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见钟卿》 第一章 入世 这里是北冥境,极北苦寒之地,人迹罕至。 雪花自天际洒下,纷纷扬扬,白草努力的想要挺直腰杆,却抵不住北风的凌虐,枯折在地。 一名身着黛蓝色衣裙的女子站立在风雪中,身姿笔挺,眼神定格在正渐渐远去的马车上。 马车渐行渐远,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印记,不多时,印记被洒下的雪花覆盖,看不见踪迹,仿佛方才的马车是一个幻影。 漫天飞雪纷扬而下,一抹血迹喷溅在轻盈的雪花之上。 目送着马车远去后,那抹黛蓝色衣裙失了力气,像雪花般飘落于地,手中匕首沾染的液体在白雪的衬托下,愈发鲜红。 远处行驶的马车中,雪花散入帷幔,湿了少女的罗裙,女孩儿皱了皱眉,似是睡得不太安稳。 身旁一双修长的手迟疑后抚去女孩罗裙上的雪花,拉了拉盖落在女孩身上有些掉落的毯子,转而看向轿外苍茫的雪色。 桃花镇客栈内。 卿言睡梦中只觉得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 睁开眼睛,青灰色的帷幔映入眼帘,迷惑片刻后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北冥境。 卿言手撑着软榻坐起,望了望四周,她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里,房内只有她一人。 她身上只着了内衫,用来御寒的厚袄、外袍和斗篷被脱下叠放在枕旁,身上盖了床盛满芦花的棉被。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卿言抬眸看去,一袭墨色出现在眼前。 那人眉目俊朗,风姿卓绝,腰间系的梨花样的玉佩摇曳间似有梨花芬芳,带着古老金属戒指的手中拿了一个包裹。 看见她醒了,也不说话,把包裹放在桌子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 卿言看见他进来拉了拉身上的棉被,亦没有说话。 心中有很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窗外熙熙攘攘,屋内沉默异常。 片刻后,卿言看向悠哉喝茶的人,忍不住开口:“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那人饮了口茶,淡道:“我以为你会先问。” 卿言抿了抿嘴,道:“这是哪儿?” “桃花镇。”慵懒低沉的声音,带着些磁性。 易辞在北冥境趁她不备对她下了迷药,在她昏睡之际将她带到这里。 不向她道歉便罢了,竟然还在她面前悠哉悠哉的喝茶,毫无愧疚之色。 这人当真是心理强大,脸皮忒厚。 “姑姑呢?”卿言问道。 她自小与姑姑生活在北冥境,从未离开过,这还是头一回出来。 “北冥境。”那人喝茶的动作微顿,又恢复如常。 “你带我离开,姑姑没有拦吗?” 易辞固然武功高强,但姑姑身为清羽族大祭司的妹妹,天赋凛然,灵力强盛,若两人打过,易辞不应该这么轻松才对。 “我是带你回家又不是拐卖你,申姑娘自然不会拦。” 易辞放下茶杯看她,脸上终于有了颜色,调侃道。 闻言,卿言的秋波眉微微蹙起,心下一急,直接拉开了被子赤足立在雕刻着桃花图案的地板上。 脱口而出:“我说了,不去清羽族,我要回北冥境。” 她在北冥境长大,北冥境就是她的家。 清羽族那地方说是她的家,但她从未见过她所谓的家人。 那就是一个不欢迎她的地方,为何要回去? 易辞没有理会她的焦急与不愿,语气平淡:“别闹脾气。” “那地方,不欢迎我的。”她失了力气般缓缓坐回软榻侧畔。 她出生时被算出是灾祸煞星,不详之人。 清羽族族主,她的父亲,亲手把她交给姑姑,让她离开清羽族。 十六年了,她从未见过她的父亲一面。 易辞没有答话,卿言也低头看着被子不吭声,眼神流转间突然看见枕边的衣物,想起了什么,犹豫问道:“我的衣服......?” “我脱的。”易辞面色如常,轻描淡写道。 这人是真的把她当小孩儿吗?他知道何为男女之别,礼仪教化吗? 卿言脸颊微烫,耳根也红起来,有些恼怒的质问他:“你为何要......要这么做?” “会热,这里不是北冥境。”没有什么温度。 还真是简洁的回答呢,卿言撇了撇嘴:“那也不能……” 北冥境长年风雪,她一直穿着厚厚的棉衣御寒,如今到了这红尘是要入乡随俗的。 现下里虽然天气慢慢转凉了,但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确实有些热,更别说,她天生怕热耐寒了。 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他此举也太……太过亲近,啊不,轻浮。 须臾,卿言看了眼正在喝茶的人,没好气的开口:“你能先出去吗?” 易辞闻言放下茶杯,拿了包裹朝卿言走过来,卿言不自觉往后挪了挪,紧了紧手中的棉被看他:“你,你做什么?” 易辞嘴角轻微向上勾了些许,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带着狡黠,笑道:“换完把门打开。” 说罢,将包裹放在床边,人便转身退了出去。 墨色衣衫消失的潇洒果断,不留一丝眷恋,只余一抹似有若无的梨花香围绕在鼻侧。 卿言打开包裹,是件略薄些的素色衣裙。 拿起衣服在铜镜前比了比,倒是挺合身。 换好衣服,卿言打开房门。 易辞背对她倚在栏杆上,黑衣如墨,乌黑的头发被发冠束起一部分,另一部分散在肩上,额边几缕碎发,显得慵懒潇洒,风姿卓绝。 狭长的眼睛看着楼下人声熙攘,眼神幽深如海。 虽说易辞做的事不太光彩,这人真真儿长的是一表人才,风姿绰约。 斜椅栏杆间,眉眼淡漠如画,墨色衣衫随着动作微微摇曳,看着倒有些仙风道骨和……冷漠疏离。 卿言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易辞看见她,眼睛微光闪动,转瞬消散,淡淡问道:“换好了?” 说完也不等她说话,道了句:“走吧。”便自顾自的往前走。 “去哪儿?”卿言在背后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 什么人嘛?亏得刚才看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还扑通扑通的响个不停。 这人真是白亏了这身好皮相,性格属实不行。 想归想,看着那人已经踏下台阶,准备下楼,卿言便快步跟了上去。 片刻后,卿言面前摆满了精致的吃食,什么恼怒啊,气意啊,不忿啊就都没了。 北冥境苦寒之地,吃食简单而乏味。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精致的饭食。 易辞好心给她倒了杯水,还没等她感动,又撂下一句:“吃完就动身。” 卿言正欲开口反对,邻桌的乡民插了话:“公子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可多留两日,前些日子柳府公子和李员外家千金喜结连理,这可是镇内盛大的喜事。今又恰逢中秋,两家人便资助镇内要连办三天灯会庆祝呢!” 另一位乡民继续补充道:“是啊,今天晚上刚好是灯会的第一晚,明日中秋还有月神下凡,热闹的很。两位既然来了,机不可失,可以带着小娘子到相思河看一看‘下神’礼,让月娘保佑二位恩爱不疑,白头偕老呢。” 漂亮的桃花眼睫帘微动,眸中一抹亮光闪过:“你若是答应我灯会结束之后再走,我就答应你回清羽族。” 论智慧,她斗不过他;论武功,她打不过他。 既然结局是一样的,不如好好享受一下沿途的风景。 卿言只想着拖延时间,完全忽略了乡民那句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易辞看着她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夜晚的桃花镇,灯火阑珊,锦绣相映,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从前我只在书上看过,上元佳节时花市灯如昼,未曾想中秋也有灯影婆娑的景象呢。” 卿言走走看看摸摸,新奇的很,满眼都是惊喜的光亮。 易辞走在身侧,面无表情,卿言看他兴味索然,心不在焉,全然对灯会没有兴趣。 误会他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才勉强自己陪她来灯会,卿言也没了游玩的心情,忍不住开口:“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跑的。” 易辞脚步微顿,感受到她的情绪,缓缓道:“中秋本是团圆之日,可如今天下不太平,妖魔横生,战争频发,游子离乡者众多,家人离散的比比皆是,虽共赏一轮明月,却难以团聚。” “中秋灯会是为了让那些孤独的游者在佳节之时有一个可以寄托思念的地方。大家一起过节,岂不快活?” 这还是卿言认识他以来,听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她怔了怔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玩。人生重在享受,这么多人都在和我们一起过节呢。” 易辞听了默默不语,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卿言四处看看,前方一个面具摊子出现在眼前,摊子前挂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看起来狰狞可怕,卿言看了看径自走在前面的易辞,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呀!”卿言戴了面具“忽”的跳在易辞面前,想吓他一跳,可惜人家面不改色,眼睛都不眨一下。 卿言无趣的放下面具,恹恹的向前走,面前突然出现一串红色的食物,继而响起易辞的声音:“吃吗?” 卿言接过尝了一口,甜而不腻,酸不倒牙,好吃的很:“冰糖葫芦?” 易辞点了点头,卿言边嚼边道:“我能再要一根吗?” 易辞摇了摇头,带着她往前走,轻启唇齿:“不行。” 第二章 柳府血案 明月高挂,相思河碧波荡漾,绚丽的莲花灯漂浮在河面之上,灯影婆娑。 岸边有人摆了香案,案上放了许多西瓜、月饼、葡萄之类的瓜果点心。 西瓜还被切成了莲花的模样,煞是好看。 “祭月神?”卿言从前中秋只和姑姑赏月吃月饼,还没有祭过月呢。 易辞点了点头。 卿言又道:“真的有月神吗?” 易辞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卿言听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过来。”易辞叫了她一句,卿言睁开眼睛,看见易辞不知从哪里拿了莲花灯和纸笔站在河边。 卿言接过莲花灯,听见易辞道:“真想许愿,便把愿望写下来,随灯漂流更容易实现。” 不能怪她错愕,易辞从来都是一副淡然慵懒,超脱世俗的样子,突然变的这么,这么接地气,她还有些不适应。 “为什么只有一个?”卿言回过神问道。 “我不需要。”易辞答道,转身看向河面。 从二人认识以来,他从未对她说过他家人的事情,卿言也不好多问,顿了顿,背过身去,写下自己的愿望: 一愿姑姑平安喜乐,健康顺遂,二愿离人归乡,天下长安,三愿花灯月阙…… “小小年纪,想的不少,天下长安?你能做什么?”易辞笑她。 卿言一惊,忽的转过身,把纸护在怀里,恼怒道:“你不准偷看。” 易辞轻笑了下不再理她,继续看向灯光点点的河面。 卿言写完愿望,将纸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莲花灯上随着河流漂向远方。 忽然想起什么,道:“要是起风了怎么办?” 易辞轻笑了下,无奈扶额,转身离开。 两人走到桥上,许多盛装出游的姑娘看到易辞,不断驻足偷看,脸色羞红。 卿言见状加快了步伐,待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走到了偏僻的角落,四周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心里顿时一慌,脱口而出:“易辞!”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的皓腕,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在。” 说完,又补充了句,“还真是小孩儿。” 卿言松了口气,脸颊微红,太丢人了。 “走吧。”易辞没有放开她,轻握她的手腕带着她走。 他的手不像他的声音那么冷淡疏离,反而温暖有力,她跟着他慢慢的走,心里想着,这条路远些也无妨。 客栈。 夜深人静,卿言站在窗前,拿出一根竹箫轻轻抚摸。 这竹箫上刻了“烛风”二字,听说是她出生那晚,自天际流星中落在窗前的。 母亲觉得这箫和她有缘分便留了下来,可惜她没有福气,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中秋,团圆佳节。 十六年了,她没有见过除了姑姑以外的家人,没想到今年会来到这滚滚红尘,和他一起过节。 不知道姑姑一个人在北冥境怎么样了? 从前她只有姑姑,两人相依为命。她知道自己可能会离开北冥境,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姑姑,会和他一道踏入红尘,领略人间烟火。 那日飞雪,他一袭墨衣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微笑着朝她伸手,绚烂夺目,就像在白纸上勾勒点墨的精心画作,那样浓墨重彩的画面,着实让人难忘。 只是她没想到,他来竟是要带她走的。 要带她回到那个从未见过的家,那个忌讳她的家。 在过去的时光里,她也曾幻想过父亲会来接她。 可是,终究是妄想了。 正思索着,街道上突然出现一道黄色的影子快速的移动,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无影无踪。 “看错了吗?”卿言喃喃一句,许是今日玩的久了,看花了眼。 次日清晨,卿言听到楼下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下了楼,看见人群聚集在街道上围绕着说些什么。 卿言走近去看,略吃了一惊。 街道上是鲜红的血迹,从街头蔓延到街尾。 倏的,卿言想起昨晚看到的黄色影子,一股不详的感觉浮现在心头。 “听说了吗,昨晚柳府三十二口人都死了,鲜血淋漓。幸好柳少爷和少夫人在外赏灯,不然……” “柳老爷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大善人,谁会做这样的事?凶手是要遭天谴的呀。” “可怜柳少爷和柳少夫人红事变白事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谁回来报仇了?” “别瞎说,那婆娘早死了。再说了……” “官府办事,闲杂人等让开!快让开!” 街上百姓的讨论被打断,官府的捕快骑着马自街东而来。 人群向两边散开,给官兵让道,卿言在人群中不知被谁挤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转身看去,易辞眉头微皱,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低头看她,语中带着责备:“不要乱跑。” 两人离得很近,他身上的梨花清香在鼻间围绕,卿言脸色微红,低下头不看他,狡辩道:“我没有乱跑。” 易辞没有再说话,目光看向街道。 从马上下来两个捕快,蹲下身查看血迹。 查看完拱手向马上坐着的一个皮肤黢黑的人道:“大人,是柳府人的血。” 卿言有些惊讶,这都能看得出来? 皮肤黢黑的人听了,开口:“嗯,沿着血迹继续追。” 说完,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看到卿言和易辞微顿了一下,又移开视线,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议论,违者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街上百姓听了都瑟缩地低下头,不敢说话,捕快们骑着马离开后,卿言小声问道:“为什么可以看出来是柳府人的血?” 易辞带着她边回客栈边答道:“那几个捕快不是普通人,修过些术法,可以根据血迹探查到血的主人。” “他们应该刚从柳府过来,柳府想必是血流满地,看出是柳府的血不难。” 卿言听了,若有所思,拉着易辞上楼,关上房门,指了指昨日看到黄色影子的地方。 “昨晚我看到一个黄影从这儿飞过去了,速度非常快。你说两者会不会有联系?” 易辞好像没有多大的兴趣,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描淡写地开口:“不无可能,这里有妖气,你看到的说不定是妖。” “妖?”卿言嘴巴微张,眼睛微愣,站在窗前看他。 “怎么,害怕?”易辞挑了眉问她。 卿言坐到易辞面前,用手撑着头,看着他:“不是,昨晚好像还有一丝桂花香,会不会是花妖?” 易辞给她倒了杯茶:“好奇心害死猫,若是妖邪作祟,我们要立刻启程。” 卿言闻言站起来,眉头皱起,一脸惊慌:“不要,我不回去,你答应过我,等灯会结束的。再说了,我又不是猫。你那么厉害,若真是花妖,也不用怕……” 易辞放下茶杯,打断她,语气冷漠:“卿言,别胡闹,我也有很多事要做。保护你,不是我的义务。” 卿言心口一紧,说不出自己是何感觉,怔愣片刻,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耗费心力......你带我去清羽族,是姑姑拜托的,对吗?” 初遇易辞时他并未提起带自己回清羽的事,也没说过他和清羽有什么关系,细想来是见过姑姑之后,他才说要带自己走的。 而且,他带她走,姑姑不可能无动于衷,毫无阻拦,还帮她把行李收拾好,唯一的解释,只有是姑姑让他带她走的。 易辞没说话,这是默认了吗?卿言心里堵得慌,又厌恶自己自作多情,还以为他多少对自己有些不一样,原只是为了一句承诺。 “姑姑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走,是北冥境出事了吗?姑姑有没有事?还有,姑姑为什么那么信任你?”卿言努力让自己冷静,开口问他。 易辞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申姑娘没事。” 深吸一口气,卿言笑道:“多谢易公子一路相护,你将我送到这里,已然完成了姑姑的托付,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的,就不劳公子费心了。若公子日后需要,卿言一定鼎力相助,报公子近日相护之恩。” 说完,不等易辞回复,卿言拿起“烛风”离开。 静静走出屋门,然后逃似的快步跑开。 跑至楼梯口,停下。 转身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卿言耷拉着脑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 路上的血迹还在,行人很少,街两旁的摊子今日也没有摆,卿言肚子空空的,不停地“咕咕”响,气愤的拍拍肚子,自言自语道:“争气点,行吗?” 她曾在书里看过,在红尘中行走,银子是不可少的。 她出来的急,行李都在客栈,身上半分银子都没有,得弄些银子,不然还没回北冥境先饿死街头了。 漫无目的又走了一段,前方有一堆人围在那里不知在看些什么,卿言好奇得走过去看,是一张悬赏告示,写道:案犯杀柳府三十二个人,十恶不赦,凡提供线索者,桃花镇府衙赏白银百两,抓住案犯者,赏白银千两。 昨夜才发生命案,方才还有官兵在查案,怎得这会子告示都贴出来了? 不过她没空细想,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这告示可以帮她填饱肚子。 卿言问向旁边同样看告示的老伯:“老人家,您知道柳府在哪里吗?” 第三章 烛风起,煞气现 那老伯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小姑娘面生,不是本地的吧,听老朽一句劝,柳府之人死状惨烈,罪犯杀人如麻,你还是别淌这浑水了。”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早点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了。” 卿言微怔,她赚钱不就是为了回北冥境见姑姑嘛,清羽?她不想去。 至于那个人,脑中浮现起那道风姿卓绝的墨色身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才不会在乎吧。 卿言摇了摇头,脑海恢复清明,又道:“多谢老人家关怀,我是来桃花镇投亲的,听说他们住在柳府附近,这才打听的,若您知晓,还请告知一下。” 老伯闻言,道:“原是这样,你从这里往东走,沿着相思河,过一座桥,看到一棵大柳树就到了。小姑娘小心些。” 卿言笑着向老伯道了谢,往东走去。 相思河水静静流淌,河面上漂浮着许多淡黄的花朵随水荡漾。 是昨晚和易辞放过荷灯的地方啊,想到这儿,卿言拍拍脑袋:“不要再想了。” 过了桥不远处卿言就看见了大柳树,这棵柳树枝干粗大,看着有些年头。 柳树后便是柳府,恢宏气派。 门口守了捕快,卿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悄悄躲过捕快,绕到柳府侧面,搬了几块石头垒起来,爬到墙上准备翻过去。 大老远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尽管做了心理准备,卿言看到院内的景象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头偏过去什么也没吐出来,还好早上没吃饭。 院内到处都是尸体,残肢断臂,鲜血满地。 尸首的心脏都被挖掉了,空洞洞的,血迹黑红。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居然下此狠手。 卿言缓了一会儿翻身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小心踩着干净的地方穿过院子,进到大厅。 有两个身着华服的人耷拉在椅上,眼球外翻,心脏之处空洞洞的,血还在嘀嗒嘀嗒地往下滴。 这应当是柳老爷和柳老夫人。 柳家少爷估计还在官府接受问询。 这是没有来得及处理尸体?还是官府在保护现场,方便调查?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有利于她查看便好。 卿言慢慢走过去细看,他们的心脏不像是被刀剑剜出来的,倒像是被人用手生生挖出来的,伤口处还冒着丝丝黑气。 卿言闭上眼睛,闻了闻。 她方才看过,周围没有种植桂花,空气之中却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想必真是桂花妖做的,也不知这桂花妖和柳府有什么恩怨。 “你是谁?”卿言正思索着,身后的问话忽然打断了她。 转身,出现了一蓝一金两道身影。 问她的是穿金色云纹衣裳,头带银冠的年轻男子。 金衣男子身旁是一位身穿黛蓝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倾城。 两人手中各执一剑,皆金光闪闪,一剑刻“拈香”,一剑刻“云凌”。 拈香剑,云凌剑,卿言眼睛微微收缩,握紧了竹箫,开口:“你们是谁?” 能够悄无声息将门外的捕快解决掉,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来,这两人武力不低。 周身又有术法灵力的气息,卿言顿了顿,又笑问道:“修道的?” “你才修道的。我们先问你的,没听到吗?你是哪个,在这儿做什么?”金衣男子不耐烦的回道,将剑指起来对着卿言。 卿言正欲说话,那位身着黛蓝色衣裙的女子伸手压下了金衣男子的手,道:“阿云,不要这么冲动。” 说完,转身看向卿言,躬身微笑道:“在下卿胥,这位是舍弟卿云,阿云不懂事,言语冲撞姑娘了,我代他向姑娘道歉。” 卿胥,卿云,还真是他们……清羽族的少族主,大小姐,她的……姐姐和哥哥。 这两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 尽管已经猜到了,卿言还是怔愣了会儿,还以为此生不会见面的,没想到见的这样快,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离北冥境不远,难道……刚想到这里,卿言就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来找她? “喂,跟你说话呢,摇头做什么?”卿云不耐烦道。 “我姓申,单名言。来这儿……当然是为了赏金啊。”卿言反应过来,回道。 “言?你的名字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样。啊,我妹妹和你年纪也差不多呢。”卿胥听了,微笑看她。 卿言嘴角扯了抹微笑,道:“是吗?还真是巧呢。” “阿姐,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喂,你,申言是吧,不要为了钱命都不要了,这里有妖邪作祟,你一个没灵力的快些离开。”卿云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 卿言不想理他,转身继续看伤口,卿云看她不理自己,气急地走上前来,满脸怒气:“跟你说话,是没听到吗?” “别过来!你的剑气会触发……”卿言对卿云大声喝道。 可惜没有拦住卿云,尸首感受到卿云的剑气灵力,竟然颤巍巍站起来,向他们走过来,血滴答滴答流了一地。 卿言和卿云见状向外退去,卿云边退边骂道:“这是怎么回事?” 血淋淋的尸手向二人扑来,卿言的素色衣裙被鲜血染开成一朵氤氲的红花,紧接着一道蓝色身影挡在二人面前。 “妖邪在尸首身上留了反噬咒,若是感受到强大的灵力,尸首会成为可怖的杀人武器。你们快躲开!” 话未说完,柳老爷和柳老夫人再次向三人扑来,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眸色血红。 卿胥伸出一剑砍了尸首的双手,尸首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向三人扑来。 卿云旋踢一脚,将两具尸首踹回厅内,三人退到院子,背靠背围成圈以防御的姿态站着。 所有的尸首都颤巍巍站了起来,三十二具尸首一起扑过来。 卿胥和卿云收了剑,两人合作捏了个诀,而后以两人为中心发出一圈金色的光晕,震向四周,尸首被震开,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卿言再镇定,看见此景也忍不住偏头闭上眼睛。 心里默默念起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这是她在话本里看的,也不知是否有用,愿生灵安息,早日转生吧。 没有安静多久,那些倒在地上的破烂不堪的尸首渐渐消失化为污水,然后凝聚成一团巨大的黑色的雾气,向三人袭来。 “不好!快躲开!”卿胥是清羽族大小姐,心怀众生,危难当头也不忘相护他人,当即朝卿言喊了一句,把她推到旁边,以身相护。 在黑雾形成之时,卿言的右肩开始微微刺痛,还没有反应过来卿胥说了什么,就看见那团黑雾向她扑来。 这是……煞气?什么情况?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还有,不是三个人吗?为什么只找她一个? 因为她好看吗? 没有时间细想,卿言朝侧边避开,那团黑雾紧跟其后,要看就要扑到她身上。 情急之下,卿言拿起腰间的“烛风”放在嘴边吹起安眠曲来。 她自小是个乐痴,姑姑曾尝试着教过她吹奏那些余音绕梁,曲调婉转的曲子。 可惜教习效果甚微,只得教她最简单的安眠曲。 她学会这首曲子足足用了一年。 后来姑姑许是想开了,也不再逼她学习其他的曲子,只要求她把安眠曲融会贯通。 通过年复一年地练习,这首安眠曲,她倒是熟悉的很。 箫声悠扬,风声乍起,庭院的竹叶被吹的飒飒作响。 自“烛风”发出淡淡的白色幽光,黑白相撞,硬是挡住了煞气,黑色的雾气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煞气消失的一瞬,卿言失了力气向后倒去,幸好后面柳府种了竹子,她扶着竹子喘息。 煞气是亡魂怨气所化而成,中了煞气的人可瞬间术法大增,所向披靡。 不过会使人迷失心智,不分是非,没有痛觉,没有情感,爆发之后则会七窍流血,四肢俱裂,爆体而亡。 民间杂书记载,传闻九重天上的神仙,浑沌之界的妖魔,亦或黄泉河畔的鬼怪,无一不俱怕煞气所扰,皆是避而远之。 人间最近一次关于煞气的记载,也是在三百年前了,但这不过是传说,真实性早就无从考证。 世上亡魂众多,怨气怕是九湖四海都填不完。 煞气寻常不会出现,只有被强大的力量召唤才会出现,不知这偏远的桃花镇怎会有人竟能召唤出尸首身上的煞气。 幸好召唤出的煞气不算很多,不然还真是棘手。 卿言思绪翻涌间,卿胥走过来,手放在她的肩上,关心询问:“你还好吗?” 卿言看着卿胥关怀的神色微怔,轻声开口:“我没事。”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不过你也太弱了,吹了会儿箫就虚弱成这样。”卿云在旁嘲笑她,语气间却十分钦佩。 “你们是谁?在这儿做什么?”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三人还未答话,那人已然跑了过来,怒气冲冲,是个着一身丧服的男子,看装扮想必是那位侥幸逃过一劫的柳家少爷。 怎么这么巧? “啊!你们做了什么,你们……” 男子看见了满院的尸首,怒意四起,眼中像有火焰在燃烧,声音气得直颤抖,凌厉的质问他们。 “柳少爷,很抱歉……”卿胥方开口解释,那柳少爷就像老虎一样扑了上来。 边扑边怒吼道:“是你们!你们就是凶手!我要杀了你们!” 卿云一脚准备踹上去,还未碰到柳少爷,一道红光闪过,打在柳少爷身上。 柳少爷人往后弹了出去,吐了口血,落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四章 客栈交谈 三人朝门外看去,有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戴着斗笠,面纱遮盖了面容,看不清脸,向三人徐徐走来。 那道白色身影,白衣似雪,腰间系乳白色的腰带,没有佩戴玉佩,身躯凛凛。 想必是为了戴斗笠,发丝未用发冠束起,而是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系起,几缕发丝垂在肩处,透着些清冷慵懒。 卿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看了她一眼,后蹲下身,将手放在柳公子的头部上方施法。 “你在做什么?”卿云以为白衣男子是要伤害柳少爷,上前准备拉开白衣男子。 “诸位莫担心,我家公子不会伤害柳少爷,只是让柳少爷忘掉不该记得的东西罢了。” 紫衣女子挡在白衣男子前,拦下卿云,开口解释。 “阿言!” 卿言撑了一会儿,着实撑不下去了,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她天生没有灵力,无法修行术法,却可以通过吹奏“烛风”得到短暂的灵力,只是每次使用非常消耗自身精力,都会晕上一晕。 客栈。 卿言人昏昏沉沉的,恍惚间感觉有一股清凉的力量进入她的体内。 很舒服,伴着熟悉的梨花香,离她那么近又仿佛很远,看不见,抓不着。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自窗扉洒进屋内,柔和而温暖。 还是那间房间,卿言心口处跳动不自觉加快了些,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熟悉的墨色身影,果然是梦吗? 卿胥手撑着头在桌上休息,卿言心头微动,拿了披风盖在卿胥身上。 这个姐姐,似乎对她不错。 守她到现在,在柳府对她也颇为照顾。 手刚收回来,卿胥就醒了,看见她,惊喜问道:“阿言,你醒了,还难受吗?你睡了很久,还出了很多冷汗,吓死我了。” 卿言怔愣在原地,阿言? “不知为何,我见你总觉得很亲切,可以这样叫你吗?”卿胥笑着看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卿言反应过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无碍,多谢卿姑娘相救,我……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不用谢我,是慕公子救的你。你晕倒了,也是慕公子抱你过来的。” “客栈小二认得你,带我们来你住的房间……我比你年长些,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 得了叫“阿言”的允许,卿胥很高兴,把衣服披回卿言身上笑的眉眼弯弯。 姐姐,卿言在心里默念一遍,无法叫出口,又问道:“慕公子?” “就是那位身着白衣,戴着斗笠的公子啊。你不认识他吗?看他见你晕倒的样子,还以为你们认识呢。”卿胥惊讶道。 卿言笑着摇了摇头。 卿胥踯躅了一下,又问道:“阿言的玉箫甚是有趣,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卿言心里一慌,“烛风”是她出生时出现的,难不成卿胥认得此物?她被认出来了? 可那时候的卿胥不过也才垂髫,应当不记得才对。 “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紧接着传来卿云的声音:“阿姐,吃饭了。” 打开房门,卿言看了看对面的房间,房门紧闭,他应该离开了。 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们终究只是陌路相逢吗? 晕倒后在这里醒来,行李都还在,她心里有很多疑问。 但精力耗费的太厉害,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想不出来答案。 饿了一天,又损耗了太多精力,总得补充些力气,她便随着卿胥下楼用膳。 卿云走的很快,她和卿胥到楼下的时候,卿云已经坐在那里了。 身边还坐了早上在柳府见到的白衣男子,身边紫衣女子安静的站着,两人应该是主仆的关系。 紫衣女子见到她,笑道:“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卿言向主仆二人施了礼,也回以微笑:“好多了,多谢二位相救。” “姑娘客气了。” “谢来谢去做什么,今天这顿饭本公子请你们了,行走江湖,别弄那些酸唧唧的礼数。” 卿云拉了卿胥坐下,打断了卿言与紫衣姑娘的对话。 “怎么吃饭还要戴斗笠,你们是能看得见还是能吃成东西?” 卿云闲不下来,好奇心爆棚,问向主仆二人。 还是紫衣姑娘答得话:“劳卿公子挂怀,我和公子已经用过膳了。这是西戎的天蚕丝,分为两面,一面可以清晰的视物,另一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卿言总感觉有人看她,朝四周看了看,又毫无发现,默默低头喝汤。 许是血缘的缘故,卿云点的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可惜她现在昏昏沉沉的,没什么胃口,她又不想饿着肚子,只能喝些汤水。 几人默默吃了片刻,慕公子主仆二人在旁坐着也不觉尴尬。 卿言不善与人交际,也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想起卿胥和卿云忽然来到桃花镇,她忍不住问道:“卿姑娘,看样子你和卿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来桃花镇所为何事?” 清羽距离此地相隔甚远,她刚离开北冥境,柳府血案刚刚发生,就在此处相见,是巧合还是…… 卿胥听到卿言依旧这样称呼自己,眼神微暗,又笑着答道:“实不相瞒,我的妹妹天生体弱多病,我家姑姑又善医术,便将妹妹送往姑姑处抚养,我这妹妹今年十六了,身体调养的也差不多了,爹爹便让我和阿云来接妹妹回家。” “我和阿云侥幸修得一些术法,今晨感受到桃花镇有异状,便想着来查探一二。” 体弱多病?分明是算出她是灾祸煞星,清羽族一身正气凛然,容不下她才将她送走。 真是想不通,她一个没有灵力,一用“烛风”就歇菜的人能闯出什么祸事来? 不过,她一来,煞气就出现在桃花镇…… ……算是巧合吧。 “阿言,你是桃花镇人吗?”卿言思衬间,听见卿胥问道。 想到了那个墨色的清冷身影,卿言略愤愤的说道:“不是,被绑来的。” 身侧传来了一声轻笑,卿言偏头看去,是那位半天没说话的白衣男子,隔着天蚕丝,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绑?”卿胥疑惑地问道。 “啊,开个玩笑,听闻桃花镇中秋灯会热闹非凡,就想过来看看。”卿言笑了笑,想了个理由。 “是吗?既然是为了灯会而来,今夜一起看灯会可好?”卿胥道。 卿言微笑拒绝:“我就不去了,头有点晕。” 今日耗费精力着实过多,按她的猜测至少也要晕上个三日,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不过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像有许多条线缠绕在一起,丝丝入血,纠缠不休。 “还难受?要不我陪你吧。”卿胥关心道。 “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去吧。”卿言笑了笑。 “阿姐,我看申姑娘没有大碍,慕公子不是也说过了吗?申姑娘没事儿的,别担心了,听闻今夜河畔有月神下凡,我想去看,阿姐,你陪我一起嘛。”卿云拉了拉卿胥的袖子,撒娇道。 “你呀,多大的人啦。”卿胥笑着摸了摸卿云的头发,宠溺道。 “我们还要看镖,所以今晚也留在客栈。”紫衣姑娘笑着看向卿言,“我家公子略懂医术,若申姑娘需要相助的话,我们定不会推辞的。” 这话怎么怪怪的?卿言迷惑地看了眼紫衣姑娘,正欲说话被卿云打断。 “说起来,只知道你家公子姓慕,还没问姑娘的名字?” “小女子佴姬颜。”紫衣女子道。 “二位也不像是桃花镇的人?不知是何处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卿云又问。 “阿云,你这样太没礼貌了。”卿胥在旁训斥。 “无妨,我们来自西戎,家里是镖行,来这桃花镇是为了运镖。”佴姬颜看了一眼慕公子,答道。 卿胥和卿云闻言微皱眉,对视一眼,又换成平静的神色,须臾,卿胥道:“卿某唐突,不知二位怎么会出现在柳府?而且……” 顿了顿,看向慕公子道:“慕公子灵力高强,术法高超,不像寻常闯荡江湖之人,不知师从何处?” 沉默了半天的慕公子缓缓开口,声音充满磁性,悦耳动听,却不是卿言熟悉的声音。 “在下家中行镖,少不得学些拳脚功夫,只是幸得家中长辈指导一二,姑娘谬赞了。” “一般妖邪杀人只为取活人精气以助修炼,柳府尸首却被下了反噬咒,难不成凶手知道我们要来故意设下埋伏?”卿胥试探道。 “妖邪多行为怪异,留下反噬咒是一时兴起也未知,卿姑娘不必忧心。”慕公子坦然说道。 “尸首被我和阿云震飞后幻化为一团黑雾,这黑雾力量可怖,以前从未见过,不知二位可知晓一二?”卿胥继续试探。 “在下不知,不过申姑娘以一支玉箫便抵挡了那团黑雾,想必申姑娘能够解答。”慕公子将问题移到卿言身上。 卿言愣了一下,道:“只是侥幸罢了。长辈喜好读书,家中收藏了些书籍,我曾在书上见过一种''煞气''与这黑雾有些相像。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卿胥震惊道:“煞气?怪不得感觉那团黑雾力量那么可怖,我好像也听说过,只是煞气许久未出现在世间,不知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卿言摇了摇头。 卿胥还想再问,听到外面传来行人高兴的呼喊:“''月神''准备出发了,快去看啊。” 第五章 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阿姐,我们也去看。”卿云拉着卿胥的手准备出去。 卿胥转身看了眼卿言和慕公子,道:“那就有劳慕公子多照顾阿言.......” 话未说完,人就被卿云拉了出去,隐在人潮里。 是卿胥察觉到什么了吗,不过初次见面,对她也太好了些。 卿言想了想,卿胥应该没有认出她才对。 身子晕沉的厉害,着实无法静心思考,卿言扶着桌子起身准备回房,眼前突然一黑就向前倒去,一双手适时接住了她。 她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臂,对方一手扶住她,一手揽了她的肩膀。 对方的手沉稳有力,身上有着淡淡的梨花清香,卿言有一瞬间的恍惚,缓过神后连忙抽出手道谢。 “用扶你吗?”慕公子收回手问她。 “不必,多谢了。”说完,向两人告别转身上楼。 她自小生活在北冥境,没怎么和外人接触过,没有自来熟的性子。 虽然这位慕公子救了她,但也不知是敌是友,又是初次见面,她的确热情不起来,况且她也不想麻烦别人。 回到房间,卿言没有功夫整理混乱的脑袋,脱掉外衣就躺在床上。 刚闭上眼睛不久她就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心中一惊睁开眼睛,慕公子一身白衣推门而入。 她惊坐起来,还没等她开口,那人先发制人,说起她来:“怎么那么大意,门都不锁?” 卿言方准备开口,忽然注意到什么,他的声音慵懒低沉,是她熟悉的声音。 在楼下他问她需不需要扶时也是这样的声音,方才一时慌乱竟没有注意到。 心里突然一动,隐隐约约有一丝暖意蔓延开来,卿言撑起身子,看着他,缓缓问道:“你是慕公子还是……易辞?” 他闻言摘下斗笠,露出面纱后俊朗的面容,慢慢向她走来。 身形修长,风姿卓绝,梨花玉佩摇曳生香,他坐到床边看着她,眼神幽深如海。 而后拿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一笔一划,认真而温柔。 白衣与墨衣重叠,温暖的客栈房间化作漫天飞雪的北冥境,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在飞雪中她抬头看他,他在她的手心静静写下“易辞”二字。 然后她听到他含着笑意的声音,离她那么近,梨花香围绕在鼻尖,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心跳一下一下加快,卿言看着眼前的人,记忆重叠,怔怔的望着他。 唤回她意识的是易辞的动作,低头,易辞竟然在解她衣服! 卿言吓了一跳,慌忙推开他往后避开,用手护住衣服,脸色通红,惊道:“你做什么?” 易辞看到她惊慌的样子,轻笑了下:“抱你回来的时候你一直嚷嚷肩膀疼,我看看。” “已经不疼了,不,不用看了。”卿言又往后躲了躲。 易辞闻言眉头微皱,看着她,他的气质其实有些清冷孤傲,不说话时不怒自威。 在他的注视下,卿言有点害怕,颤巍巍开口:“佴姑娘不是在吗?或者等卿胥回来也行啊,你,你不用帮我看了。” 卿言看着他越来越皱的眉,自己越来越心虚,拒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易辞叹了口气,一手把她捞过去,语气冷硬:“你知道煞气是什么吗?左边疼还是右边?” 卿言看看他严肃的神色,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对,小女子能屈能伸,随即低下头小声道:“右边。” 她感觉到他的手慢慢褪下她的衣服,被他不经意碰到的肌肤炙热滚烫。 卿言闭上眼睛,身体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衣服褪到肩膀处停下,停顿片刻又被穿回去。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你一个小孩儿,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怕什么?” 卿言脸色血红,不敢看他:“你……” 她感觉他的胸膛在抖动,抬头看他,那人梨涡深深,笑意盎然。 “你笑什么?”卿言有些羞怒。 易辞收了笑意,看着她指责:“谁让你那么冲动,跟个有利爪子的小猫一样,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闻言,卿言想起他说过的话。 “保护你,不是我的义务。” 自己一气之下跑出去,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说的没有错。 他们本就是略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义务,也不能要求他做什么。 纵然她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也不能改变两人认识不久的事实。 是她听到他要带她回清羽,一时性急,再加上她以为他是为了姑姑的委托才带她出来,就有些委屈和难过,才会跑出去。 如今他又救了她,说到底是她欠了他。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佴姑娘一直都在吗?” “不是,她今日才过来。”易辞道。 卿言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道:“她是……你的朋友?” 易辞听了,看着她笑道:“不然呢?” 卿言噎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带着斗笠?不能见卿胥和卿云吗?” 她记得方才卿胥和卿云的反应,而且易辞故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 卿言隐隐感觉易辞和清羽族之间有什么故事。 “有点误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你右肩处有些红,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易辞避重就轻,模棱两可。 “既然不方便见他们,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清羽?……这下,你也不用送我了,他们自己来了。” 卿言这人比较一根筋,况且是关于她在乎的人的事,她自然是想问个明白。 易辞轻描淡写道:“因为要运镖啊。” 运镖?她终于反应过来,他居然拿她当镖? 算了,他刚救了她,嗯,对恩人要宽容。 说起来,姑姑只说过想让她回清羽,却没告诉她为何要现在回去,而且姑姑不和她同行,反倒让易辞送她,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隐情。 可惜面前这人段位太高,她问不出来什么。 见他着实不想说,卿言也不问了,想起他方才的问题老实答道:“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我想去看月神,你要去吗?” 易辞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在外面等你。” 街道灯影婆娑,人声鼎沸,见街道的人多往城东的相思河走,两人也好奇的跟过去。 听镇里百姓说,中秋佳节月神下凡广施恩德,是为“下神”。 而百姓口中的“月神”则是在镇子里挑选出的少女,每逢佳节在相思河边跳舞祭拜,来迎传说中的神仙月神。 “月神”需得拥有倾城的容貌,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让人惋惜的是被选为“月神”的女子不得婚嫁,终身居住在月神庙。 若是发现“月神”与男子交好,会断其双腿,沉入相思河中祭月神。 卿言对这个嗤之以鼻,这分明是对少女的迫害。 她很想看看这位“月神”是何模样,也好奇世间是否真的有神明,若真的有,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迎? 只见相思河边熙熙攘攘围了一圈人,有小贩在人群中穿梭,卖些瓜果点心,莲灯之类的物件,比卿言和易辞昨天来放河灯的时候热闹的多。 河面上还停靠了几只漂亮的船,彩带繁花装饰,艳丽非常,由官兵护着。 里面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桃花镇府衙的大人,家财万贯的李员外,月神庙的“月神”…… 易辞身手灵活,拉着卿言三两下就挤到了岸边。 河上莲灯千盏,灯火明灭,画船相映。 河边搭起了平台,一部分架在河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平台上摆放了鲜艳的花卉,系了黄色的丝带,伴随着灯笼,在风中摇曳。 平台后停的那只船最为艳丽,船上站了两位围着面纱的衣着华贵的女子,身材婀娜,怀中各拿了一枝桂花枝。 许是为了应景,船舱帐幔也是和桂花一样的淡黄色。 清风拂过,撩起帐幔,能看见一位身着明黄衣衫戴着黄色面纱,头戴桂花的女子静静的坐着。 桂花,花妖,不会这么巧吧,不过中秋本就是桂花飘香的日子,说不定人家桃花镇就是这样的风俗。 卿言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易辞低头问她。 “啊,我在想怎么没看到卿胥他俩。”卿言回道。 “你想见他们吗?”易辞又问。 想见吗?卿言也不知道,他们是她的家人,也是陌生人。 卿言思衬间,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定眼看去,竟是那柳少爷。 柳少爷一身红衣,牵着身旁同样一身红衣的女子携手而来,而后跪立在台中。 那女子看上去知书识礼,落落大方,眼睛却是红肿,满脸悲色,想必是柳家娘子。 卿言疑惑:“柳府刚发生血案,柳少爷为何……” “姑娘不知道啊,月神昨夜托梦''月神''说柳府少爷心怀天下,甚有仙缘,今日想见上一面,衙门得知后专门请了柳少爷来。”旁边的百姓好心解答。 “可孝期未过,便着红衣是否不妥?” 柳府刚被灭门就让人家穿着一身红衣来迎月神,不免有些残忍,这可是对逝者的大不敬,对已逝爹娘的大不孝。 第六章 幻术 “姑娘有所不知,月神不仅中秋下凡广施恩德,成人心愿,也保佑着镇子里的婚嫁良缘,柳少爷是位心怀大义的人,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推脱的。” “这柳少爷还真是位志士仁人。” 嗯?易辞居然开口赞扬柳少爷了,不过语气中那抹似有若无的嘲讽是怎么回事? 卿言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张脸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着一声锣响,船帘被掀起,在漫天飞花中黄衣女子自船舱中款款而来,步步生花。 众人俯首叩拜,易辞拉了卿言隐在阴影里,静静观看。 黄衣女子走到台中,手中拿了一截花枝翩翩起舞,舞姿曼妙,花香四溢。 众人抬眼痴痴看着,双眼迷醉。 不愧是千里挑一的“月神”,果然名不虚传,那姿色让明月都黯然失色。 “幻术。”易辞突然开口道。 “什么?”卿言看的正香,被易辞的话拉回神。 “你看那些人。”易辞用下巴示意她看向河岸上的众人。 卿言看过去,大家都在静静观看“月娘”的舞蹈,眼神专注,没什么异样,正想再问,陡然间发现不对劲。 大人看的认真便罢,所有的孩童竟也看的如痴如醉,不闹不哭,不吵不动,眼睛不移。 连迫切趁此机会售卖物件的小贩也放弃了生意,一动不动的看着黄衣女子的舞姿。 卿言试着和旁边的人说话,那人像失了听觉般不闻不问。 “这是怎么回事?”卿言问道。 “''月神''有问题。”易辞道。 “花妖?” 易辞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卿言问道。 易辞正欲开口说话,卿言突然发现那柳少爷竟在环顾四周,两眼迷惑,分明没有受幻术影响。 “既然是幻术,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无事?” “花妖没有给他施幻术。”易辞答道。 这倒是让人颇为疑惑。 思衬间,花妖一舞毕。 河上的莲花灯在空中旋转起来,汇聚成一盏格外明亮的莲灯,又突然间碎掉,化作点点荧光落入河中。 而后花妖眉头蹙起,双眼凌厉,言语中饱含怒气:“吾乃月神,今朝来此,欲降福德于世,普惠众生,但尔等如此辱吾,是想让吾降下天劫吗?” 众人听了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府衙大人胆子颇大,跪到花妖面前道:“桃花镇忠月神,敬月神,天地可鉴,绝不敢欺辱于您,还请恕吾等愚昧,告知其因。” 花妖听了,挪步到柳少爷面前,怒道:“为何要将背信弃义,杀父灭母的薄情寡义之人送到我面前,污我眼睛?” 柳少爷见花妖怒视指责自己,震惊道:“在下从未做过此等之事,月神何故冤枉于在下?父母生我养我,我只恨自己黑发人送白发人,未能尽孝于堂前,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毫无人性之事?” “是啊,月神大人,柳公子是镇内有名的纯善孝顺之人,您是否有什么误会?”府衙大人问道。 卿言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在桃花镇人眼中,对方可是月神啊,桃花镇最信崇的神明,还能如此问答,真是个勇敢之人啊。 “误会?我只需略略施法,你们便可知晓真相。” 语罢,花妖手中出现一瓶药水,对柳少爷道:“这是神水,喝下它的人,若回答的是真话,便平安无事,若是撒谎,必将七窍流血而亡。你是否敢喝下它,证你清白?” 柳少爷也是个有骨气的,当下怒道:“在下从未做过那些事,为何要受你污蔑喝下神水?” 岸上人见状劝道:“柳少爷,大家伙相信你,你就喝了证明一下,也免了误会不是。” “是啊,柳少爷谦谦君子,品德高雅,怎么做出此等之事?这其中定有误会。” 柳少爷听了,犹豫片刻,心一横应了下来,身旁妻子关切的看他,双眼间尽是水雾,他回握了妻子的手,微笑安慰:“无碍。” 不知是不是错觉,卿言感觉花妖见此场景似乎很愤怒,很不屑,又似乎有些忧伤弥漫。 “第一个问题,你,柳江,是否真心爱过一位女子?” “是。” 见柳江无甚异状,众人脸色轻松,微带笑意。 “第二个问题,你,柳江,是否负过女子?” 柳江闻言沉吟道:“无。” 声音落地,柳江的双眼流出血泪,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红色的泪痕。 柳家娘子眼睛微睁,默默不语。 众人见状,脸色微变,不过世上多是薄情郎,也无甚大碍。 也有少数女子小声道:“本以为柳少爷怜香惜玉,温文尔雅,未曾想是个负心汉,薄情郎。” “第三个问题,你,柳江是否真心爱你的娘子?” 柳江脸色更加怅然,犹豫片刻后答道:“娘子对我情深义重,我定不会负她。” “呵,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花妖冷笑一声,逼问道。 柳江思考良久道:“……是。” 语罢,两耳两鼻开始流血,柳江本欲强撑,但额角皆是汗水,面色苍白,未几,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红衣. 一片黑红,血腥残忍。 众人见状,神色惊诧,柳家娘子脸色煞白,扶着柳江。 “最后一个问题,你,柳江,可否杀害柳府三十二口人?” “未曾。” 柳江脸上鲜血淋漓,身体痛的发抖,手撑在地上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众人听到此处皆面色骇然,不可置信,静谧过后,辱骂之声渐起,越来越大。 “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简直是畜牲,畜牲啊!” “竟然连亲生父母都杀,请月神主张正义,杀了他,杀了他。” “呸,薄情郎,杀人犯,去死吧。” “你个混蛋,差点害了我们,桃花镇没有你这种败类,还请月神饶恕我们不知之罪,勿要降罚。” …… 柳江痛不欲生,脸上鲜血与泪水交融,满是鲜血的嘴中不停说着:“不是我,不是的,怎么会这样,不是的,相信我,不是的啊。” “能文善武的翩翩君子居然是个杀人如麻的薄情郎,可笑。” 花妖见状,满眼笑意夹杂着怒意,言语间尽是嘲讽。 一个重物突然摔在平台之上,溅起水花,既而,越来越多的重物像雨水般砸落在地上。 “血,是血,那东西是,是,心脏!”台下有人惊骇道。 一语未落,天上又掉下许多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血花四溢,天空下起了红色的血雨,“咚咚”直响。 人群中惊恐尖叫之声不断,一些女子当场昏了过去,孩童哭声不绝于耳,场面极度混乱。 那花妖仰天大笑起来,而后扬声道:“柳江杀人如麻,薄情寡性,今日当着桃花镇众人,我便处决了他,为桃花镇除害。” 说完,右手黄光乍起,击向柳江,欲一掌打碎柳江的天灵盖。 卿言握紧竹箫,准备相救,这事疑点颇多,不能就此杀了柳江,正准备出手之时,被易辞拦下。 “是嫌自己命长?早上方才用过,你再用一次''烛风''身体会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可……”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红影挡在柳江面前接了那一掌,花妖见有人替柳江挨掌,收了力道,不过也实打实打了上去。 柳家娘子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满脸泪水向花妖求饶:“月神大人,我家夫君不是这样的人,还请月神大人明察,不要杀他,不要……” “月神饶命!小人就这一个女儿,请月神饶命啊!”李员外自船舱跑出,跪下护着柳家娘子。 花妖闻言怒意更甚:“好啊,你杀了自己,我就饶了你女儿。” 李员外闻言双目圆睁,惊愕的看着“月神”,迟迟未曾动手。 “怎么,不敢吗?那就不要拦我。” 又是一掌挥出,被一道金光弹开,随即有人飞落到台上,将李员外,柳家娘子和柳江护在身后。 “此事尚有疑点,还请住手。”卿胥救下柳江后直面花妖,一改温柔之色,眼神坚定,衣衫飒飒。 卿云与卿胥持剑并立,金色云纹衣袍随风飘起,剑光在月光下金光闪闪,摇曳生辉。 “拈香焚寂,云凌展雾。清羽族?”花妖见到二人及手中之剑,微退半步,蹙眉。 清羽族是如今世上三大古族之一,擅占卜之术,在三大古族之中武力最为低微,本不足为惧,但夜晚可借星辰之力短暂获取灵力,武力大增。 几百年来三大古族为了维持人间秩序,常与妖魔鬼怪之流打斗纠缠,彼此之间是十分熟悉。 花妖见二人模样,不觉有些忧惧。 “既然知晓我们,便不要再为非作歹。”卿云怒目喝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胆敢对月神如此不敬!月神大人,桃花镇对您忠贞不二,绝无二心,请您不要迁怒桃花镇,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二人,月神大人饶命!” 府衙大人跪在地上,惊慌求饶。 月神是桃花镇最为推崇信仰的神明,自是不能允许他人侮辱毁谤。 二则得罪了月神大人,桃花镇何人来佑? 这人心思倒是转的快,卿言不觉多看了他两眼。 “月神,呵,你们这些人真是愚昧至极,把妖怪当神明,人家都要杀你们了,还一无所知,分毫不觉,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卿云眉角微挑,一脸嘲讽,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第七章 悲歌月神庙 “你这小儿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月神,还如此相护柳江,月神大人快杀了他,这人肯定和柳江是一伙的。” “是啊,月神大人散恩德,明正义,怎么会是妖?我看你们才像妖。” “月神大人,快杀了他。” 月神在桃花镇的地位甚重,卿胥和卿云此举引起众怒不足为怪。 况且台上那位“月娘”方才起舞之时已经施下了幻术,这些寻常百姓自是唯“月娘”是瞻。 河岸周围剑拔弩张,百姓将矛头指向卿胥和卿云二人,在幻术诱惑之下,恨不得即刻杀了二人以证清白,以绝后患。 怎么又把矛头对向卿胥和卿云了? 卿言终是忍不住上台,拱手道:“各位,请冷静一下。月神施恩于世,自当崇敬信仰,我想这二位绝无侮辱之意。据我所知柳江出身名门,乐善好施,少年时便奔赴战场护卫国门,着实不像宵小之徒。” “再说血浓于水,柳府是柳江的至亲之人,他也没有杀害柳府众人的原因,还请给我些时间,细细问来,探清缘由。” “你们……是谁?”花妖颦眉颤道,手不动声色的握紧,幽光渐起。 今日遇到两个清羽族的人已经够棘手了,又遇到这二人,这个白衣少女并无灵力,不足为惧。 但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她探不出他的灵力流动,却可以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压迫,不觉腿软发抖,惶恐不安。 “在下申言,这位是易辞。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柳江杀人之事似有隐情,还请姑娘查明真相,别误了清白之人性命才好。”卿言道。 花妖听了,又后退一步,面色惊恐:“易……难道是……” 嗯?卿言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鼻间突然出现一阵浓郁的桂花香,云雾缭绕。 脑袋一昏,面前忽然飞雪漫天,出现一间简陋清雅的房屋,姑姑坐在火炉前笑着向她招手。 看见姑姑的笑容她的心里却烦躁不安升起嗜血的渴望,想要发泄内心的焦躁烦闷,想要将面前的人撕碎…… 理智告诉她不要往前走,身体却不自觉向姑姑走去,她使尽力气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仍旧一步步向姑姑靠近。 不要……不要啊……谁来帮帮她…… 桂花香雾淡去,一阵的梨花清香萦绕在鼻间,脑海逐渐清明,感官渐觉清晰。 “唔……嗯……” 这是……怎么回事?卿言只觉唇角传来一抹温热,心口一紧,双手不自觉抓紧面前这人的衣衫,大脑空白。 “醒了?”慵懒低沉,带着磁性,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卿言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人,眉眼淡漠,白衣纷飞,风姿卓绝,易辞方才……吻了她。 “你……” “这个幻术有些特殊,给你传了点灵力。”顿了顿,又说道,“卿言,这只是为了唤醒你。” 是么?一股恼意和酸涩自心口升起,卿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感谢他救了她还是骂他轻薄她? 压下心绪,卿言问道:“为何方才没有中幻术,现在却……” “施术的不是同一个,花妖术力低微,幻术轻易就能化解,但这次……不一样。” 易辞说这句话时眼神冷漠,里面又似有云海翻滚,惊涛骇浪。 卿言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想细细问来,却听到佴姬颜的声音。 “公子,人救下了,但属下无能,没有找到……” 易辞皱眉:“你退下吧。” 佴姬颜闻声退下,走前看了卿言一眼。 卿言这才注意到平台上,河岸上,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府衙大人和一些百姓被佴姬颜所救幸免于难,正在喘息平复。 李员外和其余人躺在地上,鲜血直流,已经没了气息。 心里一紧,卿言环顾四周,不见卿胥卿云和柳江夫妻二人的身影。 “卿云和卿胥他们呢?这是怎么回事?花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说完,又觉得不对,花妖方才逃的匆忙,如何有时间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是你说的另外的那个人?” 能在易辞眼下瞬间杀害这么多人全身而退,那个人不简单,却不知是谁如此狠辣无情。 易辞皱眉思索,没有说话。 “说起来,我刚才除了你的灵力,好像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波动,不是妖气,是一种纯净,清新又浑浊的力量。” 卿言看向易辞,虽然方才他吻她的事让两人有点尴尬,但正事在前,他们都懂得何事为重。 易辞没有继续沉默,缓缓开口:“是有另一股力量,探不出来历。方才慌忙,只顾着救你,一时大意了。” 他这句话漏洞百出,虽然她不知道易辞的能力究竟如何,但他若是想救,这些人不会如此,或者不会死的这么多,他当真,不知道吗? 卿言问道:“你方才中幻术了吗?有……看到什么吗?” 易辞已经换上平日慵懒的样子低笑道:“没有,这幻术困不住我。” 卿言又问道:“那阵云雾是卿云的云凌剑引起的吧,他们人呢?会不会出事?” 云凌展雾,剑出,雾起,云凌剑是卿云的佩剑。 易辞摆摆手,不以为意:“姬颜救了他们,已经去追花妖了,花妖带走了柳江。他们好歹是清羽族的人,区区花妖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必担心。” 放在平时卿言一定能察觉到异状的,此时的卿言脑子里乱糟糟的,自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那幻境如此真实,纵然是清羽族的人又怎会那么好解?怎么救的,难不成…… “这些人……”他们方才还是鲜活的人,片刻间便化为满地的尸首,有老人,有夫妻,有母子,有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小孩儿。 卿言不忍再看:“我们也去。” 顺着花妖的妖力踪迹,两人来到了月神庙,庙前灯笼悬挂,红光交错,像极了鲜红的血光,诡异至极。 两人走进去,庙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株桂花树摇曳生姿,散发着阵阵幽香。 “是有结界吗?”卿言没有灵力无法探知,但易辞追着妖气来此,花妖应该在这儿。 易辞环顾四周,将视线定在桂花树上,而后摘下一朵桂花,霎时间,飞花弥漫,一阵雾气散去,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山洞。 山洞墙壁上点了蜡烛,卿言和易辞顺着烛光往前走,须臾,听到一阵时有时无的歌声和呻吟声自前方传来。 走近,歌声逐渐清晰,两人躲在石壁后听那人凄凄唱道: “醉沙场,桂花香,谦谦少年郎, 红楼上,胭脂妆,纤纤女嫁娘, 相思河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相思河底,香消玉殒,瘗玉埋香。 磐石消亡,蒲苇怅惘,何处去寻少年郎?” 歌声委婉凄切,一字一句尽是女儿家的柔情与悲伤,似是在诉说薄幸的少年郎,难道花妖和柳江有一段风流韵事? “谁?”花妖唱罢,察觉到二人,厉声问道。 “又见面了。”卿言笑着和花妖打了个招呼。花妖已经摘下了面纱,露出倩丽的俏脸。 不过面前的花妖与方才在河边遇到时有些不一样,这位花妖的眼神中有柔情,有悲伤,方才那位则只是怒意与杀意。 花妖坐在洞中石椅之上,而柳江与柳家娘子被绑在石柱上奄奄一息。 易辞行动迅速救下二人放在地上,施法治疗,只不见卿胥和卿云。 “呵,没想到易公子还会有救人的一天。”花妖收了悲伤,愤恨的瞪着易辞。 这短短片刻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花妖毫无惧怕之意,“我与你们三大古族之间并无恩怨,为何两次三番来坏我好事?” “我们并非故意与姑娘为敌,只是姑娘莫要再滥杀无辜......我们有两位朋友随姑娘而来,还请告知他们的下落。”卿言道。 “那两个清羽族的那么碍眼早就杀了。你告诉我,他们谁无辜?哪里无辜?我所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花妖很激动,目眦欲裂的低吼道。 卿胥和卿云是清羽族的佼佼者哪有这么容易被杀,卿言自是不信的。 见花妖情绪激动,也不再问,选择曲线救国,慢慢道:“柳府三十二口人,河岸上的大人,孩童......他们都有错吗?就算有错,自有官府来主持公道,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 “呵,若官官相护呢?若官府自己错了呢?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只有自己,他们会牺牲别人的一生只为满足他们可悲的欲望,只会肆意辱骂,欺辱他人来宣泄他们的情绪。” “一面在阳光下装的自己多么高尚善良,一面夜晚将他人踩在脚下,让他人堕入地狱。” “我没有求过吗?没有找过吗?他们呢?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花妖瞳孔睁大,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眼中满是愤恨,厌恶与绝望。 “那我柳府三十二口人呢?他们都是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之人,他们何曾伤害过你,你为何要杀了他们?还那么残忍,挖掉心脏,不留全尸.......” 通过易辞的治疗,柳江恢复了些力气,扶着柳家娘子站着,质问花妖。 第八章 玉娘 花妖看见柳江,情绪更加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而失望。 “无辜?善良?柳郎,你没有权利质问我。” 柳江闻言眸色微诧,身体开始发抖,站立不稳,旁边的柳家娘子扶住了他:“你……” “中秋佳节,花灯之下,柳郎,你还没有认出我是谁吗?” 花妖见柳江夫妻二人的样子,更加愤怒。 闻言,柳江又惊又喜,又悲又怒,说不清什么情绪,刹时间脸上风云变幻,神色复杂。 风云散去,露出一段氤氲记忆,那年月下花影,他牵着她的手信誓旦旦: “我把我的心给你,里面满满的都是你,它只属于你。” “玉娘,等我回来,我会娶你,一定要等我。” …… 良久,柳江找回自己的声音:“月娘……你是因为我的话才......才挖掉他们的心脏......你如今为何是这副模样?音容相貌都变......” “呵,这都是拜你所赐啊,你这是什么表情?厌恶吗?柳郎,你欺得我好苦。” 花妖走到柳江面前一把掐住柳江的脖子,眸色赤红。 柳家娘子被灵力震开摔在地上,望着柳江眼眶含泪,求道:“玉娘,你放开他,都是我的错,你放开他。” 卿言和易辞在旁没有插手,这是他们的私人恩怨,花妖虽动作粗戾,却没有杀意,他们无权插手,也不好插手,只能静观其变。 “咳,玉娘,你活着我很高兴,咳,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柳江被人掐着脖子,脸色发青,说话断断续续。 闻言,花妖眸色微闪,似有柔情转瞬即逝,而又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吗?你心怀天下,一心想要报国,拭缨枪,披戎装,跃马就上了战场,五年无音讯。” “冬去春来,桂香五季,我等了你五年啊,柳江,我等来了什么?是你的移情别恋,是你的另娶她人。” “不是的,不是的,玉娘,我一直在盼着战胜归来,娶你为妻。” 看到柳江的满眼深情,花妖被刺痛,倏的收回手,柳江失了支撑滑落在地上喘息。 “玉娘,我回来后,母亲告诉我你......你沦落青楼,受不了清贫侮辱,跟了帝都大官,客死异乡……我去找过你,真的,我去找过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 柳江双目含泪,似是想起了痛苦不堪的记忆。 “所以你就娶了她人?短短一月,你就忘了我们多年的情谊,短短一月就忘了吗?”花妖满脸泪水,绝望的嘶吼。 “不是的,不是的,是母亲给了我你的书信,你在信中说不再念我,厌我,说要一刀两断,相忘江湖.....” “那时,母亲病重,母亲恳切的求我,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玉娘......”柳江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抱一抱玉娘。 卿言看向易辞:“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妖身上的妖气淡了一些,眸色也没那么红了。 易辞皱眉没有说话。 花妖似是被柳江的一番话打动,戾气不再那么深,伤心而绝望的看着自己思念已久,爱到入骨的柳江,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柳江。 却忽然间双手抱头,面色痛苦,瞳孔赤红,而后凝聚灵气攻向柳江,怒吼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蛊惑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哪有什么信,你骗我,你还在骗我,我何曾给你写过这样的信?” 是幻觉吗,卿言好像又感觉到了在河岸处感受到的那股力量。 思衬间柳江已经被花妖打到石壁上又滑落于地,满嘴鲜血,筋骨俱断,花妖正欲再来一击被一道红光打断。 “金舆戒,阵破!”易辞大喝一声,随即一道红光自左手戒指爆出,打入花妖的身体。 花妖大吼一声,黄光乍起,照亮整个山洞,一道身影自花妖身中被打出。 那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说是人,身体却几乎透明,错愕后满脸担忧,跑向地上的柳江,手却从柳江身体穿过,无法触碰。 鬼魂?卿言不由得一惊。 “玉......娘......是你吗?”柳江断断续续道,脸上血迹斑驳,眼睛却异常明亮。 “是我,柳郎,是我,对不起......”玉娘痛哭道。 这是怎么回事? “多谢易公子帮小妖破了迷迭阵。”卿言迷惑间,花妖向易辞躬身道。 “迷迭阵是什么?”卿言好奇心比较旺盛。 “是一种可以惑人心智,使人忘记美好的记忆,勾出人心底恶意并无限放大的咒术。不过……”易辞道。 卿言:“不过什么?” 易辞沉吟道:“施展迷迭阵需要施法之人具备很强大的力量,又耗费灵力,为何要施在她们身上,只为了报复柳江,杀害桃花镇的人?不可能。” 卿言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问花妖:“你和玉娘是怎么被施下迷迭阵的?” 花妖道:“小妖折桂,本是相思河畔的桂花妖,那年中秋,玉娘和柳江在桂花树下定下红叶之盟,白头之誓,二人还将一条红带系在树上,小妖因此与这二人有了缘分牵扯。” “奈何世事无常,战争爆发,柳公子一心报国奔赴战场......” 说到此,折桂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玉娘,似乎在寻求她的同意。 玉娘泣声道:“当时,柳郎一心想要报效国家,他临走之时,我们在桂花树下约定,等他回来我们就成亲,可是,我等了五年他都没有回来......” “他走之后,我的父亲欠下李员外一大笔银两,我们根本无力偿还……后来,李员外派了人将我抓走......” 说到这里,玉娘神色悲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开口:“那李员外是个畜生,是个恶魔,将我囚于府中日夜折磨,不仅如此,他......他还将我送给仆从......后来,又将我卖入青楼……” “我心灰意冷,又听闻柳郎战胜归乡,我不愿耽误柳郎才写下那封诀别信......” “后来,我听说柳家江郎将要与李员外之女并结连理......” “我痛恨李员外,自是想让柳郎知晓那个畜生的真面目。未曾想柳郎受骗到帝都寻我,我并未见到柳郎,只见到了......柳老爷......” 卿言生出不详的预感,又听玉娘说道:“柳老爷先是言语羞辱于我,后来柳府的人也嫌弃我......嫌弃我下贱......我没有等到柳郎……” 后来,桃花镇锣鼓喧天,流光溢彩。 柳家江郎,战胜归来,与李员外之女并结连理。 夫妻二人鸾凤和鸣,才子佳人,是为桃花镇人人称颂的一桩美谈。 无人知晓在那一日,十里红妆铺满桃花镇的街道,锣鼓喧天。 在相思河畔,一位女子一身血红嫁衣望着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穿过桃花镇的大街小巷,毅然投河,了却了自己短短的,痛苦不堪的一生......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可是柳郎,蒲草会消亡,磐石会转移啊…… “我以为自己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成了一缕亡魂游荡在相思河,也是这时候我遇见了折桂,她说我执念太深无法投胎,于是她让我附在她的身体里,让我再见一面柳郎,好了却心愿,转世投胎……” 折桂接道:“没想到,我们在去柳府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再然后,我就感受到了玉娘的仇恨与痛苦,像做梦一样杀……杀了柳府和岸上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辞这句话问的很平常,语气也是似寻常那样冷淡。 但卿言总觉得易辞这句话问的格外认真,言语间似乎有些激动,愤怒和不安。 “他穿着斗篷看不见他的样子,听声音是个男……” “哈哈哈,在找我吗?你们杀人的时候,我看的好爽啊,哈哈哈,我让你大仇得报,杀了那些欺辱你的人,得以大仇得报,还让你见到心心念念的柳郎,感激我吧。” 一道穿着斗篷的身影从石洞阴影中走出,对着玉娘得意洋洋的讥笑道。 玉娘闻言脸色煞白:“不,不是我杀的,不会……柳郎,对不起,对不起,是我……” 玉娘痛哭间,那人将柳江抓起,用手扼住柳江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狂笑道:“看,这个女人杀了你爹娘,杀了你全家,你不恨吗?” “你……你放开我,这都是因为那个迷迭阵,不是,不是玉娘的错……你放开我,放开!” 柳江拼命想要挣脱掉,嘴角不停有鲜血流出,眼神开始涣散。 一把剑带着红光径直向斗篷之人刺去,那人瞬间被钉在石壁之上,鲜血溅湿了石壁。 斗篷被剑气劈开,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是在街道上见过的,那个骑马的官兵。 易辞灵力强大,从不轻易用剑,此番尚未明确对方身份就以剑相对,这中间是有何事?卿言疑惑的看了眼易辞。 只听易辞寒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呵,逝水剑?这不是十三岁便屠尽苍鹭阁,亲手毁了自己母亲遗体的大孝子吗?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牲,居然还会救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第九章 玉陨江沉 屠尽?毁母亲遗体?怎么会? 他这人虽然有些不近人情,有时待人冷漠疏离,说话毒舌,举止……举止略有些轻浮。 但卿言所认识的易辞绝不是这样肆意屠戮的人。 “说,迷迭阵是谁教你的?你的灵力是谁给的?”易辞手上青筋爆起,眼神有些发狠。 听易辞的口气,他好像非常肯定面前斗篷之人是受人所使,也是,这人确实能力不高,怎么能驱动迷迭阵? 易辞一剑就将他刺在石壁之上,毫无反手之力,能是个多厉害的人? 但是,她没有见过这般……这般有些狠戾的易辞。 “哼,你怕了吗?你这个恶魔,还有脸救人,你就是个道貌岸然,恬不知耻的伪君子。” 斗篷之人被定在石壁上也毫无惧意,言语间多加嘲讽,脏话一句一句往外蹦。 卿言看不下去,当下反驳道:“你施展迷迭阵杀害那么多人,谁能比你更混蛋,还有脸污蔑别人?你害不害臊啊?” “污蔑?小姑娘被骗的厉害啊,易辞,你真是好本事。”那人嘲笑道。 言语间,柳江瞳孔突然血红,指甲瞬间疯长,大吼一声,手插进正扶着他的柳家娘子的心脏里,柳家娘子双目圆睁,心脏与身体分离,鲜血淋漓。 杀了柳家娘子,柳江又欲杀害玉娘,玉娘如今鬼魂一个,柳江触碰不到她,便和前来保护玉娘的折桂打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卿言错愕间被易辞护在身后。 易辞皱眉道:“是我大意,被施迷迭阵的是三个人。” 玉娘,折桂和柳江,怪不得柳江没有中幻术,是因为身上有迷迭阵,迷迭阵是十分强大的迷人心智的咒术,有它在,折桂的迷惑幻术自是无用。 “哈哈哈,真是一番好戏,感动的我都要哭了。” 布下此局之人此时被钉在石壁上,笑着看戏,言语间尽是得意。 卿言一股怒意蓦然升起,怒骂道:“那怎么不见你哭?你倒是哭一个看看啊?连真实样貌都不敢露出来的卑鄙小人,一定长的丑陋不堪,面目可憎,不好意思见人吧。” 这张黝黑的脸绝不是斗篷之人的真实样貌,想必是为了混入捕快之中化作这样的,而那位原本的黝黑之人,十有八九被杀害了。 易辞再次用金舆戒破了柳江身上的迷迭阵,柳江清醒过来浑身虚软,瘫落于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玉娘在旁安慰他。 “易辞……后会有期。”那斗篷之人忽然间换了语气,笑的邪魅猖狂,像是另一个人。 语罢,化作一阵云烟消失于山洞,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像人不是人,像妖不是妖。”卿言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魔,这人应是在谁帮助下由人化魔了。他倒不足为惧,重要的是他身后帮他的人。”易辞眼神冷漠,依稀有些恨意。 卿言拉着他的袖子,手不自觉的抓紧。 “柳郎,这不能全怪你,都是因为迷迭阵,你不要太自责。”玉娘在安慰柳江。 柳江面色痛苦:“我,是我,我都想起来了,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对我施了迷迭阵,我神智时清明时昏沉,昏沉时根本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易公子为我解了这迷迭阵,许多事我才想起来。” “柳郎……”玉娘似是知晓真相,听闻此言,面色哀恸。 柳江痛苦不堪:“是我,柳府三十二口人是我杀的,是在迷迭阵控制下杀的,玉娘,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玉娘低下头不言语,折桂叹了口气,道:“在迷迭阵控制下我和玉娘也以为是自己杀了柳府三十二口人和河岸上那些人,阵被破才记起……” “昨夜,我和玉娘只是想去柳府看一眼柳江,然后玉娘便要投胎转世,结果看见柳江眸色血红,杀了……” “那岸上那些人……”卿言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想必是方才那个穿着斗篷的人杀的。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魔杀的,只是不知他们的目的何在? 折桂:“我们让柳江前来''下神''礼只是想让玉娘见他一面,但见了他,玉娘总是心有不甘……想问问他……但岸上那些人不是我们杀的。” “真正的''月娘''呢?”既然她们是冒牌的,那正牌的总得给人家找出来,莫受了委屈。 折桂:“申姑娘不必担心,''月娘''被困在月神庙很久,她有了心上人,正愁着无法与心上人相守,我们假扮了她,她现在应该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那就好,想不到阴差阳错,也算成就了那位“月娘”。 “玉娘,我这一生有负与你,也负了李氏,负了柳家,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实在无言面对你们,若你还要我,来世,我们再一起赏灯观月。” 玉娘预想到什么想要出口阻止:“不要!” 卿言思衬间,只见柳江一头撞向石壁,血染红了衣襟。 五年戎马,半生柔情,一生孝子,最终不过魂断相思,一抔黄土,埋藏在这月神庙。 柳江身死,玉娘看着柳江的尸体静静不动,片刻后,对着折桂叩了一拜,笑道:“折桂,谢谢你,如今我一缕亡魂,是到了上路的时候了,你多保重。” 折桂想拉住她:“玉娘……” 玉娘的身影逐渐消失,化作青烟,听闻黄泉有座奈何桥,说不定,她和柳江会在桥上再次相遇,共赏十里彼岸红花。 “桂花香,谦谦少年郎,胭脂妆,纤纤女嫁娘……” 下一世,总该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申姑娘,台上那两位被我甩掉了,着实不知他们在哪里,抱歉了。”折桂整理好心情道。 卿胥和卿云不在,卿言心里一咯噔。 “放心,我能感受到云凌剑气,他们没事,我陪你回去找找。”易辞在旁宽慰。 “嗯,折桂姑娘,他们……”看了眼地上的柳江和柳家娘子,“拜托你了。” 折桂拱手道:“姑娘放心。” 卿言颔首后欲和易辞转身离开,又被折桂叫住。 折桂看着二人,似有话说,又不知怎么开口,眼睛瞄了瞄易辞。 易辞揉了揉卿言头发,柔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易辞出去,折桂复又开口道:“姑娘,你不是普通人吧。” 卿言微怔:“什么?” 她是能看出一些咒法,略会一些投机取巧的咒术,但扪心自问,她没什么特别的。 要真说有什么特殊的,估计就是被算出是个灾祸煞星吧。 “姑娘不必担心,我这样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姑娘身无灵力却能用一支竹箫化解煞气,还不受我的幻术所惑,我有些好奇罢了。”折桂笑道。 “啊,你看到啦。”卿言拿出“烛风”晃了晃,“那是它的功劳,至于幻术……是因为易辞帮我的。” 第一次,他在她身侧建立结界化解幻术。 第二次,他,他厚脸皮…… 折桂笑了笑,不发一语,那神情分明是不相信。 卿言有些无奈,我没有骗你呀,你为何这副表情? “姑娘姓申?”折桂又问道。 卿言抿了抿嘴,道:“其实,我姓卿。” 折桂略有些惊讶,后道:“卿姑娘?清羽?” 卿言没有说话。 折桂面色有些凝重,顿了顿说道:“卿姑娘,方才那穿着斗篷的人为人狠毒,行为可恶,但说的确实有些真话。” 卿言心里一跳,似是猜出她要说什么,果然,折桂缓缓道:“易公子十三岁屠尽苍鹭阁,十五岁便名动天下,这名,姑娘可知指的是什么?” 卿言老实的摇了摇头:“才能?相貌?”折桂好像翻了个白眼,又好像没翻。 又道:“这名,指的是易辞,也就是夜凌族少主易辞,易停舟,为人心狠手辣,斩杀妖魔从不眨眼,有时遇到为非作歹的人类,杀起来也绝不手软。虽说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但眉眼间的狠戾,比之妖魔不遑多让。况且……” 卿言天生喜欢记自己喜欢听的话,其他的则左耳进右耳出。 折桂一番话下来,卿言脑子里只想着原来他是夜凌族的少主啊,原来他的字是停舟。 停舟……是个好听的称呼。 为人狠戾,但他杀的都是为非作歹之人,没有滥杀无辜。 至于苍鹭阁……她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易辞。 但人家好心说了一番话,总得有个回应,遂问道:“况且什么?” 折桂见她不以为意,无奈道:“况且清羽族和夜凌族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易辞公子接近姑娘,不知意欲何为,姑娘多加小心。” 她倒是听姑姑说过夜凌族和清羽族之间是有些什么恩怨。 可惜她没放在心上过,也没有细问,也不知是什么事:“折桂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折桂见她总算上了心,有些宽慰,笑道:“这倒不知,姑娘自己小心吧,莫要色令智昏。” 色,色令智昏?她承认易辞是长得挺好看的,但她也没有,没有色令智昏吧。 卿言整理了一下心情,斟酌了一下措辞:“咳,多谢折桂姑娘关怀,我会的,我还要去找卿胥他们,就先告辞了。” 第十章 教科书上线 月华如水,桂香四溢,纵是人命消弭,血光四起,这月色依然皎白灿烂。 小时候姑姑经常外出打猎,北冥境又黑的早,有时漫漫长夜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 别的倒没什么,偏养成了怕黑的习惯,虽然此时月色皎洁,卿言还是颇为赖皮的抓着易辞的衣袖。 “你不好奇折桂对我说了什么吗?”两人走了一阵,见易辞没有动静,卿言忍不住问道。 易辞很给面子的接道:“你们说了什么?” 卿言一笑:“你猜?” 易辞转头望向路面不说话,卿言无趣,踢了踢街道上的小石子,半晌道:“她说……你叫停舟。” 易辞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起这个字?”卿言的好奇心向来旺盛。 “辞有离别之意,俗话说家为港口,舟舫停泊,许是为了提醒我回家吧。” 顿了顿,易辞看了眼卿言:“说到家……卿胥和卿云是来接你的,你知道吧。” 心里突然一滞,像是有浓浓团雾堵着,憋得慌,又像这团雾随时会散去,消失无踪迹,沉重又荒芜。 良久,卿言轻声答道:“我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姑姑这么着急让我回去的原因?” 易辞抬头看了眼暗黑苍穹上的一轮孤月,缓缓道:“你今年十六了吧?” 卿言不明所以:“……嗯” 当年清羽族算出她是灾祸煞星,需要送往灵力充沛且纯净的北冥境静养。 以北冥境的先天灵气助她解星,破了这诡异的命格,待她长到十六岁时命格已改便可接回清羽族。 可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姑姑为何不和她一起走? 说起来,她只知道姑姑是清羽族大祭司的妹妹,至于姑姑在清羽族究竟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一无所知。 北冥境地处偏远,气候寒冷,姑姑为何要一个人留在那里? 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易辞淡淡道:“申姑娘只是委托我带你回清羽,至于原因……我不知道,雇主的事怎么会告诉我?” 他还是这样,卿言皱眉,又问道:“那,姑姑会不会有危险?” 易辞继续往前走:“申姑娘灵力高强,有什么事?你该担心你自己,做事太莽撞了。知道使用''烛风''后会怎么样,就不要轻易使用,你就不怕晕倒了发生点什么事?这不是北冥境得有点防范之心,不要把人都想的太好。” 这人一会儿温柔贴心,对你关怀备至,教你为人处世。 一会儿又冷漠疏离,与你划清界限,时刻提醒你不要与他太亲近。 卿言确实不懂他。 他和清羽族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她一无所知,甚至他到底是谁,她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只言片语。 有时候,她感觉她离他很近,像是袖间清风触手可及。 有时候,他又像天际飘浮不定的云团,似有似无,似真似假,虚虚幻幻。 说起来,他为何来北冥境呢? 世人对北冥境知之甚少,民间传闻境内凶险万分,周围又有灵阵和灵兽镇守,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千百年来能进入北冥境的人少之又少,他不顾危险进入北冥境内仅仅是为了采摘岩高兰吗?又为何恰恰在此时出现? 在易辞出现的前几天,姑姑还在劝她回清羽族,几日后他就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 况且看他与清羽族的复杂关系,怎么会轻易就同意带她回清羽族? 苍鹭阁……夜凌族……母亲…… 那个穿斗篷的黑衣人似乎对易辞有很大敌意。 无论在折桂面前多么的不在乎,可毕竟是关于他,她怎么会毫无所动? 月光洒落一地,树影绰绰,卿言怀着心事,默默无言。 须臾,想到卿胥和卿云不知所踪,生死未卜,道:“我要去找卿胥和卿云,你要是不方便见他们的话就先回客栈吧。” 易辞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起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眸子一亮,“你知道?” 说话间,暗黑的夜色里出现了一抹光亮,在空中悠悠飘来落在易辞掌心。 卿言凑近看,惊讶道:“这是……梨花?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梨花?” 话音刚落,那朵梨花幻化成一张白色的信纸,散发着淡淡的梨花清香。 易辞道:“姬颜找到他们了,我们过去吧。” ……他叫她从来都是叫全名的。 许是没有找到花妖,卿胥和卿云回到了相思河畔。 河岸的尸体被官府收放在一处,方才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河岸此时变的孤寂阴冷,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卿胥和卿云在检查尸体,看起来没什么事。 佴姬颜在和府衙大人说话,看见易辞便辞了府衙大人过来问安。 “公子,问过了,桃花镇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易辞颔首:“我知道了。” 府衙大人方才亲眼目睹血案的发生,又被佴姬颜所救,见她对易辞毕恭毕敬,又看易辞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惧意的样子便料定易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连忙热切的过来抱大腿:“大仙救命啊,那妖怪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出现,还请大仙除了那妖怪,救全镇百姓一命,小官代表桃花镇感谢您了。” “你这厮方才对我们也是这样说的,怎么见一个求一个,不相信我们吗?”卿云听见声响,当下不乐意了。 三大古族存于世间,又隐于尘世,对待寻常百姓和达官贵人都是一样的态度,没有凡尘那般严森的等级规矩。 府衙大人干笑:“哪里,哪里,小公子说的哪里话。” 卿云还想继续说,被卿言打断:“花妖已经解决了,不必担心。” “阿言,你没事吧?”卿胥看见她一如既往的关怀。 不可否认,她心里是很担忧卿胥和卿云的,但是见到了人又不知道说什么,便仍不甚热切的回答:“没事,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卿胥隐了失落的神色回道:“这些尸体和柳府的不太一样,身上虽然有反噬咒,但尸身保存完好,像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凶手不是同一个。 想到了什么,卿言看向府衙大人:“大人,府衙内是否有一个肤色黢黑的捕快?” 府衙大人想了想道:“捕快常年办案,火里来雨里去风吹日晒的,肤色都挺黑的,不过……要说最黑的应属李强了。” 易辞皱眉:“李强?” “是啊,他是衙门的捕头,在衙门里好多年了,勤勤恳恳,办案无数。”府衙大人不解,又问道,“大仙问他做什么?” 发觉不对劲,卿言问道:“他人呢?” 府衙大人这才发现人不见了,叫了一个捕快来答话:“李捕头‘下神’的时候还在,花妖杀人后人就不见了。” 卿言和易辞对视一眼。 卿言:“李强平时为人如何?” “李捕头为人挺热忱的,待人也真诚,不过……”捕快顿了一下继续道,“最近这段时间有点奇怪,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 “怎么说?” “他变的有点孤僻,也有些狠戾,我们这段时间都有点怕他。” 卿言略略沉吟,小声问易辞:“玉娘一缕鬼魂可以附在花妖折桂身上,那有什么可以附身在人类身上吗?” 易辞比她高很多,为了方便说话,将头偏了一些才听清她说话,他身上的梨花香近在咫尺,卿言脸有些红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些。 易辞眉头微皱,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冷冷道:“还有魔。” 魔,卿言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书籍记载,传闻这世间存在许多生灵,不同生灵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存在着泾渭分明的界线。 像九重天的神仙,浑沌之地的妖魔,黄泉河畔的鬼怪还有人类居住的凡尘人间。 神仙、妖魔和鬼怪之间一般不会闯入对方的领界,但人类渺小软弱,人间没有保护的屏障,所以人间鱼龙混杂,什么妖魔鬼怪都混迹其中。 神仙高居九重天之上,守护人间,庇佑世人,保护世人不受妖魔侵扰。千百年来,各生灵也能在人间和平共处。 只是三百年前世间发生了一件轰动六界的大事…… 此后,神明就很少插手人间事,妖魔鬼怪之流肆无忌惮残害人类,致使妖魔纷扰,战争不断,人间大乱绵延数百年。 幸神明有情,在离开人间之前为人类留下了三道神力以让世人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三位继承神力的人便是三大古族的首位族主。 三百年来,三大古族隐匿在人群之中,守护人间,保护世人。 妖魔鬼怪妖法乱世,人心错综复杂,三大古族有很多事也无能为力…… 妖由生灵所化无法附身于人,鬼魂和魔却可以附与人身,借人类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这么说,李强可能是被魔附身了——那个穿斗篷的魔。 正思衬间,耳边传来一声惊呼:“这是什么?” 只见尸体渐渐化为一滩血水,升起浓浓的黑雾笼罩了相思河。 “煞气!快躲开!” 卿胥和卿云习惯保护别人,见煞气出现二话不说直接挡在众人面前。 卿言把二人拉开拿起“烛风”放在唇边,还未吹响被易辞拽住手臂压下:“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吗?” “可……” 不是她骄傲自大,而是在场的人中除了易辞,她真的想不出还有谁能挡住煞气。 而且……易辞和那位斗篷之人之间似乎有什么故事,她不知道他是否可以出手,是否会出手。 第十一章 花前月下 易辞冷着脸把卿言放在佴姬颜身旁,眼睛看着她对佴姬颜道:“看着她。” 霎时间,金舆戒红光大作与煞气正面相撞。 河中鱼跃出水面四散奔逃,有些逃得慢的露出白色的肚皮仰面飘在河面之上,被强大的力量震的血肉纷飞。 狂风大作,彩带,灯笼,花瓣被大风卷起,在空中乱作一团。 卿胥和卿云结了法阵将众人护在法阵之内。 在煞气和金舆戒力量震慑之下,法阵不断出现裂缝,岌岌可危,若是煞气没有祛除法阵维持不了多久。 易辞已经尽力控制力量降低伤害,但这次的煞气不知比柳府那点微薄的黑雾强大多少,两者相击不免伤害无辜。 这样下去不行,卿言拿出“烛风”跑出法阵,利用“烛风”的灵力加固了法阵。 立刻转身跑向易辞身后,边跑边嘱咐:“桃花镇的人麻烦你们保护了,我去帮他。” 箫声婉转,似流水缓缓流过带着桂花清香,皎洁月色,又似夏间清风轻轻拂过耳畔般温柔动听,闲适温和。 像是哭闹的孩童听见了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煞气在箫声响起之时稍作温和,不再那么狂躁不安。 易辞不再束手束脚,心念一动,金舆戒红光更甚攻向将煞气,红黑相击化为尘烟消散于空中。 易辞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愠怒的看着卿言,她心里有些没有底气,轻声讨好他:“不愧是安眠曲啊,煞气都没那么凶神恶煞了,你看它都乖乖逃跑了。” 他面色冷峻的向她走过来,卿言觉得方才的煞气都没他的脸色可怕。 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是小声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易辞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她,眼神深邃似有怒意翻涌。 卿言嗫喏道:“笑一笑才好看啊,你别生气,冷着脸就不好……嗯?” 忽然看见相思河对岸一道黑影闪过,脱口而出,“是那个穿斗蓬的人!” 闻言易辞转身看去,那黑影跑的飞快转瞬即逝,快的像是幻觉,易辞又转过身看她,眼中怒意更甚。 卿言以为易辞是觉得自己骗他才生气,立刻辩解道:“我没有骗你,方才真的……” “你……卿言!” 她晕倒前唯一的念头是: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此时晕倒了,不用受到他的责备,她晕的可真是时候。 醒来的时候已是寅时,窗户没有关严,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晨光闯进了屋内,染了满地的白霜。 睡了一觉昏沉未减,脑袋反倒更晕了,她这是什么命,一天居然晕倒了两次,也是没谁了。 屋里只有她和卿胥两个人,卿胥歇在旁边的小塌上,眉头紧蹙。 卿言支撑着身子起来拿了一床被子给卿胥盖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卿胥的脸。 卿胥和卿云眉眼间依稀有些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想起卿胥对自己的关怀,卿言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半晌轻轻开口:“谢谢了。” 她是渴了才醒的,看了看桌上的茶杯,空无一物,无奈躺回床上,却是渴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半晌,卿言披了外衣开门,迎面撞上一人愣在原地:“你怎么……” 易辞脸色依旧不好,看见她出来,微错愕后冷冰冰的问她:“怎么起来了?” 也不知为何,卿言有种自己做错事的错觉,低头小声道:“……我口渴。” “……” 事实上,使用“烛风”非常消耗精力,她现在不仅渴,还饿的厉害,能挣扎起来走路全靠着易辞传给她的灵力吊着。 “你……”卿言正低下头思索如何尴尬不失礼貌的下楼找吃的,人已经被易辞揽腰抱起来朝楼下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状态下被他抱,卿言脸色涨红像是相思河中的红色莲灯,小声抗议:“……会有人看到。” 感受到他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气息喷洒在耳侧,只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原来你只担心这个吗?” “……” 寅时的客栈内空无一人,易辞抱着她摸到厨房将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对着锅盆翻翻找找。 卿言不解:“你在找什么?” 易辞不停手中翻找的动作,边找边回她:“昨夜中秋,应该留的有月团。” 原来是给她找吃的啊,心里一阵暖流静静淌过,笑着回道:“我不是很饿,天快亮了,我们在这儿被掌柜看到说不定会被误会是小偷。” 易辞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已经打好招呼了。” “哦。” 他没有否认是为了她。 找了半天,又环顾一周空空的厨房,两人终于意识到这里着实没有月团,案板上倒是放的有面粉,馅料之类的食材。 心念一动,卿言半开玩笑道:“你会做月团吗?要不我们自己动手做?” 易辞微顿在原地,似乎在犹豫,卿言笑着继续说道:“放心,无论你做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一定把它吃完。” 看起来他的确没有做过,笨手笨脚的,面粉撒了一地,面团被揉成扭曲的一团,说不出来像什么东西。 卿言也不说话,走到易辞身旁默默看着他明显生疏的动作浅浅的笑。 他的发丝不小心沾了面粉,雪白的面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梨花似的霜雪。 眼光自发丝移到脸上,划过长长的睫毛,硬挺的鼻子,落在薄唇之上。 她记得,他的嘴唇很软,带着温热的混杂着梨花香的气息。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小心看的痴了。 “脸怎么红了,还难受?” 易辞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之上,探测她的体温,卿言反应过来脸颊更红:“没,没事。” 似是察觉到不妥,易辞将手收了回去继续揉面团:“想吃什么馅儿?” 想了想,答道:“花?” “什么花?中秋……桂花?” 桂花……卿言想起折桂和玉娘她们,不免心生惆怅。 易辞这人脑袋转的很快,聪明绝世,偏偏在情感方面不够细腻,见卿言沉默不言以为是她不喜欢,又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梨花!”卿言未经思考脱口而出,说完有些尴尬的捻了捻手指。 易辞闻言手中动作微顿了一下,眼中翻涌着看不懂的情绪,然后嘴角微微仰起:“嗯。” 顿了顿,又说了句,“挺好的。” 客栈庭院中种了一树桂花,清风一过,香味就飘进屋里来,花香醉人。 卿言顺手捡起了落在案板上的一瓣桂花,道:“你呢?” “什么?” “你喜欢什么花?” “……雪花吧。” 卿言嘴角蔓延开甜甜的笑意:“……哦。” 两人在厨房待了很久,待黎明破晓,晨光洒进桌案,易辞的月团总算出炉了。 卿言看着面前的月团,一时无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这一团团乱七八槽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易辞轻咳了一声,道:“方才不是饿了吗?” “嗯……我,尝尝。” 卿言艰难的用手拿起一团“月团”,看了一眼易辞,他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眼睛中却有一丝丝从未有过的期待眼神,卿言心里一动就将月团塞到了嘴里。 是什么感受呢?像是喝了一口黄连熬的药汤,又像是吃了一口青苦瓜,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嘴里一阵阵泛苦。 比她姑姑之前为了给她养身子熬得十全大药汤都苦数倍,卿言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至于脸色扭曲。 “你这是什么表情?”易辞看她微微有些抽动的嘴角,眉头微皱。 咽下苦的要死的月团,卿言强颜欢笑:“嗯,还可以。” “还有豆沙馅儿的,你不是爱吃甜的吗?”似乎是受到了鼓舞,易辞继续推销着自己的月团。 “……好。” 卿言重新拿起一块儿造型奇特的月团送入嘴里,嗯……不苦了,但,这不是豆沙馅儿的吗?为什么这么咸…… 视线定在案板旁的陶瓷罐,里面盛了满满的白色调料,卿言指了指那青色罐子:“你是放了那个吗?” 易辞点了点头:“嗯,多放了点糖。” 大哥,谁给你说那是糖的啊,那分明是盐好吗? 拜易辞所赐,卿言又在床上躺了一天,因为肚子不舒服。 晚上易辞端了一盘点心进来看她,脸色有点奇怪:“饿了一天,吃点儿东西吧。” “嗯,他们呢?”卿言坐起来靠在床上看着易辞手中的点心,心里有那么一点忐忑。 易辞坐到床边:“协助官府处理血案的事了。” 说完,拿起一块儿桂花糕,面色复杂的开口:“店里做的,吃点儿?” 卿言接过来吃了,清新爽甜,口齿留香,这才叫点心啊。 易辞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卿言想了想,准备好了措辞:“其实你做的月团挺好吃的,独有一番风味,火候可能有一点点过,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 听了卿言的话易辞的脸色更差了。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胃口不好,改天,改天你再做一次,我一定吃完。” 桂花糕在嘴里还没有吃完,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 易辞眼神晦暗不明,将剩下的桂花糕放到桌上,重新看向卿言,沉声道:“不会了。” 第十二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是这次被打击了自信心吗? 卿言哄他:“你做的真的挺好的,第一次做嘛,这样已经不错了,我第一次学做菜的时候差点把屋子烧了,把姑姑气的不得了,罚我抄了好几遍《食珍录》、《食经》、《庖厨必知常识》之类的书籍呢。” 易辞冷哼了一句:“做个饭都能放火,你厉害。” “怎么是放火呢?完全不一样好吗?你这是诬陷。”卿言笑着辩驳。 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街头卖艺的呼喊喝彩声,烧饼摊李掌柜与包子铺王大妈的对骂声。 两人在吵吵嚷嚷的声响中沉默了一阵。 “各人喜好不同,每种事物也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喜欢烧饼和喜欢包子哪有什么冲突,李掌柜和王大妈每天为了两人谁卖的多,谁家的更好吃吵架也是不必。” 易辞没有接话,卿言突然有点不安,问道:“出什么事了?是‘李强’出现了吗?” “不是,他消失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卿言不安感更甚,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手抓紧了被子,问他:“你怎么了?”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眼神深邃,似有一层缥缈厚重的云层遮挡,模糊不清,不知在想什么。 久到卿言想再次问他的时候,他神色恢复如常,嘴角挂了一抹浅笑道:“‘李强’和折桂的话没有让你产生怀疑吗?” 卿言心沉了一下,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夜凌族少主易辞,字停舟,心狠手辣,为人狠戾…… 魔……清羽族…… 疑问自然是有,她一直都想知道他的事,他一直不愿意说,如今是想告诉她了吗,可她突然不想知道了:“你想说什么?” 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易辞看着她,慢慢俯身,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嘴角带着笑意。 他的眼睛里没有狠戾,没有柔情,有的只有淡然,冷漠的淡然。 “他们说的,是真的。” “我屠尽了苍鹭阁,毁了自己母亲的遗体,我还杀了很多人,妖,魔……毫不留情,毫无……悔意。” 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一字一句轻的不能再轻,却似千金重重砸在卿言的心口上,压着心口往下沉。 说话的热气灼烧了她的耳朵,她却感觉到了一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渐渐蔓延全身。 “怎么突然说这个?”手下的被子被她捏的变了形,褶皱自指缝中漏出。 易辞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怕吗?” 他的眼睛无波无澜,睫毛在脸上留下一道暗影,像是苍穹星河般灿烂夺目又静若深海。 怕?怕什么?怕他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吗?还是怕他伤害她? 是的,她怕,她怕他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无法解脱,她怕他在黑暗里找不到温暖的光亮,怕他堕入无间沉入深渊, 她怕……怕自己没有办法陪着他。 半晌,卿言抬头静静的看着他,声音很轻的问他:“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没有为什么,想杀就杀了。” 易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饮着,似是在诉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你杀的都是为非作歹,作恶人间的人或妖魔。” 易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自嘲的笑了笑:“杀人哪管这些,杀了就是杀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残害无辜?” 手中的被子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卿言深吸了一口气,道:“苍鹭阁……是怎么回事?” 易辞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嗤笑道:“怎么说呢?他们要盗窃我母亲的遗物,还试图对我母亲的遗体不敬,我一怒之下就把他们杀了……这样的理由,你可以接受吗?” 其实关于易辞,她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她知道他出身三大古族之一的夜凌族,是天资聪颖的族中少主。 同时又是个不受宠的儿子,自小便受尽了冷嘲热讽,见惯了世人丑陋不堪的嘴脸。 他有着玉树临风的外貌,令人叹为观止的才华,风姿卓绝的身姿。 十五岁时便名动天下,用一把逝水剑沾尽了天下妖魔的鲜血,双足踏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的剑下亡魂。 但她认识的他,是一个初次见面会向她伸出双手,对她微笑的易辞。 是一个嘴巴毒舌却会温柔关心人的易辞,是一个会为她做月团,带她荷灯祈愿的易辞。 “我信。”卿言看着他,眼神坚定,“不过,你能告诉我煞气是怎么回事吗?” 易辞眉头微挑,笑着看她:“哦,你知道?” “第一次见面就感受到了,你身上有煞气。” 煞气几百年都没有在人间出现过,最近却频频出现,而且煞气只能从死人身上召出。 活人沾染了煞气一定会神志不清,被煞气主导神智,变的无情无义,成为煞气的傀儡。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沾染到了煞气,但二人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他头脑清醒不像是被煞气控制的样子。 “怎么,你以为我和''李强''是一伙的吗?” “不是,你对他恨意那么大,不会是一伙的。” 易辞向她走过来,低头和她平视,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已经找到''李强''了,但我把他放跑了……” 卿言有些惊讶:“什么?” “你还能这么肯定吗?”他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的摩擦她的手背,温柔的劝她,“别抓了,都被你弄皱了。” 卿言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你和清羽族之间发生了什么?” “与你无关。”听到清羽族易辞的笑意收了回去,眼角露出一抹恨意转瞬即逝,嘴角又挂上一抹浅笑。 她的心跳的很快,像是雨中浮萍找不到依靠般惊惶不定,语气有些急的问他:“怎么与我无关?我也是……清羽族啊。” 易辞转身背着她,看不见他的情绪,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波澜的响起:“你没必要知道。” “你……” 卿言想继续问他却突然间被他捂住了嘴巴,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唇,另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强硬的箍着她。 她不解的抬头看他,只见他摇了摇头,眼睛中充满了警惕的光亮。 “外面有人,我感受到杀气了。” 什么? 卿言静下心听外面的声响,只有窗外的风吹林叶,雨打窗檐的声音。 外面下雨了。 易辞刚放开她,窗户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几个黑衣人携着窗外的风雨闯入屋内,带来了一阵寒凉。 “你们是谁?” 卿言方问出口,黑衣人手中已经凝聚了一团墨色的幽光向她攻来,她下意识就想拿出“烛风”抵挡,又放下手。 他今晚一直说些她不喜欢听的话,是想让她畏惧他,想和她划清界限吗? 幽光带着寒冷的秋夜寒气直向她冲来,她的发丝被凌厉的灵力震的飞扬,眼睛里却毫无惧意,静静的等着。 幽光距她一丈…… 一尺…… 接近一寸,几乎就要碰到颤动的睫毛…… 卿言的心慢慢往下沉,慢慢闭上眼,感觉自己渐渐坠入深渊,冰冷刺骨。 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第三次使用“烛风”…… 她似乎看到了黑衣人眼中即将得手时的得意精光…… 风静止了,雨声不见了,狂乱心跳声安定下来了,她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千钧一发之际,身侧红光爆起挡了那团墨色的幽光,将黑衣人震开一击毙命。 她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转身,易辞已经出剑与黑衣人打起来,刀光剑影之中,一抹金色映入眼帘。 心中一动,忙喊道:“别杀,留活口!” 声音未落,最后一个黑衣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易辞的剑术很好,这个人死前都未发出一个声响。 易辞收了剑转过身注视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隐隐有些怒意初消:“心软了?还是害怕了?” 卿言静静望着面前的人,他的剑很快,打完后剑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躺了一地的尸首,这会儿才有血迹汩汩流到地板上,染红了她的视线。 他方才是用剑先把他们凌迟,最后再一剑封喉,每一具尸首身上恐怕都有几百道剑伤。 她知道他的能力,若是想杀这些人根本不需要用剑,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告诉她他有多么残忍,有多么麻木不仁,有多么不再乎她的感受。 卿言笑了笑,看着有些凄凉:“这些刺客是清羽族派来的,我看到了黑衣下的金色云纹衣袍,你也看到了,是吗?” 易辞没有说话,低头将剑用布擦了擦收回去,双手捏了个诀,尸首便化作了一缕青烟,地上干净无痕。 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没有看她一眼。 “易辞,你明知道清羽族有人要害我,为什么还要让我回去?” “那是你的家,别忘了,你也姓卿。”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敲打着窗沿嗒嗒直响,卿言走过去关上了窗子,背对着他站着。 客栈庭院里那棵桂花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别白白折了树枝,空落一地凌乱的花朵碾在泥土里。 “你做的月团一点都不好吃,又干又硬,又苦又咸,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我一点都不想再吃你做的东西了。” 身后没有声音,他们之间好像经常会有这样的沉默。 半晌,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们快回来了,你回清羽吧。” 然后,门吱呀的开了,又吱呀的关上了。 第十三章 走走走的一天 卿言重新打开窗,看着外面苍凉的夜色,大雨滂沱而下,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 雨水没有了木窗的遮挡肆意地闯入屋内,打在卿言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于地,在地上留下暗色的阴影。 真冷啊,她想。 直到次日清晨,卿胥和卿云才忙完回来。 卿胥刚走入客栈庭院,就看见卿言拿了手帕正弯着腰拾捡地上洒落了一地的桂花。 “好些了吗?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卿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亲切的关怀。 卿言将花放在手帕里折好,露出一个潋滟的笑意:“我没事。