，没一会儿便开始大哭起来。 右边的孔蓦然一听，模样瞬间委屈，漂亮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后，也跟着哭了起来。 大抵是这段时日憋的太久，这会儿他们两个哭的厉害。 孔悬厌哄他们也不好使，谁来哄都不管用，两个娃娃就要趴在孔悬厌肩头、拽着他的衣裳放肆大哭。 孔悬厌也大概猜到他们是因何而哭，也就没有再哄，就让他们哭着，将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忍着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是他做错了。 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不该跟他们说要他们乖乖听话、不许哭闹这样的话，他们该哭的时候就该哭，想哭的时候就可以哭的。谁知他们这般听话，他比预期晚回来那么久，他们竟也一直忍着不闹。 看现在他们这大哭模样，应该是忍了很久很久。 孔悬厌将他们抱回房间，轻柔抚摸着他们的头，一边细语道：「都是爹爹的错，爹爹回来得太晚了，也不该要你们那么听话的。」 「不要怪爹爹，好吗？」 曲阑珊仰起小脑袋，泪眼婆娑望着他。她缓了缓气息，原本的大哭渐渐停歇，变成低声抽泣。 孔蓦然听曲阑珊不哭了，大口呼了几口气后，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他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泪眼汪汪。 曲阑珊抬起小手在孔悬厌脸颊上摸了摸，小脑袋往上凑起，粉嘟嘟的小嘴巴在他脸颊上使劲亲了口。 「啊啊……」她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声音，像是在安慰孔悬厌。 孔悬厌愣住，眼神随即错愕。 孔蓦然有模有样的学着曲阑珊的动作，抬手摸着孔悬厌的脸，在他另侧脸颊上亲了一口。 「啊啊！」他眨了下坚定的眼眸。 孔悬厌一怔，缓了好一会儿才从他们行为带给自己的震惊与错愕中回过神来。 他轻轻笑出声来，眼神愈发柔和，深邃的眸子里不自觉氤氲起一层湿润的水汽。 孔悬厌低下头，在他们脑袋上轻蹭了蹭。他自己缓了缓神，又道：「我们在这里待的足够久了，明天我们就回干元山见阿娘去，怎么样？」 闻言，孔蓦然与曲阑珊眼眸瞬间亮起，泛红眼眶里的晶莹泪水尚未褪去，便又激动着笑起来。 他们挥动着胳膊，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翌日晨食后，孔悬厌便带着孔蓦然和曲阑珊启程返回干元山。他在京都待的时日确实有些久了，该回去了。 临行前，顾麟干传音给他，让他记得中秋时一定要回来京都看他。 孔悬厌应下了。 一日后，三人回到干元山。 上次孔悬厌带孔蓦然和曲阑珊离开干元山时，山上雪尚未融化，如今却已是春意盎然、满眼生机蓬勃模样。 两个娃娃似是感觉到什么，显得尤为激动，使劲的晃动着胳膊，在孔悬厌怀中挣扎着。 山门前，雪楹花树屹立未改，迎天生长的树枝繁茂依旧。时有微风起，带动树枝颤颤，叶儿沙沙作响。 孔悬厌行至树下，抬头望去。 「曲涟兮，回来得晚了些，抱歉。」 树枝随着风颤动，似是给他的回答。 孔蓦然和曲阑珊见着雪楹花树，本就不安分的动作在孔悬厌怀中更显挣扎。他们朝着树扑腾着小胳膊，像是要过去。 孔悬厌将他们抱得更凑近了些，他们光滑娇嫩的小手随即触碰到微微粗糙的树干。 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的手指在树干上抓了抓，嘴里咿咿呀呀喊着什么，神情略有几分激动意味。 孔悬厌道：「这是阿娘。」 「啊啊啊！」孔蓦然与曲阑珊同时喊起来。 他们双手撑于粗糙树干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而后以左右相同的姿势挣扎着往前靠近，柔软脸蛋贴在树干上，双手亦紧紧摸着树干。 孔悬厌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后嘴角扯过一抹笑意。 他再次抬头望向那绿叶簇拥覆盖生长的枝头，笑意渐渐敛回，眼眸稍有些许颤动。 还没开花。 还是说，今年不会开花了？ 孔悬厌眼帘微垂，心中顿时涌现出几分沉重，却又很快使劲摇了摇头，将那在此时不该生出的郁闷情绪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雪楹花树，这种树在外界不曾有，以往只生长在覃苍山中。他并不知晓此树的习性，不知它开花落叶的时节…… 也许，它不是在春日开花。 也许，是盛夏，是深秋，亦或是寒冬……都是有可能的。 孔悬厌在心中反覆提醒告诫自己：不着急、不着急。不要催她，她很累，她需要好好休息，她说过会回来那就是会回来的。 孔悬厌将孔蓦然和曲阑珊抱好，轻声道：「我先去见齐老头他们，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风又起，枝头叶儿片片齐声颤动。 此后的每一日，孔悬厌都会带孔蓦然与曲阑珊前来雪楹花树下。有时是单纯的坐一会儿，有时会在树下打坐练功，而他练功时，孔蓦然和曲阑珊便被他放在树下的摇篮中。 自回到干元山后，孔蓦然和曲阑珊便很少哭，笑得次数反而更多了些。还有几次，他们趁孔悬厌闭目打坐时，两人「合作」从摇篮中爬出来，哼哧哼哧的爬到了生长于地面上的树根上。 第202页 孔悬厌发现时，曲阑珊横挂在树根上，孔蓦然直立贴着树根，一只手还紧抓着她的小腿。 而后他们发现孔悬厌盯着他们看时，同时露出个憨憨笑容来。 孔悬厌：「……」 夏初时，秦芳意生产，平安诞下一个男娃娃，取名闻声。 很快，夏天过去了，秋日到来。 秋渐深，旁侧树木枝头的叶有了泛黄的趋势，草地上的叶尖也开始枯黄，可高高屹立的雪楹花树依旧枝叶繁茂，一眼看去仍是盎然绿意。 山间叶儿褪去春日时的绿，渐渐枯黄，被骤起的风一吹，便从枝头脱落，随着那风在空中悠悠旋转起舞。 然后，秋日在冰冷寒风向山间袭来时，也结束了。 冬天悄然而至。 孔蓦然和曲阑珊已学会走路，虽有些蹒跚，但他们不用别人帮，哪怕是没走稳摔倒了，也是各自搀扶着起身，然后继续往前走。 雪落于满山时，寒冬已至。 孔悬厌立身于雪楹花树下，白雪覆盖其满枝头，却仍未见其有开花迹象。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皆不见花开。 而后白雪消融，迈入新一年的初春时节再次到来。 孔蓦然和曲阑珊已经能稳稳小跑，两人时常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愉悦笑声在寂静山中回响。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周围之境因一年又一年的变化而枯荣循环。 曾经蹒跚学步的孔蓦然和曲阑珊成为了可以在山林间飞奔疾走的顽皮疯玩的孩童，而后成长为丰神俊朗的少年与亭亭玉立的少女。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日月如梭，昼夜变换。时节更替，一年又一年，一年还一年…… 十六年，彷如眨眼须臾间，便这般过去了。 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静得犹如一汪死水。 山门前迎天而立的雪楹花树，依旧是当年那棵雪楹花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只是始终……都不见其花开。 曲涟兮离开后的第十七个春天，如期来到。 孔悬厌数年如一日般站于树下，他伸手，右手掌心抵于树干，面色有些许倦意。他深吸口气，试图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制，可效果甚微。 他往前靠了些，额头轻轻触碰着树干，嗓音略有几分沙哑：「曲涟兮，你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我真的要生气了……」 他沉重无奈的话语很快被风吹散，零零碎碎消逝于风中。 这一年齐徊闵生辰那日，齐徊闵和干元山上的人说了件事。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干元山，即便偶尔下山也很快会回来，倒是忘记了年轻时四处闯荡的感觉。如今山上也无事，孩子们都已长大，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虚度光阴的理由。 他准备外出游历，就像他年轻时那样。 这事有些突然，却也无人反对。齐徊闵已经做出决定的事，不是他们三言两语便能撼动的。何况，他还有志在游历四方天下的目标，那是好事。 他走时，顺带把闻声「拐」带走了。他说：「年轻人就得去外面闯闯，你这学了十几年的医术不能浪费，跟老头子我出去看看这天下，救济四方！」 闻声：「……」 我谢谢您。 最后闻声还是跟着齐徊闵走了。 闻澊和秦芳意在霞鹜城内盘了两个铺子，后方打通连接成一体，前方却是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个铺面。左边的是闻澊的医馆，右边是秦芳意的香粉铺子。 他们不擅长修炼，但藉助这些年的修为却也有着与他们原本年纪不符合的年轻容貌。闻声跟着齐徊闵去游历了，他们自也不能闲着，趁现在还有那个精神与念头，便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叶洵的族人来干元山寻过他多次，想请他回去震慑族内那些心怀异心之人。元菡萏虽非好人，可她身份毕竟实打实的摆在那里，即便她人已身死，可身为她儿子的叶洵却拥有继承她在族内地位的资格与权力。 元家族人第十次来寻叶洵时，叶洵答应跟他们回去看看。 顾柳依应北离皇帝所书之信，与宋珏一道返回京都。北离皇帝已年迈，顾柳依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在他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年岁里，他想让自家疼爱的女儿陪在身边。 这些年顾柳依待在干元山，北离皇帝也没阻拦，如今北离皇帝需要她了，她自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定然是要回去的。 不过是三个来月的时间，干元山便冷清下来。四处不见人，唯见花草与树木。 偌大的山，只剩下孔悬厌、孔蓦然和曲阑珊三个。 还有一棵经年屹立未变在干元山山门前的雪楹花树。 夏至之日，孔悬厌收到了从京都送来的信。是顾麟干写给他的。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收起后仍是沉默不语，可眼中却是难掩的沉重。 这日，孔悬厌又在树下打坐。 孔蓦然和曲阑珊自山下回来，尚未入山门便远远瞧见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从孔悬厌后边绕过去。 正欲松口气，孔悬厌淡淡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又去哪儿了？」 两人一惊，动作略显僵硬的转过身来，毕恭毕敬的模样里还带着些许谨慎。 曲阑珊用胳膊肘撞了孔蓦然一下，又朝他挤眉弄眼一阵，示意他来回答。 第203页 孔蓦然眯了下眼，无奈之意迅速从眼底溢出，一副「怎么又是我」的模样看着她。 曲阑珊努了下嘴，又用胳膊肘用力撞了他一下。 孔蓦然：「……」 「爹。」孔蓦然出声：「我和阑珊就是去山下附近玩了玩，没做什么特别的，您放心，我们绝对没有惹事。」 曲阑珊立刻附和着使劲点头：「绝对没有！」 孔悬厌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他朝他们走去，他们心下一惊，虽有那么些害怕，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孔悬厌将信取出，递到孔蓦然身前。 孔蓦然愣了愣，顿时疑惑，却还是恭敬着伸出双手将信件接下。 孔悬厌道：「看完信，收拾东西去京都吧。祖父在京都等你。」 孔蓦然和曲阑珊脸上是同样的震惊：「什么？」 孔蓦然抿唇，手指不自觉捏紧信件边角，指节微微泛起一层白。他皱起眉，心中不由紧张：「爹，您……不跟我们一起吗？」 「不。」 他转而看向曲阑珊：「你和他一起去。」 曲阑珊顿时委屈，她晃了下肩膀，不情愿道：「爹，您这是要赶我走吗？我不去！」 孔悬厌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没时间照看你，你跟你哥一起去京都，在那边有人自会照看你。」 曲阑珊略有几分不高兴意味的撇了撇嘴：「我都这么大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孔悬厌毫不留情拆穿她：「这话也就只有你自己信。每次你惹了事哪次不是你哥给你背锅？」 「……」 曲阑珊正欲再说些别的，孔蓦然抢先一步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就带妹妹去京都，爹，您放心闭关，等您出关，我们再回来看您。」 孔悬厌点头：「嗯。」 曲阑珊撇了撇嘴，还想再跟孔悬厌辩驳两句，却被孔蓦然无情拽走。 回到房间，曲阑珊才甩开孔蓦然的手。她将双手环抱在身前，一副气呼呼模样。 孔蓦然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后，才在她身旁座位坐下。他将孔悬厌方才交给他的信打开，里面内容简短，却尤其要紧。 孔蓦然看完也不由皱了皱眉，神色倏忽凝重起来。 曲阑珊捧着茶杯，眨了眨眼：「怎么了？」 孔蓦然将信递给曲阑珊看。 曲阑珊看完，眉头也不由自主皱了些。她将信纸放在桌上，有些担心：「上次我们见祖父时他还好好的呢，怎么那么快就……还有，那神水窟是什么？之前就一直听他们说，可却没人告诉我们那神水窟究竟是什么地方。」 「等我们见到祖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爹他……」 「我想他不会离开这里的。」孔蓦然将信纸拿回，小心翼翼放回信封中，接着又补充了句：「起码，在阿娘回来之前，他不会离开的。」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了，如今又要闭关，大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离开这里。 「唉……」 曲阑珊嘆了口气，双手捧着脸，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无奈和郁闷：「可是阿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这都过去将近十七年了，那棵树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别说是开花了，那枝头上连一个小小的花苞都瞧不见。」 「唉！」曲阑珊再次嘆息，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话语也更沉重：「那雪楹花树虽然叫『花树』，可它真的能开花吗？」 孔蓦然将信收好，心情多少有些沉重。面对这个话题，他是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乱说。 他轻轻嘆了口气后，摇了下头。他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孔蓦然转而提醒她：「这种话可别在爹面前说，他本来就很难过了，你可别再乱讲。」 「这种话我肯定不会在爹面前乱讲的……我又不傻！」 曲阑珊努了努嘴，索性趴下，桌下的双腿带着些许烦闷意味乱踹了几下。她道：「哥，你说，要是阿娘一直不回来，爹他是不是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干元山上不离开？」 自他们十三岁那年起，孔悬厌便不再下山了。之后那几年的中秋、年节时往返京都去见顾麟干，他们都是跟着顾柳依与宋珏去的。 每次喊他与他们同去，他都拒绝。 「也许吧。」孔蓦然站起身来。 可能不是也许，而是一定。 孔蓦然将趴在桌上的曲阑珊拽起：「好了，别在这里郁闷、感慨了，快些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我们会在京都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曲阑珊嘆气，肩膀耸了耸：「知道啦。」 两人收拾好东西，在第二日与孔悬厌一起吃过午饭后，便向他道别要下山。 孔悬厌轻颔首：「嗯，注意安全。」 孔悬厌将他们送到山门处，目送着他们的身影顺着下山的那条长长的石阶路下去，而后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他定了定神，从稍许紧张担忧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转身所见，便是雪楹花树。 孔悬厌站在原地盯着雪楹花树看了好一会儿，才迈着步子往前走近，随后站定在树下。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树干，眼神一如既往柔和，眼中却有些寻常时候不会出现的悲伤情绪悄悄涌动，不收阻碍自眼底流露而出。 第204页 「曲涟兮，这里只剩下你和我了。」 「希望下次再见，我看见的不是这样的树，而是活蹦乱跳的你。」 「希望……我们真的还能再见。」 第83章 孔蓦然到京都后的第五日, 便从顾麟干手中接过了神水窟之主的位置，也就此承担起守护北离皇室的重担。 自即日起，若无大事, 他不得离开北离京都超过三个月，北离皇室一应所需神水窟去办之事，其事不违背人道、不逆天道循环，皆需伸以援手助皇室办成。 就像当初顾麟干从他父亲手中接过这一职责时所想那般, 孔蓦然也与那时的他有着相同的思虑。 神水窟之主这身份听着是好，还和北离皇室有直接联繫, 说出去是风风光光的, 万人敬仰。只是, 它也有不好的地方。 身居其位，当行其事。这高高的位子，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 将他锁在了这里。 来之前，孔蓦然便已知晓自己该做之事，心中虽有烦闷，却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两月后，顾麟干以地仙之躯坐化。他藉助各种草药与灵丹所强行维繫的这十多年寿岁，终于结束了。 他没有遗言，坐化时独自在山洞中, 而他坐化时自天而降下异宝悉数飞于孔蓦然身前, 直接认他为主。那是他应得的东西, 也算是顾麟干给他的补偿。 起初, 顾麟干以为接任自己位子的人一定会是孔悬厌, 不成想, 孔蓦然在他还在世时出生了。而原本应由孔悬厌接掌的位子直接跳过他, 顺延至最新的那条血脉上。 孔蓦然与曲阑珊是双生子，按理说，曲阑珊也可以。只是以她那爱玩闹的性子，不太适合接管神水窟。 毕竟事关皇室，不可随便大意。 孔蓦然长得像孔悬厌，性子也像他，就连修炼天赋也直接继承来。小小年纪，却有着寻常修道者四五十年都未必能有的修为境界。也因此，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顾麟干坐化后，孔蓦然就得从他手里将事情全部接过来，一时间，倒是忙的不可交。虽有血桐与蓝影帮忙，可事情实在太多太杂，令人头疼。 曲阑珊有些心疼自家哥哥，毛遂自荐要帮忙。 孔蓦然揉着她脑袋，笑道：「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些事超过你的脑子可以处理的范围，你还是去玩儿，好吗？」 「……」曲阑珊嘴角抽了抽：「你是拐着弯儿说我脑子不好使是吧？」 「我没有这样说。」 曲阑珊一把拍开孔蓦然的手，双手叉腰道：「我脑子好使得很！你这里不用我帮忙，那我就去别的地方，就我这脑子，到哪里都好使！」 然后曲阑珊真背着包袱离开了京都。 她给孔蓦然留下了一封告别信：天下之大，我哪儿都能去！你别管我，我要自己闯！ 孔蓦然盯着信纸上那两行大字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扶额，带着无奈的心情咂舌一声。 这傻丫头…… 孔蓦然不放心曲阑珊，还是派了两个神水窟弟子跟着在暗中保护她。他特意叮嘱，若非紧急情况，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在这一年间，干元山之人四散而去，都有了各自要做的事，想做的事。 而后时节如流，匆匆奔袭，一去而不复返。 孔蓦然接管神水窟后，每年都会回干元山。山门前的雪楹花树依旧，而孔悬厌却是始终闭关未出。每次来，他都会在干元山住上半个月，祈祷这半月间，父亲会出关，阿娘能化身为人。 只是，他心中所愿未能如意。 曲阑珊在外自由闯荡，来的不如孔蓦然那般每年都来，但只要她回来，就一定会来干元山。只可惜，她的情况与孔蓦然一致，谁也没见着，就好像这偌大的干元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一连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皆是如此。 孔蓦然几乎都要忘了自家父亲的面容。 曲阑珊看着那道紧闭多年未启而生长有大片青苔的石门，越看越不舒服。她拔出剑来，对准石门就准备一剑将那破石门破开。 孔蓦然立即制止她：「别闹，爹在闭关修炼，你这一剑弄出动静来，万一阻碍了他修炼，令他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 曲阑珊撇了撇嘴，心情郁闷至极，却也不得不承认孔蓦然说的在理。她方才举动，确实鲁莽了。 可她只是想见自家爹爹而已。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啊，阿娘至今还是棵树，爹爹又闭关不出，再这样下去，是不是等到他们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了，都未必能再见阿娘和爹爹一面？！ 尤其是阿娘。 自出生起，她就没见过自家阿娘长什么模样，也不知晓阿娘是怎样的人。 曲阑珊忽然想哭。 她也确实是哭了。一点儿也不顾及面子的大哭起来。 放肆的哭声在寂静山林间尤为明显，似还有隐隐回音传来。 孔蓦然扶着她的肩，柔声安抚道：「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哭？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我不管！」曲阑珊仰天大哭：「我是灵树，灵树本来就是可以活好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以我现在的年纪对比灵树的寿命，我还是个小姑娘！」 孔蓦然嘴角抽了下：「你要点脸。」 「我、不、管！！」 第205页 孔蓦然无奈：「好好好……行行行！你还是个小姑娘！」 孔蓦然轻轻嘆了口气，用衣袖替曲阑珊擦去眼泪：「小姑娘，别哭了，你这眼睛要是哭肿了，回去后被你心上人看到了可就不好了。看你这样子，怪丑的。」 闻言，曲阑珊大哭的动作忽然停住了片刻，而后大哭变成了低声的抽泣。她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孔蓦然，真诚发问：「我现在很丑吗？」 孔蓦然一脸认真回答她：「现在还好，要是再哭，那就要很丑了。别哭了，知道吗？」 曲阑珊立即点头，抬起手将脸上泪痕迅速抹去：「那我不哭了！我可是要嫁人的，我不能变丑！」 孔蓦然轻轻笑出声来：「这才乖。」 等曲阑珊情绪缓和一些后，孔蓦然又道：「好了，来都来了，帮我去将屋子收拾一下吧。我们在这里住几日再回京都，而后便开始着手筹备你嫁人之事。」 曲阑珊乖乖点头：「嗯！」 两人转身往山中屋舍所在处走去。 孔蓦然问她：「你那心上人何时能到京都？可需要我们提前回去迎接？」 「不用。」曲阑珊甩了甩衣袖：「他要是提前到了京都，他会自己找点事做的。」 孔蓦然有点诧异：「那他会找点什么事做？」 「嗯……」曲阑珊认真思考了下，随后回答：「他会找个风水好的位置，睡个长觉。然后等我回去找到他。」 「……」 孔蓦然眉头轻挑了下，带着些无奈意味。这回曲阑珊回来后，便直接告诉他，她已寻得心上人，并且要嫁人一事，但却未曾言明她那心上人究竟是何人、是何来历。 早些年孔蓦然还能让神水窟弟子在暗中跟着保护她，后面被她发现了，强行跟了一段时间后，便跟不上她了。她本体是灵树，修为速度非寻常人类可比，神水窟弟子将她跟丢了后，便回京都请罪了。 孔蓦然倒是没怪他们，毕竟这对他来说、对曲阑珊而言，皆算得上是好事。 此前她回来，也并未提起过所遇之人之事。 这回确有些突然。但孔蓦然想，她在外闯荡了这些年，也已懂事，成亲这种大事，总不该儿戏。她已经做出的决定，他自是支持的。 加之她回来时正逢他要来干元山，他也就没多问。 现在想起来，倒是该仔细问问。起码也得知道自家妹夫叫什么名字，是个怎么样的人才是。 孔蓦然问她：「你那心上人是怎么样的人？」 曲阑珊答：「他叫牧丞曳，是个捉妖师。」 孔蓦然一惊，不由诧异：「捉妖师？！」 「是啊。」曲阑珊笑得坦然。 「……」孔蓦然抬手扶额：「他知道你不是人这事吗？」 「当然啦。」 「他不介意吗？」 「嗯……」曲阑珊撇了撇嘴，一闪而过的纠结之色落于孔蓦然眼里。 孔蓦然朝她挑了下眉。 很快曲阑珊又道：「好吧，我承认，他刚开始知道我不是人的时候对我的态度是有些……不太寻常，但那时候发生了些别的事，他情绪有些激动，有些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我可以理解。而且之后他情绪稳定后也跟我道歉了。」 「再说了，我都能把他带回来见你们，对他肯定是有信心的！」 「是吗？」孔蓦然嗓音淡淡：「那你又为何纠结？」 「……」曲阑珊抿了抿嘴角，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自在的扭了下脚踝：「我对他确实有信心，我只是担心你们不喜欢他……」 曲阑珊看向孔蓦然，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眸子：「哥，我方才和你说的事，要是爹出关了，你可别告诉他。」 「你和那个捉妖师一起经历的事，我们自是无权干涉，只是，他是捉妖师这事，爹知道了也许会不太高兴。」 孔蓦然也是有些无奈：「你和阿娘是灵树，说到底也不是人，然后叶洵叔叔是半妖，虽是有许久未见他了，可毕竟他是咱们叔叔，若是将来碰面，你那心上人能坦然接受吗？」 「当然啦！他可不是那种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人。他是捉妖师，捉的都是那些作恶的妖怪，可不会在街上随随便便动手。」 孔蓦然笑了下：「那就好。」 曲阑珊眨了眨眼，低垂下头时，眉心微微蹙起，眼中有一抹别样情绪闪过。 而后再抬起头，那种情绪便瞧不见了。 孔蓦然与曲阑珊花了些时间将他们住的屋子打扫干净。孔蓦然每年都来，该有的东西自然都有，只是灰尘累积的有些厚。 曲阑珊整理好自己房间后，转身去了孔悬厌的屋子。她推开房门，年久失修般的木门「吱呀」声随即响起。 她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物件，脑中不由浮现出小时候孔悬厌在这屋子里教他们念书写字的画面。明明已经过去许久，那些记忆却犹如昨日那般历历在目，十分清晰。 她定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门槛。 临近黄昏时，曲阑珊趁孔蓦然打坐修炼时又去了孔悬厌闭关的山洞。 她在山洞石门前徘徊了多次，表情纠结，犹豫担忧神色很是明显表露在脸上。 她在爬满青苔的石门前站定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继而重重吐出。而后像是鼓起勇气般走向石门。 第206页 「爹。」曲阑珊出声：「我知道您在闭关，这样打扰您不太好，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告诉您。」 「这些年我在外游历，遇到了个很合心意的心上人，他是个捉妖师，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决定嫁给他，这次回来也是为了成亲一事。但我觉得，在那之前，您应该先见见他。」 「如果您能听见的话，就出来吧，行吗？您真的已经在这里闭关很久很久了，再不出来，您可就见不到我出嫁了。」 曲阑珊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有些许落寞。她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着那道冰冷的石门。 「爹，我出嫁时，您要是不在，我会很难过的。」 「您看啊，成亲这种大事，阿娘不在，要是您也不在的话……」 曲阑珊忽的吸了吸鼻子，嗓音不由带起几分哽咽意味。她鼻间忽的酸涩，抬起手揉了揉骤然间泛起红的眼睛。 「您要是听见我说的话了，那就出来吧，好吗？」 身前无动静，即将被夜幕笼罩的山林间也是寂静。 曲阑珊抿了抿唇，将手收回手转身，正欲离去。 「轰隆隆——」身后紧闭多年未曾开启的石门忽的发出响动。 曲阑珊一惊，猛的再次转身。 石门缓缓开启，有人从黑暗覆盖的山洞内缓缓走出。迈出山洞石门界线时，他朦胧身影渐渐与黑暗分离。 他着一袭玄色长袍，身形修长，长发如银丝，随意披散而下。 曲阑珊看清他的瞬间，本该惊喜的眼神瞬间变得错愕与震惊。她抬起双手捂着嘴，眼眸剧烈颤动着。 她嗓音亦是微颤：「爹，您的头发……」 记忆中，孔悬厌长发如墨，自脑后柔顺滑落。她小时候还喜欢抓着他的头发把玩。 可如今，那一头墨色长发已全然变成如雪银丝。 孔悬厌行至曲阑珊身前。 曲阑珊仰头看着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她原本是有很多话要和他说的，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却说不出口了。 孔悬厌伸手抚摸上她脸颊，嘴角扯起一抹笑，眼神随即柔和。 「阑珊。」 「爹……爹！」 曲阑珊没忍住哭出声来，张开双臂便抱住了孔悬厌。她靠在他怀中大哭出声，一点儿没有要掩饰和控制的意思。 孔悬厌动作轻柔摸着她的头：「乖。不哭了。」 曲阑珊肩膀上下耸了耸，抽泣道：「爹，这回您不许再闭关那么久了……不，您还是不要再闭关了！」 「好。」 闻言，曲阑珊倒是愣了愣，她抬头，泪眼婆娑看向孔悬厌，她有些不敢相信：「您说的是真的？以后都不闭关了？」 「嗯。」孔悬厌在她头上拍了拍：「真的。」 曲阑珊破涕而笑。 她抱起孔悬厌胳膊，拉着他往前走去，又激动道：「爹，我们快去见见哥，他要是看见您出关了，一定特别高兴！快快快，我们去给他一个惊喜！！」 「嗯，好。」 孔蓦然见着孔悬厌时，惊喜激动之意不比曲阑珊少，甚至因为许久不曾见到而有些慌乱与手足无措，一时间也只喊了声「爹」，便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孔悬厌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这些年，辛苦你了。」 孔蓦然愣了愣，立马摇头：「不不不，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 孔悬厌笑了下，又道：「明日一同启程回京都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阑珊那捉妖师心上人是怎样的。」 孔蓦然瞬时惊喜，连连点头：「好！」 曲阑珊立马抱起孔悬厌胳膊，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叮嘱道：「爹，不管您是不是真的对他满意，不许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堪，有什么事，私下说，好吗？」 孔悬厌眉头轻挑了挑：「那就得看他表现如何了。」 「爹啊……」曲阑珊摇了摇他手臂。 「再说。」 「……」 曲阑珊努了努嘴，却也不敢再多言。 翌日午后，三人便要启程回京都。 临行前，孔悬厌照旧去了雪楹花树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枝繁叶茂的树枝，却是一点开花的迹象都没有。 孔悬厌未言其它，只对身后等待的孔蓦然和曲阑珊道：「走吧。」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曲阑珊忽然转身朝雪楹花树大喊：「阿娘，我要去京都成亲啦，您要是睡饱了，就醒醒吧！我这辈子可只嫁一次，您可不能错过啊！！」 