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见她脸色红润应是无碍,卿胥放下心没有多想:“府衙大人已经知道玉娘和‘李强’的事了,他毕竟是个普通人,遇到妖魔也毫无办法,就让尸首入土为安,给每户一些银子当作安抚了。” 卿言点点头:“李员外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那些受他牵连而死的无辜乡民。” “说起来,昨日‘李强’又出现了,慕公子和佴姑娘去追他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眼神微黯,卿言望着被昨夜风雨折磨的岌岌可危的桂花树,轻声开口:“他走了。” “走了?”卿胥惊讶的看着她,“‘李强’抓到了吗?” “没有。” 他昨夜那般决绝,会不会和“李强”有关? “你没事吧?”卿胥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她。 收回思绪,卿言淡然一笑:“我有什么事?” 想到昨夜那些清羽族派来的黑衣人,卿言看向卿胥:“昨夜,客栈进了刺客。” “什么?”卿胥很震惊,“怎么会有刺客?” 看卿胥的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卿言又看回桂花树,淡淡开口:“也可能只是普通的窃贼吧,被发现就逃了。” 秋风瑟瑟,吹落树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秋花,远处的树叶已经开始枯黄,在风中摇曳。 卿言捡起刚吹落于地的一朵花瓣,叹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春日,这桃花镇定是一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象。” “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那里有灼灼的十里桃花,有似雪的片片梨花,有金黄的银杏铺满蜿蜒的山路,你想去吗?” 卿胥微笑的看着她:“阿言,回家吧。” 卿言怔愣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猜到了啊。” 卿胥指了指卿言腰间的“烛风”:“这可不是一般的箫,想不认出来都难啊。” 果然啊,该来的总会来的,逃不过去。 也罢,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清羽族吗,管他是豺狼虎穴还是无间深渊,去就去了。 她就不信了,她有智商,有美貌,有才华,有……武力,还能受什么委屈不成? 痴缠于情爱风月有什么好的,她一心搞事业去! 清羽族位处巴蜀,路途遥远。 这一路上卿言见到了太多流离失所饥不果腹的百姓。 见到了穷凶极恶的恶霸拦路抢劫,强抢妇女。 见到了妖魔的蠢蠢欲动,作恶人间,这世间果真如易辞所说,民不聊生,混乱不堪。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有点不解…… 卿言问向身旁的卿胥:“人与妖魔能力悬殊,为何……为何如此收敛?这不符合妖魔的嗜杀凶残的天性。” 卿胥犹豫了一下开口:“……因为夜凌族。当今天下最繁荣的地区当属中原一带,所以妖魔也多在中原一带活动,夜凌族天降武脉,极善武法,其一些族人的能力比之妖魔也不遑多让,几百年来,妖魔在他们手中吃过不少亏,故虽位处西戎,却也能对中原的妖魔有所震慑,况且……” 卿言笑了笑:“妖魔多在中原一带活动,除了中原之地繁华,想是惧怕夜凌族之武脉力量才不敢去西戎留在中原的吧?” 夜凌族其他人她没见过,不过仅看一个易辞也能看出来夜凌族人有多善武了。 顿了顿,又问道:“况且什么?” 卿胥表情有一点奇怪,还是回答了:“况且夜凌族少主易停舟十五岁时便出来行走江湖,经常混迹在中原一带,在他手中栽了跟头,吃了大亏的妖魔数不胜数。” 易停舟,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卿言试探地问:“夜凌族这么厉害,有没有和清羽族打过架?” 难不成夜凌族和清羽族之间有什么宿仇不成? 卿胥难得脸上出现了一抹忧色,很快又化为温柔的神色:“你身体还很虚弱,这里距清羽族还有一段距离呢,休息会儿吧。” “……嗯” 三人在路上行了十几日,马车颠颠簸簸把人晃得头晕眼花。 “不行,不行了,我,我难受,停车!” 卿言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实在受不了了,脑袋晕晕乎乎的,口中不停泛酸,想吐又吐不出来,这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卿胥自小修习道法,不管去哪里从来都是御剑而行,也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马车。 自己也是晕晕乎乎不舒服,脸色有些惨白,看到卿言还是下车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样?” “我……” “哼,怎么那么弱?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是我的妹妹,丢人!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御剑回去了,现在都已经舒舒服服的泡完澡围着火炉吃古董羹了。” 卿云也下了车,不过不是为了关心她,而是要在旁嘲讽她。 还未等她说什么,卿云就扶住了卿胥,关怀道:“阿姐,你怎么样?” 卿胥看着卿云:“无碍,阿言没有灵力,身子还有些虚弱,此时怎能御剑而行?阿云,你是哥哥,就要有兄长的样子。” 卿云被骂,又是当着卿言的面被骂,当下心里就不高兴了,脸上恶狠狠的:“阿姐,你怎么那么确定她是卿言,她说是你就信了?不怕她是骗子吗?我看我们就不应该巴巴跑去北冥境接她,你看她那样子分明就是不乐意跟我们回去。” “卿云!注意你的措辞。“卿胥是真的有点生气,说话带着些怒意。 顿了顿,义正言辞的对着卿云道,“这世间除了阿言没有人可以驱使‘烛风’。” “阿姐,你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 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居然因为卿胥的一句责骂而眼泛泪光,卿言内心一阵无奈,轻叹了口气:“这离清羽族还远吗?” 卿胥摸了摸卿云的头以作安抚,听到卿言的问话,指了指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那就是苍峄山,咱们就住在山里,从这里往前走有一个豆谷村,穿过豆谷村就可以进山了。我们去村里讨口水喝歇一歇再回去?” 住在山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卿言点点头:“我没问题。” 又偏头看了眼像受了伤的小狗一样有点可怜的卿云一眼,问道:“你呢?” 卿胥温柔的唤了他一句:“阿云?” 卿云的脸色终于和缓,点了点头。 得,她这所谓的哥哥还得顺毛捋一捋,卿言同情的看了一眼卿胥,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三人过了一条溪流,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了一座山神庙孤零零立在山头。 “苍峄山有山神?” 据她所知,九重天上无所不能的神明早就离开了这混乱的人间,如今关于神明的记载只有民间书里的寥寥数语了。 “几百年前可能有吧。这座山神庙有些年份了,这地方比较荒凉也就没人管它了。” 卿胥看着那座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山神庙,有些惋惜,“我小的时候它还没有现在这么荒凉,偶尔还有村民拜一拜的。” 卿言看了眼山神庙,梁架和支柱已经开始腐烂,匾额上山神庙几个字已经在数不尽的岁月里褪了色,都快看不出那是什么字了。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过:“几百年前,它也曾香火鼎盛过吧。” 无论繁华昌盛还是满目苍夷最终都会消失在岁月里,掩埋在飘摇的风雨里,消弭于时光的风沙之中。 卿胥拍了下她笑着说:“小小年纪怎得这么多愁善感?” 卿言扯了扯嘴角:“如今的天下看起来战争已经渐渐平息,百姓也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但妖魔仍在蠢蠢欲动,这表面的太平还能维持多久?” 三人继续向北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豆谷村的真容。 村子阡陌交通,种了些桑树竹林之类的植物,村舍后面的水田中种了很多稻谷。 田埂里有不少村民在收割稻草,也有在路上说说笑笑用担绳捆着稻谷挑着回来的,有脱粒扬稻谷的,还有孩童在晒谷场稻堆里捉迷藏,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卿言虽然一吹烛风就晕倒,身体有那么点虚弱,但完全不影响她的外貌。 一张脸蛋长的极好,眼神异常明亮,看上去倒有些弱柳扶风和姣花照水交映的味道,三人一路走过引得不少村民侧目。 卿胥和卿云常偷溜出来玩因此和村民相当熟稔,一路上都在和村民打招呼。 这边有和卿胥关系比较好的村民笑眯眯的问道:“胥姑娘,你身边这位长得像仙女似的小姑娘是谁呀?怎么从未见过?” 卿胥笑了笑:“王大娘,这是我妹妹。” 说完看了眼卿言,卿言对她点了点头,卿胥又补充道:“她叫卿言,言归于好的言。” 王大娘笑道:“好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第十四章 初次交锋(1) 卿胥的笑容静止了一下,卿言微笑着替她答:“我自小身子弱不怎么下山,今日是第一次出来玩。” 王大娘十分热情:“看你们这个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吧,走,到我家坐坐喝杯水歇歇。” 几人到王大娘家时,一女一孩童正在门前嬉闹,见他们走过来,小孩儿跳着就蹭了过来抱上了卿云的腿。 “云哥哥!捕鸟。” 王大娘想拉开他:“豆子,云哥哥很累别去闹他。” “无碍,豆子长高了。”卿云微笑摇了摇头,蹲下身抱起豆子,笑着摸了摸豆子的头。“走,捕鸟去。” 卿言看着外面和豆子玩的开心的卿云有点惊讶,这嘴里没一句好话,脾气又暴躁,说两句就红眼睛的人,竟然这么受小孩儿喜爱。 卿胥看出她的想法,笑道:“阿云只是有些贪玩任性,孩子心性罢了,心不坏。” 卿言收回视线,微微颔首,浅笑道:“嗯,我知道。” “两位喝水。”另一个和卿言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给两人端了水。 “谢谢。”卿胥介绍道,“这是王大娘的女儿小衣,是豆子的姐姐。” 卿言向她微笑颔了首:“你好,我是卿言。” 打完招呼小衣和卿胥聊起来,她不是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就自顾自的喝起水来,直到这会儿那股头晕眼花的感觉才消失,清凉甘甜的水入了口,立刻身心舒畅。 眼前突然出现一盘晶莹剔透的桑葚,亮着光泽引人垂涎。 王大娘很热情的招呼她:“这是咱自家种的桑葚,你尝尝。” 卿言接过来尝了一口,甜甜的果子带着大自然的清新,香甜的味道蔓延口腔:“挺好吃的,谢谢。” 王大娘坐在她旁边依旧笑眯眯的:“阿言今年多大了?” 卿言道:“十六了。” 王大娘听了笑得更加开心:“哟,和我家小衣年纪差不多呢,阿言喜欢吃米还是面?” 卿言想了想道:“米。” “我家豆子也爱吃米。”王大娘又问,“阿言有心上人了吗?” 卿言怔愣了一下,脸有点红:“我,我……” 卿胥在旁边插了话:“大娘,阿言还小呢,不急。” 王大娘皱了眉:“十六不小了,小衣都已经许配人家了。” 小衣闻言微皱了眉,脸色不是很好:“娘,我不嫁,我陪着您。” “胡说,姑娘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还能陪我一辈子吗?” 王大娘训斥了女儿又看向卿言,“阿言千万别学她,姑娘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才能有依靠,有人疼……” “阿言有没有想过嫁个什么样的郎君?” “听大娘一句劝,一定要找一个温柔体贴有担当又能靠得住的男人,这样才能好好过日子。”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要积极主动地去争取,不要等别人挑剩下了,不对,阿言这么好看,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对,阿言这么好看,找的郎君一定要面如冠玉,英俊潇洒,才智过人,风流倜傥……” “……” 卿言无奈的听着,不时点点头以表示自己在听着。 直至日薄西山,三人才婉拒了王大娘的晚饭邀请,准备回清羽,离开时王大娘还拉着卿言的手说:“阿言以后常来大娘这儿啊,大娘喜欢你,长得真是标志哟。” 卿言笑着点头离开,她还没有见过这般热情的人。 不过,他们在王大娘家待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豆子的爹爹,这让她有点疑惑,只是这是人家的私事,绝不能问。 “阿言,喜欢这里吗?”卿胥在旁笑着问她。 “这里挺好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若有一天天下各处皆是这般景象就太好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卿胥的问题,她知道,这里指的不是豆谷村而是豆谷村背后隐于苍峄山中的清羽族。 “妖魔未除,谈何盛世?”似乎是和豆子玩了会儿,卿云心情还不错,头一回没有挖苦她。 卿言道:“据我所知三大古族抵御妖魔为民造福,皆心系百姓,却是各自为营,互不干扰,为何不联起手来对抗妖魔?” 卿云没有说话,卿胥笑了笑:“世间事很复杂的,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 她哪里小了,都十六岁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想到这儿,她不禁回忆起和易辞在相思河畔的荷灯许愿,她写离人归乡,天下长安,易辞还笑话她来着。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啊,想什么呢,那个庖厨白痴有什么好想的?卿言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 卿胥发现她的不对劲,问道:“阿言,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发神经了呗,我都怀疑你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卿云恢复了讨人厌的本性。 卿言在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看着面前伸入云端的苍峄山腿脚就开始酸软,这要是爬上去两双腿还能要吗? “我总算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御剑了,这里根本不用设结界,一般人真的进不去。” 卿胥听到咧开嘴哈哈笑起来:“阿言啊。” 卿云也没忍住在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卿言有点尴尬,抿了抿嘴:“我说错什么了吗?” 卿胥收了笑,只是嘴角略微还有些抽动:“设置结界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用怕,你看。” 说完,卿胥抬起手立在胸前,大拇指、食指和小拇指紧紧相贴捏了个诀:“破风,阵开!” 语罢,面前出现了一道泛着金色幽光的结界,卿胥走过去回头叫她:“走吧。” 然后卿言亲眼看见卿胥穿过了结界消失不见。 卿云嘲笑的看了看她:“土包子。” 卿言没有理会他默默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姑姑那一句“破风,阵开。” 这是清羽族的传送法阵,每个人灵力的高低不同,传送的距离远近也不同。 姑姑也试着教过她,可惜她没有灵力怎么也学不会。 说起来,她还真是天资愚钝,无论是箫还是法阵都学的不堪入目。 穿过法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威严的类似宫殿的建筑,琉璃金瓦,朱门白墙。 大殿四周长着两棵参天巨树,将金碧辉煌的庙宇掩在茂密的林叶之下。 正前方门上匾额上书“清羽”二字。 “清羽”二字倒是素雅,只是这建筑未免太过张扬,奢侈的过分,完全不像“古族”的样子,倒像是城镇里某些家财万贯的高门大户。 真应该来一场大火好好洗洗这奢靡之风。 虽处于深山,却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怪不得这里的人都爱穿金色衣袍,像门下站着的两个守门人此刻都正穿着金色衣袍在打量她。 卿言对两个守门人视而不见,他们想看就看吧,总不能上去打一顿。 然后她看见卿胥站在朱门前笑着向她伸手:“欢迎回家。” 卿云早就不等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卿胥带着她踏过门槛,穿过长长的红色走廊,走过绚烂多彩的花园,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堂内。 堂上有一男一女坐在镂空雕花的紫檀木椅上,男人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五官立体,线条分明,曾经定是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郎,见到卿言进来微微睁大了眼睛,眼波微动,藏着她不懂的情绪。 不是惊喜,不是忧伤,不是厌恶,又仿佛有着喜欢,有着悔意,有着逃避,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这个人名为卿兮,是清羽族族主,也是她十六年来未曾见过面的父亲。 此刻见到他,卿言心里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恨,没有爱,没有尊敬,什么也没有。 他对她而言太过陌生,比起他,她更愿意和豆谷村的王大娘亲近。 旁边的女子一袭紫纱裙,衬的身材玲珑有致,看着虽有些年纪了,却依旧是美艳夺目,看到她进来慈爱的笑着看她。 姑姑说过,父亲有一位二夫人,长的那叫一个端丽冠绝,真真儿是一个艳色绝世的绝世美人,因闺名雪字,被人称为雪夫人。 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艳佳人。 雪夫人微笑的看着卿言,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只是她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仿佛那眼睛里藏着麦芒针尖,随时要把她扎的千疮百孔,鲜血横生。 堂下两侧各坐了一位年长的长老,左侧的长老从她进来就凶巴巴的瞪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他的身上还真的有针,就在头发上插着,那是一个和绣花针模样很像的银簪子。 这簪子的头那么细他也不怕误伤到自己吗?还是说随时准备用这簪子扎别人? 右侧的长老年纪更大些,头发都有些白了,此刻用手抚摸着他的白胡子静静的看她,很平淡的眼神。 卿言对他最有好感,所以对他笑了笑。 白胡子长老看见她笑微愣了下,回了她一个点头示意的动作。 侍女们皆站立在椅后,不时添茶倒水。 他们还真的挺会享受的,也不知道是他们中是哪一位想杀她,或者是哪几位要杀她,她现在还真看不出来。 卿胥上前向众人微福身行礼:“父亲安好,娘亲安好,各位长老安好。” 卿言愣了愣,没有动。 第十五章 初次交锋(2) 卿胥悄悄拉了拉她胳膊,小声说:“阿言,行礼。” 卿言还是没有动就站在那里,身姿笔直笔直的,像一棵孤傲的老松树。 堂内静默了片刻,被卿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回来就好,这些年苦了你了,终于回家了,爹不用再担忧你是否安好,有没有穿暖,能不能吃好了。” 卿言垂了垂眼,这人的言语间包含着诚恳亲切的感情,可话里有几分真心谁都知道。 这里是清羽族,堂上坐着的不仅是和她有着那么点血缘关系的人,也是比她年长的长辈,她不能这么没有修养,就微福福了身:“多谢挂怀。这些年有姑姑照顾我,我过得很好。”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了卿兮,他顿了顿,开口,“你也别怪为父,当年……为父也是有苦衷的。” 她倒是没有料到卿兮会这么直接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我不怪你?这未免有点违心,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心里对这位父亲是有那么一点怨意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把她丢在北冥境不管不顾,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她依稀知晓当年母亲与卿兮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是剑拔弩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不睦了很多年。 若只是夫妻生活不睦便罢了,这也是缘分使然,别无他法,她却听说母亲当年的死似乎与卿兮有关,若真相真的如此,那她……那她该如何? 此时,身旁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呦,夫君真是好福气,你瞧瞧小姑娘的脸蛋儿,肌肤胜雪,唇红齿白,气质脱尘出俗,真真儿是一个美人坯子。” 卿言顺着笑声看过去,看到雪夫人嫣然笑着摸了摸卿兮的手,看着卿兮的眼神柔软似水,泛着点点荧光,把卿兮哄得开怀一笑。 眼睛都不看她怎么看出来她是美人胚子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她有偏见还是怎么,她总觉得这个雪夫人不太像一个家族的当家主母,倒更像是话本里描述的……风尘女子。 她没有觉得当家主母一定要像世人眼中所说的贤惠持家,知书识礼那般,也没有看不起那些流落风尘的女子,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雪夫人有点怪怪的。 是妖吗?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卿言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这样想,这可是清羽族啊,当今天下人类与妖魔势如水火,身为抗妖主力之一的清羽族怎么会让一个妖来当主母? 况且她没有感觉到雪夫人身上有妖气,卿胥和卿云也确确实实是人类没错。 “娘亲真是偏心,我在您身边这么久了,也不曾听您夸我一句。”卿胥语气娇俏,边说话边牵起卿言的手,“好妹妹,我是你的阿姐,以后,姐姐会照顾你的。” 卿言愣了愣,对着卿胥笑了笑:“我知道了。” 雪夫人听见女儿的声音转眼看过来:“是啊阿言,你不要觉得拘谨,就把这里当成……你如今回家了,胥儿和娘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卿言扯了抹微笑,一字一句的回答:“是,我回来了,一定会好好的待在家里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多谢夫人。” 雪夫人没有计较那声夫人,笑道:“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指了指头戴银针的长老:“这是青松长老。” 又指了指白胡子长老:“这是匡野长老。” 既来之,则安之,不对,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卿言向两位长老行了礼。 匡野长老依然是对她点头示意。 而另一位…… 斜眼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三小姐真是像极了昔日的桑夫人,生的这样好看。倒不愧对灾祸煞星的名声,长的花容月貌,不知道又会给清羽带来什么灾祸。” 桑夫人便是卿言素未谋面的母亲,原是卿兮明媒正娶的夫人,奈何缘薄福浅,嫁人好几年后才有了卿言,却又在她满月时不幸离世。 她出生时天有异象,当时的大祭司推演星象后,找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她送往北冥境,等长到十六岁时再回来清羽,便可逢凶化吉。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瞬间降到冰冷,寂静无声。 卿言无奈的看了一眼青松,这长老是处在云端太久不懂人情了吗? 下一刻,卿兮神色微怒:“青松!注意你的言辞!” 青松不置可否,冷笑一声看向卿兮:“我说错了吗?除了北冥境,人间三百年都没有见过雪,她出生时却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的雪,把苍峄山都下成了雪山,这还不是灾祸煞星?” 什么?她从小看着雪长大的,人间竟三百年没有见过雪了吗?那这些年呢? 卿言看向卿胥:“近些年……?” 卿胥摇了摇头:“青松长老,这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因此就说阿言,说阿言是灾祸煞星,这对她不公平。” 青松哼了一声继续道:“这可是当年申长枫大祭司亲自推演得出的,申长枫的推演结果什么时候错过,还能有假?” 申长枫的名字她不陌生,他是她姑姑申叶儿的长兄,当年占卜结果出来后,其他人是想把她杀了以绝后患的,是申长枫力排众议护了她的性命。 “够了!申长枫背叛清羽,私自刺杀易渊和阿容,还嫁祸于我挑起清羽和夜凌两族战事,这样的人能信?”卿兮怒吼制止了青松。 卿言震惊的看着卿兮,原来清羽族和夜凌族是这样的恩怨,易渊和阿容又是谁?与夜凌族是什么关系?等等……易,难道…… 卿胥小声在她耳边道:“易渊是夜凌族族主,慕阿容是他的夫人。” 事实竟是如此吗?若两族有着血仇,易辞为何要答应姑姑送她回清羽? “孩子们刚回来你们这样是想做什么?青松啊,你一大把年纪了缠着一个小孩儿不依不饶作甚?”沉默了很久的匡野长老道,“当年天象确实有异,申长枫已死,如今这样争吵也无用,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让三小姐到占星阁再占卜一次,也可明了真相。” 卿言觉得很疲惫,连日的奔波让她四肢俱疲,这会儿站着都觉得累,来这儿还得被人当作话题说来说去,她真的觉得很累。 这时候争论她是不是灾祸煞星有何用?是与不是不都把她当成煞星流放了十六年吗? “父亲,女儿同意匡野长老的话。”卿胥向卿兮施了礼。 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青松却不满意瞪着匡野:“匡野,你就不怕她给清羽带来祸事吗?” 匡野不急不徐:“那你准备怎么如何?当年申长枫提出十六年后接三小姐回来你不是也没有异议吗?” 青松:“那时是因为我以为申长枫是大祭司,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的他可是清羽的叛徒!况且当时与今日岂可同日而语?” 青松眼神一凛,扔出一句:“三百年未曾出现过的煞气为什么她一出北冥境就出现了?” “青松长老口口声声说三小姐会带来祸事,你为什么如此肯定?”匡野道,“只因为一个星象推演,一个未来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的可能就判了一个人死路。青松,你心可安?” 青松反驳道:“三百年未曾出现过的煞气为什么她一出北冥境就出现了?” 卿胥凑了过来小声道:“可能是阿云说的,但阿云肯定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卿言回了她一个笑容,心里却有些忐忑,难不成她还真是灾祸煞星不成? 不,不可能,她一没有灵力而没有祸害苍生的本事和想法,怎么可能是?她一定不是。 匡野笑着,语气却有些强硬,带着点威胁道:“那你想如何?仅因为一个可能就杀了三小姐不成?” 青松气的头上的银簪微微抖动,咬牙道:“我没有这么说。” 匡野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青松:“我……” 戏看够了,雪夫人笑着打了圆场:“今日天色已晚,胥儿和阿言累了这么久了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卿兮也着实不想再听着这样的争论,当即道:“胥儿,带阿言回去休息。” 卿胥像是突然被赦免了一般,向众人施了礼便拉着卿言离开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很僻静的院子,院内种了许多梨花,在这萧瑟时节,却也开的烂漫。院后是成片的竹林,青翠挺拔。 “这是我亲自为你布置的房间,你可喜欢?”卿胥笑着问她。 卿言笑回:“喜欢,谢谢。” 房内摆设处处透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梨花香穿过竹窗飘入屋内,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梨花清香,可见是用了心的。 卿言问:“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屋子是在去北冥境接你之前就布置好的,梨花……”卿胥看了眼卿言的发梢,笑道,“自离了桃花镇你就带着这梨花木簪,我猜想你应是很喜欢梨花,便传信回来让他们准备的。” 卿言下意识就想摸簪子又忍住了,易辞在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戴,他走了她就戴上了,没想到卿胥观察的如此细致入微。 看着卿胥,卿言非常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第十六章 占星 “我是你阿姐,不必这么客气。”卿胥说完,招手让站在旁边的女子过来,“这是汐儿,以后你的日常起居都是她照顾。我猜你不喜热闹,便只安排了汐儿一人照顾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再和我说。” 汐儿过来躬身行礼,卿言将她扶起来,看向卿胥:“有汐儿陪着我就可以了。” 此举倒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一直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向来是自食其力,突然间有人服侍,倒有些不习惯。 如果可以,她一个人住就更好了,但她此时是真的不想驳了卿胥的好意。 “娘找我有点事我就先行告辞了,你有事便让汐儿告知于我。” 卿胥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看着卿言的眼睛:“你别在意别人的话,你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卿言闻言愣了愣,然后嘴角微弯起,笑着看卿胥:“我知道。” 从此刻起,她是卿言,是清羽族三小姐,有父亲,有阿姐,有兄长,有“娘”的阿言,却唯独不再是北冥境中有姑姑的小言了。 “三小姐,您的行李奴婢已经收拾好了,您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不妥?”汐儿弯着身子说道。 卿言将她扶起:“我叫卿言,你叫我的名字吧。三小姐听着有些不习惯。” 汐儿吓得跪在了地上,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卿言看着她尽量轻声的问道:“你是怕我吗?我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汐儿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卿言有些无奈,她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算了,有吃的吗?我饿了。”汐儿道:“有的,奴婢这就去给您拿。” 用过膳梳洗后卿言让汐儿退下了,独自站在竹窗下看着夜色中仍泛着白色幽光的梨花,似乎也只有这梨花能给现在的她一点点安慰了。 视线移回屋内看着梳妆台上放着的那一只梨花簪,思绪飘回到北冥境,这还是他送给她的。 只是他可能早就并不记得了吧。 也许是今晚的梨花太美,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北冥境。 -你这个庖厨白痴,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他走的还真彻底,就这样把她丢回清羽不闻不顾了,卿言捡起桌上的一瓣梨花用手指轻轻捻着喃喃道:“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他们不欢迎我。” 来这一次也不是全无所获,至少知道夜凌族和清羽族是怎么回事了。 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的死因?申长枫为什么要刺杀易渊?还有桃花镇那些刺客究竟是谁派去的? 哎呀,卿言摇了摇头,明天还要那个什么占星的,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 来日方长,事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也许真的太累了,她一夜无梦,一觉睡到次日巳时才醒,醒过来时卿胥已经在厅内等着她了。 卿胥看见她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我昨夜还担忧你睡不好,看起来你歇息的还不错。” 卿言脸有点红:“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卿胥偏头朝她笑了笑,“走,带你去转转。” 清羽确实挺大的,也如卿胥所说,这里繁花似锦,花朵满蹊,蝶和蜂在花海中竞舞,飞来飞去留恋不舍。 两人走走停停,卿胥手里捧了不少的花:“你等会儿回去插到花瓶里就放在竹窗那里,多好看。” 卿言笑着点了点头,她挺喜欢这些花的,只是那竹窗是个欣赏梨花的好地方,放这些花着实不必要,反而会白白挡了她的视线。 三千芳菲,只折一枝吟,姹紫嫣红不过尔尔,一树梨花足矣。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射箭场,有很多护卫站在四周守着这里,还有侍女在旁随侍。 两人过来的时候卿云刚射出去一箭,他的箭术不错,正中红心,旁边的护卫和侍女在为他鼓掌喝彩,看见她过来都了声音,低头瑟缩着。 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当作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卿云身旁站着的那个护卫发愣。 这个护卫与其他护卫不同,不怕她,没有穿着金色云纹衣袍,还戴了一个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着了一袭紧身黑色箭衣,衬得腰身劲瘦挺拔,手持弓箭垂在身体两侧,发丝用发冠束起,看起来英俊潇洒,神采飞扬,只是嘴角那抹浅笑,透着些慵懒。 这个人有点眼熟。 卿胥发现她的不对劲,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怎么了?” 卿言小声问道:“为何族中只他一人戴了面具?” 顺着她的视线,卿胥看到了卿言所说之人,笑着回她:“那是容公子,是林氏国帝都松云观青光道长的弟子,之前与妖魔打斗时不小心伤了脸这才以面具示人。” 卿言问:“既是松云观的道长,为何会在这儿?” 卿胥笑了笑:“有一年重阳佳节,父亲和娘亲带我和卿云去帝都游玩,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容公子,容公子深得青光道长的真传,父亲便邀容公子教一教卿云。” 哦,老师啊,只是她从未去过帝都,这个容公子为何如此熟悉? 她又看向那边,只见卿云也不在乎突然瑟缩不说话的护卫侍女们,眉眼微挑,看着身旁的容公子扬了下下巴:“容兄,我的箭术如何?” 容公子闻言勾唇轻笑了笑,开口:“算是,有进步。” 声音沉稳有力,隐隐有些老者的气韵,像是历经白难,看遍红尘之后的略有些沧桑的语气,不是她熟悉的。 只是言语间和眉眼间那一丝慵懒和不羁让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云,忘了父亲说过的话吗?要不矜不伐,忌骄傲自满。”卿胥过去轻弹了下卿云的额头。 “阿姐!”卿云看见自己的姐姐过来满眼笑意,看见身后的卿言,陡然变了神色,仿佛看到了瘟神,“你怎么来了?” “阿云!”卿胥轻声呵斥。 “哼,要不要和我比一次?”卿云亮了亮手中弓箭,看向卿言,眼神不屑且张扬。 卿胥说的不错,卿云果然是孩子心性,他这一说激起了她的斗志,瞬间忘了这位有些熟悉的容公子。 这几日心里一直闷闷的,正好射射箭换换心情。 卿言笑了笑应下来:“好,若我赢了,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你是笨蛋,以后也不得嘲笑于我。你敢吗?” 说实话,她没有多少赢的把握,虽说在北冥境她常随姑姑射猎,但姑姑灵力高强,行动敏捷,她一般都是担当收捡猎物的任务,射箭之术着实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在卿云面前认输,否则他只会变本加厉。 卿云有些意外她真的会答应,见她答应下来反而愣了愣,道:“倒是有些胆量。你放心,我知晓你没有灵力,我也不欺你,不会用灵力的。你输了后,只需采摘太行花给我便罢。” “阿云,太行花生在悬崖峭壁的缝隙中,本就难寻,你有点过分了。”卿胥听了卿云的话皱眉道。 “没事,阿姐,相信我。” 卿言对卿胥笑了笑,让她安心。 她又不是一定会输。 说话间,卿云挽弓射箭,箭矢穿过方才那只箭,直中红心。 卿云这人虽说有些无礼任性,箭术倒真的不错。 卿言赞扬的的看着卿云,眼神明亮,在心里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可惜卿云人傻脾气大又小气,会错了她的意思:“你别看我的弓箭,我是不会让你用的。” 说完将弓箭收于身后,牢牢握紧,警惕的瞪着她。 “……” 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哥哥吗? “用我的。”那位戴着面具的容公子替她解了围,好心的把将弓箭奉出来,而后笑道,“云兄箭术卓然,何必跟个小姑娘见识?” 卿云气闷,撅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容公子:“我没有。” 卿言对卿云的秒变脸已经习以为常,伸手接过容公子的弓箭:“多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这位容公子的眼睛里看到了鼓励和信任。 似是有了勇气,卿言将弓箭举起,右手轻拉弓弦,箭在弦上。 万里晴空,阳光普照的下一刻可能就是一场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 琴瑟调和,如胶似漆的夫妻下一次春秋便可能是相忘于江湖的陌路人。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无法预料,谁也没想到在即将放箭的那一刻,卿言手居然滑了,箭头径直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毫不留情。 这想必便是传说中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被无情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卿云在旁边笑的前仰后翻,“好箭法,好箭法,你这真是好箭法啊,哈哈……” 卿胥虽然很是担忧卿言,但看到此景还是不免抽动了下嘴角,很努力的忍着。 “咳咳,我只是……先热热身。”卿言有些尴尬,脸红彤彤的还是硬着头皮重新拉弦。 这次,总不会掉了。 倒不是她愚笨,着实是因这弓箭比北冥境的弓箭大了许多,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罢了。 箭在弦上之时,一道声音清晰的响起:“别慌,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子微向前倾。” 是那位容公子,“就现在,射!” 第十七章 庖厨白痴好贴心 箭离了弦,飞向靶子,箭风带起卿胥怀中的花朵在空中飞舞,凌厉如电。 虽未射中靶心,却也射在靶心边缘,仅差一点点。 “阿言,你好厉害。”卿胥在旁惊讶又开心,激动的给她鼓掌,怀中的花朵可怜的晃来晃去,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卿言笑了笑:“小心花。” 将弓箭还给容公子,他的眼睛看着卿言发上的梨花木簪,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卿言看向卿云:“愿赌服输,那太行花在何处?” “哼,早就知道你必输无疑。”没想到这丫头的箭术还算不错,心里虽这么想,卿云嘴上依旧不饶人,“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 “三小姐,青松长老请您速到占星阁。”汐儿朝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跑到离她几步的地方停下来,说话嗫嗫喏喏的又带着些急切。 汐儿应该找她很久了,这个青松长老还真是有恒心,不折不挠的精神都可以与某种叫什么强的相媲美了。 卿言看着卿胥道:“我先过去了。” 卿胥皱眉道:“我陪你一起去。” 汐儿在旁颤颤巍巍道:“青,青松长老……” 声音没有底气,越来越小,“青松长老只让三小姐一个人去……” 卿言笑了笑:“不用,占个星而已。”顿了顿,又说,“不用担心我。” 说完转身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容公子,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波澜,卿言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眼神…… “汐儿,带个路。” 占星阁算是清羽族里除了她住的院子之外比较素朴的地方了,没有琉璃金瓦之类的奢靡之感。 汐儿没有进去在门外候着,卿言独自走到闭着的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青松长老不耐烦的吼声,甚至带着点回音:“进来!” 笑一笑十年少啊长老,老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啊喂,身为长老你都不重视养生的吗? 打开门,看见面前的景象卿言愣在了原地,她是在做梦吗? 面前分明就是星河啊!苍穹上星光点点,一座长阶自她脚下蔓延至上空的一座高台,高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很像圆月的物体发着微光。 卿言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的踏上长阶,一步一步走向星空。 临近高台她才看清上面的样子,青松长老,匡野长老,卿兮和雪夫人都在,四人围着一个发着黄色幽光的悬在半空的石头站着,想必就是占星石吧。 看见她过来四双眼睛都盯着她。 经过了一夜的思考,她已经想通了。 要想知道她想知道的答案,首先要在这里好好的安安稳稳待着,于是卿言十分有礼貌的向四人躬身行了礼。 四人见她今日这般知礼微微有点怔愣,青松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别以为你今天装的乖巧懂事,我就会徇私,你死心吧。” 卿言真是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她在他们眼中就是那么不知礼节,只知道刻意奉承,卑躬屈膝逃避困境的一个人吗? 虽然她今天是有礼貌了一点,是想好好待在这儿查真相来着,但是她不至于是青松长老所想像的那种人吧。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装作一副乖宝宝,有礼貌的样子,嘴角挂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好像真的听进去了青松长老的话知错了那般道:“多谢长老,卿言记下了。” 她如此诚心接受批评反倒让青松长老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看了卿兮道:“开始吧。” 卿兮复杂的看了一眼卿言:“阿言呐,你别想太多,这个只是……只是……” 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什么,卿言也不指望她这个父亲说出什么了,非常善解人意的道:“嗯,我知道,开始吧。” 雪夫人一介凡人身无灵力站在卿兮身后,其余三人分别围坐在占星石的东、南、北三个方位,手中捏了个诀,口中念起咒语。 随着咒语的出现,占星石金光大作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引力牵引着卿言过去,卿言正犹豫着怎么做的时候,雪夫人在旁提醒道:“阿言,把手放上去。” 卿言走上前将手放上去,瞬间北一股力量吸入了占星石内,惊慌之际只听见青松长老疑问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然后她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什么叫“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占星原本的样子不是这样的吗? 经过一阵晕眩,卿言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虚无,没有星河,没有植被,没有清风,没有花香,有的只是一片虚无。不,不是什么都没有,在她前方有一个光点。 “走过去。”是匡野长老的声音。 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吗? 她试图走过去,可明明只有看着只有几步距离,无论她怎么走都无法触摸到它。 她开始跑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唤着她“别过去,别过去。” 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向前奔过去,衣袂翻飞,耳边传来风的声响,是她跑的越来越快了。 “阿言,停下!够了!”是卿兮的声音,“阿言……” 卿兮的声音也没有了,她面前的光点也没有了,视线被黑暗笼盖,而后出现了一抹细微光亮,缝隙越来越大,逐渐撕开黑暗。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满是乌云的天空,紧接着是狂乱的大风,如瀑的暴雨,翻滚汹涌的巨浪,血红的大海卷走岸上的尸首在海水中漂浮,岸上倒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血染红了整个空间,渐渐的响起了嘈杂绝望的声响。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恶魔,你这个女魔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她!杀了她!她是疯子!是魔头!杀了她!” “她就是灾祸煞星,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毁了它,为什么?” “你去死吧!你为什么不死?你去死吧!” 卿言头痛欲裂,跌坐在地上,挣扎着起身,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睛:“不,不是……我不是……不是我……对不起……”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一个人都没有,谩骂声,哭喊声,求救声,惊涛骇浪,****还在继续,震响着她的耳膜,刺痛的感觉淹没了她。 忽然,她看见了一抹黛蓝色的光影站在岸上向她伸出了手,目光柔和,声音温婉:“小言,住手吧,和姑姑回家,听话。” “姑姑……”小声的呢喃,化为惊喜的呼喊,“姑姑!姑姑!” 她想向姑姑跑过去,想抱住姑姑,想像小时候那般赖在她怀里撒娇,想在姑姑那里获得安慰,可她做不到了。 她的脚步已经不由她自己,她绝望的感受到自己掉入了海水里,暴雨在她脸上肆意的敲打,天空阴沉的看着这一切,她看到一个巨大的海浪朝她翻了过来,将她淹没。 海水渐渐将她淹没,呼吸渐渐困难,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挣扎却陷的更深,姑姑的身影已经模糊,声音已经消失,绝望蔓延了她的全身。 不,她不能,她不能就这样沉入海底,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到。 她想起了漫天风雪里的墨色身影,想起了那人随风飘扬的发丝和衣角,想起了那人在风雪里向她伸出的手,想起了那人腰间晶莹剔透的梨花玉佩。 她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告诉他她在桃花镇相思河畔许下的第三个愿望。 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 “易辞!” 睁开眼睛,面前是她朝思夜想的人,他正看着她。 她忽的翻身而起,扑到他的怀里,泪水倾泻而下:“易辞,我掉到海里了,我,我差点儿就死了,有很多人都死了,他们在骂我,他们都在恨我,我好怕,我没有……没有伤害他们……没有……” 易辞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小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你做梦了,那些不是真的,没事了啊。” 昏沉的大脑还陷在过于真实和绝望的梦里,她不停的在他怀里哭诉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什么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面前的人是真实的,只有抱着眼前的人,她才能安心,才能不那么害怕,才能摆脱无边的黑暗和绝望。 易辞被她哭的毫无办法,只能抱着她不停哄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事了啊。” 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心情,靠在他肩头轻声啜泣:“你都不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我就知道不能来清羽,你还非让我回来,你……” 迷糊了半天的大脑突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在哪儿?苍峄山清羽族。 易辞在哪儿?他走了。 她抱的是谁?易辞。 易辞为什么在这儿?她,她不知道。 脑海忽然彻底恢复清醒,她从他身上弹开,由于离开的太突然,她的头还磕住了他的下巴,惹得他一声闷哼。 第十八章 夜间辩论赛(1) 她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他,看见他的手绕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而后轻声问她:“疼吗?” 疼,很疼,所以这不是梦! 易辞真的在这儿! 她刚才还抱着他哭了一通! 天啊,来一道雷劈死她吧,或者来个地洞让她躲进去吧,她方才也太丢人了,啊啊啊~ 缓过神,她凝视了他一会儿,语气颇为不善的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没有忘记他在桃花镇客栈里对她的态度。 问出口她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这衣服……怎么有点眼熟? 卿言定睛观察他,嗯,脸依然那样俊朗,腰看起来劲瘦挺拔,发丝用发冠束起看起来精神焕发。 这,这不是那位林氏国帝都松云观青光道长高徒容公子吗? 易辞还未回答,卿言就又问他:“你为什么要假扮容公子?你不是和清羽族有仇吗?你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易辞勾起嘴角无奈的笑道:“我先回答哪一个?” “……” 卿言愣了愣,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清羽族?” 易辞看着她,似乎有点好笑:“我没有假扮容公子……” 卿言以为他又要避过她的问题,一股莫名的火焰“蹭”的自她心头升起,正想要说些什么,又听见了易辞的声音。 “我本来就是容公子,几年前就是了,是卿族主亲自邀请我来教他儿子的。” “容公子?”卿言咬牙一字一字的重复了一遍,心里的火焰燃烧的更甚,欲形成燎原之势将面前这人谎言的面具焚烧殆尽。 一会儿易辞,一会儿易停舟,一会儿慕公子,一会儿容公子,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他到底是谁? 容公子……怪不得在客栈要避着卿胥和卿云。卿言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小声道:“我知道了。” 易辞以为她说的是他说他是容公子她知道了,转念又觉得她说的好像不是这个,于是问她:“知道什么了?” 卿言没有立刻回他而是坐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眼神却很悠远,像是雨间笼着朦胧细雾的重山,看不真切,看不明白。 “我知道申长枫刺杀了……刺杀了你的父亲和母亲,”卿言看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可惜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我知道清羽族和夜凌族之间有过一场战事,两族之间隔了血海深仇。” 易辞没有说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呢!居然问她然后呢? 然后她想问他,他为什么要假扮容公子混入清羽族?问他为什么要答应姑姑送她回清羽?问他接近清羽族是为了报复吗?问他是想对清羽族做什么不利的事吗?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北冥境? 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为了一个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岩高兰闯入传说中的龙潭虎穴。 她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 她想知道他对她好,关心她,保护她,屡次救她,又远离她,是为什么? 她想知道……想知道他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自己是藏不住事的人,他肯定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那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他知道她对他的感觉还对她好是为什么?不怕她缠着他吗? 对,他不怕,在客栈的时候,在她和他相处的每一刻他都在告诉着她要离他远远的…… 可他又出现在这里,在她陷入噩梦之时陪着她,在她走出噩梦之时安慰她。 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微小的可能……她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半晌,卿言泄了气,身子生出一阵无力感,轻声问他:“你想做什么?不要说是卿……是卿兮或者卿云请你来的,我不相信。” 易辞苦笑道:“可确实是他们请我来的。” 卿言已经懒得反驳什么了,顺着他的话接道:“那为什么他们要让你现在来清羽族?” 他淡淡勾唇,轻启唇齿:“因为你。” “什么?”卿言一下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忽然想通了,有些无奈的苦笑道,“是因为灾祸煞星?” 易辞顿了一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在''占星石''内晕倒了,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脑海里想的是他没有否认她的问话,有时候她挺佩服自己的,怎么能这么执拗呢。 卿言冷言道:“青光道长高徒可以做什么?助人静心凝气?还是……降伏妖魔啊?说起来,煞星也算是邪魔外道,是不是也要降一降?” 易辞又是半天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挺无理取闹的,方才说话似乎有些过分了,正犹豫着说些什么,听见了易辞无奈的叹息。 “你啊,”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怎会是妖魔?妖魔不会像你这样的。” 似是被他温柔的目光感染,卿言愣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为什么不会?” 易辞笑道:“还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多数妖魔都没有……”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朵,热气喷洒在耳朵上:“都没有你好看。” 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嘴角不觉漾起了一抹笑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哦,多数啊。” 易辞笑意更深,道:“不是谁都会把自己仅有的愿望写成离人归乡,天下长安的。” 卿言笑道:“那我当你夸我了。” 易辞不言只看着她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卿言想起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上扬的嘴角落了下来,眉头微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 “不会!” 她望着他的眼睛,亮若繁星,里面似有星河那般璀璨,此刻望着她,里面有着浓浓的信任和坚定。 她忽然间有了勇气,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 易辞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于好奇心旺盛的人来说,能超过十句不发问就是一个奇迹,而显而言之目前来说还未发生什么奇迹,所以卿言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长老他们呢?” 头顶是月白色的帐幔,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窗桕外的梨花飘进屋内落在少女的发丝。 易辞将花瓣拿起放在指间轻轻揉捏,轻声道:“他们都在外面,话说,你自己要小心些,不是每次晕倒都有人可以抱你回来的。” 卿言两颊晕红,脑海却很清明:“你进入占星阁了?” 易辞道:“没有,占星阁是清羽族的禁地,只有族主、长老或者大祭司以及被占星之人才可以进入,我一个''破烂道人''如何进得了占星阁?” “……雪夫人也在,”看来卿兮是真的很喜欢这位雪夫人,顿了顿又道,“那你是怎么救我的?” “占星石内是若干个巨大的空间,每个人进去的空间不同,他们试过了,没有找到你。”易辞道,“是匡野长老请汐儿叫的我,想看我是否有方法找到你。” 卿言疑惑道:“既然每个人进入的空间不同,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易辞笑了笑:“你的身体里有我的灵力,彼此会有感应。” 卿言依旧疑惑:“感应?我没有感觉啊。” 易辞道:“只能怪你学艺不精,没有灵力了。” “……”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卿言沉默的看了看易辞,易辞看了她一眼戴上面具过去开门。 卿言听见门外传来卿兮的声音:“容公子,小女身子可安?” “刚醒,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被吓到了,要好好歇息歇息,稳稳心神。”易辞顿了顿,又道,“暂时不知占星石是否会对三小姐产生反噬,不过近期最好不要占星了。” 卿兮:“我已知晓,有劳了。” 说完,又吩咐汐儿先进去伺候着。 易辞:“卿族主不必客气,三小姐是云兄的妹妹,在下自当尽力。说起云兄,在下与他还有约在身,先行一步。” 他这是要走了吗? 卿言透过朦胧的屏风看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漫天似雪的梨花里。 纵然他是为了给她疗伤,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他久待在同一间房里确实于理不合,想来他是为她着想刻意避着点儿嫌,但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失望。 卿言,你是不是傻瓜啊?外面阳光和熙,繁花似锦,为何要在此伤春悲秋白白负了韶华? 她有些懊恼,撒气似的拍打了几下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想到上次在客栈时他曾离她那样近过,近到可以看清他纤长的睫毛,俊朗的眉眼和冷薄的嘴唇。 他还看了她右肩的伤口……他的手细长温暖……他的唇带着梨花的清香又分外柔软…… 卿言撇嘴喃喃自语:“怎么那时候不知道避避嫌呢?” 卿兮和雪夫人走近屋里,两位长老不在,想必是听说她无事也告辞了,给他们“家人”之间留了空间。 卿言起身给二人行了礼。 卿兮问道:“阿言感觉如何?” 毕竟错过了十六年,她与这个父亲着实没有太浓烈的血浓于水,父女亲情,一时间也无法亲近起来,面上只淡淡回道:“无碍,有劳费心了。” 第十九章 夜间辩论赛(2) 雪夫人上前拉了她的手,将她全身扫了一遍:“嗯,看着脸色还好,阿言呐,你也别怪我们,这也是为了让别人安心。” 那你们呢?你们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都不安心还谈什么别人? 但这关心又不太像是假的,卿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不露痕迹的抽回手,道:“我知道。” 想起在占星石内所见所闻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又问向卿兮:“今日占星结果如何?” 卿兮皱眉叹了口气:“……占星石从未有过如此异状。” 卿言道:“什么异状?” 卿兮没有直接回她而是问了其他的:“阿言,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惊慌,她看到的那些他们会不会也看到了?不会,若是看到了卿兮不会这么问他。 “看到了……一个光点,再然后就一片黑暗了。” 卿兮闻言眉皱的更深,半晌才开口:“以往每一次占星石都会根据被侧之人的命格织造出一定的幻象,但你的……” “我的是一片虚无……”卿言眉头微蹙,“还有其他异样吗?” “你小时候占过一次星,”卿兮道,“那时你还太小占星石没有织造任何幻象,只是……只是发出了血色的红光,你如今再测占星石……” 卿言不解:“怎么了?” 卿兮道:“占星石先是金光环绕,又化为血色红光,最后竟是从未有过的至白灵光。” “白色的?”卿言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何意?” 卿兮犹豫了一下道:“不知。” “……”卿言问,“那您准备如何?” “阿言,这些年是爹对不起你,以后爹会补偿你的。”卿兮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卿言皱了皱眉,她是真的不懂卿兮的意思。 那是意味着她有可能不是什么煞星吗?因为有冤枉她的可能所以卿兮有些愧疚了? “你现在身子有些虚弱先好好歇息歇息,过一段时日……”卿兮道,“让容公子教你一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你便当打发时日了。” 卿言惊讶道:“什么?” 卿兮语重心长道:“容公子乃青光道长高徒,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之才,你若能得他教导定能有所增益。” 易辞要……教她?那岂不是能相处很久,会有这样的好事? 雪夫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不愿,在旁劝道:“容公子也是阿云的师父呢,你不必担心……” “我愿意。”卿言打断了雪夫人的话。 他还真是为了她来的。 少女的心事就像夏日的暖阳,炽热而温暖,漾起的欢喜足矣抵挡狂乱的风雨。 卿兮和雪夫人走后卿胥又来看望她,两人一起待到了晚上。 她是真的钦佩卿胥,和她这样无趣的人竟能在一起待那么久,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生生让她升了些许愧疚之感,但现在同她一起在膳厅等卿云吃古董羹之时,心里又泛起一阵阵的悔意。 不过这抹悔意在见到来人之时便消失殆尽,易辞已经换了一身白衣长袍,衣白如雪随着他的步子摇曳生姿。 “容公子。”卿胥向易辞行了个礼,看见卿言傻傻的看着易辞,伸手拉了拉卿言的衣袖,小声道,“不舒服吗?” 卿言反应过来也学着卿胥行了礼。 “哎呀,你们这么生疏做甚?来来来,尝尝古董羹,尝过后你们就知道何为人间美味了。”卿云脑子永远缺一根弦,拉了易辞就坐下。 卿言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易辞的面具:“这样,可以吗?” 易辞还未来得及回答被卿云抢了先:“容兄已经用过膳了,他就是来坐坐。” 你明知人家无法在人前用膳还拉着人家过来看你吃饭?卿云每天都在想什么? 卿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卿云的碗里夹了一块儿姜,卿云也没有放在心上直接就放在了嘴里,没过多久就吐了出来,大吼道:“你做什么?” 卿言故作惊讶:“是姜吗?我以为是肉呢。” 卿云怒气冲冲:“你别给我夹菜了,听到没?” “哦。”卿言默默点了点头给自己夹了肉。 正想将肉放入口中时被人拦下了,卿言不解的看着易辞:“怎么了?” 易辞松开她,给她夹了块儿萝卜:“羊肉性温,三小姐此时身子还虚不宜多吃。” 卿言愣了愣,身旁的卿胥也愣了愣。 少顷,卿胥笑着开了口:“多谢容公子尽心了。” 易辞笑了笑:“容某受卿族主所托照顾三小姐,定当尽力。” 嗯?他是真的要教她了? 卿言想了想,问道:“族主说先生要教我诗书?” 易辞笑了笑:“在下不才,有幸学过一些字,承蒙卿族主看得起在下,让教授三小姐一些诗书,在下定当尽力而为。三小姐此问可是有何异议?” “没有,没有。”卿言摇了摇头,“甚好,有劳先生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了,卿言偷偷瞄了他几次,又怕卿胥和卿云发现异样,只能按下内心的热切,默默吃起了萝卜。 吃完卿胥执意要送她回去,她推拒不过只好同卿胥一起走了,临走时又瞧了易辞一眼,卿云正揽着他的肩膀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 “阿言,阿言?” “嗯?”卿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卿胥担忧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卿言笑了笑。 两人在明亮的夜色下默默走了一会儿。 卿胥小声道:“阿言,你知道松云观吗?” 卿言疑惑:“嗯,你今日说过,林氏国帝都的松云观。” 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了?” 卿胥皱了眉:“阿言,你知道何为道长吗?” 卿言道:“修习道法,济世救人。” “不止这个,”卿胥停下了脚步,蹙眉看着她,“所谓道长是指自小修习道法,救世渡人的得道之人,着实令人钦佩,但……” 卿言更迷惑了:“什么?” 卿胥的表情很严肃:“道长……是不会也不能娶妻生子的。” “为什么?”卿言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卿胥道:“你可知晓为何三大古族入世却又隐于世吗?” 卿言想了想答:“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为了清净的修行?” “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卿胥很严肃,“我们不能,绝不能成为商贾墨客,成为帝王将相,成为芸芸众生。” 卿言疑惑的看着卿胥,今晚的卿胥与平时截然不同,她不由也严肃起来。 “为何?” “因为我们是百姓的''救星'',是众生的''神明'',是战胜妖魔的唯一力量。”卿胥道,“所以我们不能成为普通人,我们必须要成为人们眼中的''神明''。” “可我们本就是普通人啊,人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再怎么修习道法,拥有再强的灵力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啊。”卿言没有想辩驳,只是诚实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是人,这世间的许多生灵也是人,守护世间本就不是某个人,某个家族的事啊。” 卿胥没有来得及说话,卿言又补充道:“你说众生,可这众生不只是指的人类,还有妖魔,有鬼怪,甚至还有……神明。” “我们会倾己所有守护我们共同的人间,保护我们的同类不受妖魔所扰。” “但我们从来不是战胜妖魔的唯一力量,玉娘,柳江,王大娘,以及豆子都有可能是抗争妖魔的力量。” 卿言顿了顿又继续道:“妖魔侵占人间,残害人类,我们必须要也一定会驱逐他们。” “但……不是所有的妖魔都是危害人间的,至少折桂就不是,她心存善意,尽己之力相助玉娘,她也应该被歧视,被驱逐吗?” 卿胥道:“阿言,我没有贬低折桂的意思,她是……是一个好妖,但人类与妖魔已经为敌三百年,这之间的血海深仇是怎么都化不开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卿言轻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成为''神明''?” 卿胥回答的很快:“不是我们要,而是百姓需要。” 她不解:“为何?” “生逢乱世总该有些信仰,才能有信心,有希望,才能在这个世间生存。”卿胥道。 “三百年来,在这世间的人类眼中我们已经是''神明''了。” “不是想,不是故意,是被迫的成为了。” “神明……”卿言疑惑,“那真正的神明呢?他们去了哪里?人间已经如此混乱不堪,他们为何不出现?” 卿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不知道,这已经无人知晓,我只知道从三百年前开始神明便不会再插手这世间事了。” 卿言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 “阿言,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世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神明''跌落神坛的。”卿胥依旧严肃。 “世人不会允许自己信奉的神明成为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卿言还是没有懂:“可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普通人当做了神明啊。” 卿胥叹了口气:“你还小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只是想劝你不要……不要同世人有太多羁绊,我们是人,更是古族中人,是与常人不同的。”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有点糊涂了。 卿胥继续道:“所以……不要让心中产生执念,不要与人世有过多纠缠,一念或可成魔。” “一步错步步错,你生为清羽族人,便注定不能与世人有不该有的牵扯。” 第二十章 琴代语兮 卿胥已经告辞离开,月色依旧迷人,不过对她来说却是有些黑了,卿言心中默念了一个法咒,手中光芒乍现,渐渐出现一盏六角手提宫灯,照亮了脚下的路。 这灯名为“昭明”,是之前有一次姑姑归家晚时,她偶然间召出的。 此灯以灵力燃烧,长明不灭,陪伴了她许多一个人时的夜晚。 说起来她虽然没有灵力,但是可以召出“烛风”和“昭明”也算是上天对她的恩宠了。 是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会痛会饿会怕黑的普通人。 但一个普通人可以召出“烛风”吗?一个普通人可以感受到灵力流动吗?一个普通人可以看到占星台的满天星河吗? 穿过繁花丛时看见一株牡丹,同一朵花上居然有紫红和粉白两色同在,看着甚是奇特,卿言好奇的拿灯笼仔细照了照。 少顷,伸出手欲触碰一下花朵,却不小心将花瓣折了下来,她看着手中注定要凋零的花瓣发起呆来。 “你看你多脆弱,一碰就掉了,若有人保护你,你就不会这样死掉了。” 卿言方直起身就感觉手上一片湿润,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滴在手上,花上……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卿言看向满片被雨水冲打着的姹紫嫣红和铺落在地上顺着雨水漂流的落花,自言自语道:“好看是真好看,脆弱也是真脆弱,一点雨水就把你们欺负成这样。” “你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你自己?”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问话。 卿言一个激灵转过身去,易辞打了伞往前一步将她笼罩在伞下:“是哪里想不开了待在这儿淋雨?” “我没有……”卿言道,“是雨下的太突然了。” 易辞笑了笑没有说话,和她并肩站着示意她转身看花,卿言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易辞笑道:“看花不是看我。” “啊?哦。”卿言脸红了一下,看向花海。 还是雨打落花,落花飘零,并没有什么改变。 “你仔细看,”易辞道,“你看被风雨打落的花瓣有多少。” 雨水越来越大,被打落的花瓣越来越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已经铺满了各色的花瓣。 卿言老实道:“很多,数不清的多。” 易辞笑了一下,继续问:“没有打落的呢?” 卿言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看向自己方才不小心折落得牡丹花,除了被自己折掉的那一瓣,它还是开的灿烂夺目,在雨水中更显的精神抖擞。 她笑道:“开的真好。” 又看了会儿花才发现两人站在大雨里看花有点傻,卿言看着他道:“你找我何事?” 苍峄山花朵遍地,族内花园甚大,也不止一处,穿过此处花园便是她的居所,她顺而言之便猜想他是来寻她的。 易辞把伞往她这边挡了挡,道:“先回去。” 两人回到卿言住的小院时汐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两人同撑一把伞回来微讶异了下又换上恭恭敬敬的样子:“三小姐,容公子。” 也不知是为何卿言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问道:“怎么从晚膳时便不见你?” 汐儿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浑身直哆嗦:“奴婢……奴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她也许是偷偷去忙自己的事了,卿言觉得自己特别善解人意:“你先去歇着吧。” 汐儿身子还在颤抖,颤巍巍犹豫道:“奴婢还得在旁伺候……” 卿言摆摆手:“没事儿,不用。” 她是真的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感觉哪里都怪怪的。 而且……而且易辞在这儿,不知怎的她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汐儿向两人行了礼离开,卿言才转身看向易辞,他已经收了伞悠闲的站在那里,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 “这雨一时停不了,你要进去喝杯茶吗?” 易辞道:“也好。” 屋外大雨淅淅沥沥,屋内烛火明明灭灭。 卿言道:“是卿兮邀你来的?” “嗯。”易辞道,“还是不信?” “不是。”卿言摇摇头,“他是什么时候邀的你?” 易辞没说话,卿言这才发现他的半边衣袍是湿的,方才他好像把伞都倾向她这边了…… 卿言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喝点吧,会着凉。” 易辞看了眼茶杯,接过去喝了,轻笑了下:“不过几日未见,怎么觉得你长大了许多?” 卿言在心里默默念道:是十九天零九个时辰。 她撇嘴道:“之前也不小啊,我早就长大了。” 易辞道:“只有小孩儿才会强调自己年纪大。” 卿言不满:“是因为你们老把我当小孩儿。” 易辞挑了眉:“还有谁?” 卿言细数:“老伯,卿胥……” 易辞打断了她:“老伯?” 言语突然一停,卿言脸有点热,半天才犹豫道:“就是之前在桃花镇我问过路的一个老人家。” 易辞皱了眉似是在回忆,忽又笑道:“你看,有些事无论怎么挣扎都是逃不过的,之前你绞尽脑汁不回来,还闹脾气,如今在这里不也好好的?” 提起这个,她便想起桃花镇客栈那个晚上,心里涌上一阵酸涩。 “是逃不过。”卿言道,“我哪里好好的了?今天不是刚晕倒了一次吗?” 易辞没有说话,做势要拉她的手,卿言有些惊慌,心跳的像打鼓,身子僵直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窗外的雨声没有停,那晚好像也是这样的雨。 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动,她犹豫了片刻,把手伸出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但他没有接,而是翻过她的手腕轻轻放在桌上,他的手指轻轻按压在她腕间:“现在还难受吗?” 原来是要把脉啊。 卿言脸上羞红一片,小声道:“还好。” 易辞离开她的手腕:“你心跳很快,还在怕?” 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卿言道:“不是,一个梦而已。” “嗯。”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卿言偷偷瞄了他好几眼,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有些懊恼自己又被他绕进去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易辞想了想道:“很早之前。” “多久?”卿言苦笑道,“一月前?” 易辞愣了愣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她遇见他是在一月前,在北冥境。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面上云淡风轻的问他:“也是卿兮请你去的北冥境?” 她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他却回了一句:“是。” 他这么诚实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你为何没有和卿胥他们一道前去,你不是还有容公子的身份吗?” 易辞道:“我当时离北冥境更近些,便去的早了些。” 如果当初他们是一道去的会如何?她也许就不会被他所救,也不会……不,还是会。 “还有人知道你是容公子吗?” 她这句话问的有点奇怪,但他听懂了。 “别人难说,清羽族没有人知道。”顿了顿,又道,“除了你。” “夜凌族少主成为了天下第一道观观主的高徒,这位停舟少主不仅行押镖之事,还身兼护卫,大夫,教书先生数职。”卿言笑道,“易辞,你真……” 易辞也笑:“真什么?” 卿言道:“真会骗人。” 烛火被窗外的风吹灭了,屋内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易辞嗤笑一声:“还说自己长大了。” 黑暗的空间使她有些不安,心跳的越来越快,脑子转的也比平时慢了很多,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易辞的意思:“嗯?” 易辞的声音有点严肃:“你怎么了?” 卿言手不自觉握紧了桌沿,一时间有些不解易辞的问话,答道:“我没事儿,什么怎么了?” 易辞的声音很严肃:“你的声音在抖。” 卿言这才发现自己声音的不对劲,强自压下不安,镇定道:“你听错了。” 然后她感觉到他起身了,他开始走动了,他好像过来了。 她没有等到他,等来了屋内的烛火明亮,易辞站在烛火前看着她,烛火明明灭灭将他的脸遮映在阴影之下。 他说:“长大的人不会怕黑。” 卿言下意识接道:“那会怕什么?” 易辞走过来重新坐下,手指轻轻在微凉的杯子上摩挲打圈:“怕……没水喝。” 卿言愣了一下,给他的杯子加了点儿热水,然后笑着看他,眼睛里带着些得意:“你怕的东西,好像很容易解决。” 易辞笑了下,还没有答话,卿言又继续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骗人?” 易辞微怔,又笑道:“我骗什么了?” 她差点忘了,她面前这人有着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 “你是青光道长的高徒吗?” “不是。” “你姓容吗?” “非也。” 卿言正色道:“你来清羽仅仅是因为被邀请还是别有用心?” 易辞反问她:“你觉得我有什么''心''?” 卿言被噎了一下,道:“未知即可怕,北冥境在世人眼中是禁地,是谁都不敢轻易踏入的无间地狱,你为何不等卿胥他们反倒自己先一步进去?” 易辞淡定道:“离得近。而且北冥境也一点都不可怕,可见世人传乎其神的东西也不可轻易相信,有些事还是要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第二十一章 陌上游 卿言不满意他的回答,进一步逼问:“你把我带出北冥境为何不告知卿胥他们?在桃花镇还要以慕公子的身份遮掩?” 易辞笑了下:“没有带面具,不想让他们知晓我的样子。” 卿言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们见过易辞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居然才想到,她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那么笨?” 清羽族与夜凌族之间虽有仇恨但毕竟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朋友”,彼此之间一定会见过的。 所以易辞不惜冒着被发现身份的危险冒充容公子接近清羽族究竟是为了什么? 易辞在旁好心解答:“卿言,我不是敌人。” “是不会伤害清羽族的那种敌人?” 他说得对,她果然没有长大,莽撞任性,这句话就不该问出来,但她忍不住。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有问出口,但她不能问,也不想问。 易辞没有狡辩什么:“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他好像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卿言心里好像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良久问他:“你是道长吗?” 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卿言的话题转变,易辞微愣了下,摇了摇头:“不是,青光是我的好友。” 这下换成卿言愣了:“青光道长年岁几何?” “年近古稀。”顿了顿,眉头微蹙,“你这样不礼貌。” 卿言脸色一红,支吾道:“我……我只是好奇……” 易辞淡淡道:“好奇什么?不能有忘年知己吗?” “……可以有。”脸上有些烧红,却不影响疑惑,卿言又问道,“你真的要教我?” 易辞没有回答她,而是用一种“明明知道答案你问我做什么的眼神”看着她。 “那我要叫你什么?”没有等他回答,她自问自答,“先生?夫子?师父?” 易辞好像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答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卿言没有说话。 易辞疑惑:“怎么了?” “我又想到了一个,容哥哥!” 她是带着调侃意味叫的这个称呼,但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奇异的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窗外已经没有淅淅沥沥的声响,原来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易辞站了起来:“雨停了,你好好歇息。” 卿言也随他站了起来,小声道:“嗯。”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看她,神色严肃,言语有点冷硬:“不要把人想的太好,无论是谁,关系有多么亲近,都记得多点提防之心。” 那你呢?我该怎么对你? 她没有问出来,只看着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晚安。”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跌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方才喝过的杯子发呆。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逃避,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卿言收了杯子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散落了一地的梨花,忽然想到方才易辞走时鞋子上,衣角上会不会沾染几片梨花。 花开是缘,花落是份,花开花落皆是缘份,何苦去纠结痴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的愁就等明日再去愁吧,现在就早点休息吧。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梨花?木簪!卿言忽然想起发髻上挽着的梨花木簪,她好像已经戴了一整天了,那......易辞岂不是看见了? 上一刻想着明日事明日愁的某人,这一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日什么明日,明日永远别来了。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占星石内的一切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身子睡一觉就都好了,但卿兮还是勒令她在床上躺了两天。 她倒求之不得,如今是没有什么脸面见那人了,还是躲在房间里自在。 不过躲了几天,她就待不住了,闷在屋子里着实太无聊了,说不定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这簪子,或者根本不记得这簪子了。 这日得了空,卿言想出去走走,结果想了半天实在无地方可去,就一个人闷闷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这清羽族真是穷讲究,连个石阶都是羊脂玉筑成的, 她正在门口感叹清羽族骄奢淫逸的时候,发现汐儿站在她身侧欲言又止,卿言实在看不下去,就直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汐儿虽然颤颤巍巍的但还是坚持着说出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三小姐,容公子已经派人来催几次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他有何事?”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几日她不是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就是在梨花树下数梨花,的确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 汐儿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您这几日有点儿避着......容......” 经过几日的相处汐儿已经没有那么怕她了,两人之间相处比之前随意许多,但—— “你怎么看出来我避着他的?” 汐儿想着,人家容公子每次来您不是躺在床上装病就是找各种理由不见人,连大小姐带着二公子想来看看您您都不想见,还不够明显吗? 关键避着不见便算了,大小姐拉着二公子来的时候,您还向二公子旁敲侧击打听容公子的事,这又是何意? 心里想归心里想,面上还是小心谨慎地,汐儿清了清嗓子说:“容公子方才派人来说他在山顶的文渊亭等您,还说......” 卿言站起来看着她:“还说什么?” “他会一直等着您过去的。”汐儿看着方才还在台阶上发呆的三小姐转瞬就要消失在院子里,在后面喊了一句,“山上小路蜿蜒曲折,您小心不要迷路了。” 等一下,这是迷路的问题吗?苍峄山光山头就有五座,她家三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道文渊亭在哪里吗? 声音在漫天飞花中消失殆尽没有传到正在奔跑的某人耳朵里,某人脑子晕成了一团黏糊糊的烂面团,只剩下了一个那个人在等她的念头。 “这都第三次了,人呢?”卿言站在孤零零的山头吹着风,额角冒着细汗,脸上一片酡红,微湿的衣裙因为主人急切地动作显得有些凌乱,她手插在腰上微躬着身子,心口随着呼吸起伏。 举目望去,是成片的云雾缭绕,近处是成片的花海围绕,但现在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啊,她已经找了三个山头了,别说人影,连个亭影都没见到。 迷惑间一阵琴音自远处响起,抑扬顿挫,委婉动听。 谁在这里弹琴做什么?一瞬疑惑过后卿言将琴音抛在了脑后,还有两座山头,她总不会运气那么差一定要找齐五座吧。 刚走开两步,她又不自觉停下来转身望向琴音的地方,似是冥冥中有声音在让她过去。 算了,试试。 沿着一条窄而狭长的小路前行,穿过茂密的植被,她总算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亭影。 顺着小路蜿蜒而上,一抹墨色的身影背对着她坐在亭旁露天的平台之上。 身下是一领草席和蒲草团,右侧是放着茶具和点心的小案,香茗有烟雾袅袅升起。 透过烟雾可以看到那人面前放了一张琴,琴上有一双细长的手指轻弹琴弦。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的双手停止了拨弦的动作,而后传来了那人慵懒低沉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卿言走的有些急,此时见到了人心安定下来,身体还在轻微喘气以缓解疲劳,脑子有些嗡嗡直响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胡乱答了句:“嗯,你等久了吧,我,我走错路了。” 那人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距离一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眸光在触到面前少女的领口处时微顿了一下,立刻移开了视线,耳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随后递出了一方手帕,声音平淡无波澜却带着些冷硬:“擦汗。” 卿言接过手帕,心里有点忐忑,这人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淡,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冷硬,是在怪她吗? “我洗过还你。”将手帕收回怀中,卿言偷瞄了眼易辞,解释道,“我对这儿不是很熟悉,找错地方了。” “嗯,无碍。”易辞已经坐回蒲团之上,背对着她。 脸那么臭,语气那么冷,还转身不看她,这叫无碍吗? 卿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偷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睫毛也挺长,就是那片薄唇还没有上扬过非常好看的弧度。 他笑的次数很多,冷笑的,淡笑的,嗤笑的,嘲笑的,但她从来没有见他开怀大笑过,没有见过他嘴角弯起,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都满含笑意,眼角有轻微褶皱的的样子。 不过此时,什么笑都好,只要笑一下就好。 “你......” “披上,别吹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 易辞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他的身形颀长,披风披在她身上把她遮的严严实实的。 “哦。”卿言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的?” 易辞转过身:“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在附近的?” “……”如此稳重冷静的人生气起来原是这样的。 不知道我在附近你弹什么琴?那琴音之中分明蕴含的有灵力,和她身体内的灵力产生了共鸣。 “曲子很好听,有名字吗?”某人面冷心窄,不过没关系,她面善心宽。 山顶清风拂面,鸟声婉转。 易辞脸色缓和了些,声音也柔软许多:“《陌上游》。” 第二十二章 水幕 “陌、上、游。”卿言重复了一遍,“没听过,是你作的吗?” “不是。”易辞摇了摇头,看向她,“身子好些了?” “嗯,已经没事了。” 她回答的有点心虚,毕竟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他两次。 好在易辞没有追究的意思,她继续道:“你找我何事?” 易辞微抬下巴指了指面前的琴:“想学吗?” 卿言:“.......” 易辞眉头微皱:“怎么了?一脸吃了月团的样子。” 卿言犹豫了一小会儿拿出“烛风”,小声道:“你觉得我吹箫的水平如何?” 易辞没有说话,像是真的沉思起来:“不错。” 卿言讶异道:“不错?” “嗯,不过下次可以换个曲子,你吹的让人犯困。” 可不犯困吗?那可是催眠曲。 “其实......”卿言道,“我只会那一首。” 易辞撇她一眼:“据我所知,申姑娘的箫技可谓一绝。” 卿言轻声道:“是,姑姑吹的很好,但......我学不会。” 她真的应该继续装病的,如果面前的人是卿胥,是卿云,她都无所谓,可偏偏,是这个人啊。 对方沉默了一阵:“你过来。” 卿言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下,弯腰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梨花清香便扑鼻而来,卿言耳根一红,不易察觉的坐的离他远了些。 “手放在这儿......不是那儿......这样......” 她从未想过他有这样的一面,温和,耐心,他的手指纤长,不小心触碰时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很暖,和他惯常的慵懒疏离很不一样。 “你没事吧?”这话是不经意问出来的,卿言自己也有些怔愣。 易辞微愣又恢复平淡的神色,声音慵懒低沉:“怎么这么问?” 卿言睁眼说瞎话:“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挺......挺像一位夫子的。” 易辞愣了愣,笑了一下:“那你好好学。” 她好好学了啊,只是你的手有点好看,比琴弦好看,你的声音也好听,比琴音好听。 “我不是故意避着你的。”她还是没有忍住又解释了一遍,虽然她确实是故意避着他。 易辞沉默了一阵,开口:“嗯。” 卿言迟疑了片刻,小声问:“你生气了?” 易辞收回放在琴弦上的手,淡淡道:“没有。” 卿言又问:“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辞顿了片刻,道:“没什么事。” 卿言不信:“真的?” 夕阳染红了山间的云雾,清风徐来。 他的声音慵懒低沉,带着山间清凉的气息:“饿吗?” 卿言愣了愣:“还好,不,饿了。” 易辞脸色怪怪的,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串长长的用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糖葫芦?”卿言惊讶的接过来,撕开纸露出红色的圆乎乎的晶莹剔透的裹着糖衣的山楂。 还未尝到糖葫芦的味道,她的心里已经泛起了丝丝的甜意,蔓延至嘴角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卿言笑着问他:“你找我是为了这个?” 易辞看了她一会儿,又望向远处:“还真是小孩儿。” 弧度到了一定程度就不能在继续下去了,转而向下平缓下去,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你才是小孩儿,不仅易辞是,什么慕公子,容公子,什么停舟的都是。 托易辞的福,卿言每天都到文渊亭学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糖葫芦太甜了,她还真找到了一些诀窍,勉强学会了一首曲子——《陌上游》。 近两个月来每日除了和易辞学琴就是和卿胥一道摘花赏景,学绣花。 她那个族主父亲不仅让易辞教她琴棋书画念诗书,还让卿胥教她刺绣针线活,说什么女孩子不要每天只想着射箭那种男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要向雪夫人那样成为温婉贤淑的女子。 她对于学这些没有很大的抵触心理,毕竟技多不压身,但她着实不能赞同卿兮的话。 得了空还是会和卿云一道比箭,两人有赢有输,不分上下,也许是卿云佩服她的射箭技术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那个青松长老,虽然不让她去占星了,但老是找她点小麻烦。 像什么不小心打碎花瓶了,学习不用功啊,走路太莽撞不小心撞到人啦,不小心把花浇死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小事儿,青松老头子都会把她关进小黑屋,不,小黑洞以示惩戒。 那个小黑洞在后山,每次她犯了一点点错就要被关进去,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天。 幸好匡野长老对她倒是挺和善的,每次都会想办法和青松长老来上一场辩论赛然后把她放出去,也因此她对匡野长老充满了感激。 还有雪夫人,她对这位雪夫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愧疚,初见时总觉得人家怀有敌意,如今相处下来雪夫人对她简直是无微不至。 天凉了会给她送衣服穿,还会根据她的喜好安排好吃的饭食,每次见到她都要嘘寒问暖一番,倒是让她羞愧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她也越来越适应在苍峄山的生活,可惜桃花镇客栈那些刺客至今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身边的人她试探了一遍着实没有什么头绪,初来时她见谁都像幕后主使,如今看谁都不像,果然人不能有感情,有了感情头脑就不够理性了。 最主要的是两个月了,祠堂也去过了,哪里都找过了,就是没有她母亲的牌位,偌大的苍峄山也没有找到她母亲的墓碑。 她不会去问别人,也不能问,谁都不会告诉她,还有可能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怎么了?” 易辞坐在小案旁喝茶,看着她自个儿在那里发呆半天,忍不住问她。 卿言回过神看向他:“我在想,你作这首曲子的初衷是什么?” 易辞顿了片刻才开口:“你记性可能不太好,不是我作的。” 卿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说过不是了,我总以为是你作的呢。” “是……我母亲。”易辞眼神深邃,言语带了一些柔情与冷漠。 很矛盾,但她不觉得怪,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他的家人。 “你母亲一定很美。”卿言真心诚意的夸赞道。 易辞道:“嗯。” “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正常反应不应该是问一句“你又没见过她,你怎么知道?”或者谦虚一番,易辞这反应倒是有些让她意外,不过想想这人做事向来出其不意,不按套路的。 易辞这次很给面子:“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卿言笑道:“不都说儿子长相随母亲吗?所以你母亲一定很好看。” 易辞没有被夸赞的喜悦也没有提起母亲的忧伤:“我们长得不像。” “......哦。”卿言不知道说什么了,怕说些什么揭了他的伤疤。 亲手毁掉自己母亲的遗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远眺群山,重峦叠嶂,远处的豆谷村隐隐约约,不知道王大娘他们如何了,那样美好的生活何时才能不困拘于豆谷村,而是充满整个世间。 “对了,你知道太行花吗?” 竹林青翠挺拔,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卿胥找到了卿言,两人并肩走在竹林。 “你不必陪我来的,摘个花而已。” 距离第一次射箭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也许是在射箭之事上卿云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她打击到他弱小的心灵了,卿云忽然让她去找太行花,愿赌服输,她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太行花多生于山崖石壁之上,采摘险峻非常,你没有灵力我不放心。”卿胥在旁语重心长道。 “好吧,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通过两个月的相处她和卿胥的关系亲近许多,也不再执着于对她说谢谢,会显得太过生分。 “我……小心!”卿胥准备开口,忽然看见卿言左侧竹子上出现了一条青蛇正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未及多想,拈香剑已出鞘,一道金光闪过,蛇被劈成两半,掉在地上时还在挣扎着蠕动。 卿言有些被吓到,用手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卿胥收回剑,秀眉蹙起,表情严肃:“无碍,苍峄山不是凡世俗地,有清羽族灵力设界,之前未曾见过毒物出没,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毒物愈发多了起来。” “近些日子......”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是近两个月吗?” 卿胥愣了愣,温柔宽慰她:“与你无关,别多想。” 卿言停下脚步,望向竹林深处,一望无际,什么都看不清,福祸不明。 “占星的结果算不上好,你们这样待我不怕以后会后悔吗?” 卿胥也随她停下,转身望着她,言语认真:“阿言,你怕吗?” 她怕吗? 她想起那日在占星台的所见所闻,时至今日她已经分不清那些哭喊,挣扎,血流成河的画面究竟是梦境还是......占星石的预言。 怕?梦中那些人绝望的哭喊,满含恨意的话语,翻涌的巨浪,姑姑渐渐消失的身影还有坠入深海的无助与绝望还是会充斥在她脑海里,日夜都在折磨着她。 两个月了,那些画面不减反增,细节随着时日的增加在不断明晰放大。 她不止是怕,是怕的胆战心惊,怕的身体僵硬,手脚发冷,怕的连呼吸都是奢望。 卿胥的话语响在耳畔:“阿言,我不怕。” 发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她转身看向卿胥,短短片刻声音已经喑哑:“为何?” 第二十三章 山洞深处 卿胥的声音很温柔:“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所谓煞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别怕,你不会万劫不复,不会孤独一人,我会陪着你,向所有人证明你不是煞星,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无论以后如何,阿姐会一直护着你的。” 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不见了,但清风还在,拂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额角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遮挡住了面前之人的面容,但卿胥眼神中的坚定和柔色透过凌乱的发丝传递给了她,清晰异常。 很神奇,她的心没有了慌乱不安,出奇的安定温暖。 良久,她开口道:“谢谢你。” 谢谢你,阿姐。 对不起,后面这两个字她还无法叫出口,但在心里她喊出来了,喊得声音嘶哑,喉咙发疼,声嘶力竭。 卿胥笑了笑:“怎么还这么生疏。” 卿言也笑,忽然想起什么,她看着卿胥一字一句道:“不要再说我是小孩了,我已经长大了。” “哈哈哈,我知道啦,走吧,小孩儿。” “......” 两人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出,未曾再遇见毒蛇之类的毒物,倒是一路鸟语花香,山青水绿,渐渐二人也放松了警惕,不时采些好看的花朵,一路说说笑笑,像是踏青游玩。 穿过竹林便是瀑布,两人坐在崖石边玩水歇息,忽然间,水中鱼奔逃四散,树林中的飞鸟像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一样逃离丛林,一股奇怪的味道在两人鼻间围绕。 卿胥秀眉蹙起警惕的环顾四周:“这味道有点怪......感觉有异样的生物气息流动。” 卿言也感觉到了异样,只是她不是像卿胥那般用灵力感知,而是从方才开始她的右肩处逐渐发热,隐隐作痛,似乎随着气味的渐渐浓烈,愈发不适。 是煞气吗?可她没有感知到煞气的存在,这附近也并未有什么尸体。 “我们先离开这儿。”卿言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恐惧,直觉让她先逃离这里。 两人刚迈开步子,一声嘶鸣自瀑布内发出,一股力量撕破水幕直向卿言冲来,卿言没来得及反应,卿胥已拔剑迎上,却被这股力量震落到身后的水中,吐出的血在水中晕染开,人昏迷了过去。 卿言急忙跳到水中扶起卿胥,将卿胥扶在岸上躺下,刚松开手准备查看卿胥的伤情,第二波攻击已经撕破水幕直冲二人而来。 卿言情急之下捡起卿胥的拈香剑来挡第二波攻击,这股力量来得突然也太过迅猛,她武力不足被弹开撞在石壁上落入水里,胸口一阵疼痛血气上涌,口中有一种铁锈般的腥味蔓延开来,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染红了衣襟。 水面淹过了她的头顶,那种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像极了某个逼真的梦境。 这种感觉她一点也不陌生,两个月来,她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眼睛已经渐渐睁不开,身子无力的向下滑落坠往深处,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渐渐陷入黑暗...... 还说什么灾祸煞星,这下好了,长眠水底,其他人包括她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万劫不复......好像有人刚对她说过这种话,是谁呢? 她好像还有一件事还没有做,是什么呢? 她是和卿胥一起来的,卿胥,卿胥!脑海忽然闪现一阵清明—— 卿胥受伤了,她的阿姐方才替她挡了一击,此时命悬一线,她得救她!要救她。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卿言忍着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低头看去水浅可见底,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捡起掉在旁边的拈香剑,她一步一步走向卿胥,得趁着意识清醒抓紧时间救卿胥。 就差一步,只剩一步她就可以扶起她的阿姐,此时第三波攻击径直向她袭来。 卿言匆忙拿起“烛风”,没办法了,只能拼命一试,哪怕精力耗竭,粉身碎骨,她也要拼一次。 箫声初起,红光闪过,一道墨色身影挡在二人面前,击退了这股不知名的力量。 “易辞,快救阿姐!”卿胥呼吸孱弱,已经失了意识,不知伤情如何。 易辞抱起卿胥,将她靠在岸边的树旁,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了卿胥一个药丸。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卿言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易辞紧紧捂住嘴巴,揽在怀里飞到瀑布里。穿过瀑布的水帘,里面居然有一个山洞。 “阿胥,阿胥。” “阿姐。” “大小姐。” 瀑布外是雪夫人和卿云呼喊卿胥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见众人发现了卿胥,将她带回治疗的声响。 “阿云,你再带些人找一下阿言,我们先回去救阿胥。”是卿兮的声音。 只听见卿云应了一声之后,兵分两路,众人的脚步声渐远,没了声音。 易辞听没了声响便放开卿言。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卿言看向易辞。 易辞看了眼卿言,皱眉开口:“让我看看你的手。” 说罢,也不等卿言同意,将她的右手拿起来查看。 他一说卿言才发现她的右手有点疼,原是受了伤,许是方才不小心被拈香剑误伤的。 “阿姐的伤很严重,我们快回去吧。”卿言看向正在给她上药包扎的易辞,卿胥看起来伤的不轻,她着实担心。 易辞将她的手放下,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眉头皱着。 卿言有些困惑,正欲开口,被他抢了先:“闭上眼睛。” “怎么了?”卿言脱口而出,他今天有些奇怪。 “闭上。”易辞看向卿言的眼睛,语气温和,眼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卿言看了看他,闭上眼睛,只觉得额头一阵凉意,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好了,睁开吧。” “你怎么了?”卿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疼,也没有血。 “我已经给卿胥吃了玄元丹,这是疗伤圣药。回去让卿族主用灵力疏通下她的经脉,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易辞又恢复成往常慵懒的样子,从怀中掏出药瓶递给她,“你也吃一颗。” “她没事就好。”卿言舒了一口气,接过药吃下。 身子一放松,痛感就袭遍全身,冷汗从额角滴落下来,脸色惨白:“嘶——” 痛感来的激烈而突然,她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盈满梨花香的怀抱。 易辞伸手擦掉了她嘴角的血迹,露出担忧的神情:“你伤的更重。” “我没事。”卿言借易辞的手站稳,“方才的攻击是从这里面发出的,我们在这儿没事吗?要不要先离开这儿?” 易辞望了一眼漆黑的山洞,道:“暂时安全,先疗伤。”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她实在放心不下卿胥。 易辞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不想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吗?” 卿言愣了一下,回忆道:“那力量有点熟悉,和相思河遇到的很像,但又不太像,而且......” “而且什么?”易辞问道。 不知为何卿言的脸色有点绯红,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声道:“之前每次煞气出现的时候右肩都会有一点刺痛,今日这力量分明不是煞气不知为何也会痛?不过是轻微的疼,没之前厉害。” 易辞沉默了一阵儿,问她:“伤好些了吗?” “还好,没那么疼了。” 她虽然灵力匮乏,武力不足,红尘历练的经验也少了一点,但好在身体恢复能力不错。 “想不想去看看?”是诱导的口气。 “你是说……”卿言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深处,“这里面?” “嗯。”易辞笑了笑,眼神有了些蛊惑的意味,“我也算和它交过手了,感觉能力一般,不必怕它。” “……你确定卿胥没事吗?”卿言还在继续挣扎。 “你这记性属实不好。”易辞挑了挑眉,“忘了姬颜说过的话了,我也是略懂医术的。” 卿言莞尔,加重了语气:“那这位被姬颜姑娘称赞医术很好的公子,不知我家阿姐伤情究竟如何?” 易辞眯了眯眼:“我以你的琴艺发誓,卿胥姑娘的伤不妨事。” “……哦。”说完察觉到哪里不对,“为什么要用我的琴艺发……” “你都快翻遍苍峄山每个角落了,别把这里漏了。”易辞打断了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卿言抬眸,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 “说你是小孩儿你还不承认。”易辞道,“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 “你对清羽比较了解,知晓关于我娘的事情吗?”卿言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已经猜到了,说出来也无妨。 易辞没有回答她,保持缄默。 卿言轻叹了口气:“我没那么脆弱,你说吧。”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最坏的准备都做好了,所以请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易辞这次没有继续沉默,斟酌着开了口:“桑夫人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是镜漪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医术奇才。” “她在医术方面很有天赋,自她手下挽回了不少人的性命,什么疑难杂症,沉疴宿疾,在她这里都有妙手回春的可能,所以年少时便已成为名动洛阳的医师。” 卿言静静的听着,这是她的娘亲,却只能从他人言语间知晓一二母亲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 墓穴 没有太过难过或遗憾的情绪,心里隐隐生出一些自豪和得意,看,这是她的娘亲,非常了不起,她是一位医术卓绝的天才医师,她救了很多人。 易辞继续道:“后来一次偶然的踏青游玩,她遇见了一个人。” 卿言心沉了沉,语气有些差:“卿族主?” 似是感知到了卿言心情的变化,易辞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默默看着的反应,等着她的态度。 卿言给了他一个继续说的眼神,易辞一看便知,继续道:“是的。那次踏青出了一点小意外,林子中突然冲出了一头野猪惊了路人的马。” “镜漪族虽擅医术,武力却也非比寻常,也不知为何那次马受了惊,桑夫人险些被马蹄……” 易辞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险些被马蹄伤着被卿族主所救。才子佳人的故事便是这么来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桑夫人对卿族主一见倾心,后来也如愿嫁给了他……” “我没事。”卿言看他又停下了,示意他继续说。 “可惜缘浅份薄,两人成亲之后生活的并不和睦。”易辞看了看卿言,“于七年后,桑夫人才有了你,彼时雪夫人……当时还是妾室的雪夫人已经为卿族主生下了卿胥和卿云姐弟。” 卿言略急切道:“然后呢,我娘怎么会……”易辞皱眉道:“因为申长枫。” 卿言眼睛微睁,惊讶道:“我娘的……怎会与他有关?” 他可是姑姑的亲哥哥。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当年的事在清羽族是一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易辞道,“至于真相……或许只有当年在场的人知晓。” “在场的人……”卿言喃喃道,“雪夫人在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小心听说了一些事。”卿言眉头微蹙,“前几日和阿姐陪雪夫人用膳时,雪夫人身体突发不适……” “听说雪夫人在当年之事中被人下了毒,每隔一段时间心口便会绞痛一次,治了这许多年也不见好。这个中缘由恐怕只有卿族主,雪夫人和两位长老知道了。” 易辞安慰道:“你人在清羽,不急于这一时。” “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卿言没反应过来,又想起他方才的话,“啊,那进去看看吧。” 洞里很暗,卿言提着“昭明”进行照明。 易辞看了看她手中的六角手提宫灯:“上次就想说,你这灯还挺方便的。” “嗯,我也觉得。”卿言笑了笑。 “从哪里得的?”也许是山洞太深,路有些长,易辞有点无聊,所以想找些话聊。 卿言老实道:“它自己出现的。” “哦?”易辞挑了挑眉。 “是不是很神奇?”卿言来了兴趣,“未出北冥境时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能够感知灵力,使用灵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结果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易辞笑了笑没有说话。 满目黑暗看不清时觉得这洞很深很长,实际却不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洞口。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天坑,天光自坑口洒下来令坑内的景象无处遁形。 草木丛生,野花遍地,坑壁悬泉飞泻与坑底的河湖相连。 “那股力量是从这里发出的?”卿言自我怀疑了一下。 “我想是的。”易辞答道,“走,下去看看。” “好。” 等等,下去? 卿言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是站在半空的一块突出的石壁之上。 那悬泉野花对两人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 “怎么下去?”卿言虚心求教。 易辞走到边缘看了一眼,回头说道:“这里有很多藤蔓,可以顺着藤蔓下去。” “藤蔓?”卿言走过去望了一眼,腿瞬间有点发软,“太、太高了。” “会怕?”易辞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怕的话我们就回去。” “回去?”卿言摇摇头,“不怕。” 都来到这儿了,哪里有轻易回头的道理,若是遇到一点困难就半途而废,她还怎么查真相。 卿言深吸了一口气,身子一弯,手一伸就准备拉了藤蔓下去,胳膊却突然一沉,身子被人揽了过去。 “你、你做什么?”卿言脸颊飞上一朵红霞,因为太过紧张说话都有些磕绊。 “你要是还想要你的手,凡事就多思虑一番。” 卿言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坑底,易辞在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好身手。”卿言勉强笑了笑。 易辞没有说话,笑着接受了她的夸赞。 两人在底下转了一圈,除了花花草草就是悬泉流水,再也没有其他事物。 “会不会是怕了你所以躲起来了?”卿言问道,“可这里也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啊。” 易辞沉吟片刻:“有。” 顺着易辞的视线看过去,是把石壁遮的密密实实的藤蔓。 眼睛忽然一亮,卿言小跑过去拉开藤蔓。 “怎么,什么都没有?”藤蔓被拉开后露出了光滑的石壁,空空如也。 易辞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大手随意一挥,一片云雾自石壁处升起,卿言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待放下手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云雾散尽,结界被破,石壁显露出它本来的面貌——一个低矮的洞口。 易辞看着山洞若有所思,卿言看着易辞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方才的结界是清羽族的特有结界,非族中之人不可解。 在这种隐蔽的地方先是设立结界隐去山洞,再是利用藤蔓遮掩石壁,如此煞费苦心保护山洞里的东西,这结界绝对非比寻常,却被易辞随便一挥手就破了。 清羽善占卜,可以利用乾坤八卦设立结界,这样设计出的结界坚不可摧,无人可破。 夜凌族善武不善结界,怎么会被易辞如此轻易就破了? 她看着他半晌,喃喃道:“易辞,你该不会还有什么身份吧?” 易辞听到她的话回过神,愣了一下,笑道:“你叫我什么?” “易辞。” “是啊。”易辞无奈的笑了笑,“我还能是谁?” 她茅塞顿开:“哦。”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在崖下救我时有做什么吗?” “也没做什么就是顺手回了一个封印压制,那个东西暂时不会兴风作浪。”易辞淡淡道。 “那进去看看。”说完她就向洞口走去却被身边的人拦下,她扭头看他,“怎么了?” 易辞走上前和她并肩:“你的右肩还有不适吗?” “好像从你来了就不疼了。”说出口才惊觉这句话不太对,她又补充道,“我是说你封印那个东西之后就不疼了。你问这个是哪里不对劲吗?” “没事,进去吧。” “易辞,你在吗?” 她喊了几遍,没有人回应,除了她的回音外什么声响都没有。 石壁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泛着幽幽绿光将洞内照亮,里面不算黑暗,视线清晰,一目了然,但她仍是看不见易辞的身影。 这山洞真真儿邪门的很,她明明和易辞是前后脚进的,两人居然还能走散。 早知道她就拉着他的袖子了。 她沿着洞内的绿光走了一阵,进入一个甬道,穿过甬道又进入到一个洞穴。 这个洞穴种满了牡丹花,几乎集齐了“姚黄”、“魏紫”、“胡粉”等等各种种类的牡丹花。在这不见天日,没有阳光和雨露的地方居然生长着如此之多的牡丹。 那种一枝上紫红和粉白同在的牡丹花数量尤其之多,集中在洞穴中间那一块儿,卿言拿着“昭明”走了过去。 走近才发现重重牡丹花卉之下居然掩了一座墓碑,卿言的心跳骤然加快,心情急切而复杂,步伐却极轻极慢,“昭明”的光亮照清了墓碑上所刻之字—— 先室慕桑夫人之灵。 这是、这是卿兮为她母亲所立之墓! 卿言愣在原地,良久,走上前拿出手帕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奇怪......” 她的手帕失了用武之地。 墓穴的位置甚是隐蔽,应是鲜有人来,按她的认知这里本应蜘蛛丝遍地,满是灰尘,但这里却出奇的干净,像是有人定期打扫或者经常来的样子。 难不成是卿兮? 可他对雪夫人宠爱有加,情深似海,当年与她母亲又是那般不睦,卿言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母亲打造这样一个......温馨的墓室,而且还有经常来看母亲的可能,这让她很诧异。 “对不起,是我不孝,现在才来看您。”卿言将“昭明”放在地上,蹲下身摸了摸墓碑。 她正沉浸在不可思议、欢喜、悲伤等各种情绪纠缠之中时,忽然间绿光大作,壁上绿色的光影凝聚在一起幻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卿言怔在原地,那是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发髻挽起露出倾城的面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绛唇素齿,像是一株“豆绿”牡丹,清爽雅致,风韵独特。 “小言,是你吗?”声音温和,带着浓浓的关切和思念。 “......娘?”卿言愣在原地,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哽咽,半天喊出一字。 第二十五章 还灵(1)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连画像都未曾有一张。 她幻想过的母亲模样和面前女子的面容重合,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与包容。 慕桑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歉意:“是娘对不住你,娘没有保护好你......你过的好吗?” “我过得很好,姑姑对我很好,我现在也回来了,娘,我很想您,我不曾奢望过真的可以见到您,我......” 卿言有些激动,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也没有条理,只想把脑中的想法一股脑都倾诉出来。 她们之间没有见过,真的见到了也没有想象中的生疏和尴尬,只有多年的遗憾与思念。 慕桑与卿兮不同。 姑姑对她说过,卿兮当年是真的要杀了她以绝后患,也是卿兮逼着慕桑将卿言送往北冥境,从她生下来卿兮就没有抱过她,亦未曾有过当父亲的欣喜,只有不安与厌恶。 她不怪卿兮,也不恨他,他是一族之主,绝不能容许自己的女儿成为威胁天下苍生的隐患,可心里多少会有一些…… 听说当年有了她之后,卿兮和慕桑的关系缓和许多,那十个月里两人像一般的夫妻一样恩爱和睦,举案齐眉。 卿兮会为了博慕桑一笑种满园慕桑最爱的牡丹花,会在苍峄山种上各色药草,还会在世间寻找各种神奇灵妙的药方献宝一样送给慕桑。 可一切在她出生之时终止。 天降异象,奇异命格,莫名的灵器“烛风”,都让卿兮厌恶极了这个女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也很诧异十六年后卿兮态度转变的原因,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抹平一切,可以让厌恶她的父亲对她和颜悦色。 厌恶与丧妻的痛苦在时间的风沙里被碾成无尽的悔意与亲情,也许是卿兮想要补偿她,或是将对母亲的思念寄托在她的身上。 说来,她还真是罪魁祸首,让好不容易破冰的夫妻关系再次变得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她出生之后两人为了她的问题争吵不休,药草尽毁,药方也在烛火中焚烧殆尽,慕桑的身体也因此变的虚弱不堪,疾病缠身。 医者不自医,慕桑的身体每况愈下。说起来她母亲亡故,她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阿言,不要责怪自己,我的病与你没有丝毫关系。在那段万念俱灰的日子里,你是娘亲唯一的慰藉,每日看到你,娘才有了活下去的支柱。” 像是能看出卿言的想法慕桑很温柔的安慰了她,卿言正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慕桑的眼神有些奇怪,慕桑站在她对面眼睛看着她,目光却没有定在她身上,仿佛慕桑的眼睛看的是一片虚无。 卿言愣了愣,试着移动脚步换个位置,慕桑的视线没有移动,仍是看着那块儿地方。 “娘。”她试着叫了一声,慕桑没有任何反应。 还灵术! 卿言想起之前在书中看过这种秘术,这是镜漪族的术法,族人可以将自身的灵力剥离化作执念留在尸骨周围,待见到想见的人时会化作人形,向来人说出最后的遗愿。 卿言眼睛一片酸涩,她的母亲真的很爱她。 虽名还灵术,可实际上这是一种最为残忍的自杀方式。 施展还灵术身体会承担巨大的痛苦,剥离灵力就像重创灵魂,剥离血肉,将血肉生生挖开的粉身碎骨之痛非常人可承受。 灵魂被重创后,余下的时日里每天也要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至死方休。即便可以投胎转世,下一世也必定是一个疾病缠身的病弱之人,活不长久。 没有人愿意使用这种秘术,不仅会带来痛苦,也没有人可以保证身死后想见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留下的幻象。 这样虚无缥缈的可能之下,她的母亲做了这件事,她在等她的女儿来,在努力让她的女儿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爱她,她想告诉她的女儿,她不是孤独一人,她的母亲没有抛弃她,她的母亲很爱她。 “什么灾祸煞星,都是废话,我统统都不信,我的女儿乖巧可爱,日后一定是位心怀大义,冰魂雪魄的良善之人。”卿言思索间,慕桑的话又响起来。 “小言,是母亲能力不够没有护得下你,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娘亲对不住你。” “没有,我过得很好,真的。”卿言拼命摇头,但慕桑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不指望你成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好,只要你安好,我就安心了。” “我没有办法拦下他,把你送往北冥境是我能想到救你的唯一方法,长枫和叶儿是很好的人,由叶儿照顾你,我很放心。” 叶儿是她的姑姑,原来申长枫是受慕桑所托提出将她送往北冥境,姑姑受慕桑所托抚养她长大。 那后来申长枫刺杀易渊和慕阿容是怎么回事?申长枫没有理由刺杀易辞的父母,她的娘亲......不,不会,慕桑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小言,你现在多大了?应该是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慕桑笑了笑,说完眼神又暗淡下去,“你的身体怎么样?会不会很疼?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卿言愣了愣,身体?她的身体是指没有灵力、使用“烛风”耗损精气还是别的什么? 疼?她没有什么疼不疼的,除了肩膀......肩膀!她小时候右肩就不对劲了吗?她怎么没有印象?她印象中第一次疼就是在柳府,她以为是被煞气所伤,难不成还有其他缘故? 危险?她应该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是我对不起你......”这是慕桑第三次说对不起,“从你出生那刻起,我便知晓你这一生注定荆棘丛生。” 这是什么意思?荆棘丛生,是指的灾祸煞星这个命格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吗? “你这孩子真是一个小哭包,无论我和叶儿怎么哄你,你都哭个不停。“慕桑继续道,”直到不经意发现你右肩的异样我才知晓,原来我的孩子一直在受苦。” 慕桑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你的右肩不知被何所伤,竟然血肉模糊。我用了很多方法才让它痊愈,可刚刚痊愈便又会流出血来,循环往复。此时我才知晓,你这不是伤,而是某种禁咒。” “你的禁咒似乎与某种力量相通,只有这股力量消失你的禁咒才会消失。我为此找了很多方法,长枫和叶儿也翻阅了很多古籍,可我们一无所获。” 力量?是煞气吗?可她的禁咒从出生起便有了,那时候煞气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吗? “或是上天垂怜,有一天早上你右肩的伤突然好了,后来也没有再次复发,我很高兴。但叶儿告诉我伤虽好了,禁咒却还在。” “长枫利用占星石得知你的禁咒在十六年后可能会再次复发,我们想了很多方法也无法解除禁咒。直到后来我偷偷进入了占星石......” “镜漪族人善医术,在医药方面有很强的天赋,灵力也具备治愈的能力。也许是缘份,我的医术天分很高,或许我的灵力可以助你冲破残余的禁咒......”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所以拜托叶儿十六年后让你回到苍峄山,回到清羽,利用还灵术把我的灵力给你......” 你的身体承受得了还灵术带来的痛苦吗? 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等待死亡来临,值得吗? 卿言无法想象,那会是多么难熬的一段时光。 “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遗憾,不知道我死后他会如何?”慕桑眼中泛起悲伤,带着自嘲的微笑,“我曾和他说过,若有一日我离开了,我的墓边一定要种满牡丹花,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他记得,他记得,这里有很多牡丹花,特别好看。 卿言哽咽着想告诉她,可慕桑听不见,隔了十六年的时间,隔着生死,她什么也听不见。 “我不知道他会将我葬在何处,会不会来看看我?在某个花开的瞬间他会不会记起我,记得曾有一位被他在马蹄下救下的女子对他一见倾心,记得有一位与他吵了许多年的妻子,记得曾有一个女子那样爱过他。”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若时光能回到春暖花开那一日,我一定不会再遇见他。不会,不会......” 慕桑说的话很没有逻辑,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管有没有重复,不管卿言能不能听懂。 不过没关系,这不是对她说的话,也不是对卿兮说的话,这是她对自己的问话,是她对自己多年感情的遗憾所进行的最后的控诉。 “小言,娘亲要走了,你要好好的。”慕桑收了悲伤的情绪,慈爱的唤她,“真遗憾,娘亲看不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 “我的孩子,娘亲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祝福你的,再见了,我的小言。” “娘!” 有些事总是无可奈何,如花开花落,如日升日落,如人之生死。 卿言快步走上去,伸开手却只抓住了无形的绿色灵力魂流,灵力顺着手指围绕在她身体周围,像是冬日暖阳,春日溪流,让人很舒服。 这是母亲的气息,非常亲切的气息,身体的伤在快速的愈合,疲倦疼痛的感觉尽数消失,压抑了很久的身体终于冰雪融化,迎来了温暖的阳光。 下一刻绿色的灵力落入牡丹花中化为虚无,使命完成,落叶归根。 第二十六章 还灵(2) 身体从未有过的康健,卿言却感觉这一刻身体是从未有过的疲惫,身体发软一下瘫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墓碑。灵力消失后洞穴陷入黑暗,只有昏黄的“昭明”光亮,映着那座孤零零的墓碑。 方才那一切像是梦一样,可又太过真实,真实到她心里堵得慌,像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她想发泄,想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可她什么也没做只愣愣的坐着。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不,不止她,整个山洞都在颤抖。 卿言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晃动的太过厉害,她没有站稳险些再次坐回地上。 这是地震了? 神识一下子清明起来,卿言提上“昭明”跑出墓室,边跑边喊:“易辞,易辞。” 山洞还在抖动,不停有灰和碎石滚落下来。 她跑的摇摇晃晃,边跑边找人。 “啊!”大地颤动的太厉害,她跑的又急,心思还都在找人上面,一个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手臂蹭着地面划了一段距离,刚刚愈合了一个伤口,立刻又来了一道伤。 手撑着地坐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抓住手站了起来,紧接着传来易辞的声音:“怎么摔着了?” “你没事吧?”卿言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顺着他的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他周身看了一圈,看起来挺正常没有受伤,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的伤口位置怎么还会变化?”易辞触到她手上的血,不是原先伤到的位置。 “说来话长,先出去。”她拉着他正要出去忽然发现山洞已经不晃了,“咦,没事了?” “嗯。”易辞点了点头。 “你方才去哪儿了?”冷静下来,卿言问道。 易辞笑道:“结界不止一道,外面那道破了,里面还有一道,咱俩不小心中招了。”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你有遇到什么吗?”卿言道。 易辞思索了一会儿,浅笑道:“看到了一个小动物,张牙舞爪的还挺可爱。”??? 易辞没有继续下去小动物的话题,正色道:“我这边没什么,你发生什么了?怎么眼睛这么红?哭过?” 卿言鼻子一酸,低下头去不吭声,半晌轻微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易辞有些无奈的笑道,“是太黑了,一个人吓哭了?” “不是。”声音很小带着细微的哽咽,手指紧紧抓着易辞的衣袖。 易辞敛了笑意,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难得温柔道:“怎么了?” 她本来没什么的,现在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鼻子就一阵酸涩,内心的委屈忽然间溢上来,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流了出来。 半晌,卿言小声道:“我看见我娘了。” 易辞一怔,问道:“桑夫人?你在哪里遇见的?” 卿言领了他来到方才的墓室。 “你有没有听说过还灵术?”卿言看着墓碑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听说过一点。”易辞的视线自墓碑上移开,看向卿言,“你说的看见是指还灵术?” “嗯。”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声音依然很小,“我看见她了,她还说了好些话。” 易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伸出手温柔的揉了揉卿言的头发。 少顷,卿言道:“她很美。” 易辞道:“猜到了。” “她很温柔。” “嗯。” “她对我很好。” “嗯。” “她还用灵力为我疗伤。” “嗯。” “她离开了。” “......” “我见不到她了。” “我才刚刚见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她,她甚至都听不见我叫她,以后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 “易辞,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眼泪突然决堤,顺着脸颊无声的流下来。 易辞轻叹了一声,将面前哭着的人揽入怀里,小心的安抚。 良久,卿言止住了哭声,脸色羞红的从他怀里出来,没有抬头看他,嗫喏道:“你能先出去吗?” “......” 易辞出去后,卿言揉了揉自己的脸,蹲下身子抚摸墓碑。 “娘,我来了。” “我会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着的,我会像您说的那样,做一个良善之人,您放心吧。” 说完,偷瞄了一眼洞外,确认易辞听不到之后,她小声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您不用担心我。” 她默默在墓室里呆了很久,之后磕了三个响头才出去。 易辞倚在石壁上等她,见到她出来走到她面前:“走吧。” 卿言点头道:“嗯。” “嗯?”卿言不解的看着他伸过来的一只手臂,“做什么?” 易辞淡淡道:“不用拉着吗?我看你挺喜欢拉我袖子的。” 脸上一片烧红,半天憋出一句:“不用!” 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没有人包括易辞自己都未注意到易辞在她身后,在山洞黑暗掩映下上扬的嘴角。 出了瀑布回到岸上,已经空无一人,寂寥无声。 “等一下。” 两人正准备回去,易辞突然叫住她,未等她反应便起身向一处悬崖飞去,衣袂翻飞,发丝飘扬,恍惚间,卿言仿佛看见了在北冥境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飞向崖上采摘岩高兰。 等卿言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时,易辞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黄白色的小花。 “太行花?”没想到是这样找到的。 她接过花,看向易辞,他嘴角挂了抹浅笑,还是那副慵懒低沉的样子。 卿言愣了愣,说道:“谢谢。” 二人回到院落后,易辞便借故离开了。 汐儿见到卿言回来连忙迎了上去:“三小姐,您可回来了。您没事吧?” 她着急卿胥的伤:“我没事,阿姐如何了?” 汐儿摇了摇头:“不清楚,族主和青松长老还在医治。” “什么?这么久还在治疗?” 卿言把太行花交给汐儿,便跑去看望卿胥。 到卿胥住处时,只见卿胥的房门关着,雪夫人、匡野长老和一众仆从站在门外,不见卿兮和青松长老。 雪夫人一脸忧色,看着紧闭的房门。 匡野长老闻到声响看向卿言:“三小姐回来了,没事儿吧?” 卿言上前行了礼:“多谢长老关心,阿姐怎么样了?” 雪夫人见到她,微顿了下,继而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回来了?” 卿言本以为雪夫人会迁怒于她,不曾想未有一句埋怨的话,还对她笑脸相对,心下顿时多了一份愧疚。 “青松长老术精岐黄,阿胥没有大碍,你父亲在给她输送灵力疏通经脉,回头长老再开些药,慢慢调理就好。”雪夫人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我想在这儿等阿姐醒来。”看不到卿胥安全无恙,她也放不下心。 “阿言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在后山遇到什么了?”雪夫人问道。 “我们受到了不明力量的攻击,阿姐是为了救我......”卿言低下头,卿胥这样她比谁都难受。 雪夫人疑道:“不明力量?” 卿言道:“嗯,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我从未见过。” 两人正在说话,房门被人打开,卿兮和青松长老自屋内走出来。 卿兮额头上有些汗,看见她愣了下,青松则是一脸厌烦的看着她。 卿言和卿兮对视了下,她看不出卿兮眼底是什么情绪,只听卿兮问道:“可有哪里受伤?” 卿言摇了摇头:“无碍,阿姐......” “阿胥没事。我方才耗费了些灵力,需回去调息一下,雪儿要为我护法,你在这儿照顾一下你姐姐。”卿兮嘱咐完她,便由雪夫人搀扶着回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问她什么。 卿兮究竟用了多少灵力给阿姐治伤? 堂堂清羽族主只是耗费了些灵力,便需要雪夫人护法,还要搀扶着回去? 那力量果然不能小觑,居然需要这么大劲儿救治,易辞还说什么没有大碍,卿言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下易辞。 若是知晓此行会让卿胥受伤,她一定不会去,如今事已至此,只能尽她所能去弥补了。 青松长老给卿胥开了药让侍女去煎,便同匡野长老一道离开了。 青松离开前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只低头装没有看见。 屋内只剩卿言和床上昏迷的卿胥。 卿胥面色红润,想来无甚大事,卿言放下心在旁边守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卿云从外面进来,面色不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倒是好好的回来了,还害得本公子在后山找了半天。” “辛苦你了。”没想到他真的找她到现在,心里多少有点感动,不过此时心忧阿姐,她也着实不想说话,回了句便不再吭声。 卿云见卿言不理自己,想到她们去后山也是因为自己,有些愧疚,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次日卯时,卿胥才悠悠转醒。 “阿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卿言看见卿胥醒来眼睛一亮,连忙过来询问卿胥的情况。 “阿姐,你怎么样?要喝水吗?”卿胥未来得及反应,卿云就推开卿言,挡在她面前。 卿言默默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卿胥笑了笑,摸摸卿云的头。 “阿姐,对不起,要不是我……” 卿言心里万分愧疚,她若是更厉害一些,就能保护卿胥,保护自己了。 卿胥怔了一下,道:“你叫我什么?” 卿言也愣了一下,又小声重复一遍:“阿姐。” 第二十七章 夜探豆谷村 “我是你姐姐,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我没什么事儿,别担心。” 卿胥听了卿言的话心情很好,有些激动的拉了拉卿言的手,笑着安慰她。 卿言听了,心里一片柔软,回握了卿胥的手。 她的阿姐,真的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阿姐,饿了吧,来喝些粥。”卿云似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打断了两人,硬生生加了进来。 “......” 卿言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半个时辰后青松长老过来把了脉,又开了两服药,养了几日,卿胥伤就好的差不多了,精神也大好。 卿言为了照顾卿胥,这几日就住在卿胥这里,一直担忧卿胥的伤情也没有好好休息,如今卿胥伤势有了好转她便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走在路上,卿言又想起那日在瀑布攻击她的那股力量,应该不是错觉,那股力量好像是冲她来的。 可惜她和易辞进了山洞也没有找到力量的来源。 说起来,易辞那天在山洞里究竟看到了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什么张牙舞爪的小动物? “你在想什么?”清冽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卿言转身看去,易辞那张英俊潇洒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刚想到他,他就出现在身后,卿言脸有些烧:“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住处,你说呢?”易辞看着她似笑非笑。 卿言闻言看了看四周,果然不是她住的院子,脸色更加羞红:“哦,我,我先走了。” 卿言说完低头离开,走到易辞身旁时被他拉住了手腕:“你脸红什么?” “啊?我,有点热。”卿言低头不敢看他。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我的名字了。”易辞观察了下卿言的表情。 小姑娘脸色羞红,闻言抬头看他,眼神迷惑,她有说吗? 易辞唇角微扬,凑到卿言的耳边,笑道:“你方才莫不是在想我?” 他看着小姑娘的耳朵霎时间通红,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你……”卿言有些难为情,欲挣脱他的手离开,却被他拉着朝他的住处走去。 “既然来了,何不坐坐?” 原来易辞住的院落离她住的地方很近,只隔了长廊和花园。 易辞让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后自己回了屋里,院子里种了棵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洒落一地,厚厚的一层。 苍峄山果然神奇,在这萧瑟时节,却有盛开的梨花,金黄的银杏,翠绿的青竹和数不尽的花被草植。 易辞拿了个食盒过来,里面是满满的糕点,还有糖葫芦。 将食物铺在石桌上,易辞直接拉过卿言的右手开始看伤口。 “你都不征求一下我的同意吗?”卿言左手拿了糕点尝了一口,瞄了一眼手臂。 不过是擦伤,这几天过去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若不是易辞查看,她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个伤了。 “你若不愿,把手抽回去便是。”易辞也不看她,只笑了笑,手上加了些力道,“好了。” “嘶,你怎么这么小气。”卿言吃痛将手收回,看了看手,又疑惑,“我的手会不会是撞邪了?旧伤初愈就添新伤。” 易辞嘴角含笑,一本正经道:“你猜?” 见小姑娘听了此话,将要皱起的眉,易辞又开了口:“卿胥那把剑不是寻常之物,是难得的灵剑,而且剑上带有剧毒。要不是桑夫人,你的手估计连糖葫芦都拿不了。” 卿言未曾想过易辞有这样气人的本领:“我现在这伤又不是剑伤,只是不小心摔的而已。” “嗯......”易辞挑了挑眉,“平地摔还挺自豪。” “......” 卿言没有搭他的话,径自吃东西。 “有没有礼物?”卿言正吃的开心,易辞在旁问了一句。 卿言疑惑道:“什么礼物?” 易辞勾唇一笑:“你看,我救了你这么多次,还请你吃了这么多糕点,不说别的,光是糖葫芦你都吃了多少了。” “哦。”卿言道,“那你想要什么?” 易辞眼神促狭,嘴角挂了一抹张扬的笑意:“你随便送吧。” 他身后是高大挺拔的银杏树,金黄的树叶随着秋意在风中飞舞,衬的他整个人也柔和起来。 在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在漫天飞雪里朝她笑,她便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念在他笑起来挺好看的样子,她便送他一个礼物吧。 翌日清晨,梨花飘香,卿言在看望了卿胥后,便回到自己院内,专心伏在案上画画,汐儿在身旁不时添茶倒水。 “三小姐,你画的是什么?” 两人关系亲近了许多,汐儿对卿言说话不那么拘谨,卿言已把汐儿当成自己的朋友,画画也不忌讳她。 听到汐儿的问话卿言才反应过来人间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雪了,十六年前那场雪汐儿还小应是没什么印象,汐儿应该是没有见过雪的。 “汐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卿言没有回答她,而是放下笔,用手撑着头,问了其他的话。 “奴婢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汐儿笑着回答,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闪过。 “别这样说,人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贵贱。这世道我们改变不了,但谁也阻止不了心中的想法。”卿言握了握汐儿的手,“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朋友,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我,我尽己所能的帮你。” 汐儿听了,眼角泛红:“三小姐……” “好了好了,你回去歇着吧,不知为何,你在这儿站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画了。”卿言挠头笑了笑。 “是,我就在外面,您有事唤我。”汐儿擦掉眼泪,笑着说道。 卿言笑着点了点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汐儿是这么容易流泪的人。 流泪......她那天在山洞是不是哭的太厉害了? 说起来,易辞变得温柔许多,他那天还摸了她的头...... 卿言看向窗外的梨花发呆,思索间,窗外梨花被风吹进房内,落在还未画好的画像上。 飞雪梨花,果真是一个赏人悦目的搭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她这院子鲜有人来,每天喝茶画画,乐得清净。 卿胥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不时来找她赏花投壶,或看卿云射箭,拉着卿云和易辞吃吃古董羹,易辞还会在给她上课时偶尔给她带些好玩的玩意儿,听说是他在红尘游历时搜罗的。 除了卿云偶尔的嘲讽话语,日子过的倒也恣意。 这日卿言正在花园赏花时,看到卿云和匡野长老带了几个金色云纹衣袍的人神色匆匆的穿过长廊,朝山门走去,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喜欢打听什么闲事的,可来清羽族这么久了,这里平日都是一派温和的样子,就连外出斩妖除魔也是仔仔细细,不急不慢认真准备一番排场后才会出门,她还没有见过有人这么着急的样子。 “听说是山下不远处那个村子出事了。”汐儿的消息向来比她灵通。 “什么?具体何事?” 卿言惊了一跳,附近的村子据她所知只有豆谷村一个。 此时她心中着急,担忧王大娘他们,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小生活在清羽族的汐儿为何不知山下不远处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说有妖邪作乱,村子很多人都离奇失踪了。” 卿言没有疑惑多久,当晚易辞便来找她一同前往豆谷村查案,说是她成日待在族里甚是无趣,不妨趁此机会下山走走,说不定还能帮助村民铲除妖邪。 她正忧心王大娘他们,易辞刚好给了她机会,于是一个时辰后两人站在了豆谷村的村口。 不过才两个多月的光景,之前的桃源之地便成为了一座孤村。 村子里扬稻谷的人不见了,也没有了捉迷藏的小孩儿,稻田荒芜,村子里家家房门紧闭,连一丝烛光都没有。 阡陌小路上铺满了残败的落叶,随风飘散漂泊无依,显得分外苍凉萧条。 月色照映下的桑树竹林失了颜色,化为黑影狰狞而立,给这往日幸福美满的村子增了些诡异恐怖的色彩。 凉风阵阵,卿言拢了拢衣襟问向身旁蹲在地上探查的人,“一个人都没有找到吗?或者.......尸骨?” “没有。”易辞皱眉摇了摇头,收了手从地上站起来。 卿言也皱起眉:“你方才探查到什么了?” “之前以为是妖邪作祟......”易辞盯着空无一人的村子,“但我方才没有查探到妖邪的气息。” “什么?”她有点惊讶,“若不是妖邪,那些村民怎会消失的如此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易辞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我偶然认识了王大娘,要到她家问问吗?毕竟村民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卿言道。 易辞有些惊讶:“怎么认识的?” “回清羽的路上人家请我喝了茶。”卿言道,“去吗?” “走吧。” 两人沿着桑树竹林走过去,透过月色可以看到乡间田埂边搭了许多简易的草棚,应是村民搭来作休息之用的。 卿言见易辞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看着一处草棚,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草棚,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好奇问道:“是有发现什么吗?” 第二十八章 青衣道长 易辞没有收回视线,径直向那个草棚走去:“没有人。”“.......”不能说她笨,而是易辞这话着实没头没尾,实在让人听不懂,“现在情况特殊人心惶惶,晚上都不敢出来吧。而且白日耕作一天了,晚上也是要回去休息的。” 有一个棚下放了一张比较干净的桌子,上面放了半盏茶,易辞细细端详:“这草棚不止是为了耕作劳累时纳凉休息的,也是为了防范他人偷盗自家田地里的瓜果蔬菜,夜里来看地的。” 卿言不解:“现在这种时候估计都不敢出来了吧,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点瓜果蔬菜就拿自己的命打赌。这个时候有人反而更让人惊讶。” 易辞点了点头:“对,就是有人才让人惊讶。” “......?” 易辞没有说话,把手中的茶杯放到卿言手里:“半杯茶?我不渴,这茶也不能随便喝吧,而且肯定凉了。嗯?这茶还是温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想明白了:“人刚走。” 易辞点头:“嗯。” 卿言又重新审视了这座草棚,发现了刚才被忽略的小细节:“按理说这种时候村民不会在晚上出来看田的。” 说到这儿又用手轻轻擦了擦桌子:“桌子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茶具摆放的也很整齐,草棚的棚顶都搭的方方正正,这草棚主人不仅胆儿大,还挺讲究。” “嗯,茶还是温的,这人刚走不久。”易辞忽然道,“你见过有洁癖的人吗?” “......没有。”卿言反应过来,“你怀疑这人有洁癖?” “这里没有打斗和损坏的痕迹,说明主人是自己走的。”易辞道,“以我对有洁癖的人的理解,在没有十分着急的情况下,喝了一半的茶是一定要喝完的,喝过的茶杯也一定要收拾好放回去。” “走吧,问问情况再说。” 卿言到王大娘门前时犯了难,这大晚上的,又是这种特殊时候,他们两个突然来人家里找人家好像有点奇怪。 她和易辞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还是决定敲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屋内传来了有人撞到桌子的声音,很快又消失,寂静无声。 卿言狐疑的看了一眼易辞,对方回了她一个“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眼神。 没有办法,卿言又敲了敲门,这下里面有人回话了:“滚!我家就剩我们娘仨了,你这妖精还惦记,快滚!” “......”原来王大娘不仅热情,还很......彪悍。 卿言尽量温柔道:“王大娘,是我,卿言,您还有印象吗?” 屋内安静了一小阵儿,然后门被打开露出了王大娘的脸:“哎呦,阿言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进来。” 把卿言拉进去王大娘才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人:“这谁家小哥儿长得真俊。阿言,是你朋友?” “是。”卿言笑了笑,拉了一把易辞,看着王大娘点燃蜡烛,屋内瞬间明亮许多。 豆子和小衣依偎着坐在床边见到是她点头颔首。 “王大娘,点蜡烛不碍事吗?”毕竟村子里都没有点灯,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事不能点。 “不妨事。”王大娘点了蜡烛坐与卿言和易辞相对而坐,“不点灯是怕妖怪惦记上,你在这儿怕什么?” 她该怎么向王大娘解释,她虽然也是清羽族的人,但她捉妖除魔的能力一般般呢。 卿言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您说的妖怪捉人是怎么一回事?” “唉,天下不太平啊,前段时间战争初定,大家都以为妖魔会消停一段日子,谁知道这才几个月就按耐不住了。”王大娘叹了口气,“村里从半个多月前开始有人接二连三的失踪,这日子还让不让过人了?这还是在苍峄山,有清羽族在这儿护着,要不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 “失踪的人有什么特征吗?”卿言问,“比如年龄,男女,性格等。” “长老他们白天刚在村子里查过,怎么你没和他们一起?”王大娘话糙心细。 “额......家里管的严怕我出来遇到什么危险,但我实在是闲不了的性子,就想着偷偷出来帮帮卿云,也帮村子捉捉妖。”卿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话半真半假。 王大娘闻言皱了皱眉:“除妖不是小事,你这孩子太莽撞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卿言笑了笑,您方才还说有我在不怕呢。 “没事儿,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卿言指了指易辞,“他可厉害了,有他在,您不用担心。” 易辞从进屋开始始终不发一言,听到卿言这话看了她一眼,挑眉饶有兴趣的笑了笑。 王大娘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地表情,眯着眼笑道:“嗯嗯,大娘懂的。” 您懂什么了? “特征的话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男女老少都有,大多人品质也都挺好的,也没见跟谁结过仇。前些年村里闹饥荒他们中不少人还到山神庙为村内祈祷祝福。”王大娘转回正题,“善人没好报啊。” 这有点儿麻烦,卿言又道:“那他们失踪前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好像没有,白天正常下地干活,晚上也正常守田。”王大娘摇了摇头。 “你说的山神庙是村子南边那座?”易辞突然插了话进来。 他好像很擅长插话?不过每次都能问到点子上。 王大娘道:“对。山神庙被废弃很久了,村子里的人也很少有人想起它。不过人嘛,遇到事总会想烧烧香拜拜神,所以前些年闹饥荒,村子寸草不生的时候山神庙又被人想起来,就拜了拜。” “清羽族没有做什么吗?”这里距离清羽族那么近,若村子出事一定会派族人过来相助,就像这次有人失踪一样。 “有啊,当年匡野长老带了很多人下山来帮助解决饥荒的问题,可是......”王大娘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用词,“可是那次饥荒太过蹊跷,匡野长老他们也没有办法。” 卿言和易辞对视了一眼。 苍峄山植被众多,全靠灵力滋养,这里是苍峄山脚下,就算没有办法让豆谷村长出像苍峄山那样茂密的植被,也不至于一点植物都不长。 这事儿不对。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卿言道。 王大娘回忆道:“也许真的是山神显灵,拜了山神后,田地重新可以耕种,慢慢就渡过饥荒了。” 神明三百年前就甩手不干了,怎么突然就显灵了? 卿言看了看易辞:“到山神庙看看?” 易辞点头:“嗯。” “太晚了,等等......” “别去!” 说完两人就准备离开,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步伐。 是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一道是王大娘,一道是小衣。 王大娘叫住他们不稀奇,可小衣是为何? 两人狐疑的看向小衣。 小衣已经站在两人身后,手臂向两人伸着,是一个阻止的动作。 看见两人回头小衣收了手默默站着,神色有些惊慌,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 卿言试探道:“你是担心我们吧。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若是遇到妖魔的话更好,刚好收了它。” 小衣眉头皱在了一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晌憋出一句:“......还是太危险了,明天白天再去吧。” 卿言和易辞交换了一个眼神,答道:“好。” 两人在王大娘家住了一晚,易辞和豆子一个屋,卿言、王大娘和小衣挤在一间房间。 卿言夜里小心的观察了小衣。 她应是有什么心事,夜里翻了很多次身,还不停的小声叹气,几乎一夜没睡。 卿言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碍着王大娘的面子,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暗暗的观察。 到了早上做早饭时她和小衣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卿言拿了根萝卜凑过去:“你昨晚好像没睡好,没事吧?” 小衣愣了一瞬,笑道:“没事儿。”那笑容有些勉强。 “那就好。”卿言也笑,“最近不太平,人心惶惶的,夜里难免会担惊受怕些。” “嗯。”小衣边答她话,边向另一边走过去背过她,分明是不想再与她聊下去。 卿言摸了摸鼻子,她不是很善于与人来往,套话套的也很生硬。不过有些话还是要硬着头皮问的,于是又厚着脸皮走过去套近乎:“上次听王大娘说你已经许配人家了,不知道准备何时成亲?我好提前准备些贺礼。” 小衣听了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厌烦,面上笑道:“现在这情况不适宜成亲,再说吧。” “你......” 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绝望的哭喊:“二狗,二狗啊,二狗,你在哪儿?你回来啊,没有你我怎么办?二狗——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在哪儿?你回来。” 卿言掀开门帘瞧,就在屋外不远处的土路上一名妇人衣衫颇为凌乱,正神色惊慌很是焦灼的在路上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着那位名叫“二狗”的人。 纵然青天白日也是户户家门紧闭,所以那妇人的身影格外明显。 有村民听见声响上前安慰她,不过对此事而言寥寥数语的安慰只是徒劳无功。 “唉,又失踪了一个。二狗为人老实,从不与人交恶,怎么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王大娘唏嘘道,“前些年饥荒,孩子太小没有熬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又失了丈夫,秀花以后的路不好走,不好走啊。” 第二十九章 桃源乡 只听见秀花满脸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向前来安慰的村民哭喊道:“昨夜还好好的,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不见了?二狗啊,这可让我怎么活?怎么活?”“棚子里的茶还有半盏,他人怎么就不见了?” 闻言卿言眼色一沉,难道...... “王大娘,二狗家的草棚在哪儿?”卿言问道。 “二狗这人穷讲究,爱干净,没事儿就爱泡点茶喝。他家的草棚也是干干净净的,在村子里众多杂乱的草棚里面很突出,你昨晚来的时候应该路过过。” 真的是他。 茶还是温的,那就是昨晚刚失踪的。 可是她和易辞一路从村口过来并未察觉到妖气,也未遇到什么人,二狗是怎么失踪的? 卿言又问:“王大娘,从田埂到山神庙有几条路?” “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王大娘道,“阿言,太危险了,听大娘一句劝,你还是别去了。匡野长老和阿云他们昨日白天去的,现在都没有回来,你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冲动。”“大娘,没事的。”卿言安慰她。 匡野长老和卿云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若他们真是遇到了妖邪之类的麻烦,她更得抓紧时间查到真相了。 小路。 易辞侧头看她:“问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卿言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小衣不想成亲算是有用的消息吗?” “......”易辞道,“你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因为......”卿言道,“我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和起死人肉白骨的仁善之心,有助人为乐,为豆谷村除害的雄心壮志。” 易辞淡淡道:“这样的人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卿言笑道:“那我就是天下独一这样的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自信的人。”易辞莞尔。“你有没有发现......”卿言收了笑意,情绪低落下去,“豆谷村村民失踪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 易辞也敛了笑意:“嗯。” 沉默了半晌,卿言小声道:“那天的攻击好像是冲着我来的。你说豆谷村村民失踪的原因和那天的事有没有联系?” “时间对的上,地点离得也挺近,但也不能因此判定两件事有关联。”易辞正色道。 “你那天也没有找到那股力量的来源吗?” “......有。” 忽地停下脚步,卿言转身望着他:“那是什么?” 易辞也停下,但没有看她:“你知道三大古族为何是三大古族吗?明明都是人类,三大古族的人却拥有普通人一生都可能无法企及的天赋和灵力。” 卿言震惊道:“你是说神兽?” 三大神兽是百年前神明留给人间的最后的庇佑。 清羽族的毕方,夜凌族的混沌,镜漪族的邹吾,就像酒楼里的招牌饭菜,商铺中的镇店之宝,神兽就是三大古族的镇族之灵。 神兽在古族在,神兽亡古族灭。 “神兽具有灵性怎么会无缘无故发起攻击?难不成它不想让我在清羽族吗?”后半句是她开玩笑的说的,也是心中真的有惶恐。 “不会。”易辞道,“那日见到毕方,它就像......怎么说呢?像一个被惹急了的小动物闹脾气,张牙舞爪的,但它没有伤害我。” “那你怎么会耽误那么久?”易辞没有回话,卿言又说道,“难不成在顺毛安抚吗?” “......可以这么说。” “......”两人继续向山神庙走。 走了一阵儿,卿言又问道:“毕方是清羽族的神兽,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你发现了?如果神兽出现问题,族主和长老他们为何毫无察觉?” “你能想到瀑布后有山洞吗?”易辞瞥她一眼,“那个地方结界至少有五道,不过被我破掉了而已。” “你以为那些长老毫无觉察?你怎么不好奇为什么他们后来没有细问你当日发生了什么?” 卿言惊道:“他们知道?” 如果卿兮他们早就感知到了神兽有异状为何不告知与她?是因为她年纪小还是因为煞星命格? 卿言疑惑道:“神兽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发起攻击,它是被谁惹急的?” 易辞摇了摇头:“卿族主他们调查了半个月了,没有头绪。” 神兽护佑一方灵力,若神兽出了问题......豆谷村会不会被殃及? “你那日......安抚过毕方之后,它还有异样吗?” 易辞思考片刻,笑道:“除了撒娇,没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王大娘说有人偶尔会来祈福,但这山神庙看着如此荒凉着实不像有人祈福的样子。 直到走进庙里卿言才确信是真的有人会来祈福。 庙里虽蜘蛛丝遍布,但山神像倒是很整洁,想必是村民偶尔来祈福时擦拭的。 供桌上香炉内插了两根快要烧尽的线香,香炉下垫了几片榕树叶,供桌前的功德箱内空空如也。 卿言奇道:“村民拜神的方式好奇特,不仅上香,还上树叶。” 易辞也盯着那两片榕树叶,没有说话。 两人环顾了一圈,卿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 易辞适时指点迷津:“你看供桌前面的地上。” 卿言看过去,终于发现是哪里怪了,又看了一圈,问道:“拜凳呢?” 地上摆着的用来扣头的拜凳不见了,本来不是很明显,可惜村民对山神的崇敬缺少了一些。 擦拭山神像了,也供香了,可就是不打扫。 地上灰尘遍布,这块儿脏,那块儿净的,拜凳一不见,原本摆着拜凳的地方便留下一片圆圆的干净的痕迹,分外突出。 卿言盯着那块儿空地出了会儿神,没有什么思绪。又好奇那两片榕树叶就走过去想看看,结果刚触到叶子就觉得头有点晕,似又回到了北冥境,漫天风雪,姑姑在屋前呼唤她。 她正欲走过去,忽然听到一句:“急急如律令,摄!” 这句术语骤然使卿言的灵台恢复清明,站定,看见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道人自山神像后走出。 “多谢道长相救。” 卿言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拱手施了礼,这山神庙果真邪祟的很,她方才像是要掉进幻梦里,幸是这位道长将她唤了回来。 不对,刚才那感觉……是相思河的幻术!这里居然也有,难道是那个“李强”又出现了? 等等,一样的幻术,一样的幻境,这位道长一句术语就破了,但上次在相思河某人可是……那样解的。 想到这儿卿言看向某人,某人眼不斜视,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上次使用''烛风''身体太过虚弱,那个方法更有效。” “……” “哈哈哈,多日不见,停舟兄在风月之事上的造诣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佩服,佩服。” 嗯?这个道长和易辞认识?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再等等!道长?!难道是林氏国帝都的松云观? 卿言细细看过去,这位道长看起来很是年轻,身上的道袍有些破破烂烂的,穿了双青布十方鞋,未穿袜,敞着裤管,头发也梳的松松垮垮,手中拿了拂尘,看起来不修边幅,不,是洒落超逸,落拓不羁。 原以为是哪位修道法的小道长,不曾想修为如此之高,仅凭一句术语便能破了那个半魔半人的“李强”的咒术,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巧,难也兄不在繁华的帝都待着,来这穷乡僻壤的豆谷村有何贵干?是厌倦了松云观还是想好要归隐山林了?”易辞皮笑肉不笑。 果然是松云观,那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同为青光道长高徒的师兄弟吗? 嗯?易辞好像说过他不是青光道长的徒弟。 她不记得了,好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难也笑的更加恣意:“贫道孑然一身,潇洒自在,自然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似停舟兄这般拉家带口的。” 易辞冷哼一声,眼睛瞄了眼难也手中拿着的拜凳垫子,嗤笑道:“难也兄果然恣意,连山神的东西都敢拿去当枕头。” 难也晃了晃手中的拜凳,笑了笑将它放回原位。 “小姑娘是停舟兄的家眷,不,朋友,就不用谢了。”难也将视线移到卿言身上,“不过下次要谨慎些,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碰的。” 卿言因为那声“家眷”脸上有点红晕,暗自镇定下来忽略那句话,诚心问道:“道长可知晓这榕树叶有何蹊跷?” 难也闻言微微诧异了下,看向易辞:“小姑娘不认得?” 易辞冷着张脸看难也,冷冰冰道:“应该认得吗?” 难也来了兴趣,眉头一挑:“哦?” 两人的话很隐晦,不过卿言听明白了,转身看向易辞等着他说话。 易辞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也没什么,这个幻术我也会。” 什么??? 卿言瞬间石化愣在了原地。 他为什么也会? 这个是那个“李强”的幻术,为什么易辞会? 对,她是怀疑他和“李强”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她以为会是仇敌,但两人会同样的术法,难不成是师兄弟? 怎么可能会是师兄弟,一个人和一个魔怎么会是? 对啊,人和魔怎么会有联系? 之前在月娘祠时两人明明是方枘圆凿,针锋相对,水火不相容的,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第三十章 竹生 卿言脑海中天雷滚滚,炸成了无数朵耀眼绚烂的烟花迷了她的眼睛,惑了她的思想,根本无法思考,震惊和不可置信写满了头顶和面目。易辞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会这个?”卿言已经无法思考,凭着本能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 “不止我会。”易辞瞪了眼在旁眯着眼看好戏的难也,用手指了指,“他也会。” “?????” 半晌,卿言疑道:“那青光道长呢?是他教你们的吗?” 难也在旁边没有忍住笑了起来,卿言瞥了他一眼,这个人……是想挑事? 易辞用带着警告的眼神看了难也一眼,转身无奈的道:“……他会。” “那''李强''呢?他一个魔怎么也会?这个术法应该不是人人都会的吧。”卿言继续问道。 易辞解释道:“不知道,这术法名''桃源乡'',是青光道长在松云观藏经阁中参考古籍悟得的,至于''李强''兴许是偷学的也说不定。” 卿言看了一眼旁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巴,弯着腰,强忍着笑意的难也一眼,对易辞道:“哦。” “哈哈哈,停舟兄,哈哈,贫道佩服佩服。”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也彻底忍不住笑意,在旁哈哈直笑。 易辞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而去查看那两片榕树叶。 “会不会是''李强''做的?”卿言也走过去。 “不排除。”易辞随手施了个小术法,那两片叶子在手掌间燃烧起来,化为灰烬,叶毁阵破。 “桃源乡和迷迭阵有什么不一样?”卿言向来是一个知道虚心求教的人。 “两个阵法都可以惑人心智,使被施术之人陷入幻境。” 易辞顺手擦了擦供桌上的灰尘,继续道:“不同的是,迷迭阵是以煞气为本,施术之人必得以煞气为引才能施展迷迭阵,被施展迷迭阵的人的记忆会混淆错乱,醒来后还有可能会失去记忆,就像柳江那样。 “除此之外迷迭阵会将心中的恶念无限放大,使人成为杀人机器。” 卿言皱眉:“没有例外吗?被施之人可能会自己醒来吗?或者保留一些自己的意识?” “这个看个人意志了,意志坚定的人有可能会自己醒来,就像玉娘,可惜上次玉娘快要自己冲破法阵的时候被''李强''及时发现给修补了。”易辞道。 卿言又问:“那桃源乡呢?” 易辞答:“桃源乡,顾名思义,就是让人看见内心渴望的东西,沉浸在最美好的梦里。 “然后呢?”卿言问道。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走入施术者的圈套里,永远沉浸在梦里。被施展桃源乡的人是没什么意识的,很容易给人可乘之机,比如杀人绑架,风花雪月。”是难也在解释。 “上次在相思河''李强''是不是同时施了两种幻术?”卿言没有打算搭理难也,虽然这位道长刚刚救了她。 好吧,她是有点忘恩负义,不过谁让他方才故意挑事呢? 易辞也没有搭理难也,回道:“是,他施了两次。第一次是玉娘和折桂跳舞的时候施了迷迭阵,使在场的人都沉迷在舞蹈里。我想是因为''李强''在帮玉娘。” “喂喂喂,看我,我在这儿。”难也努力向两人挥了挥手。 卿言打断了他:“帮?” “嗯。利用迷迭阵迷惑众人心智,使其在后面对柳江恶言相向。不过他帮的不诚心,没有完全施展开,初时还有村民替柳江说话。” “为什么会帮?” “挑起祸端,不排除是满足心理变态的原因,有些魔会喜欢看人们自相残杀。” 卿言有些惊讶:“那另外那次呢?” 易辞顿了顿才开口:“另外那次,是对我和你施展的,是桃源乡。” “为何?”卿言道,“控制我们?” 这下卿言更惊讶了,“李强”和易辞背后是怎样的纠缠瓜葛她不知道,但她刚出北冥境能和“李强”有什么关系? 况且施展的还是易辞所擅长的桃源乡。 易辞道:“或许是觉得我们厉害,想收为小弟为他效力吧。” “哈哈哈哈……”难也的笑声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 “……那山神庙设桃源乡有何用意?”卿言再次忽略了难也,“如果村民中了桃源乡岂不是任人摆布?” 易辞皱眉:“控制普通村民对幕后之人有何用?若是想杀了炼化煞气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必如此曲折的将人拐去?” 顿了顿,易辞眼睛一亮:“除非,他不能杀人,或者说是无法在此处杀人。” “有可能。”卿言道,“这样的话,他为何能将榕树叶放在此处?难不成是有人在帮他?幕后之人不止一个?” 两人陷入了沉思,忽然间一道黑影闪过,难也挥舞了下手中的拂尘,把两人的思绪叫回来。 两人终于把目光移到难也身上,只见难也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 “这么久未见,请你和小姑娘吃点东西吧。” 难也带着两人来到山下的一条小溪前,鸟语花香,溪流潺潺。 这是自苍峄山流出的溪流,听闻这溪流已有上千年之久,比清羽族的历史都要悠久,千年间溪流潺潺,从不间断。 这溪流向东不远处,有一拱桥,听说拱桥破败不堪,也是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桥。但那里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座刚修不久的拱桥,桥石崭新发亮,鲜有人从桥上走过。 山神庙护佑着苍峄山脚下的村落乡民福泽安康。 可有一天,山神不在了,村民们失去了庇护,每隔几年,山脚下那条温善的溪流便会上涨至几十尺,经常发大水,村民苦不堪言。 村子里流传,有人曾见过那溪流之上有巨蟒顺水而过,体型巨大,冲塌了那石拱桥。 还有人曾见过在月光皎洁的夜晚,那溪流上飘着两盏红灯笼,那是巨蟒的眼睛。人们初始不信,但到拱桥处一看,那多年的拱桥竟是一夜间成为废墟。 村里的老人们说那桥有上百年之久,是苍峄山脚下村落的福泽之处,万不可断桥。 村民们只能不断修建新桥,直至一日,有位云游的老道士路过此地,听了这故事,当下便在拱桥山洞处挂了宝剑,自此后,那座桥再也没有塌过。 “那巨蟒去哪儿了?” 三人围着火堆烤鱼,卿言边看着滋滋冒油的香喷喷的鱼,边听难也讲故事,听完发出自己的疑问。 “一个故事罢了,不必太认真。” 易辞拿起烤好的鱼放到卿言手里,紧接着拿起另外一条自己吃了,没有给难也留一根骨头。 “停舟兄见色忘义,着实不厚道,太不厚道了。” 难也愤愤的拿出野果子狠狠的啃起来,他捉的鱼,他生的火,他,他一口都没吃到,连味儿都没来得及闻上。 “好香啊。”卿言吃了口烤鱼,由心赞叹道。 难也哭唧唧的挑眉“嗯”了声看向易辞:“停舟兄多日不见,怎么变得这样小气?” 易辞“哼”了声没说话,随手帮卿言挑了根鱼刺,啃了口自己的鱼,而后挑衅的看了一眼难也。 难也挑了挑眉,轻笑道:“不就是在山神庙里贫道说了点实话吗,停舟兄何必如此念念不忘?呐呐,贫道给你几个果子赔不是便是。” 说是给易辞,果子却都交到了卿言的手中。 卿言愣了一下,接过来尝了一口,香甜沁人,然后把余下的果子递给易辞,笑嘻嘻道:“很甜。” 易辞把果子接了过去,也尝了一口,而后把烤鱼分成两份给了难也一份,道:“现在可以说了吧。难也兄不在帝都待着,跑到这穷山僻壤有何事?” “难也,难也,我来这儿是受师傅所托,为了找一条即将化龙的蛇。” 难也很快吃完了鱼,将手在道袍上随意擦了擦,答道。 “道长找到了吗?”卿言也吃完了鱼,用帕子擦了手问道。 “呐,在你身后喽。”难也道长挑眉轻笑道。 卿言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易辞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定睛看去,那溪流上竟然立起一条青蛇,足有两人高。 “那老道士何在?”那条蛇居然说了人话。 “竹生啊,另一副模样说话可好?”难也说完,看了下卿言,“这儿还有小姑娘,别吓了人家。” 空气凝了半晌,那青蛇晃了两下,青光一闪,化作人形,凶巴巴的看着难也。 那是一位着绿衣的俊美男子,只是脖子和下巴处长着青色龙鳞。 “这样顺眼多了嘛,好一个风度翩翩的青衫少年郎。”难也笑着点了点头,给竹生竖了大拇指。 “别废话,那老道士在哪儿?让他过来见我。”那竹生咬牙切齿的怒吼道。 说话间,溪水上涨到半人高,险些淹了河岸。 “别介啊,平和下,师父他老人家前不久仙去了,你的事交给我处理。”难也佯装害怕,往后退了退,双手在空中向下放了放,看向竹生。 “哼,你处理,好啊,你把桥上的朴珺剑拿走,不然我淹了不远处的豆谷村,让他们陪葬。”竹生依旧愤怒,语言恶劣。 卿言看了一眼,那石拱桥洞下确实挂了一把剑。 “小青蛇啊,戾气不要这么重啦,朴珺剑暂时不能拿走,不过,那小衣姑娘的事,倒是可以帮你。”难也抖了抖拂尘,笑着说道。 闻言竹生满脸惊讶,半晌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第三十一章 手刃心上人 难也笑了笑:“贫道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贫道知晓如何帮你。” 竹生缓和了神色,不甘愿的问道:“你有何办法?” 难也侧身朝后面的草丛喊了一句:“小衣姑娘,出来吧。” 声音一落,草丛某个地方的草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人渐渐从草丛中露出了面容。 小衣一脸震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这边,而后走到了竹生身侧。 半晌,小声开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难也笑了笑没有说话,卿言开了口:“从一开始你跟着我们的时候就知道了。”眨了眨眼,又道,“不然我们为什么走的那么慢?” 小衣有些惊慌:“我跟着你们没有恶意,真的。” “你当然没有恶意。”难也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竹生,“那你……你是想救这个小姑娘吧。” “什么?” 这个卿言是真的没有想到。 “小衣,发生了什么?”卿言尽量温柔的问道。 小衣低下头不看他们,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从卿言这边只能依稀看到小衣骤然变苍白的脸颊。 竹生在旁皱着眉头担忧的望着小衣,将小衣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温柔的对小衣道:“你且宽心,万事有我。” 小衣闻言抬了头看向竹生,两人含情对视,眼波流转间是外人看不懂的情绪。 “咳咳。”难也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正色道,“逃避也没有用,你们可知这位——” 难也指了指易辞:“这位可是功夫了得的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什么妖魔鬼怪在他面前都是渣渣,都得乖乖给他让道,就算神明降世也未必打的过他,所以……” 卿言不露痕迹的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这难也道长真的是闭着眼夸人,还不带打草稿的那种。 言语也是与文雅不沾半点关系,坊间市井气息十足,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卿言偷偷瞄了眼易辞,易辞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察觉到卿言的视线对着她无奈的挑眉笑笑。 这边难也的表情变的严肃且严厉:“所以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就算真正的山神来了也帮不了你们。” 小衣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紧紧的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竹生双目圆瞪,怒吼道:“有什么好交代的,交代什么?臭牛鼻子,快点儿把那把剑收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啧啧啧。”难也道,“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真是活像一只被激怒的恶狗!还是那种被困在笼子里用铁链锁着,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装装样子,实际上一点威胁的效果都没有。” 竹生彻底被激怒了,身上龙鳞熠熠生辉,双目眼底一片血红,咬牙切齿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把!剑!拿!走!” 难也挑眉一笑,挑衅道:“我便是不拿又如何?竹生兄有本事自己去拿啊,不就一把剑嘛。” 风凌厉的卷起岸边石子,在空中狂乱的飞舞。身后溪流上涨至两人高,形成一道巨大的水幕,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然后…… 然后风没了,水下去了,石子落在地上啪啪直响,风平浪静,还能听到一些鸟鸣,闻到一些花香。 再然后,易辞收起方才随意一挥的手,冷冷淡淡的开口:“困兽犹斗,不自量力。” 竹生面上一片惊恐之色,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易辞眼神凌厉,冷道:“你若是说出小衣姑娘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我今日或可留你性命,不然……” “我……我……你是……是……”竹生也不知为何被吓到了,断断续续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半晌,竹生平静下来,身子还是有些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这件事要从……” 竹生正要说出真相的瞬间,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忽然刺入他的腹中,又忽的拔出,一时间鲜血直流,染红了颤抖的手,染红了不可置信的瞳孔。 “小…衣?”竹生捂住自己的腹部,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衣。 小衣双目赤红,将匕首刺伤竹生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拿着匕首的手不停颤抖:“竹生,我……我不知道……怎么会……” “迷迭阵!”卿言和难也几乎同时发现迷迭阵,惊呼出声。 卿言下意识看向易辞,眼睛露出些许疑惑,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何没有给小衣破阵? 几人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小衣已经再次向竹生刺去,难也一个拂尘打过去,匕首被震飞出去。 “小衣!”竹生担忧的喊了一句,“臭牛鼻子你下手轻点儿!!” 但小衣没有停止动作,挣扎着起身继续攻击竹生,仿若眼前人不是心上人,而是那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小衣每次攻上去都被难也阻止,渐渐的把矛头对准难也,难也无奈用拂尘将小衣禁锢起来。 “这个迷迭阵等级太高我解不了。”难也转头看向易辞,“停舟兄,你来?” 易辞轻声“啧”了一声,手抬起准备解除迷迭阵,忽然间一阵黑色云雾缭绕,视线瞬间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卿言只听得一句“劳烦难也兄护着她些。”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云散雾明,随着黑雾消失的除了小衣还有易辞。 竹生躺在地上已经化成一条长着龙鳞的小青蛇,身下一小片血迹晕染开。 “怎么回事?”卿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方才那是''李强''?” “''李强''是哪位?”难也随口问了句,过去为竹生包扎了伤口,然后随便将竹生往左手臂上一缠,“竹生兄,小媳妇儿都被人抓了,要是想救她就乖乖配合吧。” 卿言这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方才“李强”想要带走的应是竹生和小衣,结果被易辞阻止了。 “李强”对小衣施了迷迭阵,在竹生即将说出真相的时候,发动迷迭阵让小衣刺杀竹生,计谋未得逞干脆直接带走两人。 易辞一直未解开小衣身上的迷迭阵估计是为了引出“李强”,她是见过两人打架的,“李强”不是易辞的对手,所以她不是很担心,她更诧异的是…… “你身为即将化龙的青蛇,灵力怎得如此低微?”卿言走过去细看竹生,“不过一把普通的匕首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竹生耷拉着眼睛不理她。 难也同样不担心易辞的安危,笑了笑道:“因为那把朴珺剑压制了他的灵力。” “哦。”想起难也方才讲的故事,卿言道,“那个故事里的巨蟒是竹生吗?” “小姑娘真聪明。”难也笑道。 卿言也笑:“竹生说的老道士是指青光道长吗?” 难也边向拱桥走去,边回道:“不是,竹生一族由蛇化龙时经常会冲塌拱桥,引起洪水淹没村庄,被山神发现了就欲替民除害……” 说到这儿难也赞赏的看了眼竹生:“竹生挺有担当和勇气,一个人担下了全部罪责,族人化龙而入东海,只有他被责罚留在这里,说起来,他受责罚也有好几百年了。” 卿言疑惑:“那他为何找你问老道士?” “因为前些年朴珺剑有所松动,师父云游至此时恰好遇见……”难也笑了笑,“就帮他加固了一下。” “道长来这豆谷村也是为了竹生吗?”难也是易辞的朋友,人也不坏,卿言自然也把他当朋友,问起话来也不必不好意思。 “嗯。前些日子师父说有龙族给他老人家托梦请求救一下竹生,师父想着也几百年了,责罚也够了,就让我来取走朴珺剑。” 两人一蛇已经来到拱桥下,竹生激动的在难也手臂上扭了扭身子。 难也手中念了一堆卿言听不懂的符咒,而后施手捏了个诀,朴珺剑从桥洞下剥离落入难也手中。 下一刻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竹生离开难也的手臂,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化为巨蟒,双目明亮带着兴奋的光泽,张着血盆大口发出怒吼:“小衣,我来了,等我。” 而后巨蟒以非常迅速的速度滑过大地,溪流,朝远处凶猛而去。 “我跟着他,你注意我留的记号。” 难也嘱咐了一句,立即去追竹生。 卿言暗暗气愤了下自己的能力,她没有灵力没有办法用那么快的速度追过去。 这叫什么事儿? 卿言尽全力朝竹生跑的方向追过去,循着记号来到大山深处,环境愈发阴暗潮湿,天色也越来越暗,幽深的山谷处处透着诡异。 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深呼吸轻吐气缓了好一会儿,等到心跳不那么快了,呼吸渐渐平稳了才一点点走过去。 “记号没了?”卿言有些疑惑的在四周找了找。 记号到这里就没有了,难道遇见什么危险了? 在周围找了片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萤萤白光,走近看,原是白色的花朵,通体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卿言喃喃道。 她想凑近看看忽然想起在山神庙中了榕树叶的招,当下收回手。 这花太美了,美的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沾染着剧毒,蛊惑着看到它的人一步一步走入美丽的圈套。 她不自觉看了一会儿令人目眩神迷的萤萤白光,忽然间听到一声闷哼,侧耳听着又是一声。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死亡花 卿言心下一急连忙跑过去,在这种地方出事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的。 走近才看清,小衣躺在白色的花海里,白色的亮光将她脸色映的更加苍白无力,眼睛半阖着,没有焦距,眼角不停有泪水淌过,落入泥土里。 手中拿了一朵白花,花朵流出许多胶状的水珠,水珠所到之处血肉外翻,鲜血淋漓,透出里面隐隐约约的森森白骨。 卿言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查看,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她毕竟是一个初入红尘的人,在一些事上太过生疏又缺乏经验。 在不了解小衣身体状况的情况下,她不敢轻举妄动,怕造成二次伤害,或者坏了事。 于是轻声唤道:“小衣,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样?小衣?” 小衣眼睛依旧半阖着,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嘴唇却是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卿言低下身凑到她耳边。 “姐姐,姐姐,姐姐………” 小衣有姐姐? 她以为王大娘只有两个孩子,原来竟还有一个女儿吗? 为何小衣在此时魇在梦里喊着姐姐,神情如此难过和痛苦? 算了,闲事莫管,他人家的家事一点好奇心也别有。 卿言眼睛在四周梭巡了一圈,捡了一根干净的小木棍过来,轻轻的将小衣手中的白花挑落在地上,然后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儿布料下来擦掉水珠和血迹,小心为小衣包扎。 这是她在话本里学到的,也不知可行不可行,反正总得试试。 “小衣,小衣。”她又唤了小衣两声,小衣没有任何反应。 卿言没有办法只好将小衣扶起来,找了一块儿没有白花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 她看着魂不守舍的小衣犯了愁,接下来该怎么做? 易辞不在,难也道长也跟丢了,她该如何做? 带小衣离开? 她没有灵力,打架偶尔还可以潜能爆发拼一拼,如今在这幽深的山谷之中自己安全离开都不一定,她怎么带着神识不清明的小衣离开? 况且小衣的伤势究竟如何?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她通通不知道。 把小衣留在这儿找到易辞他们再回来接她? 可她万一找不到他们呢?小衣一个人在这儿又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卿言转身望向满片的点点荧光,美则美矣,却是噬人骨血的毒物,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脑袋随着荧光陷入沉思,她发现自己突然很想易辞,若是他在这里一定不会这么没有办法的,感觉只要有他在,什么事儿都能解决。 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担忧,他是跟着“李强”追过去的,为何只留小衣一人在这里? 而且在她看来,易辞完全可以在自保的情况下救下小衣,难道…… 不,卿言摇了摇头,她上次见过的,易辞不会出事的。 卿言又看向小衣,继续思索解决方法。 要不,背回去? 卿言弯下身正准备扶起小衣,忽然间想起她之前在苍峄山一个一个山头找易辞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具体方向的找人,最后是怎么找到的呢? 对了,琴声! 卿言眼睛一亮,将“烛风”拿出来放在嘴边。 只能试一试了。 箫声婉转悠扬,在山谷中响起,遇到山壁的阻隔以更响更长的回应传回来,箫声瞬时被分成千万波音律传向四周。 她怎么会忘了《陌上游》呢? 初时卿言内心充满了期待,静静吹了一会儿四周除了箫声毫无动静,箫声碰到山壁发出的回声也变得诡异至极。 难道没用? 正准备放下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句喊声:“卿言?” 卿言心下一阵激动,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强烈的欢喜盈满了心脏。 她站起来朝声源处望去,易辞一抹墨衣在白色的荧光中分外明晰。 卿言看着他走过来,欣喜道:“你真的找到了?” 易辞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径自加快了步伐。 见他走得匆匆,卿言喊道:“你走慢些,小心这些花会腐蚀人的血肉。” 易辞视若无睹,这些花好像对他没有什么用。 他看了一下她,看着没什么事,心下稍安,但还是不放心的问道:“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卿言笑道,“你呢?” 易辞挑眉:“你觉得我打不过‘李强’?” “那倒不是。”卿言道,“我只是好奇你追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易辞笑了笑:“打了一架而已。我赢了,他跑了。” 卿言莞尔一笑,指了指小衣:“她好像伤的很严重,你能治疗吗?” “她精神受了些刺激,现在困在梦魇里,醒了就好了。”易辞拿出一颗玄元丹让卿言给小衣喂下。 卿言蹲下给小衣喂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好笑道:“你和‘李强’打了一架小衣就受到了精神刺激?” “.......”易辞无奈的摇了摇头,“路上再说。” “等一下,小衣的手怎么办?我不太会包扎,你不用帮忙看一下吗?”说完,又加了一句,“易大夫。” 易辞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包扎的技术一般,不过也不必在乎这个了。” 卿言没听明白。 “小衣的手……”易辞解释道,“怕是废了,包扎的如何不重要了。” 卿言嗟叹道:“怎么会……没有办法了?她还那么年轻……” 卿言心里涌上一阵难过,望着还在梦魇中的小衣,心下一片唏嘘。 她在原地悲叹,他就在旁边等着她整理好心情。没事,他相信难也皮糙肉厚可以再撑一会儿。 两人沉默片刻后,卿言收拾好心情准备出发,看了看没有动静的易辞,问道:“你是想让我背着吗?” “......走吧。”易辞欲背起小衣。 “等一下——” 易辞偏头疑惑的看着她,卿言指了指小衣血肉模糊的手,嘱咐道:“别碰到手,可能会沾上花汁。” 对方怔了一下,开口:“你有没有碰到?” “没有。”卿言摇了摇头,“这是什么花?” “幽灵冥花,又被称为死亡之花。”易辞回道。 卿言叹道:“果然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不能碰。” 易辞没有回答,驻足看向卿言,似是有话要说。 卿言也随他停下,等他开口。 半晌,易辞轻声道:“你有仔细查看过这一片吗?” “大概看了一下,这花有点邪门,我没仔细看,怎么了?” “跟我来。” 易辞带着她走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那一片的幽灵冥花开的更加灿烂耀眼。 “这里有什么吗?”易辞总不会带她到这边看花。 易辞轻声道:“你仔细看。” 卿言微微弯下身子朝花海看去,嗯,晶莹剔透,放眼看去白光熠熠生辉,眼睛里再也装不下其他。 幽灵冥花果然名不虚传。 不对,那是什么? 卿言快速跑过去,待看到是什么之时,脚步生生停在原地,呼吸忽然骤停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染着鲜血的金色云纹衣袍。 “清羽族族人的尸首?”卿言声音颤抖的问道。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待反应过来,卿言急忙想过去查看被易辞拉住了手:“我看过了,没有匡野长老和卿云。” “……他们。”卿言喃喃道。 “死者已矣。”易辞小声道,“幽灵冥花已经吞噬了他们的血肉,花入泥土,便当是他们已经入土为安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认识他们,但她记得他们中好些人的脸,那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人,就这样被埋葬在幽暗的山谷深处,不见天光,寂静无声。 “世人总是抗拒不了美好的东西,这一片的花实在太过灿烂。”易辞叹道。 卿言没有说话,沉默半晌忽然开口:“能让我用一下你的剑吗?” 易辞有些没搞懂卿言要做什么,召出剑给她。 卿言接过剑握在手里,转身看了看依旧灿烂的幽冥花海,报复性的挥剑砍断了一片花儿,枝断汁出,氤氲的渗入泥土中。 而后用手帕擦掉胶状的花汁,将手帕扔在折断的花枝上,解气似的用脚狠狠跺了几下后才把剑还给易辞。 卿言平静的望着金色云纹衣袍:“也算是报仇了。” 易辞看了一眼手中被擦拭干净的剑,轻声道:“做的好。” 卿言转过身来看他:“你见到匡野长老和卿云了吗?” “见到了。”易辞道,“我带你去见他们。” 两人走了一阵,到一棵大榕树附近停下。 这棵老榕树体型巨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气根从枝干上垂下来,扎到地下,树根盘虬卧龙,苍劲古朴。 看着像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样子。 难也正在大榕树前和竹生打架,打的不分你我,难舍难分。 竹生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心里又忧急小衣,打法不免有些杂乱无章,看两人的情况是难也占着上风。 见竹生暂时没有什么威胁,卿言和易辞放下心来。 卿言把视线移开,看到大榕树上仿佛吊着什么东西,有液体滴落下来,“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卿言正想走近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眼睛忽然被人用手蒙上,耳边传来一句轻语:“有点心理准备再睁开。” 第三十三章 悔把言语从口开 卿言愣了一下,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晕染开,片刻后点了点头。 温热的掌心离开,挺翘的睫帘掀开,视线逐渐清晰,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卿言瞳孔微微收缩,手脚发冷,一阵恶寒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忍不住浑身颤栗,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那是……” 易辞没有说话,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捏了捏。 那大榕树上挂的是数不清的尸体,有的已经干瘪,有的已成枯骨,有的还在“嘀嗒嘀嗒”的不停滴血。 对她而言,打架间衣角摩擦的声音消失不见了,风过林梢的声音也停了,林鸟也不叫了,万籁俱寂,衬的嘀嗒声愈发清晰。 这里有天光照射进来,较之方才幽冥花海所在之处,这儿干净明亮的多,可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不小心误闯到了幽冥之地,地狱深处。 易辞又稍稍用力握了握卿言的手,卿言转身看他,强自镇定道:“我没事。” 转过身才发现易辞早就将小衣放在干净的草地之上。 也许是玄元丹起了作用,小衣的脸色红润许多,也不再喃喃自语,睡得恬静而安详。 “要上去帮忙吗?”卿言收回神,看了看还在打架的两人。 “不必,”易辞看了眼难也和竹生,“让他俩打一会儿也好。” “嗯?”卿言不解。 “竹生封印方解,需要通过这一架找回遗失许多年的灵力汹涌和战斗的感觉,至于难也……” 易辞嘴角勾起,眼神促狭,笑道:“让他累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卿言怔仲了一下,好笑道:“以前以为你有些凉薄,或者说是有些慵懒,不屑于与人打交道,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话突然停下,因为她察觉到身边的人气场有些不对,她望过去,易辞眸色深沉,墨瞳如深海,微微皱眉的看着她。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卿言有些后悔。 凉薄?这叫什么词?她居然说他凉薄。 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如今只能把话说完。 虽然接下来的话他估计也不喜欢听,但卿言还是顶着脸皮继续道:“如今才发现你还是很热忱的,同时也挺容易记仇的。” 易辞没有她预想那般生气,反而挑眉笑道:“嗯,我记仇。” 卿言怔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柔声笑道:“感谢你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这会儿没那么怕这老榕树了。算我说错话,你很好,非常好,特别特别好。” 易辞继续笑着。 卿言无奈道:“所以这位很好的公子,可以告诉我卿云和匡野长老的下落了吗?” 闻言易辞收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示意卿言看向老榕树。 卿言心里不好的预感更浓,紧接着听到易辞道:“在树里。” “什么?” 易辞向那棵老榕树走过去,单手捏了个诀打向粗壮的树干,红色的灵光直接撕裂了树干打破结界,一个重物从里面掉了出来,随着重物掉落的还有一个小东西。 “卿云!” 卿言看清卿云的脸后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手放在经脉处查看。 还好,还有呼吸。 卿言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没有匡野长老的身影。 易辞沉默良久,手伸出指了一个方向。 卿言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茂密林叶遮映之下,一片金色云纹衣袍隐隐绰绰,若隐若现。 手脚一片发软,声音沙哑:“那是……匡野长老……?” 红光裹剑飞出割断了树藤,鲜血已经流干的尸体干瘪瘪的,落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 怎么会这样?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初入清羽时的场景。只有匡野长老对她和颜悦色,对她笑,对她颔首。在每次被青松长老责罚时都是匡野长老替她求情…… 他不计较她煞星的命格,不计较她的莽撞不知礼节,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给了她在清羽族仅有不多的关怀,那样活生生的人怎么就…… 前后不过才几月光景怎么就…… 卿言随手抹了把不受控制的眼泪,望向她面前的易辞:“是''李强''做的?” “算是,又不是。”易辞左膝弯曲贴在地上,右脚脚尖轻点在地上,半撑着身子和她平视,伸手给她仔仔细细擦了眼泪,皱眉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 “这棵树有千年之久,又位于山神庙山崖之下,非常有灵性,他的修为不可能操控的了这棵树。”易辞继续道。 “那他为什么要利用榕树叶设下桃源乡引人来此绞杀?” 卿言真的想不通,这对“李强”而言到底有什么用? 易辞没有回她,而是朝还在打架的两人喊了一句。 难也收了手疑惑的望向这边,不设防被蛇身的竹生用蛇尾扫了一下打在腰上,疼得眼泪欲出,咧嘴直叫,回身怒视竹生,那架势似要再次扭打起来。 易辞眼神微沉,顺手在地上捡了片叶子,血红的灵气挟着榕树叶呈破风之势直向两人飞去。 柔弱无骨的榕树叶在红色灵力加持之下,似是穿云箭,惊天雷,威力百倍千倍的增长,以一股风卷残云之势生生落在竹生的七寸处。 刹那间绿光四起,一阵云雾穿过,竹生失了力气化为人身,摔落在满是枯叶的地上,溅起几分灰尘和血沫。 只听一声低哑的嘶吼从地上的竹生口中发出,而后竹生双手撑地,双腿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似要将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生吞活剥,吞噬入骨。 下一刻,一道拂尘闪过,难也晃到竹生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说道:“你个大笨蛇,看那边。” 竹生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眼角忽然瞥到不远处的小衣,心里的怒火一溜烟的没了,身子急忙跑过去扶起小衣。 难也无奈的摇了摇头,手若有似无的扶了扶腰,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边走边叨叨:“虽说道爷我已经看破红尘,身归大道,风月之事与道爷是八竿子打不着,但不想和不能是不一样的,我的腰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那些觊觎我的姑娘们?” 说完还佯装自己受了重伤,哎呦呦叫个不停,步伐看着更加艰难,一步一步颤巍巍的走过来。 易辞站起身给了难也一个白眼,扭头温柔的将卿言扶起来。 难也走到两人面前,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卿云,又看了看匡野的尸首,心里大致明白了几分。 但这个时候不用他说什么,这里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方才竹生找不到小衣,又以为小衣身死,便将满腔怒气尽数发泄在他身上。 他委委屈屈,莫名其妙的和竹生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周围是什么样,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看清周围具体是什么样子。 “奇怪。” 难也悠悠来了一句,俯身在地上捡了一个什么,“这里怎么还有这样好绸缎的锦囊?这绣的什么?像花不是花,像草不是草,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翠羽锦。” 易辞看了他一眼,淡淡嘲讽道:“你还真是个捡破烂的。” 难也笑了笑:“停舟兄富埒陶白,腰缠万贯,却偏偏生了个淡泊名利,逍遥自在的心,自是看不上这些个凡尘俗物。但我等俗人就不同了,这样质地的翠羽锦在帝都可是能换好几盅梨花白喝的,为何不捡?” 易辞冷哼一声,又嫌弃又不屑的说道:“难也兄也要有些辨别的能力才是。这翠羽锦质地上乘,不可多得,但上面的绣花……我怕难也兄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锦囊,可以让我看看吗?” 两人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一道略带沙哑,小小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人齐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个,好像是我的。” 卿言方才哭过,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 易辞:“……” 难也一愣,而后非常夸张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翻。报应来的特别及时,难也一不小心便折了腰,疼得“呀呀”直叫。 易辞没有理会他,将锦囊从难也手中拿过来交到卿言手上,面上一阵冷漠和淡然,嘴里说的却是:“细看这个图案是针脚整齐、紧密柔和、色彩明快、浓淡适度,真是巧夺天工,活灵活现。” 卿言本来在低头细细查看锦囊,突然听到易辞这一堆夸赞锦囊的词汇,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生了些捉弄的心思,面上淡淡道:“你觉得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刚在脑中搜刮了一堆赞美之词的某人闻言一怔,不露痕迹的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一眼在旁的难也。 只见难也努力的挺直腰杆,摊开手,耸了耸肩,以“我也不知道,别问我,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回视过来。 易辞心中一片悲凉,犹豫道:“……梨花。” 卿言听了也怔愣了一下,她对自己的绣工是非常清楚的,别说其他人了,即便是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认出她绣的是什么。 这人居然猜对了。 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悲伤稍淡了些,一本正经道:“这是我送给卿云的锦囊。” 话语如同平地惊雷,炸起万千烟花轰的绽放起来。 易辞和难也都怔在了原地。 第三十四章 你相信我,好不好 易辞想的是:认识这许久,求你一个礼物至今都没有送给我,卿云虽说是你兄长,但对你实在算不得好,为何送他锦囊?我还一点都不知道。 难也想的是:哦,苍天啊!这是什么惊天奇闻?人家小姑娘居然给别家小公子送锦囊,停舟兄那般风姿卓绝,英俊潇洒的人物居然不讨人家小姑娘喜欢?那别家的小公子还偏偏是卿云,这是什么孽缘? 卿言看了看发怔的两人,不解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易辞率先反应过来。 有什么问题?有啊。 你为什么送卿云锦囊?你什么时候送的?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知道送男子锦囊是什么意思吗?我的礼物呢? 脑子里列了许多条问号结尾的句子,面上只淡定的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卿言老实道:“哦,好像是岩高兰。” 易辞发现她话里的不对,问道:“好像?” “嗯。”卿言道,“之前不是比箭输了吗?原本想着找个空把岩高兰给卿云,结果忘了,多亏汐儿记着这件事。” “岩高兰是汐儿去送的,送之前她说空手拿花不太好,我就随手给了她一个锦囊。” 易辞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道:“你怎么确定这个就是那个锦囊?绣花?” 卿言摇了摇头,将锦囊一处地方亮给他看:“不是,我也不太记得绣花。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点血迹?” 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是很擅长这些,有点笨手笨脚的,绣花的时候难免会扎破手指,所以这个血迹我很熟悉。” 难也适时插了话进来,表情有点复杂:“小姑娘,你和卿云是什么关系?” 卿言没有注意到难也眼中的复杂情绪,回道:“勉强算是兄妹。” 难也闻言面色更加复杂,望了一眼在旁挑眉看他的易辞,难也吞了口口水,道:“那……卿胥是……” “她是我姐姐。” 寂静的山谷中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树叶被谷风吹的摇摇曳曳,难也整理好情绪,非常真诚的笑道:“卿言姑娘,幸会幸会。” 卿言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心下一片惭愧,面上笑了笑遮掩尴尬。 “卿言姑娘,在下有一事请教姑娘,还请姑娘解了在下的疑惑。”难也突然换了种语气说话。 卿言有点不适应,问道:“什么事?” 难也道:“这附近有一片幽冥花海姑娘可曾看到?” 提到幽冥花海,她就想到葬送在那里的族人,悲伤的情绪再次蔓延,努力压下情绪,卿言回道:“嗯。我就是在那里遇到小衣的。” “那你可有触碰到幽冥花汁?” 卿言这下犯了难,方才在幽冥花海时易辞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为了不让他担心,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困扰就没有说实话。 其实她在给小衣擦手的时候她是有不小心碰到的,但她的手没有一点事,别说血肉撕裂,连一点痛都没有,只觉得凉凉的粘粘的。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可出了北冥境之后她看到的,听到的,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与常人不一样,她是格格不入的。 没有谁希望自己是平平庸庸,普普通通的,但也没有人希望自己是异类。 所以她选择了麻痹自己,欺骗自己,逃避一些不能再明显的现实。 今日见到易辞仿佛完全不惧怕那幽冥花她心里是有一丝期待的,期待着易辞和她一样,她不是唯一一个不怕幽冥花汁的另类。 但她不敢尝试,她更愿意相信是易辞一时心急忘了幽冥花汁的厉害。 她不敢也不想,一点也不想让易辞碰到幽冥花汁。 哪怕只有那样才可以证明易辞同她一样是真的对幽冥花汁没有反应。 原以为就这样混过去了,谁知难也道长居然又问了一次,说还是不说呢?难也道长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有重要的事要确认?如果说谎会不会耽误事? “碰到了……一点点而已。”卿言决定坦白从宽,虽然她不敢抬头看易辞。 “碰到了啊。”果然,易辞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森森然带着威胁。 卿言赔了个笑脸,食指和拇指贴在一起做了个手势,眼睛微眯:“就一点点,不碍事。” 未等易辞反应,卿言立刻问向难也:“道长此问可是有何要事?” 她以为难也会严肃的说一些重要的大事,结果难也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淡定的点了头,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满足下好奇心。” 卿言:“……” “既然要说正事,就问他吧。”易辞领了二人到竹生面前停下,面目冷漠,“竹生,你现在可以交待了吧。” 竹生还在对方才易辞打他的事耿耿于怀,又想到是人家救了小衣,有些复杂的开口:“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先告诉我小衣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卿言也看向了易辞,她和竹生同样疑惑。 易辞淡淡道:“我追着''李强''过来,他打不过我,就利用幽冥花汁伤了小衣姑娘想拖住我。” 竹生面上有些微怒:“你没有救她。” 小衣已经伤成了这样,易辞方才是和卿言一道过来的,说明方才易辞选择了继续追“李强”没有先救小衣。 易辞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他不喜欢多说一些没必要的话,但此时小姑娘也在期待的看着他。 于是他道:“事情紧急,我只能先封住小衣姑娘的经脉,不然她现在已经成为泥土的肥料了。” 竹生薄怒未消,语气不是很友好但是很克制的道:“那你追到人了吗?” 易辞沉默半晌,道:“嗯。跑了。” 卿言微微有些惊讶,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李强”第三次从他手中逃跑了,她不能再说服自己“李强”是侥幸逃脱了,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放走的。 她正胡思乱想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热气,紧接着响起被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李强''的事有别的隐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与你,现在,你相信我,好不好?” “……” 耳朵热的发烫,她都不用照镜子便能猜到自己的脸有多红,或者说她的脸,耳朵,脖颈都是红的。 心砰砰跳的很快,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卿言缓缓呼吸想镇定下来,但她做不到。 她愣在了原地,怔怔的望着一处虚空。 他,他刚才离她好近,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喷洒在她耳边,嘴唇甚至若有似无的触碰到了她的耳朵。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隐情?有什么隐情?等等,他在给她解释,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他们什么关系啊,用得着这样解释吗? “卿言?” 他,他居然专门给她解释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最后说了什么?好不好?好不好……啊,他方才真的很温柔很温柔,他居然问她好不好?好不好。 “卿言?你怎么了?” 等等,他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要问她好不好? 折桂说的没错,她果然是色令智昏。 “卿姑娘!回神。” 是难也带着不明的笑意在喊她。 “嗯?怎么了?”卿言回过神,愣愣的看向笑的诡异的难也。 “你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是易辞的声音。 卿言脸上仍是一片烧红,小声道:“没,没想什么。” 易辞挑了挑眉,又凑近她,卿言吓了一跳直往后退了一步。 退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然后她又上前了一步。 易辞的声音还是那样慵懒低沉,带着些丝丝的蛊惑:“方才问你的事,你还没回答呢?” “哦,好。”卿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轻声回了一句。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啊啊。 易辞嘴角笑意愈加明显,就那样望着她。 “咳咳。”难也在旁咳了两声,略严肃的看这两人,“说正事。” 卿言低首垂眸不说话,脸颊绯红一片。 听见易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严肃而认真:“你是不是和拐走小衣的人有合作?” 竹生脸色一僵,也低下头不说话。 易辞的声音变得极冷,眸色凌厉:“别想着狡辩,在溪边那混蛋分明是想杀你灭口,他如今已经被我打成重伤,对你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小衣姑娘的命可就无人可救了。” “竹生兄,如今朴珺剑已离桥,你的灵力彻底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化龙入海也是指日可待,可不要为了一时糊涂白白误了自己和小衣姑娘的性命。”难也在旁补充道。 卿言脸颊的温度退了稍许,缓缓回过神来,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对清羽族的结界了解有多少?” 闻言竹生浑身一震,双目圆瞪,惊讶的看向卿言。 竹生的反应印证了卿言的猜想。 “你为何可以破解清羽族的入口结界?并放毒蛇入清羽族?” 上次她与卿胥在后山遇蛇之事,她本来忘的差不多了,今日看着竹生不知为何忽然想了起来,看竹生的反应他果然与此事有关系。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竹生惊讶的问道。 第三十五章 旧叶添新叶 卿言没有回答他,这问题不需要回答。 “我很好奇你被封印在拱桥下那么多年,为何忽然盯上清羽族?” 竹生沉默了很久,忽然眼睛一闭又一睁,似是下定了决心:“小衣的伤你们有办法吗?” 易辞冷冷道:“只要你配合,小衣姑娘会平安无事。” 竹生看了昏睡的小衣一眼,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约莫半个多月前,那个人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办件事,事成之后可以帮我解除封印。” 难也皱眉问道:“那个人,也就是''李强'',他的本领不算很高,你怎么能相信他能拿走朴珺剑解了你的封印?” “他施了一些咒法使封印松动,我恢复了一些灵力而且……”竹生脸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凄凉,“而且我不得不相信他。只有这样我才能和小衣在一起。” “什么意思?”卿言问道。 竹生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战争初定,表面一片和平,但人妖魔混战百年,彼此之间互相仇视已经深入这片大地上每一个生灵的骨髓,在人类眼中,我依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妖怪。” “哪怕,我即将化龙的成为神族;哪怕,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哪怕,我真的很爱她。” “据我所知,你们族人百年前化龙时曾发起洪水淹没村庄……”卿言知晓这事不是竹生的错,但她就是忽然想听一下竹生的想法。 竹生自嘲的笑了下:“由蛇化龙本就不是易事,都是修炼千年历经磨难,过了天劫才能有机会化龙的,若有化龙的机会谁都不会放弃。” “化龙时的一些变数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这一族已经尽全力保护岸边村庄不受所扰,之前的族人化龙时也未伤害一人一畜。” 卿言问道:“那怎么会?” 竹生冷笑道:“因为我们动了别人的东西。” “什么意思?”她是真的不知道。 竹生冷笑道:“我们生性是蛇,是妖,是低贱的族类,那些龙族根本看不上我们,怎会甘愿让我们化龙同他们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那次的洪灾分明是他们偷偷发起,然后嫁祸与我们的,山神被他们蒙了眼,一时错信了他们,一气一下将我封印在此百年。” “我是妖怪……她的娘亲看不上我,所以小衣就要嫁给他人……小衣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人间信仰了无数岁月的神明竟也有这样阴险的小人之流。 怪不得她和易辞找王大娘时,王大娘那么彪悍,那么讨厌且不惧妖怪,原因竟是如此。 因为自己的女儿喜欢的是妖怪……所以就要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半晌,卿言问道:“后来呢?山神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竹生凄凉道:“发现了,但也晚了。” “晚了?”卿言道。 “三百年前的天界大动荡,许多神明在那场灾难里陨落折损,山神自然也无可避免。”竹生语气有些悲凉,“山神离开人间时曾许诺过为我解除封印,但他……忘了,或是不能了。” 卿言看了看身旁的易辞和难也,两人皆是一脸冷漠,沉默着不说话,于是她继续问道:“那个人让你办的是什么事?与小衣有关?” 竹生微微垂首,眉头紧锁:“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曾拒绝过,反抗过。但那个人给小衣施了迷迭阵,我没有办法。” “他告诉了我清羽族入口结界的破解方法,让我将毒蛇放入族内,跟踪……跟踪清羽族三小姐。” “什么?”卿言有些震惊,“跟踪我?” 跟踪她?她有什么好跟踪的?一没灵力,二没地位的,难道仅仅与易辞相识不成? 竹生道:“对,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为何。不过他只是让我的毒蛇跟踪您并没有想着伤害您。” “毕方呢?”易辞在旁冷冷的插了一句话。 竹生表情略有些疑惑,道:“是那个神兽吗?是那个人要求的,他利用毒物的灵气和咒法破解了洞穴的封印。” “他对毕方做了什么?” 知晓清羽族结界的破解方法,又知晓毕方的所在之处,这个“李强”难道与清羽族有关?若是与清羽族有关,又为何和易辞……嗯,仇深似海,纠缠不休? 竹生摇了摇头:“这个我确实不知,不过他去找过毕方后,苍峄山及周围的灵气充足许多,我的封印也有所松动,所以……我就一直在帮他。” 卿言:“怎么帮的?” 竹生道:“他将施了术法的榕树叶交给我,让我放在山神庙佛像处等着村民上钩。除此之外,他还让我利用毒蛇挑起祸事引村民到山神庙拜祷。” 卿言大概明白事情的梗概了。 “李强”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胁迫竹生破解清羽族的封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苍峄山。 然后对毕方做了什么,使那日她和卿胥在后山遇到毕方的袭击,也因此使竹生的封印松动,得以多恢复了些灵力。 而豆谷村的失踪案应该与山神庙榕树叶上的桃源乡有关。 祭拜山神的村民因好奇之心触碰到榕树叶被施下桃源乡,施术之人可以随意操纵桃源乡,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等村民回去后才发动桃源乡,让村民在被夺取神智的状态下自己走向死亡。 所以,为什么是榕树叶?为什么要让村民来到此处?村民的死对“李强”有何作用? 还有卿云和匡野长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卿言扭头看向易辞:“小衣是被什么吓到的?” 易辞转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这课斑驳的大榕树:“它。” 