「您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把爹介绍给京都的漂亮姑娘们认识！！」 喊完，却仍不见动静。 她脸上有失落一闪而过，撇了撇嘴，只得乖乖跟着孔悬厌与孔蓦然离去。 林间有风骤起，猛烈又无预兆，自山的另一侧往山门处席捲而来，林间树叶被吹拂而过，沙沙作响。雪楹花树上，树枝纷纷颤动。 而后不过片刻，风停歇，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夜幕悄然降临，黑暗将大地笼罩，漆黑夜空中布满闪烁微光的星辰，圆月悬于当空，浅银色光辉静悄悄洒向人间。 雪楹花树上的绿叶忽然开始凋零。 顷刻间，犹如大风猛烈席捲，雪樱花树枝头所有树叶悉数飘零落下。迎天正对月光生长的至高枝头上，有一个似雪白皙的花苞悄然显现，在月色下，花苞绽开，雪白花瓣绽放。 第207页 随后不过剎那，蔓延而生的茂密树枝上有同样的雪白花苞生出，一瞬间，齐齐绽放。 待花开满枝头，花亦凋零。 成千上万的雪楹花自枝头完整脱落，似是被力聚集，悉数凑拢，自然旋转成圈。 花朵萦绕间，有个模糊身影轮廓自花后显现。 随后花散去，自空中纷飞后，缓缓落于地。 落地之花正中心位置，有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立身于此。 她稍稍仰头望向夜空中的月，而后眯了下眼，抬手挡住眼睛，顺势低下头来。 月光柔和，她仍觉得有些刺眼。 孔悬厌与孔蓦然、曲阑珊回到京都的第三日，牧丞曳火急火燎赶来京都。那日，恰逢京都百花会。 牧丞曳来京都的路上遇上点事，耽搁了些时间。连气都没喘匀模样更显他赶路匆忙。 孔蓦然提议，先让牧丞曳休息，晚上他们一家人再一起去逛逛。京都夏日的百花盛会，可是很值得一逛的。 白日里的赏百花虽已结束，可夜幕降临后却还有一个花灯会。各式各样的花灯，好似新一场百花会。 戌时，四人结伴出行。 京都街道，随处可见张灯结彩，街边是各式摊贩，不同摊主高低嗓音叫卖着不同的玩意儿，有的是京都小吃，有些是趣玩游戏。 街上是外出玩耍的京都百姓，热闹十足，一眼看去皆是成群结伴、有说有笑的人群。 曲阑珊带着牧丞曳走在前面，欢欢喜喜为他介绍。孔蓦然拎着钱袋走在他们身后，为他们看中的玩意儿买单。 孔悬厌缓缓走在最后，四下瞧了瞧周边之境，脸上神情淡然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兴许是在干元山上闭关太久，这人世间的热闹，他提不起兴趣。 不知怎的，有辆马车失控，在街上横冲直撞。 有人大喊了声「小心马车」，街两侧人群纷纷往内挤去，怕被疾驰的马车撞到。 周遭声音嘈杂，伴随着女人与小孩的尖叫声。 孔悬厌眼角余光往旁侧瞥去。 街的对面，有个举着伞的白衣女子正看向这边。他倏忽与她对上视线，本慵懒无趣的眼眸里瞬时浮现出错愕之色。 他心下一惊，眼睛不由睁大，其间满是不可置信。 失控的马车横冲疾驰而来，从孔悬厌眼前跑过。 不过一眨眼间，街对面的女子便消失不见。 孔悬厌震惊之色未从脸上褪去，便又恍神不解。是……错觉么？ 他转身欲往街对面而去，身子另侧突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连指间都泛起丝丝寒意。 孔悬厌怔住，楞楞的、满眼错愕回头。那个举着伞的白衣女子就这般出现在他眼前。他睁大眼的瞬间，漆黑眼眸随着心中的震惊而剧烈颤动着。 她亦望着他，那双水灵漂亮的眸子里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是浅浅笑意。 「四师兄。」她轻轻呼唤着他。 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 他温暖的掌心将她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她笑吟吟看着他，眼底笑意更深了些。 周围的喧闹与嘈杂，仿佛在一瞬间消失，街上热闹繁华的场景也在剎那间消退不见。 此时他眼中所见，唯有眼前人。他耳边所闻，只剩下她那带着些许笑意的轻轻嗓音。 「我回来了。」 第84章 这一声, 恍若隔世。 孔悬厌直愣愣盯着她看，心中翻涌的情绪犹如决堤的潮水，猛然间倾泻。可他不敢擅动, 他害怕眼前之人不过是他因思念而出现的幻象，他担心自己稍微做出点动作她便会就此消失在他眼前，他害怕他心中燃起的那点希望在眨眼后化为灰烬。 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明显。 他只是看着她。 只是看着她…… 倒是曲涟兮先笑了。轻轻的笑声却清晰传递到他耳中, 她嘴唇微启，好像在说着什么。 孔悬厌没仔细听, 只隐约瞧见她微微张开又合上的粉唇。 他看着眼前这张他日夜想念的面容, 他仍觉着不敢置信。就在几日前, 他看见的还只是一棵没有反应的树，如今这人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她手上的冰凉提醒着他，他此刻并未做梦。她是真的存在。 孔悬厌小心翼翼抬起另只手, 手指轻轻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愣了愣，随后才将手掌覆盖而上。 她的脸与手掌一般凉，像是才从冰窖中出来。 但柔软光滑的触感一如当初。 孔悬厌在见到她时便紧绷着的呼吸倏忽一滞，他有那么一瞬间没喘过气。然后他笑了。 泛红的眼眶里有两颗泪自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曲涟兮不由怔住，脸上笑意迅速收敛回。犹记得,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孔悬厌掉眼泪。 她匆忙将伞放下, 将同样带着凉意的衣袖朝空气甩了甩, 而后抬起, 又小心翼翼的替他将脸上泪痕擦拭而去。 「你怎么哭了？」曲涟兮仰头望着他：「我回来了, 你不高兴吗？」 孔悬厌抓住她为自己擦眼泪的那只手, 稍用力一拽, 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她身上的凉意袭来，却渐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包裹、抵消。 曲涟兮眨了眨眼，而后笑道：「好吧，那我就当你方才是喜极而泣。」 第208页 孔悬厌脸颊抵在曲涟兮头上，他闭着眼眸，小心着蹭了两下，极力隐忍了许久的呼吸却更显沉重。 曲涟兮靠在他怀中，能清楚听见自他胸膛中传来的怦怦有力、却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的好快。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享受着他身上的温暖，也想要仔细听听他的心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以一个「人」的形态存在了。 有些怀念……不，是很是怀念。 她往他衣裳上轻嗅了嗅。是淡淡檀木的香味。 不远处街边有举着火把卖艺的小贩，他口中含酒，对准火把吐出。猛然有大火跃起。 周围惊呼声骤起，笑声伴随着阵阵鼓掌声随之而来。 曲涟兮下意识闭上眼，扭头看向另一侧。可另一边，却是点起烛火叫卖花灯的摊子，四处皆是明亮的光。 「砰——」 夜空中烟花绽放，明晃晃光芒闪现，将此间幽暗夜色驱散。 曲涟兮紧皱起眉头，不自在的难受感觉瞬间将她从温暖中抽离出来。她往孔悬厌胸口靠了些，一手攥紧孔悬厌的衣裳，另只手挡住眼睛，面色不安。 孔悬厌回过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后将她稍稍推开自己怀抱，而后便看见一脸不安模样的曲涟兮。他诧异不解：「怎么了？」 曲涟兮低下头，用双手胳膊挡住整张脸：「太亮了。」 太亮了？ 孔悬厌眉心蹙起。虽有不解，却还是迅速捡起方才被曲涟兮放在旁边的伞，他挡在她身前，伞面遮挡在她身后。 但曲涟兮还是有些不自在。 孔悬厌抿了下唇，将伞塞进曲涟兮手中：「拿好。」 曲涟兮乖乖听话将伞握在手中，本想说的话语尚在喉咙，身体便一轻。孔悬厌将她连人带伞皆抱起。 她诧异瞬间，孔悬厌飞身而起，轻易跃上屋檐，身形瞬移，又显现于另个屋檐之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句「有人在飞上屋顶了」，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抬头去看。可待他们真正去看时，孔悬厌的身影早已消失于远处夜色里。 而后那话语便被人当做是戏言，也无人再议论。 孔蓦然和曲阑珊、牧丞曳走出些距离后猛的发现少了个人。三人同时往后看去，本该走在他们身后的孔悬厌此时已不见身影。 曲阑珊急忙往周围看了一圈，不解：「嗯？爹呢？」 孔宅。 孔悬厌将曲涟兮抱回自己房间，将她放下瞬间，往后甩袖而去，灵力横冲出去，房中点亮的烛火悉数熄灭，连院中也只剩下两盏闪烁着点点微弱烛火的院灯。 房门与两扇窗同时合上。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好了。」孔悬厌抬手按在曲涟兮肩上，轻道：「这里不亮了。」 曲涟兮缓了缓，才将挡着脸的胳膊小心翼翼放下。她使劲眨了眨眼，又小幅度摇了下脑袋，这才真的缓和过来。 她稍稍抬头，便对上孔悬厌那关切亦担忧的眼神。 她朝他笑了下。 孔悬厌直问：「你是不是还没恢复？」 「这个……算是吧。」 孔悬厌蹙眉：「什么叫做『算是』？」 「那就是。」 「……」 孔悬厌眼神不由凝重了些，显然并未被曲涟兮这随意的解释敷衍过去。 但曲涟兮现在不想说，他便没有继续追问。她能回来已经是令他很值得高兴的事了，与她再见的这种欣喜时候，不便多问，破坏此时温馨气氛。 曲涟兮轻抿了下唇，默默转过身，背向孔悬厌。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她的事。 若是按体内灵力来看，她并无大碍。这些年在干元山以雪楹花树本体生长、吸纳灵力存活的日子，所积蓄的灵力已然足够。 而她直至如今才出现……是因之前流光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的那一魂一魄。她不缺灵力，可却很难彻底从沉睡中醒来。 她能感觉到雪楹花树周围的变化，也能听见孔悬厌、孔蓦然和曲阑珊，还有更早之前师傅、师兄师姐他们还在干元山时，在树下与她偶尔闲聊讲的那些话，可她没办法做出回应。她的身体就像是被死死禁锢在那巨大的树身之中，四肢皆被藤蔓缠绕，怎么也挣脱不开。 如今她虽从如囚笼般的树身中强行挣扎而出，也活生生站在孔悬厌身前，可到底还是有缺陷，并非如以前那般完好。她此时最大、也最明显的缺点便是，不能直面热烈明亮的光。 刚脱离树身时，她连那浅浅月光都觉得刺眼。这三日下来，倒是好了些，晚上还算正常。可白日里，却是一点儿也离不开伞，就连赶回京都的路上，她都是白日寻个阴暗处歇息，晚上再赶路。 她被生生抽离而去的一魂一魄不比散去的灵力，那几乎是无法恢复的。 彻底恢复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流光取走的那一魂一魄拿回，重新放回她体内。可曲涟兮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是从流光手里夺回那一魂一魄，如今的她，怕是连覃苍山的结界都进不去。毕竟，在她与流光所做的那个交易里，她与覃苍山自那时起便不再有任何联繫。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以后是否会有更严重的情况。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起码，在她以树身而活的那些年里，她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第209页 曲涟兮脑袋低垂而下，小小身影被屋内的黑暗笼罩，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借着院中那细微的光亮瞧见些许她消瘦的身影轮廓。 有人被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孔悬厌下巴抵在她头顶，双手环抱着她腰身，身上所带的檀木清香即刻将她包围。 曲涟兮不由一怔。 「不愿细说的话，那就不说。」孔悬厌的嗓音自她头顶响起：「你若没有完全恢复，那么接下来，我来帮你。」 「曲涟兮，你不要再变成树了。」 曲涟兮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 她稍稍挣扎了下，转身面向孔悬厌，抬头时脸上已恢复温和笑意。 孔悬厌低头望着她，眼神亦柔和。 晦暗不明的屋子里，他们相拥着、在彼此温暖交汇下，四目相对。 曲涟兮眼中笑意更深，她踮起脚尖，仰头在孔悬厌嘴角吻了下。很轻的一个吻，转眼间便分离。 曲涟兮道：「我不会再变成树了，我好不容易回来的，我才不要再变回去。」 孔悬厌轻笑了下，手臂稍用力，搂着她腰身的手便将她直接抱起。他转了个身，将她放于身旁茶桌上。 曲涟兮稳稳坐下。 孔悬厌俯下身，未有任何预兆便吻上她的唇。她唇瓣柔软，似有淡淡花香。 曲涟兮闭上眼眸，顺势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肩，顺应配合着仰头迎接他的吻。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本平稳的气息乱的不成气候。 她有些紧张，胸膛里那颗心脏迅速跳动着。她忍不住攥紧孔悬厌肩处衣裳。 孔悬厌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轻抚在她脖颈，指尖顺着她颈线在她白皙皮肤上来回抚着。 曲涟兮觉得痒，脑袋稍偏了下，紧贴的唇瓣忽的相离。 缠绵却带着些许克制的吻在她的动作下提前结束。 曲涟兮按着她肩膀，脸颊绯红，气息有些不稳：「有点痒……」 孔悬厌在她唇上轻啄了下，不等曲涟兮紧张的情绪缓和，再次将她抱起。这回走向的是不远处的床铺。 借着院中自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少许光亮，孔悬厌准确将曲涟兮放于床上。而后拿过旁边的被褥盖在曲涟兮身上，小心着替她掖好了被角。 曲涟兮微微皱了下眉，眼神略有疑惑。 孔悬厌起身时，她迅速从被褥中伸出手抓住了他手腕。她问：「不继续了？」 孔悬厌愣了下，回头时于床边坐下。 他伸出另只手抚上曲涟兮脸颊：「你才回来，还是多休息。乖，听话。」 曲涟兮紧抓着他手腕不放，眼神坚定：「可我不累。」 怕孔悬厌不信，曲涟兮又立刻解释道：「我只是不能见太刺眼的光，不代表我身体不行。」 孔悬厌轻挑了下眉，眼中有抹无奈笑意浮现，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顺势在曲涟兮脸上捏了捏。柔软好捏的脸蛋，手感极佳，一如曾经。 他问她：「曲涟兮，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孔悬厌失笑：「我觉得你还是……」 曲涟兮将他手往自己那边扯了些，坚定注视着他的眼眸里明显带着期待之意。 她在期待些什么，孔悬厌心知肚明。 孔悬厌扶额，抿唇，眼帘微垂，似是在思索。 而后经短暂的思索过后，他将手放下，转眸看向曲涟兮，稍用了点力气在她脸上捏了捏：「你要是想改主意，现在还有机会。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保证我能对你温柔。」 曲涟兮眨了眨眼，目光未改，依旧满是期待之意望着他。 孔悬厌俯身在她唇上碰了碰，眼神骤变，原本克制着温和的眼眸迅速被一层占有意味所覆盖。 他咬住她下唇，呼吸重了些：「曲涟兮，你现在没有改主意的机会了。」 「……」 第85章 此一夜, 缠绵悱恻，酣畅淋漓。 曲涟兮累得晕过去之前，才想起孔悬厌的耐力与体力有多好。时隔多年, 她已经很久没有触碰他，对他的思念与爱意从未因时间流逝而消失，也因此，她对与孔悬厌之间的接触有所期待, 也并不排斥他对自己的作为。 只是…… 累感十足。 她甚至没来得及与孔悬厌知会一声，便从疲惫中晕睡了过去。之后如何, 她便不知晓了。 曲涟兮从倦意中睁开惺忪眼眸时, 屋内视线昏暗, 不见寻常白日里的光亮。她有些渴，嗓子略微干涩。 曲涟兮从被褥中伸出手，揉了揉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她往左右两边看去, 身侧无人，床上除她之外并无他人，屋内也不见孔悬厌身影。 她缓了缓神，双手撑着床面悠悠坐起。手腕上多出个本没有的物件。 「嗯？」 她抬起手腕放于眼前仔细瞧了瞧。是一串由上品紫檀木雕刻而成的佛珠。珠粒整整二十四颗，其上皆雕刻着些她看不懂的古怪纹样。 这显然是孔悬厌在她熟睡时为她戴上的。 她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收回手，再抬头时, 见房间的两扇窗皆被玄色帘布遮挡, 房门前立着一道无任何雕刻的实楠木屏风, 些许光线自门的缝隙照进屋子, 却又被屏风挡住, 未曾照进里边来。 也因此, 曲涟兮分辨不出此时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第210页 转头, 床边矮柜上整齐叠放着一套新衣裳，是她喜欢的鹅黄色。 曲涟兮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拿过衣裳换上。极为合适，很是贴身，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 她行至屏风前，深吸口气，像是鼓起勇气般准备绕过这道屏风开门去往屋外。可深吸进去的气才吐出，门外忽的响起脚步声，她诧异的剎那，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进来。 曲涟兮立即闭上眼，毫不犹豫背转过身去。 房门很快被关上。 孔悬厌端着饭菜过来，曲涟兮慢悠悠转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曲涟兮眨巴眨巴了眼，然后朝他露出个笑来。 见曲涟兮已经醒了，孔悬厌轻挑了下眉头，而后单手托起木托盘，一手牵起曲涟兮的手将她带去桌边坐下。 他将饭菜整齐摆于桌上，又给曲涟兮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 曲涟兮的确是嗓子干涩，便也不客气的端起就是大口喝下。一杯水，一口喝完。 孔悬厌又给她添满。 曲涟兮笑着道了声谢。 孔悬厌「嗯」了一声，淡然又道：「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曲涟兮愣了下，才端起欲再喝的水杯在嘴边停顿住。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昨晚画面，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继续饮水，可脸颊却是不受控的发烫。 她别开视线，轻声回应了句：「挺好的……」 孔悬厌从喉间再次发出个「嗯」音，随后又问：「你如今的情况，白日能出去么？」 曲涟兮摇头：「暂时不能。」 「那等天黑后再带你去见见阑珊那位心上人。」 曲涟兮点头：「好。」 她将杯中水饮尽后，放下水杯：「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人了，你觉得他如何？」 「还行。」 曲涟兮追问：「『还行』具体的意思是？」 孔悬厌往曲涟兮身前碗中夹入两片肉，又将特意为她炖的乌鸡人参汤推至她碗边，眼神示意她一定要将这补汤喝完。 曲涟兮只匆匆瞥了眼，而后笑吟吟看着他：「你和我先说说嘛，我提前了解一下，免得到时候与他见面时说错话，平白生出些尴尬来。那多不好。」 孔悬厌道：「那人是个捉妖师，叫牧丞曳。牧原的牧，丞相的丞，摇曳的曳。」 「从面相上看，他与阑珊倒是相配，高高大大，俊俏倜傥。再看性格，阑珊爱闹，他比较沉稳，算是互补。至于家世……他是孤儿，将他养大的师傅在五年前因病亡故，据阑珊所言，他一向独来独往，并无交心好友。」 曲涟兮一愣，很快又郑重着点下头。最后这个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随便提起，免得他听着心里不舒服。 孔悬厌用筷子敲了敲她面前一动未动的碗，提醒道：「其余的事，在你见到他们之后便会知晓了。现在，你得好好吃饭，这乌鸡人参汤是我亲自炖的，花了一个多时辰，里面还放了好几种大补的草药，对你身体好，必须要喝完。」 曲涟兮愣了愣神，她低头看着那碗添加了许多草药、看起来就很苦的鸡汤，然后朝孔悬厌露出个无辜笑容来：「四师兄，这个鸡汤看起来有点苦，我一定要全部喝完吗？」 「你说呢？」孔悬厌朝她挑了下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已经给了曲涟兮肯定的回答。 曲涟兮深吸口气，心想：不管了，毕竟是四师兄花了一个多时辰为自己炖的补汤，就算是很苦，也必须要喝完！ 她端起那碗汤，憋着一口气仰头就是大口饮下。 数种草药混合的苦涩味道在口中迅速蔓延，她紧皱着眉，将那口气憋住，直至全部喝完，才重重的缓了口气。 她捂着嘴，忍住胃里的些许翻涌。 见她这般反应，孔悬厌眯了下眼：「有那么难喝么？」 「这个嘛……」曲涟兮缓了缓气息：「因人而异。」 反正她觉得苦。 但看孔悬厌这诧异模样，想来他是试过味道，并且他不觉得难喝。 曲涟兮道：「我想吃糖。」 孔悬厌淡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我嘴里好苦！」 「吃饭时，不许吃糖。」 曲涟兮撇了撇嘴，正准备撒娇闹一下，孔悬厌却好似已经猜到那般，抢在她之前再次出声：「吃完饭再说。」 「……」曲涟兮扁着嘴，模样委屈。 孔悬厌无奈，妥协道：「吃完饭就去给你买。」 曲涟兮立即拿起筷子：「一言为定！」 「嗯。」 曲涟兮大口吃着饭菜。她已经很久不曾吃过东西，这种感觉简直是久违了。 她忍不住眯起眼抖了抖肩膀，一脸满足意味。 「对了，」她腮帮子鼓鼓的：「四师兄，等会儿你去买糖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去沉酥坊捎带些糕点回来？」 孔悬厌答：「可以。不过可能要换家糕点铺子。」 曲涟兮看向他，眼神略显疑惑。 「沉酥坊老闆离世后，子女不如他那般尽力，生意一落千丈，没多久便关门了。如今那家铺面已经换成一家香粉铺子。」 前几日孔悬厌随孔蓦然和曲阑珊来京都时，他也曾问起过糕点铺子的事。只不过他记忆中那几个铺子已经不存在这京都城中，被其余铺子取代。 第211页 唯一一个还留存的百糕阁也已经换了新的名字，换了老闆，甚至选了新的铺面。 京都城依旧热闹繁华，满目盛景。只是对于曾经的旧人而言，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再如往昔。 曲涟兮愣了愣，默默将嘴中食物咽下。 沉默的片刻时间里，她将碗里的食物吃完，将筷子小心着放在旁边。而后她喝了口水，将方才生出的那点复杂情绪一併咽下。 她笑道：「那你买你觉得好吃的糕点就行，我相信你的口味。」 「嗯。」孔悬厌微颔首：「还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的么？」 「嗯……酒？」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酒了。那微微苦涩，有点辣，却令人感到怀念的味道。 「这个不行。」孔悬厌直接拒绝。 「就一点点？」 「不行。」 曲涟兮闷哼了声：「那就没了！」 孔悬厌将桌上碗筷收拾回木托盘中，起身：「你先歇会儿，等会儿蓦然和阑珊会来看你。」 曲涟兮一惊，立即跟着站起身来，整张脸上明显写着紧张和些许不知所措。自她将两个孩子生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在干元山时，她偶尔能听到他们在树下的玩闹声，感觉到他们身上与她相同的气息。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模样。 她咬了下唇，伸手抓住孔悬厌的衣服，犹豫了下，仍开口问：「万一我和他们期待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孔悬厌淡然：「那你揍他们。」 曲涟兮微微蹙眉：「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孔悬厌看向她：「我也是认真的。他们要是对你有所嫌弃，我不介意你动手揍他们，你要是不好意思下手，我可以帮你。不过先提醒你一句，我下手比较重，可能会打残。」 「……」曲涟兮往他手臂上用力拍了下：「四师兄！！」 孔悬厌抬起另只手在曲涟兮脑袋上揉了揉，嗓音有些许无奈：「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躺着再睡一觉。」 「可……」 「等他们来了，你的顾虑便不存在了。」孔悬厌转而捏住她的脸，稍用力扯了下。 曲涟兮吃痛，当下拍开他的手。 孔悬厌失笑：「我去给你买糖和糕点，你歇着吧。」 「哦……」 孔悬厌离开后约摸小半个时辰，曲涟兮在屋中待的着实无聊。她想出去，可却碍于屋外此时还明亮晃眼的光而被迫放弃那个念头。 夏日的白昼很长，阳光更热烈刺眼。她不想受伤，也不想给孔悬厌制造麻烦，虽无聊，却也只得乖乖待在屋子里。 她横躺在床上，抬起双腿，其与墙面保持平行。她两眼呆呆的望着房梁，时不时眨那么一两下。 眼眸微微失神，似是已神游。 「叩叩叩——」房门忽被敲响。 曲涟兮一愣，迅速回过神来，抬着的双腿随即放下，一个翻身下了床。 她站直身体，深呼吸两次，又拍了拍身上衣裳，将因方才躺着而起的些许褶皱捋平。 「阿娘？」曲阑珊小心谨慎的呼唤声自门外传来：「阿娘，您休息好了吗？我们现在可以进去吗？」 曲涟兮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而后再次深吸口气，才道：「可以。」 她注视着房门的方向。 房门先是从外面被推开一条小小的缝，然后房门有瞬间的大开，站在外边的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屋子，而后「砰」的一声反手关上了房门，旁侧架子上的花瓶随之颤了颤。 曲涟兮：「……」 那声响动后，进屋的两人也是愣了愣，大抵是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孔蓦然道：「你怎么用那么大劲，门都要塌了！」 曲阑珊撇了撇嘴：「我都没用多大力气……」 曲涟兮轻笑了声，道：「无妨。」 孔蓦然与曲阑珊顿了下，而后同时朝曲涟兮那边看去。 他们站在屏风边上，曲涟兮立身于床铺前，三人互相瞧着，仔细打量着对方，一时间倒是谁也没先迈开步子。 曲涟兮望着他们，笑意不自觉浮现于脸，眼中欣慰之意赫然。她不在的这些年，他们都已经这么大了，莫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感动与喜悦之余，她又觉得有些难过。 她眨了下眼，鼻间泛酸，眼中有水汽迅速氤氲而上，瀰漫至整眼。她眼眶红了，在眼泪要掉出之前抬起手将那泪抹去。 孔蓦然和曲阑珊对视一眼，立即走向她。 曲阑珊伸手握起她的手，眼神担忧：「阿娘，您怎么了？」 曲涟兮深呼吸了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只不过情绪在此时并不受她的控制，看见他们、听见他们的声音、感受着他们身上传来的与她相呼应的气息，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她将曲阑珊的手紧握在手中，想笑，但眼泪却先掉下。 曲阑珊有些慌乱，连忙抬手帮她去擦眼泪。 孔蓦然和曲阑珊对视一眼，他转身去桌边倒茶，曲阑珊见状，随即牵着曲涟兮的手走向桌边，而后轻扶着她胳膊让她坐下。 孔蓦然将茶杯递到她身前：「阿娘，先喝口茶缓一缓。」 曲涟兮点头，也是立马端起那杯茶。兴许是与多年未见的儿女正式初见面，她手有些抖，却还是递到嘴边，将那杯中茶一饮而尽。 第212页 见曲涟兮饮茶时的透露出的些许豪气，曲阑珊笑道：「这种值得庆祝的场合，要是有酒就好了。」 闻言，曲涟兮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她：「有吗？」 曲阑珊却看向孔蓦然，笑吟吟开口：「哥？」 孔蓦然：「……」 他扶额，似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自喉间发出。他起身：「知道了，我去拿。」 曲阑珊抬起右手，伸出两个手指头：「要两坛。」 「知道了，两坛。」 孔蓦然很快出了房间。 曲阑珊抱着曲涟兮手臂，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偏头靠在曲涟兮肩上。 曲涟兮愣了下，身体下意识僵住，心弦骤紧。 曲阑珊双眼闭上，双手紧紧将她胳膊抱在自己怀中，嘴角悠悠上扬：「阿娘，您能够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曲涟兮缓了缓神，伸出另只手覆盖上曲阑珊手背，又轻拍了拍。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她生下他们后也没照顾他们，再见便是现在。 她心里很过意不去，是暗暗揪心的疼痛。 可她什么都没有，他们也什么都不缺。她不知该如何补偿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去弥补她空缺在他们生命里的这些年。 「我……」 房门忽被打开，又迅速被关上。曲涟兮的话忽被打断。 孔蓦然抱着两坛酒过来，放在她们面前。可他略显有些担忧：「阿娘，您确定您现在可以喝酒么？不会影响到您的身体？」 曲阑珊睁开眼，松开紧抱着的曲涟兮胳膊。孔蓦然提到了这事，她倒是才想起来，曲涟兮才从树身变回人形，这喝酒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影响？ 曲涟兮盯着面前酒罈，眼眸瞬间亮起光来：「只是酒而已，又不是毒-药。没问题！」 她笑着：「我酒量还行，能喝不少，别担心！」 有些话在清醒的时候难以启齿，但喝酒之后，情绪一上来，那她心中想要对他们说的话自然而然便会说出口。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适用。 曲涟兮站起身，将酒罈封口的厚实暗红布条扯开，密封许久的酒重见天日，醇浓酒香四溢，瞬间瀰漫至整个屋子。 她嗅了嗅，有桃花的香味。 孔蓦然道：「阿娘，这是三年前我亲手酿的桃花酿，前几日爹跟我们回京都，我才从桃花树下挖出来。」 曲阑珊笑道：「阿娘，哥酿酒的手艺可是一绝，他还自创了几种酒，比爷爷酿的还好喝！」 她口中的「爷爷」，指的自然是齐徊闵。 曲涟兮瞬间惊喜：「这手艺不错。」 师傅酿的酒已算是佳品，若是比那些还好喝，那岂不是佳品中的佳品。 孔蓦然又道：「不过之前存的那些被爷爷拿走了，新一批的酒今年春分时才酿下，尚未好，不然便拿来给您喝了。」 曲涟兮愣了愣神：「师傅回来过？」 孔蓦然点头：「过年时回来过，不过只住了三日，便又走了。」 曲阑珊补充：「临走前还把哥的酒窖给清空了！这桃花酿要不是一直埋在树下没挖出来，否则也一定被爷爷给拿走了！」 曲涟兮轻轻笑出声来。这确实是师傅的作风。 嗜酒如命，无酒不欢。 她问：「那……他还好吗？人还精神么？」 曲阑珊抱起酒罈，将其中香醇美酒倒入杯中，一边接话道：「他老人家健朗着呢，早些年突破至地仙境界，四处游历玩耍，逍遥自在的很，大部分的时候都找不到他人，我这要成亲的消息传去给他，也还没得到他回复，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赶回来。」 曲涟兮笑：「若是他收到了消息，哪怕没回复，也一定会赶回来的。」 曲阑珊笑着将酒杯递到曲涟兮身前：「阿娘，试试。」 曲涟兮点头，接过那杯酒。喝之前，她先递到鼻下嗅了嗅那好闻的桃花香味，而后才小抿了口试试味道。 酒自喉间而下，没有记忆中所喝酒的辣味，反而有丝丝甜意。饮下后，香味在口中蔓延，久久未曾消退。 她很是惊喜，这酒好喝！ 而后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慨酒佳之余，又觉余味无穷，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曲涟兮问他们：「你们两个，酒量如何？」 孔蓦然如实答道：「我酒量还可以，不过平时不怎么喝酒，喝时也至多一个白玉酒壶的量。」 曲阑珊抬手摸了摸鼻子，略有几分心虚意味道：「那什么……我酒量挺一般的，不能多喝。超过一壶，我就要醉了，醉了就容易……发疯。」 曲涟兮挑了下眉，嗯……果然是她亲女儿！ 孔蓦然倒是各方面都比较像孔悬厌。但他更爱笑，眉目间更显温和，性格也较显活泼些。 