看到这棵大榕树,卿言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匡野长老葬于这里,卿云重伤,还有那些豆谷村的村民如今成为吊在树枝藤蔓上的一具具枯骨…… “这里还有其他人。”易辞道,“除了我们的其他人。” “姐姐?” 卿言想起小衣神志不清时不停喊着姐姐,小衣的表情惊愕而痛苦,又带着一丝丝欢愉。 “嗯。” 易辞走近大榕树的一处地方,那里落了一地的树叶,旧叶添新叶,厚厚的一层,不知见证了多少次四季更迭。 旧的血液干涸,新的血液继续滴落,与树叶,泥土融合渗透,在数不清的岁月里相互折磨,互相遮掩。 年年月月,岁岁朝朝,直至重重树叶腐烂,肮脏不堪的躺在那里,绝望的越陷越深。 “我追着''李强''来此时,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着小衣姑娘,似乎等了很久。”易辞描述道,“小衣姑娘见了她后就被吓成这样了。” “那人去哪儿了?”竹生抱着小衣过来急匆匆问向易辞。 “你认识那人?”难也插了一句。 “我不确定。”竹生望向易辞,“那人长什么样子?” 易辞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是很擅长这个,思考了半天才缓缓道:“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的一身粗布麻衣……” “然后呢?还有什么特征吗?左眼角下有没有痣?”竹生有些急切问道。 其实他多多少少对易辞有些敬畏,就算之前是在狂怒的状态下对易辞也有几分害怕和不自觉的避躲,说话都带着些细微的颤抖,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硬气许多。 “易停舟,为人心狠手辣,斩杀妖魔从不眨眼……” “眉眼间的狠戾,比之妖魔不遑多让……” “十三岁屠尽苍鹭阁,一把逝水剑沾了多少妖魔和人类的鲜血……” 卿言忽然想起自己的桃花镇听过的这些话,她差点都忘记了。 他们初识之时易辞偶尔的冷漠疏离,对她的态度的亦冷亦热,客栈里的谈话,她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除了偶尔的不顺心,这段日子过得太过美好,易辞对她比从前温和太多,以至于她沉浸其中都快要忘记,这个人,曾经亲口赶她离开。 如今呢?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得呢?她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个人是妖魔眼中避之不及,令群妖恐惧的人啊。 “只知道是个女子,其他没注意,不知道。”是易辞的声音,他在回答竹生的话。 除了假扮慕公子和容公子的时候,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像是大雨倾盆前暗灰色苍穹上的阴暗的黑色云层,低落而沉重。 每一句话都仿佛隔着厚厚的阴沉云层,藏着别人看不懂,猜不透的雾霭往事,神秘而蛊惑,诱着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探索…… 偏偏这人生了个英俊潇洒,丰神俊朗的脸,足矣迷惑住所有靠近他的人和物。 他不是那样危险而可怕的人物。 要怪只能怪他那垂到肩侧的发丝实在有些调皮,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一丝丝慵懒和洒脱,衬得他整个人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无法分辨。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眉眼温和,瞳孔中透着一丝疑惑。 思绪瞬间归位,卿言意识到刚才自己又跑神了,看了看疑惑望着她的易辞笑了笑准备说点什么。 可惜她忘了她现在的脑子有些晕乎不清楚,说的话是未经大脑的。 于是她说:“没注意啊,真好,没注意好啊。” 第三十六章 探灵力心潮翻涌 话一说出口,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易辞率先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的“哦”一声。 难也在旁假装捂眼,眼睛没有焦距的望了望四周,然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卿言。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这小姑娘也忒沉不住气,心里高兴人家不看其他女子便罢了,还非得说出来,说出来便算了,还要重复一遍。” 卿言后知后觉,脸色烧红,抿着嘴不再说话。 这里怎么就没个坑呢? 这边脸红心跳,尴尬不能自己,那边竹生大笨蛇一个,皱着眉头严肃的斥责:“不注意没看到怎么就好了,万一认错人怎么办?耽误了事该如何是好?” 易辞冷冷的瞥了竹生一眼。 卿言更加尴尬的笑了笑:“对对对,怎么能没看到呢?” 竹生感受到来自某人冰冷视线的凝视,不自觉觉得浑身发冷,头往后缩了缩。 难也眼神狡黠,憋着笑严肃道:“竹生兄以为那女子是谁?” 竹生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小锦姑娘。” 卿言:“小锦?” 难也:“小锦又是哪位?” 易辞:“……” 三脸懵逼的看向竹生。 竹生道:“小锦是小衣的姐姐,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 苍穹如墨般黑暗无光,几点星子点缀其上,身处幽深的山谷之中,星空愈发遥远模糊,衬得谷底更加幽冷。 山谷中唯一的光亮只有卿言那盏“昭明”,微弱而昏暗,远处偶有几棵零散生长着的幽冥灵花,在黑夜里泛着点点白光,原是美丽灿烂的荧光,可惜沾了人的血肉后变得恐怖张扬。 夜晚的山谷更加寒冷,谷风吹的大榕树的叶子飒飒直响,吊着的尸体摇摇晃晃,还未干涸的血液被凉风亲热的带着起舞,在空中挥洒点墨,落得到处都是。 一声乌鸦寒彻的嘶鸣划破天际,叫醒了愣在原地的几人。 “虽说道爷我见惯了妖魔,但冷不防听到这个还是有些……惊讶。” 难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随着五感回来的是来自掌心的温热,卿言垂首看去,易辞的双手覆在她的手上,紧紧握着她。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瘦削,骨节分明,掌心不似外表那般没有温度,温热有力,还有一些薄茧摩擦着她滑若凝脂的纤纤素手。 她的手比常人的要小一些,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衬得更加弱小无依,被他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贴合无缝,似是天生就该两手相握,十指相扣。 她原本是想着竹生的话的,此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着。 他的手也有茧子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茧子是怎么来的呢,练剑吗?会不会很苦? 他的手好大,她的手在他手里衬得好小啊,若是谁家有喜事发喜糖,他岂不是一把就能拿好多。 他的手好白,和他的肤色一样白,在这微弱的光亮之下她甚至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练剑不会晒黑吗?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的皮肤不好看? 卿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不算很黑,还行,还行。 她悄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易辞的手握的更紧,然后他的热气喷洒下来,耳边又是一热:“怕吗?” 嗯?怕什么?哦,小锦。 她是有点怕的,本来就很怕黑了,结果还看见了花汁噬血,榕树挂尸,听见了死人复生,她当然会有些怕。 但现在…… 他在她身边,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掌心的温热通过紧贴的双手传递给她,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所以她轻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怕。” 易辞没有回答,更紧更重的握了握她的手。 足够了。 “你说小锦五年前就死了,是怎么回事?”难也咳了两声,问竹生。 竹生诡异的看了眼气氛诡异的卿言和易辞,道:“五年前豆谷村闹饥荒,有不少村民死于那场灾祸,小锦便是其中之一。” “是幻觉吗?还是妖魔幻化而成?”卿言下意识问道,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世上让人类看见? 玉娘之前是一缕亡魂附在了折桂身上才能在人间多留一些时日,看现在这情形小衣明明看到的是小锦本人。 “不是,是人类。”易辞回道。 卿言沉吟道:“小锦身死后是王大娘他们亲手埋的吗?” “你怀疑小锦没有死?”竹生聪明了一回。 “不然怎么解释呢?” 不是鬼魂,不是妖魔,不会是死而复生,便只能是当初的死有问题,其实人还活着。 “你没有看到小锦去哪儿了吗?”卿言又看向易辞。 易辞顿了一下,道:“没顾得上。''李强''有点难缠,小衣姑娘被惊吓到后一时慌神被小锦姑娘引入了幽冥花海。” “你不是说是''李强''伤……”问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是一伙的。” “李强”和大榕树之间有什么关联?小锦死而复生出现在榕树下,山神庙的榕树叶,榕树上挂的累累尸首…… 问题归来归去,又回到大榕树这里。 卿言望了望这棵年份已久有些苍老的大榕树,被鲜血养的枝繁叶茂,苍劲挺拔。 它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会下意识望向自己依赖信任的人,所以卿言又看向易辞,随意道:“你有看出什么吗?” 她没有期待能得出什么答案,易辞沉默了半晌,召出了逝水剑。 卿言眼前一亮:“真的有发现?” 易辞在卿言期待的眼神中将逝水剑放入卿言手中,然后在卿言不解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之前见你砍花挺有气势的,要不要试试砍树?” 卿言:“……” 难也:“……” 他感觉自己有点亮,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有点伤心,和停舟兄多年好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逝水剑他连见都没有仔细见过。 枉费他一番知己之情,朋友之义,兄弟相称,这位居然是个见色忘友之辈,哼。 竹生:“……” 还可以这样谈情?不对,那人可是,可是……那位啊。他们居然…… 卿言愣了一下接过逝水剑,轻轻掂量一下逝水剑的重量,之前怒气上涌不觉得,如今拿着这把剑倒是觉得挺沉的。 她又看了看易辞,小声犹豫道:“我不会用剑。” 她从未学过剑法,拿着他的剑一顿乱砍不仅是在难也和竹生面前丢人现眼,也是对手中逝水灵剑的侮辱啊。 她正犹豫间,手中逝水剑忽然颤动起来,发出烟花般灿烂的血红灵光。 这剑很有灵性,难不成是喜欢她所以发光了? 她也顾不得为何易辞要让她使剑,只能顺从自己的内心,持剑而行,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遮天蔽日的大榕树。 这树如此之大,她也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为好? 先劈断树干?万一有人类和卿云一样被困在榕树躯干之中怎么办? 朝枝干藤蔓劈去?有那么多尸首呢,她可不想给这些可怜的村民来个二次伤害。 “树干。”易辞替她解决了难题,走过来用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教了她一句口诀。 卿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双脚分开而立,右手持剑缓缓抬起,逝水剑在空中被挽了一个好看的剑花,红色与白色的剑气交杂相生,缠成一道绚烂的色彩朝大榕树的树干劈去—— 一声轰鸣应剑而起,瞬时尘土飞扬,无数的树叶,枝干,尸首随着飞扬的尘土归落于地,溅起万千尘埃掩了众人的视线。 大榕树被连根拔起,虚软的倒在地上。 难也趁其他人的注意力在大榕树上之时,悄悄溜到易辞身边小声道:“结果如何?” 易辞眉头微蹙,眼睛深邃,瞳孔中似有潮海翻涌,波浪滔天,又似庭中湖面,平静无波,良久吐出一句:“比我预计的好。” 难也挑了挑眉,赞叹道:“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仅凭一把逝水剑就能一招将千年榕树连根拔起,何止是好,简直不能太好了。” 易辞正欲答话,忽然看见榕树前站着的女子身子一歪直向地上倒去,他连忙提气移了过去将人揽在自己的怀里。 卿言也没想到只是胡乱挥了一把剑而已,精力就消耗的如此之快。 就这么点事居然想晕倒,自己未免太弱了吧。 不过,这感觉有点熟悉,是什么呢? 对了,使用完逝水剑后身体极度疲惫的状态和使用完“烛风”很像,都是精力耗竭,浑身无力,头晕脑热。 这次右肩没有异样,或许是没有遇见煞气,亦或许是在墓穴里慕桑的还灵术破了右肩处的禁咒。 “你的剑是怎么来的?”她轻微喘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没有难受后问向易辞。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卿言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易辞左手揽着她,右手握着她的手腕不停给她输送灵力,听到她的问话,轻声道:“天外飞来的。” “啊?”卿言有些惊讶,“真的吗?” “嗯。”易辞没有过多解释这个问题,“你先别说话,歇一会儿。” 好? 他也不知道如今这副情形到底算不算好了。 那个他想了很多年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 这么多年他从未动摇过,一直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如今这般,他倒真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十七章 白头翁 要说卿言有什么不好的,需要改进的地方,应该便是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了。 比如此时,她硬撑着身子努力道:“‘烛风’和逝水剑之间好像有某种关联。” 易辞无奈道:“要说有什么关联,可能二者都是从天上飞来的。” “哦。”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烛风’的来历我有告诉过你吗?” “你说过的。”易辞收回手将人扶起来,用手撑着以防她突然晕倒。 有说过吗?她怎么不记得了?不过—— “在幽冥花海的时候怎么没事?”她又不是第一次用这把剑了。 易辞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卿言疑惑的看着他。 虽然你笑起来很好看,但现在笑是什么意思?她在问正事好不好,才不会被迷惑呢。 “有时候觉得你有些......可爱。”想说单纯的有点傻,话到嘴边转了口,“有时候怎么这么聪明。幽冥花海的时候你没有念口诀,这是灵剑。不同人,不同方法使用,效果自然不同。” 易辞笑的有些无奈,无奈中又有些放纵和恣意。笑的眉眼弯弯,瞳孔中闪着耀眼的光芒,身子笑的有些轻微颤抖,就在她咫尺之处看着她,于是卿言很没出息的又看呆了。 她,她才没有看呆,她在说正事,嗯?什么正事来着? 卿言真想拿手砸一砸自己昏了的头,她怎么这般没有出息,啊啊啊。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声闷响响起在耳侧,易辞和卿言转身望去。 只见一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正站在被拔起的榕树前怒目而视,周身绿光大亮,灵力裹挟着树枝在空中旋转,张狂的叫嚣着,似在嘲笑落在地上的人的不自量力。 竹生躺在枯叶之上,也一脸怒气的瞪着白头翁,嘴角挂了一抹血迹,把周围已经腐朽的落叶再次染红。 很奇怪,卿言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疑惑突然出现的白头翁是谁,不是疑惑白头翁和竹生为何会打起来,也不是担心他们遇见了不明的危险人物,而是不合时宜的想着—— 这竹生未免太惨了些。 血迹方出,白头翁反手又是一击,树枝直向竹生攻去,卿言有些不忍直视。 第四次了,竹生小青蛇今日这是第四次被打了,他的运气未免太背了些。 也许是苍天怜悯,这第四下攻击没有落下,被一道拂尘拦住了。难也飞身向前挡在竹生面前,将拂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而后从左上方到右下方用力一挥,拂尘迸发出强大的灵力反攻向白头翁。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给了人一些错觉,仿佛那拂尘在白头翁手上更加合适,白头翁白发飘扬间身上的衣衫仿佛成为了一身雪白的道袍。 “这也是位道人吗?”卿言不由问道。 “不是。”易辞蹙眉道,“他身上有妖气和......” “煞气。”卿言替他答道,“这位白头翁灵力充沛,偏偏沾染了一身的煞气,活活将那雪白澄静的灵力化为浑浊的煞气。” 说话间,那边的打斗更加激烈。 白头翁没有想到难也会替竹生挡下这一击,更没有想到难也会反攻的如此之快,一时有些不察被难也的拂尘打到了衣角,也仅仅是衣角。 衣服瞬间被撕裂成碎片,也惹怒了白头翁。 忽然间榕树叶飒飒作响,上百甚至上千根树枝直朝三人飞来,漂泊无依的榕树叶和枝干此时像极了一把把凌厉的刀子,划过皮肤就是一道血迹。 难也躲闪不及,身上破烂的道袍差点被削成一道道布条,好在难也速度很快,只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 “不帮忙吗?”卿言问向易辞。 这白头翁身负煞气,灵力充沛,还有一股卿言曾经感受过两次的很熟悉的纯净气息,似妖非魔也不知是何来历。难也虽然厉害却未必是这位白头翁的对手。 “再等等。”易辞望着白头翁,眼神深邃。 “你在想什么?”卿言道。 “我在想......难也未必会输。” 卿言正想再问,一些树枝向两人飞来,真真是他们打架,他俩被殃及池鱼。 眼前红光一闪,只一瞬间,那些树枝皆被斩落在地,树枝被斩断处流出氤氲的鲜血铺满大地。 树枝里有血?难不成是.......那些村民的血成为了大榕树的养分? 卿言未看清楚就被身边的人抱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了旁边一处较为干净的地上去。 “我们,真的不帮忙吗?”卿言抬头看着易辞问道。 易辞轻笑了下:“不需要。让他自生自灭吧。” 卿言心里有些迷惑,也没再说什么。 难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挥起拂尘斩劈不断增加的树枝应付白头翁:“好你个易辞,居然抱着小姑娘去旁边谈情说爱,对我冷眼旁观,你个没良心的。” 卿言脸红了下,偷看了眼易辞,他还是一惯云淡风轻,慵懒低沉的模样。 她迷糊了,易辞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那边难也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打了一阵想是觉得没意思,直接将拂尘卷起,手中捏了个诀,打向白头翁,金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亮如白昼。 树枝和树叶突然间都失了力气落在地上,那白头翁受此一击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连带着整个苍峄山都在微微颤动。 “地震?”卿言一惊,脱口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傻?”易辞失笑道,“走吧,赢了。” “尔等何人,为何来此处捣乱?”那白发老翁虽然受了伤,但目光依然犀利,瞪着难也,眼睛扫视众人,转到卿言和易辞处时,微征了下,喃喃道,“怎么......” “喂,老头子说什么?你杀了这么多村民,该是你赎罪的时候了。”难也一脸不羁,“再说了,谁让你一出来就打人的,打就算了,还挑了个最弱的。” 说完,咳了两声,难也在方才的打斗中应是受了伤的,只是装作没事的样子。他倒竖了一个拇指嫌弃的说道:“道爷看不起你。” “哼,老夫修炼千年,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口气不小。”白头翁冷哼一声,手一转,又是一波树叶向难也攻去,树叶在离难也一尺的地方被剑挡了下来,但难也还是被余波震到倒退了一步。 白头翁虽然受了伤,但丝毫不知收敛,居然再次向易辞发起攻击,这一次的树叶比之前的更加凌厉,带着划破空气的风声向易辞冲去。 “小心!”也不知道为何,卿言总感觉白头翁看到易辞后更生气了。 易辞眼神一凛,没有用剑,指上金舆戒大亮,血红色的灵力冲向白发老翁,那老翁受这一击撞向身后的山崖,撞得崖石破碎。 那山崖竟是被生生砸断了一大块儿,崖顶毁去,成为了断壁残垣。 千年,修为?卿言惊讶的咂舌。 “呦,易辞你小子,出手太晚了,道爷差点小命不保。”难也终于撑不住,青衣道袍被血染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微微喘息。 “难也道长,你还好吧?”卿言道。 难也笑了笑:“没事儿,道爷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易辞随手掏了一颗玄元丹扔给他,淡淡道:“祸害遗千年。” 卿言又转身看向易辞:“他,死了吗?”这个他,自然是指白头翁。 “放心,没有。”易辞低头看向卿言,轻轻笑了笑。 “你以后还是别轻易出手了。”卿言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道。 方才易辞打那白发老翁时,眼睛里有一抹戾气闪过,这让她很不安。 易辞微征,转而浅笑:“好。” “喂,你们两个,道爷还在这儿呢!喂喂,我受伤了,伤的很重!”难也在旁边向这边叫喊。 卿言闻言脸微红,走过去,伸手:“难也道长,我扶你起来吧?” “哼,还是小姑娘有良心。”难也准备拉着卿言的手起来,忽然感觉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算了算了,道爷自己能起来。” 难也起来后走向被埋在碎石里的白发老翁,步履有些摇晃,但还是挺稳健的,想来没什么大事。 拂尘一扫,碎石散去,白头翁出现,灰溜溜的从地上起来。 “你为何会在这里?”白头翁看着易辞说道。 “你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易辞没有回答他,眉眼冷漠。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白头翁很严肃的问道。 易辞眼睛没有任何波澜,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卿言却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迷茫。 良久,易辞缓缓道:“生活在人间的生灵。” 白头翁一怔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好一句生活在人间的生灵,好啊。” “你身上的煞气从何而来?”易辞又问了一遍。 “千年前,我还只是一棵普通的榕树,受山神眷顾,在此修行百年,小有所成,只要等天劫一过,我便可修成正果,荣登天界。”顿了顿,眼神一暗,又道,“天界大动荡后,山神离开了,我也因无法历劫被困在此处,成为非树非妖非神的怪物。” 第三十八章 揭真相怒气冲天 “将近三百年的岁月里,世间只有我一树,不,一人独守在这里,困于这幽暗的山谷之中。”白头翁有些悲痛,“三百年啊,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便想着有没有方法可以让我继续历劫,后来我发现这世间有许多四散的煞气,我便把这些煞气收集起来,助我修炼。” 白头翁这次未多挣扎,很爽快的就说了。也不知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便一五一十相告,还是因为他和易辞的对话。 “那这些血尸……”卿言忍不住问了一句。 “欲望总是无穷无尽,不能满足的,尤其是尝到了甜头后。我得了煞气后修炼大有进益,可煞气是有限的,根本不能满足我,我便将豆谷村周围的灵气收为己用。” 忽然想起王大娘说过的饥荒,卿言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灵气的?” 白头翁抿了抿嘴唇,看众人齐刷刷看着他,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既然打不过,就老实交代吧,于是道:“约莫五年前。” “什么?”众人都很惊讶,事情不会这么巧,五年前豆谷村闹饥荒,五年前白头翁收集灵气。 事情已经明了,豆谷村的灵气被夺取,植物无法生长,渐渐的便有了饥荒。 “你吸收了灵气为何还要残害村民?”难也是真的不喜欢这个白头翁,说话一无之前无所谓的状态,眉头微蹙,语气严肃。 白头翁叹了口气,继续道,“没有办法,豆谷村出现饥荒,清羽族的人就会发现豆谷村不对劲,我不能继续吸收豆谷村的灵气了。所以我只能吸收这些村民的精气,继续修炼。” “你这老头子倒是实诚的很,但这些村民不能白死,你必须为之付出代价。”难也拿出拂尘欲出手,被卿言拦下。 “难也道长稍等,我还有话要说。” 卿言望向白头翁,眉眼如剑,严肃而认真:“据我所知,豆谷村自饥荒后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因清羽族的庇佑村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生活美好的甚至有些不真实。” “那五年里,从未有过村民失踪或者意外死亡的事件发生。”卿言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所以……你说谎。” 白头翁眼神有些躲闪,脸上还是很镇定的道:“小姑娘为何觉得我说谎?”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卿言加大了声音道,“那五年里你根本没有做任何事,为何偏偏近日才开始胡作非为,残害生命?” “哼,小姑娘说我没有做任何事,我很高兴。不过也别因此就随意侮辱于我啊。”白头翁年纪一大把,脸皮也是厚的不能再厚。 “你……”卿言毕竟年轻,一时气急,原地“你”了半天。 好半晌憋出一句:“竹生利用榕树叶对村民施下桃源乡,你做何解释?” “哦,这个啊。我说过了,我和这蠢蛇一样都离不开这里,只能想办法引人上钩了。”白头翁脸皮愈发厚,想必是觉得自己说的天衣无缝,所以声音也大起来,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那你怎么会桃源乡?”毕竟年轻,还是有些急躁。 “你和那个人做了交易吧。” 易辞适时说了话,眼神冷冷的看着白头翁,隐隐有些狠意。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那个人?” 卿言又一次好奇易辞到底做什么了?让一个一个的怕成这样。 白头翁依然顶着一张欠揍的脸,说出一些欠揍的话。但对着易辞说话时明显收敛许多。 “你不说?”声音依旧低沉好听,隐隐带着威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头翁头铁胆儿硬,负隅顽抗。 “好,我替你说。”易辞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冷冷道。 “那个人诱骗竹生打破清羽族结界,使神兽毕方心神不稳,苍峄山周围灵力松动。” “这个松动,指的是你和竹生的封印。竹生恢复了些灵力,你也恢复了。” “你不会桃源乡。”易辞目光如炬,“是那个人将桃源乡施在榕树叶之上引村民来此被你绞杀,你吸收他们的精气……” “而那个人,要的是煞气。” 易辞冷笑了一声:“你五年前试过吸收灵力压制体内的煞气,但毫无用处,所以那个人告诉你只要再吸收一些煞气加以他的帮助你就可以脱离封印,离开此处。” 白头翁瞳孔张大,抿着嘴唇,强自镇定道:“然后呢?你想怎么编?” 易辞讥笑道:“你被骗了,煞气无法可解。”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白头翁听闻此言,再也没有绷住,神色惊恐。 卿言很不合时宜的想,这白头翁怕归怕,还挺相信易辞的。 易辞眸色冰冷,道:“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煞气的可怕。” 卿言愣了下,她差点忘了,在桃花镇客栈的时候他们聊过的,易辞身上也有煞气。 是了,他身上有煞气很多年了,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煞气的可怕。 那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煞气会惑人心智,使人成为没有感情的恶魔。他是怎么压下那些,成为今日这般温和克制的人呢? 心里突然一阵闷痛,她望向易辞。 易辞神色如常,冰冷的眼神锁着白头翁,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白头翁愣在原地,少顷,忽然张狂大笑起来:“枉我修炼千年,居然被一个半人半鬼半魔的怪物骗的如此彻底,哈哈哈,可笑,可笑!” 半人半鬼半魔?是指“李强”? “你可知他背后是谁?”半晌,白头翁骂完,冷静下来,饶有兴趣的望向易辞。 易辞沉默半晌,没有任何感情的道:“一个故人。” “故人?呵呵。”白头翁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你拿人家当故人,人家却恨不得你低入尘埃,一辈子埋在粪堆里抬不起头,受万人诋毁,万世唾骂。” “从桃花镇到苍峄山,不,或许从北冥境开始,你和这个小姑娘就一直活在人家的设计好的圈套里。” “呵呵呵,故人,你居然说故人,可笑,愚昧!枉你当日一剑破风,睥睨天下,以一人敌万人,令群妖震荡,神明……”白头翁似乎被刺激的太过厉害,精神变得有些不正常。 “他们还想做什么?”易辞冷冷的打断了白头翁,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什么叫从北冥境到豆谷村都是人家设好的圈套?一切都是“李强”设计好的吗? 细想起来,他们方到桃花镇,柳府就出了事,折桂从柳府离开刚巧就被她看到,她和卿胥卿云在柳府的相遇,柳江恰好看见他们在柳府,“下神”,月娘,柳江他们身上的迷迭阵…… 她知道这件事与“李强”有关,可她没有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人家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着他们一步步进呢。 可“李强”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与清羽族或夜凌族有仇恨,所以报复他们?那也不该这么报复啊。 她也没有得罪谁啊,就算是她当年出生天降雪灾,有生灵在雪灾中丧生,那也可以直接来报复她啊,直接刺杀都比这样弯弯绕绕让她和易辞不痛快要好。 等等,易辞,不痛快,故人,万世唾骂,这些词汇不停在卿言脑海中旋转,越来越快而后忽然揉成一团,出现了一个念头。 “李强”背后的……是对着易辞来的! 她不知道易辞和那位故人之间有什么纠缠,只知道“李强”背后之人是厌恶,仇恨易辞,巴不得易辞被人唾骂的。 易辞两次三番放走“李强”难不成是想从“李强”入手查到附身他身上的魔吗? 那个“魔”为何不直接出现而是给了“李强”灵力还把自己一部分意识附身在“李强”身上,让“李强”找易辞的不痛快? 疑团一团比一团大,像是一团浆糊,卿言的头都要炸开了。 思之无解,那便先解决眼前之事吧。 白头翁摇了摇头,他没有说出“李强”的下一步动作,或者说他也不知道。 卿言望向白头翁,学着易辞冷冷道:“你最初的煞气是怎么来的?为何要吸收灵力压制它?你还在说谎?” 顿了顿,又补充道:“别拿吸收煞气修炼那套说辞来骗我,你以为谁都能利用煞气吗?至少在我看来,你不能。” 话一落地,空气静默了半晌。 而后几声鼓掌的声音响了起来,难也赞叹的看着她:“小姑娘真令人刮目相看,厉害厉害。” 卿言强压下尴尬,“冷冷”的看向白头翁:“你以为沉默我们就毫无办法吗?” 白头翁没有说话,或许心存一丝侥幸。 卿言气极反笑:“这大榕树上沾了多少村民的血,留在这里也是徒增杀孽,白白污了这幽深纯净的山谷,倒不如一把火烧尽了才好。” 白头翁愣了一下,破口大骂:“你敢,你若是敢烧我便……我便杀了你。” “是吗?”易辞目光犀利,冷道,“你在这儿的确是因为三百年前那场天界大动荡,却不是因未历劫而困。” “你方才那番话漏洞百出。若真是没有历劫,你也只是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便可得道,而不是被困于此,无法脱身。” 第三十九章 真相中的真相 “哼,你这老头子,竟然学我的经历,学的还不像。”竹生拖着一身鲜血累累的身体,努力骂道。 那白头翁嘲笑的望着众人未再多说一言。 “等等,我好像听说过一个故事,时间太长了,我差点忘了,现在想起来好像与你有关。”竹生一拍脑袋,眼神一亮。 “什么故事?”难也问道。 “听说,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魔界宗主均流为祸人间,人间煞气肆虐生灵涂炭,一棵千年老榕树亦受煞气所扰杀了不少人,被山神封印在某处赎罪。但山神在大动荡后消失,那榕树煞气未除,日夜受折磨……” “是你吧。”竹生道。 白头翁有了反应,也不打算狡辩,笑了笑道:“是又如何?” “哼,那你就该下地狱。”竹生是真的快气炸了,恶狠狠的说道,“受煞气所扰危害人间在前,残害村民在后,你就算受折磨百年,也不是你伤人的理由。” “你受煞气所扰,心智全失,又在这儿困了多年,这点我深表同情和理解。”难也道,“但为一己之私,残害村民,却是罪无可恕,你若执意不改,我便杀了你为民除害。” “等等。”卿言拦下难也挥起拂尘的手,“我还有话问他。” 卿言看着白头翁,静静的看着,须臾,认认真真道:“卿云和匡野长老做了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对他们?” 白头翁顿了片刻,不无遗憾的道:“这也只能怪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白头翁道:“当年我阴差阳错引起饥荒,清羽族派了匡野前来探查救灾,也是因此我与他相识。” “我那时一心想要吸取灵力破除封印,压制体内的煞气,匡野来了之后我惧怕他毁了我的计划。” 白头翁或是孤独了太久,太想宣泄给他人,没有多加隐瞒。 “于是我骗他自己是山神,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时神力受损被困在此处,只要吸收一点灵气就可得救,得救后神力恢复便可解决饥荒。” “匡野长老相信了?” 怪不得匡野来到豆谷村也未能及时解决饥荒的问题,反而拖了一段时间,原是想要救白头翁。 但匡野长老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不应该轻易就上了白头翁的当,这中间好像还有什么被她遗忘的东西? “区区人类,肉眼凡胎,怎能分辨出站在他面前的是妖魔还是神明?”白头翁嘲笑道。 卿言眼神一凛,直视白头翁,语气冷漠的质问白头翁:“匡野长老有心相救与你,你为何恩将仇报?反倒……反倒伤了他的性命?” 白头翁轻蔑的笑了笑:“我也不想的,他发现了我的谎言想要杀了我,我只能自保。” 卿言心中怒火翻滚,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怒瞪着白头翁。 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尽量平静道:“那卿云呢?为什么只伤了他而没有杀他?别告诉我你良心发现不忍继续杀生。” 白头翁闻言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眼睛扫了一眼易辞,易辞眼神冰冷没有理他。 白头翁又将视线转回到卿言手中的荷包,意味不明的道:“因为那个荷包,或者说是因为荷包上面的血。” 卿言皱眉:“什么意思?” 白头翁嗤笑道:“因为血迹上蕴含的灵力与我体内的灵力产生了抗衡。也算是那小子运气好,我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决定暂时饶过他。” 卿言瞬时睁大双眼,脑海中嗡嗡一片,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方才感受到的那股纯净的灵力。 就像纠缠在一起缠成死结的绳索忽然间解开了,脑中有了些清明。 她的血中蕴含的有灵力,这股灵力还与白头翁体内的灵力相抗衡,间接救了卿云。 那她究竟算是人,还是……妖魔? “你可知你为何受煞气所扰这么多年,如今还可安然无恙?”易辞忽然道。 “什么?”白头翁有些诧异。 “山神镇守一方,怎么那样轻易就陨落折损,连竹生的封印都来不及解开便消失不见?”易辞淡淡道,“无非是因为你,你作为榕树与山神庙相伴多年,山神心存善念和仁慈之心,将自己的二成神力给了你。” “匡野之所以相信你,怕就是因为那股神力。” “你被封印在此处,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山神不忍心因煞气所侵而失心智做错事的你就此堕落,再做更多的错事,等有朝一日你心智通明,思及往日做的事后悔。” “因此才将你封印在此处,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办法助你解除煞气,脱离苦海。”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你骗人,不会的。”白头翁眸色暴虐,近乎失狂的吼道。 易辞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到现在,还可以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白头翁已经失去了理智,疯狂的吼道:“你在说谎,你在说谎,你只是想让我说出小锦的事罢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 易辞仿佛没有了耐心,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不值得我说谎。” 白头翁失了力气,虚软在地上,神情悲伤,说话没有了方寸和逻辑:“你不会,你怎么会知道?不对,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会?山神……” 白头翁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泪水滚滚流了满脸,喃喃道:“山神怎么会?我原以为他早就放弃了……怎么会?” 百年禁锢,百年怨恨,皆因那个抛弃他的神明,如今却告诉他,他恨错了? 白头翁的脑袋嗡嗡作响,青筋突突直跳。。 易辞停了半晌,又缓缓道:“你以为那个人为何动了毕方使苍峄山周围灵力松动?救你和竹生吗?可能吗?” 白头翁双手抱头,不断的喃喃自语。 “他不过是利用你们罢了,他想要的是对付我,是想要收集煞气据为己有而已。你们不过是他踩在脚下的石阶,你们的生死他根本不在乎。” 卿言闻言愣了一下,问道:“毕方上次异动,会不会不是攻击?” 易辞转身回来看她,神色缓和一些:“它不是在攻击,而是在求救。''李强''伤害了它,它在向你求救。” 卿言惊讶道:“为何是向我求救?” “可能是因为你的体内有我的灵力。”易辞道。 卿言更迷茫了:“为何有你的灵力就……” “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易辞浅浅一笑,眼神带着狡黠。 她想起了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好不好”,脸上有些晕红,心里却有些憋闷。 怎么就糊里糊涂答应他,不再问他的事了?如今这般,她还怎么问? 她闷闷小声道:“记得。” 易辞满意的一笑:“乖。”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难也适时在旁边“咳”了一声,带着孑然一身多年的憋闷警告的看了两人一眼,又望向白头翁,严厉道:“说,小锦是怎么回事?” 白头翁沉浸在巨大的震撼里,没有理会难也。 “不说我便杀了你!”竹生有些心急,一道灵光就向白头翁打过去。 “不要——”一声嘶吼自山崖之后出现,紧接着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的女子出现在崖下,朝这边跑过来。 “各位仙人饶命,白爷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还请各位仙人饶白爷爷一命。”那女子从崖后跑过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衣微怔,继而求情道。 “你是?”卿言顿了顿,问道。 “小女子名小锦,是豆谷村人。”小锦诚实道。 “小锦?王大娘的女儿。你真的还活着?” 虽说已经猜到了,但真的见到了,卿言还是有些惊讶。 小锦怔了一下,道:“是的,我本该在五年前死去,或是上天垂怜命不该绝,我被白爷爷救下了,还请各位不要伤了白爷爷的性命。”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就帮这混蛋求情。”竹生有些激愤,“小衣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舍得这样伤害她!这混蛋做的那些事你也有参与吧,你还有心吗?” 小锦看向小衣,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悔:“我没有想要置她于死地。” “没有?”竹生愤怒道,“那她怎么会成现在这般模样?幽冥花海不是你引她去的?她被施迷迭阵不是你们和那个人的交易?” 小锦眼神晦暗,道:“确是我让白爷爷向那个人提出给小衣下的迷迭阵,那又如何?要不是你想说出真相,她会被那个人带到这里吗?要不是我把她引到幽冥花海,那个人可能会就这样放过她吗?” 竹生脸色气的爆红,良久憋出一句:“五年前你身死小衣伤心了很久,你的东西,每一样她都好好的保存着。” “别说了,我不想听。”小锦不耐烦的打断竹生,眼睛中尽是避躲之色。 竹生不理她,继续说着:“她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她讲她的姐姐如何如何好,讲她姐姐喜欢吃桑葚,讲她姐姐喜欢带她在谷堆中捉迷藏,讲她有多么思念你。你呢?你就这样对她?” “她的手可能废掉了,废掉了你懂吗?”竹生有些失控,“她做的一手好菜,绣的一手好花,摘的一手好桑葚......以后她再也不能了,她的手废了,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了。” “你竟然说那又如何,你倒是说说那又如何!她以后该怎么办?你说啊!” 第四十章 锦衣难玉食(1) “够了!我没有对不起她,没有!”小锦吼道。 吼完也不再看竹生和小衣,仿佛看不到,事情就没有发生,心就会平静一些。 空气静默了半晌,难也淡淡道:“小锦姑娘可有参与残害村民之事?” 卿言不禁看了一眼难也,她本以为难也道长是位洒脱超然,有着热心肠的的自由之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如此的嫉恶如仇,铁面无私。 “你在想什么?”易辞在旁边忽然道。 “嗯?”卿言转身看向易辞,瞳孔中尽是易辞的倒影,“我在想小锦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易辞似乎很满意,浅笑道:“很简单。” 卿言不解:“简单?” 易辞向卿言浅浅一笑,而后俯瞰一眼白头翁,又冷冷看向小锦:“你若说出真相,我便饶了这老头的性命。” 小锦眼前一喜又暗淡下来,良久自嘲的开口:“哪有什么真相?我怎么死的吗?呵,你们不是都说我死于饥荒吗?” 易辞手在背后悄悄捏了个诀,竹生怀中的人儿指尖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根本不是饥荒,什么饥荒?那都是我的父亲骗我娘亲的。”小锦神情悲恸,隐隐有些恨意,继续道,“我是被我的父亲亲手杀死的。” “什么?” 她确实没有听王大娘讲过她夫君的事情,小锦竟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 “当日我那爹爹带我出去寻找吃食,娘亲他们在家等候,后来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回去了。” “知道为什么吗?”小锦有些激动,身子发抖,神情悲怆。 “因为我那爹爹为了其他人有一口粮,为了家里少一个人分粮吃,他亲手把我,把他的亲生女儿推下了悬崖!” “是不是很骇人听闻?”小锦眸色悲伤,时间没有抹掉忧伤,绝望和愤怒,反而随着时间的增加愈发浓重,“可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这些记忆折磨了我五年,每一个夜晚都在我的梦里反复出现。他无情的动作,还有话语每一天都会在我的脑海里重现。” 小锦眼泪自眸子中流出,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小锦,爹爹对不起你,小衣和豆子还小,只能委屈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呵,这就是他最后说的话。”小锦眼底一片血红,“凭什么死的人要是我?为什么?他们是他的孩子,我呢?我就不是吗?凭什么?我就要让小衣死,要让她死在这里!” “哼。”小锦自嘲的笑道,“我方才居然有一丝犹豫和后悔,哼,不应该有的,不会有,不可能有的。我要她死,死在这棵榕树前!” “你这个疯子。”竹生有些激动,“你明明是死于饥荒,伯父他人已入土为安,你竟还这样诬陷于他,还如此对待自己的妹妹。” 小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自嘲的仰天大笑起来,然后嘲笑的凝视竹生:“伯父?你叫的好生亲切啊,我娘同意你这样叫了吗?” “死于饥荒?你听谁说的?小衣吗?哼,那不过是我的父亲骗我娘的说辞罢了。” “小锦太过饥饿和疲累,在寻食期间不幸坠崖身亡。看,多么破绽百出的谎言,他们居然信了,信了,哈哈哈……” 眼泪簌簌落下,隐于枯叶之下。 “姐姐?”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小衣不知何时苏醒过来,躺在竹生怀中睁开眼眸,眸中湿红一片,满满的不解和震惊。 “你......”小锦听到小衣的声音愣了一下,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小衣,你醒了?”竹生兴奋的抱紧小衣,反应过来小衣的情绪,面色不善的瞪了眼小锦,温柔道,“别理她,她在诬陷你爹爹呢,人死不能复生,她是幻影也说不定。” “我诬陷他,我诬陷他.......”小锦泪水像掉落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眼眶发红,竭力吼道,“他是我的爹爹,爹爹啊,我什么要诬陷他?” 小衣被竹生扶着站在地上,满眼含泪的望着小锦:“怎么会?爹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后来为了到崖下寻你……为了寻你失了性命。怎么会?” 小锦本来偏着头不看小衣,身子微微颤抖,听到此话转过身来,满脸自嘲得意又痛苦的道:“对,他是为了我失去的性命。呵呵呵呵,他意外找到了这里,见到了我。” “见到了?为何爹爹还会死……”小衣震惊道。 “呵呵,因为我亲手杀了他啊。”小锦有些疯狂,嘴上是张扬的笑意,脸上是巨大的痛苦,瞳孔中是难掩的悲伤,“我亲手用藤蔓杀了他,吸尽鲜血,成为一具枯尸,他的眼睛就那样死死的盯着我,盯着我……” “你……”小衣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眼神中尽是震惊与悲痛。 “他临死前还在对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后悔了,呵呵呵,后悔有什么用?若世上所有事都能用一句对不起来结束,来换取原谅,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呢?” “小衣,你和豆子得到了爹和娘所有的爱,我呢?自你们出生以来,我就像是一个丫鬟,给你们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冷了给你们缝衣,困了哄你们睡觉,无聊了带你们捕鸟,饿了带你们摘桑葚。” “你们是我的弟弟妹妹,这些我都可以做。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最后爹为了让你们活着要亲手杀了我?我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我有对不起这个家吗?” “姐姐……”小衣泣不成声,说不出其他话来。竹生抱着她,手在背后慢慢抚摸进行安抚。 “你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但你杀了人,还帮助了这老头害人,法不容情,你们此举应当承受该有的惩罚。”难也道。 卿言有些惊讶,难也道长居然在乎法不容情。 “要杀便杀我,我一把岁数了被人骗的团团转,死有余辜。别杀她,小锦这孩子太可怜了。”白头翁终于从震撼中出来,起身拍了拍小锦的肩膀,替小锦讨公道。 “小锦这孩子命苦,闹饥荒时家中无粮,生活艰苦,她父亲竟然把她扔下悬崖,只为了省一口粮给弟弟妹妹,她不应该死。她没有帮助我杀人,她一介凡人能做什么?除了她父亲,她没有杀过人。” “就连她父亲,都是我提议,给的她藤蔓并助她使用的。” “对了,卿云,这个清羽族的小少爷也是小锦求的情,你们不要伤害她。” 难也顿在原地,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开口。 “难也,难也,世事无常。”难也换回破烂道人的形象,在旁感叹道。 “你汲取了苍峄山的灵气,植物无法生长,引起饥荒。那饥荒是因你而起,小锦也算间接因你而掉下悬崖,你又救了她,当真世事无常。” 难也转头看向白头翁,再次开口,“你能救她,就说明你的心里对当年造成饥荒之事还有悔意。但如今你残害村民之事,却是辩无可辩,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关于小锦求情救卿云的事,卿言大致已经猜到了,她现在不解的是另一件事。 卿言疑惑的看向易辞,白头翁身上的煞气似乎淡了些许,神智也有所清明。 易辞回望着她,眼神幽深如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卿言隐隐有些不安。 须臾,易辞在她耳边缓缓开口:“我把他的煞气打散了一部分。” “……”她不相信,煞气没有这么好解决。她没有答话,静静凝望着他。 易辞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我利用金与戒将他的煞气移过来了一些。” “什么?”卿言一时惊诧,没有控制住轻吼出声,引得竹生和难也侧目。连小锦小衣正沉浸在悲伤痛苦的人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别担心,我没事。”易辞笑了笑。 “怎么可能,你……” “小姑娘别担心,对停舟兄多点信心。”难也打断她,在她回头怒视难也的时候难也给了她一个不要再问的眼神。 她想了想也不再说话,偏过头谁也没看。 “姐姐,这个老头伤害村民的事你到底有参与吗?”小衣平静下来,眼睛紧盯着小锦。 小锦抬头看小衣,一字一句道:“有。你又何尝不是?你知道你这个情郎做的一切事,知道山神庙有异状,但你还不是一言不发?” “我……”小衣顿了顿道,“我没有想到背后是这样的残忍的绞杀,要是知道的话……” “知道你会怎么样?”小锦道,“你还是什么都不会做,一心维护你的情郎。” “你就那么恨爹爹吗?”小衣问道。 小锦沉默了许久:“没错,我恨他,恨你,恨豆谷村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你们都好好活着,只有我……只有我不停在深渊里挣扎。” “白爷爷在那个人的帮助下施了幻术将他们引到这里杀了他们,我亲眼看着他们鲜血流尽,死在我面前,尸首腐烂,成为一具尸骨,很痛快。”小锦说到此处,满眼愤恨。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父亲丧心病狂亲手杀女,可小衣又有什么错?村民有什么错?”竹生抱着小衣过来,走的摇摇晃晃。 第四十一章 锦衣难玉食(2) “呵呵呵,恶毒?是的,我恶毒,为什么我死了,她们还能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小锦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泪水自指间流出,滑落在地上落下一个氤氲的痕迹。 死局,又陷入了死局。 月儿被掩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天空一片静默,鸟儿累哑了嗓子躲在某个树梢在梦里偷得半日安眠,夜晚的山谷寂静下来。 “你娘很想你。” 小锦听到此话身子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卿言将小锦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轻声开口,“我见到了。你娘在厚厚的大红布衾上绣了你的名字和花开富贵的图样,把它洗的干干净净,小心的叠放起来放好。那应该,是你娘给你准备的嫁妆。” 小锦抬起晶亮的眸子,瞳孔中似有云海翻滚,爱与思念和怨恨交杂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晃的人眩目。 “她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五年了,你不想回去看看她吗?” 卿言正说着话,一道黑影忽然从眼尾闪过,随即响起一声喊了一半未喊出,被堵在喉咙里的尖叫。 再然后是竹生痛苦的吼声:“小衣——” 众人赶过去,小衣双目圆睁,眸色中是来不及遮掩的震惊,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隐隐有血迹涌出来。 竹生不可置信的望着怀里的女子,整个人像是愣在了那里,须臾,身子开始剧烈的发抖,眼泪像失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小衣,你看看我,你醒来看看我,小衣,你还没有嫁给我,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了,你醒过来,醒来啊。” “小...衣...”小锦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毫无生气的女子,瞳孔中情绪混杂,比染坊中五颜六色的染缸还要混乱几分。 竹生将小衣轻柔的平放在地上,他的额上,手上都是暴突的青筋,目眶眦裂,瞳孔中绿光大盛,映衬着血红的眸色,紧紧咬着牙齿,怒不可遏的瞪着“李强”:“我要杀了你!” 语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自谷底传往四面八方,是震耳的盛怒嘶吼,也是悲哀的伤心低吟。 竹生周身绿光大震,嘴角丝丝血迹流出,发丝在风中狂舞,难也手中的朴珺剑径直飞往竹生的手中,禁锢多年的怨气和失去挚爱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直向“李强”发泄而去。 “停下,你不是他的对手。”易辞在旁喝止竹生,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死死的瞪着“李强”。 “李强”听到竹生的话,眸子中闪过一抹浓浓的狠戾与杀伐之气,嘴角上扬起一抹肆意猖狂的笑意,用看蝼蚁般的眼神好笑的看着竹生,声音带着轻蔑:“凭你一条蛇也敢妄想杀我,不怕我先杀了你吗? 而后“李强”双手轻轻一抬便将暴怒中的竹生打到了方才白头翁撞碎的崖壁之下,竹生再无反击之力。 难也见状连忙过去将竹生从碎石中挖出,为他检查伤势全力相救。 卿言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睁大,琥珀般的瞳孔中写满了惊讶。 这人方才攻击的姿势她见过很多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她在易辞身上看到过的。 “你你你……”白头翁在旁瞠目结舌,一双苍老的瞳孔睁的也极大,眼角周围的皱纹微微发抖,“……还没有结束吗?” “哈哈哈……”是“李强”丑陋至极的笑意,“易辞,你放才救下的人如今死在你面前,感受如何啊?哼,只要是我想杀的人她就必须死。” “李强”前半句是他们之前在桃花镇听到的声音,后半句的声音却变得有些扭曲,又带着丝丝邪魅猖狂的味道,还带着些磁性,与“李强”那张黝黑的脸着实不符。 “凡是你要护下的,我偏偏要伤了她;凡是你在乎的,我一定会让她在这世上消失。” “我说''李强''怎么敢回来?原来是你。”易辞薄唇轻启,眸色如寒冰般冰冷,斜睨他一眼,嗤笑道,“你我多年未见,怎得一见面就模仿我的招式?学我便罢了,怎么一点都不像呢?真真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我故人,许久未见,我想你可是想的紧,今日见你这般模样,怎得毫无思我,念我之意?你可真让人寒心啊。”对方听了易辞的话也不恼,冷冷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像你般外冷心冷的……嗯,怎么说呢?怪物,是不会懂思念这种东西的。” 这人说话未免太过自相矛盾,前面方才说过易辞有想救的,想护的人,此刻又口口声声道易辞外冷心冷,不懂思念,那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听了此人的话,卿言也不再生气易辞利用金与戒转移煞气的事,桃花眼中稍稍有抹惊慌之色,小心的望向易辞,轻声道:“这是''李强''背后的魔?” 易辞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挡在卿言面前,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直视“李强”:“你说错了,我自然想你……想把你抽皮拨筋扔到十八层地狱里挨千刀万剐,享重重烈火,让刀剑将你的血肉撕裂成泥,让烈火将你的血肉焚尸殆尽。” 说到此处停下,眼眸中晶莹发亮,眉眼弯起,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如此这般,你可满意?” “呵,你果然还是这般不近人情啊。”对方看着似乎对易辞仇深似海,几句话下来又看着像是对易辞格外宽容和珍重。 “李强”黑乎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似有若无的瞧了一眼卿言,饶有兴趣的戏虐道,“不过,你好像有弱点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易辞不动声色的将卿言挡的更严实了些,眼神凌厉的瞪着“李强”冷冷道。 “我说了啊,来看你,来看看你活的有多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你活的越不痛快,我便有多痛快。” “一个普通人类罢了,为何要杀人?”易辞懒得再与他唇枪舌剑,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想杀便杀,如今谁也管不着我?”对方无所谓的摆了摆黝黑粗糙的双手。 “你做的这一切,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谁说没有?”对方邪笑道,“这榕树精昔日受煞气所扰,你不是曾受山神相邀,助山神压制榕树精的煞气吗?我倒想看看,你和山神两个人都没有压制住他体内的煞气,致使他如今被煞气所侵变得这般残忍,你是否有一丝相救不力的责任?” 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看着你曾经费心力相救之人成了杀人如麻的凶手,你做何感想?” 易辞眼帘垂下来,将波涛汹涌晦暗不明的情绪藏在纤长的睫毛之下,冷道:“杀人偿命,还能如何?” 对方怔仲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闪着锋利的光芒,似冥花绽放,眼角杀意四起:“好,好一句杀人偿命,那我便替你杀了他如何?” 语罢,“李强”手中一团黑雾迅速凝结,做出准备向白头翁攻击的姿势,冷笑着凝视易辞。 易辞眼神一凛,逝水剑随即召出握在宽大的手掌之中,剑尖血红光芒大盛。 “李强”瞥了一眼逝水剑,意味深长的道:“你对这把剑倒是长情。可惜啊,我如今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是不会同你打的。” “我想帮你处理棘手的事,你怎得这般不领情?还是说,你说的杀人偿命,只是说说而已?” “榕树精半月来残害村民,狠心无情,多亏了你吧。”易辞持剑而立,冷冷的盯着“李强”。 “李强”笑了笑,眼神带着丝丝邪气:“是我又如何?亏了你和山神,他身上的煞气就剩那么一点,毫无用处,连走出这个山谷的能力都没有,我这是在帮他。” “你!你趁我不注意又对我施了煞气,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白头翁气的青筋暴起,一头白色的发丝都仿佛带着刺,要把“李强”扎的千疮百孔。 周围的藤蔓像蛇一般朝“李强”缠上去,树叶飒飒做响为藤蔓冲锋陷阵,化为前锋向“李强”极速冲去。 “李强”轻蔑的笑了笑,抬手捏了个诀,周身红光四起。 他的灵光与易辞的有些相像,细看之下又有些微不同。 易辞的灵光是血一般的红,“李强”的红色稍淡一些,就像冬日里的寒梅与春日里的桃花那般差别。 枝叶与红光相撞震起万千尘土,将陈年已久的枯叶都震起几分,露出原本干净明亮的土壤,被震碎的藤蔓零零碎碎的落在土壤之上。 月儿像是受惊的鸟儿般从云层中探了个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幽深山谷中方才的惊天一击。 易辞带着卿言往后退了几步,:“在这儿待着,别过去。” “我……”卿言下意识抓住了易辞的袖子,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听话。”易辞细长的双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转身移过去挡在不断吐血,瘫在地上的白头翁身前。 “这榕树精我自会处理,杀,也不应该由你来杀,你没有资格。” 第四十二章 天道无常 “李强”方才说的灵力尚未恢复应当不是假话,与白头翁一战之后嘴角挂起了一抹血迹,冷笑道:“不过蝼蚁一个,哪里值得我动手?” 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打着着实不痛快,三日之后浑沌之地,我要与你好好较量一番。” 他用的是“较量”,不是生死搏斗,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这样一个带着丝丝亲近色彩的词汇。 易辞完全没有给他半点面子,冷哼一声,讥笑道:“痴人说梦,我不屑于与你这种人动手。你好好回你的浑沌之地待着,若再为非作歹,我必让你魂飞魄散,魂归虚无。” “李强”也不恼,笑着扫了卿言一眼,莫名其妙道:“花期到了,花便不会轻易凋败。我等你,不见不散。” 说完,“李强”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不见,似是方才从未有这人出现过那般。 五次了,卿言想,这是第五次易辞放走那个人了。 月色随着“李强”的消失变得更亮了些。 月光穿过重重雾霭落在谷底,映在安眠的鸟窝上,留下疏影横斜的暗影。 卿言看向易辞和难也,樱唇轻启:“这老榕树杀了这么多村民,还杀了匡野长老,五年前又引起饥荒,虽然心中仍存有一丝善意,但不能就因此掩去他的罪过。不过不一定非得要杀了他,我有一个想法——” “你是想让他重新修炼?”易辞看向她。 “嗯。”他真的很了解她。 “不行。”易辞言辞坚决。 “为何?”她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白发老翁的千年灵力可以超度了这些亡魂,让他们转世重生。 “各位。”白头翁被小锦扶着站起来,“老朽有一言。今日见到诸位,知晓了一些真相,老朽已是有悔过之心,愿意听这位姑娘的安排将自身的千年灵力渡给这些无辜的村民。” 卿言和易辞对视了一眼,又听白头翁道:“这位姑娘心存善意,福缘深厚,老夫有一物相赠。” 煞气被易辞除去之后,白头翁的神智清醒许多,说话态度也和善许多。 “你要送她什么?”易辞闻言看向白头翁,语气还有些冷。 “各位请随我来。”白头翁带着众人来到原大榕树的树根处。 “这位青衣道长,劳烦把它炸开。”白发老翁对难也道。 “你这老头子,道爷是用来炸洞的吗?” 难业嘴上虽说着拒绝的话,但还是甩动拂尘炸开了一个洞。 这是什么? 炸开后,洞内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珠子,发着光芒,似月光般皎洁明亮,绚烂夺目。 卿言远远望着都能感觉到这颗小小的珠子所蕴含的充沛灵力。 白发老翁将珠子拿出:“多亏了这珠子,老儿才得以修炼成精。现在把这昭和珠赠予姑娘,算是老朽最后结一桩善缘。” “无功不受禄,我又没有做什么,不用了。”卿言拒绝了白头翁。 “拿着吧。”易辞取下腰间的梨花玉佩,接过昭和珠,用术法将珠子变小镶嵌在梨花玉佩上,把玉佩系在卿言腰间。 易辞比她高出很多,给她系玉佩时需要弯下身子。 卿言能够清晰的看到他剑眉下明亮专注的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勾起的唇角,他垂下的发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挠的她心里“咚咚”直跳,脸上红了一片。 “喂喂,你们又开始了,道爷还在呢!” 难也的话让卿言瞬间回神,她轻咳了两声,不敢再看易辞。 压下悸动后,卿言忽然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流动,很舒服,像是冬日温暖的阳光,春日温和的清风,夏日潺潺流动的溪流。 这是……灵力? 她居然在自己的身体里感受到了灵力的流动。 这灵力源源不断,像是山中清泉般绵延不绝。 “姑娘并非完全没有灵力,只是被封印住,感受不到罢了。这昭和珠是从大洪荒时代传下来的神物,可以让姑娘感受到灵力,危急时也可以有此珠相助。”白头翁似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活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那些挂在榕树之上的尸首,她怕是真的会忘记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看着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原是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卿言只觉一抹震惊自内心深处传至脑海里,冷汗落在秀丽的额角之上,白皙似雪的肌肤瞬时吓得比雪更加苍白。 煞气对人的影响竟是如此之大,能将一位心存善意,有神明之缘的千年榕树精变成那般杀伐无情的模样。 她下意识偷瞄了一眼易辞,那般风姿卓绝,冷静自持的人,这些年是怎么抵挡住煞气的侵袭的呢? “封印?”是肩上的禁咒吗?不是已经除掉了吗?难道还有她身上还有其它的封印? “一棵树而已,在意他做什么?”易辞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丝,轻声开口。 “……嗯。” 卿言刚拿起“烛风”准备施法,那白头翁却突然向几人跪了下去:“老夫自知罪念深重,废去这一身修为也无怨无悔。可小锦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还望诸位饶了她的性命。” “白爷爷……”小锦双眸含泪望着白头翁。 卿言看向易辞。 易辞面无表情,眼神幽暗不明,她看不懂他的情绪。 半晌,她道:“好,我们答应你不伤她性命。” “多谢。” “小锦,你好好的,老头子我要走了。”白发老翁起身慈祥的看着小锦。 小锦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朝白头翁跪下:“白爷爷……” 白发老翁抚摸着小锦的发丝,转身看向卿言:“开始吧。” 卿言拿起“烛风”,试着运用昭和珠的灵力。 这次头部没有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右肩也没有刺痛,身子没有疲软之态。 身子很舒服,很轻松,灵力在体内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一般流动,毫无阻碍。 随着箫声响起,那白头翁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灵力自体内流出,似一层飘渺烟雾,缭绕在那些血尸周围。 渐渐的,血尸随烟雾消失在虚空,白头翁化为一团绿色的幽光落入榕树之内。 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榕树化为一棵树苗,枝干有些干枯,不再生机盎然。 奏完一曲,卿言仿若力气用尽,向后倒了过去,易辞长臂一伸将卿言揽在怀里。 “阴阳水中走,法则定循环,万物皆自然,个自皆所求。天道无为,道法自然。”难也对着榕树叹息,“一切皆是命数。” 难也道长外表洒脱不羁,说话言语间皆不像是个道士,衣着打扮偏偏像个道士,却又是位嫉恶如仇,在乎律法的活的极通透的红尘俗世之人。 小锦将榕树苗种在了坑里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你有何打算?”难也走过去问她。 “我......”小锦站起身看了一眼小衣的尸首,“我如今不过一缕脏魂,一具残骨罢了。” 小锦的神色有些凄凉和落寞:“小衣身死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我没有。” “我想,这些年我心里的恨也消的差不多了,倒不如舍了这残身赴了黄泉,让黄泉水好好洗洗身上的污浊。” 竹生睫毛低垂,一双含情的眸子细细的看着小衣苍白的脸色许久,缓缓走向小锦:“小衣生前常对我说,她有一个姐姐,对她是极好的。” “可是她姐姐不见了,她很想再见见姐姐,哪怕是在梦里,哪怕只能见一面,一次就好。” “天道无常,因果轮回,如今这般结局……皆是命数。” 竹生下颌缓缓抬起,睫帘微颤,墨绿色的眼珠望着如墨般黑暗的星空。 月色将他的眼珠映的闪闪发亮,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 空气静默了良久。 “她如今因你而死,便请你把她带回去好好安葬。” 许是月色太过凄美,竹生的心情也平静许多。 小锦似是怕了这明亮的月色,低着头不敢看竹生怀里的妹妹。 “王大娘应该是想看着你们一起回家的。”难也道长在旁劝了一句,“小姑娘方才特意留下小衣的尸体没有羽化而去,便是想让王大娘见她最后一面。” 小锦浑身剧烈的发抖,豆大的泪珠再次滚落下来,泪眼迷离间双手迟疑片刻,颤颤巍巍接过小衣的尸首。 “我与小衣在溪流旁相遇,她笑魇如花,比那春日里最娇艳的花还好看数倍。” “人妖殊途,这是天意。你本该化龙,莫要执于一念,困于一隅。”难也拿拂尘轻轻拍了拍竹生的肩胛骨。 “呵,当年若不是龙族,我早就蜕皮化龙了,还轮得着你这牛鼻子臭道士欺负,不,有幸见到本大爷吗?” 竹生抱怨似的回了一句,语气尽是调侃与骄矜之意,言语间却尽是悲凉。 “行,道爷知晓了。”难也挥了一把拂尘,轻笑道,“道爷把你送到东海如何?” “什么?”竹生双眼圆睁,眸色惊诧,略震惊的望着难也,“东海……” “竹生兄可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决定。”难也眼睛微眯,斜睨他一眼故意道。 “好。”竹生抬起睫帘,露出墨绿色的眼珠,泪水还残留在眼角耳畔,眸色已然坚定许多,“我同你去东海。” 第四十三章 梨花淡雪(1)(今日还有一更) 朝霞破暝,阳光映在山间雾气之上泛起金黄的色泽,闪耀夺目。 卿言和易辞走在山间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准备返回清羽族。 匡野长老已经被葬在一处山清水秀,山花烂漫的地方。 小锦已经回到豆谷村,豆谷村不会再有人莫名失踪,竹生也随难也赴了东海。 明明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卿言心里却一阵空落落的。 回首望去,晨雾将幽深的山谷笼罩在大山深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样做对吗?”卿言将视线移回脚下的山间松径,细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晨间雾气,湿润晶亮。 “这些不是是非对错能衡量的。”易辞戴上了容公子的面具,只露出琥珀色的深邃的眼眸,“竹生百年前便该化龙入东海,如今这般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见卿言还在出神,易辞轻叹了口气:“如今的天下形势,人类与妖魔势如水火,竹生作为妖是无法与小衣相守的,他俩这般结局也是命数,你不必难过。” “竹生到了东海会如何?”卿言秀眉微微蹙着,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愁绪。 “传闻东海之上有一座方丈洲,上专是群龙所聚,有金玉琉璃之宫,群仙皆往来其上。”易辞驻足,“竹生在那里或可化龙与家人团聚。” 秀丽的秋波眉没有因易辞的言语舒展些许,卿言回想起方才在豆谷村的所见所闻,轻声道:“你将小锦幻化为小衣的模样让她回家,若王大娘察觉出不对劲的话,会如何?” “小锦不敢回家,我们又不敢再让王大娘承受一次失去的亲人的痛苦,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易辞道,“小衣姑娘葬在白头翁附近,或许也可吸收天地灵气,有朝一日与竹生重逢。” 卿言的桃花眼眸中闪过一抹喜色:“重逢?” “幽灵冥花腐蚀的只是活人的血肉,尸首沾了冥花的花汁会保尸身千年不朽。小衣算是幸运的,只是手被腐蚀,若千年间有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的滋养,或可再世重生。” 易辞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卿言如墨的青丝,眉眼温和。 秋波眉舒展开来,露出一抹微笑,眼眸中一抹忧色却依然挥之不去:“嗯。” 易辞见她这般模样,眉头也蹙起,静静打量她半晌,轻声问道:“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自然是有。 不过对她来说不是别的事,而是围绕在她心头,让她心慌忧急,无能为力的尤其重要之事。 煞气的侵扰后果她算是见识到了,白头翁曾被山神压制过一部分煞气,又被困在山谷里那么些年,他还是成为了一个杀人魔头,易辞呢? 易辞会如何? 那个“李强”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良久,卿言缓缓开口:“三日后,你会去浑沌之地吗?” 易辞睫帘低垂,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会。” 林间飞鸟不知被什么惊到,忽地飞向远处,在晨曦中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 清晨的山间小路安静,清幽,却又危机四伏。 在围满野花和绿草的小径之上,卿言低下头望着被露水沾湿的乳烟缎攒珠绣鞋,上面沾满了泥土,显得脏乱不堪。 “卿兮也不知怎么管教的清羽族,只知奢华秀丽,不知牢固实用。这鞋子中看不中用,根本不能走山路。” 卿言嘟囔完,发泄似的在地上跺了两下,那双乳烟缎攒珠绣鞋又沾染上几分泥土。 “你再踩两下,这双鞋就不能要了。” 易辞既无奈又好笑,将背上的卿云放在干净的地面上,而后弯下身子,微蹲在地上。 细长白皙的手在腰间摸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可以用的帕子,干脆把袖头攥一半在手心,另一只手将卿言的一只脚抬起来,用袖子轻轻擦拭上面的泥土。 卿言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纤细的脚腕却被那人宽大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动弹不了丝毫。 “你不必......” 她的话说了一半,被易辞打断:“你这样会站不稳,把手扶在我肩膀上。” 声音低沉动听,带着磁性,比山间的清风还要轻柔和缓,丝丝的温柔从一字一句间穿透出来。 明明是温柔至极,体贴至极的言语,却又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卿言脸上飞上一片绯红,犹豫片刻,将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男子的肩宽厚结实,墨色的衣绸顺滑流畅。 少女的手纤长白皙,柔柔若山间青草,娇嫩欲滴。 她的手很轻很轻的放在上面,怕触碰到他,又怕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 山间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打落层层叠叠的枝叶斜射在花儿上,草儿上,泥土上,交织成画。 易辞擦了很久,那双鞋子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把袖口弄得泥土斑斑。 卿言小心又仔细的偷看易辞的发顶许久,然后轻轻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眉色温柔:“够了,回去把鞋拿在阳光底下晒晒,把泥晒干了打打就掉了。” 易辞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起身,仍保持着微蹲的动作:“有些事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你初入红尘,这世间诸般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话本里的故事和道理你可以把它代入到世间许多事情之中,不过,也只是许多,不是全部。” 他抬起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答应你,到了帝都我会把一些事情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卿言想起在山谷中难也和竹生临走前,难也的那句:“停舟兄,浑沌之地那破地方哪有我们帝都繁华,道爷我备上万花楼的好酒好菜在帝都等你,不见不散。” 浑沌之地是什么地方? 那是没有礼仪规范,道德廉耻和律法道义的地方。 妖魔横行霸道,人类去了那里只会尸骨无存,不,人类连到那里的机会都没有,恐怕在路上就已经被妖魔折磨至死。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不怕妖魔,甚至许多妖魔见了你都要绕道走,可那毕竟是混沌之地,你去了混沌之地还能回来吗? 帝都之约你还能去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些声音在她脑海中响了一早上,但她不能问,也不想问出来。 良久,她道:“浑沌之地,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第四十四章 梨花淡雪(2) 易辞缓缓站起身子,随手打了打袖子,将卿云重新背回自己的背上:“先回清羽,把豆谷村和匡野长老的事情给卿族主说一下。” “说完就走吗?”她有些执拗,视线一直锁在他的身上,脸上,不舍得离开分毫。 “......”易辞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清风拂过,额边的发丝调皮的在脸颊上挠着痒痒,显得笨拙而乖巧,企图讨好它的主人,博主人倾城一笑。 但卿言此时着实笑不起来。 “北冥境,在你向我伸出手写下名字之前,我们有没有见过?”突然,卿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没有。”易辞摇了摇头。 “哦。”卿言没再说什么,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易辞,眉眼含笑,“之前说的那个礼物,我准备好了,回去给你。” 苍峄山清羽族。 微风拂过,吹得梨花在枝头颤动,花瓣在空中无助的摇曳,洒落在桌案上新添的茶水里。 卿言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茶,入口甘鲜醇和,回味悠长。 这茶是汐儿收集了梨花上的露珠熬煮而成的,隐隐带有一丝梨花的清香,她还未喝过这样味道的茶。 “可还对您的胃口?”汐儿立在旁边,俯身给卿言又添了一盏茶。 “嗯,这是什么茶?我还未曾喝过呢。”卿言拉了汐儿坐下,“你别站着了,坐吧。” 看到汐儿要拒绝得脸色,卿言又连忙道:“你这么高,我仰头看你,脖子会酸。” 汐儿脸颊涨红,缓缓坐在卿言对面的蒲团上:“多谢三小姐。” 卿言笑着打趣她:“我不就偷溜出去玩了一阵儿吗?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生疏拘谨?” 说完,又想到什么,卿言眼神一凛:“我偷跑出去,卿......族主他们说你了?” “没有没有。”汐儿急忙摆摆手,看见卿言明显不信的神色,又道,“真的没有,三小姐不是好奇这个茶吗?这是龙团胜雪。” “龙团胜雪?”她未曾听过。 “是的,又名''银丝水芽'',是用状若针毫的小芽制出的。”汐儿微笑的介绍,眸子明亮。 “将已拣熟芽再剔去,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其制方寸新銙,有小龙蜿蜒其上,得名龙团胜雪。”1 “不过,我用的是梨花上的露水。”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三小姐好像很喜欢梨花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方才卿言还觉得汐儿变得生疏拘谨,此间听汐儿自称我,没有自称奴婢,这让卿言很欣慰。 卿言手肘撑在案上,将头放在掌心里,侧着脸饶有兴趣地听着汐儿介绍此茶,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明亮夺目:“汐儿,未曾想到你这般了解茶叶。” 她心中在想:那个人也喜欢饮茶,她要不要让汐儿指教她一二? 汐儿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腼腆道:“三小姐取笑我。” 卿言坐直身子,举起手,拇指压在小指之上,直起中间三根手指,脸色正经而严肃:“好汐儿,我发誓我没有骗你。” “三小姐,您不用这般夸我,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汐儿聪明而通透,猜到了卿言的意思。 少女的脸颊就像一张空白的纸张,少少的一点染料便可将它染的绯红透亮,小小一点外力便可能把它撕破损毁,薄的很。 卿言心思被人猜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点烧烫,轻咳一声问道:“卿云身体怎么样了?” 汐儿脸色微微变化,又转瞬即逝,浅笑道:“云公子的伤无大碍,青松长老正在为云公子医治,想必很快就能康复了。” “那便好。” 卿云的身体她是知晓的,她和易辞回来之前,易辞已经检查过卿云的身体,只是一些皮外伤,不会伤及筋骨,更不会伤及性命。 对于卿云的伤势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担心的是—— 汐儿聪明的很,当下道:“容公子现在还在堂中与族主议事。不过族主看起来很和善,不像生气的样子。想来也是无碍的,您不必担忧。” “......嗯。”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他们说了什么?” 她和易辞回来后,她就被卿兮禁了足,不得出院子一步。 易辞被卿兮带走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又不能出去,只能旁敲侧击的向汐儿打探消息。 “具体的不知道,好像是解释了一番豆谷村的事情,再然后......” 汐儿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头微蹙,抬眸犹豫地看着卿言。 卿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焦急万分,见汐儿这番表情,不由得更加疑虑,颇为急切地道:“还说了什么?” 汐儿起身给卿言斟了杯茶,没有坐回去,而是站立在旁,小声道:“容公子向族主辞行了。” “什么?”卿言一时不慎打着了茶盏。 茶水受了惊吓,逃一般的从杯盏里离开,溅起晶莹的水花落在她暗花细丝褶缎裙和白色花纹薄地靴上。 “三小姐!”汐儿也吓了一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跪在卿言身边帮她擦拭衣裙。 “我没事,起来吧。” 卿言将汐儿扶起来,自己站在廊下,将衣裙攥在手心,用力拧了几下,茶水落在满是梨花花瓣的泥土上。 虽然猜到了他要走,也猜到了他可能会现在和卿兮辞行,但猜测归猜测,真到了那一刻她还是有些惊讶。 自山谷离开后,她内心深处某种不舍、担忧的情绪便随着她离清羽族越来越近,不断加深,加重。 这些情绪挤压到此刻一下子爆发出来,很意外,她没有想冲动地跑到那人面前挽留他,或者告诉他自己埋在心里好久的话。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那棵在风中屹立不倒的梨花树。 花儿似雪般洁白明亮,被调皮的风儿带起,于空中轻舞飞扬,梨雪纷纷,璀璨晶莹。 除了十六年前那一场雪,人间已有三百年未曾见过雪,没有过被洁白的雪花覆满整个大地的风景。 神奇的是,梨雪纷纷这样的词汇竟还在人们口中流传,仿若人间从未忘记雪花那般。 卿言伸出手,一片梨花缓缓落在她的掌心,她静静的望着洁白的梨花,思绪飘回到几月前的北冥境。 那是她和易辞初遇的场景。 第四十五章 初遇(1) 几月前的北冥境。 风绞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凛冽的北风肆意怒号,吹的窗棂吱呀作响,直至卯时方才停歇下来。 卿言起身,将暖手的镂空铜炉放在桌案上放好,透过窗户的一条细缝望向窗外。 鹅毛大雪变为零碎的小雪花飘扬而下,窗棂外是一片苍茫的雪色,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柱,晶莹透亮。 庭院里空无一人。 “咳咳咳......姑姑还没回来吗?” 卿言咳了几声,慢慢走过去将窗扉关紧,用一扇窗把一地的风雪隔绝在苍茫的天地间。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炙热滚烫,果真是昨夜受了风寒。 昨夜外面雪下的急,呼啸的寒风猛烈的撞击窗扉,发出“砰砰”的响声。 屋内烛火明明暗暗,温暖明亮,这样的氛围实在太适合在烛光下看几本话本。 她昨夜看的是一本关于红尘中某位手握银枪,英姿飒爽,少年时策马扬尽帝都花火,青年时踏遍大漠黄沙,杀妖魔,战沙场,护卫天下百姓的太子殿下的话本。 讲的是这位太子殿下与敌国公主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两人在风沙弥漫的战场相遇,相知,又因彼此的身份相杀,在战场上厮杀角逐。 真真儿是一场婉转曲折,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昨夜卿言看完后,将话本放在右手上来回摇晃,左手撑着头放在桌案上,望着烛光发呆,不自觉便伏在案上睡了一夜。 如今这会儿,头重脚轻,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无力,眼眶胀痛。 想是因为在案上伏了一夜,门窗也没有关好,受了凉。 卿言坐回椅子上,看着桌案上放着的那本《帝都风华录》。 脑海中细细回想话本中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1 情?喜欢?风月?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可以让人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可以让人忘记生死,将两位敌国将领折磨的百转千回,却又让人甘之若饴。 喜欢一个人是会一直念着他,想着他吗? 她一直和姑姑生活在北冥境几乎没有见过外人,更没有思念过一个人,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对,要说想要见的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模糊的墨色的身影,她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见的他了,或许是五年前,或许是四年前。 北冥境这个地方是没有很大的时间观念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风雪,年年不变的苍茫雪色,时光对这里尤其宽容。 什么都不会改变,不会有其他的绚烂色彩为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那个人不一样。 那日,北冥境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雪漫天,他着一身如墨的墨色衣袍,乌黑的发丝在凛冽的北风中飒飒飞舞。 像是空白的画布上忽然勾画了一副浓墨重彩的栩栩如生的仙人儿。 她站在他的身后,好奇的看着那人有些凄凉的站在一座墓碑前,良久的站着,静默着。 像是只有他一人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希望。 不知也何,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倏地感到一阵滞塞和苍凉,她能通过那抹墨色感知到那人的孤独、痛苦与悲伤。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心中忽然出现这样一句话,她感知到他的情绪,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亲切,熟悉,像是两人曾经相伴了许多年,共同度过了无数的岁月。 好似如今这般不是初遇而是相逢。 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那人听到声响转身看她,衣袂翻飞。 风姿卓绝的仙人儿一下子跳到她的眼睛里,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似惊鸿一瞥,她的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万般颜色像烟火般炸开来,五颜六色,绚烂多彩,光耀夺目。 “你是?” 少女走到男子面前,她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稚嫩的脸庞上还有一些婴儿肥,脸颊红彤彤的,一双桃花眼却亮的惊人。 那人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默的看着她良久,而后转身背对她继续望着那座无字墓碑。 风雪已经渐渐小了下来,温柔缱绻的落在树梢,枯草,和肩头,跳跃飞舞,像个调皮的小孩儿。 可惜,那雪花太过温柔,落在衣角上没多久就化了,成为一团氤氲的水迹。 “想不想看梨花?” 那人的声音随着白雪停留在她耳边。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了,彼时的她不过是个孩童,听到那人带着诱哄意味的话语,心下一片烟花绽放,笑着就跑了过去。 “这里是北冥境,没有梨花的。” 年少的卿言一本正经的看着那个,需要她努力仰着头才能看到的人,笑魇如花。 那人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翻手灵光一闪。 墓碑旁生长出一棵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成为一棵粗壮的梨花树,叶撑如伞。 梨花洁白,似北冥境的风雪那般,散发着阵阵清香。 “哇!”年少的卿言眼睛灿若繁星,惊喜的望着那树梨花。 小屋内。 “砰”的一声唤回了卿言的思绪,她重新走到窗前,打开。 一根细细的冰柱自檐上滑落,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卿言又向庭院外望了望,姑姑还是没有回来。 一夜了,姑姑去了哪里? 心中有些忧急,她回到屋内,找出狐裘披在绣着梨花的红色小袄外面,头发只用木簪盘了简单的髻,后面一半仍是垂顺的披散在腰后。 随手拿了弓箭就向门外的风雪中走去。 她在姑姑常去的湖边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姑姑的身影。 卿言转身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目光突然扫到什么,瞳孔忽然收缩,心中一紧。 湖边不远处的林中,一只雪狼目光凶恶,龇牙咧嘴的露出丑陋的牙齿,口水在牙齿上滑落,透出晶莹的光泽,正贪婪的望着她。 虽说是狼,但也可以称得上是虎视眈眈。 雪狼迅速朝她扑过来,卿言立刻拿起弓箭朝飞奔而来的雪狼射出一箭。 那一箭射瞎了雪狼的一只眼睛,雪狼气极,朝远处怒嚎一声,顷刻间多出了十几头狼。 “我就一个人,你们分的过来吗?” 卿言无奈又害怕的嘟囔了一句,声音颤抖。 立即拿起弓箭又射出几箭,取了几只狼的性命,而后撒腿向远处奋力跑开。 还是有五只狼追了上来,她回头又用弓箭射死了三只,继续向远处逃跑。 方才出来的匆忙她带的箭不多,赤手空拳她可打不过那些狼。 奔跑间,腰间的“烛风”不停的碰撞她纤细的腰肢,卿言干脆将“烛风”拿在手上跑。 她知晓这竹箫不是凡物,之前也偶尔试过,可以助她御敌。 不过她此刻感染了风寒,身子本就虚弱,她不确定使用“烛风”何时会耗尽她的体力。 若是在把狼杀死之前用尽气力,她就毫无反手之力了。 为今之计,还是甩开狼群为好。 可惜狐裘和袄裙御寒一流,美则美矣,如今却成为了她逃跑的最大障碍。 没有跑多久,她就累的气喘吁吁,速度越来越慢,两条腿像灌了铅那般沉重。 余下的两只狼很快便追了上来,仓促间她向其中一只幼狼射了一箭。 没想到旁边另一只稍大一些的狼,竟然替幼狼挡了箭,箭头稍偏只让老狼受了轻伤。 “你们母子情深,我,我和姑姑也相依为命,干嘛非得吃我啊?您二位行行好,饶了我,行不?” 她求的恳切真心,可惜雪狼不理睬她。 方才的举动彻底惹了雪狼,两只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血红色的舌头,极度凶恶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即将到嘴里的食物。 卿言只觉得自己要完了,转身想继续跑,不料仓促间滑了一跤,弓箭掉在地上。 仓皇失措的回头,两只狼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卿言两眼一黑,抱起头:“姑姑……”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疑惑的慢慢睁开眼睛。 那两只狼被人抹了脖子,鲜血溅在雪地上,双眼大睁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正困惑间,身后传来一句有些熟悉又很陌生的清冽低沉的声音:“姑娘,你的弓箭。” 她闻言惊的身子一抖,缓缓起身,刚站起来就因为方才崴了的双脚,踉跄了一下。 真丢人啊。她想。 卿言脸色一红,努力的站好。 等她慢慢转过身去—— 一位男子出现在她面前,身着墨色衣衫,披着一件暗红色大麾,腰间系了暗红色腰带,坠了一个梨花样子的白玉佩。 乌黑的头发用发冠束起一部分,另一部分垂在肩膀处,额边有几缕碎发,嘴角挂了抹浅笑,显得慵懒潇洒,风姿卓绝。 他看着她,淡淡的笑,手里拿着她掉落的弓箭。 冷风拂过,似有一阵清香,那是她曾经在一座墓碑前闻过的梨花香。 “……你是?”她看见他失神片刻,半天说出一句话。 北冥境位于极北苦寒之地,鲜少有外人来,何况是像他这般谪仙的人物。 “易辞。”那人勾起嘴角,眼神微眯,答她。 第四十六章 初遇(2) “易辞。”她跟着说了一遍,又问他,“是哪两个字?” 易辞听了笑意渐深,走近她,把弓箭放入她的右手里。 握起她的左手,用手指写下他的名字。 “谢谢你救了我。”卿言抽回手,背在身后,双手紧握,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还能走路吗?”易辞笑了笑,将手垂回身侧,眼睛扫了一眼卿言的脚腕。 “……可以。”卿言试着动了一下,虽然有点疼,不过不影响走路。 “小姑娘一个人在北冥境要小心些。”易辞眉眼温和,像一个慈祥的长辈那样。 可他看起来没有比她大多少。 这么久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样子,分毫不差。 他的样子与几年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眉目俊朗,风姿卓绝, 那般……孤独和压抑。 不,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些温和与宽容。 “你这次来北冥境是有什么事吗?”卿言看着他。 少女的眸光明亮似有万千星辰,脸颊微红,微微仰着头,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望着面前的人。 “这次?”易辞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他,不记得她了吗? 心里泛起一阵不知名的情绪,她想,那叫失落。 “我来这北冥境是为了寻找岩高兰,姑娘可知道哪里有这种植物?” 易辞没有等她回答,浅笑着回她。 岩高兰?来北冥境找岩高兰?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草木,也没有什么神奇的功效,为何非得到这凶险万分的北冥境寻找它? 毕竟年纪小,没有什么红尘经验,卿言就那样不加掩饰的有些惊讶的看着易辞,将心中所想一点点都透露给对方。 “有问题吗?”易辞还是那般慵懒的模样,好整以暇道。 “没,没有。”卿言回过神,感觉脸上一片烧红。 她方才是在一直盯着他吗? “我知道哪里有岩高兰,我带你去。”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易辞浅笑。 “无需客气,走吧。”卿言也笑了笑,抬脚就要走,突然从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奇怪,方才还没有这么痛的,怎么突然就这样疼?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以背着姑娘。” 易辞看了看她的脚腕,转身背对她,身体微微蹲下来。 卿言愣了愣,望着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才拒绝道:“不,不用了,不影响走的。” 她一直待在北冥境,从未出去过,也不受世间许多道德律条的约束。 易辞谦谦君子,自然没有冒犯她的意思,不过她还是懂得何为男女授受不亲的。 而且……她看那些话本里只有陷入风月中的才子佳人间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和易辞不过是,嗯,便当做是第一次见面吧,这般亲密是不是于理不合? “姑娘放心,在下练过几年功夫,不会摔了姑娘的。”易辞道。 卿言望了望他的肩背,宽阔有力。 背影,这是第二次她看到他的背影了。 几年前她也曾站在他的身后偷偷的望着他的背影,寂寥,悲伤,孤独,仿佛苍茫的天地间只有他独自一人。 孤寂像一根看不见的藤蔓,像毒蛇般缠着他,将他死死的困在里面,无法脱身,无法逃离。 这次的背影不一样。 他有了期待和希望,有了等待,他在等她,他不是孤身一人。 心里忽然一动,她走向前,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而后慢慢俯身上去。 风雪已经小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她能听到一声一声的心跳像擂鼓般响在耳侧,声音大的像雨天惊雷。 “坐稳了。”易辞将手放在她的腿上,缓缓站起身来,但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无奈的笑道:“你离我这般远,不累吗?” “嗯?” 卿言的手虚放在他的肩头,身子也努力的不触碰到他,脖子很费劲的往后仰。 闻言脸颊上更是烧红,她轻轻的深呼吸一下,将身子的重量尽数都给了身下宽阔的肩膀之上。 但易辞还是没有动,他顿了片刻,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严肃:“你身上很烫,感染风寒了?” 卿言愣了一下,轻声嗯了一声:“不碍事。” 顿了片刻,又道:“多谢易公子挂怀。” 两人静默了一阵儿,易辞浅笑道:“劳烦姑娘指个路?” “哦?哦!沿着河向西走就可以。” 易辞背着她走在风雪里,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两人走了一阵,易辞问道。 “我来找姑姑。”卿言道,“你有看到一位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吗?” “除了姑娘,在下在北冥境未遇见其他人。”易辞道。 “这里几乎没有人来的。”卿言道。 姑姑比她更了解北冥境,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早就回去了。 不过两人在去找岩高兰的路上,卿言还是向四周看了看,万一姑姑这边呢。 “据在下所知,北冥境远离红尘,凶险万分,看姑娘的样子,是住在这里?” 很奇怪,易辞的表现看起来明明都不记得她了,但他问她的问题,还有他问她时的口气都像极了两位相熟的人。 没有多余的客套和疏离,有礼节却无生疏。 “嗯。我和姑姑住在这儿,很久了。”卿言道。 若姑姑在这儿,一定会训斥她几句。 面对一个初次相识的人,却没有丝毫的戒备。 卿言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明明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准确的说是第一次认识,她对他一点都不陌生。 就像之前在无字墓碑前那样,他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她常看见话本里说什么前世今生,说不定在某个绚丽多彩的时空里,他们也曾相识呢。 “岩高兰没有什么功效的,你为何来北冥境找它?” 也许是这样熟悉的感觉给了卿言自信和勇气,她下意识的问出方才开始就困扰她的问题。 易辞脚步微顿,驻足在原地:“到了。” “嗯?”卿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人走到了一片被染成了绿色的山坡前。 一片岩高兰茁壮的生长着,向世间众生显示着自己坚强不屈的生命力。 易辞将卿言放下来,两人静静的望着岩高兰,谁也没有先动,没有人急着去采摘。 “北冥境灵力充沛,这里生长的岩高兰结成的浆果做成的果酱,或是将果子裹了糖浆晾干,吃起来都别有一番风味。”易辞道。 说完,便动身向那片岩高兰走去。 卿言在原地愣了一下,他不像贪嘴的人。 既然是要做成果酱,那应该需要不少果子吧。他一个人得采摘多久,思及此她也准备过去帮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越不想在一个人面前丢人,你就越有可能在他面前丢人。 卿言一个不小心被石子拌了一下,身子倒是稳住了,只是可惜了出来时随意挽在发丝上的簪子,摔在地上,被她慌忙中不小心踩了一脚,碎成了两半。 易辞听见声响转身过来看她,见小姑娘一脸怔愣的望着地下碎成了两半的木簪。 三千青丝垂散在身侧,在清风中微微浮动,肌肤胜雪,桃花眼中的双眸如雪般纯澈透亮,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他看了一会儿,手中灵光一闪出现一枝梨花木簪,向怔愣的少女走过去。 卿言正沉浸在自我怀疑中。 自己怎么这么笨?自己怎么这么丢人? 这簪子是姑姑用小刀做了很久的,若是姑姑知道就这样断掉了,岂不是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注意力是被一双手吸引回来的,那双手手指纤长,白皙如雪,却毫无阴柔之气,手掌宽大,指骨分明,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 “不喜欢吗?”易辞清冽低沉的声音。 卿言反应过来,看见他掌心中放着的梨花木簪,刚准备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易辞走到了她的身后,将她的发丝握在手中,轻轻的帮她绾了上去。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梨花一梦,木簪一枝,三千青丝从此只为你独绾。 卿言想起在话本上看的话,待你初长成,我与车来盘你发,你带嫁妆迁我家。 她脸上羞红一片,半晌,轻声道:“你不能……” 易辞已经将她的头发绾好,满意的看着自己绾的发髻,听到卿言的话疑道:“不能什么?” 卿言脸上更加红润,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无措与纠结,良久,小声道:“不能送我木簪,更不能……更不能为我绾发。” 易辞愣了下,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岁?” 卿言不解,但还是老实道:“再过几个月便十六了。” “嗯。”易辞走到她面前,“那现在还是十五了。” “姑姑说,年岁都是要长一岁说的,所以可以说是十六了。” 不知为何,她不想让自己显的年纪太小。 易辞听了,没忍住笑了起来:“十五岁生辰时你姑姑有为你行及笄礼吗?” “未曾。”卿言道,“姑姑向来不在乎这些的,不过她送了我一枝簪子,等日后……” 等日后寻了良人,由他亲自为你佩戴。 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易辞笑道。 “我年长你几岁,便当为你行了及笄礼吧。” 第四十七章 初遇(3) “那……便多谢你了。”卿言也不知说什么了。 易辞的眉梢眼角都落了笑意,似是话本里描写的温暖春风,将北冥境的风雪都化作轻柔的春水。 “你住在哪儿?”易辞问道。 卿言愣了一下,道:“挺远的。” “风雪虽然停下来了,但还是有着砭骨寒意,你感染了风寒不宜在此久留,我送你回去吧。”易辞道。 “回去?”卿言怔仲道,“岩高兰还没有……” “不要了,走吧。” 说完,易辞又背过她蹲下身,示意她揽上去。 卿言在原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开口:“这里是北冥境灵力最为充沛的地方,也是北冥境中最美的地方,因为只有这里生长着许多好看的植被和鲜花,北冥境其他地方都是苍茫的雪色和黯淡无光的枯木和白草。” 易辞直起身子转过身疑惑的望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卿言直视他的眼睛,眸光似有点点星子点缀其中,亮闪闪的的,“这附近有一座无字墓碑。” 易辞身形一顿,眼神深邃而幽远,定定的看着某处虚空,眸光时明时暗,眼中藏着的万千情绪汹涌蓬勃。 须臾,笑意在嘴角荡漾开来:“我知道。” 卿言眼神一亮:“你记得?” 易辞好笑道:“我记性没有那么差,你长高了。” 卿言心中砰砰直跳,泛起一丝丝甜意来。 “你还记得我?”她又重复了一遍。 易辞无奈道:“嗯。” 身子重新蹲下来示意要背她。 这次卿言没有多加犹豫,粲然一笑就上去揽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肩膀宽阔暖和,她一点都不担心会掉下去。 “你真的是为了采摘岩高兰吗?” 心情像掉进了蜜罐里,她形容不出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从再遇他的那一刻起,她的脑袋好像就没有那么昏沉了。 不过,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说的,做的都不受自己控制。 一见到他,她就什么都忘记了。 “不是。”易辞淡淡道。 “是为了……拜祭吗?”卿言轻声问道。 “算是吧。”声音低沉凛冽,很平常的话,很平常的语气,却似乎带着一些轻易不能察觉的伤感情绪。 “那个墓碑很早之前就有了,这么多年我只见你来拜祭过。” 也许心中已经把易辞当成了朋友,卿言说话也随意许多。 “嗯,那里面葬着的人已经故去很久了。”易辞声音不咸不淡。 “是……你的家人吗?” 卿言身子在走路的颠簸中往下滑落了一些,易辞停下脚步用力把她往上一颠,让她搂住他的脖颈,然后继续向前走:“别掉下去了。” 卿言脸上羞红一片,幸好,他看不到。 “我这会儿没有什么不适,你要……去拜祭一下吗?”卿言问他,“那棵梨树,长的很好。” 易辞驻足,停顿在原地,半晌,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去看看。” 雪花重新洒落下来,带来了温柔至极的风儿,轻轻的拂过脸颊,不是冰凉刺骨的寒意,而是像极了温暖的指尖,拂过后留下一丝暖意蔓延至全身。 两人的脚印很快被风雪覆盖,了无痕迹。 那座无字墓碑还坚定地屹立在天地之间,孤傲的望着日升日落,风起雪舞。 易辞将卿言放下来,两人并肩站立在墓碑前。 离开了温暖的肩背,风儿变得刺骨寒凉,尽管穿着厚厚的狐裘厚袄,卿言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在红袄的映衬下脸色更加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俏丽的脸蛋儿比北冥境的风雪还要洁白。 “真的没事吗?” 易辞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卿言身上,帽子绕过她的发梢,盖在她的发顶,将她牢牢的裹在温暖的大氅里。 她身上本来就穿的厚,披了两件斗篷显的整个人慵懒笨重。 偏那露在外面的桃花眼明亮明亮的,衬得整个人小巧玲珑,娇俏可爱。 “我经常来这里扫墓的。”卿言望着他,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个话。 “昨夜风雪着实太大,不然今日这里不会这么……” “我知道了。”易辞揉了揉她的脑袋,“谢谢你了。” 卿言凝望着他,脸颊红彤彤的,轻轻点了点头。 易辞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将墓碑前的雪扫下去,露出一盏岩高兰紫黑色的浆果。 紫黑色的浆果在白色的雪中格外突出,易辞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北冥境果然没有人来,你用琉璃盏放浆果,也不怕琉璃盏被人偷去。” 卿言愣了片刻,也走过去:“我只是觉得这样看着好看。” 说完,又疑惑道:“不过一个盛放浆果的容器而已,为什么会有人偷?” 易辞怔了一下,忽而抬头看她,眼睛中似有万千星河,辉煌灿烂:“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北冥境?” “什么?” 她房中放了许多姑姑从外面搜罗来的话本,她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也只限于那些话本里描绘的。 她想过,若有朝一日她离开了这里她想做什么。 她定要一观江南烟雨,感受一下江南的温婉绰约。 在江南的街头小巷中走上一走,在茶馆里坐一坐,在乌篷船里摘上一篮子的莲蓬,在小桥流水中看遍红尘百态。 夏日时赏一赏接天连叶无穷碧的莲花池景,在凉亭下饮下一盏凉茶,看阳光照亮整个大地。 冬日里见一见雪中的亭台楼阁,在朦胧的湖心亭中温上一壶酒,和好友笑看世事变迁。 不,不对,据话本里的描绘,人间好像很多年没有见过风雪了,若果真这般,她定要向世人好好描绘一下风雪覆盖大地的苍茫景色。 除了江南,她还要到洛阳赏一赏满园的牡丹争艳,尝一尝洛阳的清汤水席。 到西戎感受胡杨的壮观与沙漠草原的宽广辽阔,尝一尝豪气的马奶酒。 她想知晓何为花市灯如昼,何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般的风月痴缠。 她想做的事情还挺多的,但此刻她思索了许久,只轻轻地回了一句:“不想,我要留在北冥境。” 易辞站直身子,直视她:“为何不愿离开?” 卿言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前不久她方和姑姑讨论过这件事情。 不能算作是讨论,而是争吵。 十几年了,那是她和姑姑唯一吵的一次架,吵的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姑姑一气之下推开屋门便走了出去,而她以看话本的姿势等了姑姑整整一宿。 窗户留了一夜的缝隙,她只看到了漫天的风雪,听到了被风凌虐粗暴的撞击窗木的声响,没有看到蓝色的身影和听到姑姑温柔的声音。 而她们吵架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愿回清羽族,而姑姑一定要让她回清羽族。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那样一个抛弃她的地方有什么好回的? 易辞没有再问她,而是忽然问道:“有没有听过糖葫芦?” “嗯?”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话本里看到过。” 易辞继续诱导:“那你想不想尝尝?” 卿言眼睛一亮,然后快速的暗淡下来,声音惋惜而遗憾:“这里没有的。” “有的。” 卿言瞬间抬眸看他:“哪里?” 易辞笑了笑,将岩高兰的果子从怀中掏了出来:“这个。” 卿言也笑:“你骗人,糖葫芦是红色的,你这个明明是紫黑色的。” 易辞道:“你怎么——” 话说了一半被远处的喊声打断。 “站住!臭娘儿们,给老子站住!” “老大,她跑的太快了,追不上啊。” “老子养你有什么用,快点儿,杀了她,你后半辈子的吃喝都不愁了。” “姑姑!”卿言瞳孔瞬间睁大,撒腿就要往那边跑去,被人拉住了手腕。 “在这儿待着。” 易辞拉住卿言将人挡在身后,轻喝一声,逝水剑应声而出,剑气逼人,血红的灵光将白雪染成了红色的光晕。 卿言站在他的身后,举目望去只有他宽阔的肩背,如墨的衣衫。 剑气破空,一声剑啸划破风雪,直奔两人而去,割断了那位老大的双腿,一瞬间,天地血红一片。 “老大!!” “啊——疼死老子了,谁?哪个混蛋?啊啊啊啊,疼死老子了,啊啊啊啊。” 那位老大躺在雪地上不停地呻吟怒骂,将雪地染红了一片。 易辞牵着卿言走过去,卿言这才看清这边的情况。 双腿被剑气划破,虽未分离,却也是骨肉相连,血肉模糊,森然的白骨露在外面,鲜血一直不停地流着,血红一片。 卿言望了一眼就躲开了视线,身体某个地方“咕咚咕咚”跳个不停,慌慌的没有着落。 一丝砭骨寒意自心里蔓延至全身,冷的冰寒刺骨,心惊肉跳,身子不自觉地縠觫。 她不动声色的看向易辞。 他依然眉目俊朗,风姿卓绝,只是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见了,慵懒狡黠的眼神不见了,化作冰冷刺骨的寒意。 听这位老大方才说的话想必是正在做一件凶狠恶劣的恶事,而且不像是第一次做的样子。 所以尽管易辞伤他有点重,卿言也只是有些惊讶而不会怪罪易辞狠毒,恶人自然是应该有恶报。 她害怕的是—— 她方才在易辞身上看到了煞气,那种传说中的煞气,可以惑人心智,剥夺爱意和善念,使人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武器的煞气。 他身上怎么会有? 第四十八章 雪地风波 地上的两人被易辞的眼神吓到浑身颤抖。 卿言怔怔的望着易辞,想要从他脸上瞧出些什么。 可结果,一无所有。 煞气三百年没有在人间出现过,而她之所以知道煞气,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它,除了她之前不小心翻阅到的古籍,更是因为—— 她自己亲身的体会。 是的,她身上也有。 不多,但已经足够折磨的她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也所幸,她身上的不多。 北冥境灵力充沛且纯净,加之她没有灵力,不会加深煞气对身体的侵袭,在北冥境这些年体内的煞气被净化许多,几乎消失殆尽。 她知道她体内煞气净化的速度和难易程度有些不寻常,煞气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净化殆尽,这其中定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和迹遇。 但她固守在北冥境不入红尘,身无灵力也伤害不了他人,她便将此疑问堆放在心底深处不知名的角落,不管不顾,任它自生自灭。 不过即使煞气已经消失殆尽,煞气之前发作时的痛苦记忆却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像是最锋利的,染着剧毒的刺扎在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千疮百孔,令她不时痛苦难耐,鲜血直流。 像是带满了荆棘的藤蔓,锁链将她牢牢的困在那段记忆里,挣脱不出。 据她方才的感知,易辞体内的煞气多到可以融化北冥境的风雪。 奇特的是,多的同时又少得可怜,他貌似用了一些方法压制住了那些煞气。 可据她所知,如今的世间根本没有除去煞气的方法。 若三百年前天界没有出那件事,神明还庇佑着人间,或许,神明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现在呢?