曲涟兮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指着面前尚未开封的那坛桃花酿道：「既然你们不准备多喝，那这坛酒就归我了，那坛你们俩分着喝。」 曲涟兮从这边绕出去，步伐坚定的走到另侧，抬手就给那坛桃花酿开了封。 她抱起酒罈时，孔蓦然和曲阑珊瞳孔有瞬间的震动，而后两人迅速伸出手，一人一边按住了她手腕，异口同声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曲涟兮不解。 孔蓦然问：「阿娘，您确定您真的能喝这么多？」 第213页 曲阑珊顺着他的话又说：「您这么久才回来，身体可能还没恢复，要不，少喝些？」 「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能喝不少！」曲涟兮往后退了两步，挣脱开他们的手。她背过身去，抱起酒罈便是毫不犹豫的大口饮下。 她喝酒这事，就得趁孔悬厌不在的时候。他要是在这儿，肯定不让她喝！ 再者，美酒到嘴边，如此香醇可口，着实是馋，怎能不喝？ 好不容易算是活过来了，总得随着自己心意尽点兴才是。就今日这一回，往后一定控制～ 孔蓦然和曲阑珊站在她身后，互相对视一眼后，神情是同样的担忧。 曲阑珊抬手搭在嘴上：「哥，你说，等会儿要是爹回来，看见阿娘喝多了，会不会骂我们？」 孔蓦然无奈：「你觉得呢？」 「嗯……」 曲阑珊回头看向桌上另外一坛桃花酿，朝它伸出手：「既然如此……」 孔蓦然立即抓住她手腕：「你想干什么？」 「我要是也喝醉了，爹就不会骂我了。」曲阑珊一把甩开孔蓦然的手，抱起酒罈跑到窗边，有模有样的学着曲涟兮的样子大口大口饮下。 孔蓦然僵硬在原地，嘴角抽了抽，一脸生无可恋。 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逃离此处，不然等爹回来后看见她们俩喝醉酒发酒疯、而自己清醒的场面，自己绝对要遭殃。 可他转念一想，他要是离开这里，暂时不能见明光的阿娘跑出去受伤了怎么办？阑珊这丫头喝醉酒发疯闹事又怎么办？万一她们两个喝醉后互相不认识，忽然打起来了怎么办？！ 孔悬厌抬手挡住额头，面色惶恐，带着些难以置信。他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大堆，齐刷刷涌现。 脑仁疼。 曲涟兮激动的嗓音忽然响起：「我喝完了！」 孔蓦然大为震惊：「什么？这么快！」 曲阑珊立即举手：「我也喝完了！！」 「什么！！」 「唉！」孔蓦然嘆气。 她们俩是属什么的？这喝的也太快了吧！桃花酿尝起来虽是甜的，可到底是酒，不是白水啊！ 来个人救救我吧！！ 爹啊，您什么时候回来！！ 第86章 孔悬厌提着糕点与糖回到孔宅时, 已是黄昏。白日里热烈明亮的阳光已经褪去，暖黄光晕自天际缓缓照来，只是空气里的燥热并未散去, 四处瀰漫着热意。 尚未到自己院子，便听见从院中传来的笑声。 笑声不小，满是愉悦与得意。 孔悬厌推开院门，院中无人, 但房门却微微开着条缝隙。他眯了下眼，大步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所听的笑声从屋中传来。 孔悬厌能听得出来, 这笑声分别来自曲涟兮与曲阑珊, 只是, 并非正常情况下的笑。而是…… 有酒味透过微开的缝隙中飘出。 孔悬厌眉心稍蹙了下，眼中有丝无奈一闪而过，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 稍做了些心理准备要直面两个喝醉酒后发酒疯的傢伙。而后他才伸手推开房门，进入房间后反手将房门合上。 屋中瀰漫的酒味更甚，空气里还有些别得东西的香味混合。似乎有些像…… 胭脂。 绕过屏风，孔悬厌见眼前所见，整个人瞬间僵硬在原地，眼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此时房中桌上，摆满了各种胭脂香粉, 基本全部打开, 大抵是因喝醉后手不太稳, 些许香粉抖落在桌上, 地上还有一盒被踩坏的胭脂盒, 大红的颜色直接粘在地板上。 桌上的另一端, 是坐在椅子上, 表情截然不同的两个男子。 左边的，是不知何时被拽拉过来这里的牧丞曳，平日里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已被放下，长发被编了多条小辫，辫子上还扎着些小花。 他脸上五官，没有一个部位逃过「毒害」，嘴上抹着的口脂是大红色，但并未抹仔细，有两道痕迹顺着嘴角滑下，脸颊处却扑打着粉色的香粉，眼睛周围抹着不知何物，只知那艷红色将整个眼圈包裹，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 他端正身姿坐于椅上，双腿分开约半臂距离，双臂环抱在身前，神色淡然的出奇，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出来的表情。 而右边，是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孔蓦然。 他的情况不比牧丞曳好，全脸都涂抹着粉色，粉色口脂、粉色香粉。束冠的发已经被放下，左右对齐的编出两个麻花辫，辫子上还绑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粉色流苏。 他两眼失神，浑身散发着颓意，仿佛对这人间世没了眷恋。 而将他们两人「打扮」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显然是手里拿着胭脂还在往他们脸上胡乱抹上去的曲涟兮与曲阑珊母女。 孔悬厌：「……」 他眉角挑了挑，太阳穴突突的，莫名觉得眼睛不适。 孔悬厌觉得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趁他们还未注意到自己进屋，他打算先行离开。此等画面，委实不能多看。 他才转身，身影转动瞬间，孔蓦然失神的眼眸瞬间恢复。 孔蓦然睁大眼，大喊出声：「爹！」 孔悬厌：「……」 他被迫停下。 正往孔蓦然脸上抹胭脂的曲涟兮手顿了下，充满醉意的眼睛使劲眨了眨，然后将手指上尚未抹完的胭脂悉数抹在孔蓦然脸上。 第214页 旁边曲阑珊脸上的笑容在听见那声「爹」后立即僵住，手上动作自然停住。她小心翼翼转过身去，正巧与转回来的孔悬厌对上视线。 「啪嗒——」曲阑珊手里的胭脂盒忽的掉落在地。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虚赫然：「爹……」 牧丞曳随即站起身来。 曲涟兮转过身时，孔蓦然随之站起。 没了曲涟兮和曲阑珊身形的阻挡，孔蓦然和牧丞曳那两张脸更显清晰出现在他眼前。孔悬厌挑了下眉，眼睛好像更不舒服了。 他抬手扶额，视线别开往旁侧，不愿再看。 他深吸口气，也顾不上细究到底是谁把酒带来这里，孔蓦然和牧丞曳两个又为何会被折腾成这样。他摆了摆手：「赶紧出去洗洗。」 孔蓦然得此机会，自然是毫不犹豫点头，道了句「是」之后，便大步走出房间。 曲阑珊虽然喝醉，可孔悬厌的压迫感在此，哪怕他并未说重话，她心中也有几分惧意。她想走，可忽的腿软，才迈出一步，便一个踉跄往旁边倒。 牧丞曳在她腰身要撞于桌上之前，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曲阑珊抬起头，露出个笑来：「不好意思，腿软了。」 「……」 牧丞曳稍弯腰，揽过她腰身将她带起，她只觉身体有瞬间的失重，而后便被扛于他肩头。 曲阑珊踹了踹腿，有些不满的拍打着他肩膀：「你这也太不仗义了，咱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你好歹背一下我……你这扛着我……」 她觉得胃里好像有一阵翻涌：「我要吐了……」 牧丞曳一惊，立即走向孔悬厌，与其颔首示意后，迅速扛着曲阑珊走出房间。 很快，屋中便只剩下孔悬厌与曲涟兮，还有满桌遍地的狼藉，以及瀰漫在空气里的浓重酒味。 孔悬厌看着曲涟兮，曲涟兮朝他露出个笑容，试图争取宽大「处理」。 孔悬厌眯了下眼，眼神轻飘飘瞥了眼旁侧乱糟糟的桌子，他带回来的糖与糕点倒是没地方放，便转而走向窗口，将东西放在窗前的长柜上。 然后他就站在那里，背对曲涟兮，一手撑于长柜柜面、一手扶额的模样像是有些不悦。 曲涟兮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短暂片刻的犹豫之后，她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扯了扯他衣裳，小心翼翼出声：「四师兄……你生气了吗？」 方才还有的醉意，这时候倒是没剩多少。 没得到孔悬厌的回答，她稍用了些力气拽了拽他衣裳，直接道歉：「四师兄，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喝酒，还在喝醉了之后跟着阑珊一起闹，把你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现在就帮你收拾干净！」 语毕，曲涟兮便是真的转身，准备先将那凌乱的桌子整理干净。 可才转身，手腕却被人抓住。 她楞楞着转头，对上孔悬厌那深邃漆黑的眼眸。他脸色淡然，神情平静，倒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曲涟兮眨了眨眼，嘴唇轻抿了下：「四师兄，我……」 「先坐下歇会儿吧。」 孔悬厌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另只手轻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好。曲涟兮望着孔悬厌，眼中有一丝疑惑浮现。 她的确是喝醉后做错事了，把这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她记得，素日里四师兄最爱干净整洁，他在干元山的房间都不让人随便进的，可为何，四师兄他现在好像没生气？ 她伸手揪住孔悬厌衣袖，仰头看着他：「四师兄，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 孔悬厌伸手将她脸上沾着的些许胭脂香粉抹去，轻道：「你乖乖在这里坐会儿，我让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和给你更换的衣裳，外面还是黄昏，没彻底天黑，别乱跑出去。」 曲涟兮乖乖点头：「嗯，我不会跑出去的！」 孔悬厌嘴角勾了勾，又问：「更换的衣裳要什么颜色的？」 「嗯……」曲涟兮仔细思考了一番，眼角余光瞥向桌上那盒正对着她的粉色口脂，答：「粉色！」 「好。」孔悬厌捏了捏她的脸。 「嗯！」 孔悬厌转身走向窗边，将长柜上的糖和糕点拿过来，皆拆开后分别摆在曲涟兮两侧。他道：「你左手边这个是糖，右手边是糕点，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等。」 曲涟兮笑着点头：「好！」 孔悬厌很快离开房间，脸上的温和在关上房门之后敛回去大半。他轻摇了下头，眉心微微蹙着。 命人准备沐浴热水与更换衣裳后，孔悬厌转身去寻孔蓦然。 孔蓦然在他自己院中井边，他身上那件满是脂粉气味的外衣早已被脱下后丢到一旁，衣袖挽起至胳膊肘。身前盆中、桶中皆是他自己方才从井中打上来的水。 他用布巾使劲擦拭着脸上的脂粉，白色布巾被粉色脂粉沾染，盆中水也很快被染上颜色。 他无奈着嘆息一声，重复三遍后才确定自己脸上没有脂粉的痕迹，也没有被脂粉涂抹过的奇怪感觉。 他将木桶提至身前，准备将头发再清洗三遍。 孔悬厌缓步行至他身前，孔蓦然感觉到有身影覆盖而来时，抬起头来。 「爹？」他立即站起身：「您怎么来了？」 孔悬厌道：「蓦然，自今日起，不论是何种酒，不许出现在孔宅。」 第215页 孔蓦然诧异：「所有的酒？」 「是，所有的酒。」孔悬厌话语肯定：「你若是想酿酒，可以去外边买个新院子专门用作酿酒，你想酿多少都无所谓，只要别将它们带进孔宅，也别再让你阿娘喝就行。」 孔蓦然回想起不久之前他所经历的事，仍觉得可怕。爹的话极其有道理，绝不能再让阿娘喝酒，尤其是不能让她跟着阑珊那个丫头一起喝！她们两个同时喝醉，对他们而言那简直就是灾难！ 他郑重点头：「知道了，今夜我便让人将宅中所有酒清出去。」 「嗯。」 入夜时分。 孔宅客房。 下人将房中床铺整理好后，将沐浴热水与屏风搬入屋中，更换衣裳整齐放置在床上，而后迅速退出屋子，离开院子前，亦将路上挡路的石子全部清理。 约摸一盏茶功夫后，孔悬厌牵着曲涟兮的手从外面走来。院中烛火悉数熄灭，只凭着些许月光前行。 所幸，一路通畅。 醉酒后的曲涟兮呆愣愣的，虽然不闹了，但身体好像有些罢工，不怎么愿意自己主动做出动作。 孔悬厌将她带进房间，脱下她身上那身酒意与脂粉味混合的衣裳，抱着她一起进了浴桶。 曲涟兮靠在孔悬厌身前，身体被热水包裹，自浴桶中升腾起的热意将他们容纳其中。 曲涟兮闭着眼，呼吸平稳，模样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孔悬厌用浸湿的布巾动作轻柔的替她擦拭着脸，又将她脖子小心着擦了遍，她浸入水中的那部分头发也被他细细捋顺。 「四师兄……」曲涟兮嗓音轻轻，像是睡梦中的呢喃。 「嗯，」孔悬厌轻声回应着她：「我在。」 「四师兄，」她又喊他：「你能不能活得久一些……」 孔悬厌挑了下眉，问：「久一些是多久？」 「大概……五百年？」 「那么久啊。」孔悬厌轻笑了一声。 曲涟兮眉心轻皱了下，她好似从孔悬厌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她不由紧张，从水中伸出手紧抓在他胳膊上，动作稍用力，虽不疼，可孔悬厌能清楚感觉到她往自己胳膊上的按捏感。 孔悬厌有些诧异，可低头时，却发现她眼睛依旧闭着，似也没有要睁开之意。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楚她这会儿是不是清醒的。 「曲涟兮？」他试着呼唤她。 「可以的……」曲涟兮没来由说出这样一句。 孔悬厌挑了下眉。 曲涟兮又道：「你可以活这么久的……」 「我可以……把我的寿岁分给你……」 「你不要死在我前面……」 「你不能死在我前面……」 第87章 曲涟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她回到了她十五岁那年的干元山，那时她才拜入干元山不久，一切都是记忆中美好温馨的模样。 漫山遍野都是茂密生长的花草树木, 连风里都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仰头是湛蓝天空，时有蒹葭白云与惊鸿飞鸟。远眺可见遥远之处人间之景，美不胜收。低头，是一眼不见底的幽幽山谷, 偶有凉爽的风自谷底吹拂而来。 耳边似有笑声响起，清脆如铃, 随着风一併而来。 而后她转身, 望见了从那条长长的石阶路上与叶洵比赛着谁先跑上山来的自己。她先一步迈上最高的阶梯, 叶洵随后踏上。 不是重生后，而是最初的那个自己。 石阶路的尽头，是坐在石头上一边擦拭着长刀、一边给他们充当裁判的宋珏。 不远处的树下, 是被齐徊闵拉着一起喝酒的闻澊，秦芳意端着茶点从里边走出，笑着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而那树上，是双手枕在脑后，闭目而憩的孔悬厌。 齐徊闵喝多了，转身就是一把将他从树上拽下。他站定后，似有个嫌弃的白眼翻过。 欢声笑语响彻在山林间。 令人无比怀念。 越是看着, 越不捨得移开眼。 - 曲涟兮睁开惺忪眼眸从睡梦中醒来时, 入目是满头白发的孔悬厌。她靠在他怀中, 能清楚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 和因此微微起伏的胸口。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有点疼。她使劲眨了下眼, 又往孔悬厌怀里钻了些。 孔悬厌自然接应她的靠近，双臂将她往自己怀中抱紧了些。 曲涟兮没继续睡，小心着抬手捻起孔悬厌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稍稍把玩。她盯着那如雪般的头发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轻眨了下，眼中有一丝难过浮现。 她是真的离开了很久…… 很久很久。 他等得头发都白了。 曲涟兮忽然意识到，当初流光取走她一魂一魄并不是对她真正的惩罚。背离覃苍山真正的惩罚在于失去她心中所珍视的那段时间。 那段她认为重要的人都在的时间。 如今已过去几十年，她记忆中的画面已物是人非，不再如往昔。 曲涟兮往上挪了些，孔悬厌将双臂力气稍放松些，任由着她动。她从被褥中伸出手，手指从孔悬厌后颈发根处轻轻伸入，手指从他发间钻入，指尖轻碰在他头顶。 她闭上眼，将体内灵力汇聚至手指。 她手指从他头顶往下顺捋而下，银白发丝顺着她手移动的方向渐渐变回最初的墨色。 第216页 发梢丝丝发头发从她指尖滑落，整头白发随即重归于曾经那般漆黑。 曲涟兮笑了下，还是黑头发看着顺眼。 孔悬厌感受到什么，眼皮稍动了两下，继而缓缓睁眼。视线稍下移些，便迎上曲涟兮满是笑意的眼眸。 他低头，用脸颊在曲涟兮头上轻蹭了蹭，嗓音带着几分尚未睡醒的倦意：「还早，再睡会儿。」 而后重新闭上眼。 曲涟兮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牵过孔悬厌の手，无聊把玩着他修长手指，又玩闹似的捏了捏他手指上的指节，过了会儿又戳了戳他修剪整齐的指甲。 「四师兄。」她轻轻喊他。 孔悬厌闭眼出声回应：「嗯？」 「等阑珊大婚之后，我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 孔悬厌悠悠睁开眼，曲涟兮笑吟吟往他眼前凑了凑，让自己出现在他眼里。 孔悬厌顺势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道：「好。」 曲涟兮瞬时惊喜：「真的？」 「嗯。」孔悬厌点头：「但前提是，要先解决掉你不能直视明光这个毛病。之后，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 「好！」曲涟兮笑着抬手搂住他脖子，毫不犹豫便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 孔悬厌愣了下，回神之间，曲涟兮掀开被子下了床。 孔悬厌问她：「做什么去？」 「昨天阑珊也跟我一起喝了不少酒，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天亮了。」 「没事，初晨的光不算刺眼，我裹着你的外衣出去，把脑袋遮上，低下头走路就行。」 孔悬厌挑了下眉：「那你自己注意些。」 「知道了！」 曲涟兮迅速换好衣裳，拿过孔悬厌的外衣盖在头上便出了房间。 初晨阳光尚温和，她将头上衣裳往下压了压，又低下头，没让自己的脸有一丝一毫暴露在外的可能。 孔悬厌调整好躺姿，准备再睡会儿。翻身时，头发从旁侧滑落，他下意识抬手将滑落的头发往后拨，却在看见自己头发颜色的时候愣住。 他不由诧异，将脑后头发往前捋了捋，又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并非眼花。他这头发怎么……变黑了？ 然后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貌似刚才他睡觉时，曲涟兮在玩他的头发来着…… 「啧。」孔悬厌轻咂舌一声，嗓音有瞬间的无奈，可最后却还是勾起嘴角，有丝笑意从嘴角跑了出来。 曲涟兮头盖着孔悬厌外衣，脚步匆匆行至曲阑珊房间。 开门的，是牧丞曳。 曲涟兮第一眼看见的并非是牧丞曳面容，而是他胸膛处。她眨了眨眼，而后才抬头去看他。她仰头注视着他，心中不由感慨：他长得真高，应该不比四师兄要矮吧？ 牧丞曳没想到她会来这里，眼中有明显的诧异神色。 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眼珠子不自在左右来回转动几次后才定睛对上曲涟兮视线。 「嗯……」牧丞曳稍稍犹豫了下：「岳母大人？」 曲涟兮一愣，似是被惊到，但很快露出笑来：「虽然这称呼听起来怪怪的，但，我接受了。」 她又道：「阑珊在吗？」 牧丞曳立即点头：「在。但还没完全清醒。我正准备去厨房给她弄些醒酒汤来。岳母大人可需要一碗？」 曲涟兮笑：「既然你提了，那就来一碗吧。麻烦你了，女婿。」 牧丞曳也是一顿，再次点头：「不麻烦。」 牧丞曳先走出房间，等曲涟兮进去后，他拱手行礼，而后替她关上了房门，再转身离去。 屋内床铺上，曲阑珊还睡着。她趴躺着，头上首饰被悉数取下，双手放在柔软的枕头下，被褥随意搭在身上，还有条腿露在外头，昨天喝酒后闹腾那一出时脸上沾上的脂粉已经被洗去，身上所穿衣裳也已换上干净的。 她脸朝右侧，头发有些凌乱耷拉在脸上，兴许是因为宿醉的缘故，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尚未从难受中缓过来。 曲涟兮在床边坐下，低头看向曲阑珊的眼里满是温柔。 她伸手将耷拉在曲阑珊脸上的头发小心翼翼捋好，手指轻轻从她脸颊上滑过。软软的，很光滑。 曲阑珊感受到有人触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懒懒拖长的「嗯」音，稍挣扎下后睁开了眼。 她眼神稍许迷离模糊，缓了会儿才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曲涟兮。她怔了下，瞬时惊喜，猛的爬起身来。 「阿娘？」她揉了揉眼睛：「您怎么过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是才天亮没多久，我过来时天光并不算刺眼。」 「您是怎么过来的？」 「我拿你爹的衣服盖在头上，低着头一路小跑过来的。」曲涟兮笑答：「你昨日喝了那么多酒，可有觉得身体不适？头疼么？」 曲阑珊翻了个身坐起，往床沿挪了挪身子，伸出手便抱住曲涟兮手臂，脑袋偏偏，随即靠在了她肩上。 「还好，头不是很疼，就是有些倦。」 「要是倦，那就再睡会儿。」曲涟兮拍了拍她的手：「现在时辰还早。」 「不是都天亮了么？」 「就算天亮了，你也可以继续睡。反正也无他事，好好歇着吧。」 「那……」曲阑珊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着抬头去看曲涟兮，又露出个乖巧笑容：「那您会在这里陪我吗？」 第217页 「你想……」 「想！」 曲涟兮愣了下，笑出声来：「好，那我在这里陪你。你睡吧，你醒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真的？」 「嗯，真的。」 曲阑珊顿时惊喜，然后松开曲涟兮，毫不犹豫往后倒下，挪动身体调整好了自己的睡姿，又用腿将脚边的被褥踹上来，稍许抻平后，将它盖在身上。 然后她闭上了眼。 曲涟兮神色柔和，替她将被褥边角掖了掖。 过了会儿，曲阑珊忽然出声：「阿娘，要不您和我一起躺着睡会儿吧？反正现在时辰还早，爹也不会说什么的。」 曲涟兮想了想，觉着她说得有理，便在她身侧躺下了。 曲阑珊嘴角上扬，往里挪了挪，给曲涟兮腾出更多的位置。她翻身面朝曲涟兮那边，伸手又抱住曲涟兮手臂，顺势往她怀里钻了钻。 曲涟兮笑了下：「你怎么那么喜欢抱我胳膊？」 「因为这样很舒服……」曲阑珊闭着眼眸，轻嗅了嗅：「阿娘，你身上有爹的味道。」 「那这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好闻。」曲阑珊在她肩上蹭了蹭：「我记得小时候爹经常带着我和哥一起睡觉，他身上总是有淡淡的紫檀木的香味，他也很喜欢用紫檀木雕刻小物件。」 「小的时候，爹还会带着我和哥一起练御剑，练剑诀……平时他都温温和和的，可是一到修炼的时候他就特别严肃，要是没学会，还得挨罚……之后还得继续修炼，直到练好了才可以……」 曲阑珊轻轻笑着，话语渐渐柔和，也越来越轻：「还有还有，爹的口味可清淡了，特别挑食，好多东西都不吃……」 「阿娘，您可不要学他……」 「您那么瘦，要多吃些，那样才健康……」 她话语似是呢喃，意识已在半梦半醒间。 曲涟兮笑容温柔，轻轻拍着她肩膀：「睡吧睡吧……」 「哼哼哼～」 「哼～哼～哼～」 曲阑珊渐渐进入梦乡。好像有人轻拍着她肩膀，耳边有温柔的嗓音为她哼唱着歌谣。 她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衣裳，紧紧攥在掌心。 「阿娘……」 「我好想您……」 第88章 三日后的初晨。 曲涟兮尚在睡梦中时, 便隐约听见院中传来些许吵闹声，声音熟悉。她皱了皱眉，挣扎几下后睁开了眼。 她意识还未从睡意里悉数缓过来, 可却能听清自院中响起的声音。 「我的酒呢？我的酒呢！」有人大喊：「孔悬厌，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知道我要回来，还让我孙子把所有的酒都撤出去！你把那些酒还给我！」 而后孔悬厌淡然嗓音响起：「没有。孔宅禁酒。」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一出关就整事儿！信不信我揍你！」 「我不介意陪你比划比划。」 「……你！」 曲涟兮揉了揉眼睛，翻身起床。 她走向房门, 拉开条缝隙, 小心着从缝隙中往外看去。她眯了下眼, 随即惊喜。 「师傅？」她惺忪眼眸顿时清醒，眼中浮现出笑意。她手上下意识用力，房门便被打开。 外头的光瞬时投照而来, 她眼睛感觉到明显的白光，有短暂的刺痛感后，她不得不闭上眼，往屋内后退而去。 孔悬厌听见屋子那边传来的动静，转头便看见站在门内用手挡着眼睛的曲涟兮。他愣了下，连忙大步跑向她。 「你怎么就这样把门打开了？」他挡在曲涟兮身前，立即将房门关上, 转身看她时眼里满是担忧：「眼睛疼吗？」 曲涟兮按了按眼角, 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孔悬厌蹙眉, 眼神是不信。要是没事, 她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反应。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齐徊闵略显不满的嗓音传来：「孔悬厌, 你个臭小子, 就这样把我丢在院子里不管了？快把门打开, 我给曲丫头带了个好东西。」 孔悬厌道：「去屏风后坐着。」 「嗯。」 确定曲涟兮已经在屏风后的桌前坐好后，孔悬厌才转身去打开房门。 齐徊闵模样嗔怒，毫不犹豫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推开他走进房间。绕过屏风的瞬间，他脸上表情骤变，笑容顿时慈祥，笑着走向曲涟兮。 孔悬厌摇了下头，合上房门后随后跟过去。 曲涟兮要起身行礼，才站起，双手尚未放在行礼高度便被齐徊闵一把按下，而后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 曲涟兮笑了笑：「师傅，您还是这么精神。」 只是白头发比以前更多了。满头花白。 齐徊闵摸着花白鬍子笑吟吟道：「曲丫头你也还和以前一样啊，一点儿也没变，长得还跟十几岁小姑娘似的，孔悬厌那个臭小子跟你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老牛吃嫩草，哈哈哈哈！」 孔悬厌：「……」 曲涟兮失笑：「师傅，不要开玩笑。」 「我说的是实话。」齐徊闵拍了拍曲涟兮肩膀：「他老了，你还年轻呢。」 孔悬厌：「咳！」 「咳什么？你就是老了，多大年纪了都。」 孔悬厌闷哼一声：「没你老。」 第218页 「嘁！你这臭小子……」 「好了好了，」曲涟兮连忙打圆场：「这个话题我们跳过好吗？年纪什么的，就不要纠结了。」 他们是修道者，自己是灵树，能活很久很久，怎么也不能按照正常人类的寿命来算。 曲涟兮给齐徊闵和孔悬厌分别倒了杯茶：「师傅，这次您回京都，可要多住一段时间，可不能像之前那般待个两三日便要走。」 齐徊闵端起茶杯小抿了口：「这次嘛，肯定会待久一些。阑珊那丫头大婚可是要紧事，而且你也回来了，我怎么也得在这里多待些时日。要是时间足够的话，我觉得，蓦然那小子也该娶个媳妇儿了。他妹妹都嫁人了，他还孑然一身，有个陪着他的人更好一些。」 曲涟兮笑：「蓦然的终身大事，他自己心中有数，他自己决定就好，不必强求。」 「行吧。」 齐徊闵将杯中茶饮尽，而后放下茶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金线绣着祥云纹样的锦囊，将里边的东西倒出于掌心。 那是一颗浅金色的珠子。光泽稍黯淡，看起来有些寻常。 齐徊闵道：「这玩意儿叫避光珠，你将此物佩戴在身上，它可以将照耀在你身上的多余光亮吸收，只留下你身体可接受的部分。即便是冥灵，佩戴此物也可将正常人一般在太阳下行走。」 曲涟兮一愣，而后惊喜：「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齐徊闵将避光珠放在曲涟兮手中：「老头子我找来的东西，那绝对是宝贝！」 曲涟兮笑出声来：「谢谢师傅！」 齐徊闵笑着：「去外头试试？」 曲涟兮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避光珠，而后点头：「嗯！」 曲涟兮站起身，握着避光珠走向房门。她深吸口气，鼓起少许勇气后，伸出另只手将房门打开。 屋外明亮的光随即投照而来。 她眯了下眼，小心着先将一只脚迈出房门，没感觉到不适后才彻底走出房间，行至宽敞院中。明亮却温暖的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自重新变回人后，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温暖。有种极其久违的感觉。 笑容瞬间蔓延至她面容，眼底笑意深深。她笑出声来，笑声中尽是欣喜愉悦。 齐徊闵与孔悬厌走出房间。 孔悬厌望着在院子里笑得欢喜的曲涟兮，眼神渐柔和。他道：「多谢。」 曲涟兮回来、却不能见明光的事，孔悬厌传音告知了齐徊闵，寻求他的帮助。齐徊闵在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虽无法以本身能力彻底消除掉曲涟兮身上这种情况，但藉助外物抵消倒还是做得到。 恰巧，他手里正好有一颗他意外得来的避光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事情就是这么刚刚好。 齐徊闵眯了眯眼：「我不需要言语上的感谢，给我几坛蓦然酿的酒就行。」 「……」 「真的一坛也没留下吗？」齐徊闵睁大眼瞪向孔悬厌，然后举起右手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坛也没有了？」 孔悬厌拍开他的手：「没有。」 齐徊闵嘴角抽了下，然后沉重嘆息一声：「算了，我去酒铺买。」 他朝孔悬厌伸出手：「给钱。」 孔悬厌：「……」 齐徊闵离开前，笑着跟曲涟兮知会说出去一趟，然后才离开。 曲涟兮回到孔悬厌身边：「师傅这是要去哪里？」 「去有酒喝的地方。」孔悬厌轻摇了下头，而后定睛看曲涟兮，问：「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曲涟兮摇头：「没有。这避光珠真是神奇，我刚才站在房门口都觉得阳光刺眼，可现在握着它站在阳光底下却一点儿不适也没有。」 「那就好。」 「我要去找个东西把它串起来戴在脖子上，总是握在手里也不太方便。」 「好。」 孔悬厌给曲涟兮寻了条以多条极细的雪白丝线交相缠绕而成的长绳，将避光珠交叉稳稳绑于中间部分，拿起时仿佛是一条带浅金珠子吊坠的项鍊。 他替她戴好。 曲涟兮摸了摸珠子，而后将其小心翼翼放于衣裳之下。而后她笑着挽起孔悬厌胳膊：「四师兄，我现在可以自由在阳光下行走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好啊。」孔悬厌应下：「想去哪里？」 「嗯……我们先上街吧，一边走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其实她也没想好要去的目的地。她只是一直在屋中待着，觉着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也想看看这几十年过后的京都城如今是何模样。 「也好。」孔悬厌神情柔和：「需要叫上阑珊和蓦然他们一起么？」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他：「不，这次不用。」 她顺势牵起他的手：「这次就我们俩去。」 孔悬厌笑：「好。」 孔悬厌带曲涟兮上街。 几十年过去了，这座城依旧繁华，热闹模样一如当年曲涟兮初入京都城时所见到的那般。只是热闹归热闹，改变却也非常之大。 曲涟兮记忆中的画面几乎难以寻到一丝的相同点。 曲涟兮挽着孔悬厌的胳膊，心中有所感慨，脸上却仍保持着笑意。对于这座城而言，有改变在所难免，而且，这也是它越来越好的标志。 这很好。 两人在城中熘达了一天，直至暮色时分才慢悠悠回到孔宅。 第219页 才进内院，曲阑珊便哭丧着一张脸扑进了曲涟兮怀中，她撒娇道：「阿娘，您跟爹出门逛街怎么都不喊我啊？哥一直在让我干活儿，我都要累死了，呜呜……」 孔悬厌一眼看出她是假哭，也就从嗓子眼里呜咽那么几声。 他伸出手按在曲阑珊脸上，稍稍用力将她往后推去，中止了她要继续往曲涟兮怀里钻、且要撒娇的行为。 「呜……」曲阑珊撇了撇嘴，被推开后模样更显委屈。 曲涟兮笑着伸手在她脸上轻抚了下：「没记错的话，你今天应该是和蓦然与丞曳准备婚礼的事。」 曲阑珊努了下嘴：「嗯……」 「虽然你和丞曳的婚礼，除去我们几个，也只邀请了几个朋友参加，可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按规矩办的，不能随便。」 「我有好好在准备，可是哥他有强迫症，什么都要整整齐齐的，一点儿也不能差，我光是对准礼堂门前挂着的那两个灯笼就看得眼睛都要瞎掉了。」 说着，曲阑珊伸出手又要去抱曲涟兮的胳膊。孔悬厌眯了下眼，抢先一步按着她肩膀让她转了个身。 他道：「既然知道你哥要求严格，那就抓紧时间，可别到了大婚那天，礼堂门口的灯笼还没对准整齐。」 「可是爹……」 「快去。」 「哦……」 曲阑珊抖了抖肩，闷闷哼唧两声，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回去。 目送她身影离开后，曲涟兮摇了下头，侧身在孔悬厌手臂上拍打了两下：「你对你女儿怎么那么凶？」 孔悬厌淡然道：「小时候挺可爱，长大了就爱闹了，有时候都想揍她。」 「……」 翌日，曲涟兮醒了个大早，睁眼后发觉身边无人，她稍思索了会儿，洗漱后前往礼堂。 孔悬厌正在礼堂布置剩下的物件。孔蓦然的强迫症习惯是跟在他身边时在潜意识中学了他的，对于孔蓦然的要求，他再清楚不过，曲阑珊和牧丞曳觉得有些难的事，他能轻易完成。 曲涟兮将双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子笑吟吟走进礼堂：「四师兄，早啊～」 孔悬厌转身看她，眉头轻挑：「起得挺早。」 「你更早。」曲涟兮走到他身边：「我来帮你。」 「不必，只剩下一点便结束了，你坐旁边歇着吧。」 「你确定不用我帮？」 「嗯。」 曲涟兮耸了下肩：「好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也就闲得个自在。她就在旁边坐下，视线四下打量着这处用来给曲阑珊与牧丞曳举办婚礼的礼堂。 地方很新，里边所有物件也几乎都是新的，连房樑上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儿灰尘也没落下。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孔悬厌将最后一部分物件摆正在它们该在的位置，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以示满意。 转身时，发觉坐于不远处的曲涟兮正一手撑着下巴、一面笑吟吟的望着他。 他轻眯了下眼，行至她身前：「看什么？」 曲涟兮仰头依旧注视着他：「看看你。」 孔悬厌挑眉：「好看？」 曲涟兮笑眼盈盈：「好、看～」 孔悬厌笑了下，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叩叩叩——」礼堂门被人敲响。 孔悬厌与曲涟兮同时转头看去。 礼堂门外站着一排侍女，她们手中端着东西，站姿恭敬，低头而下，不敢随意张望。 为首的侍女朝礼堂内的孔悬厌与曲涟兮行礼，而后道：「两位主子，大人吩咐，喜服送来后，先放置于礼堂内，等他检查。」 她口中的「大人」指的是孔蓦然。 孔悬厌点头：「拿进来吧。」 「是。」 为首的侍女一挥手，她身后的侍女才小心谨慎着迈进礼堂，按照侍女的指示，将手中东西轻放置于礼堂左侧的长桌上。 而后便迅速离开礼堂。 孔悬厌望向长桌上整齐摆放的那些东西，其上皆用红布遮盖，想来是遮挡灰尘。那红布之下，是新郎与新娘的喜服，以及相配的首饰。 光是看那摆满了一张桌的数量，打扮起来想必很费时间。 孔悬厌倏忽想到什么，眉心微蹙，而后转头看向曲涟兮。 曲涟兮眨了下眼：「嗯？」 孔悬厌看着她的眼睛，眼眸轻轻颤了颤。他抿唇，眉头比先前皱的更紧了些。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大拇指从她眼角下轻轻划过。 曲涟兮抬起手，温暖的掌心覆盖上他手背，嗓音不自觉浮现出担忧：「四师兄，你怎么了？」 「曲涟兮，」他薄唇轻启：「我们没有拜堂成亲。」 「我欠你一场正式的婚礼。」 他低下头，额头轻碰在曲涟兮额间，他闭眸，嗓音带着几分自责：「我不该忘记这件事的，对不起。」 曲涟兮抓着他的手，嗓音轻柔：「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现在能够跟你在一起就很知足了，别的事，随意一些都没所谓的。」 「可是我在意。」 「这样啊……」曲涟兮笑了笑，她动了动脑袋，额头轻蹭着他额间：「那你找个时间还我一场婚礼，怎么样？」 「下月十五，在干元山上？」 「可以。」 「你需要些什么？」 第220页 「你。」 「还有呢？」 「嗯……大概……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花？」 孔悬厌愣了下，轻笑出声。 「好。」 第89章 曲阑珊和牧丞曳的大婚如期而至。 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忙前忙后准备着。 孔悬厌和齐徊闵在礼堂进行最后的检查，即便这场婚礼前来参加的人并不多，但也绝不能出错。 孔蓦然前去接待参加婚礼的曲阑珊的朋友。 曲涟兮早早的便去曲阑珊房中替她梳妆打扮。房门紧闭, 不许男子进入。 所有的事都有人负责，牧丞曳无需担心，一时间，他倒是闲下来。他衣裳早已换好, 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等曲阑珊梳妆。 孔悬厌自礼堂那边过来，才迈进院门便看见双臂环抱在身前、仰头看向天的牧丞曳。他模样微微出神, 不知在想些什么。 孔悬厌朝他走去：「在想什么？」 牧丞曳回过神来, 摇了下头。 他真的没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此时无事可做，所以看看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此来打发些许时间。 孔悬厌站在他身侧, 双手负于身后，又道：「虽然今日是你与阑珊的大喜之日，但我仍然要警告你一句，如果你以后做了任何一件对不起阑珊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闻言，牧丞曳倒是难得的笑了下，他侧目望向孔悬厌：「我知道。」 孔悬厌挑眉。 牧丞曳补充：「如果我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不仅你不会放过我, 她爷爷、她阿娘, 还有她哥哥都不会放过我。」 孔悬厌道：「你有这个自知之明, 很好。」 「我不会的。」牧丞曳说。 孔悬厌嘴角勾起一抹笑, 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时辰差不多了, 你去礼堂吧, 你是新郎，该去那边等。齐老头和蓦然都在那里。」 牧丞曳点头：「好。」 目送牧丞曳离开后，孔悬厌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唇角轻扯了下。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个已经在里边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出来？吉时可不等人。 犹豫了下，他过去敲门。 尚未开口，屋内便传来曲阑珊的清脆嗓音：「别催别催，马上就要好了！」 曲涟兮的笑声随后轻轻响起。 孔悬厌摇了下头，依旧在门口等候。 而后又过了两盏茶功夫，房门才被人从内慢悠悠打开。 孔悬厌转头看去。 曲涟兮扶着身着一袭红衣、盖着红盖头的曲阑珊悠悠迈出门槛，小心着站定在孔悬厌身前。 孔悬厌挑眉：「梳妆这么久，居然盖住了。」 「梳妆这般久，是为了给新郎看的。」曲涟兮笑道：「可不是给你看的。」 孔悬厌轻挑了下眉。啧。 曲阑珊的笑声从红盖头底下传来。 孔悬厌道：「吉时将至，快去礼堂那边吧。若是错过了时辰，齐老头和蓦然又要在那里囔囔了。」 「嗯，好。」 曲涟兮扶着曲阑珊走在前，孔悬厌悠悠跟在后。他安静凝望着她们的身影，眼中清晰倒映着她们的身形与动作，眼神愈显柔和。 礼堂。 牧丞曳等候在礼堂前，远远便瞧见朝这走来的曲阑珊。他心中不由紧张，心弦有剎那的紧绷，深呼吸后才得以舒缓。 成亲是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他也知道曲阑珊不会反悔，可他心中仍然有些紧张。他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眨了眨眼，迫使自己强行定神，而后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不然等曲阑珊过来，他都要忘记如何呼吸了。 孔蓦然走到他身后，淡淡出声：「不必太紧张，她不会跑的。」 牧丞曳愣了下，然后挤出个笑来：「嗯。」 很快，曲涟兮扶着曲阑珊走来。 曲涟兮朝他露出笑容，而后向他伸出手。牧丞曳愣了愣，小心着将自己的手递到曲涟兮手中。 曲涟兮握着他的手，而后将他的手与曲阑珊的手放在一起。 她笑道：「交给你了。」 牧丞曳坚定着点头：「嗯！」 他将曲阑珊的手紧握在手中，手上仍有些因紧张而带起的微微颤意。红盖头之下的曲阑珊察觉到他的紧张，红唇勾起，眼中笑意盈盈。 她大拇指用力按了按他手背，以作安抚。 牧丞曳牵着她的手进了礼堂。 「哐——」有人敲锣。 「吉时到——」 鞭炮声随后接连响起，原本安静的礼堂瞬间活跃起来，有人鼓掌，有人在欢呼。 牧丞曳与曲阑珊并排而立，行拜堂之礼。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 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礼成。 明明是大喜大欢的日子，曲涟兮却忽然有些想哭，但在这场合，不适合掉眼泪。在眼中泪水快溢出时，她迅速抬手擦去，而后假装若无其事般保持笑容。 孔悬厌站在她身侧，轻声道：「其实就算你哭，也没人会说你。」 第221页 曲涟兮笑：「我才不哭。我好着呢。」 孔悬厌瞥了她一眼。 她抬眸对上他视线，而后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孔悬厌失笑，抬手捏了下她的脸。 仪式结束后，曲涟兮送曲阑珊回房间，牧丞曳则被留在礼堂喝酒。按照京都举办婚礼的规矩，新郎不喝到宾客尽兴，是不会被放回去见新娘的。 若非曲阑珊婚礼，孔宅内不会出现酒。这种难得的机会，齐徊闵自然不会放弃，他抱着酒罈就加入其中。 所幸，牧丞曳酒量不错，来来回回喝了十几轮，曲阑珊那些朋友都被喝倒了，就连齐徊闵也有些酒劲上头，晕晕乎乎的走不稳路，最后被孔蓦然背回房间歇着去了。 牧丞曳也有些晕，使劲眨着眼睛、用力甩着脑袋才勉强让自己保持些许清醒的意识，而非跟身边这些人一样直接倒桌就睡。 孔悬厌将牧丞曳扶起，带他回曲阑珊那儿。 进屋后，牧丞曳便交给曲阑珊了。 孔悬厌领着曲涟兮回了他们自己院中。屋内是孔悬厌早些时候准备的酒与饭菜，曲涟兮早起后便一直在忙，仪式之时更是陪同在侧，方才又陪曲阑珊在屋中等牧丞曳回来，自起床到现在，倒是都没来得及吃上些东西。 曲涟兮张开双臂，舒展舒展懒腰：「啊～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而后她定睛一看，眼神顿时惊喜，而后试探性的看向随后进来的孔悬厌，笑问：「我没看错吧？桌上的那是……酒？」 「的确是酒。」 「我可以喝？」 「今天，可以。」 曲涟兮眼睛更亮了些，小小欢呼一声后连忙跑过去。 孔悬厌提醒她：「你酒量可不好，少喝些，别喝醉了。」 曲涟兮笑吟吟望着他：「就算喝醉了，这不是还有你在嘛。你会照看我的，对吧～」 孔悬厌挑眉：「那是自然。」 他笑：「一、定、好、好、照、看、你。」 「……」 曲涟兮忽的一哆嗦。她笑了下，默默打消了她准备畅饮一番的念头，只给自己小斟了一杯。 嗯，喝酒伤身，还是不多喝比较好。 她也给孔悬厌斟酒一杯，笑着递给他：「今天这种好日子，你就不要戒酒了，和我一起喝一杯？」 孔悬厌接过：「好。」 两人碰了碰杯，杯壁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曲涟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只有一点点，喝完后有些意犹未尽。她眨了眨眼，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已空空如也的酒杯。 她转而看向孔悬厌。 孔悬厌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正往她碗中夹菜。 曲涟兮撇了撇嘴，索性趴在桌上，眼睛依旧注视着孔悬厌。她伸出手，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戳了戳：「师兄……」 「嗯？」 「我能不能再喝一杯？」 孔悬厌挑眉：「再喝一杯？」 曲涟兮笑了笑，又戳了戳他手指：「就一杯，不会多喝。」 「你喝完下一杯，会不会又说要再喝一杯？然后一杯又一杯？」孔悬厌低头望着她：「你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喝醉的吗？」 「我以前都是抱坛喝，当然容易醉，我现在一小杯一小杯喝，不会醉的。」曲涟兮拿起酒杯：「你看，这杯子这么小，就算多喝几杯，应该也不会醉的。」 「是吗？」 「是啊！」 孔悬厌忽的笑了声。 他将酒壶递到曲涟兮身前：「既然那么想喝的话，那这一壶酒都归你了。」 曲涟兮一愣，瞬时惊喜：「真的？」 「嗯，真的。」 曲涟兮满眼欣喜拿过酒壶：「那……我不客气啦！」 「嗯。」 曲涟兮是真的喝，生怕孔悬厌下一刻就改主意。 孔悬厌也未有阻止言语，只静静看着她将那一整个酒壶的酒悉数喝完。 他眼中笑意深深，轻摇着头，而后有一声轻笑声响起。 曲涟兮放下酒壶，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四师兄，你在笑什么？」 孔悬厌不答反问：「好喝吗？」 「还不错。」 孔悬厌看着她，眼中笑意更明显了些。 曲涟兮眯了眯眼，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四师兄，你笑得不太正常，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坏主意没有，好主意倒是有一个。」 「是什么？」 「你想不想试试？」 「嗯？」 翌日。 临近午时，曲涟兮才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她眼眸惺忪，眼眶有些红，约摸是哭过。 她从被褥中伸出手，白皙肩膀露出，其上几个牙印尤其明显。她正欲抬手揉眼睛，尚未触碰到眼睛，便从那细微动作里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 头有些晕，身子酸软无力，腰也疼。 她皱了下眉，放弃要揉眼，索性埋头在柔软枕间。她沉闷嘆息一声：「孔、悬、厌……」 「我的腰……！」 作者有话说： 「喜今日嘉礼初成……共盟鸳鸯之誓。」这六句来自百度「婚书誓词」。 第90章 曲阑珊与牧丞曳的大婚结束后, 在京都待了小半个月，与孔悬厌他们道别后，便出发前往南境。牧丞曳所负除恶妖之责, 不能弃。曲阑珊自是陪伴一起。 第222页 齐徊闵也是闲不住，回京都最要紧的事已经结束，他要继续他的游历之行。他临行前，将孔蓦然藏在外宅院中的酒全部搬空, 这才乐呵乐呵的满意离开。 孔蓦然照常在京都处理神水窟诸事，不算太忙, 但也难得有整日整日都能闲暇的时候, 每日总有那么些事需要他处理。 而后又过了七日, 孔悬厌与曲涟兮也要回干元山了。 孔蓦然虽私心希望他们可以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可转念又想，他们不过是回干元山了而已, 待自己有空便可回去看望他们。 孔悬厌本想直接御剑带曲涟兮回去，可曲涟兮觉得，御剑太无趣，她更想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返回干元山，将以前没来得及和孔悬厌做的事都做一遍。比如，四处走走，看看不同的地方。 孔悬厌没意见。 他们有的是时间。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 曲涟兮便表现出对这地方的新鲜感。她喜欢新奇的玩意儿, 对于那些她以前不曾了解过的事也有去了解的兴趣。 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商贩聚集的街道, 还有有说书人的茶楼。 每次她都能听得兴致盎然, 离开那里后还会与孔悬厌将她觉得有趣的部分再讲一遍。孔悬厌很耐心听她说, 然后纠正些许她没有说准确的地方。 两人一路玩闹、一面领略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当然, 喜欢的物件也没少买, 全都装进孔悬厌的纳戒中了。 曲涟兮忽然明白，为何齐徊闵会那般喜欢在外游历，而曲阑珊也愿意与牧丞曳去往不同的地方捉妖。悠闲自在在外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两人走在乡野间的田间小路，放眼望去，周围尽是绿意盎然的庄稼。这个时节，尚未到庄稼丰收的时候。脚下田径小路畔是茂密生长的野草，伴随着不知名的各种小花。 生机蓬勃，令人愉悦。 曲涟兮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在前头，孔悬厌被她牵着跟随在后。 曲涟兮头上戴着一顶用淡黄色小花编成的花环，和孔悬厌手腕上所戴的淡黄色手环是相同的花。 曲涟兮笑道：「四师兄，等我们回干元山戴上一段时日后，便再回京都一趟吧。」 孔悬厌挑眉：「为何？」 「蓦然在京都待了那么久了，我们歇好了，便过去替替他，让他去京都外四处玩耍玩耍吧。你看阑珊都跟着丞曳去南境了，蓦然若是一直在京都，怕是等到一百岁都未必能寻到心上人。」 曲涟兮笑吟吟转头看向孔悬厌：「我们适当让他休息休息，去做他想做的事，好吗？」 孔悬厌笑：「好。」 「那……一个月后，我们就回京都？」 「好。」 曲涟兮晃了晃他的手，傻笑了两声，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孔悬厌望着曲涟兮愉快的背影，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她不在的那些年，这样与她携手而行的场景他曾在很多个深夜的梦里见到过。 那时候，他只希望梦能长一些、更长一些……哪怕睡个两三天也没关系。他巴不得有曲涟兮出现的那个梦可以越来越长。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见到她。 而他很想她。 「曲涟兮。」他按了按她的手指，轻声呼唤着她。 「嗯？」曲涟兮笑着扭过头：「怎么了？」 「我是不是很久没有和你说过，我喜欢你。」 曲涟兮一怔，眼眸轻颤，往前而动的步子不由顿住。她转过身，带着惊喜的眼神看向孔悬厌。 孔悬厌脸色柔和，深邃的眼里清晰倒映着她此时惊喜又讶异的面容。 她情不自禁笑出声来，然后耸了下肩，似是有些被惊喜到后的无措。她稍稍偏头，眼睛却笑得弯弯的，眼中目光始终注视着他。 有风自田野吹拂而过。吹动田野庄稼，吹拂田径花草，而后那温暖且带着花香的微风轻柔的扑打在他们身上。 他声音轻轻，柔和又带着浅浅笑意。风起，似要将他的言语吹散，却又悠悠吹了回来，而后清清楚楚落在曲涟兮耳中。 曲涟兮眉眼弯弯，抓着孔悬厌的手来回轻晃了几下。她笑道：「四师兄，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孔悬厌笑：「我说，我喜欢你。」 曲涟兮再次笑出声来，喜悦更甚之前。 这样的话，倒是很少从孔悬厌口中听到。犹记得，他对自己所说的那句「喜欢」还是当初在公主府时，她告知他自己是雪楹花灵树的身份，那时她哭着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他的回答是，喜欢。 如今他说，我喜欢你。 曲涟兮笑眼盈盈：「再说一遍。」 孔悬厌伸手抚上曲涟兮的脸：「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孔悬厌失笑，顺势用力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曲涟兮，你是不是明天不想起床了？」 曲涟兮笑出声来，抬起另只手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两下：「那可不行。」 孔悬厌挑眉，稍弯腰，将曲涟兮打横抱起。曲涟兮下意识搂住他脖子。 他道：「玩了这么久，也该早些回去了，走路太慢，还是用飞的更快。」 而后不到半个时辰，孔悬厌便将曲涟兮带回了干元山。 自他们下山后，山中便无人居住，有了些灰尘，但也不影响住人。 孔悬厌直接将曲涟兮抱回房间，之后一夜，无人外出。 第223页 夜间寂静，偶有风起，吹动此间夜色。 翌日。 天光初破晓时，孔悬厌便醒了。时辰尚早，他怀中的曲涟兮还在熟睡，脸上的倦意还未完全消退。 她脖子上的痕迹明显，白皙肩头有他忽起的恶作剧心情时故意咬下的几个牙印。 他伸出手，手指指腹从那牙印上抚过。 当时觉得有趣。 但曲涟兮也不是吃亏的人，他咬她一口，她就咬两口还回来。她肩上只有几个牙印，可他肩膀和胳膊上却有许多明显交叠在一起的齿痕。 曲涟兮感觉到触碰，眉心微蹙了下，往孔悬厌怀中钻了钻。 孔悬厌柔声问她：「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起？」 「嗯……」曲涟兮从喉间发出些声音，而后静了会儿，像是有认真想了一番后给出回答：「吃午饭的时候……」 「要睡这么久？」 曲涟兮皱了下眉，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我都说不行了……」 她撇了撇嘴，眼睛都没睁开，便像是发泄似的握拳在孔悬厌胸口象徵性的捶了几下。 孔悬厌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行，那你就再睡会儿，山上没东西，我得下山一趟买些东西，然后回来给你准备午饭。」 「嗯……好。」 孔悬厌在曲涟兮额间落下一吻，而后起床。 等到孔悬厌离开房间后，正要再次进入梦境的曲涟兮忽的想起什么，猛然睁开了眼。嗯？四师兄会做饭？ 他何时学会的做饭？！ 曲涟兮想问问，但又不想起床。想了想，最终还是懒洋洋躺回舒服的被褥中。 反正等会儿他就会回来，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不必急在这一时。 睡觉……睡觉…… 她意识渐渐消散，重回于梦乡。 孔悬厌去了趟山下，买了不少东西，才折回干元山。 他为即将到来的午时做了些准备。 临近午时，孔悬厌回到房间，将所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边柜上，而后伸手拍了拍尚在睡梦中的曲涟兮的脸。 他喊她：「曲涟兮。」 曲涟兮动了动眼皮：「嗯？」 「马上就是午时了，你该起了。」 「嗯……再让我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曲涟兮趴在枕头上没动，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孔悬厌道：「给你买了身新衣裳，你等会儿起来换上。」 「嗯，好……」 「醒了就去树下。」 「嗯……」 孔悬厌轻摇了下头，又在她脸上捏了把，而后转身离开房间。 曲涟兮惬意十足睡到自然醒。 懒洋洋睁开眼后便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瞥见了放在床边柜上的衣服。 喜庆的红色，还有一条绣着金丝的红盖头。 曲涟兮一怔，稍有那么剎那的恍神，然后笑了。 她迅速起身，将那衣裳换上。而后想起孔悬厌在自己耳边所说「醒了就去树下」那话，她想了下，抓起红盖头便出了门。 门前，是往外绵延而去的各种颜色的花，一眼望不见尽头。 花完整，悉数种于土壤中，像是一条为曲涟兮指引方向的路。 曲涟兮顿显错愕，而后惊喜。她轻笑出声，沿着那花路奔跑而去。 花自门前，一直蔓延至干元山山门前的雪楹花树。 雪楹花树下，有一抹红色身影挺拔立于此。 风自山林而起，树叶沙沙作响。 他身上红衣随风而扬，如墨发丝与束发红丝带一併起舞。 曲涟兮忽的停住奔跑的步子，稍许定了定神，耐住心中激动情绪，又深呼吸两次后，才走过去。 孔悬厌听见脚步声，悠悠转过身来。 一如曾经初见时那般惊艷出尘。 曲涟兮眼眸亮晶晶的，似是有光的眸子里满是他的面容。她笑着，开口的嗓音却仍难克制心中紧张：「四师兄……」 孔悬厌将她手中紧抓的红盖头取过，小心着盖在她头上。 她眼前视线忽的蒙上一层朦胧的红意。透过盖头的些微缝隙，她隐约能看见身前的他。 她嘴唇微张，正欲开口时，却被身前人揽入怀中。 她愣了愣神。 「四师兄？」 「等一下……」孔悬厌嗓音很轻：「等一下……」 曲涟兮不懂他说的「等一下」指的是什么。要等什么？ 但要等什么都没关系。 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她轻轻拍着他后背，从喉间轻哼着她自己乱编的曲调。 曲调旋律悠扬，仿佛与山间吹拂而过的风交相呼和。 孔悬厌松开她，她顺势仰头。 而后有风强劲而来，将她头上盖头吹起。她下意识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孔悬厌的面容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眼中笑意瞬显。 孔悬厌眼神柔和，脸上是浅浅笑意。他伸出手抚上她脸颊，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上光滑皮肤。 「会不会太简陋了些？」 「这样就很好。」她覆盖上他手背，掌心的温度悠悠传递到他手中。 孔悬厌笑了下，将曲涟兮的手握在手中，手指挤入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曲涟兮很是配合，在他紧握住她的手之前，她便先握紧了他的手。欣喜却郑重，像是紧紧抓着一件世间仅有的珍宝。 第224页 她眼眸凝望着他，手上不由自主使上些力气。 孔悬厌轻笑出声：「不用抓的这么紧。」 曲涟兮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连忙松了力气，露出的笑里带着几分歉意。 「对不……」 「起」字尚未出口，唇却被牢牢堵住。 柔软唇瓣与熟悉气息一併而来。 她愣了愣神，随后闭上眼，迎接着此刻温柔的吻。 孔悬厌低头，将这缠绵的吻加深。 林间又有风起。 雪楹花树下，两人迎着风相拥而吻。 半搭在曲涟兮头上的红盖头被风吹起，随着风自半空中飘扬飞舞，越飞越高。 天湛蓝，云白似雪，阳光灿烂明媚，微风温暖徐徐。 好天气。 -正文完- 第91章 宋珏&顾柳依（上） 顾柳依幼时有些婴儿肥, 脸圆嘟嘟的，两个小手也肉感十足。 不动的时候，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正值冬日, 她母后担心她着凉，里三层、外三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繫着围巾，手上戴着纯棉手套, 脑袋上严实戴着毛绒帽，整张脸, 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 行动不便, 看起来有些像小包子, 走起路来一挪一动，带着几分喜感。 北离皇后与宋珏母亲是好友，她在宫中待的无聊, 与皇帝知会一声，得允许后便出宫去寻好友。难得出宫，她自是带上了顾柳依。 正巧，宋府有个与顾柳依年纪相仿的小孩儿，正好让他们见见。怀孕时，她们还曾打趣，说若是她们分别生下一男一女, 便要给他们指下婚约。 而正巧, 确是一男一女。 马车到宋府门前停下时, 皇后笑与顾柳依道：「柳依, 等会儿你会见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 他比你稍微大一些, 你若是愿意, 可以喊他哥哥。」 顾柳依眨巴眨巴大眼睛，眼神稍有疑惑。 皇后又道：「还有，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就告诉母后，母后让他当你的夫君。」 顾柳依偏了偏脑袋，眨了眨眼。 皇后轻笑出声，下马车前顺势捏了捏顾柳依圆嘟嘟的小脸。 宋府。 宋夫人知晓皇后要来，早早便来迎接，两人许久未见，一见着面，就笑着牵起手，脸上满是喜悦。 皇后身在深宫中，宋夫人也并非日日都在京都府中。想要寻得恰好的时机见面聊上些时候，却也不容易。 今日难得。两人笑着寒暄，互相询问最近的事。一时聊得兴起，倒是忽略了身边的娃娃。 宋夫人身后右方笔直站着一个男孩儿，约摸五、六岁模样。寒冬时节，他身着一袭深蓝薄棉衣，并不算长的头发高高扎起在脑后，双手露在外，因寒意而微微冻红。 那是顾柳依第一次见到宋珏。 一身神清气爽的简约打扮，清澈的眼眸，好看的脸。 她记忆中最好看的人是她的太子哥哥。可眼前这个人却丝毫不比太子哥哥差，相反，这个看起来并不比她大多少的男孩儿身上有种令她不捨得移开眼的气质。 不单单是好看。 顾柳依眼神直直盯着他看，有那么片刻间忘记了身在屋外的寒冷。 宋珏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过去。两人对上视线，但因互相不认识、不知该如何开口，就站在那里大眼看小眼。 直到皇后和宋夫人察觉到他们的情况。 皇后半蹲在顾柳依身前，笑问她：「柳依，这位哥哥叫宋珏，玉珏的珏。你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宋夫人轻按了按宋珏肩膀，俯身轻道：「小珏，你是哥哥，是不是应该先跟柳依妹妹打个招呼？」 宋珏犹豫了下，还是迈步上前。他小心着看了顾柳依几眼，试图看清她的脸，可她的脸实在被挡得严实，愣是没看得完整。 「幸会。」他看着顾柳依的眼睛，而后拱手，作揖姿势端正：「在下宋珏。」 宋夫人失笑，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下：「不要学你爹跟人打招呼的方式。」 宋珏摸了摸脑袋：「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就说，柳依妹妹你好，我是宋珏哥哥。」 「不要。」宋珏毫不犹豫拒绝：「怪别扭的。」 「……」 皇后轻笑出声：「罢了罢了，随他。」 她笑着拍了拍顾柳依头上所戴毛绒帽：「柳依，跟宋珏哥哥去玩会儿，让母后跟姨娘悠闲的聊会儿天好吗？」 顾柳依乖乖点头：「好。」 她声音软软的，很轻，有些许胆怯怕生之意。 皇后摸了摸她的脸，小心着将她推到宋珏身前：「宋珏，本宫的宝贝女儿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你可不要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欺负她。」 宋珏有些迟疑：「一定要我照顾她吗？」 「你不愿意吗？」 「我想练刀。而且，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 「那你就带着她一起吧。」皇后拍了拍他肩膀：「让她在旁边看着，别让她乱跑就行。这个，你能做到吧？」 「……」 皇后又笑道：「小珏，你会照顾好柳依妹妹的，对吗？」 宋珏不明白，府中那么多人，皇后自己还带了侍女，为何偏偏要自己照顾这个妹妹。 但他还是点了下头，而后朝顾柳依伸出手：「走吧。」 第225页 顾柳依盯着他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看，犹豫了会儿，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可手上戴着的手套却对此形成了阻碍。她挣扎了下，但没改变结果。 宋珏调整了下手势，抓住她手套的同时，牢牢将她的手抓在手里。 「走吧。」宋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顾柳依回头看了自家母后一眼，母后笑吟吟朝她挥了挥手，就这般放心的让她跟着去了。 顾柳依眨了下眼，收回视线后转而看向牵着自己手的宋珏。