她该如何?她该怎么帮他? “你们是谁?” 易辞目如鹰隼,冷冷的逼视二人。 假象吗?眼前的易辞与方才背着她走过风雪的易辞一次不同,亦与几年前为她翻手种梨花的易辞也不同。 没有任何的温柔可言,整个人身上都是阴鸷冷漠的气息,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鬼,也像极了浑沌之地里的妖魔。 甚至隐隐的,卿言似乎能看到易辞饱满的额头处隐隐约约有某种红色印记出现,映的瞳孔都有些隐隐发红。 地上的两人被易辞的眼神吓到,其中一人打了个激灵,浑身直哆嗦,也不再骂骂咧咧,躲在一旁。 另外一个被割断了双腿的被称为老大的人胆子颇大,也或者是因为被人断了双腿,愤怒大过了恐惧。 他没有被易辞的眼神吓到,疼得冷汗直流的脸上尽是鄙视和愤怒,转头向另一人骂了一句:“你个李老二怎么那么没用,不就是一个会点儿武功的小白脸,看把你吓得,没出息,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骂完李老二那人又仰头怒骂道:“你个小白脸儿,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伤了老子的腿?不怕老子把你剁了喂狼吗?” 易辞眼神一凛,瞳孔中红色血光更甚,卿言连忙走到他身前拦下他:“我有事儿问他们,你能先别杀他吗?” 她倒不是同情心过于泛滥,也不是太过单纯善良,若这二人真的是为非作歹,十恶不赦之徒,她会毫不留情的动手为民除害。 只是他们二人口中似乎说了女子之类的字词,万一是姑姑出了什么事呢? 而且此时,易辞实在不太对劲,周身似乎有一层暗色的阴影环绕,又似乎没有,血红的瞳孔里充满了杀戮的气息。 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他,潜意识也在告诉她,易辞自己也不喜欢他这样的状态。 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她高估了自己,易辞似乎没有认出她,一掌将她挥了出去。 卿言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交映的痕迹,而后狠狠地落在了雪地之上。 雪很厚,不疼。 但她的胸口忽然一痛,喉咙处随即一片铁锈般的腥甜味蔓延开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去。 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煞白一片,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 眼前苍茫的雪色渐渐暗了下去,出现了许多莫名的光点,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的脑袋变得更加昏沉。 四肢百骸传来阵阵的疼痛,是摔落在地的痛苦在慢慢蔓延开来。 她想就这样躺在雪地上睡过去,可她不能。 她伸出双手,努力地撑起身子,向易辞那边望去。 那两个贼人已经成为一片碎骨,鲜血铺满了雪地,鲜红一片。 易辞手中的逝水剑上沾满了血迹,剑尖不停的有血迹滑落,嘀嗒嘀嗒的落在地上,染红了洁白的雪。 卿言没有看多久,易辞忽然向她这边看过来,眼神阴鸷。 他的手渐渐抬起,挥出了逝水剑。 剑尖直对着他,锋芒乍现,血红的灵光围绕在剑旁,然后他抬起脚慢慢的向她走过来,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山荆棘之上。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和疏离。 他的身后是一片苍茫的雪色,而此时却像极了地狱,灰暗无光,鲜血漫天。 卿言终于看清了他额上的印记,是一抹红色的梨花印记,隐隐透着黑气。 他是魔吗?还是仅仅是因为煞气的影响?卿言想着。 不过此时没有时间容她细想,那人的剑向她破风而来。 不能这样死,不能! 慌乱中她召出了“昭和”,六角手提宫灯烛光点点,在空中旋转飞舞,在易辞头顶上空发出一圈温暖的光芒将易辞包围其中,暂时困住了他的步伐。 但易辞不是寻常习武之人,“昭和”虽为灵物,却也无法控制住他,更不能阻止他的步伐,易辞很快便挣脱掉“昭和”继续向她走来。 不过困他一瞬也够了。 卿言拿起“烛风”放在唇边,悠扬和缓的曲子缓缓在静默的雪地中响起,似是在诉说,似是在恳求。 沾了血迹的“烛风”威力更加强大,一缕白光若有似无的飘散围绕在卿言身侧。 这是怎么回事?这抹白光是什么? “烛风”发挥了效用,易辞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但血红灵光毫无褪去之色。 卿言的身体却已经无法承受“烛风”强大的灵气,她的嘴角蔓延出更多的血迹,身子痛的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千疮百孔或许也不过是这般痛苦。 不行,不能停,不能……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体内消失。 易辞离她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卿言放下“烛风”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易辞身侧,避开逝水剑,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易辞因为“昭和”和“烛风”的缘故,力气变得有些虚弱,拿剑的手也没有方才那般沉稳有力。 她很轻易的推开了逝水剑,剑滚落在地上,埋在雪地里。 没有办法了,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想尽所有的方法,用尽所有的能力来阻止他。 易辞比她高出许多,她努力的踮起脚尖,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之上,借着他的身体吻住他。 将猩红的血努力的送到他的口中。 易辞毫无防备,一时间,鲜血弥漫在两个人的口腔,血腥味在唇舌间,空气中蔓延开来。 易辞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手来推她,她没办法,只能将手环在他的脖颈之后,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求你了,醒过来,醒过来啊。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这么轻易的喜欢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有些危险的人。 但她看到了他的孤独与痛苦,从他身上看到了他的挣扎和努力,他在试图努力的成为更温柔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太过亲切和熟悉,她不忍心这样一个人在煞气的作用下失去理智,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堕入无边黑暗。 血很快就被舔舐殆尽,但易辞还没有清醒过来,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流出更多的血,源源不断的给他送了去。 雪,下的更大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卿言的身子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痛觉,意识越来越昏沉,渐渐的失去力气向地上倒去。 没想到她是这样死掉的啊,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就是不知道姑姑会怎么样?她还真的挺对不起她的,她还没有和姑姑道歉呢。 居然就这样……死掉了。 也不知她的血对他有没有用,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快,醒过来啊。 易辞从虚无混沌中清醒过来便看到脸色苍白的少女,嘴角皆是血迹的向地上滑落。 未及多想,易辞连忙伸手揽住了她:“卿言!” “你醒了,太好了………” 卿言只来得及看一眼他紧皱着的眉头,而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个一片虚无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她不停的跑,却什么都找不到。 忽然有万千血丝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她牢牢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她哭喊,求救,得到的只是一片寂静。 后来血丝褪去,沿着血丝尽头望去,唯一片墨色的衣角在静静摇曳。 第四十九章 惹了尘埃,你该如何 她努力地朝那片衣角跑过去,脚下的大地化作一片烈焰,大火熊熊燃烧,灼烫着她的双足,她的双手,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被撕裂灼烧的痛苦侵染了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烈焰强横地拦住了她的路,她只能努力的乞求前方的人回头,声音喑哑的嘶吼着求他回头。 那片墨色衣角的主人在她绝望的呼喊下终于有了回头的迹象。 衣袂随着转身的动作翻飞起舞,发丝微微浮动,露出那个人高挺英俊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将眼睛掩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火舌席卷了天地,将两人照的透亮,她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脸。 不,那根本不能被称作脸。 瞳孔成为一片红色的血光,血泪将整个面部收入囊中,肆意的践踏流淌。 他的嘴角挂了一抹轻蔑的笑意,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易,易辞…… 卿言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怔怔地立在原地,而后剧烈地发起抖来,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心跳的像要跳到外面去一般。 震惊,恐惧,惊慌,绝望,心痛众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揉成巨大的一团阴云将她困守其中。 “世人不过是区区蝼蚁,何须劳得你我为愚昧的世人担心忧虑?” 易辞轻轻开口,嘴角的鲜血滑落下来,周身黑雾旋绕,将他牢牢禁锢其中,火焰顺着他的衣角爬在他的身上,燃烧着,像要将他焚烧殆尽…… “不要!” 卿言从噩梦中醒来,白皙的鬓角处尽是汗水,将湿漉漉的发丝紧紧地粘在额角上。 “你怎么了?” 是易辞的声音。 卿言一个激灵朝旁边看去,易辞坐在她身边,身后是灰暗的石壁,他们在一个山洞里。 她醒来前,易辞应是背靠石壁在休息,看到她醒过来,人才离开了石壁,坐起来关心的望着她。 她低头看了看,她躺在厚厚的枯草之上,易辞的大氅铺在她的身上将她盖的严严实实的。 “你……” 她正准备说话,一双温暖的大手便附了过来贴在她的额上。 她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易辞把另一只手放在他饱满的额头上。 须臾,易辞将手抽回,道:“不是很烫了,但你还是再歇会儿吧。” “……嗯。” 他嘴角的血迹竟然还在,卿言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想起他方才失控的样子,又忍不住关心道:“你的身……你没事吧?” “无碍。”易辞又重新坐回去,头靠在石壁上,纤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层模糊的暗影。 “……那就好。” 洞外风雪还在肆意的呼啸着,静默却在山洞内蔓延开来。 卿言随意地望了望山洞,却忽然看见了地上被揉成了一团的手帕,上面沾满了灰尘,杂草和……血迹。 原本的白色手帕如今被染成了血红色,刺眼夺目。 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多? 她嘴角的血和易辞嘴角的血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啊? 她是漏过了什么吗? 卿言的视线重新回到易辞身上,偷偷打量。 墨色衣袍是上好的丝绸,柔软又飘逸,长若流水的如墨青丝被发冠绾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高挺,微微仰着头靠在石壁上,眼睛半阖。 他身上有种飘然出尘的气质,像极了清越脱俗的谪仙人儿,站立在苍茫的雪间时更显得他人比雪花更加皎洁的气质。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对付那两个贼人之时,浑身上下又透出浓浓的戾气和杀伐之气,像极了地狱修罗。 如今在幽暗的山洞之中,他眼睛半阖静静地靠在石壁之上休息之时又透露出一丝丝脆弱的气息,像是在告诉她,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 很奇怪,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抵触的情绪和气息。 偷偷打量他许久,卿言终于注意到易辞是哪里不对劲。 脆弱,易辞此时显得有些脆弱。无论是略显疲惫的眉眼还是有些苍白的唇角。 他嘴角的血迹还在,难道是想要遮掩嘴唇的苍白吗? 卿言坐直身子,定定地望着他:“你怎么了?当真无碍?” 易辞转身看向她,嘴角隐隐有一抹笑意:“你希望我有碍?” “当然不是。”卿言抿了抿嘴唇,“那手帕……你流血了?” 易辞微微一怔,粲然一笑:“疏忽了。” 眸光流转,带着些狡黠的光:“怎么?只许你给我喂血,就不许我给你点儿我的血吗?” 卿言无言,默了半晌,问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易辞笑,“终于想起来要判断我是不是坏人了?” “……不是。”卿言低头开始整理他的大氅,“你的血为什么可以……可以救人?” 她方才在雪地之时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烛风”使她精气散尽,易辞那一挥手让她摔的筋骨俱断,她完全是拼着最后的力气走向他。 如今醒来,身子有些疲惫,却再无痛苦之意。 想来,是因为他喂给她的他的血。 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是人吗? “只允许你的血唤醒人,就不允许我的血救人吗?”易辞还是笑。 “……”卿言小声嘟囔道,“我的血不会让人做噩梦。” “你做什么噩梦了?”易辞停下了笑意,严肃地看着她,眉梢颦蹙。 卿言被他的表情吓到,愣了一下道:“也不算什么噩梦,就是梦见……” 梦见你被烈焰灼烧……她突然说不出口。 “嗯?”易辞还在等她回答。 “就是梦见……”卿言将叠好的大氅还给他,站了起来,“我得去找姑姑了,我怕姑姑有什么危险。今日多谢易公子相救之恩,若公子日后有何难处,卿言必定竭力相助,绝不推辞。” 易辞有些惊讶卿言突然转变的态度,怔了片刻也站了起来,看着她:“我现在也无事,陪你一起去找吧。” “你……”卿言愣了一下,“你身体真的无事吗?” “小姑娘怎么总是不想着我好,老想着咒我呢。”易辞笑道。 “我没有。”卿言正视易辞,“方才那两个贼人口中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我姑姑。” “那两个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惧,但他们能进入北冥境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猜想,他们可能是尾随别人进入的,或者是有人相助放他们进来的。” “无论是哪一种,姑姑现在都很危险,所以我要抓紧时间找到姑姑。”卿言扫了一眼他苍白的唇角,“你不要逞强了,你方才不仅给了我血,还有灵力吧。” 易辞愣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不好骗呢。” 卿言:“……”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易辞说完就收了笑意,直视着她:“如果我说,那两个人是我放进来的呢?” “那是你放进来的吗?”卿言道。 “不是。”易辞道,“我都杀了他们了。” 卿言笑了,眉眼弯弯:“杀了他们也不代表不是你啊。” 易辞也笑:“你不相信我啊?” “信。”卿言道,“我信。” “为什么?”易辞道。 “不为什么。”卿言道,“沿着河向东边走,看见一片雾凇,里面有一座屋子,你若有事,到那里找我吧。” “这么确定我会找你?”易辞好整以暇。 “北冥境没有其他人了,你也不是来拜祭的,岩高兰也快被你捏坏了。”卿言笑道,“你出现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卿言眨了眨眼:“所以……你找我或者我姑姑有什么事吗?” 易辞挑了挑眉:“我说过了。” 卿言蹙眉:“什么时候?” 易辞微笑:“雪地里,山坡前。” 卿言微笑:“哦。” “不继续问了?”易辞又道。 “那你会说吗?”卿言看他。 易辞笑了笑,眉眼如画:“你可以试试。” 卿言道:“易公子来北冥境有何事?” 易辞看着她,半晌无言,就在卿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给你送糖葫芦。” “什么?”她是真的糊涂了。 “我在想……”易辞将大氅展开重新披在卿言身上,“当年那个小女孩应该长大了,不知道会长成哪般模样,所以我来瞧瞧。” 卿言:“……你果真记得我?” 易辞:“你已经问过我了?” 卿言撇了撇嘴:“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说。” “你当年翻手种的梨花树算不算是送给我的礼物?” “算。” “那你走以后,为何要把梨花树也带走?” 她想过要好好呵护着那棵梨花树好好成长,可易辞离开后,那棵树也不见了。 易辞顿了片刻,眼神幽远:“不该存在的东西,便让它随风散了吧。”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卿言转身背过易辞大步朝洞外走去,顺带着解了大氅放回易辞手中。 随风散了?散了好啊,散了好啊,好啊! 她想做的不止如此,她想把她发丝上那枝梨花木簪还给他,不,是狠狠地扔回去,趁他不注意扔在他身上,然后掉落在地上被她狠狠地踩上几脚。 边踩边骂:“既然不想惹尘埃,为何偏偏要添此一物?” 第五十章 风雪夜归人 洞外暮色降临,雪下的更急了一些,隐隐能够感知到天空彤云密布,卿言踏着零碎的步子,迤逦地背着北风而行,身子被朔风吹撼,微微颤栗。 易辞很快跟了上来,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 两人是伸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也是怎么走都触碰不到的距离。 风雪没有将二人的脚印掩藏,反而拉成了一道长长的黑线嵌在雪地里。 “你要去哪儿?”身后传来易辞的声音。 “不是说了吗?”卿言没好气地回,“找我姑姑。” “有目的地了?”易辞问道。 卿言闻言驻足,一脸严肃:“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但没有找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姑姑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夜亥时,如今到了戌时,快一日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卿言一双细弯绵长的秋波眉微微蹙起,两只桃花眼的眸色暗淡无光,渐渐无了神采。 北冥境夜色如墨,易辞低下头,凝神深深地看着卿言:“今儿个白日你还未曾归家,要回去看看吗?” 他的神色不对,卿言望着易辞,抿着嘴角:“你知道什么?” 易辞看了卿言良久,缓缓开口:“那两个贼人的出现不同寻常,北冥境恐有变故……” “你姑姑……恐怕有危险。” 卿言一口气堵在心口:“你果然知晓那两个贼人的来历!” 他何时说过他知道了? 易辞看着她无奈道:“我进境时,北冥境的结界已然被打破,那两个贼人可能是尾随打破结界的人进来的。” “那你可曾见过打破结界的人?” 她是觉得他无所不知吗? “未曾。”易辞道,“不过有一点猜测罢了。” 卿言追问:“什么猜测? 易辞没有回答她,轻叹了口气,劝道:“先回去看看吧。” “嗯。” 暗黑的苍穹上挂了一轮明月,皎洁明亮,照映在洁白的雪花之上,反射出点点荧光,耀眼夺目,星光闪闪。 屋内的烛光透过雕花的镂空窗桕射出点点光亮,露出一个模糊的窈窕身影,屋子内传来一阵馥郁的烤兔香味,馋的枝头鸟儿失了嗓音,沙哑不忿地哀鸣着。 “姑姑!” 卿言一喜,眉梢嘴角都挂起了灿烂的笑容,提起裙摆就向屋内跑去,被易辞拦下了身影。 “不对劲。”易辞观望四周,拉过卿言,按下卿言的头,两人躲在了篱笆下。 “怎么了?”卿言有些疑惑地望了望院子。 院子内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姑姑的脚印蔓延至房门处停止,留下一道阴影。 屋内灯火通明,饭香四溢,温暖明亮,她着实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那里。” 易辞伸出手指了一个位置,卿言看过去,一瞬间瞳孔睁的极大,身子縠觫。 “血!” 那是一个掩藏在灯火暗处的阴影之地,不细看很难察觉,那里洁白的雪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血迹。 姑姑有危险! 卿言转头望向易辞:“那屋子里?” “可能是……”易辞顿了顿,道,“妖。” “什么?妖?妖为什么会来我家?我姑姑会怎么样?” 卿言心急如焚,拿起“烛风”就欲冲进去。 “等等,你打不过她。”易辞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拉回去。 忽然间房门大开,一道紫色妖气直向两人打了过来,易辞眼疾手快揽着卿言飞身逃过,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回了那人一招。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脆弱的木门被炸开,成为粉末尽洒于地。 一道紫色身影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姑姑!” 卿言看见那道紫色身影脱口而出,向她跑了过去。 “回来——” 易辞的声音还未落下,紫色身影的“姑姑”一掌已经劈下,直奔卿言而来,卿言躲闪不及,被妖气扫过右臂,留下一道血痕。 方才那一躲,卿言因为惯力摔在了雪地上。 反应过来后,将口中不小心吞进去的脏雪吐出,恶狠狠地瞪着身着紫衣,同她姑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你是谁?姑姑呢?” “姑姑,我不就是你姑姑吗?” 说话间,紫衣女子的容貌幻化成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容貌十分妖娆艳丽的女人,一袭紫色薄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纤腰不足盈盈一握。 狭长的眼眸中紫色瞳孔透出隐隐的诱惑,樱桃小口不点而红,吐气如兰,真真儿是一位绝代美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 易辞不知何时移到了卿言身前,冷冷地看着紫衣女子。 “您都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在此?” 紫衣女子语笑嫣然,说话间眼睛顾盼生辉,似有万千星光点缀其中,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她和易辞认识?不过此时,她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我姑姑呢?” 卿言的桃花眼中不再是和善温婉,稚气天真,而像是凝了百年千年的冰霜,冷冷的凝视紫衣女子。 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泛着冷光的刀刃,射在紫衣女子身上。 紫衣女子微怔,而后抿嘴一笑:“小小年纪,怎得这般猖狂?” “你……你对我姑姑做了什么?快把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卿言手摸到“烛风”,刚准备放在嘴唇边便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 “之前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中了人家的激将法?” 易辞的话如一盆清水,让卿言醍醐灌顶般忽然反应过来,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躁动不安的情绪下来,神志也随之清醒许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烦躁得很。”卿言看向易辞。 “那个香味有问题,你中了她的妖术。”易辞没有回看卿言,而是冷冷的睨着紫衣女子,“你到此意欲何为?” “这个是''烛风''吧,烛影摇红,风月堂中。”紫衣女子静静的看着卿言手中的“烛风”,眼眸俏丽而诱惑。 “你认识它?”卿言有些惊讶,这“烛风”来历特殊,未曾想一个素未谋面的妖竟也识得。 烛影摇红,风月堂中。 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烛风”名字的由来。 轻灵之音,清雅脱尘的竹箫,竟也不过是繁华红尘中的奢华,糜丽之物。 朗朗清风明月,烛影摇晃不定,是晚夜的不安宁还是天下的不太平? 紫衣女子不再多言,收起妖娆的笑意,目光冷冷地睨着易辞:“您身份尊贵,清冷孤傲,即便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比我等这些腌臜脏秽的妖物高尚许多,一柄逝水剑就能让我等魂飞魄散,无法翻身……” 眸光瞬间变得凌厉:“可我不服,凭什么尊崇是你得的,胜利是你得的,就连落败都是你得的,你凭什么?” “你如此轻易地就获得了一切,也如此轻易地毁了一切,那他呢?他该如何自处?” “你辱他,欺他,杀他,最终又毁了他,桁,不,如今该称呼您一句易少主,你这样对待你的知己,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丝悔意?” 彤云密布地苍穹终于落起泪来,斗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将北冥境多年不化的冰雪都融化开来。 “雨?”卿言震惊地伸出手,愣愣地看着雨滴打落在嫩若青葱的纤纤玉指上,沾湿衣襟。 北冥境竟然下雨了? 凡决绝之地,如浑沌之地,如黄泉地府,如天界,如北冥境,千年万年都是一般模样亘古不变的决绝之地,若天降大雨,大雪纷飞,或山火频仍…… 则是大凶之兆,天下必将兵戈再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妖魔肆虐,世间大乱。 民间杂书记载,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前,向来无雨无风,无雪无冰,无日月变幻,无四季春秋的天界竟连降一月大雪……大雪纷飞,梨雪飘香…… 诸神明,毫无办法。 集众神之力,众仙只能,皆无他法。 大雪过后,魔君大肆侵虐人间,屠害百姓,以煞气为引致使人间大乱,后又导致……天界崩溃,诸神归寂。 如今北冥境,这世间唯一一个位于人间且与昔日天界有两分相像的决绝之地,居然天降大雨…… 是预示着第二次的人间大劫,世间大乱吗? 这一次没有了诸天神明,人间,该如何渡劫? 或者说,上一次世间失去了神明,那这一次呢,会失去什么? 三人心照不宣,静静地望着这场逆天大雨,雨水将肮脏的血水清洗殆尽,又将皎洁的雪地染的满身污秽…… 这究竟是缘还是劫? “未曾。” 易辞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晦暗不明。 良久,紫衣女子缓缓开了口:“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卿言还未曾明白紫衣女子的意思,紫衣女子又抛出一句:“雾凇深处,雪起梨落,你的姑姑就在那里。” “什么意思?喂——” 卿言还想再问,那位紫衣女子已然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你认识她吗?”姑娘走了,公子还在,卿言问易辞道。 “嗯。”易辞伸出手,一道透明的水幕在二人头顶铺展开来,挡住了万千风雨和冰雪。 “她叫佴姬月。” 第五十一章 提笔勾墨赠君子 北冥境。 “三小姐,起风了,回屋歇着吧,别着凉了。” 是汐儿在身后唤她。 卿言从回忆里走出来,低头将衣裙上落下的梨花尽数打落下去。 “进屋吧。”卿言整了整衣衫,眼眸中是情绪翻滚,汹涌澎湃后的平静,像是北冥境里光滑平静的湖面,“有件东西得快些完成了。” 次日黄昏,残阳如血依山而落,暮鸦栖息在枝头发出寂静的鸣叫,大地升气一层淡淡的薄烟。 易辞披着暮色进屋时,卿言正立在木窗前,眼眸定定地望着桌案上的物件出神。 “在看什么?” 易辞的声音惊醒了神游中的少女,卿言怔了一下,眼疾手快的冲过去,用身子挡住了桌案上的物件。 她的动作过于明显,易辞微微眯起眼角:“你挡了什么?” “没……”正准备说没什么,忽然想起那本就是她要送给他的礼物,她这般遮遮掩掩做什么? 想到此处,卿言非常大大方方的移开身子,露出了桌案上的物什,然后笑眯眯地道:“你来的正好,我给你看样东西。” 易辞顺着她的眼睛望过去,那是一个卷轴,卷轴上挂了一个梨花模样的流苏。 “这是什么?”易辞道,“你从哪里得的?” “礼物,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卿言笑了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礼物?”易辞疑惑道,“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卿言抿了抿嘴道:“上次阿姐受伤时,你不是说要我送你一个礼物吗?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易辞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促狭地眯起眼睛,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哦,这上面还挂的有梨花流苏呀。” 她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梨花香,很好闻。 这香味衬得他这人更加淡雅潇洒,让人过目难忘。 “诺,礼物,虽然有点晚。”将卷轴放到易辞手中,卿言笑着看他,桃花眼睫帘微颤,眸光闪亮。 易辞接过卷轴打开,面前出现了一幅画。 画上的男子一身墨衣,手拿弓箭,眉眼带笑,风姿卓绝,浅笑地看着前方,身后是漫天的风雪。 卿言原本是满心期待又忐忑的看着易辞,想要看看他对这副画的反应,忽然发现易辞拿画的手有些不对劲儿。 “你的手怎么了?”嘴随心动,看到了,想到了,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易辞拿卷轴的右手臂衣袖处有一抹刺眼的暗红,不明显,但她就是看见了,那暗红告诉她,易辞受伤了。 “无碍。没想到,你画画的技术还不错。”易辞收了卷轴,转身看她,眉眼温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等等。”卿言上前一步拉过易辞的袖子,将衣袖往上卷了一卷,露出一截受了伤的手臂。 伤口已经被纱布包扎好了,但隐隐还是有血迹渗了出来。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练剑不小心伤的,几天就好了。”易辞毫不在意,将袖子往下一拉掩住了伤口。 卿言手轻轻握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人永远是这样,问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埋在心底,好像他多么伟大,多么厉害一样,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担下来。 半晌,卿言缓缓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好地方,走吧。” 卿言再一次,不得不感叹有灵力的好处,易辞带她腾空飞翔,着实比用双脚走路轻松的多,也快的多。 他带着她飞过竹林,飞过瀑布,来到一处山谷,梨花成林,含烟带雨,飞雪蔽日。 “易辞,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卿言站在梨花林中回望易辞,满眼笑意,“真美……我今天不回去了。”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吧,我可不陪你。”易辞用手轻弹了下卿言的额头,笑意深深,语气略显无奈。 清风拂过,梨花落了满地。 “那你去哪儿?”卿言变了脸色,严肃道,“浑沌之地吗?” 易辞已经习惯了卿言忽然转变话题的事情,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淡淡道:“你消息还挺快。” “那你是想瞒着我吗?”卿言抿着嘴唇凝视着易辞,眼眸中尽是执拗之色。 “不瞒你。”易辞随手接了一片梨花,笑意浅浅,眼眸深深。 “什么时候动身?”卿言也随着他的动作接了一片梨花,嘴角毫无笑意,眼眸中露出一抹悲色。 “……快了。” 快了?快了是什么意思?明日?今日?还是此时? 卿言狠狠地扔了梨花,带着些发泄的痛快,然后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为何一定要去浑沌之地?” 易辞眉角微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过问我的事了吗?” 又有梨花落了下来,卿言掸了掸袖子,无情地把梨花抖落下去:“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我就是想问问你……” 卿言抬头望向易辞,眼睛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还能回来吗?” “……能。”易辞道,“我能。” 清风拂过,雪白的梨花被风吹起,散落空中,像极了北冥境的风雪。 卿言伸出手接了洒落的花瓣,许是气氛使然,突然间有了勇气,看着飞舞的梨花,开口:“易辞,我在话本上看到了一句话,我念给你,你听完后评价一下,如何?” “你说。”易辞浅笑道。 “我说了啊。”卿言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但又坚定地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易辞闻言微怔了下,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须臾缓缓道:“嗯,挺好的。” 卿言撇撇嘴继续开口,声音清脆动听,轻柔如春风。 “见不到你时,我总在想你在做什么,时时想见到你,见到你时就满心欢喜,什么也顾不得。” 卿言抬头看他,眼睛明亮:“易辞,我想,我喜欢你。” 梨花在风中摇曳,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做响,远处有鸟鸣声渐起,卿言此刻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似是要跳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易辞会离开时,易辞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眉眼温和地拂了拂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开口:“傻瓜,这话哪有姑娘家先开口的。” “我……”卿言想说些什么,被额头上忽然感受到的温热的触感打断。 他吻了她的额头,两人离得很近,他身上的梨花香味更加浓烈,卿言心跳的更加剧烈,手无措的抓紧了他的衣角。 “小言,忘了我。” 易辞将卿言抱在怀里,左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右手默默捏了个诀。 卿言还未理解他的意思,只觉得身体有些发麻,眼皮渐沉,心里惶恐不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而去,可她费尽了力气也看不见,抓不着。 “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这人真是让人生气,上一刻让别人忘记他,下一刻又说什么回来的话,这是要做什么? 让人忘了他又让人想着他,等着他吗? 最后的意识是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间是清冷的梨花香。 易辞这一去,便是一个月。 那日她在落了满地的梨海中醒来,身边无了易辞的身影,她气愤,郁结,担忧了很久,最后是一抹微微的甜意将这些令人难受的情绪压了下去。 易辞的行为和那句“这种事哪有姑娘家先开口的。”让她忧虑的心情好了一些,她也不再计较易辞的不告而别。 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高兴呢? 不过这抹甜意没有维持多久,随着时间的增加,易辞还是没有回来,甜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依然是悲伤,忧虑,担心,气愤,无奈的情绪,交融混杂,愈发浓厚。 这日阳光和熙,风过长空,梨花悠然。 卿言正恹恹地坐在廊下喝茶,汐儿在旁小声讲着茶叶的来历。 卿言初时听的倒也认真,还时不时接上两句,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汐儿还在那儿细心讲解,卿言这边的思绪已经跑到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个月内,她被抓回来了十几次,也被关了十几次的小黑屋,每一次刚偷溜出山门,就被青松长老抓了回来,无一例外。 青松长老抓她,一抓一个准儿,卿言都怀疑青松长老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怎么那么清楚她的想法和动作? “嘿!被我抓到了吧,说,你是不是青松长老派来的奸细?” 卿言随手抓了一只立在梨花树枝头上的杜鹃鸟,将鸟儿轻轻抓在她的手心,一字一句的质问。 汐儿重新给卿言斟了一杯茶,斟茶时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杜鹃鸟,浅浅道:“姑娘何必与一只鸟一般见识?今儿早上胥姑娘和云少主又来请了您好几次,您还是不去吗?” 卿言道:“无所谓,我去看过姐姐了。她没什么事。我现在只想冷静冷静。” “三小姐,云少主毕竟也是您的亲弟弟,好歹回一下,莫不要显得太生分才好。”汐儿继续劝道。 “汐儿?”卿言好奇地转身看向汐儿,“我们才是朋友,今日是怎么了?你为何要向着卿云说话?” 汐儿脸上涨红一片,声音结巴起来:“没,没有,姑娘别瞎说,我,奴婢心中只有您一个主子,您不要抛弃我?” 第五十二章 神兽毕方(1) 卿言怔怔地看着汐儿,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汐儿怎么这般紧张?她也没说不要汐儿啊? “三小姐……我……奴婢……”汐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讶一般,吞吞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 卿言轻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想吃东西,''龙团胜雪''也喝不下去,也不想出去玩,不想射箭,不想赏花,不想下棋,不想画画,做什么都没劲儿。” 卿言忽然抓起汐儿的手,将汐儿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光滑饱满又白皙的额头上,神情憔悴地道:“好汐儿,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生病了?” 汐儿有些惊慌地收回手,眼神躲闪:“三小姐莫忧,您的身子康健得很,不会有什么事的。” 卿言静静的观察了汐儿一会儿,淡淡道:“我觉得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总窝在院子里也不是事儿,我出去转转,你不用跟着我。” 说完起身便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看向汐儿,嘴角挂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近日也辛苦了,好好歇息一下,别累坏了身体。” 分明是一句温柔至极,和善至极的贴心的话,汐儿听了反而更加惊慌,身子直縠觫。 卿言眯起眼睛,眼眸转了转,又笑道:“你帮我请一下阿姐和卿云,明日邀他们一起放纸鸢。” “好的,三小姐。” 汐儿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卿言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她现在茶饭不思,也没有了好奇的心思。 汐儿的反应看起来,不像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卿言也不必担忧…… 至于其他的,汐儿不想说,她便不问了,谁还没有几个埋在心底的心事呢? 而且她一介普通人,也没有什么灵力,怎么帮得了别人,自己有时候还是自身难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就像此时,卿言站在瀑布下犯了愁。 上次是易辞揽她上去的,这次只有她一人,她又不会飞,该怎么进去呢? 卿言手抵着下颚,在瀑布下踱了一会儿步,眼睛一直望着瀑布。 这条路行不通,总有其他的路吧。 打定了注意,卿言开始在周围寻找其他进入山洞的路。 两个时辰后。 卿言站在山顶,山风吹得她的衣角飒飒做响,发丝在风中飘扬四散。 望了望脚下漆黑一片的谷洞,卿言的腿直打哆嗦,深呼吸了一会儿,翻手为诀召出了“昭明”。 “去吧。” 话语落下,“昭明”旋转着落在谷洞之下,灿烂的烛光微茫而强大,照亮了整个山洞,如同千盏万盏的灯光。 卿言望着“昭明”,思绪不由回到了几月前的桃花镇相思河,那河面上的点点莲灯,如今也不知飘向了何处。 她的那盏莲灯,也不知月神能不能看到? 应该可以看到吧,毕竟他说了月神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又在想他了?” 卿言摇了摇头,将思绪揺回脑袋里,然后低头望了望谷洞。 “这样的高度,应该可以吧。” 卿言蹲下身子,握起一根藤蔓,顺着藤蔓慢慢往下爬去,待快要触到谷底之时,手一松直接蹦了下去。 等到身子站稳后,卿言愣在了谷底。 谷底依旧是花花草草,悬泉飞泄,却不是之间见到的那般了。 山壁上被划上了大大小小上百道剑痕,花草零零落落散了一地,唯有悬泉冷漠地看着一切,将水流入谷底。 “这是怎么了?有人来过?谁在这里打过架?外面这般凌乱,那里面……娘亲的墓穴?!!” 思及此,卿言连忙破了结界,直奔墓穴而去。 易辞走了以后,她百般聊赖之下,就征得了卿兮的同意进入藏书阁看书。 也是巧,她随手拿了一本竟然就是讲解清羽族结界的书本,上面描写了各种结界的破解方法,如今倒也派上了用场。 “昭明”飞在前面为她照亮了一条路,她很顺利的找到了慕桑的墓室。 虽然那些绿光随着还灵术的使用已经消失了,但这里的牡丹花依然开的灿烂,墓碑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擦拭过一般。 “幸好,这里无事。” 卿言转了一圈,发现墓室比上次自己来时更加干净整洁,就连牡丹花都比之前开的灿烂。 墓室内温暖明亮,完全不像一座墓室,反倒是像极了女儿家的闺房。 不过,还是觉得哪里有一点怪…… 是哪里怪呢? 是光亮! “昭明”虽然明亮但与这里的光有些细微不同。 “昭明”是像烛光一般的暖黄光亮,这里的却是泛着一丝冷意的白色的光亮。 卿言好奇的在四周搜寻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原因。 在牡丹花丛的掩映之下赫然是一颗像核桃大小的夜明珠,在幽幽地发出光茫。 谁会在这里放夜明珠? 卿兮?那他之前为什么不放?是因为之前那些绿光不见了才放的夜明珠吗? 可若是他发现了墓室的异样,为何看着毫无反应?这里至少是他发妻的墓穴吧。 若不是卿兮……脑海中浮现出一抹墨色的身影,难道是他? 会是易辞放的吗? 卿言走过去,拨开花丛,静静的端详了一会儿夜明珠,晶莹剔透,光芒四射,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算了,纠结这些做什么? 卿言重新回到墓碑前,看着面前慕桑的墓碑,眉眼温柔而眷恋,而后缓缓地跪在地上。 她憋了一个月了,心里万千话语,也只有在此处,可以尽情宣泄。 “娘亲,我来看您了,您还好吗?” “这里好像更好看了,牡丹花色彩缤纷,生机勃勃,您看着也很高兴吧。” “您好像真的很喜欢牡丹,我前段时间偶然翻到了您给我做的衣物,上面绣的也都是牡丹花。这样看来,卿兮那个人对您至少还有一些情分,在这里种植这样多的牡丹,是为了让这些牡丹陪您吧。” 她的眸光突然难过起来:“牡丹花期不过短短一月,您陪我的时间,也如牡丹花期一般……” “可牡丹至少一年一开,花开花落不过一岁,您……还能回来吗?” 卿言抽了抽鼻子,又道:“不过……您现在不用担心我了,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我……我也很喜欢他……” “您也见过的,上次他和我一起来的,您还记得吗?” “他叫易辞,很聪明,很……温和,也很沉默,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就像这次……” 卿言眼神暗淡下去:“他毅然决然地去了浑沌之地找那个''李强'',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能回来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人倒好,见也不让我见了,一个人跑到那种鬼地方,是仗着自己厉害吗?” “我问了他那么多次,他就是不告诉我理由,美名其曰是保护我,可是一味的隐瞒那叫保护吗?什么都不说,全靠我猜测,这叫对我好吗?” “去浑沌之地的理由不告诉我,他和''李强''之间的故事不告诉我,甚至连他是谁,他也没有全告诉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北冥境那地方翻手就种了一树梨花呢?” “这些还不够,上次在这里分开,问他看见了什么,他说……” 卿言眼前一亮,忽然想起一事,易辞上次在这里遇见了毕方,那个清羽族的神兽,他还安抚了毕方。 那他从豆谷村回来后会不会来看看毕方,看看他口中的小动物…… 夜明珠……难道近日他真的来过这儿? 卿言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瞳孔微微睁大。 那个“李强”背后的魔看起来实力不差,灵力也异常高明,对易辞又是那般的熟悉、了解和憎恨,浑沌之地又是他的地盘…… 而易辞呢,既要压制煞气,近日又不停的耗灵力救人,他会就那样空手去浑沌之地和“李强”动手吗? 不,不会,他不是那般自大的人,他那样一个心思缜密,谨小慎微的一个人,绝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就前往浑沌之地的。 那他做了什么准备呢? “毕方!” 卿言脱口而出,转身朝外跑去。 那日他手臂上的伤,会不会是毕方造成的? 身为神兽自然有其不可比拟的灵力,易辞会不会…… “昭明”将山洞照的透亮,卿言回想着上次易辞出现的方向,一路跑过去,越跑越心惊。 这边的石壁上竟然都是剑痕和烈火焚烧的痕迹……心里忽然一紧,加快了步伐,她那样怕黑的人此时竟也顾不得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洞内越来越热,终于前面出现了一抹亮光,卿言缓下脚步慢慢走过去,方走到洞口,里面便传来一声嘶鸣,像是呜咽,像是气愤,又像似求救。 卿言缓缓走进去,一只外形像丹顶鹤,单足,身体为蓝色,有红色的斑点,喙为白色的鸟出现在眼前。 这是……毕方鸟?原是长的这样吗?清羽族的神兽原是这般……可爱。 毕方鸟被长长的锁链困在岩浆之中,疲倦地耷拉着眼睛,看见她进来,毕方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冲她更大声地嘶叫起来…… 卿言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易辞说的果然没错,这毕方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动物。 第五十三章 神兽毕方(2) 她本以为毕方必定是高大威猛或者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见到这般楚楚可怜的神兽倒是让她惊讶了一番。 高大也的确是很高大,只是为何用那种像小奶猫,小奶狗的眼神望着她? 一个身处滚滚岩浆的神兽怎么会向她露出这种眼神? 而且既为神兽,必是镇守一方,守卫子民的祥瑞之兽,却为何将其用锁链困在此处? 是怕它忍受不了终日窝在岩浆之中,山洞之内太寂寞,以防它逃跑吗? 想到这里,卿言心中多了一丝同情,看毕方鸟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毕方鸟看见她过来,鸣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声比一声凄厉,拼命地挥动着翅膀,惹得锁链“哗哗”做响。 滚烫的岩浆被毕方的动作溅的四处都是,卿言眼急手快地跑向远处。 漂亮的眸子中是惊魂未定的惊慌,嘴上惊慌道:“你,你冷静一些,你这般……这般向我打招呼,我也看不懂不是?我们心平气和一些,好不好?” 卿言见毕方的动作有所收敛,慢慢朝它走过去。 她的双手放在身体前侧,身子微微弯曲,眼睛死死的盯着毕方,亦步亦趋的向毕方鸟靠近,以防毕方鸟再次做出过大的动作。 若岩浆喷涌而出,她可没有在滚烫的岩浆下侥幸脱身的本事。 好在毕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乖乖的卧在岩浆之中,静静地等卿言过来,眼珠子光溜溜地一眨不眨地瞪着卿言。 待走近一看,卿言才知晓毕方为何用那般眼神看她。 怪不得毕方会用那般气愤,求救的眼神望着她。 “你受伤了?” 声音轻柔而和缓,生怕吓到对面的庞然大物。 “吼~唔~”毕方鸟见卿言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兴奋又激动地吼叫起来。 “好好好……”卿言下意识用手挡着自己,“我知道了,你冷静些,我帮你看看伤,如何?” 卿言定睛望去,毕方的右翅膀被硬生生割掉了一部分,虽然不会影响它翱翔六天,扶摇直上九万里,但被生生折断翅膀的痛,也是让人无法想象的。 不仅如此,毕方的身上大大小小遍布了数十道伤口,卿言眼神一凛,语气冷硬:“是谁伤的你?” “呜呜呜……” 毕方张开白色的喙努力又激动的回应她。 “你……” 卿言站在原地细细端详了半晌,着实看不懂毕方的意思:“好吧,你说不来,我也猜不到,我们先不谈这个,聊聊其他的,好吗?” 卿言展开笑颜,笑的温柔而讨好:“我察觉你身上除了灵力仿佛还有一些其他的气息流动,我能看看吗?” 毕方鸟闻言又准备扑腾起来,翅膀来回摇晃,岩浆似又有溅起之势…… “好,你放心,我答应你。”卿言小心翼翼地道,“一定不会痛,一定不会伤害你,好不好?” 毕方瞪着眼睛盯着她,一丝反应也没有,似乎是在考虑她的话。 这可怎么办? 忽然想起易辞上次来过,卿言顺手将乌黑如墨的发丝上束着的梨花木簪拿下来,放到毕方眼前:“这个,这个你可识得?” “不对,你自然不会认识,我是说,你可以感知到上面的灵力气息吧,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毕方鸟看见梨花木簪的一刹那瞪圆了眼睛,不停地嘶吼着,像是见到了久未归家的父母一般,激动又高兴的跳了起来。 “等等……”卿言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没有受伤,嘴上道,“说好不溅起岩浆的?你怎么不作数呢?” 见毕方有所收敛,卿言又大着胆子走过去,将梨花木簪亮出来,眼睛明亮的望着毕方:“你认得这个,对吧?上次它的主人也曾来过这里,对不对?” 毕方的眼睛一直盯着梨花木簪,似是默认了卿言的话。 果然…… 卿言眸子光华流转,一字一句地循循善诱道:“你看,你是见过他的,自然知晓他的厉害,若不是他本人相赠,这个木簪不会好好的放在我这里,对吗?” “所以……那个人和我是……是很好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吧,就是可以执子之手,同生共死的交情,所以……你给我多些信任,如何?” 毕方的视线自梨花木簪移开,定定地凝着卿言,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她的话。 须臾,毕方鸟又呜咽一声,这下卿言听懂了,毕方同意了。 卿言朱红的唇角绽开一抹笑意,温柔道:“太好了,你总算是给了我一点信任了。接下来你就好好的看着我做就可以了,别怕,也别拒绝或者挣扎,可以吗?” “呜呜……”毕方鸟又望着她叫了两声。 “乖啊。”卿言离毕方更近了一些,手中光华流转,“昭明”在洁白的光芒渐渐下显露出来。 而后卿言的手轻轻的往前一伸,“昭明”像是带着线的纸鸢一般随着清风飞向了毕方,在它周身环绕着旋转。 白色的光华四散,旖旎绚丽,美轮美奂,卿言的瞳孔却微微收缩,眉头颦蹙,身子开始微微发抖,她一惊之下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手触碰到冰凉的石壁,才堪堪冷静下来。 毕方,清羽族神兽,人间三大神兽之一,神明就给这世间最后的希望。 居然……沾染了煞气…… 卿言从前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象,若神兽出了事,这世间会如何? 当所有的希望变成无边的绝望,当最后一丝光亮也悄悄熄灭,人间该何去何从? 作为最柔弱的物种之一,人类先是失去了神明的庇佑,再是妖魔的肆虐,如今竟连唯一的希望也要失去了…… 毕方鸟身为神兽,浴火而生,因火而活,所以可以生活在烈焰里不受所损,困身岩浆反而会增强它的灵力,对它的修炼只会有增有益。 在清羽族后山的岩浆中生活了三百年的毕方,若是受煞气所侵,失了神智,侵害人间……无了神兽的清羽族,只余夜凌和镜漪两族可以制服得了神兽毕方吗? 它可是神明留下的唯一的不可憾动的信仰啊。 若它致使人间大乱,那错的是谁?是给施煞气的背后之人,清羽族族人,毕方自己还是……神明呢? 这背后承担罪名和罪恶的,依然是神明啊…… 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毁了毕方,毁了人间,欺辱神明,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可以让那人憎恨人类和神明到如此地步…… 半晌,卿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桃花眼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是他给你锁起来的?” 他,自然指的是易辞。 “毕方……毕方……”毕方又开始叫起来。 卿言狐疑的望着毕方:“你会说话?我知道你的名字,不必再同我解释一番。” 说完卿言才发现,这不是毕方在说话而是毕方真正的鸣叫,叫声如名。 “我知道了,我想,我也知道,他为何将你锁起来了。” 卿言伸出手,在虚空中抚了几下,像是温柔的抚摸了毕方一会儿:“他是在保护你,也是在成全你。” 眼睛坚定,光华四盛:“抱歉,我不能救你出去了,你出去了,一定会后悔的。” 煞气的影响真的一无所知,或许毕方现在这般是最好的安排了,若是日后,世间有了对付和解决煞气的方法,或许你就可以…… 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不过……他这么做……你是可以生气的。” 话题忽然一转,卿言又道:“我想我猜到是谁让你变成这般模样了,易辞到浑沌之地也有为你报仇的原因在吧。” “虽然是这样的理由,但他借用你的灵力也是事实……你放心,他一定可以回来的,等到他回来了,我们一起来看你,好不好?” “毕方毕方……” 毕方鸟又是那般委屈又求救的眼神望着卿言。 “我此时确无方法可以助你,你等等我,我努力找到解决方法,不,我一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将煞气清离。” 卿言从怀中拿出一颗易辞给她留的玄元丹,奋力朝毕方鸟扔了过去:“你先吃了它,可保你性命无忧。” 语罢,卿言又端详了一会儿毕方,转身朝外走去,她这一趟果真没有才来,至少搞清楚了易辞手臂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伤口不像是被某种利器划伤,反而更像是被某种液体溅到了…… 身后传来毕方的一声低声的呜咽,卿言按下心头的不舍,快步离开了山洞,将所有的震撼与担忧尽数埋藏在漆黑幽冷的山洞之中…… 如今这般想来,易辞不仅是为了私事去的浑沌之地,更是因为沾染了煞气的神兽毕方。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是谈判,聊天还是决斗呢? 他会是完完整整的回来,还是…… 卿言压下了满脑海的思绪,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床幔思考了许久才缓缓睡下。 梦中时而在缠绵悱恻的桃花镇客栈的厨房之内,时而是在飞雪漫天的北冥境,时而是在清风拂面,山花烂漫的苍峄山顶…… 光怪陆离,似真似幻。 第五十四章 纸鸢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风和日暖。 “三小姐,您面色看上去不太好,我给您煮了粥,要喝些吗?” 汐儿端了碗红豆粥立在正在梳妆的卿言身侧,关心的问道。 卿言佯装没有看见汐儿微微颤抖的双手,随手拿过粥便喝了下去,笑道:“绵密香甜,好粥,汐儿,谢谢你。” 汐儿颤巍巍地收回碗筷,小心的打量卿言,半晌轻声的地试探般地问道:“三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卿言抬起头,眸中疑惑的情绪被嘴角的笑意掩去:“我挺好的,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汐儿闻言怔了一下,瞳孔中失落,害怕和庆幸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魂不守舍的回道:“哦……那便好。” 卿言坐正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汐儿,微笑道:“汐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带你去找青松长老,别自己挨着。” 汐儿听闻此言,眸中愧疚的情绪愈发明显,嘴角微张,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我……” “阿言。” 汐儿方吐出一个“我”字,卿胥便在院外叫起了卿言。 待二人反应过来卿胥的喊声时,卿胥已然走到了屋内,看见卿言还在梳妆台前坐着,轻轻的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来。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爹爹早已解除了你的禁足令,苍峄山内你可是进出自如的,怎么也不见你出去?花也不赏了,箭也不射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咱们清羽族没有那般女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固守阁楼的规矩,你怎么忽然做起了闺中小姐?” “我没有,只是豆谷村一行后我有点疲累,想多歇息一下罢了。” 卿言站起身,一身利落的衣裙尽现眼前。 上好的锦缎华衣淡裹起柔弱纤细的腰肢,领口利落而干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宽大的袖子被襻膊束起,整个人看着轻灵而活泼。 卿胥眼睛一亮,走近卿言,赞叹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阿言,你真真儿是个美人儿,日后苍峄山的山门怕是要被踏破了。” 卿言有些羞涩而尴尬的摆了摆手:“阿姐真会说笑,我哪里就能让山门被踏破了。不过……” 她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向卿胥:“不过,阿姐怕是快要嫁人了,不知到时苍峄山还有山门吗?” “你……”卿胥外表看着温柔而大气,实地里却也不过是个会害羞,会害怕的小女孩儿,听了卿言的话,脸颊上飞起了一片红晕。 卿言展颜一笑,拿起纸鸢,便拉着卿胥走出了门,等到了门口时,忽然转身喊上了汐儿。 汐儿一怔,而后眼睛明亮起来,惊喜道:“是,三小姐。” 清风和缓,阳光温暖,是顶好的适宜放纸鸢的天气。 三人到一处宽阔明亮的草地时,卿云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见卿言过来面色奇怪的偏过了头。 “你身体如何了?” 虽说卿云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但她对他好像也有些太不上心,距离上次在豆谷村的事儿都过了那么久了,她才想起关心一下卿云的伤势。 “咳,无事。”卿云闻言转身有些别扭的应了一声,继而又偏头看向别处。 卿言眉头微锁,疑惑的望向卿胥。 她什么时候又得罪这位大少爷了? 卿胥温婉的笑了笑:“你别理他,他知晓是你在豆谷村救了他后,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说完,又眨了眨眼睛,凑近卿言小声道:“他面子薄,被你救了觉得不好意思呢。” “原是这样,没什么的。” 卿言展颜一笑,又道:“只要他知晓我的好,不要处处与我作对便好。” 卿云听了卿言的话,脖子到耳根红了一片,面上骂咧咧道:“谁,谁同你处处作对了,你,你别乱说,我之前,之前对你言语随意,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规矩,别坏了规矩让别人欺负你,我哪有处处同你作对?” 卿言嘴角笑意更深:“行,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领了。” 卿胥在旁也笑,过去拉了拉卿云的金色云纹衣袍的宽袖,笑眯眯道:“阿云,阿言救了你,你该向她道谢的。” 卿云闻言脸色憋的通红,吞吞吐吐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卿言摆了摆手,随意道:“阿姐,不用这般客气,卿云风流少年,正是鲜衣怒马,一腔孤勇的年纪,让他低头道谢,还是算了吧。” “你你你……”卿云伸出手指着卿言你了半晌。 卿言低头整了整衣袖,又拿起手中的纸鸢。 纸鸢外形像极了展翅而飞的大鹏,昂贵的宣纸为面,竹子为骨架撑起,点墨绘制皆是请的最好的画师所绘,纸鸢看起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你一个女孩子家,为何要用这般宏伟大气的纸鸢,花鸟糊蝶不好吗?” 卿云心中已经对卿言充满了感激和钦佩,嘴上还是不改以往挑事的本色。 卿言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佯装无意的瞥了一眼卿云手中的蝴蝶纸鸢,缓缓道:“是啊,我就该同你一般,用这等瑰丽灿烂的纸鸢,是我见识粗鄙,让你见笑了。” “你……” 卿云听出她口中的嘲笑之意,下意识将手中蝴蝶模样的纸鸢藏在身后。 卿言见卿云这般局促,难得来了兴趣,眼神狡黠地笑道:“这只花蝴蝶太大了,你的云纹衣袍再宽大也遮不住的,我劝你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吧,又没有人笑话你。” 一句话说完,卿言又拉了拉身侧候着的汐儿,笑意涟涟:“汐儿,你说,他这般是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么大的人了,整日里穿着件金色云纹衣袍,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叫卿云吗?” 汐儿脸色羞红一片,身子微微颤栗,嘴皮子不停发抖:“云,云少爷他,他年纪还小,三小姐别同他一般见识。” 卿言漂亮的眸子中星光点点,异常明亮:“年纪小?汐儿,你我年纪相仿,卿云比你年长的多,难不成在你心中,他还是个只知道玩泥巴,掏鸟窝的小孩儿不成?” “三,三小姐,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汐儿又是那般受了惊吓的模样,浑身直哆嗦,双腿不停抖动着。 “卿言,人汐儿聪明乖巧,你别这么欺负她。”卿云竟然替汐儿说话。 卿言心中疑团更甚,面儿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道:“我哪里有?” 语罢,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汐儿身上,非常温柔地道:“今日阳光虽好,却是没有什么温度的,你穿厚些,别着了凉。我还要在这儿待上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汐儿听见卿言让她回去,突然抬起头,眸中惊喜与不舍交杂,半晌,缓缓道:“是,多谢三小姐关心。” 卿言目送着汐儿离开,等转过身来发现卿云手中的纸鸢已经由花蝴蝶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 而那只花蝴蝶被好好的放在了卿胥的手中,卿胥正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卿言,似是在说:“你看,我就说他是个未长大的孩童吧。” 卿言会意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日实在是个适宜放纸鸢的日子,没有多久,三只纸鸢已经各自翱翔在天际,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阿姐,你的低了,快,快把它拉上去!” 卿言望见空中那只极度张扬的花蝴蝶正摇摇欲坠,越落越低,急切的喊了一句。 “好。”卿胥也发现了异样,连忙收起线来。 “若是此时有风……” 卿言方说出口,一阵清风应声而来,带着花蝴蝶便向高空飞去。 卿胥又连忙松了线,花蝴蝶失了桎梏随着清风直上云霄。 “好高,阿姐,你真厉害。” 卿云愣愣地站在原地,望了望在高空展翅飞翔的蝴蝶,由衷的赞叹道。 一语未落,手中的线忽然松动掉在了草坪上,卿云正要弯身去捡,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将老鹰蛮横的带走,划破了长空。 “怎么会这样?” 卿言有些惊讶的望着卿云的纸鸢,一时不察竟也不小心丢了自己手中的线,大鹏失了线的桎梏,自由张狂的飞向天际,展翅高飞而去。 “你们两个……” 卿胥无奈的看着二人,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线,花蝴蝶孤独的望着老鹰和大鹏离它去,不见踪影。 “怎么办?”卿云摊开手向卿胥征求意见,“不然,丢了便丢了吧,不过一只纸鸢而已。” 卿言瞥了卿云一眼,淡淡道:“你们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寻了纸鸢来。”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径自跑向了纸鸢落下的方向。 那是觅雪阁,雪夫人居住的地方。 卿言远远望见觅雪阁三个字,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雪夫人待她温暖宽厚,但她着实还是有些小人度君子之腹的感觉,总觉得雪夫人不似表面那般简单,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关系。 其实私下里两人一点温情都没有,不过是应该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卿言在原地踯躅了片刻,缓缓从围墙处溜了进去,方站定,她便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心怀鬼胎 卿言怔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躲了起来,借着草丛和树影的掩映,透过旖旎的花海朝那边望过去。 雪夫人端坐在廊下,一袭紫衣纱裙光华流转,衬得玲珑有致的身段更加美艳夺目,俏丽的脸上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只是往常温婉和善的脸庞如今却像似覆了一层寒冰,樱唇吐出的话语也冷漠如冰霜,眼神如剑般凌厉地凝着汐儿:“让你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汐儿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身子颤颤巍巍的,嘴唇也在不停的颤抖:“奴婢,奴婢……奴婢没有——”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自汐儿的容颜上开始响起,而后一道血红的巴掌印出现在汐儿的脸上。 卿言眸目微睁,身子一震,就想出去维护汐儿。 虽然近段时日汐儿的行为有些怪异,但毕竟她是真心把汐儿当朋友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汐儿被人欺负。 就在她站起身的瞬间,雪夫人的冷漠如铁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拦下了她的步伐。 “没用的东西,要你有何用?不如将你逐了出去,扔到帝都的万花楼去,任你千人骑,万人踏,好歹也能探听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雪夫人手中端着上好的太平猴魁,浅浅的有条不紊的啄饮着,整个人看上去是说不出的端庄雅正,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阴沉冷漠。 汐儿吓得身子软下去,不停的俯身下去又起身,雪白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惊恐的泪水自惊慌的眸子中流落下来,湿了满脸。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婢已然将勾魂散下在了三小姐的吃食里,奴婢不知……奴婢实在不知三小姐为何会无事啊……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奴婢一命……” 雪夫人充耳未闻,慢条斯理的放下茶具,接过侍女递过的丝帕轻轻的擦拭着嘴角并不存在的茶水痕迹,淡淡道:“无事?凡是服下勾魂散的人,七日内身体必然逐渐麻痹,四肢僵硬不能动,一月内五脏六腑尽数化为血水,在无尽的痛苦中绝望的死去。” 雪夫人目似剑光:“哪怕她是大罗神仙再世,也必将在勾魂散的作用下让她魂飞魄散,你现在对我说,她无事?汐儿呀,你让我如何相信呢?” 汐儿仍然在不停地磕头,额角的血迹染红了青玉石阶,刺眼夺目,哭声愈发明显:“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奴婢真的已经每日将勾魂散下在三小姐的吃食里,三小姐怕是已经对奴婢起了疑心,奴婢——” “啪——” 又是一声脆响,上好的茶盏顷刻前被砸在地上,化为一摊破裂的瓷片,溅起的碎片落在汐儿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红,血迹顺着纤细白皙的手腕落到青玉石阶上。 汐儿再无了声响,只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浑然不觉地上的血迹已经晕红一片。 “再过几日便是那煞星的生辰,若她还是安然无恙,你……”雪夫人俯身捏起了汐儿的下颚,眼睛泛着凛冽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你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好好向我展示一下你们的主仆情深,如何?” 汐儿像是无了意识般不停的磕头,闻言身子愈发激烈的颤抖:“是,是,奴婢知晓了,奴婢……奴婢定让三小姐……定让三小姐活不过十六岁的生辰,还望夫人饶奴婢一命,求夫人饶奴婢一命。” 雪夫人收回玉手,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坐回紫檀木椅上,眸子中凛冽之色渐退,换上往日里眼似秋水的温婉模样,偏头瞥了身侧的侍女一眼。 侍女立刻会意地扶起了汐儿,从怀中掏出手帕贴心的擦拭起汐儿脸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十分关怀地道:“我们夫人素日里最是位温婉和善之人,从不与我们这等低贱之人为难。” “今日也是你的差事做的属实不好,夫人训斥你几句也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省得日后栽跟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要理解夫人的苦心和善意。” “夫人让你做的也并非什么难事,我看三小姐对你颇为信任,你每日可适当在吃食里多加些勾魂散的份量,早日取了她的性命,她定然不会怀疑于你。” “再则,苍峄山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三小姐本就是灾祸煞星,你除了她也是为民除害,是积累恩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汐儿一直低着头静静的听着侍女的话语,脸上惊恐之色未退,身子縠觫着,只答道:“是,奴婢知晓,奴婢明白,奴婢必然不会辜负夫人的善意,三小姐灾祸煞星,奴婢绝不会让此煞星存活世间。” 侍女看了看雪夫人的脸色,又退回雪夫人的身侧,雪夫人拿过新的茶盏从容不迫地浅饮着:“我今日也不是故意要凶你,我对你还是很喜欢的,你若是对我衷心,我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自然会给你一些好处。” 汐儿身子依然縠觫着,低着头颤栗地站立着。 “我知晓你平日里对阿云多加照顾,你心中对阿云也有些情意,你此事若成,我可以考虑将你许给阿云做个侍妾,让你好好服侍阿云。” 汐儿闻言抬起眸子,惊喜地望着雪夫人,又立刻低下头,身子依然颤栗,声音却有些清晰起来:“是,奴婢多谢夫人。” 雪夫人莞尔一笑,示意侍女将卿云的一个玉佩递给汐儿,温柔地道:“好了,这玉佩你拿着,等到事情办成了,你得到的便不只是一枚玉佩了。” 汐儿双腿一软,再次跪了下去:“奴婢多谢夫人。” 望着汐儿离去的背影,卿言眼神幽深似海,心中凄凉一片,默默在草丛中蹲了很久,待雪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后她才缓缓站起身子,木然的望着那片青玉石阶上的血迹。 她本以为汐儿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却不曾想到是要谋害她的难事。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雪夫人果真不似表面那般和缓柔色,暗地里却想方设法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第五十六章 起风了 卿言回去的时候,卿胥看见她,远远地就小跑着迎了过来,神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纸鸢是掉在了母亲的院子里吗?你们有见到吗?” 卿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怔怔的望着卿胥,眸中万千思绪翻涌,搅的她的脑海一片乱麻,额角突突直跳。 她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卿胥。 卿胥的眸中尽是关切之意,秀眉颦蹙,正关怀的望着她。 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般阴辣狠毒的人的女儿。 雪夫人素日里待她也是不错的,天凉了会给她送衣服穿,还会根据她的喜好安排好吃的饭食,她还曾因为自己初见雪夫人时对雪夫人心怀偏见而后悔…… 为何,为何雪夫人背地里却是恨不得她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从此魂归虚无,身归混沌。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惹得雪夫人如此大的仇恨,逼迫汐儿对她下那个勾魂散。 她并非毫无察觉,自从豆谷村一事后,她就已然对汐儿产生了怀疑,可她不愿,也不敢相信汐儿竟然真的下毒害她。 如今想来,在花园里遇见匡野长老和卿云也是汐儿安排好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就让她知晓了豆谷村的事情呢? 从小在苍峄山长大的汐儿居然不知位于山脚下地豆谷村,这样大的遗漏她为何今日才想到呢? 雪夫人引她到豆谷村是为了何事?难道…… 脑海中忽然一阵清明,豆谷村村民失踪之事着实怪异,若她偶然在豆谷村出了事……那可与雪夫人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怪不得,易辞那么轻易的就可以带走她。 怪不得,她离开后,清羽族没有派人来找。 凭她对卿兮的了解,在一切都是未知之前,他绝不会让她,让一个煞星随意进入红尘,搅弄事非,绝不会允许红尘因她而起祸乱。 卿兮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成为天下大乱的源头,也不会再次当着清羽族人,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杀死他的女儿,所以他只会将她禁足,将她困守在苍峄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会有一丝放心。 而最后卿兮没有任何反应,任她和易辞在豆谷村翻云覆雨,指点乾坤。 这背后恐就是那位面儿上温柔和善,心却如蛇蝎毒辣的雪夫人吹的枕边之风拦下了卿兮的想法。 怪不得易辞走后,她每次想要偷溜出苍峄山,都会被青松长老抓回来,想来也是汐儿在背后通的风报的信。 而青松长老,毋庸置疑,必然是雪夫人的爪牙。 她初来清羽族时,青松长老和雪夫人两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好一出大戏。 从桃花镇开始,她便一直活在雪夫人布的罗网之中,像金丝雀一般被人关在笼中,任人拿捏把玩,毫无反手之力。 桃花镇客栈的刺客……卿言自嘲的笑了笑,想必也是雪夫人的杰作。 若是她初来清羽族时,这些事情绝不会如此动摇她的心扉,令她千疮百孔,心痛难忍,可偏偏……偏偏是她把他们当做家人时…… 这真相来的着实太巧,太巧…… 卿言脑海中思绪混杂,五味杂陈,眸中思绪翻涌,万千惆怅,面上只云淡风轻地浅笑道:“无事,纸鸢被树枝划破了而已。” 卿胥眸若清泉,定定凝着她:“真的吗?” 卿言也回视着卿胥,忽而甜甜一笑,娇俏道:“阿姐,你看,我的纸鸢都破了,你再送我一个吧。” 卿胥没有随卿言笑起来,而是异常严肃地望着她:“阿言,你不会撒谎。” 闻言,卿言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而后更加灿烂的笑道,眸若星辰:“阿姐这般不信任我吗?” “自然不是。”卿胥拉起卿言的手,“你若遇见什么事一定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担着,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卿言收了笑意,不露痕迹的收回手,眸中若一潭幽幽碧水,深邃而邈远:“那阿姐觉得,我会有什么危险?” 她的心中升起一阵如雨天惊雷般响亮的声音:求隐去的诸天神明,不知道,卿胥不知道,卿胥不知道雪夫人所做的一切,求求你,卿胥不知道……她的阿姐,不知道这一切,从始至终她的阿姐都是同她一般是不知情的人,求你了…… 时至今日,卿言终于相信神明果真离开了这斑驳红尘,任人族自生自灭,自求多福。 不然为何她的小小的却迫切万分的愿望,神明却似没有听到一般,让现实凶狠地将心中那抹祈望的声音掐掉了,掐的干干脆脆,干干净净。 卿胥低着头不再看她,默默不语。 无言胜有声。 心中仿佛有一根弦忽然间就断了,琴弦抽离时割的她心口刺痛,扎的她千疮百孔,身子一阵阵发冷。 温暖和缓的清风化作冰冷刺骨的寒风侵袭的她浑身颤栗,神智一片虚无,脑海中一片空白。 半晌,卿言握紧了手中的纸鸢,最后望了一眼低着头的卿胥,一语未发地转身离开。 “阿言!”卿胥叫住了她,“阿云还未回来,我们等等他,好不好?” 卿言的步伐停顿了一瞬,没有多做停留继续转身离开,身侧握着的双手收紧的力度更甚。 “阿言!”又是一声,“古董羹都备好了,你不吃些吗?” “啪——” 手中纸鸢的竹子忽然间被折断,竹刺没入白皙柔嫩的手掌之中,刺破出鲜红的血迹,卿言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静静的立在了原处。 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风卷残云,大风将两人的衣角吹得“飒飒”做响。 半晌,卿言缓缓道出一句:“起风了,纸鸢怕是不能放了。” 语随雨落,卿言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迈开步子离去。 大雨倾盆而下,珍珠般的雨点落在了牡丹花儿上,落在摇摇欲坠的梨花上,落在金黄的银杏叶上。 卿言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院落,而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易辞住的地方。 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还不知该如何面对汐儿,面对那个她心中的好友知己,面对这个处心积虑害死她的人。 第五十七章 银杏满地 大雨瓢泼,雨水肆虐着银杏的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枝条斜着伸向天空,金黄的叶子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卿言立在银杏树下,木然的望着在大雨中依然金黄灿烂的银杏,心中却是一片凄凉。 偌大的天地间她竟不知自己可以去向何处,父亲厌她,母亲离去,阿姐瞒她,后母杀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世间为何就是容不下她? 忽的卿言想起她初见易辞时的场景,易辞独自一人站立在墓碑前,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孤单的背影。 那时她便觉得一个人怎么会有那般凄凉的背影,令人不自觉想要走近他,靠近他,想要自他身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 想要告诉他:这世间很好,你不要怕,我陪着你,不离不弃。 风雪化作大雨,卿言站立在雨中突然理解了当时易辞的心境。 世间广阔无垠,苍穹了无边际,可她独自一人,有的只有这孑然一身,眼前一景。 大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待到雨歇之时,已到子时,卿言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方走到院门,汐儿便着急的撑起伞向她跑来,将她护在油纸伞之下。 “三小姐,您去哪儿了?让我好一番担心。”汐儿小心翼翼地护着卿言进屋,嘴上絮絮叨叨。 “快进屋换身衣裳,不要着凉了才是,虽说苍峄山灵气充沛,四季如春,可如今到底是冬日里,天气冷得很,若是受了风寒可了不得。” 卿言苍白俏丽的面庞上自进院起便没有过多的情绪,此时听见汐儿关怀的话语,眸中微光闪烁,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若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高兴吗? 这话她不能问,她也没有责备质问的汐儿的资格。 她今日在雨中立了许久,也思索了许久。 汐儿如今这般处境皆是因她而起,若她没有来到清羽族,也许汐儿便不会受雪夫人胁迫,便不会进退两难,便不会在廊檐下磕的头破血流。 卿言缓缓抬起头凝向汐儿,明亮的双眸仿若蒙了一层烟雾一般虚无缥缈。 汐儿将青丝放了下来巧妙地遮住了额头处的伤口,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过了很久,卿言缓缓展开一个笑容,浅笑道:“你去给我煮碗姜汤喝,好不好?” 汐儿闻言一怔,须臾点了点头:“好的,三小姐,您稍等片刻。” 望着汐儿离去的背影,卿言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抿成了一条直线。 又过了很久,卿言已然换了一身衣裙,坐在雕花铜镜前望着自己的面容发呆。 看着挺和善的,怎么就是煞星呢? 这面容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可以为祸人间的人啊,什么占星,什么占卜,根本都是些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玩意儿。 她若是无祸乱天下的心思,又怎么会成为灾祸煞星呢? 不过她这面容看上去既不像卿兮,也不像慕桑,她是遗传了谁的面容呢? 若是她长的更像她母亲一些就好了,她的母亲和……阿姐,是她见过世间最温柔的人了。 若是她也长的那般模样,或许世人便不会认为她是灾祸煞星了。 “三小姐,姜汤熬好了,您……喝一些吧。” 汐儿的声音自卿言身后响起,打断了卿言的思绪。 她这才注意到汐儿的声音初听着没有什么波澜,细听起来又像是带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犹豫。 卿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渐渐弯起一抹微笑,转身笑着接过汐儿手中的青瓷碗。 温热的姜汤散着热气,烟雾袅袅升起,温度自掌心传往身体各处。 真暖和啊,她想。 温热的烟雾弥漫了面庞,留了一团湿漉漉的雾气。 卿言的眼睛忽然一酸,嘴角笑意更甚:“汐儿,你放什么了吗?这姜汤的味道好像有些不对?” 汐儿身子微微一震,四肢僵硬,站的笔直,磕绊道:“姜片辛辣,奴婢知晓三小姐喜食甜食,特意在里面加了些饴糖,可以压下姜片的辛辣味儿。” 卿言笑了笑:“有心了。” 樱唇轻启,温热的姜汤顺着朱红的小口缓缓流入冰凉的身子。 甜,真的很甜,腻甜的她喉咙发涩,眼角发酸。 也许她注定不会是平凡的人,自小深受右肩禁咒和煞气所扰的她,尝尽了各种痛苦,也尝尽了各色药草。 久病成医,她虽未成为母亲那般了不得的妙手神医,也不似易辞那般略通医术,她却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子。 管它是勾魂散还是断肠草,在她这里不过是味道微微有些苦涩的吃食罢了。 卿言将空碗放在梳妆的案台上,抬眸凝着汐儿:“我之前说,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要告诉我,我定会助你,这话如今依然算数……” “汐儿,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汐儿神色呆滞,好半晌才惊慌道:“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有什么不敢的?”卿言白皙的玉手缓缓摩擦着青瓷碗,淡淡道,“阿姐之前还劝我离容公子远一些呢,我不也是陪着他一起去豆谷村查案了。” 卿言收回手,站起来转了一圈,静静的望着汐儿:“你看看我,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吗?” 汐儿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脸色煞白一片:“三小姐……我……” “你怎么了?冷吗?身子抖得厉害。”卿言淡淡的凝视着汐儿,嘴上轻描淡写地诉说着。 汐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刷的一下便从瞳孔中流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三小姐,是我对不起您,是我对不起您,您杀了我吧,杀了我……” 看着汐儿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卿言心中升起一丝微微的怒意。 这么久的日夜相处,汐儿竟这般不懂她吗? 在她面前跪拜着求她,是把她当成了雪夫人吗? 她在汐儿心里就是那种肆意杀人的恶人吗?让她怕成这般模样? 卿言不想再看下去,“哗”的一下转过了身去。 第五十八章 主仆恩断 窗外雨声渐歇,风声却依然鹤唳。 窗内烛火明明灭灭,忽明忽暗,窗缝中偷溜进来的风儿将烛火扰的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暗淡下去。 在烛火下一次暗下去之前,卿言的樱唇轻启,语气轻柔而和缓:“汐儿,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高高在上的三小姐还是……应杀之而后快灾祸煞星?” 身后的道歉的声响停了下来,半晌,啜泣声渐起:“三小姐,是奴婢对不起您,您是族里唯一一个不把我当低贱的奴婢的人,也是唯一一位对我好的人,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卿言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了出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而后缓缓转过身,浅浅道:“你喜欢的人,是卿云吗?” 汐儿浑身一震,眼泪流的愈发厉害:“在您来之前,云少爷是对我最好的人。” 卿言望着哭的凄惨的汐儿,不想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偏头望向窗外,看着院子里在风中飘摇的的梨花。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也许是事情败露了破罐子破摔,也许是真的需要一个人倾听,汐儿跪坐在地上,缓缓道出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我并非苍峄山人,而是前几年被雪夫人从帝都带回来的。” 汐儿的瞳孔幽深如海,穿过漫漫的岁月回到了那一年,春光正好,草木葱茏,处处新绿。 那一年是孝武帝十七年,天下深受妖魔侵扰,战争频繁,人间大乱,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汐儿本是洛阳城中一位茶商的女儿,家中虽算不上是富贵人家,她倒也算得上是吃喝不愁,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或是天赋使然,汐儿从小便对茶叶有着极高的兴趣,无论是新茶旧茶,名茶淡茶,她那双鼻子都可以闻得出来,朱舌都可以品尝的出来。 她不仅在挑茶捡茶上面有着极好的天份,在泡茶方面更是有着极高的造诣。 她泡的茶清冽醇厚,芳香怡人,深受人们的喜爱,没有多久她家的茶铺便成为了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茶庄。 汐儿也一时名声大噪,茶庄的门槛都被城中的媒婆踏破,换了一波又一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名声大噪的同时带来的是灭顶的灾难。 洛阳城中其他几家茶铺联起手来将汐儿家的茶叶偷偷掉了包,以次品充上品,将次品茶叶献给了府衙大人,府衙大人一怒之下将汐儿的父亲关入大牢。 其他茶铺的人趁机买通了府衙的捕快,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牢里折磨死了汐儿的父亲。 一家之主倒下后,汐儿的母亲也一病不起,这个家也便散了,茶庄一时间倒闭,汐儿一家也在一时之间欠下了巨额的银两,每日被债主上门逼债。 日子一日日过去,汐儿母亲的病总是不见好,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撒手归西,留下汐儿一人无依无靠。 汐儿正心灰意冷时,遇见了策马长街的卿云。 马儿的前蹄不慎撞到了汐儿,卿云向汐儿伸出手,将汐儿带离了洛阳城,也将她带离了充满喜悦和磨难的前尘旧梦。 汐儿本以为到了帝都后,可以长陪在卿云身侧,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她便知足了。 可惜雪夫人发觉了汐儿对卿云不该有的思绪,一怒之下将汐儿丢到了帝都的万花楼中。 洛阳城中的茶叶娇女成为了帝都万花楼中低贱的侍茶丫鬟。 “万花楼是风流烟花的场所,我虽不算是里面的姑娘,但端茶倒水时少不了受到一些臭男人的动手动脚。” 汐儿眸色悲切,眼中有一丝愤恨之意隐隐绰绰:“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冰雪消融,春风拂面,楼中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毛尖,掌柜命我到库房清点茶叶,检验一下茶叶的质量。” “茶叶是我最喜欢的事物,听闻此言我心中无限欢喜,欣然地便去了库房,不曾想……” “不曾想那是掌柜和一个贵人的圈套罢了,那贵人给了掌柜一笔不菲的银两,让掌柜引我前往库房,待我进入库房之后房门被人锁了起来,等待着我的便是那个肥头大耳,满脸油腻的贵人。” 汐儿身子剧烈的颤抖:“他的肮脏油腻的手在我的身子上游移,我当时实在是害怕极了,情急之下拿起身旁的烛台朝那人便砸了下去……” “那人命大,只是晕了过去,后来被家人带回去治疗,听说没两天就好了,活蹦乱跳的到万花楼找姑娘去了。” “我本以为他既无事,便不会再找我麻烦,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那人居然伙同他人将我绑到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打我,骂我,还欲行不轨之事,幸好云少爷路过将我救下了……” “后来,云少爷求了雪夫人,我便随着云少爷一同来了苍峄山。” 汐儿忽然转身再次跪在卿言面前:“三小姐,我绝无害您之意,都是……都是雪夫人逼迫的,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眼泪再次决堤,汐儿抽噎道:“我是对您下了毒药,但我一次只放了很少很少的量,您有容公子相护,绝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奴婢……我,三小姐,您不要,不要怪我,不要不要我……我……” 卿言默默的听完汐儿的话,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落了一地的梨花,轻声开口:“你看,梨花又落了,这是第几次了?” “三小姐……”汐儿的声音沙哑,呜咽着唤她。 卿言走到窗边将竹窗关紧,挡住了窗外零落的风景。 此情此景,她竟想起了桃花镇客栈那一夜,她也是这般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打落一地的梨花,然后听着易辞一点一点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这一次,她不要再当被抛弃的那一个了。 “汐儿,我不怪你了,但今日你我主仆情分已断,更再无朋友之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 第五十九章 茶香苦涩 汐儿再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眸中是浓浓的悲意与悔意:“三小姐……不要赶我走……不要……” 卿言实在不解其意,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案台上青瓷碗的姜汤之中还有勾魂散的残留…… 两人还能如何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整日相对,朝夕相处,不会觉得痛苦吗? 良久,卿言叹了口气道:“我并非要赶你出苍峄山,只是你我如今这般着实不宜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卿言伸手将青瓷碗放入汐儿的手中,又道:“阿姐是个温柔良善的人,我会和族主商量让你去她那里,你若去了她处,定不会受到亏待的。” 汐儿双眸含泪,眼若秋水的望着她:“三小姐……是我,是我对不起您……我也不想的……” 卿言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此般场景,只淡淡道:“雪夫人极为疼爱阿姐,看在阿姐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你……外面还有零星小雨,明日等雨停了,你便离开吧。” “三小姐……” 汐儿还想说些什么,被卿言一挥手打断了:“夜深了,你今日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汐儿见卿言态度坚决,抿着嘴唇看着卿言许久,而后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一个响头:“三小姐,是我对不起您,我也不求您原谅我,您自己多加小心,雪夫人……恐怕还会再次动手。” “我知道了。” 卿言背对着汐儿,浅浅的回了一句,没有什么情绪。 身后汐儿缓缓起身拿起青瓷碗离开,木门发出“吱吱”的声响。 待门关上的那一刻,卿言绷着的身子瞬时缓了下来,身子一软落在雕花木椅上。 这次是她赶人离开的,为何还是她默默的听着关门的声响?为何心里还是那般闷痛窒息的感觉? 卿言睨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眉若远黛,眸若星辰,朱红的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白皙柔嫩的脸庞上是挥之不去的愁意。 “小小年纪,想的不少。”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句话,是在桃花镇相思河的岸边时易辞调侃她的话。 那时只觉易辞老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她心中烦闷不堪。 如今想来,易辞看她看的很透,她外表上看起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肆意洒脱,内心里却是一个会患得患失,多愁善感的可悲之人。 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的活的洒脱恣意,看起来桀骜不羁,潇洒自由的难也道长也是位遵循律法和伦常的禁锢之人。 卿言将视线从镜子上移开,落在手中的梨花木簪上:“你怎么还不回来?还安好吗?”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静默和烛火燃烧时投在墙上的虚浮不定的暗影。 翌日清晨,卿言特意留在软榻上没有起身,外面檐下传来汐儿走动的声音和行李摩擦的声响。 卿言紧紧闭着双眸,将一切声响隔绝与外。 汐儿或许是真的不愿离开,手中动静更大,似乎是想要引起卿言的注意而改变主意留下她一般。 卿言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但没有睁开,玉手摸索到锦衾的一角,将自己埋在厚实柔软的锦衾之中。 又过了很久,门外传来风吹叶落的“沙沙”声和翠鸟鸣叫的“吱吱”声,却再无一丝行李摩擦的声响。 卿言缓缓睁开眼睛,露出灿若星辰的双眸,起身披起外衣打开紧闭了一夜的房门。 院中梨花落了一片,满目芳香。 香?卿言的眼神微微一滞,顺着这股清香看到了一盏煮好的龙团胜雪,案上的红泥小炉冒着点点小火,将茶壶烧的白雾弥漫。 卿言走过去望着茶壶许久,而后坐下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而后拿起一杯茶放在唇边,茶香依旧沁人心脾,没有勾魂散那般过于浓郁的刺鼻香意。 温热的茶水入口,却不是想像中那般醇香,而是泛着浓酽苦味。 卿言自嘲的笑了笑将茶杯放下,侧头望向满院的梨花,眸目深邃而幽远。 这院中还真是凄清冷漠啊,从前她与姑姑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北冥境时也没有感觉过孤独,怎么如今到了红尘历练后,反倒惧怕孤单一人了呢?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院外传来,卿言疑惑的望过去,谁还会来她的院子? 一个男人缓缓步入梨花满地的院子里,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五官立体,线条分明,赫然是她那位许久未见的父亲。 卿兮毫不客气的走到她面前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茶喝。 卿言心中微叹,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易辞在她面前也是自顾自的喝茶,卿兮在她面前也是自顾自的喝茶。 两人静默了一阵,卿言想起易辞曾说过她不礼貌的话,心里稍稍腹诽了一下易辞。 想着算了算了,她是晚辈,对面坐着的人不仅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长辈,你要礼貌些啊。 于是卿言淡淡道:“族主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卿兮被她平淡的语气和疏离的话刺了一下,眼中闪过失落,抿着唇道:“我是你的父亲,来找你一定要有什么要事吗?” 卿言嗤笑道:“那父亲找女儿何事?” 卿兮听见卿言的话,双眸微暗,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静默了半晌,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十六岁,十六岁,卿兮的打算她如何猜不出来? 卿言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脸上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父亲能送我什么礼物?我要什么都给吗?” 卿兮眸中微怒,声音带了些冷硬:“小小年纪说话怎么都带着刺,是谁教的你这样说话?申叶儿?果然是申长枫的妹妹,都是一般不识好歹,粗俗……” “够了。”卿言不想从卿兮口中听到有关姑姑的坏话,淡淡道,“我想离开苍峄山,你让我走。” 卿兮一手拍在桌子上,震的茶水四溅:“这里是你的家,你还想要去哪里?北冥境吗?那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你是清羽族的人,你的家在苍峄山。” “家?父亲有把我当做家人吗?您的女儿是我还是卿胥啊?” 第六十章 生辰 卿兮气的额角突突直跳,嘴角微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站起身来背手而立,压着怒气道:“我今日来不是同你吵架的。” 卿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若无其事的样子。 良久,她觉得自己或是太过冲动了,语气稍稍柔软下来,问道:“方才是我莽撞了,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也没有等卿兮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从前生辰时姑姑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蜜饯点心,会打上许多野兔,野鸡之类的回来炙烤着吃。若说生辰有什么想要的......” 忽然间画风一转,卿言继续道:“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卿兮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僵硬地说道:“女儿家无非爱吃些桂花糖藕,水晶龙凤糕,蜜饯之类的甜食。” 卿言眸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一闪而过。 桂花糖藕,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卿胥最喜欢吃的点心。 卿言抿唇干笑道:“我喜欢吃甜食。” 卿兮的额角微不可见的舒展些许,正要开口,卿言又继续道:“不过我喜欢吃的甜食只有冰糖葫芦和月团两种,其他的甜食对我而说都太过腻甜,齁得慌。” 卿兮未完全舒展的眉角重新皱起,顿了半晌,缓缓问道:“那你喜欢的是什么?” 卿言的脸好像绽开的梨花,微微一笑,她本以为卿兮会生气呢,未曾想到是这般模样,淡淡道:“我喜欢的吃食多了。洛阳的水席,西戎的烤肉,哦,还有巴蜀一带的古董羹和红油抄手,我喜欢的还真的挺多的,不过都是些酸辣可口的吃食罢了。” “你可是还在怨我?”卿兮眼睛依然直视前方,淡淡的问道。 怨?她不知道,或许多多少少有一些,但也只是很小一部分,没有大到可以影响她心情的地步。 此事暂且不提,她倒是很想问问卿兮,他是否知晓雪夫人做的那些事,还纵容雪夫人做这些事。 毕竟十六年前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良久,卿言问道:“不知道,或许有些,或许没有。” 漂亮的眸子直直地凝着卿兮,又道;“你知道我母亲喜欢什么吗?” 卿兮的身子彻底地僵在那里,双目闭起,似是回忆某段往事,良久缓缓睁开来:“你娘,最喜牡丹。我初次见到你的母亲时,她便是站在牡丹花丛中遥遥的望着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卿言道。 她已从易辞那里知晓了一些,但她还是想亲口从易辞口中说出来。 卿兮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回原处,卿言给他斟了茶,定定的望着他。 她本以为卿兮会很排斥她聊起慕桑的事情,未曾想到会是这般态度。 “那是宁安帝十三年的春天,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忽然间生了一场重病,自那以后便卧床不起。听闻洛阳城中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我便到洛阳寻找这位名医,想求她伸以援手。” “说来也巧,我初到洛阳便遇见了你的娘亲和......阿容。”卿兮说到此处,沉默起来。 卿言的心口怦怦直跳,一阵惊讶,阿容,是她所知道的那位阿容吗?那位夜凌族族主易渊的亡妻,易辞的母亲? “那日也不知为何,林中突然冲出了一头野猪,路人骑着马受了惊吓,失了分寸朝人群冲撞过去,你娘便在那些人之中。”卿兮嘴角挂起一抹凉凉的笑意,“缘分这种东西,真是说不清也道不明,我要找的人,正好便被我救了。” “后来呢?你们一见倾心,你英雄救美,然后我娘对你以身相报吗?”卿言是真的很想知道她娘亲的故事,一时间语气有些急切。 卿兮笑了笑:“你在北冥境看了不少话本吧,少看那些东西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初入红尘,莫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不会。”卿言道,“你还没说,你与娘亲是如何成亲的呢?” 卿兮饮了一口茶,双目微眯,凝望着远处,显得迷离而遥远,半晌,缓缓道:“你还小,这些事往后再与你说。” “我......”她哪里小了?怎么就不能听了? “既然你喜欢那些吃食,那我便多备一下在你的生辰宴上。”卿兮打断了卿言的话。 “生辰宴?”她一个被预言十六岁会为祸苍生的灾祸煞星,居然还要举办十六岁生辰宴吗?竟然还是一向对这个预言耿耿于怀的父亲所提的。 “是啊。”卿兮顿了顿,又道,“清羽族族中生辰宴有一个习俗,没有人可以避过这个习俗,族主女儿也不行,我现在说与你听,你......记着些便好。” 卿言狐疑地凝着卿兮:“什么习俗?” 卿兮没有立刻答她,而是重新站起身,望着满院落花。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占星。” 卿言没忍住笑了出来,果真如她所想,若是不放心她,想让她再次占星,直接说予她便是,她又不是不会答应。 气极反笑,卿言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知礼的微笑:“好,我知道了。” 卿兮有些诧异她会这么轻易的便笑着答应,想好的说辞一并昂烂在肚子里,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你别多想,这是习俗,一直都有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做了坏人,说了伤人的话,还要让别人对他心怀感激吗? “族中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先回去了。” “等等.....”卿言叫住了他,“生辰宴的事是雪夫人提议的吗?” 卿兮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他。 卿言笑了笑道:“女人总是会比男人细腻一些,雪夫人温婉和善,心思细腻,生辰宴更像是雪夫人提出来的而已。” 顿了顿,又道:“若真是她,还要劳烦您给她说一声谢谢,她的好意,我收到了。” 卿兮的眼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好,我会转告给雪儿的,你们能相处的这般和睦,我很开心。” 卿言朱唇轻启,笑意盈盈:“我一定会和雪夫人,好好相处的。” 第六十一章 波诡云谲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等卿言明显的感受到凉意时,她的十六岁生辰已然来到眼前。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她却独自一人立在院子里独裳花落。 想来也奇怪,明明不是很亲近,她却能看出来卿兮在想什么。 卿兮此人看中面子,不然当年她被占出灾祸煞星的命格,不会只有清羽族内部知晓。 他此番的用意很明显,再次占星。 若占星石没有异样,便是向族人说明她已然破了煞星的命格,她则安然无事,自由自在。 若占星石在所有族人面前出现了异状,族人定会竭力相劝卿兮处置她,关了她,或杀了她。 卿兮身为清羽族族主,必须在世人面前维持刚正不阿和仁善宽容的样子。 为了他的面子,他必然不会主动将她处置了,而是要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被逼”着处置她。 卿兮想要禁锢她,不让她做出为祸苍生的事,以防他受到她的牵连,而被万人唾弃,成为人间的罪人。 此举或可保全他清羽族族主的威名和声势。 呵,这便是她的家人。 风起花落,院中又落了一层花瓣。 自从汐儿去了卿胥那里之后,卿言的院子里就冷清许多。 卿兮以为是汐儿的伺候的不好,曾提议要给她再重新安排一个更妥帖的婢女来院里伺候,被卿言拒绝了。 她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安安静静也挺好的。 没有人打扰,没有人下毒,也……没有了笑语。 她每日或是下棋与自己对弈,或是伏在桌案上提笔勾墨,或是煮上一壶茶,静静坐在廊下看上半日梨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易辞离开了,这梨花愈发凋零,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梨花花瓣。 卿言也懒得去清扫它,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泥土更适合埋葬梨花。 梨花洁白胜雪,出尘脱俗,无论是铜罐还是瓷瓶都像是会玷污了这皎洁梨花一般。 卿言站在廊下凝着满地梨花思索半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拿了一个木匣子出来。 “这木匣与你们同根,也算是你们落叶归根了。” 卿言正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梨花收捡起来,轻柔的放进木匣子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声响。 紧接着有一众婢女和守卫拿着许多装着绫罗绸缎的箱子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那日她躲在草丛中看见的雪夫人身侧的婢女。 一头青丝利落的束起,着一袭靛青衣裙,裙角绣了鸢尾花样,随着衣摆摇曳多姿。 鸢尾花落在卿言面前停下,这人身子微鞠拱手施了个万福礼,沉稳恭敬道:“三小姐,奴婢沉檀,是雪夫人的贴身奴婢,今日是您的生辰宴,时辰差不多了,沉檀奉族主之令来伺候您梳洗更衣。” 上次见只觉这位女子干净利落,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更觉得她沉稳干练,游刃有余。 她很少见苍峄山中的婢女会自称自己的姓名的,这人一言一行都写满了恭敬,内里话里却透出些不卑不亢的骨气来。 除却其他不说,卿言还是很欣赏她的。 不过既然自称是雪夫人的贴身婢女了,又为何要加一句是族主派来的,是想间接告诉她什么吗? 卿言将梨花和木匣收好,缓缓站起,目光不加掩饰的扫视了一遍侍女和仆从们手中的物件儿。 她的嘴角挂起一抹笑意,笑道:“多谢沉檀姑娘特意跑这一趟,辛苦了。” 沉檀仍躬身施着礼,闻言也没有抬头,低头恭恭敬敬地道:“三小姐客气了,这是沉檀的分内之事。” 果真是玲珑剔透的长相,处事真真儿圆滑得很。 卿言嘴角微微含笑:“不知今日宴会上有多少人?” 沉檀道:“回三小姐,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和守卫山门的七十七人不在,余下族人都会到玉琼台赴宴。” “是吗?”卿言眉梢也带着笑意,“既然只有族中之人,便不需要这样大的排场。你随意挑拣一件衣裙,我换上便是,不必穿戴这么多,什么白玉响铃簪,宝蓝点翠珠钗,镶金花钿之类的能免则免了。” 沉檀依旧低着头,不慌不忙道:“这些是族主和夫人定下的,还请三小姐莫要为难沉檀。沉檀知晓三小姐素来不喜这等奢华之物,沉檀只找些素雅的物件儿便是。” 卿言双手抱着木匣,笑道:“既然如此,便有劳沉檀姑娘了。”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镜中映出一个精致的人儿。 风髻露鬓,戴了一支梨花木簪和云鬓花颜金步摇,流苏随着少女的动作微微摇曳。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两弯似蹙非蹙的秋波眉,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的眸中星光点点。 着一袭逶迤拖地烟笼梨花白水裙,身披洁雪薄烟纱,手挽淡黄的软纱披帛。 卿言望着镜中的自己,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真美啊,不过,这还是她吗? “三小姐肌肤胜雪,天人之姿,真真儿像极了那传说中的仙人儿下凡。”沉檀眼中泛起精光,立在卿言身侧笑道。 “多谢,走吧。” 卿言笑了一下,笑意停留在嘴角未及眸低,眸子不似往日清澈,像是月夜下笼着一层寒烟的湖面般朦胧柔美。 管它是占星还是其他的,她只管做好自己,问心无愧便罢。 宴会是在玉琼台举办的,卿言到时天色已暗,一轮明月独挂苍穹,暗黑的天幕上星光点点,窥探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活百态。 玉琼台宽广开阔,周围立了一百零八根玉柱,上面分别雕刻了篆体的一百零八星宿的图案和名字。 四周挂了许多宫灯,自楼阁起将整个玉琼台围绕其中,灯影婆娑,衬得金色琉璃瓦愈发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是今日生辰宴的主角,也是今日众人眼中的碍眼的鱼肉,随时可能会被这些人吞噬入骨。 她自回到苍峄山以来,除了对她退避三分的仆从和婢女,并未遇见什么刻意的刁难,她知晓,不是因为碍着卿兮的面子。 而是因为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日,等她十六岁生辰这一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她是灾祸煞星。 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她除之而后快。 第六十二章 风起云涌 卿言双眸微抬,淡淡的扫了一遍玉琼台上的众人。 卿兮和雪夫人分别坐在台子正中的两张宽大的雕花紫檀木椅之上。 