他步子坚定，迈的大步，顾柳依本就是小步走路，再加上穿得厚实，行动多有不便。 她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想小跑，可身上穿得厚衣服显然成为了她的束缚。 她有些着急，呼吸有些乱，开始大口喘。 宋珏察觉到她的异常，而后放慢脚步，回头看她：「你怎么了？」 顾柳依使劲眨了下眼，想大口呼吸，可裹在脖子上的围巾极其碍事。她抬起另只手要扯下围巾，可手套又是碍事。 她皱了下眉，有了点不耐烦意味，不由用力扒拉着围巾。 宋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伸手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扯了扯，她的嘴巴随即露出。她大口喘着气，脸憋得有些红。 宋珏问她：「你穿得这么多，是很冷吗？」 顾柳依缓了缓，轻声答道：「是我母后觉得我冷……」 她也确实有点点冷。 但肯定没有她母后认为的那么冷。 宋珏认真道：「那你以后要好好锻鍊身体，身体好，就不会觉得很冷了。」 「锻鍊……身体？」 「你想学刀吗？」宋珏望着她的眼睛：「我可以教你耍刀。」 「嗯……」顾柳依认真思考了番：「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很想……」 「那你要学剑么？」宋珏又问：「我也会些剑招，也可以教你。」 「……」 顾柳依抿了抿唇，眼神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坐着。」 「……」 宋珏带顾柳依去了他练刀的院子。 他让人取来一个火盆放在屋中，又给她准备了个暖手炉，府中下人还带来了些热茶与糕点，悉数整齐摆于桌上。 宋珏拉开椅子，示意顾柳依坐上去。 顾柳依很配合爬上椅子坐好。 宋珏叮嘱道：「我现在要去院子里练刀，你就在这里坐着，吃吃糕点、喝喝茶，不要跑出去。如果有事，先和我说一声，可以吗？」 顾柳依点头：「可以。」 宋珏转身出了房间。 顾柳依将手套慢悠悠摘下，取过暖手炉捧在手中，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 她稍稍悬空的双腿晃了晃，脑袋枕在左边胳膊上，两眼呆呆的看向屋外。 天空有晶莹雪花缓缓飞落。起初是不过三两片，而后越来越多，连绵不断。 下雪了。 顾柳依顿时坐直身体，眼中惊喜浮现。下雪了！ 她从椅子上跳下，双脚落地不稳，踉跄了下，差点摔倒，所幸旁边就是桌椅，她伸手借力扶着，没真的摔下。 穿这么多，真是不方便。 她走到门口，左顾右盼了几眼，见屋外没人守着，稍稍松了口气。迈出房门，寒风凛冽而来，凉意飕飕灌入脖子，她忍不住哆嗦了两下。然后默默转身回了屋子，将取下丢在一旁的围巾重新戴回脖子上。 之后再走出房间。 她深吸口气，脸上笑容随即露出，难得身边没人看着，她总算可以随心所欲的蹦跶蹦跶了。 她走下石阶，满心欢喜着要去玩雪，身后悠悠传来宋珏的声音：「你要干什么去？」 顾柳依瞬间愣住，犹豫了下，模样略显心虚着转过身去。她脑袋垂下，下巴往下顶了顶，往围巾下钻。 宋珏不解：「我只是问你要干什么去？你为何一副心虚模样？你要干什么呢？」 顾柳依眨了眨眼：「我想……玩雪……但是母后不让……」 「我还以为什么呢，不就是玩雪嘛。」 宋珏瞥了眼她的手，因为冷而一直往衣袖里缩。他又说：「你等着。」 宋珏跑回房间，将她手套拿回：「手伸出来。」 顾柳依乖乖将手伸出。 宋珏替她将手套仔细戴好，确定不会掉下来后又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捋了捋，毛绒帽戴端正。 「这样就好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玩一会儿雪也不会着凉。」 「等你玩完雪，再进屋烤烤火，暖暖手，喝些热茶，就没什么问题了。」 顾柳依直直看着他。 见她盯着自己，宋珏沖她挑了下眉：「看什么？我娘玩雪的时候，我爹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顾柳依连忙摇了摇头。 宋珏又道：「你在外面玩一刻钟，然后就进屋去烤火取暖，记住了吗？」 顾柳依点头：「知道了……」 「去吧。」 「嗯。」 顾柳依就在院中并未走远。 前几日京都下雪时，皇后不许她出屋子，怕她冻着。她只能趴在窗边望着雪花自天缓缓而落，慢悠悠的将皇宫那红红的高墙覆盖上一层雪白。 这几日雪小了些，宫中雪在清晨时分便被人清理干净，只剩下几道冰稜柱子倒挂在屋檐上。 宋夫人爱雪，除去常日里所需行走的那几条路，府中其余地方的雪，自初下雪那日起便不曾清理。如今仍是不少。 第226页 顾柳依蹲在院中树下，饶有兴致的团起一捧雪在手中。隔着厚厚的手套，她感觉不到雪的冰凉，可仍觉得心中欢喜。 她眼眸亮晶晶的，笑意悄悄浮现。她将边上的雪捏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球，整齐摆在身旁。 宋珏在屋旁侧的空地练刀，边上是一排梅树。 红梅飘香，看似娇弱的花儿迎着凌冽的风与白雪肆意生长，挂满枝头，在这满眼几乎尽是白的院子显得格外醒目。 顾柳依注意到了那些红梅。 她站起身来，远望着那些漂亮的梅花，又瞥了两眼正在练刀的宋珏，犹豫了下，小心翼翼走过去。 她本不想惊动宋珏，只摘几朵红梅就回去。但可惜，她不够高，手里也无工具可用。 她试着往上跳，可她那一身厚实穿着，蹦起来离地不过半步高，又落了回去。 之后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相同。 她有些不高兴，忍不住原地跺脚几次发泄心中不悦。 「想要梅花？」身后传来宋珏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招式，刀背在身后，迈着步子朝她走来。 顾柳依撇了撇嘴，然后点头：「嗯。」 宋珏握好手中刀，看似不过轻易的往上挥动了下，便有两根长满梅花的树枝被斩断，边口整齐，直往下掉。 宋珏稳稳接住，而后递到顾柳依面前。 顾柳依望着宋珏，眼中诧异与惊喜同时浮现。宋珏将手中梅花枝在顾柳依身前晃了晃，眼神示意她接着。 她眨了眨眼，略显拘谨意味伸出戴手套的双手将那两支梅花捧住。 「谢谢……」 宋珏笑：「不客气。」 她转身小跑回之前捏雪球的地方。 宋珏并未在意，继续练刀。 约摸片刻后，顾柳依又来了。她有些不自在的站在宋珏面前，似是有话要说，但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宋珏收刀，问：「怎么了？」 顾柳依抿了抿唇：「我想……喝水……」 「房中不是有么？」 「凉了……」顾柳依看了看宋珏：「我想喝温的。」 「这样啊。」宋珏又道：「那你先回房间烤会儿火暖暖身子，我去给你拿温水。」 顾柳依乖乖点头：「嗯。」 过了会儿，宋珏怀中抱着一只紫砂壶回来。 「喏，温水。」宋珏将紫砂壶放在她面前，然后将肩上落着的雪抖落。 顾柳依看着他。 宋珏也看着她，不解：「你不是要喝温水吗？」 「倒。」 「倒？」宋珏愣了愣，反应过来，拿过一只杯子将紫砂壶中温水倒出，然后递到她面前：「这样可以吗？公主殿下？」 顾柳依点点头：「可以。」 宋珏道：「我要继续练刀，你……」 「我想吃苹果。」顾柳依忽然说。 宋珏一愣，又疑惑：「苹果？冬天哪来的苹果？」 「马车上有。」 「……」 宋珏明白过来她说的「马车」指的是她与皇后来时所坐的那辆马车。 他跑去找那马车，与马车边上侍女言说理由后，侍女将一整篮水果都拿了下来。 侍女笑着问他：「小少爷，这个有些重，需要奴婢帮您拿进去吗？」 宋珏摇头，将衣袖挽起：「不用，我可以。」 他深吸口气，而后将果篮一把抱起在怀中，毫不犹豫转身往后跑去。 屋中，顾柳依搬着一张小椅子乖巧坐在火炉边，手套已经取下，正伸着肉嘟嘟的小手从火炉取暖。 宋珏跑回来，气喘吁吁将果篮放在桌上，然后开始深呼吸平定气息。他缓了口气：「你母后的侍女说这些水果都洗过了，是干净的，你可以直接吃。」 他拿过一个苹果递到顾柳依跟前：「吃吧。」 顾柳依看向他：「要削成小兔子。」 「……小兔子？」宋珏一脸茫然，眉头轻皱了皱，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然后确认般询问：「你的意思是，把苹果削成小兔子？」 顾柳依点头：「是的。」 宋珏轻啧一声：「这难度有点大。」 顾柳依问他：「你会吗？」 「我试试。」 宋珏找来一把匕首，拿过苹果认认真真坐在桌前削。顾柳依在等待期间，先摘了两颗葡萄，慢条斯理的将葡萄皮剥下后才递进嘴里。 两颗吃完，她又摘下一颗。 这颗葡萄皮剥下后，她犹豫下，慢慢挪动到宋珏身边，抬手将葡萄递到他嘴边。 宋珏盯着手里的苹果，下意识张开嘴咬住，牙齿轻轻碰到她手指。 他道：「谢谢。」 顾柳依低头看着被他牙齿触碰过的手指，没来由的笑了下。而后她眨巴眨巴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应答：「不客气。」 宋珏眼睛盯着手里的苹果，一手握着匕首在其上刻着，神情认真，眉头微蹙，大有一副不将手里的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样式就不罢休的模样。 顾柳依乖乖坐在旁边，手中继续着剥葡萄的动作，她吃一颗，餵给宋珏一颗，然后她再吃一颗，再餵给宋珏一颗。 画面极其和谐。 火炉中的火苗微微窜动，屋内暖洋洋的，不觉着冷，外边的寒意好似被完全隔绝开，渗透不进此处。 第227页 约一盏茶功夫后，宋珏松了口气，手中匕首放下：「好了！」 他将削出的小兔子苹果递到顾柳依面前展示：「做好了！」 顾柳依抬头去看。她看着宋珏递过来的小兔子苹果，眼睛眨了下，而后眼神渐渐疑惑。她盯着那被削成兔子模样的苹果，剥葡萄的动作不由自主顿住。 她说的削成小兔子模样指的是切下一小块，然后稍微弄出小兔子的特点样式，不是用刀将一整个苹果类似雕刻成兔子模样……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将整个苹果雕成兔子的样子，对吧？ 而且，这苹果兔子有点怪怪的…… 不太像是兔子。 她甚至想不出来这像什么动物。 宋珏注视着她，眨眼，期待她给出反应。 顾柳依犹豫了下，伸手接过那苹果。 宋珏问：「怎么样？像兔子吗？」 「嗯……」顾柳依瞥了眼宋珏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点头：「像。」 宋珏笑起来，脸上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顾柳依低头看着手里那不怎么像是兔子苹果的兔子苹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笑道：「我很喜欢，谢谢。」 宋珏摸了摸鼻子：「小事儿，你喜欢就好。」 在宋府吃过午饭后歇了片刻，皇后便要带顾柳依回皇宫了。 临行前，宋珏从院中梅树上摘了一把梅花插在白瓷花瓶中，递给顾柳依，当做分别的礼物。 顾柳依愣了愣，有些意外，接过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宋珏笑着：「我们还会再见，下次再给就好了。」 宋夫人一巴掌拍在宋珏脑袋上：「脸皮怎么那么厚？还要女孩子的礼物？」 宋珏摸了摸脑袋：「有来有往嘛……」 顾柳依眼神坚定：「下次我一定会准备给你的礼物的。」 宋珏笑：「好。」 回皇宫的马车里，顾柳依手捧着那只插满了红梅的白瓷花瓶，脸上笑意不减。 皇后见她欢喜，也笑得温柔。 皇后笑着问她：「柳依，你觉得小珏哥哥怎么样？」 顾柳依盯着红梅：「很好。」 「他对你好吗？母后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欺负你？」 顾柳依摇头：「他对我很好，给我摘了梅花，替我倒了温水，还给我削了小兔子苹果。」 她举起手中的花瓶：「还送了我这个。」 皇后笑出声来：「是吗？那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你想让他当你哥哥吗？」 顾柳依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想。」 「为什么？」 「我已经有很多个哥哥了……」顾柳依转头去看皇后：「还有，母后，你不是说，如果我喜欢他的话，就让他当我夫君吗？」 皇后一脸惊喜：「你想让他当你夫君？」 顾柳依看回手里的红梅：「嗯。」 「真的？不反悔？」 顾柳依坚定点头：「真的。不反悔。」 皇后再次笑出声来。 这门亲事就此正式定下。 皇帝为他们赐婚的圣旨在翌日送到宋府。 当时宋珏在院中正准备练刀，手握着刀才挥舞几下，宋夫人便满脸欣喜笑意着跑来：「小珏，快，快跟我去前厅接旨！」 宋珏一脸不解：「接什么旨？」 「皇帝陛下给你赐婚了！」 宋珏还是不解：「赐婚……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有个媳妇儿了！」 「啊？」 第92章 宋珏&顾柳依（中） 化雪后, 初春时，顾柳依第二次来到宋府。 宋珏盯着她看了许久，脑中回想着不久之前他母亲和他说的那些话。 眼前这个女孩儿叫顾柳依, 是北离六公主，封号「瑞宁」，也是他的——未婚妻。 通俗些来说，叫媳妇儿。 那时候宋珏还小, 不是特别明白这个称呼和身份意味着什么，只是母亲再三叮嘱, 他媳妇儿很重要, 特别重要, 要对她好，谁也不能欺负她。 母亲的话，他自当谨记在心。 顾柳依给他带了礼物, 是一把玄铁制成的巴掌大小的匕首。匕首柄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红宝石下隐约可见一个「珏」字。 匕首虽小，却削铁如泥。宋珏很喜欢。 他满眼惊喜，很坦然接受了她送自己的这份礼物。他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这个。」 顾柳依也笑着：「你喜欢就好。」 挑选礼物时，顾柳依看宋珏总是念叨着练刀练刀，原本也是想着要送他一把长刀的, 不过保险起见, 她还是先去问了问她母后。而后得知, 宋家的刀是世代相传, 以世所罕见的玄灵寒铁铸造, 乃是上品灵物。 这世上, 不会有比宋家的刀更好的刀。 顾柳依想了想, 便打消了要送宋珏长刀的念头。转而选了一把便于携带的锋利匕首。 他有了长刀，现在，短刀他也有了。 顾柳依第三次来宋府的时候，宋珏送了她一枚圆环红玉玉佩。 红玉深邃，寻常时光滑，不见任何点缀，可放在阳光下时便可见其中特别的纹样，握在手中，隐隐有些暖意。 顾柳依很喜欢，每日携带与腰带上，不管那是否与她当日穿着搭配。 第228页 婚约定下后，顾柳依便时常去宋府寻宋珏。 她在宫中并无玩伴，除去太子哥哥，便只有一个表哥与她关系亲近，其余的兄弟姐妹与她之间始终保持着固有的嫡庶、高低关系。 而她不太喜欢那种关系，也不喜欢他们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的谨慎模样。就好像她会吃掉他们一样。 和他们待在一起，感觉极其不自在。 但和宋珏在一起，很不一样。 宋珏基本上不会将她当公主看，对她的称呼也是连名带姓的「顾柳依」，只有偶尔的打趣会称呼她一声「公主殿下」，但之后还是会喊她「顾柳依」。 她喜欢他喊她的名字。 一来二去间，两人便熟悉了，关系也更近一步，话也多起来。宋珏偶尔也会欺负顾柳依一下，但每次都会掌握好度，绝不惹哭她。 顾柳依喜欢和宋珏待在一起。哪怕是在宋珏练刀时，她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她也愿意在旁边待着，直到宋珏练刀结束，然后和他一起玩儿。 之后如此，三年多便过去了。 顾柳依九岁那年，皇帝给顾柳依带来了一位修道者，说是当她的师傅，教她修炼。 顾柳依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是公主，还需要修道？ 皇帝告诉她：「柳依，你根骨极佳，是修炼的好苗子，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顾柳依问他：「父皇，我一定要修炼吗？我不能只当个公主吗？」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柳依，你的宋珏也是修道者。他练的刀诀可是很厉害的，你难道不想和他一样厉害？」 闻言，顾柳依一愣，而后诧异：「他是修道者吗？」 「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 然后顾柳依就真的跑去问宋珏。 宋珏的回答是：「啊？我之前没告诉你吗？哈哈哈哈，我是啊。」 「……」 顾柳依答应了拜师，正式开始修炼。 宋珏知道的时候，有点意外，他一边擦拭着手里的长刀，一边问她：「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为什么要修炼？修炼很累的。」 「你都可以修炼，我为什么不可以？」顾柳依往嘴里塞进一颗葡萄：「反正父皇都给我找好师傅了，我就是跟着学学。」 宋珏撇了撇嘴，轻声嘟囔了句：「我可以保护好你……」 顾柳依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珏耸了下肩：「没什么。你想修炼的话，那就修炼吧。反正我会比你厉害。」 顾柳依一听，不太乐意了，她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道：「你也就是现在比我厉害，等我好好学了，我肯定比你厉害！我父皇说了，我可是百年难遇的修炼极佳根骨，修炼速度要比寻常修道者快！」 「是吗？」 「当然！」顾柳依十分肯定：「你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宋珏问：「什么赌？」 「我们以三年为期，要是三年后我能跟你打个平手，或者说是直接赢了你，你就背着我绕着京都城走一圈。」 宋珏挑眉：「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顾柳依稍微思索了下：「我要是输了，我就让你在我脸上画一只乌龟，然后在京都主街走个来回！」 「一言为定！」 「……」额…… 宋珏一脸得意的笑，顾柳依瞧着这笑，莫名有种他阴谋得逞的感觉。 自己的话，好像说早了…… 要是真的输了……她堂堂公主……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丢死人了！ 顾柳依抖了抖肩，而后握拳，一脸坚毅模样。嗯，这个赌，绝不能输！我一定要赢！！ 赌约定下后，顾柳依减少了自己往宋府跑的次数，开始认真跟着师傅修炼。她的根骨摆在那里，人也聪明，起初的修炼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简直是畅通无阻。 师傅夸赞她学得快，皇帝也对她的修炼成果很满意。 顾柳依有些洋洋得意，准备让自己休息一日，出宫去宋府看看宋珏的修炼情况，顺便带上了他爱吃的糕点给他个惊喜。距离上次他们见面，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 她兴致沖沖跑去宋府，结果到了那里，猛然发现宋珏已经可以凭灵力随意所欲-操控刀，并且还能将他的刀幻化出三把，分别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攻击，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 顾柳依大受打击，还想着要给宋珏一个惊喜，结果与他相比，自己还是很弱。 她忍不住喊哭出声，倒是吓到了正在练刀的宋珏。 宋珏走出院子，然后便看见了蹲坐在院门前抱着双膝哭的顾柳依。他一脸不解，小心着在她身边半蹲下：「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怎么还哭了？」 顾柳依嚎啕哭出声：「你为什么修炼得那么快！气死我了！！啊啊啊！」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哭。 宋珏无奈：「我本来就比你先修炼，现在比你厉害也正常。再说了，你修炼不到一年，还看不出什么成果吧……」 「我不管！」顾柳依大哭喊出声来。 「脸上被画上一只乌龟在京都主街走来走去简直太丢人了！！啊！！！」 宋珏无奈着挠了挠头发：「不是，这不是还有两年吗？你这就默认你要输了？」 第229页 「才没有！」顾柳依猛然抬起头瞪了宋珏一眼：「我只是提前预想了下！怎么？不行吗！！」 她不由提高了音量：「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 她站起身来，将身后的糕点盒拿起塞进宋珏怀里，瞪眼怒道：「给你的！吃死你！！」 语罢，顾柳依朝宋珏大腿上踢了一脚，愤然离去。 宋珏抱着糕点盒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不解。 「她是疯了吗……」 宋珏有些不放心她，便趁着入夜时偷偷潜进了皇宫。他才开始学的轻功，不太熟练，翻-墙时差点被巡逻的侍卫发现。 还好跑得快。 他去了顾柳依寝宫。还没见到人，却先听见了从里边院子传来的嚎啕大哭声。他诧异，且震惊，怎么还在哭？ 他正欲前去，又听见顾柳依一边哭一边喊道：「我绝对不会输的！我一定要让宋珏背着本公主在京都绕上一圈！！」 侍女莜娘在一旁柔声劝道：「公主殿下，今日已经很晚了，明日再修炼吧……」 「别管我！我就要继续修炼！！」 他一怔，很是吃惊。而后偷偷去看，发现她果真大半夜还在院子里修炼。 而且是一边哭一边修炼…… 宋珏拍了下额头，不太理解她的行为，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捂着嘴，想要克制一下，可笑意又从眼里溢出。 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生活极为平静，顾柳依没出宫，宋珏便在府中一边练刀一边修炼。 第三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宋珏结束了晚间的功课，准备回房间睡觉。 他推门进入房间，舒展胳膊、打着哈欠，顺势将外衣脱下。他转身面向床铺，嘴里的哈欠尚未结束，便震惊于自己床上多出来的一个人。 他睁大眼，小心着走过去。 床上的人忽然翻身过来，面朝在他这边。他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顾柳依侧躺在他床上，睁着一双满是怨念的眼眸盯着他看。 宋珏错愕：「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为什么你每天都修炼那么久？你不是都很厉害了吗？为什么还那么勤奋！！」顾柳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提高嗓音：「你这么勤奋努力是想干什么？」 宋珏眨了眨眼，默默拿回外衣重新穿上。 他耸了下肩：「如果未来北离边境动乱，我会去参军，和我爹一样立下军功，当个将军。如果北离依旧太平无事的话，我会想去当个游历江湖的游侠。」 顾柳依只是发泄一问，他却是认真回答。 顾柳依愣住，刚才的激动和不满情绪顿时消散。她撇了撇嘴，从宋珏床上坐起身来。 她盘膝坐着，眼睛依旧看着宋珏。 宋珏朝她笑了下。 顾柳依犹豫了下，模样略显委屈：「可是你要当我的驸马啊，你去游历江湖当游侠了，我怎么办？」 「我带着你一起啊。」 顾柳依愣了愣。 宋珏笑道：「一直待在京都是很无聊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总要去看看才不辜负活在这世上一遭。」 他又道：「我娘说，你满十六岁我就能娶你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就带你去闯荡江湖，怎么样？」 顾柳依顿时惊喜：「像话本里那些行走江湖的侠侣一样？」 「差不多。」 「好！」顾柳依笑起来：「我同意了！」 宋珏笑：「但现在的赌约还在。」 顾柳依脸上笑容一僵，眼神重新恢复幽怨，她扁着嘴，模样顿时委屈，眼里泪花闪烁，好似马上就要哭了。 在她眼泪快要掉出来之前，宋珏抢先又道：「想不想去喝点甜汤？」 「……好喝吗？」顾柳依吸了吸鼻子。 「好喝。」宋珏十分肯定：「我娘熬的，里面放了苹果碎，还有银耳跟切碎的红枣，甜甜的。」 顾柳依立刻用衣袖擦去眼泪：「要喝！」 宋珏朝她伸出手：「走。」 顾柳依立即起身，下床后牵住宋珏的手：「走！」 --- 之后顾柳依的修炼依旧。 她修为不如宋珏，虽也勤奋，可进度却好像怎么也赶不上宋珏。她忽然就开始怀疑她这所谓百年难遇的修炼好根骨不过是她父皇诓她去修炼而编造出的藉口。 虽然她的修炼确实要比寻常修道者快一些。 可就是比不过宋珏。 赌约所提及的三年之期即将到来时，顾柳依紧张得有些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到了自己输掉了赌约而被宋珏在脸上画上一只乌龟在京都主街来回走的场景，旁边的人都在取笑她。 然后便从梦里惊醒。 越是临近比赛的日子，她心中便越是忐忑，就连拿筷子吃东西时手都在抖。 侍女莜娘忍不住询问：「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顾柳依毫不客气瞪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我没事！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莜娘：「……」 可是公主殿下，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而且您都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但莜娘不敢直接说。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顾柳依紧张得一夜没睡着。 第二日她出现在宋珏面前时，顶着一双黑眼圈，满脸都写着疲惫。宋珏甚至觉得，只要她闭上眼，马上就能睡着。 第230页 宋珏无奈：「顾柳依，你没事吧？」 顾柳依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了他一下：「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 「是吗？」宋珏一脸不信：「你多久没睡觉了？为了修炼而废寝忘食了么？」 「……才没有！」 宋珏扶额，无奈嘆息一声：「你好像很累，要不还是改日再比吧。」 「为什么要改日？我不累，就今天！」 「好吧。」宋珏取出长刀：「来吧。」 顾柳依：「……」 她默默拔出剑，大约是紧张，又或者是在面对宋珏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的手有些抖，被她握在手中的剑也不稳，微微颤着。 宋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常。 不，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宋珏看着顾柳依。顾柳依也看着他，虽然手里的颤抖没有停止，可眼神却是不认输，还没开始动手便瞪着他，似是准备用眼神打败他。 宋珏心中嘆了口气，然后将长刀放回原位。 顾柳依不解：「你干什么？」 宋珏耸了耸肩：「你赢了，我认输。」 「什么？」 「公主殿下你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犀利，还没开打，我就害怕了。」宋珏两眼坚定注视着她：「我不战而败了，公主殿下你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顾柳依茫然：「啊？」 宋珏走到她身前，然后转身半蹲下：「来吧，我背你在京都绕一圈。」 顾柳依眨了眨眼，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她忍住嘴角的笑意将剑放在他长刀边上，然后趴上了他的背。 宋珏稳稳将她背起。 顾柳依拍了下他肩膀：「欸，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认输的，可不能说我仗势欺人啊。」 「知道，是我输了，我绝不赖帐。」宋珏笑：「趴稳了，我们逛城去！」 顾柳依欢呼一声，疲惫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她举起胳膊，双腿晃了晃：「走！」 两人年纪虽相差不大，可宋珏的个头已经比她高出一截，再加之自小便练刀、修炼的缘故，有的是力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顾柳依稳稳噹噹背在背上。 绕京都城走一圈，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路上遇着相识之人，宋珏也是客客气气与之打招呼。对方打趣道：「宋小少爷，背着你家媳妇儿逛街呢。」 宋珏也是坦然应答：「是啊，我背我媳妇儿逛街呢。」 身前之人嬉笑出声。 宋珏也笑着，可神情与言语中却并无半分开玩笑之意。 顾柳依趴在他背上，脑袋微微低下，抬手扒拉两下两侧的头发，借它们挡住自己此时已然泛红的脸颊。 她将头低埋在宋珏肩后，旁人看不见她面容，也不知晓她是瑞宁公主顾柳依。只当是与宋珏说的几句玩笑话。 媳妇儿…… 她嘴角微微扬起。这称呼不错，她喜欢。 宋珏言而有信，说要背顾柳依绕着京都城走一圈，就真背着她走了一圈。路上看见好东西，顾柳依想要，便也给她买了。 等绕回宋府，宋珏不仅背着顾柳依，双手还提着满满当当的各种包袱、袋子。 他将顾柳依放下时，顾柳依笑吟吟看着他，水灵清澈的眼眸里只有他一个人的面容。 宋珏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干嘛这样看着我？有话要说？」 顾柳依双手背着身后，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啊。」 「好吧。」宋珏道：「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我让人将东西直接给你放车上去。你是准备在宋府吃过晚饭后再回去，还是回宫再吃？」 「当然是在宋府吃，我人都到这儿了，你难道要赶我走？」 宋珏失笑：「我不敢。」 顾柳依笑着走上前，一把抱起宋珏胳膊：「晚上有没有宋姨娘熬的甜汤呀？我想喝。」 宋珏挑眉：「那你去跟她撒撒娇，她肯定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去给你熬。」 「真的吗？」 「假的。」宋珏笑出声来：「她不在家。」 「不在家？」 「是啊。我娘跟我爹去城外寺庙祈福了，要明日才回。」 「啊……」顾柳依一脸可惜。隔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出宫来了趟宋府，结果宋姨娘不在家…… 唉，看来今日是喝不上甜汤了。 她又问：「那晚上吃什么呀？」 「嗯……」宋珏想了想：「大概就是……饭，和菜。」 「……」 顾柳依松开宋珏的胳膊：「我看我还是回宫去吃吧。你好歹是个少爷，怎么吃的那么糙。」 「不饿着就行，我对吃的又不挑剔。」 「可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宫里的糕点吗？我还经常给你带呢，你不是都很喜欢吗？」 「那个啊……」宋珏抬手挠了挠头发。其实他不是很喜欢吃甜食，那些糕点味道还可以，但说不上是喜欢。但那是顾柳依给他的，看她当时那满眼期待的样子，他不忍心扫兴泼她冷水，所以那时给出的回答是「喜欢」。 然后顾柳依每次出宫基本上都会给他带，他也就乐呵着吃下，反正没毒，吃不死人。 宋珏回答道：「你给的糕点我是很喜欢，但那毕竟不是当饭吃的。糕点和饭菜还是有区别的。」 顾柳依撇了撇嘴：「好吧……」 第231页 宋珏问她：「你真要回宫去吃晚饭吗？那府里可就只有我一个人吃晚饭了。」 顾柳依愣了愣，稍有那么片刻犹豫后，又重新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裳，闷声道：「我是看你一个人吃饭有点可怜才留在这里吃晚饭的……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可绝对不是想要跟你一起吃晚饭才待在这里的！」 宋珏失笑：「是是是，多谢公主殿下相陪。」 之后又过了三年。 顾柳依年满十五岁时，皇帝准予她住在宫外，不仅赐给了她一座公主府，还将代表权势与地位的凤主令给了她。凤主令在，她虽为公主，其身份却也近乎能与太子平起平坐。 皇帝的召令一出，整个京都为之震动，一时之间，京都权贵都上赶着要巴结这位不过十五岁、却持有凤主令的瑞宁公主。 顾柳依懒得应付他们，公主府大门时常紧闭，她特意叮嘱莜娘，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公主府。而她自己，倒是早早的从公主府后门熘出，跑去宋府躲着。 宋珏打趣她：「那么多人挤破了头要去你府邸拜访你，你倒好，躲在我这里偷闲。」 顾柳依坐在屋檐下，左手拎着一串紫晶葡萄，右手摘下两颗相继丢进嘴里。她鼓着腮帮子道：「那怎么了？明年我就嫁给你了，我在我的准夫君家里待会儿，谁敢有意见？」 「谁敢啊。」宋珏笑着看向她：「你少吃点，我娘在厨房做糕点呢，你可别到时候吃不下了。」 顾柳依一听，立马将手里拎着的葡萄丢回盘中，眼神惊喜：「姨娘在做糕点？是我爱吃的吗？」 「都是你爱吃的。」 顾柳依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那我去厨房帮忙，你自己玩你的刀吧，我走啦！」 话音才落，顾柳依便风风火火跑了。 宋珏笑着摇了下头，继续练刀。 很快，中秋佳节至。 京都城内，张灯结彩，繁华绚丽，放眼望去，周围皆是一片热闹祥和之景。 天色暗下后，街上所挂众多灯盏悉数点亮，明亮如白昼，热闹之意全然不输白日时。 良景佳节，宋珏自是要与顾柳依结伴上街游玩。 顾柳依在宫中陪她父皇母后吃过晚宴，又陪着聊了会儿天后，便赶忙出宫直奔宋府而来。 宋珏在等她。 顾柳依朝他奔去，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笑着伸出双臂，而后扑入他怀中。宋珏自然将她接住。 顾柳依环抱住他腰身，仰头笑吟吟望着他：「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有。」宋珏眼神柔和：「走吧，烟火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 每年中秋，戌时中旬，京都便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那夜京都中并无宵禁，城中所有人皆可参加，共赏这佳节时的绚烂烟火。 宋珏与顾柳依才上街，便被人海包围。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显然，他们是来得稍微晚了些，这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点。 而后宋珏转念一想，道：「街上人太多，又挤，视野也不好，我们去个视野好的地方坐着等烟火。」 顾柳依原地转了个圈，四下观望几眼，而后摊手：「可这周围哪里有视野好的地方啊。别说坐着了，就连站着都挤。」 宋珏挑眉：「我说有，那便有。」 他伸手揽过顾柳依腰肢，脚下一轻，便将她带飞而起，一跃直上了屋顶。 顾柳依下意识惊呼了一声，而后惊喜，她怎么没想到还可以上屋顶来看！ 宋珏搂着她腰身一路飞跃，直奔皇宫而去，最后在宫中最高的钟楼上停住。 钟楼之上，高，且视野开阔。一眼可见大半个京都之景。 此夜灯火辉煌，繁华热闹，尽收于眼底。 而抬头，是皎洁月色，星辰点缀夜幕，月光如水照人间。 宋珏用衣袖掸了掸灰，而后扶着顾柳依坐下。 顾柳依满眼惊喜，情绪不由激动：「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我都没想到还能上来看。」 宋珏笑了下，在她身侧坐下。 顾柳依笑眯眯抱住他胳膊，顺势靠在了他肩头。 宋珏往她方向瞥去，眼中倒映着她笑容，眼底笑意更深。 「砰——」 「砰砰——」 烟花冲上夜空，瞬间将绚烂绽放，瞬间将这漆黑夜色点亮。 底下欢呼声一片，笑声与喊声相继而来。 「砰——」 「砰砰砰——」 无数支烟花冲上夜空，而后以最美的姿态绽开。 顾柳依仰头望着夜幕中的烟火，眼眸闪烁着，脸上满是欢喜。 宋珏侧目望着她，笑意更显。 「顾柳依。」他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嗯？」顾柳依还惊喜着头顶的璀璨的烟火，听他喊自己，也只是往他那边挪了挪，眼睛依旧望着夜空。 而后脸颊上便有个温热的柔软贴上。 她瞬间愣住。 不过眨眼间，脸颊上的柔软便消失。 她震惊着睁大眼，略显僵硬与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宋珏。宋珏正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 她后知后觉感到害羞，脸颊迅速涨红，烫意随之显现。 「你……你亲我！」她双手捧着脸，自己的掌心能清楚感受到脸上的发烫，还有那颗在胸膛里怦怦乱跳的心脏。 第232页 宋珏笑得坦然，直道：「是啊，我亲你了。你要是觉得亏了，可以亲回来。」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我准备好了。」 「亲……亲回来……」顾柳依楞楞的眨了眨眼，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宋珏手指轻点的脸颊上。 她心想，是啊，自己可不能吃亏，宋珏亲了自己一口，自己也该还一口。这样才公平。 她心中暗暗深吸口气了，又定了定神后，小心着往宋珏那边凑去。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 都到这里了，总不能认怂！她咬牙，这一口，必须要亲上！ 在她嘴唇即将触碰到宋珏脸颊时，宋珏忽然转头，她的嘴唇毫无预兆便贴在了他唇瓣上。 她睁大眼，满眼震惊。 「砰——」 头顶烟花绽开，将两人身影照亮。 顾柳依眼眸颤动，眼里闪烁着光。 宋珏扶着她后脑，身体前倾，柔软的唇瓣紧贴而上，将这吻缓缓加深。 两人气息温热，交缠于丝。 顾柳依闭上眼，双手紧拽着他胸口衣裳，迎合着这青涩稚嫩的吻。 「砰——」 烟花再次绽放。 宋珏松开她的唇，呼吸微微喘，脸颊也不由有了些烫意。他额头轻抵着她额间，鼻尖轻轻碰了碰他鼻尖。 顾柳依脸颊通红，睁眼后微嗔他一眼：「流氓。占我便宜。」 宋珏轻笑，低头又在她唇上啄了下：「就占你便宜。」 顾柳依拍了下他肩，却情不自禁抱住他，靠入他怀中。 宋珏顺应将她抱在怀里。 顾柳依蹭了蹭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喃道：「宋珏，我怎么那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宋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很喜欢你。」 耳边有很轻很轻的笑声响起。 「嗯。」 「砰砰——」 烟火还在继续，绚丽灿烂的光将这片大地照亮。 --- 十一月底，宋珏一家要回一趟老家。 宋珏奶奶生辰，全家要回去给她贺寿，而且今年会在老家那边过年，等年过完再带着奶奶回京都参加宋珏与顾柳依的婚礼。 这一去，大概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顾柳依不捨得和宋珏分开那么长时间，临走前还拽着他衣角扁着嘴撒娇表达自己的不舍。 宋珏伸手摸着她脑袋，笑道：「我只是回老家一趟而已，等过完年就回来了，最多也就四个月。你以前修炼时，不也经常两、三个月不出宫的么。」 顾柳依撇了撇嘴：「那以前和现在怎么能一样……不一样！」 宋珏笑出声，又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你乖一点，等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礼物。」 「礼物？」 「嗯，给你带好多好多礼物。」 顾柳依眼神顿时惊喜，之前的不悦被欣喜覆盖。她笑了下：「真的？」 「当然。」 「好吧。」顾柳依笑着：「那你记得要给我带礼物回来，你要是没带，我可是会揍你的。」 说着，顾柳依还右手握拳，作势要捶他。 宋珏笑了一声：「好，我一定牢牢记住了。」 顾柳依将他们送到京都城门前，依依不捨与宋珏道别，目送宋家一行渐行渐远，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再也看不见。 宋珏离开的第一天，顾柳依百无聊赖在府中院子来回走了四、五遍，每走一步，便在心里默念一遍宋珏的名字。 天黑后，她坐在屋顶上，双手捧着脸注视着夜空。她觉着，今晚的月色真美。 要是宋珏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起赏月就好了。 莜娘在屋下喊她：「殿下，已经很晚了，风也大，您快下来，别冻着凉了！」 顾柳依眨了下眼，无奈垂下头来。 莜娘朝她招手：「殿下，快下来！」 顾柳依跳下屋顶，整个人都有些颓废之感。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有宋珏的消息吗？」 莜娘道：「殿下，准驸马才离开一天。」 顾柳依撇了撇嘴：「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唉。 之后又过了三天，仍然没有宋珏的消息。 顾柳依趴在床上，闷闷的朝空气踹着双腿。他到哪里了？怎么都不给传个消息回来？ 而后又是五天，依旧没有消息。 顾柳依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总感觉不舒服，有种莫名的心悸，特别难受。可要说出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又不能准确描述出来。 严重的时候，通宵都睡不着。 一连好几日，她都没能睡个好觉，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累得不行。 皇后得知她不舒服，特意带着太医出宫来看她。 但太医诊断，她身体并无任何不妥，只是有些疲累，好好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皇后有些诧异。 顾柳依抓着皇后的手，着急道：「母后，宋珏那边已经十多天都没有消息了，你能不能派人去帮我打听打听？」 皇后一听，顿时无奈：「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而睡不着吧？他们只是回老家了，以前又不是没回去过。你担心什么？」 顾柳依不依不饶道：「母后，你就帮帮我嘛，我真的很不安，要是听不到他平安无事的消息，我根本就睡不着！」 第233页 她拽着皇后的胳膊撒娇：「母后……」 「好好好，」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母后帮你就是了。」 皇后当即派人前去寻找宋家一行。 约摸三日后，皇后的人带回来了他们的消息。 但，并不是好消息。 顾柳依急匆匆从宫外赶来，本以为她会知晓宋珏如今的情况，可进皇后的寝宫后看到的却是皇后脸上的震惊和连忙的掩饰。 她脸上所有的情绪根本来不及遮挡便被顾柳依看在了眼里。 顾柳依不解：「母后，怎么了？」 「……」 「母后？」顾柳依抓着皇后的衣袖：「是不是有宋珏的消息了？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柳依，」皇后用力按住她的手：「母后可以告诉你宋珏的事情，但你要保证，听完后别激动、别乱来……好吗？」 「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珏怎么了？」 「他死了。」皇后的话犹如一把刀，直接刺中她的心脏。 她的呼吸一滞，然后摇头，不相信。 「你骗人……」顾柳依使劲摇着头：「你骗人！母后，这可不是能够拿来开玩笑的事，你别……」 「他真的死了！」皇后紧抓着她手腕：「宋珏死了，宋家一行都死了！」 「不可能！」顾柳依咆哮出声：「不可能！！」 「这是真的。」皇后紧皱着眉：「连他在老家的奶奶，也都死了。」 「……」 --- 「轰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间，雨势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街上所有摊贩皆已收摊回家，就连守卫也都回屋躲雨，一时间，四处寂静，只有大雨滂沱之声在回响。 大雨之下，雨幕厚重，将人视线模糊遮掩。 顾柳依站在京都城门前，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她小时候送给宋珏的匕首。 红宝石下雕刻的「珏」字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她浑身湿透，眼神定定望着远方。她眼尾猩红，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似有泪混合而落，却又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莜娘撑着伞跑来，满脸着急，匆忙着将伞撑于她头顶替她遮雨。 「殿下……」 顾柳依眨了下眼，眼角有泪混合着雨水一起而滑落。 她紧紧握着匕首，嗓音不由哽咽：「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对吗？」 莜娘眉心紧蹙，满心不忍。她抿了抿唇角，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柳依忽的笑了下，笑声中却满是苦涩与难受。 她低头看向右手握着的匕首，满是疲惫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黯淡下去。 「他不会回来了……」 「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93章 宋珏&顾柳依（下） 宋家一行在赴老家路上被人伏击, 没有活口，就连全尸也没留下，周围皆被焚烧过, 只剩下一堆焦骨与满地焦土。 无人知晓是谁做的，没有人目击到一丝一毫痕迹。 顾柳依在府中颓废了数日，没有喜怒哀乐，也不说话, 醒来时便坐着，天黑后便躺下。她人虽活着, 却犹如行尸-走肉般。 皇帝与皇后甚是担忧, 两人去往公主府多次, 可怎么也劝不动顾柳依，不论与她说什么，她总是那样一副木愣愣的模样, 不笑、不哭、不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像已经死了。 相比较她如今模样，皇帝与皇后更希望她能大哭大闹一场，哪怕是闹出些大动静来也没关系。可她现在这样，着实令人担忧。 之后又过了段时间。 有一日，太子顾禹忱来了趟公主府，见了顾柳依一面。两人在房中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禹忱离开后没多久, 顾柳依便从房中出来了。 莜娘很是惊喜, 连忙上前：「殿下, 您……」 顾柳依启唇, 冷冷打断她的话, 转而问道：「天师监的覆夭天师如今在何处？」 「覆夭天师？」莜娘稍想了下：「他老人家如今应在闭关修炼, 要过些时日才会出关。」 「若他出关了，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是。」 莜娘以为自家公主殿下已经被太子殿下劝慰好了，已经从宋家遭遇伏击而亡的事情里走出。 可之后顾柳依去办了些事，令莜娘大为震惊，也极为惶恐不安。 顾柳依去了趟宋府，将宋珏所有物件悉数搬入公主府中，又在公主府内新建了座「念玉轩」。 她在那念玉轩中，为宋家所有人建了衣冠冢。 这对于一座公主府邸而言，可是极大的忌讳，且尤为晦气。坟墓怎能建立在人所居住的府邸之中？！ 可不仅如今，顾柳依还为自己刻下了一座墓碑，挖了个坑，葬了一副装有她衣裳首饰的棺材进去。 她的墓碑与宋珏并立。 她就在那墓碑之前，穿着一袭红衣，与宋珏的牌位拜了天地，成了冥婚。 顾柳依跪在他们的墓碑前，伸手轻抚着刻有宋珏名字的冰冷墓碑，嘴角扯过一丝苦笑。 「你看，我们还是成亲了……」 「你就算死了，也是我的驸马。」 「你居然让我年纪轻轻就给你守寡，真是气死我了……」 她笑了声，鼻间泛酸，眼泪不自觉开始往下掉。她迅速抬手抹去眼泪，又吸了吸鼻子。 第234页 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她挤出个笑容，又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大喜之日，我不能哭。」 「我不哭。」 皇帝知晓此事后，十分震怒，当场责骂了顾柳依。可顾柳依对于他的怒言却丝毫不在意。 皇帝说她，她全然就当没听见。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皇帝也骂得有些累了。他大喘着气，一拍桌面：「顾柳依，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个公主，谁让你私自跟宋珏的牌位成冥婚的！！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顾柳依眼神淡淡看着他：「对，我就是疯了，我就是不正常，我也根本不在意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 「……你！」 「父皇，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再计较了。没有用，因为你也改变不了。」 「……顾柳依！」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你要是想骂的话，我明天再来让你接着骂。」 「……」 皇帝劝不动顾柳依，皇后也没能做到，两人都被气到，皇后甚至被气晕了，卧床休养了数日才缓过来。 而等到她休息好准备去公主府见见顾柳依、再去劝劝她时，却得知顾柳依去了天师监，不管不顾，甚至不顾及公主颜面跪在天师监，非要拜覆夭天师为师。 皇后这才刚好了些，又被气晕了。 顾柳依在天师监纠缠了数日，最终还是拜师成功。 顾柳依在天师监中学了不少术法，然后将她所学的阵法实施在了念玉轩中。 她灵力不够，只能勉强支撑阵法的运行，她好不容易才利用阵法重新见到宋珏，可尚未来得及仔细看，脸上笑容都还未完全展露，便因为灵力消耗过度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消失在她眼前。 她心中愤然，极其不甘。 她转而去求覆夭天师帮她。可这阵法并不是什么正派阵法，若要长期维持，便需要付出施法者的寿命作为代价。 时间越长，消耗的寿命便越多。而且，会影响施法者的修炼。 覆夭天师起初不同意。 不管如何，顾柳依都是皇帝最宠爱的瑞宁公主，若她因此出了事，天师监上下都会遭殃。而且，顾柳依修炼根骨如此之好，若因此将其根骨消耗，阻碍其修炼，实在是不值得。 顾柳依苦苦恳求，覆夭天师都不同意。 然后顾柳依去找了太子顾禹忱。 顾禹忱亲临天师监，见了覆夭天师，请他相助顾柳依完成阵法。 覆夭天师满脸为难：「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这种阵法对……」 顾禹忱打断他的话：「天师，皇妹既然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便给她这个理由。」 「这……」 「你帮她，她才能活得更久。你若拒绝，不出半年，她定会自寻短见。届时，是你能及时拦得住她，还是孤能阻止她？」 「……」 若顾柳依一心求死，当无人能阻。 顾禹忱看向他：「还请天师伸以援手，帮她一把。」 覆夭天师无奈嘆息一声，而后点头：「是。」 念玉轩中阵法以顾柳依为中心，就此结成。 以防万一，覆夭天师在公主府中设下另一道结界，以免阵法所造成的执念太过强烈而逃出公主府，对外面的人造成影响。 因阵法所在，顾柳依如愿以偿再次见到了她记忆中的宋珏。 还有她记忆中的自己。 她待在念玉轩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哪怕是修炼也是在念玉轩中。她知晓自己不能荒废修炼，哪怕不如之前那般顺畅也不能停下。 一旦她不修炼，用来支撑阵法的灵力便会不够，她的宋珏便会再一次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覆夭天师告诉她，她修为越高，便能将阵法维持得更久。她谨记在心，自始至终也没有荒废她的修炼。 除去修炼外，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宋家被伏击灭门一事，顾柳依不相信那只是偶然，若非有心人从中作祟，宋家不可能被灭！ 顾禹忱答应会帮她调查缘由，他也确实查出了些线索。但顾禹忱并不能保证他所查消息全部属实，毕竟，宋家在京都也是举足轻重，要做灭门这样的事，不可能留下太多线索。 或者说，基本上不可能留下有指向性的线索。 他能查到一些线索，花了不少时间与精力，属实不易。但其中似有另一股势力参与，他暂未查到具体。 顾柳依从顾禹忱那里得到了一张名单，那上面的人多多少少参与了宋家被伏击一事。不论他们在那件事里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对顾柳依而言，他们都要死。 顾禹忱提醒她：「皇妹，你知道这名单里有些人，是你现在不能动的，对吗？」 顾柳依将名单收好：「皇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顾柳依从顾禹忱那儿离开后，不出半月，她便开始动手。先从名单里不太要紧的人下手，然后从下往上，一一斩草除根。 她的性情因此大变，曾经的娇蛮小公主早已无法在她身上看到一丝影子。如今的她，是京都城中人人惧怕的「疯子」，瑞宁公主。 城中人大多知晓她性情转变一事与宋家有关，可却无人敢在她面前言说一二。宋家，和那宋家少爷宋珏一时间成为了京都人尽皆知的禁词。 第235页 她花了五年多的时间，耐心等待，然后将那份名单里的人按照京都城中的规矩，一一除掉。 然后…… 重新回到了她的念玉轩中，守着萦绕在阵法中的执念，活着。 那个地方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她生生困在其中。没人能救她，她也不愿踏出那个笼子。 皇帝和皇后都劝不动她，见她也不在外惹事了，也就随她去，只是叮嘱公主府众人好生照顾她，若是有事，立刻去报。与之前相比，起码她现在还好好活着，不求死，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如此又过了三年。 顾柳依情绪稍和缓了些，时不时会出府走动走动，只不过对于这她早已熟悉的京都城而言，实在没有能够牵动她兴趣的东西。 百无聊赖，且无所事事。 顾柳依二十三岁生辰那日，皇帝和皇后派人给公主府送去了不少生辰贺礼，选的都是她会喜欢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可她对此兴趣并不大，只是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便进宫去谢礼。 难得见她主动进宫，皇帝与皇后心中欢喜，自是留她用膳，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些话后才依依不捨让她离去。 在宫门外，顾柳依遇见了顾禹忱。 她稍稍拱手行礼：「皇兄。」 顾禹忱颔首，又道：「今日你生辰，孤有件礼物要送你，不知你是否想要？」 顾柳依不解：「皇兄所送贺礼，我自当收下，哪有不要的道理？」 「贺礼在远处，需要你亲自去取。」 「远处？」 「你在京都闷得太久了，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顾禹忱将一块引路石递到顾柳依身前：「跟着这块石头，它会带你去那贺礼所在之地。」 顾柳依不是很理解：「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你要想一辈子守着那些冷冰冰的坟墓，孤也没有意见。可你毕竟还年轻，在守到老死之前，还有机会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难不成，将来黄泉地府你与宋珏再见，他问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要如实回答，你守着他的坟过了一生么？」 「……」 顾禹忱将引路石塞进顾柳依手中：「去吧，就当散散心。」 「……」 顾柳依盯着手里那块黑乎乎的引路石，眉头微微蹙起，不由出神。待回过神时抬起头，顾禹忱已经走远。 她抿了下唇，默默将引路石握紧。 这么麻烦放在远处的生辰贺礼…… 是什么东西？！ 顾柳依思忖了两日，还是打算去看看。 能让她的太子哥哥这般费心的礼物，应当不寻常。他已勾起她的好奇心，不去看看，着实心里痒痒。 她临行前，顾禹忱带来了些护卫，让她带着一起。 顾柳依拒绝：「我不要，我这一身修为，还需要人保护？」 顾禹忱道：「他们不是用来保护你的，是用来给你镇场子的。」 「啊？」 顾柳依着实不明白她这太子哥哥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让自己出京都城也就罢了，还让自己领着一堆护卫镇场子？镇什么场子？她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修为不比他们差，还需要他们给自己镇场子？！ 无语。 但还是得带着。 太子的面子，怎么好驳？ 唉。 顾柳依带人出了京都，朝着引路石所指引的方向而去。 一连奔波数日，顾柳依倒是有些不耐烦了，那礼物到底在哪里？该不至于在边境吧！ 约摸大半个月后，顾柳依一行跟随引路石的指引来到霞鹜城。 顾柳依满脸写着无聊和疲惫，大老远的从京都跑来着霞鹜城，就为了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礼物……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吃饱了没事干。 虽然她在京都也确实无事。 但好累啊…… 她双手叉腰，示意身旁护卫：「去找个客栈，我累了，要歇歇。」 「是。」 顾柳依正欲转身，手中握着的引路石忽然闪光。她愣了愣，眉头蹙起，一脸不解。这玩意儿怎么忽然闪光了？难道皇兄给她准备的就礼物在附近？！ 她连忙往四周看去。 霞鹜城中，此处虽不比京都那般繁华，街上却也人来人往，热闹不凡。随处可见叫卖的摊贩，还有说笑着从身旁经过的百姓。 顾柳依四下探看，往不同的方向寻找而去。 往正前方走去时，引路石闪的光最为强烈。 顾柳依的疲倦顿时消散了大半，礼物在前面！找了大半个月，总算是找到了！！ 她往前跑去，身后护卫紧随其后。 拨开身前人群，在两条街道相交之地的酒楼前，有几人聚在一起闲聊。 有个熟悉的身影立与其中。 那人着一袭白衣，身形挺拔，束着高高的马尾，背上背着一把长刀。他稍稍转头，侧脸显露，与身旁之人说着些什么，嘴角似还有些许笑意。 顾柳依不由顿住脚步，脸上的欣喜忽的消失，转瞬间便被震惊取代。她皱了下眉，眼神越发错愕，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爬上她的脸。 她睁大眼，满是不可置信。 她大步往前走去，所有情绪在心中瞬间翻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伸出手，毫不犹豫按住那人肩膀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过来。 第236页 在看清楚他脸的瞬间，顾柳依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顷刻间悉数涌出。她咬牙，瞪大眼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扬起右手便是狠狠一耳光甩了下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围人皆是错愕与不解。 她气息不稳，大喘着气，脸上是愤怒和不甘，眼中却是因情绪失控而迅速泛红，泪水充盈进眸子里，泪光微微闪烁着。 宋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五个手指印清楚显现在那白皙脸颊上。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有病，可转眼却看见了顾柳依，所有情绪剎那间失去反应。他大脑一片空白，眼里只看得见顾柳依那张满是愤怒的面容。 他不知所措，浑身僵硬，根本没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毫无预兆的方式再见到她。哪怕是挨了狠狠一巴掌，他也茫然无措。 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视线躲避开顾柳依看过来的炽热目光。 旁边有人问他：「三师弟，这位是？」 宋珏当时混乱，下意识应答了句：「不认识，她认错人了。」 顾柳依两眼皆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不认识？」 「不认识。」 宋珏不敢承认他是曾经那个宋珏。 现在的他，也早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十几岁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宋家那几十条人命全部死于恶人之手，玄灵寒铁所制成的几把宝刀被夺，所有人都知晓，宋家被灭，这世上，早已没有宋家人。 他当初身中剧毒，毒虽已从体内散去，可他的修为却因此损耗大半。这些年来，他努力修炼，付出比曾经双倍的勤奋，却也只能让他勉强找回部分修为。 想当初，他的修炼根骨可丝毫不比顾柳依差，修为更是高出她一大截。可现在，也大概只有和她相差无几的修为。 他回不去京都，也没有颜面再回京都。 已成孤儿、又身负血海深仇的他……半点配不上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顾柳依。 他不敢承认他是宋珏，他甚至都不敢看她。 他害怕。 所以，他逃跑了。 他不敢去面对顾柳依，哪怕和她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曾经是曾经，不是现在。 可宋珏没想到，顾柳依会连夜带着人上干元山。 她用剑指着他时那一脸愤怒的模样，似乎真要准备踏平这干元山。她也确实有那个本事。 师傅齐徊闵知晓顾柳依是北离公主，师傅又是京都天师监覆夭天师时，模样似有些为难。若是真半点情面不给，干元山可就真有麻烦了。 齐徊闵将选择给了宋珏。 周围所有人都退去，山门前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而立。夜色暗涌，有风自山林而来，轻吹拂至他们身。 宋珏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眼神闪避明显。 顾柳依眼神死死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她是真想不明白，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京都？所有人都以为宋家人都死绝了！就连她……也是那样认为的！ 可他现在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八年了…… 她半死不活的给他守了八年的寡，可他居然活得好好的！！ 真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暴躁！ 她往前走出两步，眼睛好似要冒火，咬牙切齿出声道：「真是……气、死、我、了！」 她扬起右手，朝宋珏脸颊用力甩下去。 宋珏没躲。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宋珏扯了扯嘴角。还真疼。 顾柳依怒目圆瞪：「你承不承认你是宋珏？」 宋珏没说话。 「啪——」顾柳依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力度半分不减。 宋珏疼得眉角抽搐了下，嘴角有丝丝血迹渗出。 顾柳依一愣，眼里有一丝慌乱闪过。她握拳，咬牙：「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就是我的宋珏，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凭什么不承认！！」 宋珏抬手擦去嘴角血丝：「你认识的那个宋珏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条回老家的路上，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是吗？」顾柳依忽的笑了一声。 苦涩意味明显。 她拔出佩剑，剑刃朝准自己的脖颈便毫不犹豫割去。 宋珏大惊失色，连忙伸出手抓住剑刃，让自己方向拽去。锋利的刃面将他手掌划破，大颗大颗的血珠往下掉。 「你干什么！」宋珏眉头拧在一块儿，嗓音满是紧张。