其余宾客列坐在东西两侧,每人面前的案上都放了精致优美的食器,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和甘甜醇香的美酒。 钟鼓乐器放在台子一侧,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姿优美的舞姬身姿袅娜,蹁跹起舞,惹得不少族人痴痴地观望着。 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热闹在卿言出现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席上一片静默,从初时的悄悄打量到后来明目张胆的观察,卿言自始至终都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柔软的面纱遮盖了她如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望着远处的某个明亮的灯笼。 出发前,沉檀特意为她戴上了面纱,理由是虽然清羽族不喜人间那般处处约束的规矩,没有女儿家不许抛头露面的规矩,但女儿家还是不宜见这么多男客。 她此时倒是颇为庆幸沉檀的这个决定,所有的情绪被埋藏在柔软的面纱之下,垂下的发丝将她明亮的的眼睛掩起来。 像是无形中筑起了一座牢不可破的高墙,将她认认真真的保护在里面,与吵吵嚷嚷的尘世隔绝开,只留给她一方安静柔软的天地。 “三小姐,您该过去敬茶了。” 沉檀在旁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飘远的思绪一瞬间回到脑海里,卿言轻抬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坚定地朝卿兮和雪夫人走去。 舞姬早已退了下去,丝竹管弦之乐早已消失殆尽,周遭一片寂静。 卿云坐在宴席右侧,见她过来一言未发,一直低着头沉闷的喝着酒,卿言此时也无暇再去顾及卿云的情绪。 卿云这人嘴上毫不留情,常常说出一些让人想暴揍他一顿的话语,但心地不坏,只是从小被保护的太高了,有些任性罢了,内心也是位柔软善良的人。 而且卿云这人一向心大,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愁来今朝愁的人,无论前一日发生了什么,次日酒一醒,什么痛苦伤心的事便也都忘了。 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卿云的心情如此低落,独自闷闷的喝着辛辣的美酒。 算了,谁让她也姓卿的,若是占星后无事,她便好心的去关怀他一下便是。 打定主意后卿言的视线没有在卿云身上多做停留,继续向卿兮走去,余光忽然看见卿胥看着她的眼神。 脚步一停,身子微僵,卿言没有转身望过去,但她的确感受到了卿胥带着愧疚,难过,无奈的眼神。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心里乱的厉害,像是纠缠在一起的凌乱丝绳,理不清楚。 她实在无法相信一向温柔,待她极好的阿姐会知晓雪夫人谋害自己的事情,还一直隐瞒着她。 她知晓自己不能怪罪卿胥,卿胥是雪夫人的亲生女儿,雪夫人待卿胥又是极好的,卿胥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将真相悉数告知与她。 况且卿胥这一路对她多有照顾,那些关心体贴绝不可能是假的。 可惜卿言此时还没有一笑泯恩仇的气魄,也未达到处变不惊地境界。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掉这件事情,再将它化作一阵云雾,将它从她的身体中彻底脱离出去。 “族主,夫人。”卿言收拾好思绪从旁边侍女的手中接过茶盏,微微躬身,礼貌而恭敬的道,“二位请喝茶。” 卿兮眸中隐隐有抹喜色,亦隐隐有抹悲色。 卿言知晓卿兮喜的是她如此温顺的听从他的安排,还给他敬了茶。悲的是她对他的称呼和字里行间中透出的疏离之意。 但她暂时着实无法做到笑意盈盈的唤面前之人一句“父亲”。 不愿再多想,卿言将视线移在旁侧的雪夫人身上。 雪夫人今日仍是一袭紫衣纱裙,眉眼如画,美艳夺目。 或是知晓了雪夫人的另一副面孔,卿言此时望见雪夫人不由想起北冥境小屋前见到的那位妖,同是一袭紫衣纱裙的佴姬月。 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呢? 卿言微微摇了摇头,抛去了这荒谬的想法。 “阿言,你摇头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青松长老也在此处,若你有哪里不适的让青松长老帮你看看。” 雪夫人一如过往一般的温柔和善,关心的询问她。 卿言的眸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嘲讽,嘴上笑道:“今日穿戴繁琐有些不适应罢了,有劳夫人费心,我的身子还算康健。” 雪夫人眼底一抹狠意一闪而过,嘴上温和道:“无事便好,我便放心了。” 卿言静静的凝视雪夫人,心中有些不解。 她都让汐儿离开了,雪夫人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吗?为何还要装作这般“母女”情深的戏码?是因为卿兮在吗? “在下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办事,一直未能得见三小姐真容,心中颇有遗憾,今日有幸见到三小姐,先恭祝三小姐生辰喜乐,岁岁平安。” 一个身形瘦长的年轻大高个起身端着一杯酒,向卿言道。 卿言疑惑的看过去,她对这人确实没有一丝印象,不过这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卿如唔,前段时日到帝都办事,你们未曾见到,今日可好好认识一番。”卿兮在身后道。 “多谢卿公子。” 卿言微微拱手作了个揖,不知为何,她对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不喜感觉,不想与之多加交谈。 “听闻三小姐箭术非凡,在下不才想亲眼看见三小姐的英姿,不知在下今日是否有荣幸看到?” 可惜这样想的仿佛只有她一人,卿如唔似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疏离客气一般。 卿言浅笑道:“多谢公子称赞。传言多是不可信的,我的箭术着实一般,若论箭术卓绝,不如请教一下卿云,他的箭术才是一绝。” 卿如唔不依不饶,又道:“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三小姐的袅娜身姿,在下更是想与三小姐较量一番,还望三小姐莫要推辞。” 第六十三章 云起 “阿言啊,之前常听阿云和阿胥说你的箭术很好,我一直很想见识一下的箭术,可惜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今日族人皆数在场,如唔亦如此恳切的邀请你一同射箭,不如你稍稍展示一下,让我们开开眼可好?” 雪夫人浅笑嫣然,温柔和善的道。话里一字一句却藏着锋利的刀子,在别人的自我保护结界上一刀一刀的切割着,字里行间尽是避无可避的陷阱深渊。 卿言算是明白了,汐儿被她赶走,打草惊蛇了,雪夫人已经猜到她已知晓雪夫人威胁汐儿谋害她的事情了。 和善的面具已经用尽了它的价值,既然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又何必再继续假装呢? 卿言不禁有点懊恼,自己未免太沉不住气,如今打草惊蛇反而更麻烦了。 不过见雪夫人方才说话的样子,恐怕是装不了多久了。 或许雪夫人早日暴露出来内心的想法,许多事情才会更快的结束。 想到此,卿言笑了笑,缓缓道:“阿言只是略懂一些皮毛了,技艺不精,真真儿是谈不上箭术卓绝,今日众多长辈亲朋在此,阿言唯恐手中不慎,若是伤了谁岂不是伤了和气。” “若夫人想见识一下阿言的箭术,咱们同是清羽族人,同住在苍峄山楼阁屋檐下,自是有许多的机会可以给您展示一下阿言拙劣的射箭之术,不急于这一时。” “在座之人皆是习武修道之人,人人都有自保的能力,你一个女娃能伤到谁?”青松长老身为雪夫人的爪牙,尽职尽责道。 “如唔是我的弟子,他既如此想要见识一下三小姐的箭术,还请三小姐给老夫一个面子,同小徒比试一下。” 卿言心中冷笑一声,果真是都藏不住了,这么迫切的想要找她不痛快,连长老的身份都顾不得了。 心中一阵讥笑,嘴上却挂着温柔恭顺的笑意:“青松长老德高望重,阿言心中十分敬佩。今日不是阿言想要拂了青松长老的面子,只是族主告诉阿言,今日要再次占星……” “阿言自知自己命格异常,着实不敢耽误半分,射箭之术何时切磋皆可,今日实在不敢因此事误了占星的大事。” “阿言年纪还小,射箭也不过是女儿家的闲时玩乐罢了,实在不宜在今日这般场合在诸位长辈面前献丑。” 卿胥忽然站了起来,先是像在场众人恭敬地施了礼,而后缓缓温柔道。 卿言愣了片刻,克制着自己想要偏头望卿胥的想法,身子有些僵硬的看着脚下的地面。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卿胥? 雪夫人见卿胥站起来为卿言说话,秀眉不易察觉的蹙了蹙,又很快隐藏起来,眼神阴冷而温和。 笑道:“阿胥果真是疼妹妹,时时念着骨肉亲情,将阿言这个妹妹放在心里好好护着,不过射箭这种小事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这姐姐也可以安心了。” 卿言轻轻深呼吸一下,嘴角扬起灿烂的笑意,转身笑望卿胥:“阿姐如此关心阿言,阿言心中十分感激,在此先向阿姐道谢了。” “不过还请阿姐放心,阿言不会做出伤害别人和自己的事情的。” “你……” 卿胥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发现卿言的眼睛有些冷漠而淡然,还隐隐透着些胸有成竹之意。 卿胥心中难过之余,又放下心来。 用眼神示意卿言:你真的有办法吗? 卿言本不愿再回话,可内心深处不断响起卿胥在后山说话的话。 “我不怕。” “你不会万劫不复,不会孤独一人,我会陪着你,向所有人证明你不是煞星。” “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无论以后如何,阿姐会一直护着你的。” 言犹在耳,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卿言的心上,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墙砸出一道道裂缝,透出丝丝柔软来。 卿言无声的叹了口气,望着卿胥用眼神回道:我心中有数,无事。 卿如唔见卿言实在不愿比箭,略迟疑地望了望自己的师傅。 青松长老察觉到卿如唔的意思,眼神一凛,冷冷地蹬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你今日必须与这位三小姐比箭,还要好好羞辱她一番。 卿如唔面色犹豫,半晌后,轻声道:“三小姐宅心仁厚,在下敬佩。今日是在下唐突,还望三小姐原谅。如今已然知晓三小姐的忧虑,在下也觉三小姐所言有理,箭艺切磋着实不该误伤他人……” 还算是有些良心,没有再继续逼她。 卿言方想到此处,卿如唔就非常直接地打碎了她的想法。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石雕刻的香炉,上面刻了兰花的图案,道:“这是''好梦炉'',用此炉燃香可造出一个非常强大的结界,炉内自有乾坤,风云变幻,香起界显,香灭界失。” “三小姐可与在下一同进入结界内比试,有了结界的保护绝不会误伤了族人。” “如此甚好,阿言,占星之事不急于一时,也可往后推迟片刻,不如你先同如唔切磋一番,也算是为你今日生辰宴助兴。” 卿兮突然在旁劝道。 卿言有些狐疑地望过去,他不是很破切的想要她占星吗? 占星结果一出,她如何处置之事便有了答案,为何卿兮忽然愿意推后占星这般大事,反而让她同卿如唔比箭? 卿言:“我……” “父亲,我往日里也习得一些箭术,虽不能称为箭术卓绝,但也算得上是射箭好手。哪里有让我只能在旁看别人比箭的道理?” 卿云忽然开口打断了卿言的话,放下酒杯,颇为恭敬地站起来,请求卿兮让自己加入比箭。 眼神坚定,言语恳切。 卿兮和卿言皆是一怔,还未及卿言反应,雪夫人略急切的话语便传了过来:“你这孩子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你那雕虫小技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母亲怎得如此不信任孩儿,孩儿同容兄习箭多年,虽说不似容兄那般箭术超神,炉火纯青,但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还望母亲遂了孩儿不觉技痒的请求。” 第六十四章 保护壳 卿云今日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说话有条有理,神情异常严肃,浅色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整个人成熟稳重起来。 听到卿云口中的“容兄”,卿言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思绪翻涌,惹得眸子中一片湿意,晶莹明亮。 “不就是比个箭吗?在这拉扯半天做甚,既为清羽族人就该洒脱一些,何必那么犹犹豫豫,藏头藏尾。” 坐在卿如唔身旁的一位墨衣女子忽然站了起来,束起的利落的发丝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抖动。 这位又是谁? 卿言疑惑地望过去,那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一身衣袍紧身利落,腰间佩一把泛着冷光的宝剑。 “三小姐不喜见人,不认识我是正常的。”那女子察觉到卿言的视线,看着卿言大大方方的道:“我是卿如是,匡野长老的徒弟,和卿如唔一样,也是近段时日刚回族里……三小姐足不出户,鲜少出院落,自然对我没什么印像。” ……匡野长老吗? 卿言悄悄打量了一番卿如是,容貌昳丽,漂亮的眸子下隐隐布满了青灰色的痕迹,眸中隐隐残留着亲近之人故去的伤感。 原是匡野长老的高徒……从豆谷村回来后她便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思绪里,从不多过问其他的事情。 无论是匡野长老亦是卿云的伤势,她都忘记了,只一直小心的默默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仿佛所有的光亮和芬芳都随着那人的离开而消失殆尽。 足不出户,不喜见人…… 脑中似是突然有一个烟花绽放开来,将卿言近日浑沌的思绪照亮,现出里面原本的样子来。 她也着实算不得上心,来清羽族有一段时日了,认识的人却是少的不能再少,不过是身边几人罢了,其余族人竟是被她完全略了过去。 这也着实不能怪她,她从一开始就对清羽族有着很深的排斥,是抱着查清客栈刺客之事的想法来的这里,从未想过要在这里久待,自然不会对这里多么上心。 再则她初到此处时,青松长老和许多族人也是对她有些排斥的态度,她自幼生长在北冥境原本就不善于与人交际,况且是与对她有些忌惮和排斥的人相处。 所以她将自己放到了壳里,不让自己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 是易辞和卿胥让这道壳裂了一条缝,让她愿意与这里有所接触,但仅仅是一条缝不足以让所有的阳光尽数洒落进来,她依然有着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围在其中。 脑中光芒乍现,忽然想起在北冥境与姑姑的一番对话。 那是佴姬月走后,她与易辞找到了受到重伤的姑姑。 在一片美丽的雾凇深处,温泉冒着氤氲的热气,周遭一片寂静。 姑姑受了伤坐在融入了许多玄元丹的温泉池中疗伤,她在旁边静静的伺候着。 也不知是怎样起的话头,她只记得姑姑问她:“你很高兴?” “我找到您了,自然是高兴的。” 申叶儿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和嘴唇一片苍白,说话有些有气无力:“我不是说这个。那位身着墨衣的公子,是叫易公子吧,你是因为见到他才开心的吗?” 卿言一怔,有些困惑的凝着姑姑,道:“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申叶儿笑了笑,抬手轻柔的拂了拂卿言垂落在身侧的发丝:“傻孩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见到易公子,或是说到易公子时你的眼睛里都是带着光的,温暖明亮,富有朝气和活力。” 卿言静默了一阵,缓缓笑道:“姑姑说的像是我素日里眼睛没光似的。” 申叶儿动作一顿,眼神思绪万千,道:“是的。” 卿言眸子骤然睁大,心跳一点点加快,怦怦直跳。 申叶儿继续轻柔的抚摸她的发丝,眼睛温和:“是我对不起你,从小便留你独自一人在家中度过漫漫长夜。是姑姑忘了,你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会害怕孤独,会怕黑的孩子而已。” “姑姑说什么胡话,您在外辛苦奔波,为我洗衣做饭,哪里就对不起我了?分明是我对不起您,是我……”眼睛微暗,“是我拖累您了。” 申叶儿眸子中悲伤之色一闪而过:“我现在有些后悔那么早便告诉你你的身世,省的你胡思乱想,自己伤了自己。” “您怎么了?”卿言静静的望着申叶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她又说不上来,“我从小煞气缠身,痛苦难忍,这些事总是瞒不住的。” 顿了顿,又道:“我很感激您,真的。谢谢您告诉我清羽族的事。” 申叶儿睫帘低垂,轻声道:“阿言,你快乐吗?和我在北冥境快乐吗?” “那是自然,姑姑,您今日怎么了?” 卿言心中有些慌乱,她们方因为回清羽族的事吵过,姑姑如今这般话语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申叶儿静默半晌,缓缓道:“阿言,回去吧,回到清羽族,回到斑驳红尘中去。 “姑姑!”卿言有些急切道,“除非您同我一起走,否则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阿言,你冷静听我说。”申叶儿的语气轻柔而坚定,带着些丝丝惆怅。 “北冥境在外人看来是危险重重的决绝之地,终年苦寒,风雪肆虐,并不适合人族的居住,我们之所以在这里都是为了借这里的灵气治疗你的病……” “如今你体内的那些煞气已经在北冥境中消失殆尽,你幼时那些被煞气侵扰的痛苦记忆,你现在或许记不得了。但我还记得,记得非常清楚。所以我不希望你再被那些痛苦缠绕。” 这是什么意思?煞气已除,在这纯净的北冥境中哪里还会受到煞气的侵扰? 卿言没有问出来,只静静听申叶儿继续道:“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或许你自己察觉不到,阿言,你的内心与常人不同。”申叶儿轻轻闭上眼睛,“初时我以为是你性格使然,后来发现不是的,你的身体或许还未完全康复。” 卿言有些疑惑的望着申叶儿:“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五章 炉内乾坤(1) 申叶儿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后的岸上,须臾轻声道:“……你怕黑,喜欢独处,情绪也很容易产生变化,虽未曾见过你与外人交流的样子,但我知道你的内心惧怕这些东西……” “惧怕与人交流,惧怕红尘繁华,惧怕一切未知的东西,不想与外界有过多的接触,总是用一个看不到的笼子将自己困守在里面,不想到外面去,也不愿让外面的人进来。” 卿言愣在原地,怔怔的望着申叶儿。 她向来喜欢独处,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从不知道原来她这样是不对的。 申叶儿眼神温和,轻柔地道:“但现在不一样了,阿言,你看易辞的时候眼睛有光,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身上见过这般灿烂活泼的光亮和生机。” “阿言,姑姑与你不同,这红尘诸般繁华对我来说皆是过往云烟,我余生也只想在这荒芜的北冥境中度过,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但你不一样,阿言,你不一样,答应姑姑,回去吧,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温泉氤氲的热气迷蒙了斑驳的记忆,点点灯光唤回了卿言的思绪。 卿言整理好混乱的思绪,浅笑道:“前几日我有些身子不适,便待在院子里静养,不知如是姑娘和如唔公子归来所以未曾相见,是卿言的错。” 走了两步将侍女手中木质承盘上放置的茶盏拿过来,又走到卿如唔和卿如是的面前,卿言带着歉意浅笑道:“今日以茶代酒,算是赔罪了。” 说完,抬起素手轻轻掀起面纱一角,将茶水一饮而尽。 自从她知晓她的性子有些与常人不同以后,她来到这红尘的每一天都在努力扮演着天真活泼的样子,想要打破自己给自己筑起的高墙。 事实上,出北冥境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样,发现她惧怕着这乱世红尘,惧怕纷纷扰扰的人群,惧怕着别人的靠近...... 未曾想今日初见的卿如是竟然一语点破了她努力藏匿起的害怕和不安。 卿如是看着卿言手中空了的茶盏微微一怔后爽朗一笑:“原以为三小姐是位不喜与人交流的孤僻之人,未曾想竟是如此这般的痛快性子,这茶,不,这酒我干了!” 卿言浅浅一笑,微微施了个礼。 旁边的卿如晤一言未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那般,双眼微微发愣,怔怔的凝着卿言。 方才素手轻掀面纱,虽只有一瞬,但那如画的面容如惊鸿一瞥,深深的刻在了他的眼睛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过如此。 “如唔公子?如唔公子?”卿言有些疑惑的望着卿如晤,“我愿意与您切磋一下箭艺,不知您具体想如何切磋?” 轻灵动听的声音将卿如晤从惊艳中拉了出来,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而后缓缓道:“‘好梦炉’中自有乾坤定法,三小姐同在下进入便会知晓。” 卿言微微颔首。 “等等——” “我也要参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卿胥和卿云对望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的移过了视线。 “哈哈哈,今日阿言生辰宴本就该好好热闹一番,我族中小辈如此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我心中甚是欣慰。” 卿兮爽朗的笑道:“既然如此,只切磋箭术未免有些乏味......” 雪夫人接道:“不知夫君想要如何比试?” 卿兮温柔的凝着雪夫人,笑道:“阿云与阿言都会一些箭术,如唔与如是也颇为精通箭术,不如四人分为两组比试如何?” 雪夫人脸色微微一凝,道:“阿云身子初愈不适宜这般剧烈的动作,不如就请阿言和如唔比试如何?” 卿兮还未开口作答,卿云抢先一步道:“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娘亲不必忧心,还请父亲准孩儿参与比试。” 卿言:“......” 她是否需要利用昭和珠来探一探卿云身上的气息?看看他身上是否沾染了什么妖邪魔气?今日的卿云着实太过异常。 “夫人不必担忧,青松长老与族中众人皆在此处,哪里有什么危险?”卿兮道,“阿言,你便同阿云一起进入炉内。” 卿言:“......是,还请准许我去换一身方便的衣裳来。” 卿兮点了点头:“去吧。” 答完,卿言施了礼暂退,转身时向卿云处望了一眼,卿云也在打量她,见她的视线移过来立刻偏过了头去。 “.......”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香炉被放置在玉琼台的中心处,卿言和卿云手持弓箭站立在台上左侧,卿如晤与卿如是站立在台上右侧,卿胥站在香炉一侧。 “炉中世界瞬息万变,诸位千万小心,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请及时点燃手中的焰火,外面自会派人立刻相救。” 说完,卿胥悄悄往卿言这边望了一眼,卿言目视前方,睫毛亦未动一下。 “大小姐宽心,我等自会小心,这里我最为年长,其他人在下也会全力相护的。”卿如晤拱了拱手道,说到相护其他人时悄悄瞥了一眼卿言。 卿胥微笑颔首,道:“诸位可准备好了?” 卿如是笑道:“开始吧。” 一抹红色的光点划破空气,紧接着一炷香袅袅升起一阵烟雾,眼前的景物瞬时模糊起来。 卿言只觉脑袋一片眩晕,待晕眩过后,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丛林。 “林中有不少灵力形成的团雾,这些团雾可幻化为林中万物,但与真正的万物有着细微的差别,诸位可尽力寻找这些团雾,香燃尽时,射的数量多的一组为胜。” 上空传来卿胥的声音,而后归于一片静谧。 卿言朝四周望了望,除了丛林便是杂草,其余三人不见去向。 “看来得先找到卿云了。” 卿言喃喃一句,看见远处似有熟悉的白色花木,便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林中一棵棵参天巨树高耸入云,树根在地面上纵横交错如蛟龙环绕,草木生机勃勃,由许多小动物穿梭其中,一片欣欣向荣。 卿言的视线被一处茂密的花草吸引,她握紧弓箭缓缓走了过去,那片花草远远望去是一片红色的花海,走到近处才发觉其中只有一棵格外粗壮的墨色花卉隐于其中,分外明显。 第六十六章 炉内乾坤(2) 这花还真是奇怪,在一片红色花海中坚强的昂首挺立,浑然不觉自己的与众不同。 卿言也不知从何处来的笑意,不自觉摇头笑了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这朵黑色的花朵。 “奇怪。” 卿言秀眉微蹙“咦”了一声,这花朵的触感似乎有些奇怪,没有想象中的娇嫩柔软,反而有些硬邦邦的。 卿言狐疑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鼻尖萦绕着一阵阵的清香。 眼睛眸光一闪,复又俯下身去将脸庞凑近了那朵黑色的花朵。 “果然。” 这黑色的花朵不仅形状与其他花朵不同,也没有同其他花朵一般的清香四溢。 难道……脑中灵光乍现,而后卿言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这会凑巧吧? 卿言琥珀色的瞳孔中闪着跃跃欲试的神采,她侧头往四周望了望。 除了花海植被,便是各色小动物,没有一个人影。 心中有了勇气,卿言缓缓抬起玉臂,白皙柔美的素手轻轻拉起箭弦,箭离弦,穿过绿色粗壮的植茎,发出“唰”的声响,墨色花朵应声而落。 “嗯?猜错了?” 卿言收起弓箭,懊恼的摇了摇头。 唉,浪费了一支箭,不知道她偷偷捡回来行不行? 困惑间,墨色花朵忽然幻化成一阵墨色的云雾,悉数围绕在插在泥土的利箭之上。 眸中喜色一闪,卿言立刻俯身捡起那支被灵力围绕的箭矢。 她的运气还挺好。 卿言收了箭转身欲走,忽而停下脚步。 “不对。”卿言喃喃道,“不应该这么巧?” 难道是卿胥在暗中相助? 很快她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这里是炉内,卿胥应是无法如此相助的。 算了,想那么多做甚,先找到卿云再说。 卿言继续向那片白色花木走去,待快走到花木处时,身上已经背了五支不同灵力颜色的箭矢。 暗灰色的柔软石块,空心的粗壮树干,绚丽多彩的花瓣形状的树叶,伪装成树藤的无法移动的毒蛇,甚至还有一只正与雌兔交流感情的颜色怪异的雄兔…… 这个比试还挺有趣的。 卿言浅笑着向白色花木走去,忽然间一声沉重的吼声自前方传来,带着大地微微颤抖。 “等等——”卿言道,“这声音,这颤抖,怎么有点熟悉呢?” 胡思乱想间,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忽然出现在卿言面前,爪子向利箭一般朝她扑过来。 卿言眼神一凛,快步躲了过去,由于躲闪的太快,手臂不小心刮到了带着尖刺的树枝,衣衫划破露出里面一道狰狞的血痕。 “大黑熊!”卿言惊吼道。 在危险席卷她之际,她很没有骨气的跑了神,此情此景太过熟悉,仿佛才发生在昨日…… “不会还有虎狼之类的吧……”卿言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丝颤抖。 上苍保佑,我才十六岁,千万不要让我死在自己的生辰之日,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人没有见到呢。 可惜上苍听不到她的诉求,黑熊未退,身后的林中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而后忽然窜出一只身形庞大的老虎。 尖利的牙齿龇着,流出一些晶莹的口水,双眼贪婪的望着卿言。 卿言无声哀嚎,她再也不觉得自己运气好了,这真是前有熊后有虎啊。 也不知这炉内这些动物是否是实物,卿言低头扫了眼还在流血的洁白玉臂……算了,是真的。 思衬间,黑熊再次抬起利爪朝卿言扑过来,卿言眼睛一凝,闪身便朝旁边躲去。 黑熊又是一爪扑空,尖利的爪子随着挥舞的力道扎入到参天巨树的树干里。 黑熊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将自己的爪子抽回来,气愤的吼了两声。 老虎看到此情此景,眸中闪过庆幸和嘲笑的情绪,而后四爪一动,凌空向卿言扑来。 “又来?” 卿言身子向后一弯,身子折成一道弧度,老虎自她上空划过—— “是这里!” 箭立刻自弦上发出,“砰”地一声刺入老虎圆鼓鼓的肚皮里,老虎瞬间鲜血直流,箭矢还在肚皮上微微颤动。 一箭射出彻底惹怒了老虎,它龇牙咧嘴,恶狠狠地死瞪着卿言,瞳孔血红发出嗜血的光芒。 卿言还未细看,老虎已然在暴怒之下忘记身体的疼痛朝她扑了过来—— 这要是被扑到了,她还能活吗?她还能留全尸吗? 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灵光乍现,卿言快步冲到黑熊身后,“砰”地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周围植被被巨大的压力压的枝身断裂,瘫倒一片。 老虎压在黑熊身上,两个庞然大物纠缠在一起,利爪交锋,尖齿互咬。 好机会! 卿言没有一丝犹豫,撒腿就往远处跑去。 没跑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卿言回首望去,一瞬间瞳孔睁的极大,手脚一片发软,心中一阵寒凉。 黑熊和老虎竟然达成了合作,一道向她追来。 这次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遇见易辞能将她从野兽口中救出。 卿言提起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奋力的朝前面跑过去。 “咻咻”两声,卿言感觉两支利箭自她身旁破风而过,直冲老虎和黑熊而去。 “好箭法!”卿言不合时宜地赞叹了一句,随即快速的拉弓射箭,又朝两只庞然大物补了两箭。 老虎和黑熊挣扎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死了?” 卿言扶着腰在原地喘气,惊魂未定的望了望两只猛兽的尸首。 “你背的箭都是摆设吗?被两只野兽追成这样,不觉得狼狈和羞愧吗?” 卿云在卿言面前站定,恢复了惯常的嘲讽语气。 还好,卿云这是恢复正常了?卿言自虐的想。 “那不是一时忘了吗?” 卿言站稳身子,已经不那么喘了,但心跳还是很快。 卿云回了她一个白眼,“哼”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卿言问道,“有受伤吗?” 听到“你怎么在这儿时?”卿云下意识想回她“那不是废话,不在炉内在哪儿?” 忽然又听到下半句话,卿云眸色复杂,似是没有想到卿言会这样问,轻咳一声:“你以为谁都和你一般蠢笨吗?” 第六十七章 炉内乾坤(3) 卿言没有理会卿云的话,浅浅笑了一下,侧过身将方才的五支箭在卿云面前亮了亮,眼中是有些得意和骄傲的亮光。 卿云见到这五支灵气围绕的箭矢微微怔愣了一下,轻轻“嘁”了一声道:“没什么了不得的,运气而已。” “哦?那我们这位穿着金色云纹宽大衣袍,衣袂飘飘的云大少爷,请问您找到了几个呢?” 卿言扫了一眼卿云身上的穿着,衣裙曳地,衣袖宽大,实不像要射箭的样子。 卿云脸色有些不自然,有些冷硬地道:“本少爷箭艺高超,风姿卓绝,箭术精妙绝伦,岂会因一件小小的衣袍而折损半分?” 卿言没忍住笑了起来,脱口而出:“你?风姿卓绝?容公子才配得上风姿卓绝吧……” 说出口的那一刻,卿言就有些后悔了。 果真卿云脸色微变,静静注视卿言,半晌缓缓道:“容兄箭术卓然,仙人之姿,我确实比不上。” 嗯?这反而让卿言疑惑了,以她对卿云的了解,他势必会跳脚不满,然后陈列一下自己有多优秀,岂会甘居人下? 卿言假装无意道:“未曾想到你心中对容公子如此敬佩啊。” 卿云闻言收回箭矢,带着她向前方走去,边走边道:“本少爷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可担的上举世无双的名头。” 卿言:“……” 卿云睫帘微垂,眼神幽深,又道:“但容兄……丰神俊朗,满腹经纶,琴棋书画射数样样精通,?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是我见过这世间最接近完美的人。” 卿言没有说话,他觉得卿云说的没有什么问题,易辞本就是非常这样的人物。 只是,卿云为何会突然这般夸赞易辞? “可惜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即便再完美的人,也有不完美的地方。” 卿云没有在乎卿言的沉默,独自喃喃道。 “可惜……易辞,易停舟,世间传言此人为人狠戾,十三岁便屠尽苍鹭阁,以一把逝水剑血洗妖魔,令群妖闻风丧胆……” 脚步踩在草地上的琐碎声骤然停止,脑海中“砰”的一声炸响,卿言瞳孔睁的极大,怔怔地望着卿云。 他知道易辞的身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卿胥呢,她也知道吗? 卿云也停下脚步,目视前方,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微笑:“豆谷村山谷之中,我并非一直在昏迷……” “那你为何没有揭穿他,清羽族和夜凌族不是有仇恨吗?”卿言疑惑道。 卿云凉笑道:“仇恨?谁该怨谁,孰对孰错,谁又能说的清呢?” 卿言心口砰砰直跳,面上淡淡道:“何出此言?” 卿云目不斜视,静默半晌道:“两族互视为仇敌,如针尖麦芒针锋相对,但这么些年却没有起过什么大的争执,背后无非是因为心照不宣,都不想与对方再起冲突。”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卿言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我当年也不过是个孩童,哪里会知晓其中真相。”卿云模糊道,并不愿多说。 “你今日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个?”卿言道。 “因为……”卿云终于将视线落在卿言身上,从怀中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金光闪闪的令牌,“有此令牌在身,守门人不会阻拦你,你离开清羽吧,回北冥境或是去找易辞都好。” “为何突然这样说?你是知道什么吗?” 卿言眉间微蹙,惊讶的望着卿云,他绝不是因为讨厌她而要让她离开。 卿云答非所问:“我不管世间如何传言,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容兄,不,易辞会是一位值得托付的人。” 说到此处,卿云忽然笑了笑:“我可以同意他当我的妹夫。” “你……”卿言再一次感觉自己不够谨慎和聪明,原来旁人什么都看的清楚,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在迷雾中穿行。 “慕公子,容公子,易辞是同一人吧。”卿云道,“一个人容貌和声音都可以变化,但眼神是不会变的,我与他相识那么久了,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卿言眸中恢复一片寂静,道:“你从桃花镇便开始怀疑了吗?” 卿云道:“容兄受父亲所托率先前往北冥境寻你,他飞鸽传书告知我和阿姐,他身有要事,让我们等他几日再一同前往,然而几日后容兄不见踪影,你却和易辞在一起出现在桃花镇……” “原是如此。”卿言道,“卿……族主为何要派易辞率先前往?” 卿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眼睛定定地望着某处虚空良久。 林中树影重重,不见光亮,唯几缕阳光破云而出透过树叶斜射在地上,为矮小的植被带来一丝光明。 半晌卿云开了口,带着不容后悔的坚决:“因为有人要杀你。” 卿言一愣,有些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卿云如此反常,不仅让她走,还说什么同意易辞是妹夫的话。 “汐儿被夫人威胁那日,你也在?” 卿云身子微僵,轻微的点了点头。 果然。 卿言不带什么情绪的道:“易辞到北冥境时,已经有人先一步到了,那些人是……雪夫人派来的?” “……是。”卿云低下头,没有直视卿言。 “那……”眸中光亮一闪,“族主派易辞……” 卿云道:“父亲知晓母亲派了杀手,请易辞前去是为了救你。” “他既然知道了,还纵容雪夫人行那些事?” 怪不得她把汐儿赶走,没有人表现出一丝疑惑,卿兮更是没有过问一句,反而帮她把汐儿的去处,处理的很好。 良久,卿言自嘲道:“族主与夫人果真夫妻情深。” 枕边人处心积虑要杀自己的女儿,身为父亲……卿兮是如何想的呢? “桑夫人过世后那几年,父亲低迷消沉了许久,是母亲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悉心照料,不离不弃,他们感情深些也不足为怪。” 卿云依然没有直视卿言:“你也别太怪父……算了,你如何都好,只是清羽族,不能再待下去了。” “走,快走,立刻走。” 第六十八章 炉内乾坤(4) 丛林遮天蔽日,树势苍劲,花草茂密生长,远远望去,只有迷蒙的林中草木和依稀可见的云雾。 卿言手中拿着箭随意的转了转,眸子从未有过的明亮,挑眉看着卿云:“还有吗?” 卿云微怔:“什么?” “我说,还有吗?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卿言定定地望着卿云。 卿云脸庞上风云变幻,眸中阴晴不定。 良久,缓缓道:“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从她在北冥境开始,这个局便已经开始了。 卿言十六岁生辰将近,卿兮心中既期待见到这位多年未见的女儿,又忐忑那个灾祸煞星的预言,担忧着自己的名誉和天下的安宁。 是杀,是留,还是该如何? 或是心中仍对已逝夫人心存一丝想念和眷恋,最后他选择先将女儿接回清羽族再做打算。 而他的枕边人却不这么想。 慕桑是清羽族的正室夫人,但与夫君卿兮夫妇不和,二人貌合神离,彼此同住屋檐下却是两不相见。 卿兮不堪寂寞,将出身人间帝都万花楼的雪夫人带回清羽族并收为妾室。 清羽族虽不似人间那般重视妻妾规矩,出身地位,但雪夫人在清羽族的生活并不好过,受到众人的指指点点,全凭卿兮的宠爱和保护才能好好安稳的生活。 桑夫人心地良善,除了医治病人,从不与人交流,也不处理族中事务,终日守在自己的院落中独自赏花开花落。 而雪夫人母凭子贵,为族主生下一儿一女,受尽荣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族人渐渐忘记桑夫人的存在,取而代之的,雪夫人渐渐成为族中真正的女主人,一人之下,万人敬仰。 雪夫人由楼中歌女化身一族主人,一时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过起了令人敬仰和跪拜的生活。 日子本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突然有一天,平衡被打破了。 桑夫人,族中真正的女主人怀了身孕。 一时间,卿兮和桑夫人夫妻和睦起来,像是寻常夫妻那般恩爱和睦,如胶似漆。 只一瞬间,雪夫人多年的努力便悉数坍塌,族人将敬仰还给了真正的女主人,而她像是台上戏子一般,拉了幕布,狼狈退场。 丝丝缕缕的恨意与妒意便似雨后春笋般一点一点露出来,又如锋利的刀尖一般刺的她四肢百骸都是血孔,鲜血直流。 或是上天垂怜雪夫人,桑夫人生的是一个女儿,还是一位被占卜出灾祸煞星命格的女儿。 族中上下哗然,纷纷请求族主大义灭亲,亲手处死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儿。 传闻,卿兮只在三小姐出生之时见过一面,命格占卜后,无论是三小姐生长满月,还是将其送往北冥境,父女再未见一面。 旁人尚且不明朗族主此举究竟是何意。 若是大义灭亲为何听从了申长枫大祭司的建议将其送往北冥境扶养? 若是心疼女儿,却是只见一面,连抱都未曾有过,还曾提剑欲斩断女儿的脖喉,被桑夫人以命护下? 但身为与卿兮相伴多年枕边人的雪夫人来说,却是十分清楚自己夫君的心思。 不杀,无法对族人与天下人交待,若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为祸世间,他担不起这责任,也受不了了世间唾骂。 杀,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桑夫人留给他的唯一女儿,血浓于水,如何下的了手? 而对于雪夫人来说,若卿兮以亲情为上选择救下自己的女儿,那自己的孩子卿云和卿胥的地位必然受到威胁,心中的恨意与怒意便永远不会停歇。 好在心头这根刺有个致命的弱点,灾祸煞星,给了她动手的最好噱头。 族中支持处死卿言的人数不胜数,念在卿兮的面上不会多言,但私下里早不知咒骂过多少次。 身为族主必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早在卿言还在北冥境之时,便已经定下了十六岁生辰宴的占星之事。 是杀,是留自有定数。 所有人都在等,在暗中静静注视着,等待着生辰宴来临的那一天。 企图用占星来决定一个鲜活的人的性命。 但雪夫人身处红尘数年,以自保为执念,绝不容许此事有丝毫的差池。 心中急切,便利用自己攒下多年的人脉派人暗中刺杀卿言,欲神不知鬼不知将之除之而后快。 凡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卿兮得知雪夫人的行动后,心中矛盾的思绪将其折磨的疼痛难忍。 又恰遇松云观道长高徒容兄云游至北冥境附近,特传书一封请求容兄多加看顾,保护卿言性命,将其安全带回清羽族。 在易辞的一路相护和卿言的才智之下,卿言竟一路回到了清羽族,避过了清羽族杀手刺杀,避过了豆谷村的危机四伏。 卿言心中一阵阵发冷,眸中似千年寒冰,身子如坠冰窖,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自嘲的笑了笑:“怪不得竹生和''李强''可以轻易突破结界来到清羽族,怪不得在豆谷村传出有妖祟作乱的情况下,仍只是派了寥寥几人前往。怪不得匡野长老……” 眸中光亮一闪,卿言望向卿云:“你那日为何会同匡野长老前往豆谷村,雪夫人知道吗?” 卿云眸中闪过奇怪的情绪,略悲伤道:“我只是一时贪玩,本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谁知……” 谁知竟会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 两人静默半晌,卿言缓缓问道:“申长枫……是怎么死的?” 卿云愣了一下:“怎么忽然问到他?” “只是觉得这样一位精通占卜之术的大祭司不会那么容易离去罢了。”卿言道。 “申长枫是……”卿云犹豫半晌,轻声开口,“是我母,是雪夫人杀的。” “什么?” 卿言是真的有些惊讶,若是雪夫人杀的申长枫,那自己的猜测岂不是错了,还错的离谱。 “雪夫人一介凡人,未曾修得术法,如何能杀的了堂堂清羽族大祭司?” 卿云眸色深沉,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听说是申长枫欲趁父亲无防备之时行刺,被母亲及时发现,情急之下抽出匕首刺向了申长枫……” 第六十九章 炉内乾坤(5) “申长枫为何会背叛清羽,挑起清羽和夜淩两族的战事?”卿言问道。 “不知。”卿云摇了摇头,眸光微转定定的望着她,“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将自己锁在院子里谁也不见,我今日设法同你一道进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令牌,你出去后随便找个理由便离开吧。” 卿言怔了片刻,缓缓开口:“我会走,一定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卿云脸色变得有些急切,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想办法溜出去吗?” 卿言道:“是,我是一直在找办法离开这儿,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我想查清楚,不然即便我离开了,想杀我的人也不会住手的。” 听到“想杀我的人”时卿云脸色变得复杂,瞳孔幽深如海,欲言又止地道:“我……我母亲……我代她像你道歉,她……还有姐姐,我和阿姐聊过了……” “卿言,你可以怀疑族中族中一个人对你心怀叵测,但唯有一人,没有阿姐,你不能怀疑她。” 卿言听到卿胥的名字低头望着地上的鲜绿的苔藓,道:“我没有怀疑阿姐。” “那你为何?” “我知晓阿姐是真心对我好,所以我不想让她为难。”卿言轻叹了口气,“雪夫人对你们是极好的,我不想因为我……总之,我还挺希望你们好好的。” 卿云怔了一下,道:“虽然你脑子笨,手脚蠢,长的差,不通乐理,不懂为人处事……” “停停停……说重点,好吗?”卿言眉间微蹙,打断了卿云。 卿云轻咳一声,严肃而正经:“但你毕竟算是我的妹妹,在豆谷村也间接救了我一命,而且……而且你还可能和我最好的师父兼兄弟,也就是易辞成亲,所以……” 卿云耳角微红,脸色有点不自然地道:“所以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卿言嘴角绽开一抹梨花般的笑容,笑道:“嗯,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卿云道。 “两族互不两立,你为何没有气愤易辞掩藏身份的事情,反而仍把他视作恩师挚友?” 卿云闻言静默半晌,眸中光华流转,闪过万千情绪:“我与他相识多年,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与他这个人做朋友,又不是同他的身份做朋友。” 卿言笑了起来:“我今日对你刮目相看呢。” 卿云也笑了笑,两人站着相视而笑,忽然间都大声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声音嘹亮,惊醒了飞鸟。 卿云眼睛明亮,笑道:“我也对你刮目相看。” 卿言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道:“嗯,不过和你比试好像形成习惯了,所以,不如再比一次谁找到的多何?” 卿云眉角一挑,眼睛明亮,带着张扬得意的笑意:“你说的,输了不准哭鼻子。” “哼,上次输的人可是你啊。” 卿言毫不退让,反唇相讥。 原本四人两组的比赛就这样变成了兄妹两人的较劲。 两人一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斩获不少灵气幻化的林木草植,花鸟虫鱼,两人背上的背囊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泛着灵气的箭矢。 “……十四,十五,十六。”卿言伸着如青葱般细嫩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数着卿云背篓里的箭矢,笑魇如花,“你只有十六根,而我有二十根,比你足足多了六根呢,这位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的少年,继续努力啊。” 卿云冷哼一声不搭理她,气冲冲的低着头扫视,眼睛十分专注和认真。 卿言随口问了一句:“不过是个切磋比赛而已,不必如此当真。” 卿云听到此言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眼睛紧紧望着地面,许久,轻声开口:“这可能是你在清羽族的最后一次比试了,可不得拿个第一吗?” 卿言一愣,道:“原是如此,那你,继续找吧,我会充分利用我的想象力在我的脑海里为你摇旗呐喊的。” 卿云冷哼一声,随意道:“你这个和站在身边呆站着,不支持我有什么区别?我可是你哥哥,你就这样对我?” 话方一出口两人皆立在原地,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许久,卿言道:“你刚才好像……” 卿云脸色微热,嘴上强硬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别含血喷人……” “行行行,你什么都没说,是我耳朵不好使,是我听错——” “咻”的一声在二人耳畔响起,来不及反应之时,一把利箭直向卿言破空而来—— “小心!” “嘶……” 卿言躲闪不及,利箭从手臂上划过,将上好绸缎的衣裳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将碎裂的衣角染的通红一片。 “你没事吧?”卿云反应过来,小心的查看她的胳膊。 “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停道歉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卿如唔小跑到卿言面前,面色惊慌,眼神关切,“我是想向旁边这棵树的射的箭,未曾想竟误伤了三小姐,是在下的错,三小姐可有大碍?” “你没长眼睛吗?这么大的人你看不见吗?树?在哪儿呢?啊?”卿云瞳孔火光四射,脸上充满了狠戾之色。 卿言忍着疼痛,用另一只完整安好的手拉了拉卿云的衣袖:“如唔公子应当不是故意的,现在有其他的事要做,你先不要究责。” 卿云狠狠的瞪了卿如唔一眼,卿如唔没有理会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卿言受伤的地方,眸中晦暗不明:“怎么……” 卿云也随着卿如唔的视线重新看向卿言的伤口,鲜血直流,血肉外翻,看上去伤的不轻,更诡异的是,伤口竟然变成了一片黑色,红色的血液被染成了一片墨黑。 “你居然在箭上下毒,是谁指使你的?青松吗?” 卿云一把扯起卿如唔的衣领,眸中火光更盛,狠戾之色呲呲燃烧着,将瞳孔染的血红。 卿如唔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一般,怔怔的望着卿言的伤口,须臾,喃喃道:“怎么会?不应该会有毒的。怎么,会这样?” 第七十章 炉内乾坤(6) “什么叫不应该有毒?”卿云恶狠狠地瞪着卿如唔,“那你说伤口变黑是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卿如唔反应过来,对卿言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卿言定定地悄悄的观望了一会儿卿如唔的神态,他的脸色和眼神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于是道:“射箭之时误伤之事实在太过常见,如唔公子不必道歉。” “你们不比试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凛冽爽快的女声自树下传来。 三人下意识望过去,卿言最先反应过来,强自忍着手臂的刺痛,笑道:“如是姑娘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 卿如是闻言微微侧头望了眼身后的背篓,满满当当足有三四十根的灵气环绕的箭矢。 “怎么中毒了?”卿如是走近三人才发现卿言的伤口,眼神一凛,也有些惊诧,望了眼卿如唔,“你不是青松长老高徒吗?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 卿如唔如梦初醒,道:“好像是乌头毒,但……” “但什么但,既然知道是什么毒了就快些解毒啊。”卿云怒道。 “但在这里没有解药。”卿如唔补充道,“三小姐中毒不深,熬些绿豆汤喝了也就好了,只是……这里哪里有绿豆汤?” “你……”卿云拎起卿如唔的领口,伸手一拳便打了上去,被卿如是拦了下来。 卿云气极吼道:“你做什么?” “现下为三小姐解毒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你先放放。”卿如是冷冷道,“否则我们回去后若族主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回答?内斗吗?” “各位……”卿言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很小的道,“不必为我起争执,小小乌头毒罢了,我有法可解。” 三人均是一愣,卿如是最先反应过来:“三小姐有何方法?” 卿言脸色雪白,往日朱红的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黑色的血迹顺着白皙的玉臂流入身下的土地,黑色血迹融入大地的一刹那将一片鲜绿的苔藓染黑殆尽。 什么?卿云心中轻颤。 “箭头上不仅有乌头毒,居然还有其他的毒。”看这些草居然碰到血液就死掉了,卿云睁大了瞳孔,惊诧地望着地面上已经死去的苔藓。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卿云再次恶狠狠地瞪着卿如晤,怒吼道:“说,你为什么要对卿言下毒?除了乌头毒,还有什么毒? 卿言的声音很是虚弱,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青云小声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晤公子可能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再逼他了。” “你是傻瓜,还是没脑子?这么清楚的事情,居然还说不是他的问题?就你这般善良,愚蠢,若是走到了那红尘中必然会被骗的分文不留,身心俱创。”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出去都觉得丢人。” 卿言抿了抿嘴唇没有答话,虚弱地从衣襟中掏出玄元丹喂入自己的口中。 须臾,苍白的唇色有了血色,脸色也红润许多。 “这是何药?竟然如此神奇。”卿如是在旁边惊讶的问道。 卿言浅浅笑了一下:“这是我姑姑为我调制的药,可解百毒。” “申姑娘果然同昔日的大祭司一般非同凡人,制造出的药丸,竟有如此功效。”卿如是赞叹道。 卿言浅浅笑了笑,她并不觉得卿如是此言有什么隐蔽的含义在里面。 自她的理解来看,卿如是是位爽快的人,心中不像他人一般掩着万千想法和计谋,不像是阴险狡诈之人。 顿了顿,卿言望向沉默不语的卿如唔,轻声问道:“如唔公子的箭可有被其他人碰到?” 卿如唔听到卿言的声音,像是突然从某种绮丽的梦境中走出来,怔怔地望着卿言回道:“这……我……” 卿如唔似是隐瞒了什么事,吞吐吐半天也不过说出两个字而已。 卿如晤的反应又再次惹怒了卿云。卿云怒吼道:“你究竟有什么瞒着我的?老实交代,是不是与你师傅有关?” 卿如晤闻言身子一震,瞳孔紧缩。半晌缓缓道:“我不知。” 卿云的眸色血红,双拳紧握,狠狠地瞪着卿如晤。 “罢了。”卿言望着暴跳如雷的卿云,轻声劝道,“我现在已经无事了,有其他的事情等到比试之后再说吧。” “你……”卿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卿言向他摇了摇头。 “三小姐,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卿如是在旁关切地问道。 卿言笑了笑:“无事,有劳如是姑娘关心了。” “无事,便好。” 卿言抖了抖身后的背篓,箭矢被抖的咣当作响,问道:“我们的比赛还继续吗?” 卿云接道:“继续什么继续?结束!都受伤了,还继续什么?” 空气中有一瞬时的静默,半晌,卿如是缓缓开口:“我和如唔共有三十支箭。不知三小姐和云公子,有多少支?” “我和卿云纯属侥幸,三十六支。”卿言道。 卿如是闻言,笑道:“是我和如唔输了,心服口服,恭贺三小姐和云公子了。” “你们不必再假惺惺的。焰火呢?放焰火去。” 卿云没好气的吼道。 三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卿如是从怀中掏出焰火,又掏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众人望了半晌,那只焰火却毫无动静。 “坏了吗?不然换其他人的试试。”卿云道。 然后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焰火,借了卿如是的火折子将焰火点燃。 又是半晌过去,焰火仍然没有一丝反应,众人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卿云和卿如唔也立刻拿出自己的焰火进行试探,果真没有什么反应。 “我们的焰火被调包了。”卿云总结道。 卿言想了想转头看向卿如晤,小声道:“如唔公子似乎很熟悉这好梦炉中的世界,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我们出去?” “有是有,不过各位可能会受一点伤。”卿如晤回道。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甚?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好吗?”卿云对卿如唔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第七十一章 炉内乾坤(7) 卿言靠近卿云的耳侧小声说道:“你这般针对如唔公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卿云目不斜视,用鼻子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卿言:“你是没有开窍?还是过于愚笨?那如唔看你的眼神,就跟你看见古董羹的眼神一样,赤裸裸的,那分明是想当我妹夫,我为什么要让他如愿?” 一语如平地惊雷,炸起万般花火璀璨绽放,除了卿云剩余的三人皆一脸惊愕,脸上红白色交映。 卿言率先反应过来,脸颊气的微红,带着歉意的眼神望向卿如唔:“卿云说话向来是口无遮拦,而且脑子一根筋的,他没有什么精明才智可言,如唔公子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这话给足了卿云往下走的台阶,可惜怒意上头的卿云浑然不觉,仍大声吼道:“你才脑子一根筋,本公子机警聪明,足智多谋,你别因为害羞就随意拉低本公子的形象。” “卿云!”卿言微愠,使了点力,伸手把卿云拉到一旁,小声却又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别乱说。如唔公子风度翩翩,知书识礼,你别坏了人家名声。” 卿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风度翩翩?知书识礼?卿言,是这毒让你头脑不清醒了吗?知书识礼他会步步紧逼,非得让你和他比箭?风度翩翩会故意射偏箭让你受伤?” 卿言眉间微蹙,偷偷望了一眼卿如唔的方向,卿如唔正同卿如是说话,两人都没有看向这边。 卿言凑近卿云的耳边小声道:“你自己也说了,那一箭是他故意射错的,那我问你,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你会故意伤害她吗?” 卿云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须臾道:“反正我是男人,最是明白男人的心思,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至于箭……” 卿言轻叹了口气,道:“我猜想,卿如唔自己也不知道箭上有毒,否则方才不会那般错愕和震惊,我猜……” 卿言伸手挡住脸颊一侧,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猜那箭十有八九是青松长老做的手脚。” 听到青松长老四字,卿云的脸色僵了一瞬。 方才在玉琼台雪夫人和青松一唱一和,配合的好不默契,这事儿背后是谁指使的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卿云声音一哽,略带苦涩的道:“我……” 卿言伸手轻拍了一下卿云的肩膀:“这么低沉干嘛?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我不会混为一谈的。就是这事儿我有点想不清楚……” 卿云脸色稍缓,接了卿言的话问道:“想不清楚什么?” “都伪装了这么久了,怎么今日就漏洞百出呢?”卿言微微皱眉道。 “人间有两句话,一句是叫破罐子破摔,还有句话叫事已成定局,知道不?”卿云也伸出手拍了卿言瘦削的肩膀一下。 “嗯,你想的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今日占星是逃不过了,我有极大的可能死于今天或者永远被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所以他们今日不再有什么顾忌便放开手做了。” 卿言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思索片刻道:“不对,若是觉得我今日必会死去或者失去自由,又何必施计让我入这炉中,再让卿如唔对我下毒?” 卿云眉头紧锁,也不解其意,看着她摇了摇头。 两人思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声音:“两位快过来,找到解药了。” “什么解药?”两人同时转身向卿如唔走过去。 卿如唔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手中拿了一朵紫色的小花,欣喜的看着二人,眼睛绽放着明亮的光彩。 卿言心头一跳,秀眉微微蹙起,暗自想着:卿云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但她和卿如唔今日不过是初次相见,又怎么会……怎么会看上她? 她自认容貌平常,性子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有些孤僻,卿如唔是清羽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怎么会看上她?不可能的。 但这人看她的眼神她实在太过熟悉,她在铜镜前思念某位喜着墨色衣袍的身影时,她的眼睛里也是这般明亮的光彩。 卿云对卿如唔方才那一箭很有意见,若不是说有解药绝不会再同卿如唔主动说话,所以当下没好气道:“你找到什么解药了?” 卿如唔毫不理睬卿云话中不善的语气,笑眯眯道:“据我观察,三小姐种的另一种毒应是断肠草。断肠草会腐蚀伤口,流出黑色的脓血,加速伤口的恶化。” “但这飞燕草却可以压制断肠草的毒性,再辅以三小姐方才所服的玄元丹,这毒便可彻底解了。” 卿言接过飞燕草,浅紫色的花瓣像极了飞行中的燕子,忍不住笑道:“还挺好看的。如唔公子,多谢了。” 说完将紫色的花瓣摘了下来放入口中咀嚼掉咽下。 “你做什么?怎么直接吃了?快吐出来!”卿云见卿言直接吃下了飞燕草,脸上一片惊慌,急忙劝阻道,可惜没有来得及。 花香四溢,带着林中清新的空气入喉,卿言感觉身子都一下子轻快许多:“无碍,这药草很有效。” 卿云又打量了下卿言,面色红润,眼睛迥迥然有神,也放下心来。 “咳,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卿云转头看向卿如唔。 卿如唔见卿言无恙,脸上也是一片喜色,只是眉间隐隐似有愁意化不去,听见卿云的声音,浅笑道:“云公子客气了。” “哼,客气什么客气,你哪里看出来我客气了?卿言的伤不是你弄的?”卿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方才还说她入红尘会吃亏,他这般少爷心性若是入了红尘岂不是要栽跟头? 卿言看向卿如唔,暗暗思索片刻,还是问道:“如唔公子可还有什么忧心的事情?” 卿如唔听见卿言的声音,眸子亮了一些,浅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疑惑什么?”卿如是插了话进来。 “之前从未见飞燕草在炉内出现过,今日三小姐种了断肠草之毒,炉内便出现了可解断肠草之毒的飞燕草,这未免有些太巧了。”卿如唔微微皱眉。 第七十二章 清羽大劫(1) “这毒不就是你下的吗?你有何奇怪的?”卿云没好气道。 卿如晤抿了抿唇,轻声道:“云公子,之前是在下一时不慎,不小心伤了三小姐,但是这毒绝不是在下下的。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三小姐的。” “呵,你说不伤害就不伤害了吗?你方才不是误伤了?不已经伤害了吗?”卿云怼起人来,说话完全不留余地。 “再说了,你为什么不会伤害三小姐啊?你……” 卿云想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突然想起这可能会有伤卿言的名誉,适时住了口。 卿言斜视了卿云一下,看向卿如晤道:“如唔公子可否再仔细想一想,这箭还有其他人碰过吗?” 卿如晤闻言沉默了许久,眼睛垂着看向地面,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我们手中的这些箭都是方才从仆从手中拿的,我着实不知还有谁碰过这些箭。” 闻言,卿言和卿云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想到:卿如晤在撒谎。 “好了,各位,我们先出去再说。”卿如是伸出手挥了挥。 “出,我也想出啊,焰火放不了怎么出去?”卿云心里带着火,说出的话也带着火气,怒冲冲的道。 “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如唔公子,你可有出去的法子?”卿如是转身问向卿如晤。 卿如晤指了指前方的一片白色林木,道:“那里有一片梨花林,林中有出去的路。” “梨花?”卿言微怔。 “三小姐,这梨花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卿如晤发现了卿言脸色的变化,关切的问道。 卿言笑了笑道:“无事,劳烦公子带个路。” 梨花林就在不远处,三人很快便走了过去 这里的梨花长得甚好,枝繁花盛,树枝粗壮,比卿言院落中的梨花还要高上几分。 三人在林中搜索了一阵,毫无发现。 青云怒冲冲的向卿如晤吼道:“出口呢,在哪儿?你不是说在梨花林吗?你倒是找出来呀。” 卿如唔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沉闷的道:“往日这梨花林中有一棵桃花树,这桃花树便是炉中世界的出口,但今日不知为何,却不见这桃花树。” “啥桃花梨花的,不就是一个出口吗?弄这么复杂干啥?” 卿云今日心情着实不佳,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不知何处的方言。 卿言暂时被卿云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她发现卿云方才的话她有些耳熟,与她的母亲慕桑在洞中时说的一些字音有些相像。 “你说的是何处的话?”卿言问道。 卿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须臾道:“这是洛阳的官话。” 顿了顿,又补充道:“幼时曾经在洛阳待了一段时日,不知不觉便学了一些方言,有时说的急了会爆出一两句出来。” “洛阳。”卿言小声重复了一遍。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镜漪一族,好像在洛阳。 “怎么了?”卿云见卿言面有异样,问道。 “哦,没什么事,就问问,我们继续找出口吧。” 四人方转过身,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梨花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无助的四散摇曳,林木被风刮的飒飒作响。 “这是怎么了?”卿如是抽出腰间宝剑,剑光闪闪犹如雨中雷电,眸色凌厉地望着四周。 “不愧是雷雨剑,颇有雷霆之色。”卿云看着卿如是手中的剑叹道。 而后抽出自己手中的云凌剑,眸中闪着得意的光芒:“不过比起我的云凌,还是差远了。” 卿如是无暇搭理卿云的话,望向身侧同样做着防备姿势,手拿弓箭的卿如唔,皱眉问道:“好梦炉是你的宝贝,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卿如唔也紧紧皱着眉头,面色严肃地望着四周,声音低沉如寒潭:“今日炉内着实古怪,我也无法解释。” “炉内出了事,外界应该会有感应。”卿言道,“他们可以从外部打开出口。” 卿如唔皱眉摇了摇头:“外面应该对里面的事毫不知情,或者……外面也出事了。” “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的道。 说话间,暗黑的苍穹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豁口中闪过一抹红色的光点,四人还未看清那是什么。 那抹红光便裹挟着滚烫炽烈的热意,随狂风直向地下俯冲而来。 一时间,无数的火点自天上滚落下来,天空下起了血红的火雨。 四人背靠背围成一圈而立,手中光华流转,一道柔软而又坚固的光罩将四人牢牢的护在其中。 “从前只见过倾盆大雨,今日竟见到了瓢泼火雨,真可谓奇哉。”卿言喃喃道。 卿云听到,眉间微蹙:“你怎么不分场合的感叹?” 卿言没有回答他,脑中回想起北冥境的那场大雨。 决绝之地出现异象,人间必有大劫。 这苍峄山虽不似北冥境那般灵力充沛,也算得上是人间难得的灵气环绕的奇境,四季如春,花海茂盛。 今日降下火雨,是灾祸开始出现了吗? 今日……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火舌瞬时席卷了整个丛林,火焰肆虐的灼烧着林木,黑色的浓烟腾腾升起,传来噼里啪啦的破裂声。 火焰肆无忌惮的扩张着它的爪牙,惹得林中动物四散奔逃,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那是什么?” 自林中出现了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那老虎正快速地蹬着矫健的四肢,使劲全身力气向林外的世界逃窜,一身虎毛在风中扬起,形成笔直的线条。 而虎尾上闪着刺眼的红光,正熊熊的燃烧着。 “火!”卿言惊呼出声,身子便想向外冲出去,被卿云一把拉了回来。 卿云怒吼道:“你发什么疯?那不过是把你当成食物险些杀了你的畜牲罢了,你还想救它?” “我……”卿言刚说出口一个字,余下的话便哽在喉咙里,瞳孔睁的极大,眸子中闪过惊恐的神色,“……不要!” 远处一棵被火焰牢牢缠绕着的树木,终于支撑不下去的自中间折断,毫无反抗之力的向地面摔落下去。 摔落的速度,老虎奔跑的方向和速度在卿言脑中快速的计算,心中不断下沉,瞳孔睁的越来越大,卿言大声吼道:“不行,快躲开,会撞上的,快躲开!躲开啊!快啊!” 来不及了,那根重重燃烧的林木径直向奔跑的老虎砸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清羽大劫(2) 卿言觉得自己的耳朵失鸣了片刻。 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一片寂静,只有耳朵出一阵阵的无声的嗡鸣,却振聋发聩。 过了很久很久,或许不过是一瞬。 等到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卿言缓缓地睁开眼睛 预想中的某个场面,没有到来。 那个燃烧着的林木,被一股强大的力气弹开。 一只身形庞大的黑熊出现在卿言的视线里。 黑熊将燃烧着的林木撞击开来,抬起爪子,将老虎尾巴上的火苗踩灭,而后收了爪子,嘲讽又关切地望着地上的老虎。 似乎在说:小样,还不是我救了你。 一虎一熊互相对视着,默默无言。 周围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将绿意盎然的丛林烧成了一片灰碳。 黑色的云雾直冲天际,连着周围的空气也开始灼热起来。 黑熊和老虎劫后余生,开始向远处逃窜而去,四肢矫健。 卿言放下心来。 正准备回头与卿云三人商量对策,忽然瞳孔再次睁得极大,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嘴角微微张合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整个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惊吓一般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卿云发现了卿言的异样,随着卿言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暗黑色的地面上,有两只庞然大物正缠绕在一处,火焰在它们身上熊熊燃烧着,已经分辨不出它门原本的模样。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火烤食物的香味。 卿言只觉身子微微发冷,一股难以压制的恶心感从腹部上涌到喉咙处,她没有忍住,蹲下身子在地上吐了起来。 幸而后她早上只喝了几口水,并没有吃饭,吐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是那种恶心的感觉仍然在自己的身体里挥之不去。 卿云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肩背,嘴上柔柔的道:“生死有命,你别太伤怀了。他们不过是两只动物罢了,生存捕食,你存我亡。即使没有这场大火,它们的生命也有可能随时终结在这片丛林里。” 卿言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她不是不懂得青云所说的道理,她只是觉得难受。 那种看着生命生生的在眼前流失,你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痛苦、无奈、挣扎、绝望、无助,万千情绪像是纯金打造的锁链一般将她牢牢地锁在其中,呼吸不得。 许久,卿言喃喃道:“若是我方才冲破了结界去救它们,说不定他们还能活下来。” “或许吧,但若是你方才冲破了结界救了它们,那你呢?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安全的回来?”卿云道,“结界一旦被破,重新筑造根本来不及。你方才若是冲了过去救了它们,我们的性命很有可能在方才被终结。” “我……”卿言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火光像是巨大的飞龙一般在天空上盘旋着降落下来,而后燃起一片熊熊的大火,发出狰狞的嘲笑。 火雨的气势分毫不见减弱,四人等待良久灵力精气几乎耗尽,结界也变得愈发脆弱。 卿如晤皱眉道:“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也只会被这些火雨吞没,沦落为熊和老虎一样的下场。我们必须想办法抵挡住这些火雨并找到桃花树离开这里。” “说的倒好听,你有什么办法?”卿云怒意未消,气冲冲地向卿如晤吼道。 卿如晤双手撑过头顶,死死地撑着结界,不让结界受到破坏。 闻言,卿如唔眉头紧锁,眸中光影交错,透着些后悔与绝望的情绪。 “别吵了,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快点出去,内部吵起来有什么用?”卿如是在旁道。 “我和云公子更善于结界之术,不如由我和云公子来支撑结界,三小姐没有灵力,让卿如晤护着三小姐去寻找桃花树?” “不行。这小子对我妹妹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独处。”卿云立刻拒绝道。 卿如是眼神中也有了一些愠色,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混账话。” “三小姐,你可愿与我一道去寻找桃花树?”卿如唔道。 卿言点了点头,向卿云和卿如是道:“那结界就劳烦两位了。” 火雨如箭般坠向大地,狂妄的呼啸着,吞吐着火舌,席卷了整片丛林。 卿如唔和卿言躲避着如箭的火雨。在熊熊焰火中寻找着那棵桃花树。 如雪的梨花化成了写红色的燃烧着的火树。 卿如晤手中光华流转,在两人头顶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光罩。在如箭的火雨中被打的摇摇直坠。 没有多久,透明的光罩抵挡不住火雨的攻击出现了一丝裂缝。 卿如唔的眼角通红,忍不住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口血。 卿言问道:“如唔公子,你没事吧?” 卿如晤强忍着笑了笑:“有劳三小姐挂怀,在下无事。” 卿言心中十分懊恼,自己怎么会如此的无能为力? 众人都可以为其他人贡献自己的力量,以一起之力撑起一方天地。 只有自己在这般紧急的情况之下,还需要一个受了伤的人来保护自己。 暗自懊恼间,眸光一亮。 一抹充满生机的红色出现在眼前。 卿言眼前一亮,笑道:“如唔公子,前方那棵桃花树是出口吗?” 卿如晤随着卿言的手指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也是一亮,笑道:“是!就是它!我们快过去!” 两人十分高兴的朝那棵桃花树跑过去,忽然间一颗巨大的血雨滴,直向两人俯冲而来。 一时间火光四起,黑烟弥漫。 等到烟雾散去,那棵生机勃勃的桃花树已然变成了一片灰烬。 绝望像是入血的丝线一般紧紧的束缚住了两人,卿言的心向下慢慢的坠下去。 须臾,卿言缓缓问道:“还有别的出口吗?” 卿如晤整个人愣在那里,像是被掏空了灵魂一般,双眼毫无神采,只有无限的空洞。 听到卿言的问话,嘴角下意识的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卿言已然明白卿如晤的意思。 这炉中世界唯一的出口,就是方才在他们两人面前被火雨生生的,摧毁了的桃花树。 第七十四章 清羽大劫(3) 火雨还在继续,周围炽热的灼烧着。 热意像是巨大的獠牙一般将他们吞噬殆尽。 而卿言和卿如唔的心中却像是寒潭一般冰冷,手脚微微縠觫着,脸色一片煞白。 “你方才说,这或许是因为外部世界出事了?”卿言忽然问道。 卿如唔回过神,回道:“炉中世界虽然与真实的世界并无什么不同,但毕竟只是炉中小小的虚无世界。” “这火雨不是炉中应有的事物,如今出现火雨,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外部出现了某种巨变。” 卿言闻言,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如唔公子可会御剑之术?” 卿如晤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的回答道:“会一些。” “如是姑娘也会吗?”卿言又问道。 卿如晤道:“是的,族中人……大多数人都是会一些御剑之术的。” 卿言的眉头稍缓,道:“那便好。” 卿如晤疑惑的问道:“三小姐可有妙计?” 卿言道:“妙计不敢当。我只是在猜测,既然这火雨来自外界,又从天空的裂缝中坠落下来。那天空或许是另外一个出口。” 卿如晤听了卿言的话,空洞的眸中有了希望的光彩,嘴角咧开一抹笑意,道:三小姐说的不无可能,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卿如晤眼睛明亮,紧绷的情绪微缓,但卿言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半分的松动。 卿言的眼睛穿过透明的灵气光罩,紧紧的盯着天空中的那道裂缝和不断坠落的火雨。 卿如晤察觉到卿言的异常,关切的问道:“三小姐,怎么了?可是还有其他的顾虑?” “这火雨从天际而来,呈势不可挡之势,携风卷云而来。”卿言道。 “纵使你们御剑之术超然,轻功卓绝,又该如何避过这些如箭的火雨穿过那道裂缝,逃出这里?” 说话间,一道凌厉的火雨,直向二人冲来,将原本有了裂缝的光罩彻底击碎。 两人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强大的火雨震散开来,狠狠地摔在远处的地上,溅起几分灰尘。 “咳咳,咳咳……”卿言在地上咳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过来。 她和卿如晤原本所在的地方,如今已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占领,周围杂草已经尽数成为灰烬。 卿如晤倒在远处的地上,眼睛紧紧的闭着,似是陷入了昏迷。 大火在他身边熊熊地燃烧着,几乎就要碰到他的身体。 卿言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卿如唔跑过去,边跑边喊:“如唔公子!如唔公子!卿如晤,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卿如唔昏迷中丝毫不闻卿言的喊声,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火焰在他周围燃烧。 “啊!”卿言一时不慎被横在地上的树枝绊倒,重重地跌在地上,手脚蹭在地上,瞬间流出血来。 鬼魅般的火舌已经贴近了卿如唔的衣角,仿若下一刻就要沾染上去,将卿如晤燃烧成一片灰烬。 “不要!”卿言大声喊道。 第二次了,又要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面前消失吗?不要啊,不要…… 卿言在心中无助的哭喊着,这种感觉她不要,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火舌贪婪的攀岩上卿如唔的身子,就在此时一道紫色的光影将火焰重重地弹开来。 下一刻卿如唔扛起来放在了旁边一处空地上。 卿言有些微怔的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佴姬颜把卿如唔放在地上又连忙走向卿言,将卿言从地上扶起来,关切的问道:“卿姑娘,可有受伤?” 话音未落,眼睛扫过卿言手中的伤口,眼神一暗。 随即将自己身上的紫色衣裙“哗”的撕裂出一道布条。 拿起卿言的手仔细而又快速的包扎起来。 卿言的心怦怦的,跳的极快,像是要从嗓子中跳出来一样。 佴姬颜在这里,那他…… 卿言不自觉地朝四周望了望,没有找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心中微沉。 “公子还在混沌之地。”佴姬颜看出卿言的心思,解释道。 被人如此直白地挑破自己的心思,卿言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些微红。 但此时情况紧急顾不得羞愧,卿言又问道:“佴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卿姑娘猜不到吗?”佴姬颜浅笑道。 卿言微怔,这般紧急的关头,佴姑娘竟然还有时间同她说笑,揶揄的调侃她。 “是易辞?”卿言小声道。 佴姬颜笑了笑:“自然是公子派我暗中保护卿姑娘的。” “那他此时可安好?有没有受伤?那个李强有为难他吗?”卿言略带急切地问道。 佴姬颜唇角微扬,笑道:“姑娘不清楚公子的实力吗?区区李强怎么可能伤得了公子?” 卿言稍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他……”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她想问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未等佴姬颜回答,卿言又问道:“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佴姬颜脸色微沉,眸中一抹鄙夷之色闪过:“不过是有小人在做些不入流的手脚罢了。” 卿言微微皱眉,她没有听懂佴姬颜的意思。 问道:“佴姑娘,可有办法打开出口?” 佴姬颜嫣然一笑,摇了摇头:“没有。” 卿言愣了愣,道:“那姑娘……” 佴姬颜又道:“我没有,但卿姑娘有。” 卿言一愣疑惑道:“佴姑娘是什么意思?” “卿姑娘不是有''烛风''吗?” “烛风?”卿言有些迷惑,“佴姑娘可能有所不知,''烛风''对于这火雨是没有什么用的,若今日对上的是妖邪煞气或可一用,但如今……我没有办法。” 佴姬颜道:“姑娘不妨一试。” 卿言有些故意的问:“佴姑娘如此自信,可是知道''烛风''其他的使用方法?” “卿姑娘可还记得之前在豆谷村中,您的锦囊曾就卿云公子一命?” “锦囊?”卿言喃喃道,脑海中忽然一亮道,“我的血。” 佴姬颜笑道:“是的,姑娘不妨将自己的血融入''烛风''之中一试?” “佴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利用''烛风''打退这些火雨?” 第七十五章 清羽大劫(4) “有时候对待困难不一定要迎面而上,或许可以寻找其他的一条更好走的捷径。” “更好走的捷径?” “是的,姑娘不妨想想,若是今日遇见寻常的火灾,你会如何做?” “自然用水灭火。”卿言道,“可惜火雨无法用水扑灭。” 佴姬颜笑了笑:“卿姑娘不妨先试一试。” 卿言心里有些踯躅。 直至今日,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哪里可以凭一己之力,抵挡住这如箭般的火雨? 但如今情势危急,只能一试。 卿言取下腰间的“烛风”将自己手心的血滴入“烛风”里。 悠扬舒缓的箫声在烈焰中缓缓响起,像是山中清泉又如股中清风。 水,哪里有水呢? 卿言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 若是此时有水,有雪或者有冰,能够将着火雨冰冻起来的话…… 灵气随心动,无形的箫声化为一条条雪白色的冰魄,像是无数条蜿蜒的巨龙,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包裹其中。 箫声所到之处,如一汪清泉,将燃烧着的烈火悉数扑灭,噼里啪啦的撕裂声渐渐消失,偃旗息鼓。 卿言琥珀色的眸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喜色,嘴角也咧开一抹灿烂的笑意。 居然真的成功了! 她心中在默默的念叨着,欣喜将绝望取代,卿言的身体渐渐不再那么僵硬,缓缓放松下来。 心念一转,原本凌厉磅礴的冰魄也缓缓地降下威势来。 “卿姑娘不要放松,继续,还没有结束。”佴姬颜在旁喊道。 “哦,对。”卿言收回思绪,连忙重新凝神,舒缓动听的箫声再次在烈焰之中响起。 雪白色的冰魄巨龙再次盘旋在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奔腾在如箭的火雨之中。 “还不够。”佴姬颜旁边道。 卿言握着“烛风”的手暗暗发力,血液字自受伤的手中再次流出。 源源不断的鲜血汇入晶莹剔透的翠绿色的“烛风”之中,一时间红光四起。 而后最初的红光淡去化为一阵洁白的雪色光华,映着同样雪白的卿言的脸色。 卿言脸色每苍白一分,冰魄巨龙便越大一尺,数量也在急剧的增加,将无数的火雨裹挟在自己的怀中。 是时候了。卿言想。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了无数声冰体碎裂的声音,原本火光四起,黑烟弥漫的天空成了一片湛蓝。 无数碎裂的冰片,自空中缓缓地落下,到半空中化为无数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 天地间下起的无数细小密集的雪花,将方才血红的丛林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变得银装素裹。 当洁白的雪色完全将血红的火焰退去时,卿言的气力仿佛也到了最后一瞬,手中利器在顷刻间消失。 “烛风”自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弹了起来又落下去,溅起几分灰尘。 卿言像是失了力气的雪花一般坠落在地上,微微喘着气,脸上毫无血色,煞白一片,嘴唇微微地发着抖。 咳嗽声从纤细白皙的咽喉处发出,带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儿。 “卿姑娘!卿言!卿姑娘!”佴姬颜扶起卿言不停的问道。 “咳咳,我没事。”声音虚弱而飘渺。 “姑娘的血流失过多,身体承受不住了。卿云和卿如是正在往这边赶来。我不便再待,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佴姬颜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卿言的视野里。 “卿言,你怎么了?没事吧?”卿云跑过来扶着卿言,脸色急切而担忧。 卿言摇了摇头,道:“无碍,你们呢?” “没什么,我们没什么事,只是这火雨怎么会突然间消失了?方才出现的如巨龙般的冰魄,还有现在的雪花。是怎么回事?” 卿如是一贯冷静的脸上,此时也尽显惊诧之色。 “是啊,还有这雪花……这是雪花吧。”卿云也有些怔愣,“印象中我好像只见过一次雪,还是卿言出生的那一年见到的。” “方才的箫声是三小姐吹的吗?”卿如是是凝着卿言道。 “是。”卿言没有否认,“如今火雨已经不在了,我们抓紧时间出去吧。” “找到出口了?”卿云脸上一喜。 卿言走过去,看了看卿如晤,对卿云道:“方才有一颗火雨向我们冲来,是如唔公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推开的,自己却不小心受了重击,如今陷入昏迷,是我的错。卿云,你背一下他。” 卿云没好气的道:“这小子看着武功挺好的,怎么这么不经打?” 卿言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卿如是:“………” “行行行,我背,我背还不行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脸色?”卿云嘟囔道。 而后上前一把扛起了卿如唔将他扛到自己的肩上。 扛起来才想起来问:“出口在哪?” 卿言动了动下巴,指了指天空:“就在那。”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须臾,卿云道:“你是觉得我们会飞吗?” “御剑不可以吗?”卿言一本正经地问道。 “算了,试试吧!”卿云刚拿出云凌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卿言。 “你不会御剑,我又背着卿如唔,你怎么出去?” “不如我带三小姐出去?”卿如是在旁边道。 “你们方才施展结界已经浪费了很多灵力,御剑本就不是易事,你不必再为了我浪费灵力,你们先出去吧。” 顿了顿,卿言又看向卿云:“你送如唔公子出去之后再回来接我。” 卿云立刻接道:“那不行,不然就先把他扔在这,我先带你出去。” 卿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儿,如唔公子好像受了重伤,你先把他带出去找他师父疗伤。” “你……” 卿云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卿言打断了:“快些出去,若是那火雨再次卷土而来的话,就不妙了。” 卿如是在旁边道:“三小姐说的不无道理。云公子,不如我们先出去?救了卿如唔之后,你再回来找三小姐便是”。 卿云在原地思索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便回来。” 卿言有些感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小心。” “嗯。” 第七十六章 清羽大劫(5) 剑气如风,卿云与卿如是乘着剑,御着风直冲天际,从天空中的裂缝穿了出去,金黄的剑气在空中留下两道绚烂的剑影。 待两道剑气消失后,卿言终于支撑不住弯身的咳出两口鲜血。 果然救人是不能逞强的。 卿言转身望了望,原本绿意昂然,生机勃勃的丛林如今变成了浓烟滚滚的一片灰烬。 她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向着某处走去,空气中隐隐有着火焰灼烧后的味道。 不难闻,却让卿言的鼻尖涌上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起来。 方才那张火雨,死的又岂止是老虎和一只熊。 这林中的万千生灵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若是有一阵清风袭来,这些残肢骸骨想必也会轻易便散了去。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卿言站在一片灰烬之中,望向天空中那道缝隙,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苍凉。 占星,十六岁,灾祸,雪,煞星,这些词汇像是夏夜里草丛中的苍蝇一般将卿言紧紧地围住,吵的嗡鸣作响。 她是吗?不,不是的,不可能是…… 浑沌之地。 万年如一日的死灰色的天空,冷漠地望着脚下这片苍茫的大地。 这里终日暗沉可怖,不见天日。 人死去后无法投胎的灵魂和妖魔之流化为一团虚无缥缈的云雾,终日在这片大地上飘荡,横冲直撞着为这片大地带来仅有的生机。 一座高入云霄的山头在重重云雾中尤为明显。 此山名为芒山,山体像是从平地上突然凸起的一棵奇异的巨树一般,孤零零的立在天地间,孤独而冷傲的望着这片大地的黯淡无光。 芒山与云雾相交之处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十道锈迹斑斑的锁链将那抹身影牢牢的困守其中。 那个被锁链紧紧围绕着的男子对面,有一位身着墨衣,头戴发冠的男子漂浮在虚空之中,冷漠地凝着锁链下的人。 “桁莫,你输了。” 锁链下的男子俊美绝伦,一双妖媚的凤眼带着嘲笑和得意的精光,向对面的男子炫耀着自己的成功。 额上的桃花印记在男子邪魅的目光之下变得妖娆万分,隐隐发着红色的光晕。 被称为桁莫的男子眉间微蹙,好看的嘴角却扬着嘲弄的笑意,明亮的眸子同情的望着锁链下的人:“魁罡,你还是没变。” 魁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没变,呵。你又如何知晓我曾经是什么样子?” 桁莫毫不在乎魁罡的冷笑,语气微怒:“是你先毁掉赌约,你便继续留在这里承担自己的恶果,不奉陪了。” 说罢,宽大袖子在风中浮动起来,桁莫转身欲走,魁罡却突然在身后发出了一阵张狂的笑意。 面前的人与自己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桁莫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道:“三百年了,我原以为你会有些不一样。未曾想到,你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完全不会在意其他人会如何。” 魁罡感受到桁莫话语中的怒气,俊美的脸上笑意愈加的明显,笑道:“三百年……呵,这三百年来,我被束缚在这芒山之上。日日受风吹雨打,夜夜受尽鹰打鸟啄。” “这么多年了,有谁帮过我吗?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一直在努力的躲着我,与我作对,甚至恨不得杀了我以除后快。” “你说我变了,桁莫,我却觉得你一点都没变,仍然是那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明明做着丑陋至极的事情,面上却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恶心样子。” 桁莫没有多余的表情,冷淡地望着魁罡:“你今日所做之事,究竟有何目的?对你有何好处?” 魁罡笑了笑道:“此事与我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既然如此,你如何又要去插手他人的事情?”桁莫道。 “他人……”奎刚听到二字微愣一下,然后忽然再次张狂的大笑道,“你自己也说他人,又何必为了那人同我在此阴阳怪气的聊话?” 魁罡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严厉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口中那位他人。人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人家知晓你是一个罪人吗?” “与你无关。”桁莫冷冷道。 “既然与我无关,你为何要以故友之名来此与我见面?” 桁莫冷冷道:“这个中原委,你难道不清楚?” 魁罡缓缓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触动着,瞳孔内闪耀着危险的精光。 “拜你所赐,我如今被困守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半晌,魁罡缓缓道。 “你曾经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你即使被困在这里,也不会影响你想要做的事情。”桁莫依旧冷冷道。 魁罡听了桁莫的话,眼角带了一些笑意:“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 “若是将好话与坏话都分不清楚。只能说明,你在这石柱之上的时日着实太少。”桁莫道,“依我看。你还要在上面捆上个千儿八百年,方可有一丝改邪从正的苗头。”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桁莫,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你也不过是个……”奎刚的眼角终于有了一抹怒意。 “不过是个什么……”桁莫自嘲道。 囚犯罪人,还是失败者? 奎刚的脸色有一瞬时的怔愣,而后缓缓道:“原来你也知晓自己是罪人。” 桁莫眸光冰冷,没有一丝波动,淡淡道:“我是否知晓,与你何干?” 魁罡冷笑道:“罪人之身便该有是罪人的觉悟,而不是像你这般自我放逐,逃脱天地的责罚,独自过的逍遥快活。” 桁莫眸中出现一抹冷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冷起来,话语透着些寒气:“逍遥快活?原来在你眼中,我很逍遥快活?” “难道不是吗?”魁罡脸部有些扭曲,“区区三百年,你绝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如今你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不怕我挣脱了锁链,再次将你毁入地狱吗?” “原来你不止一意孤行,脑子也不够聪明。”桁莫冷冷道,“种下何种因,便会得到何种果,我的事自有我自己担着,我的责罚自然也由我自己决定。” 第七十七章 清羽大劫(6) “你……”魁罡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好,我等着。” 桁莫最后扫了魁罡一眼。 眸中是如匕首一般凛冽的寒光,黑如深潭,嘴角挂着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 “若她因你出了事,我一定会让你尸骨无存,永堕阎罗。” 冰冷的嗓音随着墨色衣角的消失,消匿于虚空之中,不留一丝温度。 石壁之上,锁链微微颤动着,魁罡俊美的脸上扬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双眸如冰雪寒潭,泛着危险的冷光。 “你如今有了如此明显的弱点,怎么对付得了我?桁莫,后悔有期。” 苍峄山清羽族?好梦炉中。 卿言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卿云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踌躇。 不会是出事了吧? 随即摇了摇头,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那为何还不回来? 卿言抬眸望了望天空中那道裂缝,惊诧地发现,裂缝竟然在慢慢的愈合。 她不会就此被困在这里吧。卿言想。 虽然困在这里不用面对外面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也挺好的,但她着实不甘心就此困死在这里。 她还没有再见一面姑姑,还没有向世人证明自己不是灾祸煞星,还没有和那个人好好的享受风花雪月,她怎么能就此消失? 想到此处,卿言定了定神,重新打起精神向四周望去。 飞上天空穿过裂缝是不可能了,卿言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抹急意。 着急间,眼睛忽然扫到旁边已经烧为黑炭的桃花树。 眸光微闪,卿言缓缓向那棵桃花树走过去,绕着桃花树转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不过是一棵很普通的树,火一点就成黑炭了,怎么就是出口了?” 卿言有些气馁的伸手碰了碰桃花树。 手中血液未干,被烧成黑炭的桃花树接触到湿润的血液,霎时树身一震,像蛇褪皮一般,黑色的碳灰开始快速的脱落。 卿言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心中燃起一抹希望。 一个小小的花苞出现在树身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快速的长成了一朵鲜艳欲滴的桃红色花朵。 须臾,眼前一片焦黑的枯树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梨花树。 纷繁的桃花在枝头昂扬的绽放,清风徐来,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红雨纷纷。 卿言琥珀色的眸中一片喜色,惊喜的望着眼前的夭夭桃花。 没有高兴多久,卿言又犯了难。 桃花树有了,出口有了,然后呢? 卿言立在原地思索了良久,没有一丝头绪。 咒语?手势? 好像都不是,卿言秀气的眉梢微微蹙起,有些犯难的望着桃花树,自言自语道:“你是出口吗?那你能让我出去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孤零零的死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有想见的人没见呢,我想出去。” 声音在轻和的风中归于寂静,桃花树淡漠的凝着面前容貌昳丽的少女。 卿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片苍凉,放弃似的吼了一句:“桃花树啊,桃花树,我要出去,快些现出你原本的样子吧。” 吼完,卿言像失了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白色的衣裙染的一片漆黑。 她低下头,双眼无焦的望着地上侥幸逃生的蚂蚁。 黑色的蚂蚁非常有秩序的排队向桃花树根而去,进入树根后消失不见。 “嗯?不见了?”卿言有些疑惑的观望了一会儿。 每一只蚂蚁竟然都在触碰到树根的那一刻消失了。 卿言捡起一小块儿石子试探性的投了进去,果然也如蚂蚁一般消失了。 卿言眸中一片亮色,忽的站了起来,惊喜地望着桃花树。 “出口!这是出口!” 卿言伸出手试探性的拔了拔,桃花树果然有了松动。 她没怎么使力,桃花树便已经开始剧烈的震动,卿言下意识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惊讶而又期待的望着桃花树。 须臾,桃花树竟往后退了些,原本树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幽深黑暗的山洞。 卿言连忙过去探看,眉间微蹙道:“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她伸出手试了试:“嗯?好深啊,这洞口不知道有多高,若是跳下去,会不会摔得骨头俱裂?” 卿言犹豫了一小会儿,心一横走到了洞口边,嘴里喃喃道:“上苍保佑,拼一把,跳吧跳吧。”说完,便纵身跳了下去。 若是有人在卿言身后看着必会想办法上前拉上一把,心里想着一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视死如归的跳到深渊里? 卿言跳下去的一瞬便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什么也看不清楚,整个人像是灵魂被分离出去一般,晕晕乎乎的。 待眼前出现清晰的梨花树时,卿言已经回到了苍峄山自己的院子里。 往日院子优美寂静的院子此时一片火光,火苗在院子四处旁若无人的燃烧着。 她的心隐隐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 “那是什么?”卿言起身向玉琼台的方向望去。 远处天空出现一片巨大的黑影,几乎遮盖了整个玉琼台。 卿言细细看去发现是一只青色的大鸟,身上有红色的花纹,白色的喙中不断的吐出鲜红的火焰,火雨绵延而下,无情的肆虐着苍峄山。 “毕方鸟!”卿言惊呼出声。 她上次在山洞中见到毕方鸟时,毕方鸟还很温顺,怎么今日便变的如此张狂暴虐? “毕方出,怪火现。”卿言瞳孔睁的极大,心中一阵惊惧,“清羽族的神兽为何要攻击清羽族?” 来不及多想,卿言快步向玉琼台方向跑过去,跑了两步又停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方才换衣裳时她把梨花木簪放在了屋里,这大火…… 卿言心中一慌,向几乎成为废墟的房间跑过去。 大火熊熊的燃烧着,卿言躲过火舌,一脚将屋门踹开。 眼前的景象让卿言愣在原地,瞳孔张开,惊恐而错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被大火肆虐过的房间成为了一片废墟,房中的一切都被吞入火舌的肚子中,成为灰烬。 只有一具被烧的黢黑的尸首静静躺在梳妆台前。 手中紧紧握着梨花木簪,头上戴着一只青玉簪。 那青玉簪是她送给汐儿的。 第七十八章 清羽大劫(7) 记得她给汐儿簪子时,汐儿满脸笑意,兴奋的把簪子戴在头上,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不停的问她“好不好看”。 那样一个鲜活明亮的女子,如今躺在那里,面目全非,卿言伤心震惊之下,发不出一点声音,两行泪夺眶而出。 怎么会?怎么会呢?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 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着,房梁上一根梁木轰然倒塌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将卿言从怔愣的思绪中拉回来。 让卿言清醒了些,随手擦了擦眼泪,快步跑上前将汐儿的尸身拖出去。 两人刚逃出房间,后面的建筑全部倒塌,顷刻间成为了一片废墟,溅起的灰尘迷了卿言的双眼。 “咳咳咳……”卿言边咳边拉着汐儿的尸首朝院子的空地处走去。 待走到一片空地处时,卿言已然耗尽了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身体不停的喘着气。 卿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都在颤抖,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连嘴唇也在微微发着抖。 面庞上一片湿润,卿言缓缓转过身,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地上的汐儿。 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想要抚摸一下汐儿严重烧伤的脸,伸出手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太过剧烈,根本无法触碰到汐儿的脸颊。 心里某个地方跳的很快,一下一下折磨着她的心房,痛的无法呼吸。 明明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人,明明前些日子还在给她讲自己的往事,明明两人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怎么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呢? 卿言无法再看下去汐儿的样子,她想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汐儿的身上。 可是她做不到,她的手抖的太过厉害,好半晌,她才把腰带解开,正准备褪下外袍。 远处玉琼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鸟的嘶鸣,惨烈而凌厉,发泄着自己多年的愤懑与委屈。 火雨在顷刻间加大了声势,燃烧的更旺的火雨亲吻了苍峄山的每一个角落,惹得整座山都燃烧着熊熊烈火。 火光直冲云霄,将幽深灰暗的天幕照的通红。 卿言的神智随着毕方鸟的嘶鸣回归,耳朵终于恢复了听觉。 远处和不远处的绝望哭喊都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她无处可藏,无法逃脱,脑袋随着这些声音的清晰愈发疼痛,仿佛就要炸开来。 “不要,不要……” “停下来,快停下来,不要啊!”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为什么生灵会死去?为什么她想要保护的都会离开,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偏偏发生在今日? 是她吗? 卿言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自我怀疑中,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紧紧地蜷成一圈,牢牢的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过了很久,卿言缓缓放下了捂着双耳的手,眸中绝望,伤心,不解,愤怒的情绪褪去,恢复了一些清明。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想。 卿言重新将视线放在汐儿的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 她终究没有勇气看向汐儿面目全非的脸庞,视线到汐儿的脖颈处戛然停止。 她褪下了自己的外袍,脸朝相反的方向扭过去,轻轻的将衣裳盖在了汐儿的身上。 待转过身时,白皙柔美的脸庞上又是满脸的泪水,通红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白色外袍下的尸首。 良久,卿言小声道:“对不起,谢谢你。黄泉地狱,你多加保重,我会想你的。” 又过了一会儿,卿言将汐儿手中的梨花木簪拿出。因为汐儿握的太紧,卿言费了好一翻力气才将梨花木簪自汐儿的手中拿出。 而后她小心地将汐儿的遗体安放在梨花树的泥土之下。 她在梨花树下静静的站了片刻,忽然想到:汐儿本该在卿胥身边伺候,怎么忽然就到了她的院落? 不仅是汐儿,“好梦炉”也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放着,炉身被大火烧的滚烫,上方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天空中的那道裂缝?”卿言脱口而出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毕方鸟性情大变,如此猛烈的攻击自己守护的清羽族? 这背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巨大的疑团将卿言牢牢的困在里面,卿言定了定神,用袖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自己的脸庞。 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梨花木簪,又看了看她为汐儿搭建的的小小坟冢。 小声道:“谢谢你将我护好梨花木簪,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和陪伴,谢谢你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仍然保护着我的木簪。” “其实,我没有真的怪你。我知道你是受胁迫的,我知道的,我没有怪你。” “我看到了雪夫人是如何为难你的,你若是继续留在我这里,我保护不了你。雪夫人羽翼已经丰满,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雪夫人手中护着你。” “卿胥不一样,雪夫人那么疼爱她,她又是那般善良的人,你去了她处,阿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你……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我现在有其他的事要做,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为你好好的建一座碑,周围种满茶叶。” “我——” 一句未完,毕方鸟又发出一声凄厉地哀鸣。 卿言向玉琼台望去,天空中那道黑影更加巨大,毕方鸟盘旋在上空,愤怒地俯身向地上的生灵吐出炽烈的火焰,眼睛一片血红。 卿言又望了一眼汐儿,起身朝外跑去。 一路都是遍布的尸首,都是肆意燃烧着的火焰,追的她无处可逃,冷汗涟涟。 苍峄山一大半的院落已成为废墟,到处都是烈火在燃烧,烟雾弥漫。 毕方鸟还在喷火,卿兮率领族人和毕方鸟在玉琼台打斗。 清羽族虽是古族,却不擅武,对方又是清羽族的神兽,这场架打起来异常的困难。 台上一片凌乱。 桌案倒落一片,美酒洒的遍地都是,璀璨明亮的宫灯掉落在地上映照着躺在地上的缕缕冤魂,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的尸体。 雪夫人一介凡人,虽是受了多年灵力滋养,但毕竟肉体凡胎,难免会受伤。 她一身鲜血坐在地上,担忧的凝望着卿兮。 第七十九章 清羽大劫(8) 卿云和卿胥带领其他族人,在旁边运转灵力,或打水灭火,或捏诀灭火。 可惜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神兽毕方的天降神火,卿云和卿胥所施术法效果甚微,火势毫无减灭之意。 有许多清羽族的族人身上烧着烈火,在绝望的喊叫奔逃,凄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整座玉琼台。 青松长老的衣袍上染上了鲜艳的鲜血,眸中急切而绝望,身子却有些无力的在台中施法救治受伤的人。 奈何伤者众多,青松长老只凭一己之力根本是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痛苦的呻吟声,绝望的呼救声,救火的呼喊声,火焰燃烧时噼里啪啦的撕裂声,将整个苍峄山笼罩在滔天的火光之中。 昔日一片祥和的清羽一时间成为了无间地狱。 卿言奔跑的脚步猛然刹住,瞪大了双眸,如坠冰窖一般,血液在一瞬时冷透,身体在微微发抖着,脸上一片煞白。 而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跑上前将玄元丹递给青松长老。 说来也奇,偌大的苍峄山竟只有青松一位医者。 如今这般场景,是少不了治病救人的青松长老的,青松长老此时受了重伤,身子虚弱,只能先紧着青松长老医治。 卿言将仅剩不多的玄元丹递到青松长老面前时,青松长老动作微滞,憎恨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 卿言有些被青松长老的眼神惊讶道,手心微微出着汗,语气急切道:“这是玄元丹,你吃了它可以恢复医者力气和灵气。” 青松长老依然蹬着她,没有接药的动作。 卿言一时急切,也顾不得青松长老的眼神,上前一步。 利用昭和珠将灵力运转到指处,对着青松长老的咽喉出一点,青松长老动作忽然停下,嘴巴微张,一动不动,只有那双苍浊的眼珠圆溜溜的蹬着卿言。 卿言完全忽视掉青松长老的眼神,将玄元丹扔到了他的口腔之中,吼道:“只有这一颗玄元丹了,你给我好好服下去,族人在等着你救他们,你若是因为猜忌我误了大事,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 青松垂首服下玄元丹,果真感觉身子恢复了气力,碍着面子,他依然冷冷的睨着卿言。 手中重新动作起来,喊了几个身手灵活的族人同他一起救治伤患。 卿言见这边有条不紊的救治,心中微安,将视线移向不远处。 卿兮发丝凌乱,衣衫上都是鲜血,拿剑的手都在发抖,站立着都成了困难,和雪夫人互相扶持着。 身旁是伤残的清羽族人,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倒了一大片,鲜血染红了玉琼台。 卿云断了一只手臂,伤口处汩汩流着血,英俊的面庞毫无血色,一片苍白,五官疼得扭曲在一起,眼神愤怒的瞪着毕方鸟。 卿胥在旁扶着他,眸中含泪,两眼通红,身子微微发着抖,扶着卿云。 青松长老处理好手中的伤患,急忙跑过来用手捏诀,用术法给卿云止血。 周围不断有清羽族人的尸首出现,面目全非,残肢断臂,满地鲜血。 月色已经降临,但整个清羽族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火焰在灼烧。 愤怒,绝望,悲怆的情绪在大火的燃烧下快速升温,凝结成将要爆炸的火苗。 有人看见卿言的身影,眸中火光更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卿言怒吼道:“煞星来了,就是她引得毕方大怒,降下此番大劫,杀了她!杀了她!” 卿言微怔,喊话的人她有一些印象,似是厨房里负责烧火的小厮,她之前偷溜进厨房找吃的是,还与他见过几次。 只是每次见面,对方都很客气的喊她三小姐,还会对她微笑。 怎么今日看她的眼神那么愤恨,那么厌恶?仅仅是因为她十六岁生辰之日,毕方鸟失控降下火雨引起清羽大劫吗? “我……我不是……”卿言有些无力的解释道。 一声惊起万般浪,周遭骂她,讨伐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她还敢出来,煞星!妖女!” “你毁了我们的家园,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族主,请杀了她,为了清羽族,为了天下百姓,杀了她!” 