他将剑从顾柳依手中抢过，愤而丢于一旁。 「你疯了！」 「我是疯了！」顾柳依也火大，半点不客气沖他大喊：「我八年前就疯了！我就是个疯子，怎么样！！」 「你说我认识的那个宋珏死了，好，可以。」顾柳依眼眶红透，泪水已经不受控从眼里滑落：「我现在就让你认识的那个顾柳依死在你面前！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宋珏错愕。 她弯腰要去捡剑，被宋珏一把拽回。 顾柳依正在气头上，情绪激动，宋珏一碰她，她就动手打他。她本就力气不小，这时候动起手来力度更是没个把控，每一巴掌都严严实实打在宋珏身上。 宋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这会儿激动，说什么都不会听，只能将她紧紧抱住，免得她再去拿剑伤害她自己。 第237页 顾柳依大哭出声，眼泪成行直流而下。 宋珏一面承受着她的拳打，一面护着她不让她被自己伤到。直到顾柳依哭累了，跌坐在地上。 宋珏随之半蹲在她身前。 「对不起……」他望着哭成泪人的顾柳依，眉头紧蹙，眼里满是心疼。他抬起手，在快要触碰到顾柳依的脸时，忽然顿住。稍犹豫了下，还是往前伸出，小心着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 「对不起。」 顾柳依注视着宋珏，一想开口，眼泪又先掉下。 她伸手紧拽住他衣裳，抽泣出声：「宋珏……」 「宋珏……」 「宋珏……」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泪眼婆娑着，大约是哭得有些晕，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宋珏的名字。 宋珏扶着她肩膀，轻声应答：「我在。」 「宋珏……」 「我在。」 顾柳依靠在宋珏怀中，眼眸缓缓闭上，大抵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可哪怕是睡着，她也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裳不撒手，模样仍显不安。 宋珏将她抱回自己房中休息。 她哭得太久，眼眶红红的，满脸皆是倦意。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将耷拉在脸上的发丝小心捋到耳后，而后盖上被子。 宋珏安静注视着她，眼神沉重却又无奈。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顾柳依。 片刻后，齐徊闵前来，轻敲了敲门。宋珏听见声音，将脸上情绪收敛回，起身走出房间。 齐徊闵瞥了他一眼：「要回京都了？」 宋珏抿了下唇，摇头：「不回。」 「那她呢？」齐徊闵举着酒壶喝了口：「你不回去，她一定不会轻易罢休。我这小小的干元山可经不起皇室折腾啊。」 「她不会让京都那边的人来闹。」 「你保证？」 「……」宋珏抿了下唇角，轻应了一声「嗯」。 其实他不确定。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顾柳依了，他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还是否会听自己的话…… 齐徊闵轻嘆息一声：「你们啊，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自己看着办吧。」 宋珏点头：「是。」 宋珏在顾柳依床边守了一夜。他彻夜未睡，直至她睡醒后睁眼醒来。 顾柳依睁眼便看见了他，约摸是尚未完全从睡意中清醒，她有短暂的恍惚，眉头不自觉皱起，抬手揉了下眼睛，似是觉得眼前所见是她眼花。 宋珏去给她倒了杯水，然后递到她身前。 顾柳依抬头直直注视着他，视线没有半分偏移，模样像是仍有那么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宋珏道：「喝些水吧。你昨晚哭了很久，不渴吗？」 顾柳依愣了愣，回过神来想开口，却发觉嗓子有些干涩，刚开了开嗓，便有点沙哑。 她索性不说话了，从宋珏手中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宋珏又去给她倒了杯。 她又是一饮而尽。 宋珏直接把水壶拿到她跟前，她从他手里拿过水壶，一点儿不客气直接喝。她确实很渴，嗓子难受，急需要喝水。 宋珏看着她，眼神不自觉柔和。 一壶水喝完，顾柳依擦了擦嘴角水渍，深吸口气后，出声：「我饿了。」 宋珏点头：「我去给你拿。」 他很快回来，将所带饭菜摆在桌上。顾柳依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吃。 她闷头吃饭，腮帮子鼓鼓的，脸上比刚才多出几分不悦，可却没直言出。 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她得静下来。如果她再闹，宋珏现在那个师傅一定会把她丢下山去。 她不能走，她要待在山上！ 顾柳依忽然狠狠咬下嘴中蔬菜，眼神带着点怨念注视着宋珏，仿佛是随时都准备揍他一般。 宋珏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然后顾柳依反问：「我有起床气，不行吗？」 「行。」 顾柳依吃了几口饭，忽然又说：「我要留在这里。」 宋珏一愣。 顾柳依抬头看向他：「我告诉你，你别想着逃跑，你要是敢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离开这里，我保证，你离开的第二日，驻扎在附近的大军就将踏平这干元山。」 宋珏笑了下：「我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当初被齐徊闵救下后，作为救助性命的交换，他要在干元山待上十年，直至他有足够报仇的能力方可离开。 如今是第八年，而他尚且没有报仇的本事。 齐徊闵告诉他，当初伏击他家人的那些恶人，从他到时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伏击之人修为起码在金丹中期，而且并非独自前来。若宋珏不能达到元婴修为，要想独自去报仇，即便是找到了凶手，也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齐徊闵还告诉他，其中一部分帮凶已经被人除去，如今剩下的便只有那几个夺走他家传家宝刀的那几个。 宋珏有过情绪冲动、红着眼喊着要报仇雪恨的时候，但那段时间已经过去，现在他已清晰的认识到，如果自身不能强大，别说是报仇，就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他相信齐徊闵对他的教导，也坚信齐徊闵不会骗他。 第238页 所以，他选择留下。 顾柳依看着他，有一瞬的出神。但她很快缓过神来，又道：「反正我要留在这里。」 宋珏问她：「是因为我吗？」 「……」 「顾柳依，宋家已经没了，皇室所需要的那些东西也一点儿没剩下，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对旁人而言是个早就死去多年的人，你没有必要再因为曾经的事而……」 「啪——」顾柳依抬手又甩了宋珏一耳光。 宋珏愣了下，而后无奈。他抬手摸了摸挨打的那边脸颊：「我说你能不能换一边打，我这左脸都要肿了。」 顾柳依瞪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我不爱听的，我就割了你舌头！」 「……」 她「啪」一声重重放下筷子，起身走出房间。 宋珏跟出房间：「你干嘛去？」 顾柳依舒展了下懒腰：「天气不错，我到处走走。」 宋珏不放心她，怕她在山上迷路，也怕她这般脾气，会和山上其他人起冲突，便跟在她身后。 顾柳依往后瞥了眼，知道宋珏跟在后边时，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心中虽仍有几分对宋珏的不悦，但现在，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深吸口气，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的确是个温暖的好天气。 她双手背在身后，沿着林间小路往前而去，步子轻快，时不时蹦跶两下。温暖舒适的天气，能将人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宋珏跟在她身后，但保持着两至三步的距离。 两人顺着小路一直往前，穿过密林，而后视线开阔，明亮的光倾泻而来。 顾柳依眯了下眼，一处迎风的山崖出现在她眼前。她眼中亮起一丝光，忽的往前小跑了几步，宋珏心中一紧，眼神诧异的同时立刻迈步上前，在她要继续往前时抓住了她手腕。 「别再往前了，」宋珏着急道：「前面是山崖，危险。」 顾柳依笑：「担心我？」 宋珏蹙眉：「你这是废话。」 他想要将她拽回来，可顾柳依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往前一跃，跳下了山崖。 宋珏震惊，来不及思考太多，也跟着跳了下去。 山崖下有风汹涌而来，将顾柳依的衣裳吹动猎猎。 她面朝上，望着跟随自己跳下山崖的宋珏，她凝望着他的脸，而后这张沉稳更显成熟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青涩的少年容颜重叠在一起。她眼神闪烁了下，眼眶忽的红了，有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而后，她笑了。 宋珏向她伸出手，抓着她胳膊将她抱入自己怀中。而后转身念诀，背上所背的长刀刀身倏忽变成原本的三倍，置于他背后，稳稳托起他与顾柳依，将他们带回山崖之上。 宋珏将顾柳依放下，他心中第一反应是想要责怪，可低头却看见顾柳依正朝着自己笑。 他皱眉，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转而道：「你还笑？吓死我了！」 顾柳依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在意我，喜欢我。」 宋珏抿了下唇，稍转过身去。 顾柳依也挪动位置，再次站在他身前，然后伸出手捧住宋珏得脸，迫使他看着自己。 宋珏眨了下眼，眼珠子却往旁边看去。 「宋珏，」顾柳依道：「看着我。」 宋珏犹豫了下，还是看向她眼睛。 顾柳依拍了拍他的脸：「你好像不清楚，我喜欢的并不是你们宋家所拥有的那些，也不是你们宋家对北离皇室的作用，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家！」 「不管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可以！我甚至可以不回京都！」 宋珏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神情无比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又用了点力再往他脸上拍打了几下：「我再说一遍，我要待在这里，我要留在你身边。你要是敢离开我，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追杀你！」 宋珏心情有些沉重：「可是我……」 「没有可是，就听我的！」顾柳依瞪了他一眼：「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以前对我的喜欢也是你装出来的，这些年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我保证，我马上就走，半刻不停留，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 宋珏说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柳依就知道。 她伸手环抱住他，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我就知道你一如既往的喜欢我！」 宋珏楞楞的，一时有些恍惚。 顾柳依抬头嗔了他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用你的双手抱住我！」 宋珏怔了下，忙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顾柳依靠在他胸前，听着从他胸膛中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此刻他是活着的。 她自小便喜欢的人，她这一生最大的执念所在，就被她牢牢抱在怀里。 「宋珏，我很想你。」 「不要再离开我了。」 宋珏轻应了声：「以后不会了。」 「你保证？」 「嗯。保证。」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她前头。 顾柳依轻轻笑出声来。 现在，她知道她的太子哥哥送给她的生辰贺礼是什么了。 第239页 她不远万里前来此处寻找的那份贺礼，此刻就在她眼前。 她特别喜欢。 顾柳依笑吟吟抬起头看着宋珏：「宋珏，你还欠我好多好多礼物呢，我可都记着。」 宋珏失笑：「我还。」 「要加倍。」 「好。」 「宋珏。」 「嗯？」 「我想吃兔子苹果。」 宋珏牵起她的手：「现在就去给你削。」 顾柳依笑着紧握住他的手：「这次要削得好看一点。」 宋珏笑：「我尽量。」 「要是太丑的话，我可不吃。」 「那你能直接吃完整的苹果吗？」 「不能。」 宋珏轻笑出声：「好吧，我努力让它看起来好看一些。」 顾柳依抱住宋珏胳膊，两人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去。 山崖边的风还在吹拂。 头顶的天依旧湛蓝，浮云依旧悠悠，好似一切都没变。 一如曾经。 第94章 孔悬厌 -1- 化雪后的暖春时节, 齐徊闵一时兴起举办了场收徒会。 齐徊闵是名扬远外的青崖道人，元婴巅峰期，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地仙境界, 更有神器轩辕戟护身。这收徒会的事一出，不远万里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短短几日便挤满了上山的山道。 孔悬厌不喜欢这种吵闹的时候，毫不犹豫选择去后山躲着偷闲。前脚刚到林中, 后脚就被齐徊闵找到，让他去帮忙收集每个前来拜师之人的信息。 孔悬厌不想去, 被齐徊闵抬手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大家都在忙, 你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像什么样？赶紧去，别逼我揍你！」 「……」 孔悬厌不情不愿前去，抱着一堆齐徊闵提前准备好的纸笔分发给每个人。 因容貌俊俏缘故, 孔悬厌出现没多久便吸引了不少前来拜师的女子的注意。她们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惊喜与羞涩，想看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看，时不时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几句。 孔悬厌其实听见了她们说的，但都当没听见。 无聊的事情，无聊的话语，没有任何意义。 在队伍最末尾的位置，有个提着裙摆自山下匆匆奔来的姑娘, 看起来年岁不大, 一身浅黄色衣裙, 长发齐腰, 随意挽起的发髻上别着一只紫楹花样式的发簪。 那是一张算不上极为惊艷的面容, 但她皮肤白皙似雪, 五官精緻, 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一眼看去，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锋芒与危险，只觉着亲和。 那是孔悬厌第一次见到曲涟兮。 曲涟兮气喘吁吁站定，抬起头时深吸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因奔跑而乱的气息。 孔悬厌将手中最后一份纸笔递给她。 她愣了愣，水灵灵的眼睛轻眨了下眼，小心着伸手接过纸笔。然后她朝孔悬厌笑了下：「谢谢。」 很轻，却温柔的嗓音。 孔悬厌轻「嗯」了声，转身背对着她。 齐徊闵说，他不仅要分发纸笔，还得将他们写完信息后的纸笔再收回去。他懒得来回跑，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待他们写完，再沿着山道往上一一收回。 曲涟兮拿着纸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小心着往前面两人所写纸上瞧了几眼才发觉是要将自己的信息写上。比如，名字，性别，还有擅长的事，以及诸如之类的事。 眼见别的人都已经奋笔疾书，一张纸上写了大半内容，她盯着自己手中空白的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开始书写。 孔悬厌往后瞥了眼，想催促一下进度，却发觉最后来的那个姑娘纸上才写出她的名字。 曲涟兮。 字写的不漂亮，有些歪歪扭扭。「涟」字笔画太多，写的比另外两个字要大一些。 然后他看见她又慢慢写下个「女」字。 之后写下生辰的日期：六月初五。 她正准备接着往下写时，她旁边一个男子看见她写的东西，笑道：「小妹妹，这种东西不用写的那么详细，生辰什么的不需要，反正他们也不看，就写你的名字，还有把你如今的修为和擅长的事情写上。修为那一点特别重要，一定要写。别的都可以随便一点，毕竟时间不多。」 曲涟兮眨了下眼：「这样啊……」 她提笔，将生辰的日期涂掉。然后开始写别的。 齐徊闵养的金翅羽猫鹰过来给孔悬厌传音：「差不多该收东西了。」 孔悬厌转身走向曲涟兮，朝她伸出手：「收了。」 眼前小姑娘肩膀微抖了下，怯生生抬起头，挤出个谨慎笑容来：「我……我还没写完，可以等会儿再给吗？」 孔悬厌神情淡淡：「你自己拿上来。」 她笑着点头：「好，谢谢。」 他没再应答，继续往前去，将前边那些已经写好的人手里的纸笔收回。 等他沿着山道回到干元山山门前，身后有急促脚步声靠近，他转身，之前所见场景似乎重现。她又是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站定在他身前。 她将手中纸笔双手递到他跟前，笑道：「我写好了。」 孔悬厌冷瞥了她一眼，将她手中纸笔取过，而后转身离去。 回去找齐徊闵时，孔悬厌低头看了几眼最上方那张纸。 曲涟兮。 女。 第240页 擅长的事：没有。 修为境界：不太清楚。 我是来拜师的。 孔悬厌收回目光。算是知道她怎么写的那么快了。 还有，她真的该好好练练字了。 -2- 齐徊闵并未亲自阅看那些东西，不过是走走过场。所有前来拜师之人的信息都是闻澊和秦芳意帮忙查看，然后将男女分类整理好，没有写自己是男是女的，便放在另外一类中。 而后齐徊闵便前去将他布置的拜师任务发布，只要有人能够完成，便可以拜他为师。 内容说起来简单，从山脚下一处山洞进入，然后找到正确的路来到山顶。他特意提醒，洞中有点东西，需要他们注意。 只要成功来到山顶，且触碰到他摆在前边空地桌子上的酒壶，便赢。 他说，只选一个人。 齐徊闵这话一出，所有人赶忙下山去山洞前集合，宋珏在那里等他们。 齐徊闵交代孔悬厌：「你在山顶出口这里等着。」 孔悬厌衣袖遮口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睡觉。」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是猪吗！」齐徊闵一巴掌拍向他脑袋：「你在这里等着！」 孔悬厌一脸无奈，不情愿，却还是留下。 「砰——」宋珏在山下发射了一枚信号烟花，提醒山上的人，拜师的人已经进入山洞。 孔悬厌懒懒瞥了眼，抱着胳膊坐在山洞出口前方不远处的石头上。 只选一个人，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齐徊闵这糟老头子是要开创一个大门派。他也真是闲得。 孔悬厌闭眸，深吸口气。罢了，今日天气不错，就当是出来晒晒太阳了。 片刻后，身后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响。 孔悬厌眉心轻蹙了下，悠悠睁眼。 而后自那草丛后，有个浅黄色身影倏忽冲出，仿佛一道残影从他身前跑过，毫不犹豫直奔向不远处的桌子，将上边那酒壶紧抱在了手里。 孔悬厌眼里有一瞬诧异闪过。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的喜悦笑容在明媚阳光映衬下仿佛在发光。她四下看了几眼，发现孔悬厌时，小跑朝他过去，继而站定在他身前。 她笑问：「我是第一个，对吗？」 她头上还挂着几片树叶，头发有些许凌乱，随着忽起的微风缓缓拂动，身上衣裙有被什么东西抓破的痕迹，有些泥土沾染在上。可即便如此，她仍笑得温和，眼眸亮晶晶的，似是不比这灿烂的天气要黯淡。 孔悬厌看着她好一会儿。 而后他启唇：「嗯，你是第一个。」 -3- 曲涟兮成为了齐徊闵的第六个徒弟。 她年纪小，尚未满十六，面容稚嫩，总是笑着，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的感觉。 每次见面，她都会笑着跟他打招呼，喊他一句「四师兄」。 孔悬厌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乐呵乐呵的，山上这么无聊，有那么多值得她开心的事吗？ 而后孔悬厌发现，曲涟兮跟叶洵走得近，他们两个年纪相仿，聊得来，有关于山上的事，都是叶洵为她介绍。 叶洵看起来挺喜欢她，每次有任务之类的事，总是第一个冲到曲涟兮跟前要和她一起。有事没事的就会和她待在一起，说一些他在山下时的事。 每次他说话时，她都安静听着，需要回应时便做出回应。 看起来，他们关系不错。 秦芳意不止一次在他旁边八卦道：「四师弟，你不觉得小师弟和小师妹看起来很登对吗？他们站在一起，有种青春洋溢的感觉。」 孔悬厌冷冷应答：「你是在说，你很老了吗？」 「……」秦芳意嘴角抽了抽，还是努力保持微笑：「我劝你好好说话，不然晚饭没你的份。」 「我可以下山买。」 「……那你天天都下山买吧！」 「……」那还是不太行的。 于是孔悬厌认错：「我错了。师姐你不老，你特别年轻，是我老了。」 秦芳意挑眉：「算你识相。」 曲涟兮来干元山两个月后，齐徊闵开始给她安排一些锻鍊身体体能的任务。不能使用灵力，只能依靠身体本身的力量去做。 她第一次开始任务时，齐徊闵不太放心，毕竟是个女孩子，便让「游手好闲」的孔悬厌在暗中看着她，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 孔悬厌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即便是反驳出口，齐徊闵还是会让他去。 还是省省力气。 孔悬厌去山腰看曲涟兮。她带来的竹篓放在一旁，镰刀丢在竹篓中，右手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锄头，正埋头往地里挖竹笋。 孔悬厌抬手挠了挠眉心，齐徊闵这老头就是想吃竹笋了，才让这丫头跑来挖竹笋当任务的吧！ 挖竹笋是个精细活，且累。齐徊闵要求，竹笋要完整，不能从中间挖断，不然那一头竹笋就不算。 曲涟兮也不着急，就拿着锄头慢悠悠挖地。反正她有一整天的时间。 她慢条斯理，孔悬厌跟在后边却是倍感无聊，哈欠打了好多个，眼皮仿佛都在打架。 他好像是睡了会儿。 但他不确定，只是仿佛意识涣散了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清醒。 他再往曲涟兮那边看去时，本举着锄头一下一下挖着竹笋旁泥土的曲涟兮已经停下动作。她坐在地上，右手拿着的布条仿佛是从她自己身上衣裳上扯下来，正小心着缠绕在左手小臂上。 第241页 孔悬厌一愣。受伤了？ 可他好像没听见她的喊声。 她用布条将伤口绑好后，有隐隐血迹从布条下渗出，可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孔悬厌想要过去，才迈出两步，却看见曲涟兮当做没受伤一般，重新拿起锄头继续她挖竹笋的任务。 他愣了下，退回到隐身的幽暗角落。 回到山上，齐徊闵瞥见她小臂上的伤口，下意识瞪了孔悬厌一眼，仿佛在责怪他连看个人都看不好。 孔悬厌没说什么，只是从闻澊那里要来了一盒涂抹伤口的药膏。 他到曲涟兮院门前，还没迈进去，便听见屋子里传来叶洵紧张担忧的声音：「小师妹，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我这里有上好的药膏，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再抹点药膏在上面，伤口会好得快一些。」 曲涟兮道：「谢谢五师兄。」 孔悬厌顿在院门前，垂在身侧的右手里紧握着那盒药膏。他在那里站了会儿，而后转身离开。 之后，依旧。 曲涟兮照常完成齐徊闵给布置的任务，她与叶洵关系依旧不错，和他见面时会客客气气笑着问候。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有一天晚上，孔悬厌忽然梦到了曲涟兮。 很奇怪的梦。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曲涟兮，而曲涟兮则是在他身前小心翼翼的喊他，然后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四师兄？」 「四师兄……」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他会立刻出声制止，可他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身前曲涟兮做出的动作。 他想要动一动身体，可浑身好似被重物压制，不管他如何使劲就是动弹不了半分。 然后他就从梦中醒来。 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反正也只不过是一个梦。 近乎相同的梦，在那之后重复出现了好几次。只是梦里曲涟兮的动作和所说的话语不太一样。 「四师兄，你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危险。」 「你今晚怎么又不在房间乖乖睡觉？你跑出来要做什么呀？」 「四师兄？」 「四师兄。」 「四师兄啊……」 醒来后，耳边似还回响着梦里曲涟兮呼唤他的声音。 他扶额，心情有点复杂，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可理喻。都已经清醒了，为什么还会听见梦里的声音？ 之后曲涟兮出现在他眼前与他打招呼时，他视线忍不住跟随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行为时，他愣了愣神，匆忙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 过了一个时辰后再见，看曲涟兮与叶洵说笑，他竟然觉着有些不舒服。 莫名的火大。 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不正常。 他跑去山腰，发泄似的挥剑噼了半片竹林。 黄昏时，齐徊闵饭后散步，行至山腰时发现自己的宝贝竹林被砍秃了，他睁大眼，忍不住咆哮大喊：「是哪个兔崽子吃饱了没事干砍了我的竹林！！」 看竹林留下的痕迹，齐徊闵很快发现是孔悬厌做的。 孔悬厌被齐徊闵赶着去了竹林，连夜让他将那些被砍秃的位置旁边种上新的竹苗。 齐徊闵问他：「你是不是在山上闲的没事干？你脑子坏了吗？」 孔悬厌：「……」 孔悬厌闷头种竹苗，没应答，却心想，他大概是脑子坏了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不正常。 -4- 又过了些时日，孔悬厌在山上得生活基本上没太大变化，自行修炼、完成齐徊闵布置的任务，偶尔偷闲睡个觉。 时不时能在路上遇见曲涟兮，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碰着面就会露出笑容，然后喊他「四师兄」。不过大部分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着与他打个招呼，而后便离去。 她很喜欢修炼，齐徊闵不给他们布置任务的时候，他经常能在后山僻静处见到她盘膝而坐，静心修炼。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什么事，但却跟在她身后走一段路。然后在她发现自己之前，离开。 她不修炼的时候，他从她院门前经过，可以看见她坐在窗边，坐姿端正着提笔练字，模样认真。想来，她也意识到她的字需要多练练。 孔悬厌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之后又在深夜的梦里，一次又一次的见到她。 孔悬厌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分奇怪，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总是会梦到她？ 是因为，没有人像她一样每次见面对着自己笑么？可那也只是客气礼貌的笑容而已。 他尝试过在她与自己打招呼时无视她，可她每次都朝自己露出温和笑容，客客气气的喊他「四师兄」，他又觉得，她这么有礼貌，自己无视她有些不太好，便也只能颔首回应。 他尽力避开她，可偏偏她总出现。 每次出现，她都会笑。 孔悬厌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为什么一看见自己她就笑？！他长得很好笑？还是她是个傻的？！ 而她一笑，他就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再看两眼。 真是要疯。 他好几次都差点要在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尽可能缩短和她的碰面，打完招呼后便离开。 后来有一天，事情有些变化了。 第242页 那天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等着齐徊闵过来给他们布置任务，就像之前进行过很多次的一样。 他在树上睡觉，隐约感觉到有人靠近。悠悠睁开眼，却看见寻常时候不会主动靠近自己的曲涟兮小心翼翼往自己这边走来。 她站在树下，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落于她脸，有些许朦胧，不太真实。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清亮的眸子里似有些光微微闪烁。 从她眼眸里，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他心中有一瞬诧异，可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冷冷的一句：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了。」 话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与不好意思，而后朝他露出个歉意笑容后，慢慢往后退了回去。 他听见秦芳意安慰曲涟兮：「小师妹莫生气，他就那样。」 孔悬厌抿了下唇角，眼神懒懒。是啊，他就这样。 脾气差，对谁都是这样一副臭脾气模样。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从来到干元山到如今，他一直都是如此。 之后再见曲涟兮，她似乎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除去礼貌问候，她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但又看起来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自己，可又一如既往的朝他笑，然后和他说话。 孔悬厌实在搞不懂她。她要是害怕自己，离他远一点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一边害怕、一边靠近自己？！ 接连几日，他都能碰见曲涟兮，她笑吟吟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和他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 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怎么想理会她那故意搭话的言语。 她似是有些恹恹，垂头丧气着离开。 他以为她知道自己不好相处后就会远离自己，可却又从秦芳意那里听说，她在打听自己的喜好。除去正常时候的问候，她时不时就出现在自己跟前说些话，顺便献点殷勤。 有一次孔悬厌碰见她喝醉酒，她一见着他，就开始借着酒劲耍性子，不仅难缠，而且话多，一边撒娇，一边拽着自己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不管不顾的非要牵他的手。 结果第二天醒来后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记得醉酒时的事。 孔悬厌无奈。但对此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跟一个喝断片的酒疯子计较。 之后孔悬厌又碰见了几次她喝醉酒。喝的晕晕乎乎的，一看就脑子不清醒，见着他便露出傻傻的笑。 他是真的很想说她，酒量这么差还总是喝酒，一喝必醉，她是没事找事吗？ 可那话，他说不出口。反正她也不会记得。 虽然觉得麻烦，但每次还是将她送回她房间，确定她睡着后再离开。 后来某日，秦芳意告诉孔悬厌，曲涟兮说，她喜欢他。 秦芳意一脸感慨：「小师妹好好的一个年轻小姑娘，眼睛竟然坏了，居然喜欢你。」 「……」 孔悬厌忽视了秦芳意对他的吐槽，而在想，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什么？！ 这副皮囊？！ 肤浅！！ 可心中有一瞬激动后，他心情骤然变得沉重，继而有些暴躁。 他又跑去山腰，将另外一片紫竹林砍了。 齐徊闵被气得差点跟他直接动手：「孔悬厌，你这个臭小子，你是不是真的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你要真的闲，你去给山下的农户耕地行不行！别祸祸我的竹林了！！你再敢动我种的东西，我真要揍死你了！！！」 孔悬厌仍觉得烦躁。 他有这种感觉并非是真觉得曲涟兮肤浅，喜欢他这好看的皮囊。而是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曲涟兮不一样。他这种没有心的怪物，没有寻常的感觉与相对正常的情绪，却有着极坏的脾气，他…… 他没有资格谈「喜欢」。 他觉得，相比较自己，曲涟兮该喜欢个更适合她的人。比如，脾气好些，对她也好。 孔悬厌特意避开了曲涟兮可能出现的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出去。 他以为不看见曲涟兮，那种令他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就会渐渐消退。 可没过多久，他做了个即便是醒来后也让他觉着大为震惊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给曲涟兮抓了萤火虫，还……亲了她？ 他亲了她？！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坐在床上，抬手扶额，手掌将眼睛挡住，可脑海里却不停的浮现他亲下曲涟兮的画面。 不太清楚，可却尤其真实。那柔软唇瓣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唇上，他好似还能隐隐闻见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那是孔悬厌第一次感觉到梦能如此真实，原来自己胸膛里那颗用莲花做成的假心也会这般怦怦乱跳，仿佛要跃出他胸口。 他还以为，那颗假心只是用以维持他生命而存在，原来……也会真的因为感情的涌动而激烈的跳动。 那天后，再见曲涟兮，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想避开，可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只是梦而已，他为什么那么在意？ 他思来想去，可就是想不通。 后来曲涟兮再次醉酒，无意间将他梦游之事说出，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所做的「梦」并不是梦，而是他梦游时所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当时震惊，有些慌乱与不知所措。 第243页 经一夜思考后，他想，他应该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结束这本不该发生的事，于是，他去找了曲涟兮，和她说清楚。 他以为，他否认自己的情绪，单方面断绝了这种联繫，他就不会再因为曲涟兮而有那种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感觉。 可那都只是…… 他以为。 -5- 曲涟兮果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在他眼前乱晃。 但没过多久，她便将他之前给她当做歉礼的紫檀木手串还给了他。她说，他们两不相欠。 他接回那个装有紫檀木手串的盒子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不是滋味，还有些…… 失落。 孔悬厌表现的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基本上没人察觉到他那与寻常时的细微差别。 闲来无事，他去趟后山山崖，崖边站着个人，却不是他此刻想看见的。 宋珏转身看向他：「看见是我在这里，你好像有点失望？」 孔悬厌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不抓紧些，小师妹可就真的是别人的了。」宋珏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孔悬厌：「……」 没多久后，曲涟兮下山了。 那个跑上山来自称是宋珏发妻的女人得意洋洋的告诉他，曲涟兮下山去寻她的良人了，毕竟，世上男子如此之多，浪费时间喜欢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实在是没必要。 浪费时间…… 孔悬厌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很想把她嘴巴缝起来。但看在宋珏的面上，他没那么做。 他冲出了干元山，去寻曲涟兮。 当时情绪激动，几不受控，可当他真的发现曲涟兮时，却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他明明不喜欢她，她想做什么，也跟自己没有关系…… 不是吗？ 不是吗…… 可他到底还是跟了一路，直接跟到了京都。 这个充满了曾经他苦痛回忆，以及他往年从未想过要回来的地方。 他尚且来不及感慨一下曾经，便瞧见曲涟兮被人抱住。他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砰」的一声炸开，情绪瞬时间翻涌。 他冲上去朝曲涟兮大喊「他抱你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病。 他为什么在意这个？ 曲涟兮似乎想要解释，可他却不想听。他想，一定是藉口！ 不……他为什么要想这些？是不是藉口跟他有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样，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孔悬厌觉得头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也乱的不行，仿佛随时都有失控暴走的可能。 曲涟兮小心翼翼询问：「四师兄，你怎么了？生气了吗？」 「生气？」孔悬厌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没有生气！」 曲涟兮撇了撇嘴：「你明明就是生气了嘛……」 「我没有！」 「……」 孔悬厌甩袖走在前头，隐约听见曲涟兮嘆了口气，但很快有小跑儿来的脚步声靠近。 他知道，她跟过来了。 曲涟兮住进了公主府，他也跟着一起。 白日里，曲涟兮算是安分，乖乖待在公主府没有外出，结果入夜后，就找不见她人了。公主府的人告诉他，她去醉仙居了。 京都最大的青-楼。 孔悬厌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近乎咬牙切齿：「曲、涟、兮！」 他去醉仙居的路上，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暴躁，脑子里已经想好了等见到曲涟兮时要如何骂她，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跑去青-楼，简直不成体统！ 曲涟兮，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可等他真的在醉仙居见到她时，那些在心中早已准备好的斥责话语却又说不出口，堵在胸口许久的愤怒没来由的忽消散开。 他生气，可又好像……不是在生曲涟兮的气。 反而像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他把她带回了公主府。 他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给她洗脸，给她擦手，还哄她睡觉……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房间后，他怎么也睡不着，左思右想，来回思考着曲涟兮的事。 他对曲涟兮……好像并不是单纯的师兄妹之间的关怀。毕竟，没有哪位师兄在看见师妹被别的男子触碰时会不受控的情绪激动，会情不自禁的生气和不高兴。 他视线范围内的曲涟兮，连一点点都不想让人触碰。 他脑子一片混乱，犹如乱麻，越理越多，头也越来越疼。 他站在窗边，望着悬挂于夜空之上的圆月，沉默片刻后，他问了个问题：「我喜欢曲涟兮吗？」 月亮自然给不了他回答，只是将那浅银色的皎洁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身上。 而后，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嘆息响起。 等到曲涟兮熟睡后，孔悬厌蹑手蹑脚来到她房间。他坐在床边安静注视着已经进入梦境的曲涟兮，眼神微微闪烁着。 他犹豫了下，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约摸是醉酒缘故，脸颊有点烫意。 他大拇指从她脸颊上轻轻摩挲而过，有点烫，但软软的。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呓语：「四师兄……」 第244页 孔悬厌愣了下。 「四师兄……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轻声呢喃着，眉头微微蹙起，似有些不安。 她鼻子吸了吸，莫名带着些哽咽意味。 孔悬厌抿了下唇角，稍有片刻的犹豫后，他问出声：「曲涟兮，你喜欢我吗？」 「喜欢……」 她闭着眼眸，已然睡着。孔悬厌其实并不确定她这回答是否属实。 但他，接受了这个回答。 孔悬厌意识到……不，是在这一刻，他终于跟他自己承认了，他对曲涟兮的感情。 什么师兄妹之谊，什么不喜欢、不在意，都是假的。他就是喜欢她。 心是假的，也喜欢。 他俯下身，嘴唇轻轻印上曲涟兮的唇。 柔软的触感，几分尚未散去的酒意，还有自她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 曲涟兮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 孔悬厌稍稍起身，唇瓣继而分离。 「曲涟兮……」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说你喜欢我。」 也许是曲涟兮在梦中听见了孔悬厌的声音，也不知她是否分清了梦与现实，她嘴唇轻启，喃喃：「喜欢你……」 孔悬厌嘴角勾了勾，食指轻拨弄着她脸上的发丝，将其捋到耳后：「曲涟兮，我也喜欢你。」 「别忘了，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招惹到了，我就不会轻易放手。」 「嗯……」曲涟兮努了努嘴，似是梦呓轻喃，又仿佛是给他的回答。 孔悬厌轻抚着她的脸，嗓音低沉却温柔： 「曲涟兮，我们明天见。」 第95章 番外五 【一】 孔悬厌被齐徊闵带走时, 顾麟干告诉他：「以后没事，便不要回来这里了。对你而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孔悬厌楞楞的, 没有应答。 齐徊闵将他带回干元山时，干元山还有另外三个人。 其中两个，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对恋人，两人笑容出乎一致的温和, 身上衣裳样式也相同，站在一起时胳膊轻轻贴在一起。齐徊闵给他介绍, 一个叫闻澊, 另一个是秦芳意。 他们旁边那个少年, 看起来有些郁闷但还是礼貌挥手打招呼。他自我介绍说他叫宋珏。 得知孔悬厌是从京都来的，宋珏有些讶异，郁闷的神情有瞬间消散, 而后有点惊喜：「你是京都人？我也是京都的！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是哪家府邸的少爷？」 看孔悬厌身上那一袭华贵的衣裳，身份肯定不低。 孔悬厌面无表情站在齐徊闵身边，眼睛轻眨了下，似是在反应宋珏的问题。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回答：「我也不认识你。」 宋珏笑了下：「好吧。京都那么大，不认识也正常。」 孔悬厌愣了愣, 然后点头。 大约是他反应有些奇怪, 闻澊看向齐徊闵, 朝他挤了挤眉头, 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齐徊闵眉头轻蹙了下, 然后摇了下头。 而后闻澊明白, 这个孔悬厌的事情, 不能多问。 齐徊闵拍了拍孔悬厌肩膀，道：「从现在开始，孔悬厌就是你们的师弟了，以后都跟我们一起住在干元山，大家互相照顾，有你们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来找我，别乱来，记住了吗？」 其余三人立刻反应点头，孔悬厌过了会儿，才慢悠悠的点了下脑袋。 等送孔悬厌回房间休息后，齐徊闵才叮嘱他们：「他之前遭遇了些事情，身体尚未恢复，大概需要些时日休养才能好，你们千万别在他面前乱说话，尤其是和他家里的事情，千万别多问，知道了吗？」 闻澊和秦芳意点头：「知道了。」 宋珏打趣道：「他该不会也是你从路上捡回来的吧？」 齐徊闵一巴掌拍在宋珏脑袋上：「他可是我正儿八经从他父亲那边接过来的，你才是我从路上捡回来的。」 宋珏「嘁」了一声，挥手将他手拍开，闷闷「哼」一声后跑开。 齐徊闵摇了摇头，略显无奈。这小子体内的余毒尚未清理干净，跑得倒是挺快的。 他回头去看闻澊：「这小子的毒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清理干净？」 「大概还需两个月。」 「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到处乱跑。」 「知道了。」 宋珏绕着后山走了两圈，回来时，已是黄昏。 绕回自己院子时，看见了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正蹲在院中空草地上的孔悬厌。他愣了下，稍有犹豫后还是走过去，轻声询问：「你干嘛呢？」 孔悬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往身前草地上胡乱戳着。他抿着唇，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并未因宋珏的话而有半分移动。 宋珏在他身旁蹲下，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学着他的模样往草地上玩来回戳了戳。 宋珏问他：「你是想回家了吗？」 孔悬厌的动作一顿，然后继续。他说：「我……没有家了。」 宋珏眼中有些许诧异一闪而过，而后挑了挑眉。他挤出个笑来，耸了耸肩：「我也没有家了。」 孔悬厌悠悠侧目看向他。 宋珏朝他笑了下：「既然都来这里了，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我会照顾你的，师弟～」 宋珏笑着举起手里的树枝往孔悬厌脸颊上戳了戳：「师弟，叫声师兄来听听。」 第245页 孔悬厌：「……」 当时孔悬厌心想，这人好欠。 想揍他。 【二】 在干元山上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 闻澊将宋珏体内的余毒悉数清理干净后，宋珏一改之前懒散而喜欢在山上到处乱跑的性子，开始静心修炼，将他那许久不曾练过的刀诀重新修习。 之前落下的，他都得补回来。 孔悬厌的身体也在齐徊闵帮助，与闻澊给与的药草调理下恢复正常，不再像之前那般楞楞的迟钝。他之前的修为一点儿不剩，如今是重新开始修炼。 所幸，他以前的修为虽没了，但天赋仍在，修炼速度非常人能比。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他便将之前的修为再次修炼了回来，身体也越来越好，与当时初来干元山时全然不同。 而他的性子，也随着时间推移而变了不少。有些冷冷的，脾气不算好，也不怎么喜欢讲话，除去必要的交流，其余时间他基本上都是独自待着，有时看书，有时是从山中砍下一棵树回自己院子做木雕。 那是精细活儿，既能打发时间，又能磨鍊自己的耐性，让他静下心来，还能顺便钻研钻研自己的雕刻手艺。一举好多得，他很喜欢。 之后有一天，齐徊闵从外边回来，领回来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少年。齐徊闵说：「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叶洵。」 宋珏挑眉，打趣道：「路上捡的？」 齐徊闵喝了口酒，笑吟吟的：「没错。这回真是路上捡的。」 闻澊和秦芳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闻澊去帮他去收拾房间，秦芳意则转身去厨房准备大家的晚饭。 孔悬厌盯着叶洵看了好一会儿，眼神略有些凝重。 等叶洵跟着齐徊闵离开后，宋珏才问他：「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师弟。」 孔悬厌坦然应答：「的确不喜欢。」 这个叫叶洵的人身上有种令他觉得不适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似有似无般的出现，可他相信他不会感觉错。 他留心观察了叶洵一段时日，而后终于明白他身上那奇怪的气息究竟是什么了。 叶洵似乎也注意到了孔悬厌对自己的留意，于是笑着问他：「你是要和我比划比划吗？」 孔悬厌想，这真是送上门来的给他确认的机会。 孔悬厌和叶洵比试了一场。结果是叶洵惨败。 叶洵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轻易赢过自己的孔悬厌，不由自主盯着自己的双手，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的修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好像……不，他不应该这么弱才对。 师傅明明说他根骨不错，是修炼的好苗子，怎么在这个孔悬厌面前，这么不堪一击？！ 「你……」叶洵转身去看孔悬厌，结果却只远远瞥见了孔悬厌大步离去的背影。 叶洵：「……」 我、去！！ 他忍不住愤愤跺了下脚。 孔悬厌在后山一棵树上找到了齐徊闵。 他道：「叶洵是半妖。」 齐徊闵喝着酒躺在树枝上，一脸醉醺醺模样眯起眼来：「啊？你说什么？」 孔悬厌飞身上了树，在齐徊闵所躺下方些的树枝上站稳后，一手扶着树干，一边朝齐徊闵重复自己的言语：「我说，叶洵是半妖。」 「所以呢？」 「你为什么收一个半妖当徒弟？」 齐徊闵拿起酒壶又喝了口酒，感慨一声后，道：「你也说他是半妖了，既然是半妖，那就证明他还是有一半人族血脉的，他这般年岁，又没做什么坏事，我看中他的根骨，收他当徒弟怎么了？你歧视半妖？」 孔悬厌愣了下，而后摇头：「不是。」 但孔悬厌仍有担忧：「你可知晓他来历？」 齐徊闵打了个哈欠：「他说他本是孤儿，自小被遗弃，是被山中猎户捡到后养大的，不过几个月前，猎户打猎时身亡，他才在外闯荡。」 「他身上修为如何解释？」 「他说他自己乱练的。」 「……」孔悬厌蹙眉，错愕：「你信了？」 齐徊闵耸肩：「我信了啊。」 「……」 孔悬厌嘴角抽了抽，一时竟无语。 齐徊闵这老头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那叶洵显然是隐瞒了身份，而且，他身上用来掩藏他半妖气息的东西，可别说正好是他在路上捡的…… 但，他也懒得管。 齐徊闵觉得无事，那就随他的便。 齐徊闵叮嘱他：「你可别没事去找他麻烦，他修为不如你，你别欺负他。你要真闲的没事干，就去后山给我种树。」 孔悬厌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我没有那么闲。」 找他麻烦，还不如回院子刻木雕。 但孔悬厌不找叶洵的麻烦，叶洵却时不时出现在他身前，一脸坚定模样要和他切磋切磋。 叶洵说，这是为了查漏补缺，寻找自己修炼中的不足，好助长自己日后的修炼。 孔悬厌挑了下眉，倒是没拒绝。 但几乎每次，叶洵都只有挨打的份。 宋珏有点不理解了，问叶洵：「你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四师弟，为何还总要去找他切磋？每次间隔不过一个来月时间，那么点时间你能练出什么来？」 叶洵用热鸡蛋敷着脸上的淤青，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么，跟他切磋切磋，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第246页 而后叶洵笑着问宋珏：」三师兄，要不你也挤出点时间来与我切磋切磋。」 宋珏挑眉：「我下手可不轻。」 「那就请三师兄要手下留点情，不要打的太重了。还有，不要打脸。」 宋珏轻笑出声来：「好。」 叶洵没事时便会在山上熘达，左看看、右瞧瞧，不像孔悬厌与宋珏那般是心情不好寻找僻静之处缓和心中情绪，他模样像是在找什么，可又没有特别明显的动作。 孔悬厌偶尔撞见一两次，只当他是闲的没事干到处乱逛，其余的便索性无视。他要是质问，被齐老头知道了，肯定又要说自己欺负叶洵。 他才不想跟那老头子争辩缘由。 之后又过了段时间，齐徊闵忽然找到孔悬厌，他笑着询问：「孔悬厌，你之前说，叶洵是半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孔悬厌把玩着手里用来刻木头的弯刀，对他的话题没什么兴趣，而且…… 「那好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和我说这个？」 齐徊闵笑着摸了摸鬍子，略有点心虚意味：「我那时候不是喝多了嘛，这两天才想起来这事。」 他探头到孔悬厌跟前：「你是怎么发现的？」 「闻到的。」孔悬厌用弯刀削下一片薄薄的木片：「从他来到山上时起，他身上就有种和我们身上不一样的气息，虽然悉心掩盖过，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些。」 孔悬厌又削下一片木片：「而且，之前他找我切磋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动到了他身上用来隐藏他气息的东西，他半妖的气息，我闻得很清楚。」 齐徊闵摸了摸鬍子，眼眸轻眯了下：」这样啊……」 不愧是千年一遇、天生神相的孩子，虽然他体内神心、神髓皆已被残忍取出，可他这幅身躯到底还是与寻常修道者不同。 齐徊闵甚至都没察觉到叶洵身上的半妖气息。齐徊闵心中知晓叶洵对他真实身份有所隐瞒，但他根骨确实不错，而且确有拜师的念头，而自己收徒本就不在意身份，便也没有太在意叶洵的曾经。 他倒是没想过叶洵会是半妖。不过仔细想想，叶洵是半妖，会隐藏自己身份也说得过去。 齐徊闵又道：「他是半妖的事，别告诉其他人，只要他不伤害他人，这事可以直接忽略。」 孔悬厌点头：「知道。」 「你没告诉别的人吧？」 「没有。」 齐徊闵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你继续刻你的木头吧，我喝酒去了。」 「……又喝？」 「什么叫做又喝？」齐徊闵哼哼两声：「我今天还没开始呢！」 「……」 孔悬厌低头用弯刀在木头上刻下凹痕，嘟囔了句：「迟早把你酒窖给你烧了。」 齐徊闵一巴掌拍在孔悬厌脑袋上：「臭小子，你敢！」 孔悬厌：「……」 【三】 山上的日子依旧惬意随性。除修炼外，齐徊闵偶尔会给他们布置些任务，不算很难，几人都能按时完成。 叶洵和山上的人相处友好，孔悬厌虽不喜他，但他也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坏事，孔悬厌也就正常与他相处。 只是孔悬厌不太明白，叶洵为什么总是有事没事便找自己切磋，其间相隔时间并不长，他不相信那么短的时间里叶洵可以想出加速修炼的法子。 当然，叶洵也并没有那什么修炼法子。 每次都是挨打。 所以孔悬厌更不能理解他的行为。有时候孔悬厌不由的想，叶洵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正常，还是他有受-虐-倾向，明知道打不过自己还非要凑上来找打。 虽然孔悬厌有注意自己下手的轻重，尽可能不伤到叶洵筋骨，可打在身上，多少还是会疼的。 后来孔悬厌试图躲开叶洵。 可干元山就这么些地方，他去哪里，叶洵都能找到。然后一脸笑嘻嘻模样跟他说：「四师兄，切磋切磋。」 「……」 孔悬厌觉得他多少有点毛病。 叶洵这番等同于找打的行为，不止孔悬厌不理解，其他人也不是很能理解。 但次数多起来后，他们也就习惯了。 就像他们习惯了齐徊闵这个师傅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老头，习惯了孔悬厌那不算正常的脾气。 他们在一起生活，同在山上修炼，这样的事情自然而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后日子清顺如水般过去。 又是一年的春日。 秦芳意站在后山花圃边，看着那些比往年要早上些时日开花的花卉，以及周围茂密生长的花草，挑了挑眉。 今年的花草长得真快啊。 是天气太好了么？ 三日后，曲涟兮上山了。 【四】 对于新上山的这个小师妹，叶洵很上心。旁人皆能看出，他喜欢她，有事没事总是黏在她身边，满脸写着喜悦与她说着山上的事，他甚至都不找孔悬厌切磋了。 叶洵确实喜欢曲涟兮。 曲涟兮其实不是他所见过的姑娘里最漂亮的，但她给人的感觉尤其亲和，脸上总是保持着浅浅笑意，就像是温暖春日的微风，只要靠近她，仿佛身体上的疲倦都会减轻不少，有种令人惬意舒适的感觉。 他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便也真的找了各种说法跟在她身边。 第247页 曲涟兮对人友善，不管他在她面前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她都能耐心听完，然后在他需要她回应的时候给他回应，证明她真的有认真在听他说的话。 也因此，叶洵对她的好感愈多，每次看见她，都会情不自禁往她身边靠近。 叶洵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与喜好，便去问秦芳意：「二师姐，你知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些什么呀？如果要送她礼物，你觉得送他怎么样的东西比较合适？」 他问的直接，秦芳意倒是愣了下，然后笑了。 看来叶洵是不准备遮掩自己对曲涟兮的爱意。但也是，少年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大胆而肆意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叶洵托秦芳意帮他探探曲涟兮的口风。 但，叶洵喜欢曲涟兮。可曲涟兮……对叶洵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曲涟兮对叶洵只是师兄与师妹之间的那种情感，或者说，情谊。没有男女之爱。 当秦芳意帮叶洵旁敲侧击询问曲涟兮对他是否有感觉时，曲涟兮坦言答道：「二师姐，我对五师兄不是那种喜欢，他只是师兄。」 「那你喜欢……」 「四师兄。」 秦芳意愣住：「谁？」 曲涟兮笑盈盈答：「我喜欢四师兄。」 秦芳意震惊，眼里的错愕极其明显。 她不由往门外看去，脸上表情略有几分不自在就。 曲涟兮问：「二师姐，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秦芳意连忙摇头：「没有。」 而此时在门外，叶洵隐身在黑暗里，他双眉紧锁，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 曲涟兮喜欢……孔悬厌？ 孔悬厌？！ 她喜欢孔悬厌！！ 他情绪不受控的激动，脸上表情有些控制不住，他努力想要克制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可却实在难忍。 在他要冲进去质问曲涟兮前，他先跑了。 他跑去找孔悬厌。 他提剑指着孔悬厌，怒出声道：「孔悬厌，跟我打一架！」 孔悬厌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又犯病了吗？」 「快点！」叶洵近乎咆哮：「你今天不跟我打这一架，我就把你房子拆了！」 「……」 孔悬厌觉得，他真的有病。 叶洵跟孔悬厌打了一架，没有任何意外，惨败。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胳膊上还有几道剑伤。 秦芳意给他上药时，心情有点复杂，她知道他听见曲涟兮说的话了，可这种时候，似乎也不适合多问其它。 叶洵紧皱着眉头，眼中情绪闪烁，双手仍然紧握住，心中也依旧愤然与不甘。 他抿唇：「小师妹从来没和孔悬厌走得近，就连平时见面的问候都是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太多交流，她怎么会喜欢孔悬厌？」 「她明明和我关系更好一些……」 「我还以为她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秦芳意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先来后到，没有所谓先爱后爱，这种事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叶洵眼眶泛红，眼中泪花闪烁着，泪珠子随时都有可能掉下。他深吸口气，闭眼瞬间抬起手来，将从眼角溢出的眼泪擦去。 算了。 既然小师妹喜欢孔悬厌，那就喜欢孔悬厌吧。不管她喜欢谁，也不会影响他喜欢她。 只是……也许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表现的那般直接与明显。否则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觉得只要她开心就好，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而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曾经的事时，会记得那时候的美好，也仍然会对当时曲涟兮的选择而觉得不甘。 只是，那早已成定局的事，再也无法改变。 她有所爱之人，那人也全心全意爱着她。他是局外人，本就没有干涉的资格。 他只能将爱意深深掩埋于心底。 只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月亮，想念着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