人在极度愤怒和极度恐惧时便什么都不怕了,回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如今大劫之际,族中对她不满的人再也伪装不下去。 撕下看好戏的面具对她肆意谩骂,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不安。 将满腔怒火悉数发在她的身上,好似这般自己心中郁结的情绪才会有疏解。 根本不管自己指责的人究竟品性如何,行事如何,他们只看见那一个灾祸煞星的预言,便将所有的恶意都发泄在她身上。 卿言下意识想上去反驳一番,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清者自清,她没有做过的事,她无愧于心。 况且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侧眸望去,毕方鸟依然在向卿兮喷出灼热的火焰,卿兮被伤的连连后退。 清羽族人的灵力本就与毕方分不开,又怎么可能用毕方的灵力去打败毕方? 卿言微微皱眉,快步跑到卿兮身前,拿起“烛风”抵挡住了毕方的一波攻击。 “喂,你还记得我吗?”卿言向毕方鸟吼道。 离得近了才发现,毕方的瞳眸不太对劲,血红的不自然,像是眼眸中有着红色血光在燃烧一般。 毕方毫不理会卿言的呼喊,白色的喙不断地喷出红色的火焰,尽情的燃烧着。 “阿言,小心!” 一阵金色的灵气光晕堪堪接住了火焰,卿言定睛看去,是拈香剑! “噗!”卿胥使尽全身力气挥出那一剑,身子支撑不住的向后倒去。 卿言连忙冲过去接过卿胥,白皙的面容上是无法掩饰的焦急和关切。 “阿姐,你怎么样?” “咳咳咳,阿言,咳,我没事……”说话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卿言身子剧烈的颤抖,手心渗出厚厚的一层汗,想帮卿胥拂掉嘴角的鲜血也做不到。 卿胥的眼神依旧温柔,说话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关切:“别理……他们的话……你不是……不是……咳咳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姐,你别说话,我让青松长老来救你。” 卿言有些无措的搜寻着青松长老的身影。 第八十章 清羽大劫(9) 卿云因失了手臂,灵力又损耗过大,已经昏迷过去,青松长老在旁照顾他。 其他几位族人织起了金色的光罩将他们围在其中。 青松长老听见卿言的呼喊,朝这边望来,瞳孔微张。 给身边人嘱咐了几句,便从结界中出来,向这边跑过来。 青松长老将手放在卿胥的素腕处探脉,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大小姐,气血两亏,灵力几乎耗尽,恐有生命危险。” “什么?”卿言震惊的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卿胥。 卿胥已经意识不清,阖着眼睛躺在卿言的怀里。 怎么会这样? 卿言正难过和惊诧间,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力气一把将她推了过去。 卿言侧眸望去,看见了雪夫人愤恨血红的双眸正厌恶地望着她。 卿言心中一惊。 “你这个煞星?先是让我的阿云受伤,如今又害的我的阿胥生命垂危。你为什么要来清羽族,为什么明明知晓自己是灾祸煞星还要来世界祸害他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卿言被雪夫人说的有些怔愣。 片刻,卿言道:“阿姐如今意识不清,生命垂危,先想办法治疗阿姐再说。” “治疗?怎么治?青松是族内最好的医师,他都说没有办法了,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怎么治?” 卿言张了张口,小声道:“青松长老并没有说没有办法。” 雪夫人气结,眸中怒意更甚,像是要喷火一般狠狠地瞪着卿言:“你还在此强词夺理,你这个妖女煞星,清羽族有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雪夫人怒极,再也不管规矩体统,优雅风度,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卿言这才想起雪夫人出身于林氏国帝都的万花楼中,从小见惯了刻薄之事,学的一口市井话。 或许这样嚣张跋扈,带着些市井中人的市侩气,说起话来根本不讲是非道理的模样才是雪夫人真实的模样。 往日温柔识礼,温和端庄的模样彻底消失不见,在这一刻现出了原本的面目。 “你跟你娘那狐媚子真是一样的。先是你娘又是你,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让你们如此糟蹋我和我的孩子。” 雪夫人咄咄逼人,像是一只怒吼的护崽的老虎一般。 可她哪里有糟蹋她的孩子?卿言想道。 而且她的母亲那么的温柔大方,温婉可亲。 怎么可能是雪夫人口中那种人? 卿言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怒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我尊重你是长辈,对你说话也绝不敢逾越规矩。但你此番说出这种话,哪里有半点长辈的风度?” “呵呵,长辈?不要提长辈!我可不敢当张灾祸煞星的长辈。我怕有命当没命享受。”雪夫人有些刻薄的说道。 “雪儿。”卿兮站在雪夫人身后有些疑惑的唤道。 雪夫人闻言身子一震,微微抬眸,但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卿兮在身后温柔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雪夫人闭起眼睛,头微微的向后抬了抬,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眸中似有万千思绪在翻涌。 破罐子破摔般的说道:“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你做什么了?” 卿兮微微颤抖着看过来,震惊道:“雪儿,你往常最是温婉知礼的,怎么今日这般……” 雪夫人冷笑道:“这般什么?泼妇?哼,不要说你喜欢什么温婉知礼的人。桑夫人那般温婉的人不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卿言眼眸一抬,惊诧地望着雪夫人。 难道母亲的死真的与卿兮有关? 卿兮听到桑夫人的名字,瞳孔微微发抖,避闪着不敢直视雪夫人的眼睛。 “阿桑,不同。”卿兮好半晌道出一句。 雪夫人嘴角的笑意更加的张狂,带着肆意的嘲笑道:“不同?哪里不同?我看我和桑夫人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怜人!自以为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可谁又知道你从未把我或者她放在心里过。你心中有的一直是那个不可能的人!” “雪儿!”卿兮加大了声量,带着些威胁。 “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们夫妻多年,我如今已经不是万花楼中客。不会再被人肆意嘲笑。这族中有多少我的亲信,我的爪牙,你知道吗?” 卿兮瞳孔睁得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与他同床共枕许多年的女子,是他如今的妻子。 他却觉得今日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眼神语气话语都让他感觉到非常的陌生。 “什么爪牙?”卿兮缓缓道。 “这族中还有多少人是信奉你卿兮的。雪夫人冷笑道,“自从十六年前放弃杀掉该死的婴孩儿时,这族主你便已经不是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你为了一己私欲,放了灾祸煞星的性命,已经引起了众怒。” “往日里众人不过是看在你灵力卓绝的份上才不显露出来,假装奉承与你罢了。 “如今毕方鸟彻底失控。苍翼山成为一片火海。没有人愿意再继续假装着奉承你讨好你,你该看清了。” “雪儿。”卿兮被雪夫人的一番话说的有些怔愣。 卿兮惊诧之余,唤出了雪夫人的闺名。 雪夫人听到卿兮这般唤她,眸中怒意更甚,大声吼道:“别这么叫我,我不想听见你这么叫我。你比谁都知道我原本是有名字的。” 卿言不发一言的看着卿兮和雪夫人的争吵。 雪夫人继续道:“我最讨厌的便是牡丹花,但你偏偏让牡丹花种满了整个苍翼山。雪就是灾祸。你却偏偏让我叫这个名字,你是在恶心谁?” “卿兮,我讨厌这个名字,厌恶这个名字,每一次从你口中叫出这个名字,我便觉得恶心。” “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假的?你看你如此糟践我的情谊,我却心甘情愿在你身边陪了你这么多年?原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迟早会被我打动,最后换来的却是你一句假的。” 雪夫人失控道,嘴唇微微发抖,瞳孔中尽是伤心之色。 第八十一章 心怀鬼胎 “青松,我命令你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必须要救活我的阿胥。” 雪夫人不再看卿兮,而是将目光望向自己的女儿,冷冷的吩咐青松道。 说完又狠狠的瞪了卿言一眼:“阿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你。” 卿言同样担心卿胥的安危,顾不得雪夫人同卿兮方才的那般对话。 着急忙慌的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玄元丹,找了好半晌,终于在袖口里发现了一颗遗漏的玄元丹。 手刚拿着玄元丹伸到卿胥的唇角处,就被雪夫人用力的一拍打,细长的指甲划过柔嫩的肌肤留下一片血痕。 卿言的手一痛,下意识的松开玄元丹,玄元丹滚落在地上,转了几圈停下。 卿言怒道:你做什么?这是唯一的药!就剩这一颗了!” 雪夫人完全不相信卿言,冷笑道:“我可不信你会有什么好心,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同我的阿胥决裂了么?可怜我的阿胥一心为你还要被你误解。你不配得到她的关心。” “你……”轻言不欲再与雪夫人多说,连忙起身在地上找到方才那棵玄元丹。 这是最后一颗玄元丹了,绝对不能丢。 “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现在只有我可以救阿姐,你若是想让阿姐好好的活着,就闭嘴,不要管。” 卿言站着俯视雪夫人,眸光凌厉,有些冷淡的道。 雪夫人从未见过这般冷淡威严的卿言,微怔一瞬,看了一眼青松长老。 青松长老察觉到雪夫人的视线,缓缓点了点头。 “你最好保证我的阿胥吃了药,她可以好起来,不然我让你陪葬。” 雪夫人姣好的面容带着些凌厉的寒光,双眸像刺刀一样望向卿言,卿言只觉身体有些微微发冷。 面上淡定地回道:“她是我的阿姐,我救她与你无关。” 说着低下身子将最后一颗玄元丹喂入卿胥的口中。 卿胥的脸色依然惨白,没有一丝的缓解。 卿言有些惊慌无措的看着卿胥。 玄元丹有很奇特的疗效,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吃了玄元丹依旧毫无起色。 连玄元丹都不管用了,她该怎么救卿胥? 思衬间,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尖叫声。 卿言转身望去,她们周身的光罩已经被毕方鸟的烈火打破。 新一波火雨正在向他们攻来。 卿云昏迷,卿胥昏迷,卿兮深受重伤,匡野长老早就……偌大的清羽,竟没有可以抵挡毕方的人。 忽然想起什么,卿言望向卿兮:“卿如晤和卿如是两位呢?” “哼,果然和你娘一样,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前些时候和帝都道观的容公子纠缠不清。这没过几日,又和这如唔公子如胶似漆。”雪夫人凉薄道。 卿言斜睨雪夫人一眼,未发一言,掏出“烛风”吹响它,右肩处再次出现了灼热刺痛的感觉。 身体像是要被撕裂般疼痛,昭和珠将强劲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她的身体里。 卿言面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强忍着痛苦,继续吹奏。 自竹笛发出一股白色灵力,光芒耀眼,照亮了整个玉琼台。 白色灵束冲向毕方鸟,抵挡住毕方鸟的攻击,只一招便将毕方鸟的右翅打断。 太,容易了吧? 卿言这才发现毕方鸟的不对劲,它的眼睛红的不正常,似乎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了。 煞气吗?卿言心中一惊。 但此时顾不了那么多,这“烛风”和“昭和”相辅相成,那毕方鸟没有抵得住烛风的攻击,渐渐的,现出原本黑色的瞳眸。 “嗷呜……”毕方鸟像是大梦惊醒般,眼睛逐渐清明,望见卿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卿言眸光凌厉地直视毕方鸟,睫毛微微颤抖。 “快走。”嘴唇无形的张开。 毕方鸟看懂了卿言的意思,嗷呜一声振起双翅,扶摇直上,隐于天际。 卿言见毕方鸟飞走,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体力不支地向后倒去,用“昭和珠”的灵力勉强支撑起身子。 “她居然击退了毕方鸟?” “怎么回事?那可是毕方鸟,上古神兽!怎么会被她轻易的打退?” “三小姐不是没有灵力吗?” “够了!”卿言侧眸大喝一声。 因着方才击退毕方鸟的事情,她这一喝颇有威严,竟真的让众人闭了嘴。 想起雪夫人方才的话,卿言胸腔中升起一种无名的怒火,秋后算账般怒视雪夫人,冷声道:“雪夫人,我敬你是长辈,对你再三忍让,言语间也多加尊重。您身为长辈几次三番侮辱于我,实在有失长辈风范,今日若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不喜欢听的话……” 卿言双眸定定地凝着雪夫人,眸色凛冽而冰冷,声音若千年寒潭一般幽冷:“这苍峄山,你也别想待了。” 雪夫人瞳孔微张,很快恢复平静:“哼,一个小丫头片子语气不小,还敢威胁我?就连你父亲如今也没有办法将我赶走,何况你一个刚刚十六岁的臭丫头片子。” 卿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斜睨着雪夫人,声音若凛冬的冰凌,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雪夫人不妨试一试,看一看我这个灾祸煞星能否做的到。” “你……”雪夫人瞳孔睁大,略带惊慌地望着卿言,“你,不可能的。” 卿言眼睛微微一凛,冷道:“不可能什么?赶走你还是……杀了你?雪夫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派人暗中跟踪我那么久,难道不知道我的能力?从北冥境到苍峄山,我为何可以安然无恙?还有方才……” 雪夫人眸色有些微微的恐慌,脸庞上依旧淡定,但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恐惧的内心:“别打肿脸充胖子,这一路若不是有易辞的护送,你还有命回来吗?方才的事,谁能保证不是你向毕方鸟施了某种咒术,才让毕方鸟听命与你。” 一声惊起万层浪,周围琐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怪不得呢,原来是用了手段啊。” “三小姐果真暗藏祸心,故意设计这一出,是为了得到族中人的同情吗?” “痴人说梦,灾祸煞星就是灾祸煞星,无论做了什么,都要接受占星石的占卜,接受惩罚。” 第八十二章 炸裂吧,疯狂吧 “哼,枉我对这三小姐还抱有一丝同情,没想到却是个颇有心机的毒辣之人。” “昔日桑夫人温婉和善,治病救人,怎么她的女儿就如此阴险狡诈,装模作样?” 卿言眼神微微一颤,毒辣?狡诈?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她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人的话都抛在脑后。 她心怀天下,坦坦荡荡,可以毫无顾虑的直起腰杆走在阳光之下,这区区他人的碎言碎语能动的了她什么? 卿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雪夫人这是承认一路跟踪于我了?” 雪夫人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记,眸色凛冽:“哼,是又如何?身为清羽族的女主人,我派人暗中保护你,难道旁人还会说什么不成?” 卿言笑道:“夫人果然才智过人,嘴皮子真是溜得很,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我真是比不过您。” 而后眼神一冷:“不过……您明知我身边的人是易辞,是夜凌族的少主,清羽族的仇敌,为何还要瞒着族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苦衷还是有哪些无法言说的打算呢?” “阿言果然能言善变,真不愧是桑夫人的亲生女儿,一样的玲珑心思,满脑子的风月柔情,真真儿比万花楼中的姑娘们还会讨男人的欢心。” 雪夫人语中带刀:“你明知他是易辞,身为清羽族的三小姐,还一路与他相随,这又是何等心思?” “雪夫人真是位光风霁月,知书识礼的高雅之人,这巧舌如簧的本事真是让阿言望尘莫及。”卿言冷笑道,“易辞是族主派去的,不去您亲自问问族主,为何要将夜凌族的少主安排到我身边去?” 卿兮终于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听见卿言的话,又陷入新一波的疑惑,因着受了伤微微喘着气道:“我不知他是易辞,只是见他能力卓绝,让他暗中保护你而已。” 卿言嘴角微微勾起,微笑道:“不知族主为何让阿姐去接我后,还要让易辞再去保护我呢?” 卿兮不知为何眼神有些躲闪,声音很大的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分寸?这么咄咄逼人的态度是跟谁学的?” 或许近日来心情实在烦闷,卿言的心境在一瞬时碎裂了。 像是积压了很久的冰层,在一瞬间裂开那般,碎裂的冰屑炸的到处都是,伤着了自己,也会伤着别人。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何须再忍?何不趁此机会痛痛快快地炸一次。 卿言努力站着身子,像一课笔直的老松树那般,定定地凝着卿兮:“族主觉得我是跟谁学的?” 卿兮听到卿言的冷淡语气,面上有一瞬间的惊讶,又换上严肃凌厉地面庞,喝道:“卿言!注意你的身份!”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卿言嘴角微微含笑:“身份?族主说说我是什么身份啊?我也不知道呢,是清羽族的三小姐?灾祸煞星?还是您的女儿啊?” 卿兮脸色一僵,不悦道:“你今日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 卿言笑了笑没有说话,眼波流转间,冷凝着雪夫人:“有一件事困扰我许久了,不知雪夫人可为我解答一二。” 雪夫人在抱着卿胥着急忧心,闻言,皱眉凝着卿言,冷道:“你今日发什么疯?” “发疯?好啊,那便好好疯一次吧。”卿言冷笑道,“北冥境的紫衣女子,桃花镇客栈的刺客,竹生轻易打破结界进入苍峄山,勾魂散,乌头毒,断肠草,这些事雪夫人可知情啊?” 卿言每说一句话,雪夫人的瞳孔便紧缩一分,半晌,面色有些苍白的笑道:“你说的我还真的没有听过?怎么了?是你有什么危险吗?” “好。”卿言冷笑,“既然这些事雪夫人不知晓,那我便说一个您知晓的人……” 卿言静静的观察者雪夫人的脸色,缓缓轻声道:“申长枫。” 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音调,像是在刻意加重一般,一字一字砸在雪夫人的心头上。 “你,你在说什么?”雪夫人声音带着些微微颤抖。 果然,卿言暗自想到,雪夫人最在乎的无外乎卿云和卿胥,如今两人都受了重伤,雪夫人再怎么沉稳内敛,身为一个母亲,总还是稳不住神。 “听说申长枫是您用匕首刺死的,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年的您不过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怎么将清羽族的大祭司杀死的呢?”卿言道。 “族中人都知晓,是因为申长枫当时在打斗中受了重伤才一时不慎被我刺死的。”雪夫人道,“你今日问我这般话,可是要挑拨离间?阿言,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周围人头攒动,暗语之声眼看就要再起,卿言挥了挥手,大声冷喝道:“都闭嘴!如今族主与阿姐兄长都受了重伤,雪夫人忧急孩子,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我是清羽族的三小姐,有权利有身份请你们现在立刻开始着手处理族内灭火救人之事,谁再多说一言……” 卿言冷冷地扫视过方才诋毁她的众人,眸色森冷如万年冰山,透着丝丝入骨的寒意。 手中烛风微动,耀眼的白芒乍起,突的直冲玉柱而去,竹笛触碰到玉柱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而后玉柱应声而裂,碎成玉沫。 “你,你怎么能毁掉星宿柱,你这是对天神的大不敬,是要遭受惩罚的!” “你……” “住口!”卿言声音凛冽如寒冰,不恶而严。 琥珀的眼眸扫过众人,冷声补充道:“若是有人再说些废话,不去做事,犹如此柱!你们不都说我是灾祸煞星吗?我今日便真的当一回煞星给你们看看!” 见有人还想反驳,卿言眼眸凌厉,又轻声冷喝道:“你想试试?” 或许毕方鸟在族人心中太过神圣,或许族人心中太过恐惧灾祸煞星的名头。 在卿言几招击退毕方鸟后,卿言绝大多数的族人眼中的形象已经是从懦弱没有存在感的孤僻三小姐,变成了一位名不见经传,一鸣惊人,灵力卓绝的可怖煞星。 第八十三章 因煞气生出的勇气 众人偷偷打量卿兮,惊诧地望着卿言,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卿兮不理会卿言对众人的指使,一则是因为有些惊讶平日里温顺不多话的女儿怎么一时间变得这般英姿飒爽,凛若寒霜。 二则是因为自己着实伤的不轻,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去处理繁碎的琐事,有人帮自己处理,那人还对自己没有一点威胁,何乐而不为呢? 而雪夫人觉得卿言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况且清羽族的大权不可能为这一件事落在卿言的身上,只要清羽族在卿兮手里她便没有任何威胁。 她身为众人眼中温柔端庄的雪夫人,方才一时不慎已然失了素日里温婉的形象,这对她很不利。 不过纵然她方才态度有错,卿兮也不会因此就与她断了夫妻情分。 思及此,雪夫人冷道:“真是好威风啊,平日里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憋坏了吧?” 卿言回视雪夫人,同样冷道:“雪夫人素日里最是个温婉和善的人,怎么今日就变得这么沉不住气呢?” 说完,卿言才发觉哪里不对劲,心里升起一阵惊颤,隐隐有些寒意自心底蔓延全身。 不对,这里有古怪,不止雪夫人,也包括她。 卿言暗暗凝神,利用昭和珠的灵力在四周探寻。 周围大火依然在熊熊地燃烧着,黑色的浓烟覆盖了整座苍峄山,毕方鸟的灵力尚未散尽,依然在四处飘荡游曳。 突然发狂火烧苍峄山,又突然不打而退的血红瞳眸的毕方鸟。 莫名其妙消失的卿如晤和卿如是。 汐儿的离奇离去。 雪夫人同她方才到现在突然间控制不住的焦躁情绪。 还有她方才心中莫名升起的将要把她整个人淹没的怒意。 这每一件事都透露着丝丝的诡异。 仿佛从易辞走之后,她便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可是身边的人也在一点一点的离开。 这一切难道都有关联吗? 若一切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卿言已经探知到周围有煞气的痕迹,她和雪夫人想必也是受了煞气的影响,一个被勾起心中的怒意,一个被勾起心中的妒意。 卿言皱紧眉头在原地思索片刻。 眸光微微流转,闪着异样的光辉。 既然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安排好了这一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无法改变,倒不如好好的利用如今这般境地,来探查出她想要知道的事情来。 想到此,卿言换上一副冰冷的神色,斜睨雪夫人,冷淡而又坚定道:“我有办法救卿胥。” 雪夫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卿言忽然间转变的话语,微愣后嘲讽道:“你方才击退毕方已耗尽不少气力,玄元丹也不见效果,你能有什么办法?” 雪夫人一方面不相信卿言的话和能力,一方面又想着昔日桑夫人妙手回春的本事,猜想着卿言可能也有同雪夫人一般的能力。 于是当下的话语嘲讽中带着些试探,想要探查卿言说的是否是真话。 卿言嘴角勾魇出淡淡的笑意:“雪夫人可能有一事不知晓,我,见到我娘亲了。” “什么?”雪夫人闻言一震,面色惊恐,“不可能的,不可能,她早就死了。” 卿兮也猛然抬头一脸惊诧地望向卿言。 卿言抿唇一笑,斜视了一眼在旁的卿兮:“族主难道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也并没有很经常的去看望她,否则你早就会发现墓室的异常了。 卿兮惊讶又意料之内的道:“墓室里的还灵术是留给你的?” “原来族主知道啊。”卿言笑道,“那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只是有一位善良爱女的母亲罢了。而你,身为她的丈夫,她对你却是再无索求,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留给你。” “桑儿怎么会?”卿兮喃喃道,“她当年怎么会……怎么会知晓我会放了你。她应该以为你已经死了的,怎么会把还灵术留给你?” “哦?”卿言挑眉道,“这要多亏那位大祭司啊。” “申长枫!”由于太过激动,卿兮受了重伤的身体连连的喘着气,努力吼道,声音喑哑,“申长枫又做了什么?” “又?您似乎很厌恶大祭司。”卿言道。 “一个叛徒有什么值得我厌恶的?他不配。”卿兮边咳嗽边怒喝道。 “当年是申长枫提出将我送往北冥境的。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在我满月之时提出的吧。” 卿言双眸微抬:“你对我母亲倒也不是没有半分情谊,可以顾着她的身体没有将我立刻处死。将我的命留到了满月时。” “可惜我的母亲没有熬过去,我满月之时,她香消玉殒。” 卿言收了微笑,继续道:“母亲当年与申长枫还有姑姑是很好的朋友,申长枫的叛变,与您脱不了关系吧。” 卿兮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大声地怒吼道:“卿言,你在胡说什么?我堂堂清羽族族主,怎么可能与一个叛徒的叛变有关系。” “是啊,你是堂堂清羽族族主的族主,心怀天下,但你的心太过广阔,你自己挂念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身边也有雪夫人这样的红颜知己,还有我母亲对您一心一意的喜欢。你的心,真的太广阔了。” 卿言凉笑道:“可惜您的心也太狭窄了,狭窄的容不下母亲,容不下姑姑,也容不下大祭司,更容不下我。” 卿兮咳的更加厉害,身子微微发抖,脸色更加苍白,声音颤抖的吼道:“你今日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现在,立刻给我滚回你的住处,不要在这儿胡言乱语。” “我有没有胡说,雪夫人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卿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事情原本她是不愿说的,她宁愿把这些事情永远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不想去打扰已经故去的母亲。 但今日在苍峄山,在雪夫人难听的言语之中,在煞气的影响之下,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第八十四章 血淋淋的过去 前些日子她在藏书阁的暗格里,偶然看到了一个本子。 那本子被封在一个很精致的匣子里,用了纯金的锁锁住,还设了三道镜漪族的禁制。 卿言一看到那个匣子便知晓那是她母亲的匣子,因为那道匣子的灵力,她很熟悉。 在山洞中一见便终生不忘牢牢地印在脑子里的灵力。 她想了很多办法,外表装作乖巧懂事,不喜与人交谈的样子,扮演着众人眼中孤僻冷漠,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样子,让卿兮对她放松戒备。 借此机会翻阅了很多书才找到禁制的解除办法,也因此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比如卿兮心中真正喜欢的人,还有申长枫喜欢的人。 “呵呵呵……”薛夫人在旁大笑道,眸含泪光,“卿兮,今日是你的女儿亲手将这些剖开,把血淋淋的真相放在你面前,你还不承认吗?” “雪儿,你……咳咳咳……”卿兮一急之下,一口鲜血从口中吐了出来,抚着胸口微微颤抖。 雪夫人眸色微颤,柳眉微蹙,身子下意识向卿兮的方向倾斜,想要站起身去查看卿兮的身体。 起身时想到卿胥还在自己的怀里,又硬生生的忍住,坐了回去。 面上有些冷漠,但嘴上仍有些关心的问道:“你怎么样了?” 卿兮咳的厉害,嘴角不断的有鲜血溢出,声音气若游丝,非常虚弱的道:“咳咳咳,没有大事。” 青松终于从三人的唇枪舌剑中反应过来,连忙过去为卿兮把脉。 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喂给卿兮服下:“族主此次灵力大损,身体损害的极为厉害,必须及时闭关修养,否则……” 卿兮眉头紧锁问道:“否则会如何?” 青松悄悄凝了一眼雪夫人,雪夫人回了他一个“快点说”的眼神。 青松这才慢悠悠地犹豫道:“否则族主可能灵力尽失,更严重的话恐有生命之危。” “什么?”卿兮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青松不停的轻拍卿兮的肩背。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的灵力消失,你必须治好!” 青松摸了摸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有些颤颤巍巍的道:“是族主,我必当竭尽全力医治族主。” “还有卿云和卿胥,你若是治不好他们,我拿你是问!”雪夫人冷道。 青松长老的脸色一片苍白,恭敬的道:“老朽必当竭尽全力。” “对,青松,若阿云和阿胥出了什么事?你好自为之。”卿兮在身体的极度痛苦之下,依然眸色凌厉,声音若寒池冰潭。 “我要的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做到。”雪夫人声音高了几分,严厉道。 “你们真是好大的威风。”卿言在旁冷笑道,“何必如此为难人家一个长老,你们之间的事情由你们自己解决便是。” “夫君啊,你看看你的宝贝女儿。你如今受了重伤,灵力可能尽失,甚至可能会危害性命。她的哥哥和姐姐如今也是重伤昏迷,但你看她可有一丝担心的模样,在那里云淡风轻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雪夫人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卿言忍不住笑了一声:“雪夫人真是好本事,什么时候都不忘挖苦我一番。你既然现在都已经安排好了陷阱,我要是不跳岂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番苦心?” “你在说什么?”声音有些颤抖。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北冥境乃极北苦寒之地,气候恶劣,危险重重,人迹罕至。” “我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有外人进入。” “偏偏前些日子易辞去接我的时候,在易辞之前就有其他的贼人偷偷进入北冥境,还伤害了我的姑姑,雪夫人可知晓这件事?” 卿言目光锐利,坚定而坚决地凝着雪夫人冷冷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怕是受了惊吓,脑子不够清醒。”雪夫人看都未看卿言一眼,冷声道。 “夫人不知,我便说与您听。”卿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睛直直的凝着雪夫人和卿兮。 “我猜,是因为我的十六岁生辰将至,族主派了人暗中跟踪和汇报情况,这才知晓有其他人也在打探我的情况。” “到北冥境接我,这原本是没有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大事。我的母亲住在这里许多年,我本应该回来这里看一看。” “但一些人总觉得我的存在给她造成了某种威胁,于是派自己的杀手和暗探前往北冥境意图杀害我。” “幸好我有姑姑,她假扮了我的身影,替我引开了那些刺客,自己却身受重伤。对了,这笔账还没有算呢。” 雪夫人身体有些微颤,说话也有些没有底气,但依然坚定地狡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随意诬陷他人。” “诬陷?”卿言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在原地大笑起来,随即收了微笑,异常寒冷的道。 “你红口白牙一碰,就说别人暗藏祸心,加害于你,可信吗?卿言,你还小,或许不懂这世间的许多事讲求的是一个证据……”雪夫人的声音由大变小,渐渐地弱了下去,眼睛直直的盯着青年手中拿的物件。 卿言拎着手中的布条半晌,察觉到雪夫人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意:“雪夫人,现在觉得如何呢?” “你……”雪夫人有些惊恐的伸出手指着卿言而后又将手放下,将头偏向一侧,不再看卿言。 须臾,空气中传来雪夫人冷淡的声音。 “我念在你今日才十六岁,还有些不懂事,不同你一般计较。你今日便好好回到自己的住处休养,整理好混乱的思绪,看看以后该怎么说话。” 卿言唇角微扬:“雪夫人是想让我留在这里好好教导我?还是想让我早点离开这里 雪夫人在煞气影响和担心儿女的情况之下,脾气有些暴躁,有些失了平日里的方寸,听见卿言的话,当下怒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第八十五章 剑拔弩张 “卿言这几日,看到的真相着实太多,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还请雪夫人和族主见谅。“ ”哼。“雪夫人没有再说话。 而卿兮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也无暇顾及这边。 卿言定定凝着手中的布条,而后眼神冷漠地望向卿兮,嘴角却浅笑道:“族主早就知道族里有人对我不利,所以你才暗中派人一直保护我免受他们的迫害。是吗,父亲?” 卿兮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眼中幽深如墨,闻言,亮了些光彩:“咳咳咳,北冥境到苍峄山路途遥远,我怕你遇到什么危险才派容公子如保护你。” 卿言似笑非笑,眸光熠熠生辉,闪着狡黠的光:“保护?族主恐怕早就知道您的枕中人暗中想要加害于我,所以你找人来护我,但是……” 卿言微微一顿,瞄了眼卿兮有些紧张的脸色,冷笑道:“除了保护,你也是为了让易辞杀我吧。” 卿兮眼神一变,连咳了好几声:“咳咳,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你,当年我力保你活下来,如今又怎么会害你?另外,我不知晓他是易辞。” 卿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危险而又绝望:“您当年确实力保我活着,可当年你也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对我的厌恶,族中没有人不知道的。” “易辞,你刚开始自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日久相处,易辞又没有完全认真的在掩饰自己的身份,凭你的阅历和能力,又怎么会看不出易辞的真正身份?” 卿言定定的凝视着卿兮:“我猜你留下易辞的原因有三……” 卿兮瞳孔微微紧缩,面上肌肉冷硬,不发一言。 “第一,易辞能力卓绝,又和帝都松云观的道长有着那么亲密的关系,有他教导卿云,对卿云的前途有非常大的好处。你身为父亲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筹谋好未来的路。” “第二,我想,你在让易辞教导卿云之前也试探过易辞吧。你看易辞没有加害于你,加害卿云或加害于清羽族的心思,这才放心的把卿云交给易辞。” “第三,因为易辞的母亲,慕阿容,你心中真正放不下的人。” 卿兮闻言咳的更加厉害,身子也开始剧烈的颤抖:“你……你……” “族主何必如此激动,有些事情是注定瞒不了一辈子的。那本匣子里装的是母亲亲手写下的往事,可信度极高。我见过我的母亲,知晓她是怎样的人,她绝不会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写下一些虚假的事情。” “那里面描述了你和我母亲,还有么阿容夫人以及易渊的一些往事。我知道你心中真正的那个人不是我母亲,也不是雪夫人,而是那位夜凌族族主之妻,镜漪族长老之女,我母亲最好的朋友慕阿容。” 卿兮缓缓镇定下来,身子失去力气般疲惫的站着,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眸中神色忧伤,轻声道:“桑儿还是没有原谅我,她还没有放下。” 卿言眼神一凛:“事到如今,你却还在怀疑我的母亲。卿族主,你好好想想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你敢拍着自己的胸膛说你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我的母亲吗?” 卿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卿言冷笑道:“我明白什么?明白何为心里装着一个人,却去伤害另外一个爱自己的人吗?哦,我说的不对,是伤害另外两个人。” “我母亲和雪夫人都是你感情的牺牲品,都是感情中的可怜人罢了。” 空气静默了许久,卿兮没有再说一句话。 周围火势渐小,族中众人见此情景,皆不敢多言,头都向下垂着不敢抬头。 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暗香浮动,隐隐暗藏杀机。 良久,卿兮缓缓道:“你今日兜这么大一圈,到底是想说什么?” 卿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中却尽是冰冷之色:“我想知道的很简单。第一,你告诉我,当年我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你的枕边人,也就是雪夫人为何要三番两次的加害于我。第三,申长枫,是否真的死了?” 卿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借着青松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因为疼痛身子还是有些颤抖,面上已经恢复往日严肃凌厉的神色。 眼睛扫视过众人,严肃道:“听方才三小姐的安排立刻灭火救人,从这里消失。” 只一瞬时,玉琼台上的族人便作鸟兽散,都散了去。 只是这世上的好奇之心是压不住的。 尽管卿兮是一族之主,具有高高在上的威严,但也挡不住众人好奇的心。 虽然人群渐退,台上只有他们几人。 但在明里暗里还是有几个人偷偷的望着这边,想要一探究竟。 清羽族今日遭此大劫,台上上演着族主,夫人和小姐少主的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明嘲暗讽的戏码。 这一场好戏,怕是要在人间流传许久。 但台上的几人已经顾不得这些。 当有些事情被无情的戳破之后是怎么都缝不上的。 只能血淋淋的把它剖开,散在阳光下。 只有阳光和时间可以将他掩藏在岁月的回忆里。 卿言侧首望去,冲天的火光已经离去,苍穹重新归于一片寂静,幽深黑暗。 风声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轻言轻声道。 卿兮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在风中摇曳的树叶。 卿言低头看向雪夫人道:“镜漪族人善医术,我的母亲更是镜漪族有名的杏林高手,术精岐黄,妙手回春。” “虽然我没有福气得到母亲的亲自教导,但我毕竟是他的女儿,这医术我也不是全然不会。” 卿言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卿胥苍白的脸色。无论你做了什么,你是你,阿姐是阿姐。我会救她。” 雪夫人闻言抬头望向卿言,眸色中有有些不信任的光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之争。我说能救便能救。” 第八十六章 陌上游,缘起 “但不是现在,我需要你将当年的事情都悉数的告知于我,我才能救她们。否则……一起离了这红尘,赴向黄泉也不错。” 雪夫人沉默片刻,望向光罩下的卿云:“你既然可以救卿胥,那卿云……” 卿言望了一眼卿云,微微皱眉:“卿云的手臂和灵力恢复不了了,不过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雪夫人静默良久,和卿兮对视了一眼。 卿兮缓缓转身看向卿言:“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却用他们来谈条件?” 卿言低首,纤长浓密的睫毛将琥珀色的瞳眸牢牢的遮掩住,声音淡淡道:“那你们是说还是不说?” 卿兮皱眉,眼睛中充满了失望:“你当真有办法救他们?” 卿言轻“呵”了一声,她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可信吗? “自然,若是你们不相信,我也只能在明年清明的时候给阿姐上一炷香了。” 卿言眉心略低,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金重的坚决。 “你……”卿兮被她的态度气到,怒气冲冲的想冲她吼,身子被气愤的情绪影响,咳嗽的更加剧烈。 雪夫人犹豫片刻,缓缓抬手替他抚了抚背。 眸色凌厉的睨着卿言,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真是不愧对灾祸煞星的名头。” 卿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隐隐泛着痛意,平日熠熠生辉的眸色暗淡无光。 拿他们谈条件?至少也相处了几个月,她在卿兮和雪夫人的眼里依然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吗? 是不是从始至终她都是灾祸煞星?他们从未有过或许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的想法吗? 从没有动摇过要将她处死或囚禁或惩罚的决定吗? 就因为一块儿占星石,一句预言的话,就这样的把她的命运定的死死的吗? 她真的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 无论是良善还是狠毒,活泼还是文静,她的煞星命格已经在他们心中定型了,牢不可破。 卿言在心中缓缓叹了一口气,她难道会真的为了一点往事就置卿胥和卿云的安危于不顾吗? 况且她所说的相救方法…… 卿言抬眸,睫帘微动,冷冷地斜视卿兮和雪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是什么人,重要吗?你们若是不知从何说起,就从……” 视线落在卿兮身上淡淡道:“你和我母亲相遇开始说起吧。” 卿兮神色悲伤,闭了眼睛深思后,长叹一口气,开口:“这是一段孽缘……” 那是在洛阳城的郊外,春日正好。城外的榆树,槐树生了嫩芽,半绿半黄。 溪水潺潺,倒映着岸边嫩绿的垂柳,岸上野花遍地生香。 许多洛阳城内的公子小姐们,都带着家中的仆从奴婢,来到郊外踏青游玩。 少女慕桑和少女慕阿容从镜漪族中偷偷溜了出来,年轻的美好面容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之下,在林木中肆意奔跑,欢笑。 “怎么样?我说这里很好玩吧。族中那些老古董你何必搭理他们?”慕阿容肆意的笑着,眼眸中尽是游玩的欢喜和年少的天真。 慕桑笑容相对收敛一些,脸颊上染着少女的红晕,眸色明亮,含蓄而又激动的笑着:“嗯,阿容,这里真美。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出来呢,感觉真好。” 慕阿容的笑意明亮张扬:“走,前面的桃花和梨花开的甚好,我带你去看。” 桃花夭夭,梨花纷繁,花瓣轻灵的在空中摇曳飞舞。 慕阿容和慕桑在花海中不自觉的旋转飞舞,身姿婀娜蹁跹,竟是让花朵都黯然失色。 路上的行人看的如痴如醉,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天仙下凡吧。 花海摇曳中,两匹大马踏着马蹄逍遥而来,马上坐着的两人眉目俊朗,意气风发。 其中一位在美好的春光之中依然眉头紧锁,愁意深深。 另外一位看着更加成熟一些,眉目淡漠,见身旁人愁眉紧锁,开口劝慰:“少主少年英雄,此番定能找到那位镜漪族的医者。听说那位医师医术超然,族主的病情定会迎刃而解,您不必过于担忧。” 卿兮并没有因为申长枫的话而舒缓眉头,愁意仍然缠绕在眉间:“镜漪族虽不似清羽族那般隐于尘世,而是活跃在市井之中,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位医师谈何容易?” “红尘有诗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申长枫道,“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 申长枫边道边转了转头,活像个教书的夫子:“出发前我已为少主占了卦,此番定有所得。” 卿兮轻叹一口气道:“但愿一切如申兄所说,那我……” “啊,救命啊!” “让开,快让开!” “啊啊啊……” “小心!” 说话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两人侧首望去,只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头野猪横冲直撞的闯入了人群中,扰的人群一阵惊慌。 两人方看清野猪的身影,便看见那头野猪朝前方一片拥挤的人群中撞了过去。 人群看见野猪冲来,便惊慌地向四周逃去,露出花海下两位少女。 两位少女一时受了惊,错愕的愣在那里。 卿兮和申长枫虽不欲在人群中施展灵力,但好在武功卓然,见状一个轻功便起身飞出。 卿兮身手极好,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了野猪的跟前,未多反应,直接利用飞身而来的优势,一脚便踹了上去。 飞速奔跑的野猪被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倒在地,压倒了一片嫩绿的野草和娇艳的红花。 头晕目眩过后,野猪怒冲冲的“哼哼”着起来,正欲向踢它的卿兮寻仇,又是横空一脚过来,忽的又被踹倒在地。 “哼,一头猪还敢如此猖狂?是下辈子也不想做人了吗?”申长枫收回脚,斯斯文文的整理着衣衫,“少主不用管这边了,快去看看是否有人受伤吧。” 卿兮冲申长枫笑了笑,大声道:“本公子风流倜傥,往这一站便能让万千少女移不开眼,走不动路了,今日这英雄救美的事,便让给你好了,哈哈。” 第八十七章 陌上游,彼缘 申长枫对卿兮粲然一笑,伸出双手握住了野猪两条矫健的后腿,微微一使力便捞起了野猪。 抡起野猪在空中转了几圈,而后硬生生将野猪甩在了几步之外的树干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树枝都震的颤了几颤。 野猪被巨大的撞击撞的头晕眼花,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发出虚弱的“哼哼”声。 人群中静默一瞬,而后响起铺天盖地般的掌声。 大家都在为申长枫拍手叫好。 申长枫拍了拍手,轻扬下巴,带着得意和炫耀的眼神笑看卿兮,眼睛几不可见的眨了一下。 毕竟是年少轻狂,外表再怎么成熟稳重,内里仍然是那个会张狂得意地意气少年。 卿兮仿若没有看到申长枫得意的眼神,撇了撇嘴,然后转过身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多谢两位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道清脆的如涓涓细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卿兮转过身,看见一位女子浅笑地望着他。 那女子身着古烟纹碧霞罗衣,腰间系了香囊,身子隐隐有股梨花清香。 双眸似水,肤如凝脂,皓齿蛾眉,十指纤纤,发丝被一支绿雪含芳簪高高的绾起,眉间贴了梨花形状的花钿。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卿兮瞬时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牢牢钉在了地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那个女子,耳朵上浮起自己不易察觉的红晕。 清羽族中有许多美貌的女子,他游历天下也见过不少的倾城绝色,但他从未对哪位女子有过这般的感觉。 那种浑身酥麻,心跳加快,面红耳赤的感觉,来的突然而猛烈,让他措手不及,无法言语,只能愣愣地凝着对面的女子。 胳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卿兮吃痛回头望去,申长枫对她眨了眨眼。 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在想什么呢?人家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卿言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慕阿容见卿兮望着自己的痴呆模样,眸色隐隐有些不喜,念在二人刚刚救了自己和慕桑,又笑了笑:“两位公子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没有。”卿兮有些木讷的摇了摇头,连连否认道。 申长枫在旁浅笑,心里想着:明明是我把野猪扔走的,人家问的恐怕也是我,少主是在激动个什么劲。 “谢谢公子。”一道很小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羞涩和不安。 两人侧首望去,只见一位梳着双云髻,额间贴着牡丹花钿,发髻上简单的斜插着一根银凤镂空长簪的女子正含羞带怯的望着二人,脸颊通红。 “哎,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申长枫见卿兮重新痴痴地望着慕阿容,便笑着回了慕桑一句。 心里不禁笑道:他家少主素日里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到漂亮的姑娘家便走不动道。 万花楼的每一个房间里都留有卿兮或多或少留宿过的痕迹。 在楼喝酒时左拥右抱更是常事,而且不禁左拥右抱,身后还会站着一个捶肩捏背的女子伺候。 虽说他家少主年少风流,来者不拒,但也是为温柔君子,对每一个姑娘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今日竟会痴痴的望着一个姑娘,毫不在意另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 想到此,申长枫不禁又打量一下慕桑。 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真真儿算得上一位美人儿了,再加上含羞带怯,眸中泛着粼粼水光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他家少主喜欢的类型啊? 中邪了,他家少主一定是中邪了。 卿兮对申长枫的念头和慕桑的羞怯模样毫无察觉,只痴痴的凝望着慕阿容,须臾,缓缓开口道:“不知姑娘为何……” “又过来了,野猪又过来了,快跑啊!”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 几人回首望去,那头野猪已经自晕眩中反应过来,眼神狠厉,怒冲冲的龇着牙齿,极速的向这边冲来。 申长枫眼疾手快,瞬间飞身而起,一脚将野猪旋踢在地。 纵使申长枫身手极快,但野猪方才的动作惊醒了马匹。 申长枫回首查看马匹,却已来不及,受惊了的马抬起两条矫健粗壮的前蹄,嗷嗷叫了两声,分明是失了控。 眼看马蹄就要落在慕阿容的身上,卿兮眼神一凛,眉头皱起就要飞身上前救慕阿容。 谁知身子刚动,慕阿容便被慕桑用力推了过去,踉跄一下站在旁边安全的草坪上。 但马蹄马上就要落下来,慕桑已经没有时间避开。 “桑儿!”慕阿容失声吼道。 慕桑在那一瞬时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剧痛的降临。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卿兮救了她。 纤细的腰肢被男子粗壮的手臂揽在怀里,两人腾空飞向空中,转了个圈落在地上。 “这位姑娘没事吧?”卿兮落地后放开了揽着慕桑的手臂,抽回手臂时假装不经意费摸了把慕桑柔软的腰肢,面上非常有礼貌的询问道。 心里闪过一抹念头:这腰,好软呀。 慕桑脸色一片嫣红,眼神躲避,但眸中星光熠熠,想看又不想又不敢看的望着清晰,小声道:“无,无事,多谢公子。” 慕阿容上前扶住慕桑的肩膀,绕着她转了一圈,查看慕桑的伤势。 皱眉关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方才怎么那么冲动?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慕桑摇了摇头:“没事,别担心。” 慕阿容见她确实没有受伤,心稍稍放下些许,假装嗔怒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听两位姑娘说话的口音,是洛阳城的本地人吗?”申长枫在旁问道。 慕桑正要开口,被慕阿容伸手阻止,慕阿容笑道:“听公子的口气好像不是洛阳人氏。” 申长枫神情微怔,又道:“实不相瞒,我同我家公子是从南方而来。听闻洛阳城繁华热闹,便到这洛阳城中游玩一番。” 卿兮在旁边道:“不知道两位姑娘可住在这洛阳城中?我们今日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想着要是有个城中人引导会更方便些。” 慕桑脱口而出:“慕府……” 第八十八章 洛阳无因楼,缘生 慕桑刚说出两个字,就被慕阿容掩住了朱唇,然后不好意思地笑道:“洛阳城中有一家无因楼,楼中有着最地道的洛阳菜和最舒适的房间,二位公子若是没有安排好住处,不妨去那里一试。” 卿兮掩下眸中有些失望的神采,微笑道:“我和申长枫会去这无因楼看一看的,多谢姑娘。” 慕阿容微微颔首,笑道:“我和妹妹今日出来的有些久了,实在怕家里人担心,便不在此叨扰两位公子,我们先告辞了。” 说罢,又施了个礼,拉上慕桑便转身离开。 慕桑不时的回头偷瞄一眼卿兮,可惜卿兮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慕阿容的身上,没有发现她的目光。 “怎么?看上人家啦?”申长枫在旁戏虐道。 卿兮收回视线,道:“怎么?你也看上了?我跟你说,我先看上的,你不许和我抢,知道吗?” 申长枫眉梢一跳,笑道:“少主,你可真是霸道啊。” “你……”卿兮假装生气道,“怎么说话呢?” “哈哈哈……”申长枫大笑道。 而后眼神狡黠地小声道:“可你刚才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问了。” 卿兮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眼神中尽是后悔之色:“呀,我怎么忘了呢?坏了坏了,这茫茫人海该如何觅得佳人?” 申长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卿兮微微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申长枫望向慕桑和慕阿容离去的方向,道:“你的眼睛从未离开那位额间贴着梨花花钿的姑娘。而另一位牡丹姑娘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你,这真真儿是一场妾有情君无意的大戏啊。” 卿兮眼神一凛,假装怒道:“你不要这般说话,人家冰清玉洁的一位姑娘,被你这样说了,岂不是平白污了人家的名声?” 申长风长长的“哦”了声,眼睛带着狡黠的光,笑道:“我不过说人家看你,你就说我污了人家的名声,那你刚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姑娘,这里还有那么多行人,你就不怕你刚才的行为污了另外一个姑娘的名声了?” “你……”卿兮气结,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气鼓鼓地翻身上马,怒冲冲的向申长枫吼道,“快点上马,我要到城中看一看那无因楼。” 申长枫没忍住,在原地大笑了几声,而后利落的翻身上马。 两匹马猛蹬前蹄,直奔城中而去,身后溅起了一片飞花和尘土。 洛阳城面积广大,但人烟稠密,阡陌相连,城中有一洛水静静流淌,将洛阳城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中间用几座桥梁进行连接交流。 城中亭台楼阁辉煌灿烂,雕梁画栋,精致壮观。坊市交错,河运昌盛,看着比帝都还要繁华一些。 十里长街上商铺小贩众多,还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街上或行走,或做生意,或游乐。 四处可见各种各样新奇的服饰和物件,金、银、珠宝、瓷器、皮毛、丝绸等更是比比皆是,热闹非凡。 卿兮和申长枫骑着骏马在宽阔的道路上穿梭前行。 “长枫,这是你第一次来洛阳吧。”卿兮拉着缰绳,脸上尽是少年人的骄傲不羁。 申长枫眼睛不断扫着街道上的繁华,眼睛中闪耀着激动明亮的神采:“从前只听说洛阳繁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帝都是天子居所,威严大气,自然是繁华昌盛,但这洛阳城经济发达,文化繁荣。论起繁华,洛阳甚至比帝都还要更胜一筹呢。”卿兮骄傲的道,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似的。 申长枫微微一笑,低头小声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帝都。” “什么?”路上刚好行过一队车马,卿兮没有听清申长枫说了什么。 “没事。我说,洛阳城这么繁华,一定能找到医治族主的方法的。” “可这里也太大了,找人如同大海捞针,难也。”卿兮愁绪重新浮上眉梢。 “别想那么多,先去无因楼。”申长枫道,“说不定你能遇到那两位姑娘呢。” 卿兮闻言,眼中有了一丝神采,突然驾马扬长而去。 申长枫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少主风姿俊朗,怎么偏偏过不了女子那一关呢?” 无因楼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酒楼,楼阁亭榭连绵相接。 外面巨大的匾额上书由皇帝亲笔提写的“无因楼”三个大字,楼层足有七层高,飞檐画角处挂着精美绝伦的六角宫灯,看着好不气派。 酒楼外人声嘈杂,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楼中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小二端着酒菜在其中不停的穿梭,谈笑饮酒之声不断。 一楼多是百姓喝酒饮食之所,二楼看着更加高雅文静,碧阑干低接轩窗,秀帘低垂,户牖半开。 “公子,二楼靠近窗扉处有个位置,我们过去坐吧。” 两人自进入无因楼后就换了称呼。 走到二楼处刚准备坐下,就有人捷足先登。 卿兮素日当少主当惯了,哪里懂得先来后到,谦虚谦让的道理,见位置没了便气冲冲的冲了过去,将配剑重重的往桌上一拍:“这是我先看上的,你让开。” 那人缓缓抬眸,露出一张玉树临风的俊脸,见卿兮这般样子也不生气,微怔后笑道:“这里有四个位置,不如兄台与我一同落座?” “你……”对方如此客气,倒让卿兮不知如何是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既如此,便多谢这位公子了。”申长枫通晓人情上前拉了卿兮坐下。 都是男子,又是爱交友的年纪,三人点了菜后不久便开始热情地聊起天来。 “易渊兄也不是洛阳人氏?”申长枫道。 易渊饮了一口酒,浅笑道:“我是西戎人氏。” “易渊兄来此是为了做生意?”申长枫与易渊碰了杯。 卿兮像只高傲的鸟一般在那里端坐着,少言寡语,不动声色的观察易渊。 他自认自己的容颜绝世,世间少有男子能比得过自己,但这个易渊眉目如画,目若朗星,神采飞扬,竟是比他还好看。 第八十九章 交谈 “这洛阳城往来商人众多,经济繁荣,谁人不向往呢?但我们这偏远僻处之地,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易渊道。 “不过,幸得上天垂怜。我多少会那么一点拳脚功夫,便想着替那些来洛阳的商人运送些货物也是好的。” 哼,外表再怎么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不过就是个运镖的罢了。 区区一个镖师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想他卿兮也是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怎么……怎么…… 卿兮暗自腹排道。 “易兄果然少年英杰,西戎距洛阳千里之外,自己独身一人远赴洛阳,在下佩服。”申长枫赞赏道。 易渊勾起嘴角笑道:“申兄谬赞了。” “哪里?是易兄太过谦逊了。易兄这一路车马劳顿,今日这顿饭便由我和卿兄请了吧。” 申长枫笑道。 “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和卿兄虽不是洛阳城中人,但也算是中原人。易兄千里迢迢而来,我们自然是要尽些地主之宜的。” 易渊听了眉眼含笑,道:“申兄豪爽,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申长枫举起酒杯,三人一同碰了个杯,豪爽的饮下杯中的梨花白。 “不知二位到这洛阳城中所谓何事啊?”易渊喝了酒,问道。 “说来惭愧,易兄是为了相助他人而千里赴洛阳。而我和卿兄却是羡慕这洛阳城繁华,想要来此瞻仰一番。” 申长枫微笑着给自己和易渊重新斟了一杯酒。 胳膊在桌子的掩映下轻轻拍了卿兮两下,暗示他多说说话,不要一直端着架子。 卿兮微微使力将申长枫的手拍开,嘴角勉强扯起一抹微笑,眼神狡黠:“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在这洛阳城中偶遇一位姑娘,真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易渊微挑眉脚:“哦?” 卿兮嘴角含笑,眼神中却有一些挑衅的光芒:“我这人没有什么别的长处,惟这鼻子灵敏的很,自见到易兄便隐隐约约能闻到易兄身上,这一股梨花清香。” 顿了顿,又道:“恕我唐突。是西戎的男子都喜这梨花做香囊吗?” 易渊神情微怔,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翠羽锦缎的绣着鸳鸯的香囊,眉眼温柔:“不瞒卿兄,这是在下喜欢的姑娘相赠于在下的。” 卿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角笑道:“今日见易兄便觉得分外熟悉,心中着实想与易兄做那好友知己,一同饮酒作乐,策马天下。易兄意下如何?” 易渊笑着举起酒杯:“求之不得。今日有幸识得二位是在下的荣幸。” 卿兮套够了近乎,道:“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也不必多忌讳什么。易兄丰神俊朗,谈吐不凡,不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易渊面色犹豫,半晌道,“姑娘家的清誉在这红尘中尤为重要,还请卿兄恕罪,在下着实不便讲。” 申长枫凝了一眼卿兮,举起一杯梨花白,连忙道:“卿兄虽说是男子,但自小养在家中,这红尘是非人情多少有些缺失,还请卿兄莫怪。” 易渊像是真的不在意那般,也举起酒杯笑道:“申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是知己朋友又何必在乎这一句无关大雅的话。” 申长枫笑了笑,问道:“不知易兄来洛阳后,暂住何处?” 易渊笑道:“在下在这洛阳城中有一故友,现在暂住他家。二位可有了住处?” 易渊正想说想同易渊一起住在那故友家中,被申长枫及时发现,用眼神制止。 “我看这无因楼便是个不错的住处。它位处市井繁华之地,岂不方便我们游玩?” 易渊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在下便可常来找两位兄台把酒交谈。” 申长枫笑道:“易兄若来,我们必当以美酒相待。” 说话间,从楼梯上匆匆忙忙上来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厮。 见到易渊眸色一亮,激动地跑过来,走近看见身旁的卿兮和申长枫又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 申长枫见状起身拱了拱手:“这酒菜吃的也差不多了,我和卿兄去找店小二安排一下房间,就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易渊也站起身拱手道:“二位慢走,有缘再聚。” 卿兮还想说什么,被申长枫一把拉走。 身后小厮见二人离开,诧异的望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而后急急忙忙到易渊耳边低语几句。 易渊听完脸色微变,带着小厮下了楼梯,离开了无因楼。 无因楼三楼房间内。 申长枫坐在梨花木桌上,浅浅的饮着茶。 而卿兮站在申长枫的面前,眉毛竖起,眸中怒火熊熊燃烧,生气的指着申长枫,怒道:“刚才为什么一直阻止我?那人身上明明有着和刚才那位姑娘身上一样的味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问他?” 申长枫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杯,重新拿起一个新的干净的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盏,给卿兮斟了一杯上好的庐山云雾。 缓缓起身,将茶盏放入卿兮的手中,淡然笑道:“来,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卿兮虽然心中愤怒,但申长枫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心中对申长枫也是十分信任。 见申长枫这般讨好他,也不再多说,皱着眉坐下,没有喝手中的茶,就那样握着茶盏直愣愣地坐着。 “你要说什么?”声音有些冷硬,隐隐夹杂着怒气。 申长枫坐到了卿兮的对面,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庐山云雾,轻轻酌饮一口香茗,淡淡道:“庐山高耸入云,多悬崖峭壁,云雾漫山间,有千般变化,万般危险。但淡淡云雾如薄纱般笼罩在庐山之中,似是仙境凌霄。因此,这茶得名云雾。” 卿兮眉头紧锁,不耐烦的道:“我问你易渊的事情,你给我扯这些有的没得做甚?” 申长枫微微叹了口气:“少主,你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怎就如此没有耐性?” 放下手中的茶盏,申长枫继续道:“那易渊对我们说的三句话中,恐有两句都不是真话。” “你若是那般套他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和警惕。更不利于你打探那位姑娘的消息。” 第九十章 再遇 卿兮思考事情的角度与常人有所不同,当下微微一顿道:“果然是一个伪君子,我说怎么看他那么不顺眼?他身上既然有那位姑娘身上的香气,想必是用花言巧语骗了那位姑娘,才夺得那位姑娘的芳心。” 申长枫:“……” 卿兮毫无察觉自己说的有多么不可理喻,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而后眼神一凛,猛的一拍桌子,茶水将桌布染成一团深色的氤氲。 卿兮脸上乌云密布,冷冷发誓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姑娘,让她离开那个易渊,好脱离苦海。” 申长枫:“……” 半晌,申长枫淡淡的道:“少主,你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什么?你怎么说话的?”卿兮皱眉大声吼了一句,吼完觉得自己的有些失态,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要说什么?” “少主难道不好奇那个易渊是何人吗?”申长枫微眯了眯眼,眸中精光闪烁。 “什么?”卿兮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眉头一皱,疑惑道,“还能是什么人?一个镖师罢了,还是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镖师。” 申长枫莞尔一笑,无奈道:“少主,您不能看人家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就想当然的认为人家花拳绣腿。我刚才观察他神态动作,他的武力绝不在你我之下。” 卿兮不大乐意听申长枫讲易渊的好话,当下面色一黑,道:“你有没有看过他打架?怎么知晓他武功好?我就不这么觉得,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绣花枕头。” 申长枫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家少主,果真还是年少轻狂,对情敌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申长枫不想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上继续探讨,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西戎易渊。少主,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 “什么西戎易渊?”卿兮漫不经心道。 倏地,眸中一亮,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道:“易?难道是……” 察觉到申长枫暗示的眼神,卿兮连忙闭了嘴,下意识看了看尚未关好的门窗,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将门窗紧紧的锁好,坐回桌前。 凑近申长枫小声道:“难道是西戎夜淩族?” 申长枫见卿兮终于反应过来,心中多了些宽慰,浅笑道:“我看易渊谈吐不凡,周身气息与寻常修道之人不同,没有那股子红尘浊气,又姓易,想必与那夜灵族脱不了关系。” “你方才可有探察他的灵力?”卿兮这人虽说有些风流,但在正事上绝不含糊,当下正襟危色道。 申长枫眉间微蹙,叹了口气:“是,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卿兮剑眉蹙的更紧:“你是未来的大祭司,探查灵力不应该是你最擅长的吗?怎么会查不出?” 忽然想到什么,卿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情不愿的道:“难不成......那易渊的灵力竟在你我之上?” 或许是雄性之间的仇视心理和情敌间天生的仇意,卿兮瞬时对易渊更加没有好感。 申长枫没有反驳,蹙眉道:“我想,是的。” 猜想得到了证实,卿兮有些失望的坐回椅子上,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申长峰见卿兮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暗暗偷笑了下。 昔日里最是自信风流的卿兮少主,竟还有如此沮丧的时候。 不过惊讶归惊讶,身为这位情窦初开的少主的朋友,他自然是要为卿兮上刀山,下火海的。 申长枫重新给自己和卿兮斟了杯云雾。 端起茶杯走到卿兮面前,申长枫眉眼含笑:“你可知晓方才那小厮对易渊说了些什么?” 卿兮应该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中,没有听见。 而后愣愣道,眸中却有一丝无奈的轻笑:“我是鼻子灵,又不是耳朵灵,怎么可能听得到他说了什么?” “但我听到了。”申长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睛熠熠闪着光亮。 卿兮眼中终于有了神采,激动的握住申长枫的手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申长风,急切道:“他说了什么,有发现什么秘密吗?有没有那个姑娘的下落?还是听到了这人要做坏事的证据?” 申长枫慢悠悠地道:“秘密倒是没有,至于那个姑娘……” “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点说。”卿兮小声吼道。 申长枫猝然一笑,道:“你生了一只狗鼻子,我却生了一双顺风耳。那小厮找易渊是为了……一个故友。” 卿兮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听申长风卖关子的话,听得有些不耐烦,小声吼道:“什么?说明白些?那姑娘有危险怎么办?” 申长枫淡淡地说:“具体的,我的顺风耳也没听到,我只能说那位故友是一个姑娘。” “姑娘!”卿兮激动地站了起来,愤愤道:“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人竟然都住到人家姑娘的家里去了,还收着另一位姑娘的荷包,这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 申长枫无奈道:“少主……” 卿兮摆手。撇了撇嘴道:“你说,我听你说。” 申长枫叹了口气,继续道:“少主只记得那位额间贴着梨花花钿的女子。可曾记得她身边那位额角点缀着牡丹花钿,戴银凤镂空长簪的女子?” “有印象,怎么?”卿兮有些疑惑的问道。 “少主果真是被美色可迷。你可还记得传言中描述那位洛阳城天才医师的话吗?”申长枫道。 卿兮虽然不知申长枫的意思,但还是垂着眼睛思考着。 然后突然眼睛一亮,道:“你是说那个姑娘可能就是那位医师?” 申长枫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不会的。”卿兮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这么巧合?” “没有什么可凑巧的。”申长枫道,“穿过洛河,在北市附近有一个慕府,外观恢宏大气,听说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分外文雅。我猜想那或许便是镜漪族在洛阳的落户之处。” “镜漪族怎得如此行事?竟然将府宅置于红尘繁华之处,让族人受尽人潮汹涌,小贩叫卖和往来客商的交谈之声。” 第九十一章 缘何 “镜漪族人善医术,位处繁华之地,更便于治病救人。”申长枫饮了一口茶道。 卿兮回到椅子上,有些诧异的问:“即便如此,镜漪族身为古族之一,与寻常人家是不同的,这样不怕增加些不必要的麻烦吗?” 申长枫笑了笑,道:“少主,你久居苍峄山,又常流连于烟花,不,风雅之所,不谙世事,这镜漪族虽说是古族,但为人行事与这红尘中人并无异样。” “既如此,今晚上我们便到慕府一探究竟。” 卿兮不再纠结镜漪族的位置。 心中想到那位额间贴着梨花花钿的姑娘便有些心痒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 申长枫无奈地笑了笑,放下茶杯,道:“好,今晚月黑风高,哦不,月华如水,我们便去一探究竟吧。” 苍峄山清羽族。 卿言微微皱眉,望向中年的卿兮,疑道:“三百年来三大古族之间曾多次合作共抗妖魔,为何你们之间却不相识?” 卿兮从回忆中走出来,眸中情绪混杂,淡道:“三大古族在百年前,是团结一心共抗妖邪的。但世事变幻无常,在这百年的风雨里,三大古族早已没有了曾经那般的友谊。 “人人皆以利益为上,古族自然也不例外。” 卿言微微皱眉,因着年纪的缘故,她对这些红尘斑驳着实有些生疏。 卿兮又道:“三大古族各擅长的灵力术法不同,各自有各自的奇妙之处,自然也不想被其他族人学了去。” 卿言问道:“三大古族的灵力天赋皆系于各自的神兽,是当年神明根据第一代族主不同的能力分别所赐,旁人又怎么学得了?” 卿兮扯起嘴角笑了笑:“灵力天赋自然是神明所赐予,但每个人能力不同。” “在时间的长河中,早有一些佼佼者,可以将本族的术法融会贯通,还能将其他古族的术法信手拈来。” “所以你们互相不认识,是因为……” “三大古族之间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各自少主在未满十八岁,也就是完全学会术法之前,不得与其他古族中人进行接触。” 原来是这样,为了保护各族的术法。 卿言撇了撇嘴。 保护归保护,古族的术法不还是流出去了吗?不然藏书阁中怎么会有镜漪族的术法? 等等,卿言忽然想到了什么。 藏书阁中的术法,难道是……娘亲留的? 娘亲为何要留镜漪族的术法? 半晌,卿言缓缓道:“可惜这不成文的规定还是破了,易辞和卿云早就认识了。” 卿兮动作微顿,眸中闪过一抹悲伤:“我当时确实不知容公子是易辞,只当他是松云道长的高徒罢了。” “而且……你娘说过,三大古族的灵术属于天地,而不属于某个人。救世,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族的事。” 卿言轻声重复了一遍,心中对慕桑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想到慕桑,卿言继续道:“你和申长枫去了慕府之后发生了什么?” 卿兮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幽暗如深渊,视线看着某处虚空,像是穿过了朦朦胧胧的岁月,将那段斑驳的记忆从脑海里重新唤醒。 须臾,卿兮道:“我和申长枫到了慕府见到了……想见的人。” 雪夫人抬眸望了一眼卿兮,眸中波光粼粼,闪闪烁烁。 卿兮眉间升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怒意和悔意,继续道:“那夜月华如水,慕府小桥流水,灯光点点。我和申长枫躲在长廊的柱子后面,看见桥上有一道依偎的身影。” “是易渊和阿容夫人?”卿言问道。 故人,女子,味道,太多痕迹了。 卿兮点了点头:“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怒意和妒意,将我整个人都淹没了,根本顾不得其他径自便冲了出去。” 想起这一幕卿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如今想来申长枫有一句话说的果真没错,我那时实在是太年轻了。” “发生什么了?”卿言问道。 “还能是什么?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被另一个人揽在怀里浓情蜜意的,能做什么?” “我直接冲上去将他二人拉开,并怒骂了易渊一顿。” 卿兮闭上眼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慕阿容的错愕震惊和对易渊的担忧,以及对自己的怒意。 “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做什么?知道什么是礼仪教化吗?你们这样成何体统?易渊,你果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个,这个采花贼!” “这位公子,你说话未免有些过分了。还有,你为何会在这里?”自己的心上人被谩骂,慕阿容一定是要生气的。 “慕姑娘,你别被他骗了,他一个夜凌族的人接近你,能安什么好心?” 易渊脸色微黑,眸中凌厉似刀刃,冷冷地一字一句道:“卿兄说话还是要多注意分寸。” “分寸,注意什么分寸?你这个伪君子,采花贼,混蛋,花拳绣腿的臭镖师,唔……” 卿兮未说出口的话被申长枫拦下,嘴巴被手用力的捂住,眼神像要吃人那般,愤怒地瞪着申长枫。 申长枫面庞冷硬,眸中尽是无奈,对慕阿容和易渊带着歉意道:“卿兄今日初到洛阳多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行事有些冒昧,我代他向二位致歉,还望二位莫放在心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慕阿容和易渊没再为难二人。 慕阿容微蹙眉头,问道:“不知二位为何会出现在慕府?还……知晓夜凌族的事情?” 易渊收了冷凝的神色,温柔的望向慕阿容,眼神柔软似水:“傻容儿,他俩分明是清羽族的人,至于这个……醉酒的糊涂蛋,想必便是那位传言足不出户,却屡屡出现在花楼酒馆的清羽族少主。” 慕阿容秀丽的面庞上闪过微微的惊讶,很快隐了下去:“同为古族中人,今日之事便罢了。此时夜色已深,就不留二位做客了。”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申长枫心领神会,当下立刻道:“打扰两位了,我们这就走。” 第九十二章 生缘 卿兮哪里会老实被申长枫拖走,身子手脚剧烈的反抗着,嘴巴狠狠地咬了申长枫的手掌一口,嘴中一阵血腥味。 申长枫似是没有感觉到疼痛,面色未改,偷偷施法点了卿兮的穴道,让卿兮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乖乖的被他拖着离开慕府。 卿兮眼眸中尽是愤怒,失望,难过,不忿的情绪,狠狠地瞪着申长枫。 申长枫在这种眼神之下,依然神色轻松,一脸淡然。 到了慕府大门时,察觉到某处小心的视线时,侧头微笑了一下,而后像拖麻袋一般将卿兮拖走了。 卿兮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些细节突破了层层叠叠混乱的记忆,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那位额间贴着牡丹花钿,青丝斜插着银凤镂空长簪的瘦削女子,就躲在院中长廊之下,悄悄的小心的望着他。 眼眸中是挥之不去的担忧和比月色更加冰冷的伤心。 “真是奇怪,越是久远的记不清楚的细节,如今想来却是记得最清楚。”卿兮喃喃道。 卿言哪里知晓卿兮脑海中翻涌的思绪和回忆,问道:“这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你冲出去后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我知晓那位姑娘叫慕阿容,另一位姑娘叫慕桑。”卿兮说到此处神色有些悲伤。 卿言张了张口,没有问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当时分明对我母亲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这世界万事都讲一个缘分,我自在惯了,从未想过能和你母亲结为夫妻,但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卿兮轻声道。 卿言压下心中突然而起的怒意,略有冷淡的问道:“那你们后来为何走到了一起?” 卿兮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很久之后缓缓道:“那时候,易渊和阿容每日里成双入对,一起吟诗作对,一起看星星赏月亮,一起逛灯会,一起踏青,一起游玩……” “而我只能躲在客栈里黯然神伤。终日以酒浇愁。” 老族主危在旦夕,你却为了一个姑娘在客栈里喝酒浇愁。卿言想到。 但她没有说出来,对卿兮她已无所求。 “然后呢?”许久之后,卿言见卿兮不再说话,皱眉问道。 “你今日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为何三番两次的逼问长辈的往事?你这样还有一丝一毫清羽族三小姐的样子吗?” 不知为何,雪夫人忽然怒吼道。 卿言眼神微冷,嗤笑道:“雪夫人,我今日实在不想再与你进行口舌之辩,你为何三番五次招惹于我?” “在你们心里,我何时是清羽族三小姐了?我一个煞星实在不敢担此名号。” “够了。”清晰无奈地制止住两人。 然后抬起那双有些沧桑的眸子凝向卿言,眼睛透过卿言看见了记忆中的某位女子。 思绪穿过朦胧的云雾,跨过时光,来到一座客栈房间内。 晕红的帐幔垂落在床边,朦胧的纱帘遮掩住了床上凌乱的痕迹。 晨光透过层层纱幔映在床上绝美的容颜之上,显得肌肤像是笼了一层烟雾一般。 慕桑被晨光唤醒,怔愣片刻后猛然惊起,惊诧的望向了身侧的人。 脸上一片煞白,嘴唇毫无血色,眸中闪过一抹惊恐。 不自觉抓紧了被褥,因这一动作,发现了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耳朵微微发烫,心中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半晌,伸出藕臂扶额,回想起昨晚的事,慕桑不由得狠狠皱起了眉。 她昨晚到客栈宽慰喝闷酒的卿兮,然后……然后…… 卿兮悲伤而愤懑的同她诉了很多苦…… 卿兮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沉默不语,悲伤的情绪蔓延了整间屋子…… 然后,他吻了她,再然后…… 慕桑脸颊滚烫,缓缓转身凝望着身侧熟睡的俊美男子。 闭着眼睛的卿兮,失去了往日凌厉的,张扬的神采,多了些安静祥和。 皮肤细腻,鼻梁高挺,嘴唇…… 慕桑不自觉的想到,这人的嘴唇,真薄啊。 许久之后,慕桑最后看了一眼卿兮,轻轻掀起锦被,撩开晕红的帐幔。 她不想弄醒卿兮,所以动作格外轻柔,缓缓的起身穿衣。 “慕姑娘?”身后突然传来卿兮惊讶的声音,“我们这是……” 慕桑离开的步子一僵,顿了片刻,背对着卿兮轻声道:“公子醒了。” 卿兮翻身下床,坐在软榻之上。 他眉头紧皱,暗暗打了自己两拳。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卿兮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昨夜是我不对,我,我,是在下唐突姑娘了,我……在下……” 慕桑心中小小的希望随着卿兮吞吞吐吐的声音,逐渐冰凉破灭。 手不自觉的抓紧,脸上笑道:“昨夜只能怪这梨花白太过浓烈了,公子还是忘了昨日的事吧?” 卿兮撑床起身,走到慕桑身后:“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我会努力,不,尽全力补偿你的。” 卿兮站在慕桑身后吞吞吐吐,许久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慕桑心中更加冰凉,身子僵硬的站在那里。 窗外人声熙攘,商铺摊贩开了张,叫卖吆喝声不断。 街道上隐隐传来远处酒楼里柔肠百转的乐声唱词。 “从来因被,薄情相误,误得人来已怕,良辰美景奈何天……” 两人身子俱是一震。 过了许久,卿兮缓缓道:“我会负责任。” 慕桑眼睛一亮,心中升起一抹希冀。 “昨日是我喝的多了,但是我绝不会负了姑娘。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在下这便修书一封,请族中长老到慕府提亲。” 慕桑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亮,然后很快的暗淡下去,凉凉的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勉强自己。昨日的事不过是一段不小心牵错的缘分罢了。” “你我身为古族中人不必遵循红尘万般规矩,怎得今日忘了?况且你我也算得上是你情我愿,这是双方互利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也不等卿兮的反应,慕桑转身欲走,被卿兮拉住了纤细的皓腕。 慕桑压下心中的异样的情绪,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第九十三章 结缘 卿兮拉着她的手腕半晌没有说话,许久之后犹豫道:“姑娘如此说,在下……在下也不再多言……你的身子……我送你回去吧。” 慕桑的身子像是坠到了冰潭里,寒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和知觉。 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却渗出一丝丝疼痛来,绞的她心口直痛,眉眼酸涩。 半晌,她的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意,缓缓道:“不必劳烦公子,这洛阳城我熟悉的很。” 纤细的手腕自宽大的手掌中脱离,不留一丝眷恋。 卿兮望着慕桑纤瘦的倩影离开房间,心中突然空了几分。 昨夜他借酒浇愁,慕桑好心的宽慰他,他却仗着自己强劲的力量强行与慕桑结了不该有的缘。 哪里是两厢情愿?昨夜慕桑拒绝的有多么坚决,他比谁都清楚。 事实是他昨夜太过强横和霸道,慕桑的手腕处现在都还留着狰狞的淤痕。 他虽然风流快活,喜欢周旋于各种美色绝世之间,但他碰的从来都是万花楼中的红尘女子,从未碰过……红楼之外的女子。 更何况,慕桑是镜漪族族主之女。 他身为清羽族的少主,如今做出这荒唐事,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是非来。 或许会引起两族争端也不定。 如今天下虽然暂时一片祥和,妖邪尚未猖狂作乱。 但这百年来,战乱与平和向来反复反反复复,谁又能知道这片平静能维持得了几年。 如今的世间,三大古族是唯一可以抗击妖魔的力量,若是古族之间出了问题,这天下又该如何? 只有昨晚的事情不被传出去,才不会影响两族的关系。 卿兮整理好衣衫,想了诸多说辞。来安慰自己,压下自己那份愧疚不安的情绪。 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看见慕桑纤瘦身影已经走到了街道尽头。 他就那样看着,看着那抹渺小,落寞而又倔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朝阳的光辉里。 苍峄山清羽族。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的寂静。 雪夫人嘲笑道:“你果真是心怀天下,风流成性。” “你……咳咳……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卿兮气急猛咳了几声,挣扎着要起来,眼睛睁得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雪夫人。 雪夫人收回手冷冷地盯着他:“难道你不该打吗?” “你……”卿兮气极,竟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青松连忙为他输送灵力,疏通经脉。 雪夫人眉间微蹙,但还是冷笑道:“青松,你又何必耗费自己的灵力来救他?卿兮这个人心中只有自己,什么天下,什么亲情,都比不过他自己。” “什么叫万花楼中的红尘女子?什么叫慕桑那般的女子?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低贱的,千人骑万人踏的人吗?” 雪夫人脸色变得有些狰狞可怖,眸中愤怒而苍凉,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陪了你那么多年,你心中可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尊重和爱意?” 卿兮在青松的帮助下,渐渐平缓下来。 “你我相伴多年,我以为你懂我的,为何今日要如此质问我?” “我懂你卿兮,就是因为懂你,所以才会对你恨之入骨。”雪夫人脸色有些苍凉和绝望。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本来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本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的。也不知今日为何,这心中的怨愤怎么都压不下去,索性摊开了说。” “卿兮,你可知……你跟那慕桑雨水之欢之时,我已怀了你的骨肉。” 卿兮瞳孔睁大,眸中尽是惊讶,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雪夫人有些悲凉的道:“你看,你自己做的事你都不知道。” “你在去洛阳之前,不也曾去过帝都吗?卿兮,我们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你,是你亲手杀了他。”雪夫人说到此处,眼眶兀的通红,隐隐有泪光闪过。 “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卿兮有些急切地问道。 雪夫人向天大笑了几声,眸中眼泛着点点泪光,道:“好啊,有什么事,今日便一并说开吧。” “当时清羽族不同意慕阿容与易渊的婚事,族中长辈出手强制分开了他们。” “你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全然不顾已经与你有了肌肤之亲的慕桑,日日到慕府去安慰慕阿容,讨好慕阿容。” “什么金银珠钗,稀奇古玩,你送了一个遍。可惜人家根本都无动于衷,你还记得你吃了多少次闭门羹吗?” “可你不放弃啊,无论你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你依然是上赶着去讨好她,日日寻着法子哄她开心,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慕阿容晕倒,慕桑诊断出慕阿容有了身孕,清羽羽族没有了办法,同意易渊与莫阿荣成亲。” “你当时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能容忍苦苦追寻许久的女子,一直拒绝自己,还有了你讨厌的人的骨肉。”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与他人成亲,你气不下,竟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别说了!”卿兮突然大怒吼道。 卿言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微微皱眉凝着雪夫人。 雪夫人没有理会卿兮的怒气,继续说道:“慕阿容与易渊大婚当日,你趁易渊在前院与宾客喝酒之时,闯入慕阿容的房间……” 雪夫人轻嗤了一下,嘲笑道:“你意图未遂,却是彻底惹怒了慕府和易渊。” “那夜慕府前院是锣鼓喧天,熙攘祝贺,后院却是红光四射,刀剑相击。” “你手持归缘刀在慕府杀红了眼。清羽族念你是清羽族人对你多加忍让,但被嫉妒蒙蔽了心,根本停不下来……” “够了!”卿兮大吼道,而后又轻声重复道,“够了,够了。” 雪夫人不理会他的抗拒,独自说道:“你也真是不自量力,那易渊灵力比你强那么多,你被他打成重伤,卧病在床修养数月才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甚至让老族主病中写信请求清羽族族主对你网开一面。” “但你不长教训,不仅不反思收敛,反而更加混账,做出那许多糊涂事。” 第九十四章 孽缘 “因慕阿容是镜漪族长老之女,你迁怒于镜漪族,使用颇多下作的手段,利用清羽发难镜漪族,想借镜漪族的力量逼迫阿容和易渊再次分开。” “奈何慕阿容宁死不愿,也因此与镜漪族断绝了关系,被镜漪族驱逐出族,偏在此时......“ 雪夫人冷哼一声,语中隐隐有些怒意和嘲讽:“偏在此时,你和慕桑的事被人发现了。清羽族虽不受红尘牵绊,但毕竟身处红尘繁华之地,哪里就能独善其身,做那不染尘埃的谪仙了?” 卿兮静默许久,轻叹了口气,眼睛里充满了悔恨之意:“当年……是我的错……” 那一夜之后,卿兮仍执着于阿容,心中又不知如何面对慕桑,便刻意避着慕桑,对那夜之事绝口不提。 整整三个月,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仿若二人从未相识过,从未那么亲近的共度良宵过。 明明是亲近的人,却似这世上最陌生的人一般。 直至一次偶然的机会,洛阳城中不少人染上了瘟疫,慕桑在救治百姓时晕倒,镜漪族族主在为她把脉之时,诊出了喜脉。 未出阁的女子,还是位名满天下天才医师,更是镜漪族族主的掌上明珠,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不能允许慕桑身上出现这种事。 镜漪族族主软硬兼施也未能问出让慕桑出现喜脉的男子是谁,一气之下将慕桑关入了镜漪族的禁地。 而镜漪族中,只有犯了大错,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人才会被关入禁地。 禁地是镜漪族中最为神秘和危险的牢笼,镜漪族中很少有人知晓里面是什么样子,却无人不怕禁地,提起禁地皆要闻之色变,避恐不及。 而禁地之所以被人惧怕,不仅是因为禁地的神秘未知,更是因为里面关着上古神兽驺吾。 传说天地间有一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世人皆传驺吾因不食活食,被称为“仁兽”。却很少有人知晓,驺吾喜食死去后腐臭的尸体。 所以当关期已过,族人去接罪人出禁地时,接的都是尸骨,有的甚至连尸骨都没有。 众人皆诧异往日仁善的族主竟为了此事,让自己的女儿去送死。 族中有不少人受过慕桑的恩惠,得知慕桑要被关入禁地时纷纷前去向族主求情。 可惜族主不知为何竟将所有劝慰的人辱骂一顿,赶了出去。 慕桑被关入禁地第六天时,卿兮得知此事闯入禁地去接她…… 慕桑彼时闭着眼睛躺在冰凉的地上,已然衣衫破碎,鲜血遍布,樱桃朱唇毫无月色,紧紧地抿着,透着雪一般的白意。 而身下是一片刺眼的血红,染的一片氤氲色彩,迷的眼睛模糊酸涩,冷漠而绝望,悲伤而无奈。 纤细皓腕处的喜脉也因此平和,再无某种跳动。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葬送在幽暗的禁地。 卿兮将地上的慕桑抱起时手臂微微颤抖,手中冷汗到处都是,染湿了慕桑的衣襟。 他甚至不敢低头再凝望一眼虚弱的易桑,愧疚压抑的情绪将他整个人桎梏住,无法逃离。 “后来……”卿兮掩了眸中翻涌交杂的思绪,淡淡道,“或许是浪子回头,或许是天赐良缘,我们在两族的谈话之中成了亲。” “可惜已经碎裂的镜子是怎么也拼不回去了。桑儿心灰意冷,成亲后,终日闷闷不乐,气结于心,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卿兮说到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视线移向某处,定定地望着,眸中情潮翻涌,晦暗难明。 “说啊,怎么不说了?不敢吗?”雪夫人凝着秀眉,脸旁上是不屑一顾和苍凉痛恨。 “直至成亲七年后有了你,我们的关系才缓和了些。”卿兮凝向卿言。 “没想到你出生时天生异象,你娘受尽族内的诸多冷落和不堪的言语,性子愈发冷漠淡然……都怪我当时没有保护好她。” 原来她的娘亲过的如此痛苦,卿言心里愈发悲伤和痛苦。 “后来,就是你满月的时候。”卿兮继续说下去,“你娘亲那段时间郁郁寡欢,我为了让她开心一点,便亲自去夜凌族请阿容前来赴你的满月宴。阿容和桑儿从小一起长大,姐妹情深,便收了请帖,前来赴宴。” “没想到申长枫偷了我的玄月弯刀,还和阿容的婢女串通,在易渊和阿容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又在他们来的路上偷袭,阿容因此失了性命。” ”易渊带着阿容的尸首和夜凌族族人杀到清羽时,我们才得知阿容的死讯。” “经过好一番调查,我才知晓是申长枫易容带人刺杀,并诬陷与我。” “在审问之时,申长枫一口咬定是我派他行刺,我的玄月弯刀又从不离身。你娘认为是我还未释怀,派人杀害易渊和阿容,一时伤心过度……一怒之下执剑闯入我的房间,便要取我性命。” “……桑儿欲杀我,被雪儿挡下,利剑入腹,雪儿也因此留了病痛……” “……那我娘,是怎么去世的?”卿言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揪成一团,刺刺的痛。 “那是三日后。我用了两日时间以灵力救治雪儿,导致灵力损耗过多,我又昏了一日。等我发现你娘的时候,你娘已经上吊自杀了。”卿兮的神色痛苦,眼角泛泪,“是我,对不起桑儿。” 卿言身体微微发抖:“你对我娘……当真是''情深''。申长枫为何要杀了阿容夫人?还要嫁祸与你?你又怎么断定我娘是自杀?” 申长枫是清羽族的大祭司,又是母亲的好友,与慕阿容有何仇怨? 他应没有理由杀慕阿容还嫁祸卿兮,此事疑点颇多。 “……申长枫是怎么死的?”卿言问道,“他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卿兮闻言皱眉沉默不语,雪夫人非同寻常的沉默。 气氛诡异沉默,卿言却嗅到了一丝真相和阴谋的味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唇角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带着嘲笑和自嘲的笑意:“你厌恶申长枫不仅是因为他背叛了清羽,更是因为你怀疑他与我母亲的关系吧。你不喜我,怕是也有这个原因吧。” 第九十五章 妒意 卿兮闻言很是震惊,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你知道什么?匣子?手札?你娘写了什么?她果真与申长枫……” “够了。”卿言轻吼道,“你对我母亲竟没有一丝信任吗?她是你的妻子,是陪伴你多年的妻子,你对她除了愧疚和怀疑就没有别的了吗?” 卿兮嘴巴一张欲说些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雪夫人在旁勾唇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半晌,卿兮敛了敛眸,轻声道:“在我们关系最冷硬的七年里,她虽然冷若冰霜,但偶尔她还是会愿意施舍给我一些温柔的善意……” 卿言心口一滞,脱口而出:“那你还……” “可她没有对我笑过,从来都没有。”卿兮垂眸,浓密的睫毛敛了神色,“即便有了你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她从不对我笑。她连一丝笑意也不愿意给我。” “哼。”雪夫人闻言在旁冷笑了一声。 卿言没有理会雪夫人,直直地盯着卿兮:“你弃她,伤她,还想让她如何待你?” 卿兮眸中闪过一抹冰凉和妒意:“但她看见申长枫的时候会笑,那种眉梢眼角都带着欢喜的笑意,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笑过。” “你是因为这个才误会我母亲和大祭司的吗?”卿言问道。 卿兮自嘲的笑了笑:“我从未妄自菲薄和惭凫企鹤过,你母亲绝不会在有了我之后喜欢上其他人,更何况是那个人。” 卿言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申长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为人成熟稳重,又是族中大祭司,本应是个人人倾慕的良人,但他为人刻板又愚忠于我,你娘同他之间绝不会产生不该有的情意。” 卿言不解:“我在母亲的留下的手札中看到,你对她心生误会,多加责怪,你们几番争吵,还牵连大祭司多次被你以任务为由打发出山门或者被责罚……” 卿兮凉凉一笑:“有时流言碎语比利箭寒刃还要可怕。在那七年里我很少去关心桑儿,只知晓她与申叶儿关系亲近,经常在一起饮茶赏花,却无人告诉我,她与申长枫竟也是知己好友。” “你出生后,天生异象,申长枫原本是隐瞒了灾祸煞星的预言,后来族中长老发现了占星石的异样,这才知晓你……” 卿言嗤笑道:“你不必停顿,我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 卿兮微怔,缓缓道:“因申长枫隐瞒灾祸煞星一事,在族中声望受损,受到了不少指责……也就是那天……” 卿兮眸中星光点点,又雾霭重重,似是沉入了某段过往的梦境中。 那夜月白风清,水天共碧,因卿言出生而降的雪,在月光下泛起柔柔的白光。 慕桑房间屋门没有关上,廊檐下,一股热腾腾的白雾袅袅升起。 案上古董羹“咕嘟咕嘟”的冒着香味儿,申长枫和申叶儿围坐在长廊下的小案前饮酒作乐,交谈甚欢。 幼时的卿言被安放在房内的软榻边,小脸有些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安详的睡着。 慕桑就坐在卿言旁边,一脸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房外廊下的二人。 申长枫发现慕桑的视线,笑道:“夫人放心,在下已在三小姐周围设了法阵,三小姐是冻不着,也受不到古董羹烟雾的侵扰的。” 卿兮透过镂空雕花窗桕瞧见了慕桑的神色,他本以为慕桑会懒得抬眸,只冷淡的回一句简短的“嗯。” 慕桑向来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无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他以为她已经不会笑了。 可慕桑听了申长枫的话,淡淡一笑,梨涡轻陷。 柔柔的暖意染了笑魇,连额边垂下的青丝摇曳时都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那样温柔的凝着申长枫,嘴角笑意盈盈:“我只是担忧小言会被肩膀上的疼痛扰醒罢了。这古董羹可是叶儿费了很大力气偷偷弄来的,申大哥不用管我和小言,多吃些。” 申长枫唇角微微含笑:“可惜这难得的美食,夫人却不愿享用。” 申叶儿在旁侧附和道:“是啊,阿桑,你也过来一起坐吧。小言刚刚睡着,我刚才也给她施了术法,她暂时不会被那禁咒折磨,不会收扰醒来的。” 慕桑微笑着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我知道,我只是怕……怕……” 申叶儿和申长枫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申叶儿嘴角勾起笑意:“你时常对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常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酸诗,怎么到了此刻反倒想不开了呢?” 说罢,申叶儿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进屋内,轻轻的拉起慕桑,小声道:“你饿着了自己,谁来照顾小言?快过来。” 慕桑推脱不下,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你呀,我便过去坐上片刻,很快便回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过来。” 两人浅笑着,小心控制着步子朝檐下走去。 待走到房门处时,慕桑余光瞥见了月色下站着的卿兮,身形一顿,脚下不小心绊住了门槛,径直向古董羹冒着热烟的汤羹里倒去。 “小心!” “……”卿兮一句小心未喊出口,手方伸出一半,便生生止住了要飞奔而去的脚步。 一脸不可思议,直直地望着申长枫扶住了慕桑,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二人虽然很快分开了相握的手,但申长枫的满脸忧色,慕桑似乎对申长枫颇为信任的眼神还是深深刺痛了卿兮。 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一抹柔和的笑意,在这寒雪冷月之下,燃起了名为嫉妒的大火,在卿兮心中熊熊燃烧了起来,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他一把冲上前,粗鲁的抓住了慕桑纤细的手腕,把她强势的拉在了自己的怀里。 有些粗暴的动作瞬时弄伤了慕桑,慕桑轻呼一声,而后异常冰冷的凝着卿兮,压着声音怒道:“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第九十六章 不安 卿兮没有理会慕桑的话,怒火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眼睛死死地瞪着申长枫,像是要喷出火来将面前的人焚烧殆尽。 “申长枫,这就是你隐瞒占星石异样和灾祸煞星的理由吗?她是谁你还记得吗?你竟然敢?”卿兮眼睛气的一片血红,怒吼道。 申长枫脸色也不太好看,声音有些冷硬:“族主,你误会了。方才夫人不小心摔倒,我只是顺手扶一下罢了。” “族主,你先放开夫人,你这样会伤着她的。”申叶儿皱着眉头看着卿兮紧握着慕桑的手。 她术法比起卿兮实在弱了些,而且她若是贸然出手把慕桑拉回来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所以当下只紧紧地握紧拳头,眼睛凝着慕桑被握着的皓腕,眉头紧锁,眸子里尽是担忧。 卿兮胸口怒气郁结,堵塞的他心头一阵阵发痛,嫉妒和愤怒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却没有发泄的渠道。 他无法说出口,他自然不会相信慕桑和申长枫能发生什么。 别的他不能保证,但慕桑对他的情意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在无因楼的那一夜,慕桑虽然极度痛苦,但次日清晨醒来时并未对他多加责怪。 反而在他醒来后,她望着他的眼睛里隐隐有些希冀,是他自己不敢承担责任,刻意将那抹眼神遗忘在角落里。 那一夜之后二人虽然未再碰过面,但申长枫将老族主的病情细细说与慕桑听,慕桑也尽心尽力的为老族主寻求治病之法,硬生生将老族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两人成亲后,虽然关系像冬夜寒冰那般坚硬冷漠,但慕桑一直谨守儿媳的本分,或者说是慕桑实在太过温柔和善良,她一直全心全意的照顾老族主。 比起孝心来,他卿兮甚至比不上慕桑。 虽然后来老族主还是去世了,但那只是因为人到了一定年纪,是世间法则定律。 而且老族主最后那段时间,慕桑一直尽心伺候,老族主走的时候特别安详,甚至嘴角隐隐还带着一丝笑意。 卿兮自认自己没有慕桑做的好,慕桑除了待他冷硬些,对其他族人却是十分温善,还助他将清羽族打理的井井有条。 后来雪夫人成功进入苍峄山成为卿兮的宠妾,渐渐开始插手清羽族的事务时,慕桑也并没有抱怨什么,而是尽心教导雪夫人如何好好的打理事务。 甚至后来雪夫人狼子野心将慕桑这位有着媒灼之言,八抬大轿的正妻,清羽族的夫人架空之后,慕桑也没有生气。 有婢女替慕桑鸣不平,慕桑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道了一句:“我本就不愿管理这些繁多又琐碎的事务,有红儿忙着反而是帮了我,我如今才能好好的研究我的医书,不被外事打扰。” 有小厮奴婢私下里讨论桑夫人未免太过软弱无能,堂堂正室夫人被欺负到如此地步竟也毫不反抗,还欢喜自己可以尽情捯饬医术。 众人都以为是慕桑太过软弱无能,只有卿兮知晓,慕桑不是软弱,而是她真的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可他不高兴,甚至很愤怒。 当年的卿兮不清楚自己的怒意从何处来,直至慕桑去世多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那不是愤怒而是害怕,是失落,是恐惧不安。 他娶了慕桑后,本以为岁月悠长,慕桑终有一日会释怀他曾经做的事,与他做一对平凡的温馨的夫妻。 可现实告诉他,是他想错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牡丹花开花败几度,慕桑却一直对他冷漠淡然,从未改变。 他那般骄傲的人绝不容许自己主动到慕桑面前认错,于是赌气似的也冷漠地对起慕桑来。 就这样,两人相看两厌,又相互纠结痴缠的日子过了几年。 期间卿兮还特意娶了爱慕自己的雪夫人为妾,当时的雪夫人还不是雪夫人,也不叫雪儿,而是帝都万花楼中千金难买一笑的花魁。 万花楼的妈妈给她起了一个花名,名为“红花”,意为万花楼中最红的花魁。 红花嫁给卿兮后,卿兮一直称她红儿。 是在卿言出生后,红花第一次见到纯洁圣灵的雪,一下子被洁白的雪花吸引,这才改名雪夫人。 或许在红花心中深处,只有皑皑白雪才能洗涤这世间一切的不堪和丑陋。 卿兮娶了雪夫人后,本以为慕桑会生气,会难过,会吃醋,可慕桑只是淡淡的望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情绪,还向他道“恭喜”。 婚后他对雪夫人极尽宠爱,让雪夫人在清羽族肆意妄为,甚至放纵雪夫人在慕桑面前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他从来都知道雪夫人是怎么样的人。 他赌气似的在慕桑面前与雪夫人痴缠眷恋,浓情蜜意,可慕桑从未抬眸望过他一眼,从未给过他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卿兮眸光忽明忽暗,良久,缓缓放开了慕桑。 慕桑白皙纤瘦的手腕处一片红痕,申叶儿关切的想要拿起慕桑的手腕查看,慕桑微微摇头拒绝。 而后抬眸凝向卿兮,暗黑的眸子已经再无昔年的光彩,只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和冷漠。 两颊再无初遇时的娇羞红晕,只有一片苍白,在明晃晃的诉说着时光易逝,故人不再的苍凉。 卿兮的心口忽然一滞,痛的他呼吸困难,眉梢眼角都开始酸涩起来。 胸口某个位置突然一阵苍凉荒芜,空空的让人心慌不安,从未有过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他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看慕桑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温暖明亮的院子,迈入苍凉黑暗,彻骨冰寒的夜色中。 慕桑用眼角余光望着卿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院子里的雪晶莹剔透,在月色下笼起朦胧的光晕。 她忽然感觉一阵酸涩,心口痛的像是有千万条入骨的丝线滴着血,绞的她冰冷刺骨,痛苦难熬。 眼睛朦胧一片,竟是有些湿润,这么多年了,她真的这么失败吗? 管不住自己,护不了朋友,连她唯一的女儿,她也救不了。 第九十七章 桁莫 “阿桑,你别太难过了,我们已经想到了救小言的方法,她会没事的。至于那个人……” 申叶儿提起卿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慕桑,低头微微叹了口气。 慕桑收回余光,敛了忧伤的神色,嘴角浅浅挂起一抹笑意,眸光柔和:“我知道,饭还热着呢,吃吧。” 三人坐定,却再无方才那般温馨和谐的气氛。 只有朦朦胧胧的烟雾袅袅娜娜的旋转着,氤氲了三人的视线。 冗长的安静后,慕桑轻轻开口:“申大哥,方才真是对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感谢你和叶儿了。” 申长枫浅笑道:“区区小事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慕桑轻轻摇了摇头,眸色深沉幽远:“你为了小言隐瞒了占星石的一样,引起了族中许多族人的不满,卿兮如今对你也多有猜忌,我怕……我怕你……” 申长枫将红泥小炉上温的酒拿起,给三人每人倒了一杯。 他啄饮了一口温酒,眼睛中闪过一抹享受美酒的沉醉之色,缓缓笑道:“我这大祭司也不是白做的,这几年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族人,这次也不过是被那些讨厌我的人抓到了一点噱头就大力渲染罢了。族人气性大,忘性也大,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的。” 顿了顿,又道:“……族主与我毕竟多年好友,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他派你去帝都做甚?”申叶儿有些愤愤的说着,眸中尽是对卿兮的厌恶和不满。 “帝都?”慕桑讶异道。 说完便反应过来,是卿兮故意让申长枫暂时离开苍峄山,眼神一凛道:“去多久?” “没多久,几天便回来了,夫人不必担心。”申长枫笑了笑,眸光明亮,闪着不明的情绪。 “他真的太过分了,我去找他。”慕桑眸子深沉,脸上有些薄怒,起身欲走,被申长枫拦下来。 “族中事务众多,帝都繁华热闹,此番前往帝也没有要事,我可以一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何乐而不为呢?”申长枫笑了笑,“万花楼,我好久没去过了呢。” “对,他那人疑心大,脾气差,你找他也是给自己找气受,何必呢?我们不理他啊,坐吧。”申叶儿伸手拉住慕桑。 慕桑叹了口气,眸子深沉幽暗:“这么多年了,他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申叶儿拍了拍慕桑瘦削的肩膀以作安慰,而后望向申长枫:“对了,哥,你若是走了,我们方才商议的北冥境之事该如何是好?” 申长枫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匡野长老同我私交甚好,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待我走后,他会向族主和诸位长老提出将小言送往北冥境之事的。” “匡野?真看不出来,族中还有人愿意帮助咱们。”申叶儿有些惊讶。 一个被架空的夫人,一个方失去威望的大祭司,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大祭司妹妹。 无论怎么看,他们身上似乎都无利可图,族中人早就对他们面上尊敬,私下嘲笑了。 未曾想过在这般时候竟还有人愿意冒着被所有人孤立的危险对他们施以援手。 “十六年……”慕桑轻轻说道,眼睛望向沉睡着的小卿言,眸光温和而忧伤,“但愿十六年后小言可以平安喜乐,无灾无痛,我才能安心的走。” “你在胡说些什么?”申叶儿语气略重,而后警惕的望了望四周,贴近慕桑小声道,“你前几日不是偷偷入了占星石遇到了神明吗?你会没事的,小言也会没事的。” “说起来,神明三百年未现于世,夫人也是福泽深厚的人,竟能见神明一面。”申长枫笑吟吟道。 慕桑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眸光明亮似星辰:“无论如何,那位神明教授之法确实有用,小言右肩的禁咒,这几日明显轻了许多。” 申叶儿眨眨眼:“那位神明如此好心帮咱们,可有要什么好处?” 慕桑无奈的笑道:“神明之于万物是最高等的生灵,他怎么会对区区人类有所求?” “我还是不太相信他是神明,都三百年了,人间都乱到这种地步了,所谓的神明也没有出现过,怎得就为了小言出现了?”申叶儿微微蹙眉,“阿桑,你说实话,你遇见的究竟是神明还是妖邪?” 慕桑眉眼温和:“我也是古族中人,怎么会分不清神明和妖邪?这事确实匪夷所思,但它真实的发生了,也救了小言。” “行吧,你这样说我也不再多言,你自己心中有分寸便是。”申叶儿拿起筷子给慕桑夹了块儿豆腐,“吃吧,多吃些。” 香雾弥漫,月色如水,待云彩将月色遮掩在暗黑天幕后时,三人也收了古董羹,准备歇息。 慕桑送申长枫同申叶儿离去后便回了屋子里,静静地凝着小卿言。 眉目温柔,眸子里是化不开的伤愁:“娘亲没有缘分看你长大,你要好好的啊。” “你的身子究竟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虚弱,疾病缠身?” 慕桑心中一紧,回首望去,申叶儿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眉眼深深。 “叶儿,你怎么……” “我让哥哥先走了。”申叶儿走到慕桑身边,低首审视,“你的身子变成这般模样,是不是与占星石中发生的事情有关?” “我的病不是几日的事情,是陈年旧疾,怎么会与占星石有关?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慕桑没有回视申叶儿,眼睛凝着小卿言。 “阿桑,这些年在清羽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很清楚。”申叶儿定定地凝着慕桑,“所以,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瞒不了我。” 窗外风声乍起,屋内帷幔摇曳,烛火明明暗暗。 过了许久,慕桑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知晓还灵术?” 申叶儿倏然瞪直了双眸,惊诧道:“你用了还灵术?还灵术是镜漪族的禁术,古籍中也没有关于如何施展还灵术的记载……“ 申叶儿心绪翻转:“难道……是那个神明教你的?你就这么相信那个神明,他究竟是谁?” “我相信。”慕桑道,“他说,他叫桁莫。” 第九十八章 迷妹在线追星 “桁莫,有点儿耳熟。”申叶儿轻声重复道。 少倾,眸光忽然一亮,心口一阵狂跳,差点轻呼出声。 眼睛瞄了一眼小卿言,见小卿言睡得安稳,放下心来。 但胸口某处跳动的极为厉害,她压低音量小声又激动的问道:“是,是我想的那个桁,桁莫吗?” 慕桑猜到了她的反应,轻声笑了笑:“是他。” 慕桑瞧了一眼女儿,拉着申叶儿走到了廊下。 申叶儿的心脏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眸光比天幕上的点点星子还要明亮,激动兴奋的表情怎么也遮盖不住。 “真的是那位传说中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的方丈洲柏衍上神座下的桁莫仙君?” 好半晌,申叶儿神情依然十分激动,连带着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慕桑有些无奈的笑道:“古籍记载桁莫仙君性格怪异,嗜杀成性,后来……我以为你听到这个名字会害怕呢。” “怎么会呢?”申叶儿眼睛绽放着明亮的神采,“那些古籍记载的也不一定为真啊,况且古籍中不是还记载桁莫仙君的……美貌吗?” 慕桑嘴巴一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须臾,浅笑道:“我没有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 “有的,有的。”申叶儿像是在像好友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书本一般,十分激动的道。 “《上古伏妖录》中记载桁莫仙君斩杀妖魔无数,为天界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没有得战神的名号,但却是真正的战神呢。” “还有……”申叶儿眉目明亮,脸颊泛起一圈红晕。 “书中记载了这样一段话……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泽若九春,馨折似秋霜。” “你说,这是有多好看才能得到这般描述?” 慕桑回想了下遇见桁莫的场景,失笑道:“可惜……” 申叶儿眸色惊讶,有些急切地问道:“可以什么?” “可惜仙君带着斗笠,披着斗篷,我没有看清人家的面貌。”慕桑笑了笑。 申叶儿的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去,有些幽怨和不解的凝着慕桑:“阿桑,你这人呢没有什么缺点,唯独这眼光着实太差了些。顶好的美男子站在你面前,你不好好观察一下人家的相貌?反倒卿兮那个风流……” 说到此处,申叶儿忽然住了口。 望见慕桑骤然暗淡下去的神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嘴角笑道:“我是说,你有和桁莫仙君说话吗?” 她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没说话呢? 未等慕桑回答,申叶儿又道:“他的声音好听吗?” 慕桑敛了暗淡的眸光,浅笑道:“声音啊,算是好听的吧。像是山间清泉,又若冰雪寒山,清脆凛冽,低沉喑哑。” 申叶儿微微皱眉:“这算什么形容?” 慕桑道:“总之,桁莫仙君身上好像是有一种很复杂,很矛盾的气息。” “什么意思?”申叶儿追问道。 慕桑叹了口气,揶揄道:“你这么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也闯一次占星石看看?” 申叶儿撇了撇嘴:“算了,我就不去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慕桑忽的沉默起来,许久后缓缓开口:“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申叶儿兴致勃勃。 慕桑没有了调笑的心思,正身肃然道:“一个关于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的故事。” “什么?”申叶儿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惊呼出声,慕桑一把捂住了申叶儿的朱唇,慌忙瞄了一眼屋内的女儿。 “你冷静些。”慕桑道。 “好,我冷静,你快说说,我想听。” 申叶儿拉着慕桑坐在廊下台阶上放置的蒲团之上,一脸期待的望着慕桑。 慕桑无奈的摇了摇头,眸光落在被雪覆盖的牡丹花上,目光深邃而幽远,答非所问:“叶儿,你说,这雪美吗?” 申叶儿没料到慕桑会忽然转变话题,有些怔愣地回道:“皑皑白雪,宛若明月,不,比明月还要皎洁晶莹。” 慕桑笑了笑道:“人间三百年未曾见过冰雪,这一次场雪却是来的迅猛而突然。” 申叶儿不自觉碎屑她的话走,接道:“是啊。雪如今在人间是存在于古籍中的东西,这恍然间在人间出现,还整整下了七日,竟成了伤人性命,毁人家园的不详之灾。” “倒不知这上天究竟是何意?” 慕桑低头沉默:“……灾?” 慕桑嗤笑道:“这究竟是劫难灾祸还是天降福祉?” 申叶儿没有明白慕桑的意思,微微蹙眉道:“阿桑,你怎么了?” “没什么。”慕桑笑道,“你不是好奇桁莫仙君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什么?”申叶儿接道。 “他告诉我,小言身上的禁咒非比寻常,与传说中的煞气有关。即便是桁莫仙君也只能控制小言肩膀处不再腐烂出血,禁咒却是除不掉的。” “什么?”申叶儿有些震惊。 “我们试了许多方法都无法医治好小言右肩处的伤口,前几日却忽然间自己好了。”慕桑道。 “这和桁莫有什么关……”眸色突然一惊,震惊道,“是桁莫仙君医治的?” 慕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言虽说被占星石预言以后会成为灾祸煞星,但我怎么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怎么就连桁莫仙君都束手无策了?” 慕桑轻声道:“小言身上不禁有禁咒,还有……煞气。” “煞气!”申叶儿再次惊呼出声。 慕桑吓得紧紧握着申叶儿的手腕,用眼神示意她小声一些。 申叶儿做了“嘘”的姿势,静默片刻,没忍住继续道:“煞气根本无法可去除,小言……” 慕桑声音有些悲凉:“所以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那桁莫仙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连延缓发作的办法都没有吗?”申叶儿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也不是。”慕桑道,“桁莫仙君说禁咒如今只是暂时清除,若是在北冥境无人打扰或可撑到十六岁,但若是在人间……” 第九十九章 醉酒 “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申叶儿叹道,眼睛凝着慕桑,庄重而坚定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言,会让她平安快乐的长大。” “叶儿,谢谢你。”慕桑神色温柔。 申叶儿刚想说别这么见外,忽然想到什么,漆黑的眼珠一转,浅笑道:“你若是真想谢我,便给我画一副桁莫仙君的画像吧。” 慕桑一顿,片刻后无奈的笑了笑:“你呀。” 月儿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脑袋,映照着庭院中的雪花,雪花显得更加晶莹剔透,笼起一层朦胧不清的光晕。 慕桑和申叶儿的身影渐渐模糊,化作微小的光点隐于那段斑驳的时光里,成为过往年华中微小的一角,重新归在记忆深处的角落中。 中年的卿兮定了定眸,涣散凌乱的思绪重新回归脑海。 十六年了,那夜之事依然像是用尖锐凌厉的刺刀刻在他的骨髓里一般,挥之不去。 那时,他惊慌的夺门而出,一时失了方向,失了思考,一股脑在雪地里没有目的的疾行了数十步。 雪地光滑,失了神智的人如何能走的安稳? 他踉跄的跌在厚重的雪地里,溅起万千飞雪和尘泥。 冰凉的雪水浇凉了燥热的情绪,唤醒了混乱的思绪。 卿兮在雪地中躺了片刻,眸中是乌云散去后,暗黑天幕上璀璨的点点星子,那么亮,亮的他眼睛也有些酸涩起来。 七年了,慕桑对他冷漠淡然,避他如蛇蝎,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换不回慕桑的一眼相待。 巨大的挫败感盈满了这个骄傲的男子,让他日夜受其所扰,痛苦不堪。 思绪回想起十月前的那一夜,他独自在一人在花园中跑步,忽然听到两个仆人在说些悄悄话。 他怒气上涌正欲上前训斥,忽而听到了慕桑的名字,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将身子隐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桑夫人终日对族主那般冷漠,时不时还要吵上几次,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身为一个远嫁的女子,那般对待自己的夫君,她图什么呢?” 卿兮看到另一人朝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跟你说,前些日子我看到……” “什么,大祭司居然和夫人一同赏花饮酒,弹琴作乐?怎么会!” “你小声点!我也是碰巧看到的,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亲密的很!” “你是说,桑夫人和大祭司……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呸呸呸!小心说话,不怕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这周围没人,你再同我详细说说呗。” “花前月下,郎情蜜意,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你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之前听别人说过,这几年每年除夕中秋桑夫人好像都是和大祭司一起过的。” “什么?那他俩这都好几年了吧,怪不得桑夫人不理族主呢,原来是有了情郎啊。” “你还别说,桑夫人平日里端庄稳重,温柔和善,还真看不出是这样的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卿兮没有再听他们说下去,因着族主的身份束缚,他没有可以站出去责骂他们的机会。 他运转灵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灌木丛。 身后,二人皆被不明的物体撞击了头部,被打的头晕眼花,鲜血直流。 卿兮离开后独自喝了些酒,闻着牡丹花香迷迷糊糊的便走到了慕桑的院子里。 他记得慕桑当时是在廊下绣一块儿艳红秀丽的帕子,上面是骏马飞蹄的图案,骏马的旁侧还有一位男子,可惜没有绣完,看不清样貌。 酒气混着怒意直冲脑海,他粗鲁地冲过去一把夺过她的帕子,凶恶的瞪着她。 慕桑看见是他,神色微怔,而后蹙眉望他,声音冷漠,带着不欢迎他的疏离:“你来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请你离开。” “我来做什么?”卿兮扔掉帕子,冷笑的凝着慕桑,红着眼睛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这里是清羽族,哪里我不可以去?你是我的妻子,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 慕桑紧蹙着眉头,见卿兮神色不对,不觉往后退了几步:“你究竟有何事?” 卿兮大手一揽,将慕桑揽在自己的怀里,动作强硬的捏着她的下巴,眸色深沉:“我以为随着时间过去你总不会再恨我,至少会给我一些补偿你的机会,这些年我处处忍让你,讨好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慕桑使劲儿脱离了卿兮的桎梏,愤怒的望着他:“你醉酒便去找红姑娘,来我这里撒泼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慕桑不欲再理睬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卿兮望着慕桑的身影,忽然便想起了洛阳城无因楼那一夜之后,她离去时孤独落寞的身影。 “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为何对我如此冷漠?” 慕桑脚步一顿,但没有转身。 “那申长枫有什么好?你凭什么背着我同他搅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我才是你的夫君。” 慕桑身体一滞,有丝丝怒意从她的发丝,衣角,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的眼角和嘴角渗出来。 “你与他花前月下时,可有想过你已为人妻子?” “你身为清羽族族主的女儿,天下闻名的医师,如何做的出这等……这等不守妇道的事情!” “你同他痴缠时,可有想过你……”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卿兮的话。 慕桑双手剧烈的颤抖,眸色血红的凝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的道:“你发酒疯也不要在这里发,滚回你的院子去!” 卿兮被这一巴掌扇的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更强烈,更剧烈的怒意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他的脸上挂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像是地狱里最狰狞可怖的恶魔,冷冷地凝着慕桑:“你没有解释。” 慕桑不想再理他,转身欲离开,手腕忽然被身后的人狠狠的抓住。 “你承认了,你同申长枫果然有奸情。慕桑,我今日便让你知晓,谁才是你的夫君,谁才是你应该弹琴作乐的人!” 慕桑正欲开口,面前黑影一闪,卿兮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空气中蔓延起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染的月色也朦胧不安。 此夜,注定是不安眠的。 第一百章 陌上游,缘灭 月光和星子倾泻在玉琼台玉石砌就的地面上,反射出点点璀璨耀眼的光亮,丝毫看不出这里刚刚燃了一场烈火。 族中个人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处理大火后的适宜,偌大的玉琼台上只有卿言,卿兮,雪夫人,青松长老和昏迷着的卿胥和卿云。 护在卿云周围的灵力光罩愈发薄弱,身边伺候的小厮扑倒在地,脸深深地埋藏在地上,大气不敢吭一声。 卿兮目光深深,神色阴沉,端坐在玉琼台的地面上。 青松长老坐在他的身后为他输送灵力疗伤。 卿胥眉头紧锁,脸色苍白躺在雪夫人的怀里。 雪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不时抬头望望卿云的情况,偶尔用余光瞄一眼卿兮。 卿言暗自压下咽喉处铁锈般的血腥味儿和身子各处的疼痛,淡淡的睨着眼前的一切。 她果然不应该姓卿啊。 “你们后来也有过一段……算得上和睦的时光。”卿言看着卿兮,淡道。 卿兮睁开眼睛,眸中是还没来得及隐去的遗憾与思念。 那荒唐的一夜后,是他先醒来。 他踏过一路零散的衣衫,捡起那方被他扔掉的手帕,细细查看。 那手帕上的男子,锦绣华衣,虽未看清面貌,但依稀还是可以看出男子的张扬得意,肆意嚣张。 申长枫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神采,那帕上的男子分明是年少的他。 帕子上还绣了一首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诗旁是夭夭的桃花,分外妖娆,带着娇嫩和生机。 卿兮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夭夭桃花将昨夜的酒气一冲而散,唤醒了他脑海中的某段记忆。 是了,他知晓慕桑和申长枫所弹的曲子,从未曾亲耳听过,但他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陌上游》。 昔时陌上花开,与君初识,犹如故人归来。 今时牡丹灿烂,红尘繁世,不知故人何在? 卿兮的心狠狠刺痛了下,缓步移到软榻前,手微微颤抖着轻抚睡着的人儿脸颊。 他从未这般看过她。 眉眼温和,却微微蹙起。 皮肤胜雪,却有些太过苍白。 唇若朱樱,却毫无血色。 慕桑被脸颊上的痒意弄醒,睁开眼睛,掉入到一双异常的温柔的眸色里,一时间有些痴了起来。 是梦还是真实,是幻境还是泡影,谁也分不真切。 只知晓苍峄山中久违露面的夫人,经常出现在族人的视野中,脸上多了许多温和的笑意…… 只知晓苍峄山中多了许多品种各异,颜色斑斓的牡丹花…… 只知晓慕桑的院子里,苍峄山的花园里,后山上,多了很多奇珍异草,昔日的花卉都被药草取代…… 只知晓七年来冷漠相对,说话便吵架的族主和夫人再也没有吵过架,一对怨侣一夜间变作了和睦恩爱的夫妻。 …… “是的,我们一起度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卿兮嘴角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很短,但很快乐。” “但你后来还是失去了她。”卿言淡淡道,“申长枫为何要刺杀容夫人?他同母亲是至交好友,为何要杀母亲的姐妹?” “我……不知。”卿兮闭上眼睛静默片刻,缓缓道。 “你不知道?”卿言眯了眯眼睛,“好,我问你其他的。” “申长枫是怎么死的?我娘的死因是否有其他原因?还有……” 卿言斜睨雪夫人:“当时病弱的母亲如何能伤的了身子康健的雪夫人?” “卿言,你咄咄逼人的态度究竟是同谁学的?你的母亲那般温柔和善,通晓情理,怎得你……” 卿兮从回忆中走出来,又转变成严父的模样。 卿言扯起嘴角笑了笑,屈膝作揖:“还请族主诚实相告。” 卿兮微怔,道:“你这又是做什么?起来!我告诉你便是。” 卿言闻言起身凝着卿兮,等待着他开口。 “申长枫死于大牢,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卿兮道,眸中隐隐闪过一抹忧伤。 毕竟是多年好友,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悲伤的情绪。 “中毒?还是私刑?”这是她从话本里学来的。 “中毒,断肠草。”卿兮微微叹了口气,“但我太了解申长枫了,那般剂量的断肠草根本无法致她死亡。” “后来呢,有情仵作详查吗?”卿言问道。 “查不出。” 卿言在心中冷笑一声,断肠草,又是它,不知它和勾魂散谁的毒性更强一些? 脑中灵光一闪,心中也微微一紧。那样的剂量不能杀死申长枫,但若是…… “敢问族主,可了解断肠草和勾魂散的毒性?”卿言忽然抬眸望向卿兮。 卿兮道:“之前你母亲在族中说话,若断肠草和勾魂散一同服下,此人必死无疑。” “什么?”卿言瞬时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加虚弱了。 须臾,卿言静下心思,斜睨雪夫人:“雪夫人可见过我母亲的最后一面。” 雪夫人脸色微变,淡淡道:“见过又如何。” “那请问雪夫人,我的母亲为何会去世?”卿言眼睛定定地凝着雪夫人。 雪夫人本不愿理睬她,又想起她说可以救卿胥和卿云,没好气地道:“疾病缠身,忧思过重,不堪其扰。” 卿言冷笑道:“倒不知雪夫人如此了解我的母亲,对她的死因如此清楚。” “你——”雪夫人的话忽然一顿,惊恐的望向卿言身后某处,“阿云!” 说罢,放下卿胥向卿云奔过去。 卿言侧首望去,眉头也微微一皱。 医治卿云的医师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卿云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断臂处几近干涸的血迹再次喷涌开来,绽放出氤氲的血花来。 远处苍峄山山顶。 一道墨色身影长身而立,发丝随着山风轻轻摇曳,鬓如刀裁,眉如墨画,手上古朴的金属戒指在月色下亮着晶莹的光泽,眸光深沉而幽远的凝着远出灯火通明的玉琼台。 佴姬颜站在易辞的身后,轻声询问:“公子,我这便前去相助卿姑娘?” 第一百零一章 危机四伏 山风瑟瑟,夜凉如水,诡异的寂静充斥了整座苍峄山。 一场冲天的烈火方才停歇下它吞噬的步伐,零星火苗便在寂静中归于黑暗,偌大的苍峄山唯剩玉琼台那一抹微弱的光亮。 苍穹,山野,落花,万籁俱寂。 易辞的眸色似月夜湖泊,平静默然,又似深海般幽暗,平静中隐藏着可以吞天没地的巨浪,不停的翻滚着,汹涌着,叫嚣着。 所有汹涌的情绪停止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不用过去。”眸子定定地凝着灯火通明中的那一抹雪色,“她总是需要长大的。” “是,公子。”聪明衷心如佴姬颜,一语便了然自家主子的想法。 佴姬颜不再多言,同易辞一同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 远处的一角,一抹红色的光亮正渐渐点燃着刚刚归于沉寂不久的苍峄山。 玉琼台上。 卿云脸色惨白,意识不清,口中不断呕吐出鲜红的带着丝丝黑气的鲜血,灵力在急速的消散。 青松额角渗出湿润的汗珠,不停的落在地上化为一团团氤氲的痕迹,但他来不及擦拭,他的双手有些颤抖的把着卿云虚弱的脉搏。 “阿云怎么样了?你把脉这么久了,倒是说句话。” 雪夫人在旁焦急的问道,眼睛直直的盯着卿云,眸中尽是担忧和焦灼之色。 “咳咳咳,为什么还在吐血?快止血!我命令你,快止血!”卿兮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走过来,视线紧紧锁着卿云。 又是一滴汗珠滑落。 “我……族主……” 青松忽然放开卿云,神色异常惊慌的跪在地上,身子剧烈的縠觫着:“族主,夫人,我,我治不了~……治不了……” “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什么叫治不了?恩?阿云自小身子康健,连大病都不曾得过。就算前些日子在豆谷村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不过休养数日便恢复如初。” 卿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上前拎起青松的衣襟,眸色血红,恶狠狠地道,“你倒是说说,什么叫治不了?” 卿兮体内的暴虐情绪被一把勾起,借着提领的动作,手中施了力气猛地将青松掀翻在地。 “咳咳咳……族主……咳咳……” 卿兮人品虽然有所欠缺,但毕竟是一族之主,自身的灵力术法在人间真真算得上是佼佼者。 青松这一下摔得不轻,老身板有些招架不住的猛吐了几口血,不停的咳起来。 “青松,这是我唯一的儿子,请你用尽全部力气去救他。另外,在我这里,没有不可能,你必须救好他。否则……”雪夫人冷冷地凝着青松,“后果,你承担不起。” “我,我……” 青松的嘴巴不停颤抖着,神色惊恐又有些绝望。 卿言蹙了蹙眉,丹唇微动,没有说话。 还不到时候,她必须继续等。 半晌,青松闭上眼睛,语气沉重:“此伤,恐只有一人能救。” “谁?”雪夫人立即接道。 “你说出来,无论那人是谁,我都把他带来医治我儿。”卿兮看着青松。 青松有些绝望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眸中情绪混杂,道:“人族中唯一能救云少爷的只有一人,我的师父,昔日的夫人——慕桑。” “什么?”卿兮震惊的往后踉跄了一步。 “不可能,你胡说。”雪夫人听到此话也有些失了方寸,愤怒地指着青松,手指微微颤抖,“不会的,肯定还有其他办法,你快说!快说!” 尾音带了些嘶吼的沙哑。 “其他的办法……”青松挫败的低下头,“唯有神明和妖魔,前者神力非凡,后者妖法超然,或许只有他们,才能有办法医治。人族……” “你在胡说些什么?神明早就离开世间,妖邪……亏你说的出口!”卿兮怒不可遏,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青松有些崩溃的绝望嘶吼,声音喑哑:“人族实在太渺小了,区区人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抗的了煞气?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卿兮一把上前,再次提起青松的衣襟,眼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熊熊怒火:“你说什么?煞气?怎么可能是煞气?” “上次大小姐在后山受伤时,我已经怀疑有煞气的存在,只是后来这几个月里苍峄山一片平静,我以为只是自己多想了,没想到……” 青松眸色惊恐,凝着卿兮,绝望的道:“族主,这是煞气,救不了的,救不了。” 卿兮再次将青松狠狠的摔在地上,眸中剧烈的颤抖着,眉头紧紧锁起,双手紧握成拳,不可置信的凝着卿云。 “唔……” 一声呕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侧首望去。 只见已昏迷许久的卿胥竟醒了来,嘴角和衣衫上尽是鲜红的血色,丝丝黑色的气息在她身子周围,像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 卿言的双手不自觉的抓紧,手中“烛风”蠢蠢欲动。 卿胥一双眼睛血红的厉害,看卿言他们的神色像是困兽看到了香甜可口的食物一般,贪婪,渴望的望着他们,想要将他们吞噬入肚,以血为饮,以肉为食。 “阿胥,胥儿,女儿,你怎么了?” 女儿苏醒的喜悦尚未蔓延开来,惊诧无措的言语,率先脱出口。 雪夫人有些颤颤巍巍的想要靠近卿胥,抱一抱她的女儿。 刚走到卿胥的身前,一阵剧痛便瞬时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痛的她冷汗之流,被劲风裹挟着的灵力将她震飞,狠狠的落在地上。 “雪儿!”卿兮疾走两步想要拉起雪夫人,却被突然而来的又一波灵力震开。 重伤之下,卿兮勉强站直身子,惊讶的凝着自己的女儿,带着丝丝心痛和担忧:“阿胥,你怎么了?我是爹爹啊,阿胥……孩子,你怎么……” 失控状态下的卿胥早已没有了意识,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人是谁,只知道面前这人有着周围最强盛,最灿烂的灵力。 她只想将那隐在气囊里的光彩夺目,香甜腻人的灵力吞噬入肚,据为己有。 而第一步必然是先要杀了那层丑陋碍手的皮囊。 卿胥手中光华大盛,汹涌澎湃的灵力不断自她的身体中溢出来,丝丝灵气像是一条条吐着猩红的信子的毒蛇,贪婪的爬出禁锢,化为瑰丽的利刃直向卿兮飞去。 第一百零二章 卷土重来 灵力来的迅猛而突然,又挨的极近,重伤之下的卿兮,已然没有了可以立刻逃离这凌厉美艳似利刃的灵力攻击。 他的瞳孔骤然间睁的极大,身子一阵僵硬,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仲怔着,悲哀的望着裹挟着浓厚杀机的灵力。 要用尽全力挡下这一波攻击吗? 卿兮快速思索着,答案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痴缠碰撞,搅的翻天覆地,波涛汹涌。 他们离的太近了,近的只需要一点点动作,就可以两败俱伤。 卿兮贵为三大古族的族主之一,灵力自然不容小觑,就算受了伤的猛虎也可以震慑一方,碾压撕咬敌人。 可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女儿,是他从小呵护着长大,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若是他奋力反击,他的女儿会如何? 奋力一搏时他根本没有把握可以控制好自己的灵力,卿胥本就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若是他反击,那卿胥还能有救吗? 若是站着不动坐以待毙,那样凌厉地灵力攻击会将他如何?会将离他极近的雪夫人如何? 卿胥清醒以后又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如何面对被自己亲手所杀的父母? 从来没有过的艰难抉择将卿兮牢牢的围困其中,卿兮眸色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眼睛直直的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灵力攻击。 绚烂的灵力后是眸色血红的卿胥,她像是地狱中逃出的饕餮,贪婪的望着眼前的香甜食物。 脚下晶莹透亮的玉琼台仿若成为了一片血海,卿胥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正诡异的旋转着,吞噬着,而卿胥浑然不觉。 只差毫厘,一抹白光像是清晨中柔软的山风,以柔软的身骨硬生生拦下了卿胥的强硬刚猛的灵力。 卿言猛吐了一口鲜血,口中咸腥一片,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每喘一口气,四肢便像是被刀子割裂一般,异常强烈的疼痛着。 自“烛风”发出一圈圈白色的光芒,像海浪一般不停洗涤着卿胥身上的煞气。 卿胥脸上一片狰狞,无可抑制的喝嗥着,而后忽然眸光一滞,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被青松堪堪接住,轻柔的放在台子上。 青松头发一片凌乱,青丝混着白发披在肩膀上,收回插在卿胥脖颈间的银针,重新束起自己的满头青丝,银针重新变回一根仿若可以插死人的银簪子。 “师父的簪子……”青松喃喃道,眸中泛起一阵隐隐约约的泪光,“我果然比不得她。” 卿言的身子有些虚弱,听力有所下降,听不清青松的话,只听清了他口中的“师父簪子”四字。 回想起青松方才对雪夫人和卿兮的那番话,心中升起一抹惊讶和诧异。 青松居然是慕桑的徒弟,慕桑还传了他自己的银簪。 “母亲不会因你这番话就原谅你,更不会因你而自豪。” 卿言虽然不知当年青松和慕桑之间发生了何事,但她来清羽族许久,零零碎碎的也知晓些青松的往事,依稀可以猜到个大概。 “你,你知道?”青松震惊道。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左右不过是你背叛了我娘罢了。”卿言身子疼得厉害,说话也直白许多。 “桑夫人医术卓绝,对我也认真教导,可……”青松有些苍凉的道,“一山不容二虎,有她在,我永远成为不了天下最好的医师。” 卿言心情不好,声音带了些强硬:“你置镜漪族于何处?即使她如今不在了,你也不是天下最好的医师,不过是一个背师弃祖,助纣为虐的宵小之徒罢了。” “我年少成名,医术冠绝天下,可慕桑一个丫头居然轻而易举的便夺走了我的一切努力和荣誉……”青松眸色凄凉,“族主为了哄桑夫人,逼迫我做她的徒弟……” “那我呢?”青松有些诡异的笑着,神色凄凉,“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呢?” “上天既赐我医术天赋,为何又要有慕桑这般的天才医师?那我呢?我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呢?” 卿言对卿兮的认识又深了一层,静默片刻,朱唇微张:“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晓内情,我不能说谁对谁错。不过,我身为女儿,自然是要护着自己的母亲的,你背叛她是事实,我不会对你多么同情。但……” “世事难料,是非难分,时光荏苒,昨日不可追,如今世间再无慕桑夫人,你便向世人证明你是最好的医师啊。” “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好的医师不会连试都没有试,就断定病人必死无疑。” 青松正欲说些什么,远处倏的传来一阵阵光亮,明明暗暗,映照着无数的黑影在台子上漂移着,暗香浮动,万花凋零。 卿言只觉耳边一片杂乱,听不真切。 哭喊声,求救声,吞噬的满足之叹,贪婪绝望的呜咽声,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响起,嘈嘈切切错杂着,弹奏起一曲绝望喑哑的曲子。 一阵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被清风送到鼻间,熏的她脑海一片眩晕。 空中肆意飘散的煞气,惹得她眼角一阵酸涩,眸色惊惧。 事情还没有结束吗?毕方鸟再次出现了吗? 煞气侵染下的族人在自相残杀着,昔日宁静平和的苍峄山再次变成了一片火海地狱,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占领着清羽族的每一寸土地。 卿言转身抬眸,凝向远处的天际,那抹巨大的黑影几乎覆盖了半座苍峄山。 毕方鸟再次卷土重来,带来了更大更烈的火焰与光亮。 “怎么会?”震惊之下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卿言喃喃道。 “呵,煞星,灾祸,你还真是不愧对这个名号。”雪夫人眸色血红,愤恨的瞪着卿言,“与妖邪交战三百年,清羽族从未陷入过,这般绝望无助的困境之中,怎么今日一波又一波的来?” 卿言此时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眼皮未动一下,直接便怼了回去:“三个人都不够你关心的吗?老瞅着我这个煞星做什么?你也想要尝尝煞气的味道吗?” 第一百零三章 聚灵阵 雪夫人没有了反驳或者继续找卿言不痛快的机会,熊熊烈焰在夜晚的山风之中像着了魔般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 火光四射,将苍峄山变做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焰山,烈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受了煞气侵扰的族人互相残杀着,将苍峄山化作人间地狱,鲜血遍布,将苍峄山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红。 呛人的浓烟,反呕的血腥味在山上弥散开来,任凭山风如何肆虐,经久不散。 所有的爱恨痴缠在大火中都变得渺小不堪,过往被粉碎,现实被磨灭。 “卿言。”卿兮忽然唤道。 卿言有一瞬间的怔仲,接道:“何事?” 卿兮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眼睛定定地凝着卿言:“还灵术不仅可以让阴阳两隔之人再见,也可以将已故之人的能力传于活着的人。” 卿言眼睛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瞬,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卿兮又道:“我知晓桑儿将她镜漪族特有的灵力术法传给了你。你方才说可以医治阿云和阿胥,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卿言眸色定定地凝着卿兮,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卿兮嘴角扯起了一抹笑意,叹道:“你说的不错,我早就知晓雪儿派人刺杀你,我让易辞接近你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保护你。” 卿兮眸中闪过一抹悲凉和坚定:“占星石不会错,你的命格由天定,要怪只能怪我没有能力改变你的命格。” “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但是……”卿兮道,“你是桑儿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对桑儿和你诸多愧疚和遗憾,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你究竟想说什么?”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 卿兮顿了一瞬,轻声开口:“左右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但阿云和阿胥是无辜的,他们对你也是真心的关怀和爱护,请你一定要救他们。” 静默在冲天的火光中蔓延开来,卿言睫毛微颤,敛了眸色,缓缓问道:“若他们生我便会死呢?你会如何?” 卿兮没有接话,自怀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匕首由纯秘银打造,线条凌厉,在月色下泛起凛冽的光芒映照着刀体上神秘的纹路。 “这把匕首也是一把上古神器,今日我把它赠予你。” 卿言知晓卿兮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武器防身,她站着没有动静,静静的等待着卿兮。 “我知道你对阿胥和阿云是有亲情在的,你也不是个无情薄义的孩子,所以你不必赌气说这种你死我亡的话。我相信你,你会救他们的。” 卿言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卿兮又道,这次犹豫了片刻:“你还小,不清楚灾祸煞星对于这个世间的意义。那是最恶毒的预言,是世人最不愿意听到的,最恐惧的预言,是风雨飘摇三百年的人间无法承受的预言。” “所以……”卿兮睨着卿言,眸中情绪翻涌,“若真的到了那一日,这匕首,可以帮你。” 卿言有些没忍住的凉笑出声,声音凄凉:“你是要我自杀?因为自己动不了手,所以让我自己杀了自己?” 卿兮神色有些罕见的难过和不忍:“这匕首是有灵性的,你不会感觉到痛苦。而且……你还小,在这世上,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等真的到了那一日……” “若你被口诛笔伐,大张挞伐的时候……你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话了。” 卿言静静的站着,没有反驳,没有接受,只僵直地立在那里。 卿兮拿过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手里,转过身子,最后留下一句:“雪儿的事,我不会干涉与你,但还是请你看在我是你父亲的面子上,对她宽容些,凡事莫要做的太绝。” 卿言用力握紧了匕首,指尖泛起阵阵白意。 她凝着卿兮,无声的问道:你既然认为我并非是无情薄义之人,又为何确信我会成为天下的罪人呢? 一面让我救你的女儿和儿子,一面赠我匕首,让我自杀,你真的……太残忍了。 心中情绪翻涌,面上毫无波澜,在原地静静望着卿兮,看他和雪夫人对视了一眼。 卿兮眸中是道别也是遗憾,是时光易逝,也是故人不再。 忽然间一道金色的剑光自玉琼台中升起,以吞天灭地的声势瞬时笼罩了整座苍峄山,整座山头金色光华大盛,耀眼夺目。 “所有清羽族人听我号令,速聚玉琼台,开启聚灵阵,护山!” 卿兮运转灵力喝吼道,声音像是虎啸龙吟一般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不多时,族中所有未被煞气侵扰的族人齐聚玉琼台。 每一根星宿柱上都站了一位手持灵剑的族人,柱子像是忽然间活了过来一般,泛着金色光晕,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的声响。 卿兮周身灵力环绕,身子定在虚空之上,发丝在风中飘扬四散,衣衫被山风吹的“飒飒”作响。 目光坚毅,神色凌厉地凝着越来越近的毕方鸟。 “他要做什么?”卿言微微蹙眉询问身侧的青松长老。 青松凝着乌云散去后星光点点的暗黑色苍穹,面如土色,忽而大声悲叹道:“天劫至,清羽殁,天劫将至,天劫将至啊!” 清羽族,善占卜,可窥星象,定吉凶。 卿言倏然想起北冥境的那场瓢泼大雨。 决绝之地突生异象,乃大凶之兆,天下必将兵戈再起,世间大乱。 如今看来,这场天下大劫,第一个遭难的便是清羽族吗? 卿言握紧“烛风”,眉间蹙起,凝眸望向卿兮,忽然间明白了卿兮的意思。 聚灵阵,顾名思义,将族人的灵力聚集在一起,进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这是要背城借一,孤注一掷,与毕方鸟决一死战吗? 卿兮身为清羽族族主,自然也看出了星象的异常,多年的红尘经验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苍峄山周围立起了绚丽耀眼的金色光线,将整个苍峄山包围的滴水不漏。 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煞气出不去,救兵进不来。 卿言总算从卿兮身上见到了身为一族之主的魄力和风度。 毕方鸟贵为神兽,又是清羽族的灵力之源,区区人族岂是神族的对手? 若是今日不能控制煞气,将失控的毕方鸟放走,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第一百零四章 还魂丹 卿兮为人虚伪,花心薄情,却是真正的心怀天下,若清羽族此次覆灭,未能控制住毕方鸟,那这天下便离大乱不远了。 他这是打算让清羽族和毕方鸟同归于尽。 乌云散去,弯月发出微弱的光芒,静静地挂在苍穹之上,冷漠淡然的望着世间的一切。 随着聚灵阵的形成,苍峄山亮如白昼,金色光芒万丈,像是一张巨大的金罗网扑向毕方鸟。 毕方鸟见金罗网向自己扑来,愤怒地嘶吼一声,自喙中吐出一团剧烈燃烧着的火焰,径直向玉琼台奔去。 罗网与火焰相互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金光与红光交映搏杀,碎裂零落。 卿兮和众族人用尽全部力气换来的是金罗网的坚不可破。 金罗网将火焰吞噬后直向毕方鸟扑去。 毕方鸟一时不慎被金罗网束缚住,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喷薄出更多更可怕的火焰。 卿兮和众多族人无法抵挡毕方的愤怒,被毕方鸟的灵力震慑到,嘴角流出了氤氲的鲜血。 鲜血的腥味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带着大火焚烧血肉的诡异气味。 煞气肆虐的横冲直撞着,轻而易举的毁灭了希望和生机。 族中人死伤无数,一片苍凉。 一颗火星自天际洒落,径自向卿云所在的地方掉落下去。 卿云身边的光罩早在方才便被铺天盖地的火焰灼烧融化,仆从昏倒在地上自顾不暇。 雪夫人怀中抱着卿胥,根本来不及朝卿云奔过去,见状撕心裂肺的大吼道:“不要!阿云,快走!” 柔软的白光接下了红色的火星,卿言放下“烛风”疾跑过去,弯下身子咬牙将卿云拖到雪夫人面前,青松勉强用灵力撑起一片光罩护住了五人。 “咳咳咳……”卿言无法抑制的狂吐出鲜血,身子发冷,双腿发抖的想往地上摔下去,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不能! 卿言握紧“烛风”放在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却再也无法催动“烛风”丝毫,“昭明”也无法召唤出来,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助席卷了她的全身。 火焰,还在继续。 “师父,夫人,三小姐,你们怎么样了?云少主和大小姐怎么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关切着急的熟悉声响。 卿言侧首望去,只见卿如唔满身鲜血,有些蹒跚的向他们走过来,一步一步分外艰难。 “卿如唔?你跑哪儿去了?快进来!”青松看见自己的爱徒,慌忙喊他进入光罩。 “多谢师父。方才太乱了,为了躲避大火一时被困在别处了。”卿如唔道,“师父,你们怎么样?” “呵,你不是看到了吗?”青松喘气道。 “师父,我帮您。”卿如唔站到光罩另一侧,运转起灵力加固了摇摇欲坠的光罩。 “卿如是呢?”卿言问道。 卿如唔身子一顿,神色悲伤,缓缓道:“她……” 一切尽在不言中,卿言心中有些酸涩。 初相识,却是阴阳两隔。 “三小姐,方才见你是想催动灵器吗?”卿如唔问道。 卿言微怔,道:“是,但不知为何身子变得异常虚弱,精气不足,无法催动它。” 卿如唔眉头微蹙,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卿言感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痛处,道:“嗯,身子发冷,脑袋晕眩,有些恶心,身子还发软无力,这是怎么了?是因为精气损耗过大吗?” 卿如唔闻言皱紧眉头道:“不应该的,我见三小姐身子虚弱,但未到精气枯竭的那一刻,这里面应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什么?”卿言讶异道,“会是什么原因?” 卿如唔思索道:“比较常见的是被人下了药。” “药……”卿言喃喃道,灵光一闪,凝向青松,“断肠草和勾魂汤是你的杰作?” 问句却带着异常确信的坚定。 青松怔仲片刻,认命一般叹道:“这二者单独的剂量不致死,但若是两个都服用了……” “会怎么样?”卿言出奇的镇静。 “精力枯竭,灵力散尽,像是油尽灯枯一般在无力中缓缓……死去。” “师父!”卿如唔震惊的望向青松,“您说过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现在可还有解救之法?” 青松摇了摇头:“太晚了,三小姐方才两次动用精力,还利用神器强行催动身体里的灵力,现在的身体正在急速枯竭,就像是失去了阳光和水分即将干涸的植物,像是即将流干烛泪,将要熄灭的烛火一般,无药可救。” “不会的,还有其他的办法的,师父,您有办法的。”卿如唔有些慌张的道。 青松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师父,您究竟为什么赞这样对待三小姐?”情急之下,有些话脱口而出。 青松没有说话,默然的别过了头。 卿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卿如唔不知道,但她知道。 慕桑的手札中有写,慕桑身体虚弱的原因不仅仅是心力憔悴和还灵术的作用,也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青松亲手给自己的师父下了毒,每日放些妖血下在饭菜里,积久成毒,无药可救。 这些是慕桑很久之后才知晓的,她将所有的东西写在了自己的手札里。 妖血从哪里来卿言此时已经无力再去探究,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冷冷地凝向青松:“我需要催动''烛风'',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青松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卿言又望向卿如唔,卿如唔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抿着嘴唇偏过头。 “我不知道如何对抗毕方鸟,但''烛风''可以抵挡煞气,所以……”卿言直视卿如唔,“如果你知道办法,请告诉我,这很重要。” 卿如唔抿唇不言。 “族中因煞气所扰造成的伤害你已经看到了,难道你想看见更多的人死去吗?”卿言又道。 卿如唔闭上眼睛又睁开,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轻轻吐出一句话:“这颗还魂丹你服下便可以强行催动灵力,但是,会必死无疑。” 青松听到此话,忽然抬头震惊的望着卿如唔,眸中闪过一抹困惑和惊惧,想说些什么,但喉间突然一哽,什么也说不出来。 卿言注意力都在还魂丹上面,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下去,没有发觉青松的异样和卿如唔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第一百零五章 昭明千灯 月色和火焰照映之下的苍峄山笼起了一片诡异的色彩,一重重山岭像是在暗黑天幕上勾勒出的一幅画,狰狞的冷笑着。 山顶凉风习习,周围的气氛却是比山下某处灯火通明的台子上更加紧张险峻。 就连往日里鲜少有情绪流露出来的佴姬颜也紧紧蹙起眉头,担忧的凝视着她身前站着的人。 易辞的墨色发丝在风中飞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眉紧蹙,显得凌厉异常。 点漆如墨的深瞳紧紧盯着台子上那抹白影。 佴姬颜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主人,请容许我去相助卿姑娘。” 易辞脸色未松懈半分,眸若深海,往日慵懒的声音变了调,冷漠肃然,却带着些微的、不易察觉的紧张,仿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再等等。” “可是……”佴姬颜难掩担忧之色。 她在易辞身边多年,比这世上的许多人都要了解这位强大又脆弱的主人。 易辞向来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外露出来,哪怕是他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嘴角也隐隐挂着一抹不屑和淡然的笑意,好似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的心房激起波澜。 她以为她的主人仙风道骨,境界超然,心若磐石,八风吹不动,未曾想也会有心若柳絮,稍有气息便会扬于山门之外的一刻。 易辞的声音沉沉的:“你是何时有了善心?” 佴姬颜呼吸一滞,眼眸暗淡下去。 是了,她本就是无心之人,无论是善心还是为恶人间的坏心肠,她都不应该有的。 她只是一个…… “抱歉,主人,姬颜知错了。” 佴姬颜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色,冷淡的望着山下的火海灵流。 玉琼台上。 还魂丹确实如卿如唔所说,卿言服下后果然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尝试着利用昭和珠运转灵力,竟是比之前还要顺畅许多。 卿言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凝向卿如唔:“多谢如唔公子。” 卿如唔嘴角挂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眸中却尽是担忧和懊悔之色:“三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这还魂丹可以将身体里的潜力,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但同时对身体损害也极大,三小姐千万多加小心。” 卿言点了点头,随即蹲下身,轻轻闭起眼睛运转灵力。 白色光华流转,似是春日暖风般缓缓注入卿云和卿胥的身体里。 卿胥紧皱的眉头稍缓,脸色也恢复些许。 卿云断臂处的血流被止住,但脸色还是一片煞白。 卿言睨了手中匕首一眼,压下心中的情绪,拔出匕首快速的划了自己一刀,顿时鲜血直流,而后她将自己血液滴入卿云的口中。 “三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卿如唔眉头紧锁,担忧的问道。 “不知道还魂丹的效用是多久,但清羽族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先想办法不让阿姐和卿云失去性命,至于其他的……” 卿言收回手,缓缓站起身子:“若我还有命的话,再救他们吧。” “三小姐……”卿如唔还想在说些说什么。 卿言已经看向青松长老:“你不是称自己医术卓绝吗?现下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已经暂时压制住了他们体内的煞气,剩下的,看你了。” 青松眸光微闪,缓缓道:“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可以放弃的时候,什么都不要留。” 卿言微微蹙眉,她没有听懂青松的意思,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多想,她微微点头便运转灵力,准备离开光罩。 步伐一顿,卿言背对着雪夫人,声音冷漠似寒冰:“我救卿胥和卿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姐姐和哥哥,与你无关。我母亲的事还没有结束,我和你之间的账,一定会算。” 慕桑的灵力在她的体内缓缓流动,她甚至能感受到母亲温柔和善的气息一般,心里一阵暖意。 她本就没有灵力,昭和珠召唤出的本是她体内慕桑的灵力。 卿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柔和:母亲,你一直在保护我。女儿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卿言的眸子凝向空中,金色罗网与赤红火焰正在搏杀冲撞,打的难分伯仲,难舍难分。 金罗网渐渐有些衰退的迹象,卿言眸色一凛,拈手召唤出“昭明”。 微黄的光亮越来越盛,像是风吹燎原,将零星的火苗越吹越大,燃成一片熊熊火海,将天地照的光芒一片。 “昭明”随卿言立在虚空之上,直视着毕方鸟。 卿言的发丝在灵流与火焰碰撞的震慑之下剧烈的飞扬着,衣角摇曳若盛开的梨花。 卿兮发现卿言挡在他们身前,大声吼道:“卿言,你在胡闹些什么,快让开!” 卿言没有理会卿兮的话,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直直的凝着毕方鸟。 毕方鸟眸色赤红,看着她的眼神陌生而充满攻击性,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对不起,我可能要伤害你了,可能有点疼,你忍着些。”卿言轻声道。 须臾,卿言的目光炯炯,轻启朱唇,声音凛冽:“去吧。” “昭明”瞬时幻化出无数的分身,像是千盏万盏的天灯在空中漂浮着,照亮了整片苍穹,苍穹瞬时变得流光溢彩。 箫声在这片流光溢彩中缓缓响了起来,音若潺潺流水,若榻前母亲低语。 无形的箫声化作有形的灵流线条,紧紧的围绕着毕方鸟。 毕方鸟顿时怒火四起,仰天嘶鸣一声。 嘶吼声响破天际,带来更加剧烈,更加可怖的火焰,排山倒海般向卿言扑过来。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取代了惨烈愤怒的嘶鸣,一百零八根星宿柱应声而裂,成为一片碎石滚落在地上,溅起万千灰尘。 星宿柱上的族人被强大的灵力波及,狠狠地被震落在地上,洁白无瑕的玉琼台瞬间染上了一团团氤氲的红。 卿兮费劲的站起身子,刚站起身便又倒了下去,口中狂吐出几口鲜血,喷溅在玉琼台上。 他方才被强大的灵气震飞,身子猛地撞到身后的阁楼之上,阁楼掉落碎木一片,他便同这些碎木一般摔落在地上。 “咳咳咳……”一波又一波的伤害让这个骄傲强大的族主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只能悲哀的瘫软在地上,眸色赤红的望着毕方鸟。 第一百零六章 我回来了 悲伤的情绪在清羽族中蔓延,台上死寂一片,即将死亡灭族的绝望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重重的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的昭明灯挂在天空之上,发出微弱而炽热的光芒,与毕方鸟的熊熊火焰交相辉映,像是隔着遥远的星河,又像是紧紧相邻。 忽然一阵悠扬悦耳的箫声响起,箫音袅袅,不绝如缕,若幽壑潜蛟之舞,若沸水珠箔。 白色的光华在空中流转着,筑起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墙。 在光华中现出一抹纤细清瘦的身影,脆弱而坚强的挡下了毕方鸟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三小姐,是三小姐!” 有惊讶的声响化作震惊而欣喜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像是一声讯号一般,越来越多的惊讶之声在台子上响起,卿言充耳不闻,聚起所有的注意力直直凝着眼前发了狂的毕方鸟。 随着箫声的响起,台子上的人越来越多。 “烛风”的灵力涤荡了微弱的煞气,唤醒了沉浸在噩梦中的世人。 越来越多从煞气中清醒过来的族人,在“昭明”的照耀下凝向玉琼台上空那抹脆弱纤瘦的身影。 玉琼台上人数的不断增加,终于引起了卿言的注意。 卿言没有放松,而是微微蹙起眉头。 不对,煞气不会这么容易被洗涤,除非…… 卿言眼睛蓦地一亮,除非这不是煞气,而是未经转化的亡魂怨气。 煞气由亡魂怨气所化,中了煞气的人可瞬间术法大增,所向披靡。 会使人迷失心智,不分是非,没有痛觉,没有情感,爆发之后则会七窍流血,四肢俱裂爆体而亡。 这些族人虽然失去了神智性情大变,但如此容易就被唤醒,更没有七窍流血,爆体而亡,只能说明这些根本不是煞气,而是与煞气非常相似的亡魂怨气罢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幕后之人策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放出这么多的怨气是因为没有能力制造出更多的煞气而来吗?既然没有那样强大的能力又为何故意将怨气掩盖成煞气的模样? 幕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绵长的嘶鸣声将卿言的思绪拉了回来,卿言方抬起眸子,一片炽热的火焰便直向她冲来。 她下意识便抬手抵挡,“砰”地一声巨响,火焰夹杂着灵力携吞天灭地之势向卿言冲去…… 远处幽凉寂静的山顶之上,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刺入骨肉渗出氤氲的鲜血也浑然不知。 易辞的嘴唇紧紧抿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抹白影,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和定力硬生生拦下了自己想要狂奔而去的步伐。 玉琼台上卿言咳了好几声,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身子仿佛散架了一般,全身都在刺痛着。 眼前昏花一片,脑袋里一片眩晕,有些分不清今朝何夕。 下一刻,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瞬时召回了卿言的神智。 对,她回了清羽族,毕方鸟发了狂,她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毕方鸟。 忽然间来了力气,卿言将喉中的鲜血吐出,重新运转灵力,灵力像树藤一般在地上窜跑,将卿胥和卿云身侧的拈香剑和云凌剑揽入怀中。 卿言将“烛风”收回腰间,伸出双手接过两把剑。 提气跃向空中,只凭“昭明”控制的毕方鸟无所畏惧,张开白喙吐出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虽然“昭明”挡下了火焰,但卿言毕竟肉体凡胎,被毕方鸟的灵力震的肝胆俱裂,身体像是要裂开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连呼吸都成为了阻碍。 她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在地上站定,脑中嗡嗡作响,眼睛一片昏暗。 身子痛的厉害,像是有千把锋利刀子直刺入骨髓,又像是千斤重的石块儿狠狠砸在了身体上一般。 痛,太痛了,痛的难以忍受,痛的想要立刻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这样会昏睡过去。 但清羽族怎么办?毕方鸟怎么办?毕方鸟失控的状态下闯到山外怎么办? 卿言强忍着痛苦,睁开眸子,睨了毕方鸟一眼。 运转灵力飞向空中,发丝飘扬,双手手腕旋转,拈香剑和云凌剑在卿言手中打了几个绚丽的旋儿,而后被一股巨大的强劲的力气甩了出去。 像是两道绚丽多彩的流星一般,急速的向毕方鸟冲了过去。 另一边,千盏“昭明”开始急速旋转起来,化作一条长长的、流光溢彩的千灯锁链,将毕方鸟牢牢的困在其中。 剑的速度实在太快,锁链实在太过牢靠,毕方鸟躲闪不及,被拈香剑和云凌剑猛地刺穿了双翅。 凄厉的惨叫声响破天际,未发出的火焰尽数落回喙中,毕方鸟失去了翅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缓缓地落向地面。 “烛风”发出微弱不明的白色光华,伸入毕方鸟的身下,形成一张巨大的捕网将毕方鸟牢牢的接住,而后不断收缩。 一阵耀眼的光芒过后,原本凶悍无比、遮天蔽日的毕方鸟变做了麻雀的大小,在泛着白色光华的捕网中小声的呜咽挣扎。 喙中再也没有熊熊的火焰,只有经不起风浪的微弱火星,宣告着它的失败。 一阵诡异的静默过后,玉琼台乃至整座苍峄山响起了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谁也想不到神兽毕方居然可以被打败,还是被一个人族打败。 更令人惊吓,不,震惊的是,那个人居然是清羽族的三小姐,传言中的灾祸煞星。 传闻会毁了天下的灾祸煞星救了清羽族,像极了一场可笑至极的笑话。 卿言没有功夫想那么多,她的身子很痛,很痛,眼皮异常的沉重…… 她只想就这样睡过去,睡过去就再也没有疼痛,没有无奈,也没有忧伤,只要闭上眼睛可以了…… 卿言的身子失了支撑的力气,像是某个院落中金黄的银杏叶一般,飘飘忽忽的落下。 落叶无根,落在苍凉荒芜的地上。 但人有归属,卿言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间忽然涌入了熟悉至极的梨花清香。 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尚未惊喜出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是惯常的慵懒低沉。 此时却带了些关切和懊悔,像是失而复得的珍惜,又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别怕,我回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埋头哭泣为哪般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侵袭了全身,卿言像是置身在翻涌着的云海中一般,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万丈深渊里坠去。 梨花清香沁入鼻间唤醒了她浑沌的意识,还未来得及从眩晕和疼痛中走出来,慵懒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将她凝固在原处。 卿言身子瞬时一僵,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努力睁开厚重的眼皮。 苍穹依旧幽暗如墨,挂着星光点点,璀璨夺目。 可这一切都不及那人的眉眼半分,易辞俊秀的脸庞就这样跃入卿言的眼眸中。 她愣愣地凝着易辞,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忘记了今朝何夕。 那人鬓若刀裁,目光深邃,眉如墨画,眸光明亮。 而此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 他几缕发丝垂下来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真实的触感在告诉她,这不是梦,他回来了,易辞回来了。 卿言在易辞怀中静静的凝着他,未己,她努力伸出一只手。 因为疼痛,玉手微微颤抖着,轻轻地落在了易辞紧蹙的眉宇之间。 声音若蝇呐,带着病痛的虚弱、重逢的欣喜和满腔的委屈,卿言望着易辞:“你回来了?” 易辞没有忍住的低下头,将炽热的额头贴在卿言的额上,温热的气息在两人的呼吸之间流转。 “我回来了。”易辞无了往日淡漠慵懒的神采,眸子漆黑如墨,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来晚了。” 清新纯净的灵力透过相触的额头流入卿言的身体里,像是潺潺的河流在身子各处游走,带来生机和希望。 可惜已经枯萎了的树木,即便等来了阳光和水分,也无法再次迎着阳光茁壮的成长。 卿言的身子已经透支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油尽灯枯,枯木再难逢春。 卿言用尽全部的力气伸出双手,揽在面前人修长温暖的脖颈之上,嘴角扯起了一抹微笑,目光温柔明亮,像是璀璨星辰:“我好像有点想你。” “嗯,我知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易辞离开了卿言的额头,但没有距离太远,低着头,方便她抱着他。 易辞的手臂用了点力气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像是抱着一件天下独一的珍宝,怜惜而疼爱。 突然而来的酸涩侵占了卿言的四肢百骸,惊喜,思念,委屈,气愤……无数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缠绕成一团柔软的相思。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顺着苍白细嫩的脸颊落在温热的脖颈之中。 卿言微微使力,将脸埋在易辞的颈窝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哽咽的声音闷闷的自颈窝处传来,带着无力的指责:“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易辞心中一片酸涩,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不断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他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仿若通过拥抱就可以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她,就可以缓解怀中人的痛苦和难过。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那个什么浑沌之地的,我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想去找你,可他们不让我出去,我也不知道那个浑沌之地在哪儿……” 卿言声音闷闷的,易辞颈窝处的肌肤被眼泪浸湿了一片。 “我知道,是我错了。”易辞心里一阵钝痛,喉间哽涩,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更紧,更温柔的抱紧怀中的人。 挤压已久的思念和委屈在一瞬间开了闸,卿言小声啜泣,声音断断续续的呢喃:“易辞,你混蛋,你亲了人还不认账,还把我迷倒偷偷离开,你就是个混蛋。” “好,我混蛋,我错了,好不好?别哭了。”声音轻柔若春风。 易辞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卿言的发丝,想要安抚怀中人的情绪,一下又一下。 “你……”沉浸在情绪中的人声音一哽,继续控诉,“你一声不吭就走便算了,为什么一封信都不给我?你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什么都不告诉我,你都不怕我担心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这里困着,只能干等着,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你若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潸然落下,止也止不住。 因为悲伤的情绪,卿言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抽一抽的哭泣,双手更紧的搂住面前的人。 泪水落了满脸,易辞的颈窝处一片湿润,卿言埋在他怀里小声哭了一阵儿,脸颊上湿润粘腻的触感,让她的秀眉微微蹙起。 卿言微微抬起头,抽噎了一下,再次低下头,在易辞肩膀上干净的衣衫处蹭了蹭,将泪水悉数蹭在他的衣衫上。 哭过的鼻子有些迟钝,但易辞身上的梨花清香还是穿越重重阻碍,入了卿言的鼻间。 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可以压下所有的悲伤不安,可以让她忘记身体的疼痛不堪。 半晌,卿言侧着头,枕着易辞的肩膀,睫毛微颤,轻声道:“你有没有受伤?你去浑沌之地的理由,是因为那个''李强''吗?他背后的那个人有伤害你吗?” 易辞微微侧头,脸颊轻轻蹭了一下卿言的额头,柔声道:“我没事,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别担心了,嗯?” 她也想说自己没事,心念一转,闷声道:“他们欺负我。” 易辞眸色一凛,瞳孔中闪过一抹厉色,柔声问道:“谁欺负你了?” 易辞这些日子虽然不在苍峄山,但清羽族的一举一动,佴姬颜日日向他汇报,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 先前他不在,让一些蝼蚁欺负了他心尖上的人儿,如今他回来了,该收拾的人,该处理的事,他定会一点一点都讨回来。 卿言在“好梦炉”的幻境中见到佴姬颜时,她便知道易辞一定知晓清羽族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但她就是想要亲口说一遍,想要将心中的委屈尽数说与他听,想要依赖他,想要陪伴着他。 红尘斑驳,天地广阔。 从前,她只有姑姑,如今,姑姑远在北冥境,她的身边便只有他了。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分外安心。 好像什么事都不那么重要了,好像什么困难和荆棘都会过去。 只要他在,就好。 第一百零八章 身份迷局 卿言的脑袋一片昏沉,身子分不清是刺痛还是钝痛,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痛的,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酸软无力,剧痛无比。 唯有心口处有一丝丝温暖穿破荆棘一点点渗出来,支撑着她没有闭上眼睛,从而坠向某个无底的深渊。 玉琼台上站了许多人,她知道有许多人都看着她和易辞,但她不想去管了。 丢脸也好,斥责也罢,她都不想去纠结了。 她不是想赖着易辞不松开,也不是突然间就变得这么脆弱,只是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完全没有了力气,连说话都成为了难事。 她本以为她方才便会闭上眼睛,自此永远的离开这个尘世。 也许会踏上黄泉路,也许会在某个轮回处遇见玉娘和柳江,也许……她根本连走过奈何桥的机会都没有。 当一个人濒临死亡时,好多事都会变得遥远而飘渺,也会生出一些往常不曾有的勇气来。 那是孤注一掷,再无牵挂,而生出的勇气,如今毕方鸟已被控制,卿云和卿胥的性命也无大碍,清羽族可以避免灭族的危险…… 世间也不会再有灾祸煞星这个名头…… 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知晓了母亲的过去,知晓了十六年来困扰自己的疑问的答案,她见到了自己所谓的家人,她也见到了话本中的红尘俗世,尝到了话本里那些芳香四溢的食物…… 按理说,她应该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但心中总还是有一些遗憾,她还没有和姑姑说再见,没有彻查出母亲的死因,没有赴难也道长的帝都之约,没有去看看母亲生活过的洛阳城…… 没有等到那个人…… 上天垂怜,她以为她自己会死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等到了他,她感受到了他的体温,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梨花清香,听到了他慵懒低沉的话语…… 卿言有些无力的笑了笑,眸中盈满了悲伤,轻声道:“十六年前,申长枫带人刺杀易族主和容夫人的事恐有内情,这中间一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我猜,与雪夫人脱离不了关系。” 卿言停下,喘了口气,身子更加昏沉,嘴唇一片煞白,她打起精神继续道:“你娘亲和我娘亲的死因或许与雪夫人有关,不能……不能饶了她……” 易辞更紧的抱了抱她,声音很轻,但眉宇间隐隐有抹狠戾之色,眸光沉沉:“我知道,我会处理的,你别睡,好不好?” 卿言虚弱的笑了笑:“你今日怎么变得这么温柔,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说完,未等易辞回答,卿言又道:“我好像猜到''李强''的身份了。” 易辞顿了一瞬,温柔道:“嗯,你做的很好,我都知道。你歇一会儿好不好?” 卿言轻轻点了点头,努力抬起头来,定定地凝着易辞。 易辞眉间微蹙,从怀中拿出一颗玄元丹:“你先把它服下,听话。” 卿言接过玄元丹,老实的服下,整个过程都凝视着易辞。 没用的,她想,玄元丹再怎么神奇,也换不回一个油尽灯枯的人。 她小心又明目张胆的用眼睛描摹易辞的眉眼,像是最后一次一般,一寸一寸的看过去,将他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生死隔不断,轮回抹不掉。 卿言还想说些什么,台子上突然传来一声雪夫人凄厉的惨叫:“不要——” 两人回眸望去,卿如唔手持一把匕首抵在卿兮的颈间,眉色狠戾,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愤恨的凝着卿兮。 卿兮受伤极重,完全失了反抗的力气,颈间流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襟,瞪着双眼,惊诧又愤怒的望向卿如唔,失声怒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来人,快来人,给我把叛徒拉走!” “叛徒?”卿如唔的脸庞上挂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脸色狰狞,对着台子上准备冲过来擒他的人吼道,“谁若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他。” 语落,卿如唔运转灵力打向不远处的一座楼台处,楼台轰然倒塌,顿时尘烟弥漫,木屑掉落一地。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再向前一步。 卿如唔脸上笑意更浓:“你看,我不过是随手打碎了些木枝碎末罢了,竟无一人敢上前救你。卿兮,你这个族主当的可真失败。” 卿兮目眦欲裂,怒发冲冠,眼睛血红一片,咬牙切齿的吼道:“你究竟是谁?” 卿如唔闻言大笑了起来,而后冷冷地睨着卿兮:“等你到了黄泉自会知晓。” 语罢,手拿起匕首,匕首泛着凛冽的冷光,径直对着卿兮的腹部,狠狠地刺了下去。 “不要——”雪夫人放下卿胥,冲破光罩结界奋力向卿兮冲去。 卿如唔将匕首拔出来,从腰间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寒刃上的血迹,而后有些嫌弃的将帕子扔到一旁还在燃烧着的火苗之中,手帕顷刻间化为灰烬。 雪夫人已经跑了过去,用身子挡住卿兮,双手颤抖的捂住卿兮的伤口,可是血流的越来越多,止也止不住。 “我知道你是谁,你放过他,放过他,当年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他。” 无论雪夫人说了多少谎言,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她是真的很爱卿兮。 卿如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言语凄切的凝着雪夫人,声音若寒潭:“红花,你当真如此护他?” 雪夫人瞳孔微微颤抖,不断哀求道:“不要,不要叫这个名字,不要……” 卿如唔上前一步用匕首抬起雪夫人的下巴,眉梢微挑:“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雪夫人身子一疆,面色惊恐,双眸睁的极大。 周围零零碎碎响起了一阵声响。 “如唔公子在胡说些什么?他与雪夫人……” “不可能的,雪夫人怎么会……” 卿如唔毫不理会台上的众人,凝着雪夫人一字一句道:“红花,你以前最喜欢我在床上这样叫你的。” 卿如唔面色扭曲,轻轻抚摸着雪夫人的脸颊:“这么多年了,你有想过我吗?” 说完,不等雪夫人回答,卿如唔又道:“我可是日夜都在想你和……我们的孩子。” 第一百零九章 申长枫 雪夫人的瞳孔骤然睁大,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神色惊恐:“你胡说,你胡说,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没有人……” 卿如唔狞笑道:“阿胥和阿云都是我的孩子,我才是他们的爹,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 台上众人一片骇然,却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音,诡异的寂静在台上蔓延开来。 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带着轰隆隆的雷响,将天空照的透亮,破开重重迷雾将过往撕裂开来。 远处风声渐起,吹落了一地的风雨,如雾的细雨在空中交织缠绵。 雪夫人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低着头不敢看卿兮一眼。 卿兮的双眸睁的极大,胸口处剧烈的耸动着,呼吸一声比一声沉,身上血迹更浓,面目狰狞的咆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雪夫人垂下眼眸,身子微微颤抖着,脸色一片煞白,好半晌,艰难的吐出二字:“......不是。” 说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卿如唔连毛都没长齐,我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卿兮,我与你夫妻多年,你竟这般不信任我?” 卿如唔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是吗?那你不妨好好看看我是谁。” 语罢,一阵黑烟拂过,卿如唔竟直挺挺的朝地上倒了下去。 众人来不及错愕,自卿如唔的身体中漂浮出一抹身影,缓缓站立在雪夫人面前。 雪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一脸惊恐的凝着面前的人,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幻术!是幻术!你明明已经死了!不可能的!” 台上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琐琐碎碎的声音在静谧的玉琼台上奏成一首嘈杂的曲子。 “怎么了?”察觉到卿言不对劲,易辞轻声问道。 卿言收回视线,看向易辞。 两人在易辞用灵力撑起的结界之下,所有的风雨被隔挡在外。 易辞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般,静静的观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你早就知道了?”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易辞闻言,嘴角轻轻笑开,凝着卿言,眉眼弯弯,道:“你果真变聪明了。” 卿言没有被夸赞的高兴,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辞嘴角的笑意愈深,打趣道:“你猜猜?” “......” 这个人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前一刻有多么感动或欣喜,下一刻总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卿言的身体处于很虚弱的状态,声音有些闷闷的,缓缓道:“是在桃花镇发现的吗?” 易辞笑着点了点头:“真聪明。” 卿言眸色微沉,扁扁嘴道:“你在客栈说的那一番话,和这个有关系吗?” 易辞神色一顿,眯眼笑道:“还生气呢?” 卿言轻轻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你是怎么发现‘李强’是申长枫的?” 易辞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缓缓开口:你姑姑厨艺了得,给你养了个挑食的嘴,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月团,你竟然还嫌弃我做的不好吃,没有办法,就只能到街道上给你买了,结果,就遇见申长枫了。” 卿言在他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撇撇嘴小声道:“我没有嫌弃,我都吃完了。” 易辞失声笑道:“但你吃完身子不舒服了。” “......”这个人,哄他也没用。 易辞笑了笑,继续道:“怎么不继续问了?” 卿言轻声叹了口气,道:“易停舟,易少主功夫了得,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真真儿是天下无双,所以......” 卿言顿了顿,又道:“所以申长枫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你三两下就把他打趴下了,然后......你便知道是申长枫附身在李强身上了,对吗?” 易辞低头蹭了一下卿言,笑道:“完全正确。” 卿言轻轻躲了一下,隐了笑意,正色道:“你为何没有戳穿他还放了他?你们......” 易辞收紧了抱着卿言的手臂,缓缓叹了口气,道:“我们做了交易。” 卿言没有回答,静静的等他继续说。 “他告诉我他身后那个......人是谁,我放他一条生路。”易辞缓缓道,眸色深沉。 “从桃花镇到豆谷村,申长枫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善意,你不怕他倒打一耙吗?” 卿言轻声问道,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将明亮的眸子遮掩在睫帘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他报仇成功之前不会伤害你。”易辞道,“他要报复的人是卿兮和那个雪夫人,你活着,灾祸煞星的预言还在一天,卿兮便不会过的痛快。” “那你呢?你之前在客栈里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让我离你远一些,后来呢,为什么又不避开我了?” 易辞静默片刻,缓缓道:“申长枫背后的人很可怕,比你想像得还要可怕数倍,他很恨我,你若是在我身边,也会有危险。” “那为什么容公子还会出现?”卿言问道。 易辞一顿,笑道:“因为慕公子要确保自己的镖安全送到了地方。” 卿言神色也一滞,很快也笑了起来:“那请问易公子,你既然知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申长枫?” 笑意隐去,眸色沉沉:“他可是......你的杀母仇人。” 易辞收了笑意,眉间闪过一抹戾色,良久,缓缓道:“申长枫,我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他,他会得到应有的代价。不过......” 易辞低头温柔的凝着卿言:“谁让我现在有了你呢。” 卿言微微蹙眉:“你有事瞒着我?” 易辞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我能瞒你什么?” 卿言抬起头,定定地凝视易辞:“是因为浑沌之地的那个人吗?他那么恨你,但他现在应该伤不了你,我猜,他现在想伤害的人......是我。” 易辞眸光一闪,叹道:“我与他打了一个赌。我不插手申长枫的事情,他不会伤害你。” 卿言心中微惊,易辞虽然有时候挺温柔的,但她知道,他在旁人面前有多么的清冷疏离。 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只会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藏起来,谁也无法窥探硬壳背后的柔软。 他一直在用这样的方法,将自己隔离在世间红尘之外,是自我保护,也是对红尘的逃避。 但他口中那个很可怕的人,他居然相信那个人和他的赌约,那个人为何如此轻易就能获得他的信任? 第一百一十章 雨中迷情 “我明明知道你在清羽族过的不好,也没有出来护着你,你会不会怪我?” 好半晌,易辞突然开了口,神色严肃。 卿言轻轻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易辞眉头微蹙,面上却一片平静,眸色温和,道:“从你一身华衣来到玉琼台的时候。” “哦……”卿言笑了笑,“那么早啊。” “我不出来是因……” 话语戛然而止,卿言再次抱住了易辞,易辞一时怔仲。 她的下巴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梨花清香,道:“你知道申长枫的计划吧,他要利用毕方鸟大创清羽族。”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像极了春日里溪流边的清风:“你知晓我不会见死不救,而且''烛风''对煞气有压制作用,我可以在这场劫难里成为救清羽族的人,从而摆脱灾祸煞星的名头。” 易辞怔仲片刻,忽而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你真的长大了。” 卿言抬起头与易辞对视,两人在对方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耳畔的风变得温柔舒缓,如雾的雨丝也变得缠绵悱恻。 忽而一阵骚乱打断了二人,两人侧首望去。 只见卿兮和雪夫人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而申长枫被一群金色衣袍的族人紧紧地围着。 申长枫脸上一片狰狞,嘲笑的望着众人,嘴角是张狂而轻蔑的笑意,像是在看一群自不量力的蝼蚁。 这毕竟是曾经的大祭司,族中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人,是早应该成为一堆白骨的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族人将申长枫团团围住之后,也只是做着防御和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没有其他的动作。 自大劫之后,玉琼台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卿言尚未问出口,易辞便先替她解了答:“方才雪夫人拒不承认与申长枫的风流韵事,又在言语上一阵奚落,申长枫被激怒,一气之下,将匕首对向了……卿族主。” 易辞见卿言情绪正常,继续道:“雪夫人还算是个有心的,上前替卿族主挡了一刀,场上便成了这副模样。” “你方才明明在同我说话,却可以清楚的知道场上的一举一动?”卿言有些惊讶。 易辞还未回答,那边已经打了起来,电光火石,雨点飞溅。 刚刚遭受重创的清羽族族人自然打不过成了魔的申长枫,很快便败下阵来。 金色云纹衣袍被雨水浸湿,黏糊糊的贴在地上,包围申长枫的人倒了一片。 申长枫眉梢微挑,嘴角挂着狰狞的冷笑,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轻抬步伐,缓缓向雪夫人走去。 有奴仆在申长枫与其他人打架时,悄悄上前给卿兮和雪夫人打了伞。 此时见申长枫向他走过来,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鬼刹阎罗,奴仆的身子不自觉縠觫着,眸色惊恐。 “给我。”申长枫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缓缓俯下身子,眸色赤红一片。 奴仆不明白申长枫的意思,在原地没有动,身子剧烈的颤抖。 申长枫轻声“啧”了一下,伸出冰凉的手,血红色的光华流转,仆从手中的伞猛然跑到了申长枫的手中。 仆从来不及震惊,申长枫眸色一凛,冷道:“滚。” 那仆从愣了一瞬,忙不迭的起身跑开,踉跄的跑了两步便向地上摔了下去,跌跌撞撞的起身跑开。 申长枫走到雪夫人身侧停下,将伞撑在雪夫人的身子上空,眉眼温柔的凝着雪夫人,冰凉的双手拂上雪夫人娇嫩的脸颊:“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雪夫人偏头躲过了申长枫的手,脸上再无伪装,愤恨又厌恶的凝着申长枫:“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申长枫赤瞳中闪烁着诡异邪魅的神采。 …… “是煞气影响吗?”卿言蹙眉问道。 易辞凝着申长枫,眉间微蹙:“不像是煞气,他的善意应该是被什么吞噬了。” “吞噬善意?”卿言疑惑道。 “献祭。”易辞道,“我还是高看了那个人,他帮助申长枫成魔复仇的理由应该是让申长枫献祭。我本以为申长枫是死后执念太深而成魔,如今看来,是由人化魔。” 以吾之血躯,携我吾灵魂,心甘情愿献祭于尊主,换吾人间百年,大仇得报。 “那个人究竟是谁?竟能让一个活人献祭。”卿言没有忍住问道。 “魔族的新一代尊主。”易辞没有说太多魔族尊主的事情,而是凝视着申长枫道,“申长枫暂时还不能死。” “是因为当年的真相还未查清?”卿言疑道。 易辞摇了摇头,蹙眉道:“他手中沾染了太多鲜血,若他死了,那些怨气会悉数进入那个人的体内,那个人便不好对付了。” “那便留他一命。”卿言道。 雨水淅淅沥沥下的更加稠密,敲击着玉琼台的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夹杂着风声的呼啸。 一道微弱几不可闻在零碎的雨声中响起,带着愤懑和惊诧:“雪儿,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做出这等事?你对得起我吗?” “呵……”雪夫人凉笑了一声,侧首望向身侧的卿兮:“那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咳……唔……”卿兮又吐出了一口血,血迹顺着嘴角滑落下来,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雪夫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的拂过卿兮的嘴角,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很快被雨水洗刷。 “卿兮,我出身低贱,本不奢望能与你结为夫妻。” “是你带了一条长街的聘礼,到万花楼求娶的我,是你给了我希望。” “新酿酒,旋裁衣。锣鼓喧天,凤冠霞帔,你许我恩爱天长,白头偕老,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竟然不爱我呢?” 卿兮睫帘微颤,声音虚弱的有些飘忽:“是我待你还不够好吗?爱,为什么要纠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将万千荣华都给了你,将清羽族的女主人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雪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角泛起一阵湿意,冷笑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娶慕桑时,铺满十里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大红灯笼悬挂满城,洛阳城明灯千盏,所以你送我一长街的聘礼。” “你许我恩爱天长,白头偕老,是当我不知这句话是易渊求娶慕阿容时所说的话吗?” “锣鼓喧天,凤冠霞帔,呵,卿兮,你想娶的是我还是慕阿容?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想气一气那位桑夫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渣男的陨落(1) 雪夫人神情凄切,眸色冰凉,声音若寒潭冬雪,一字一句的质问:“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卿兮瞳孔微微颤抖,眼睛睁的极大,脸上雨水和血液交杂流淌:“即便当初是我对你有愧,但你嫁给我这么多年,我何曾亏待过你?若我嫌弃你的出身,当初又怎么会娶你?又怎么会让你成为清羽族的女主人?雪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雪夫人听了卿兮的话不但没有受到宽慰,反而脸上悲切愤恨之意更浓,低声吼道:“不要叫我雪儿!我讨厌这个字,厌恶这个名字,每次听你叫我这个名字我都觉得恶心!” 雪夫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坐起来,将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俯视着卿兮,眸中一片血红:“你每次叫我雪儿,我都觉得这里像针扎一样痛。我喜欢雪的纯洁无瑕,可你唤我雪儿……不过是因为在某个雪夜,你忘不了那个人在皑皑白雪光辉下的笑容罢了。” 雪夫人的眼泪簌簌而落,眸色凄然:“看不见伤口,却伤的那样深。无论我怎么做,那根针就是取不出来,随着时光慢慢的深入骨髓,流遍四肢百骸,化脓流血,日夜折磨于我。” “原以为这些年我对你尽心尽力,体贴入微,你就会忘了那两个人,但是你呢?你表面上对慕桑厌恶至极,却偷偷的为她建造墓穴,有时还会消失一段日子,就为了陪着那座毫无温度的墓碑。” “我是人不是草木,是有心的人,这颗心会跳动也会痛苦。我那么全心全意的爱你,可你的心里,何曾有过我?” “你,你知道那座墓碑?”卿兮惊诧道,身子微微颤抖着。 雪夫人冷笑了一声,冷然道:“你是我的夫君,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卿兮受了重伤,身上血流不止,又在雨中淋了良久,身子早就脆弱不堪,虽然极度愤怒和惊诧,但说出口的话还是有些绵软无力:“她也是我的妻子,我祭拜她有错吗?雪儿,不,红花,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肚鸡肠,竟连一个已故之人都容不下?” 雪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眸中一片忧伤:“卿兮,你可还记得我每逢月圆之夜便心痛难忍,头痛欲裂的顽疾从何而来吗?” 卿兮眸色一颤,抿着嘴唇缓缓道:“自然记得,你是为了救我。” 雪夫人眸中凄凉,瞄了一旁的申长枫,凄然道:“当年慕桑以为是你派申长枫刺杀的慕阿容,一怒之下挑起拈香剑欲杀了你,是我不顾一切救了你,伤疤至今还在我的身上,岁月都不能把它抹去分毫,你怎么能忘了呢?” “不,我没忘,我记得,我……” “不,你不记得。”雪夫人蓦地激动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洇出一团鲜血。 申长枫邪笑的嘴角一顿,收起看好戏的眼神,微微蹙眉,掌心泛着丝丝黑气,灵力流转,想要伸出手为雪夫人止血。 雪夫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丑陋脏乱的东西一般,眼眸中露出深深的厌恶之色,快速的躲开,并狠狠打了申长枫过分苍白的手背,声音颤抖而凄厉:“你离我远点!” 申长枫微微一顿,嘴角挂起一抹邪魅诡异的微笑,眉间似是渗出了丝丝魔族固有的黑气:“你在我身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住口!住口!”雪夫人突然间疯了一般,声音尖锐的怒吼道。 申长枫毫无怒意,眸中一丝温度也没有,冷笑着用手轻轻抚摸雪夫人的腹部,从容不迫,一字一句:“你这里还有过我的孩子,不是吗?” 卿兮瞳孔骤然睁大,怒不可遏,眸色一片血红,像是要炸裂开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雨水下的更加急切,打在台子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像极了人狂乱、焦躁又不安的心跳。 “你不说,我替你说。”申长枫睨了一眼卿兮,缓缓俯身靠近雪夫人的耳朵,几乎贴了上去:“我记得,桑夫人被诊出喜脉时,天气已经慢慢转暖,山里春光明媚,花香四溢。就在占星台上,在漫天的星光之下,你与我……” “闭嘴!你闭嘴!”雪夫人失了控一般大声吼叫了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伤口处血红一片,滴答滴答往地上淌着血。 “卿族主不知道吧?你的这位妻子,曾为我怀了四个孩子。”申长枫眸光明亮,嘴角笑意愈深,带着报复的快意和狂喜。 “你说什么?”卿兮目眦欲裂,肝胆尽碎,想要撑起身质问,还未起来便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溅起一滩血水。 “族主——”有族人想要上前,被申长枫犀利的带着寒意的眼神吓到,怔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申长枫使了点劲儿狠狠地按着雪夫人,眸光扫过场上的众人,眼神凌厉,像是千年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卿兮当年因为儿女私情挑起三族祸事,让本应该同仇敌忾的三大古族自相残杀,老死不相往来,又饶了卿言性命,本就失去了威望。 这么多年来虽然一心抵御妖邪,但一腔孤勇,从不打算与其他两族和解,更拒绝了其他两族的视好之意。 没有其他两族的相助,清羽族仅凭一己之力如何对付得了凶狠残暴的妖邪? 所以族中因为卿兮失去亲人朋友的不在少数,这族主之位正如雪夫人所说,早就变得摇摇欲坠。 现下申长枫魔力强盛,行为诡异,在他眼神威胁之下,族中竟是无一人再敢上前一步。 “要帮忙吗?”易辞收回视线,静静的凝视怀中的卿言,声音轻柔。 卿言的神识已然开始涣散,听觉,视觉,触觉都在开始急速的下降,根本不知晓周围发生的一切。 闻言,缓缓抬眸,眸中一片虚无,毫无光彩。 易辞见状,眉头微蹙,加大了输送灵力的力度,源源不断的灵力流入卿言的体内。 可惜灵力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一般,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对怀中奄奄一息的人毫无用处。 “不管了,我带你走!”易辞眼神一凛,抱紧卿言转身欲走,衣袖忽然被一只白皙瘦弱的手攥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渣男的陨落(2) 紧接着易辞的耳边传来一声虚弱又坚定地声音,气息温热,洒在他的颈间,挠的人心上一片痒意,怜惜的痛意瞬时席卷全身:“他毕竟……是我的家人,还有清羽族人,申长枫已经被魔气控制了,我怕……怕申长枫对……他们不利……他们是……无辜的……” “你——” 易辞想说些什么,被申长枫的话打断。 “那天晚上之后,你误会我与慕桑夫人之间存有私情,甚至怀疑卿言是我的孩子……可惜……” 申长枫的脸庞上挂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可惜你的孩子,从始至终只有卿言一个,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个被你遗忘,被你厌弃,被你弃之如敝履,被你视做耻辱的一人罢了。” “你胡说!”卿兮激动异常,口中再次狂吐出一口鲜血,怒不可遏的瞪着申长枫。 因为仰躺着的缘故,鲜血没有喷溅出多少,只是顺着嘴角滑落,另一部分血液,混着肮脏的雨水,呛回咽喉里,连咳数声,口中蔓延开一片腥甜的血腥味。 申长枫冷笑一声,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卿兮的丑态:“早在你认识红花之前,我便已经和红花相识。你在洛阳与镜漪族纠缠不清时,红花便有了我的孩子。” “可惜红花被你迷惑,一心痴恋与你,对我的视好不屑一顾,杀了她腹中我的孩子,还将我的心意狠狠的碾碎在泥土之中,踩踏羞辱。” “她后来如愿嫁给你,我也不再纠缠于她,只当做是佳人离去,相忘红尘,从此江湖路远,她快乐就好。可是你呢?” “你将一心爱你的桑夫人伤的不想再看见你,口口声声念着已嫁作他人妇的慕阿容,还利用红花在桑夫人面前扭捏作态,企图引起桑夫人的醋意。” 申长枫鄙夷地凝着卿兮:“卿兮,你未免太过蠢笨,竟一下伤了两个爱你的人。” “与你……何关!”卿兮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声音虚弱无力,喘着粗气。 “哼。”申长枫斜睨卿兮,带着嘲讽,“怎么与我无关?你口中念着慕阿容,心里想着慕桑,面上宠着红花,你当别人都如你一般蠢笨吗?你的这些把戏就如同跳梁小丑,笨拙而且引人厌恶。” “慕阿容对你毫无男女之情,慕桑对你避之不见,红花对你伤透了心。” “别说了,别说了……”雪夫人艳丽的面庞上泪水遍布,昔日或温柔或狠辣或飒气的人,如今却尽是哀求之色。 申长枫没有理会雪夫人的哀求,俯身轻柔的拂过雪夫人的泪水,脑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赤红的眸中闪过一抹温和,静静的凝着雪夫人:“不过,还要多谢你的蠢笨,让红花重新找上了我。” 雪夫人瞳孔骤然睁的极大,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申长枫望着卿兮越来越怒不可遏的脸,心中快意更甚,狞笑道:“我们共赏花海,痴缠缱绻,还有了卿胥和卿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帮我养了卿胥和卿云这么多年?” “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慕桑夫人遇见你是她最大的不幸,你让她有了身孕,又让她在你身边凄然离去。” 申长枫嘲讽道:“慕桑夫人有了身孕后,你一颗心都扑在了她的身上,再次伤了红花……也因此……我和红花有了第四个孩子……” 卿兮受伤实在过重,直挺挺的躺在雨水之中,脸上毫无血色,眸中赤红一片,带着刻骨的怒意。 “对了,还有呢。”申长枫笑道,“刺杀慕阿容的事,可是你的雪儿一手安排的,是她偷了你的贴身武器,让我杀了慕阿容,还当着慕桑夫人的面嫁祸于你。” “那时的慕桑夫人被青松下了毒药,身子单薄,再加上本就对你失望透顶,如此轻易的就被我骗了,托着一身病骨找你拼命……” “你也真是蠢,慕桑夫人那么温柔善良,又那么爱你,怎么会真的杀了你?” “聪明如慕桑夫人,在你们审了我几次后,她便猜到了真相。” “她提剑想杀的从来不是你,她真正想伤的是红花,她真正想杀的是她自己。未曾想,你竟然真的伤了她,为了保护红花伤了她。” “卿兮,慕桑夫人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闭嘴!你……咳咳咳……”卿兮粗喘道,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申长枫,带着熊熊的怒意。 申长枫逼近卿兮,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你杀了自己的妻子,伤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族人。卿兮,你太失败了。” “你……噗……” 卿兮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双手像是失去了线的风筝一般无力的垂落到地上,溅起一片雨水。 雨水晶莹剔透,又似肮脏污水,混着罪恶的血腥,透过雨滴交织成一段色彩斑斓的旖旎。 卿兮眸子睁的极大,血丝缠绵遍布眼珠,引得一颗清泪划出眼角,身子无力的垂落下去,睫帘再无颤动。 他就这样死了。 死的悲哀而荒谬,可笑而荒唐。 堂堂清羽族主,在全族几乎被灭之后,被昔日的好友当着族人的面羞辱,活活气死。 “族……主……”卿言微微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凝向卿兮,心中一片虚无。 卿兮就这样死了? 那个一边说着是他父亲,一边送她匕首让她自杀的父亲,竟然在她面前,被人活活气死了? 那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那位孤傲自赏,不可一世的卿族主,那位伤妻弃女的不称职的父亲,竟然在她面前被人气死了? 卿言怔愣的原地,有些不可思议的凝着雪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心中一片茫然,说不清是何情绪。 “不——不要——”一声悲哀的凄切之音,穿过稠密的雨幕,透过叮咚的声响,传向玉琼台的每一个角落,传往更远处的重叠山峦,最终寂灭于暗黑的天穹之下,了无痕迹。 雪夫人有些不可置信的伸出手,轻轻的抚向卿兮的脸庞。 双手剧烈的颤抖着,眸中一片湿润,厚重的水汽遮掩了她的视线。 可她依然清晰的看见了卿兮死不瞑目的眼神中蕴藏着愤怒,失落,绝望,悲伤,不可置信和痛苦。 良久,雪夫人的双手轻轻覆在了卿兮的眉眼处,替她的夫君阖了眼。 雨,还在下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同类 远处天际已渐渐明亮起来,漫天的黑夜将要走到尽头。 玉琼台上却依然狂风大作,大风卷着如瀑的暴雨,噼里啪啦的敲打撞击着玉琼台上的一切。 毕方鸟留下的大火被这场酣畅的大雨悉数浇灭,徒留一点飘渺的烟雾在空中无声挣扎。 清羽族人一片苍然,错愕又震惊的凝着卿兮渐渐冷去的尸体,沉寂的站立在原处,一时竟像失去了方向一般,无措的茫然着。 青松长老收回施针的手,看一眼昏迷中的卿胥和卿云,再瞧一眼已经故去的卿兮和失了魂一般的雪夫人,眸中一片怆然。 卿兮虽然声望受损,但毕竟是一族之主,是清羽族的脊梁和支柱,如今清羽方遭大劫,正需族主主持大局,重振旗鼓之时,脊梁却断了,断的干脆利落,毫无回旋之力。 因为卿兮独断专行的缘故,族中佼佼者不过寥寥,如今匡野长老已逝,雪夫人形如无魂之骨,年轻一代的卿胥和卿云昏迷不醒,卿如唔被申长枫所杀,卿如是不知所踪…… 族中竟没有一个可以担起大梁的人,清羽族如今的实力已然大不如前,又刚刚遭受重创,与其他两族的关系也尚未破冰。 所有人都在思考清羽族和自己的未来,可结果是一片黑暗,根本没有结果。 “红花,他已经死了,你可以跟我走,我们……”申长枫脸上闪着诡异的笑意,冰凉的双手拂过雪夫人的脸颊,像是抚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雪夫人缓缓抬起眸子,凝着申长枫,良久轻声道:“你说的对,我就是痴恋他,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遇见他。” 申长枫眸中闪过一抹喜意,喜意尚未蔓延至眉梢眼角,忽而化作一片惊讶与震惊,继而眸色更加赤红,熊熊燃烧起一片怒火。 雪夫人被申长枫的灵力震开数尺,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鲜血与雨水交融,身下绽开一片娇艳的红色花海。 申长枫面目狰狞的将腹间染着鲜血的匕首拔出,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刀上泛着凛冽寒光的鲜血,整个人像是地狱幽冥一般,一步一步走向雪夫人。 “你竟然想要杀我,我在地狱里挣扎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魂灵也要回来见你一面,你就这样对我?我有哪里比不过那个蠢货的?” 雪夫人脸上毫无惧意,抹去嘴角的鲜血,颤颤巍巍的自地上站起来,嘴角漾起一抹的笑意,娇艳瑰丽又透着丝丝妖冶:“你算什么?凭什么和他比?” 申长枫眸似寒刃,眉间黑气更浓,魔族的气息渐渐的将他淹没,夺去所有的纯善和欢喜,带来无尽的绝望与堕落。 申长枫的掌心中血红色的灵力静静流淌,混着丝丝黑丝化作狰狞的锁链,像吐着信子眸色赤红的毒蛇一般,缠上雪夫人白皙的脖颈。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雪夫人腹部的空气一瞬间消失,脸上青筋暴起,喉咙发干,大口的喘息着:“咳咳,你看看现在的你,可还有一点昔日大祭司的模样?人不像人,魔不像魔,凭什么和我的夫君相提并论?” 雪夫人脏腑已经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但还是一字一句的剜着申长枫的心:“我当初愿意委身于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他身边的人罢了,即便后来有了阿胥阿云,那我不过是我气卿兮心中没有我,我想报复他罢了。至于你……” 雪夫人冷笑道:“你一个心怀鬼胎的小人,凭什么认为我会同你一起走?” 申长枫眼中怒意更甚,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的睨着雪夫人:“你、说、什、么?” 雪夫人毫无俱意,眸中尽是讥笑和嘲讽:“你从一开始便是怀着高升的心情接近的卿兮,后来你接近雪夫人不过是因为你推演星象得知卿言……” 一道红光闪过,轻而易举的切断了缠着雪夫人的锁链,易辞将卿言交给佴姬颜,身影像鬼魅一般瞬时移到了雪夫人的面前。 左手上金与戒红光大亮,像是最妖娆艳丽的鲜血,白皙纤长的手指掐着雪夫人脆弱的脖颈,眉间戾气凛然,声音冷若冰霜,森然道:“你若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还会让卿胥和卿云与你陪葬。” 雪夫人瞳孔骤然一缩,卿胥和卿云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软肋。 易辞见她闭了嘴,豁然松开她,雪夫人像是薄纸一般飘落于地。 “看,你我本就是同类,你这般样子与我又有何异?”申长枫在易辞身后讥笑道。 易辞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而后将手帕扔在了雨水里,缓缓转身凝向申长枫。 申长枫已然被魔气侵袭,早已性情大变,此时望见易辞的眼神,心中还是不免一惊,但面上还是一阵讥笑:“你本该与我一路,何苦非得委屈自己做这红尘束缚之人?” 易辞睫帘低垂,眸色阴沉晦暗不明,周身有着比霜雪还要冷凝的气息,淡淡的扫过申长枫,像是瞧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一般,嗤笑道:“你有何资格敢于我相比较?” 申长枫迎上易辞的眼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诡异邪魅的瞳孔里竟然闪现过一抹惧意,这抹俱意没有存在多久,很快便湮灭在赤红的眸色之中。 申长枫狞笑道:“若是从前,或许我会怕你,但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可悲的丧家之犬,有何可蹦哒的?” “易辞,你敢杀了我么?我如今是魔,身上有我主人的灵力护持,还有清羽族那么多死去族人的怨气,你能杀了我吗?” 申长枫见易辞没有说话,心中更加张扬恣意:“不敢用全力的你,如何杀的了我?易辞,你就是个可悲的失败者,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那个小姑娘。” 易辞眸色微微一闪,睨着申长枫,眸中浮现出一抹可怖的戾气,语气森然:“你给她的药是什么?” 申长枫嘴角勾起一抹欠揍的笑意,洋洋得意:“你不是自诩厉害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破的了我主人的魔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暴揍申长枫 瞬时,狂风暴雨更加暴虐,狂躁的呼啸着,张牙舞爪的凌虐着亭阁楼宇,震的人心惶惶。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易辞的脸色,冷意森凉,暴戾恣睢,眸中杀意乍现,引得周围温度骤降,如坠冰潭湖底。 薄唇轻启,声音若凛冬冰雪:“我原不想再造杀业,更何况是如你这般的人,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但……你惹怒我了。” 申长枫看到易辞的样子,瞳孔紧缩,栗栗危惧,强自镇定道,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藏的颤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不敢使用全力的。” 易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蔑的睨着申长枫:“若是杀你需要我用全力,你的主人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红光像是无间地狱里的摇曳灯火,亮的申长枫心中一惊,脚步不自觉向后退去,嘴上依然强硬,自欺欺人:“不会的,你不会的,你杀了我,还怎么救卿言?” 易辞冷笑一声,身形未动,眼神一凛,红光自他周身发出,带着令人惊惧的力量,排山倒海的似巨龙呼啸般直朝申长枫扑去。 那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可怖,申长枫退无可退,“砰”的一声巨响,红光像是一把把凌厉的利剑直入申长枫的身体,刺穿四肢百骸,牵连出血肉,鲜血迸射挽出璀璨绽放的瑰丽花朵。 申长枫已是魂灵之身,人间极少有力量可以伤他分毫,更别说将他压迫的毫无反手之力。 申长枫只觉自己的魂灵都要碎裂,多年未曾有过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像是千刀万剐一般将他的身体撕裂。 他欲起身还手,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和灵力,又被突然而来的红色灵光抽的血肉外翻,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他每一次挣扎着想要起身反击,可每次没有起身便被更强大更快速的血红灵光鞭落于地。 而施展灵力的人,自始至终,手都未抬一下。 申长枫瞳孔睁的极大,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上的丝丝黑色怨气被剥离,带着凌迟的痛苦,看着那些力量悉数进入到易辞左手的金与戒中。 这便是昔日……的力量吗?如此的遮云蔽日,带着绝对的压迫,让人心生忧怖,身心发冷,巨大的震撼瞬间席卷了申长枫。 须臾,申长枫凝向易辞:“你用了几成力量?” 他如今是魔族,身上有主人赐予他的灵力和他前些日子从毕方鸟身上偷取的神力,方才又汲取了清羽族族人的亡魂怨气。 别说一个落魄的易辞,当今妖魔鬼三界中有谁是他的对手? 就算神明再现人间,也未必能有几位可以与他一较高下,但…… 面前这个面如冠玉,丰神昳丽的丧家之犬竟然连手指都未动,就将他打的毫无反手之力。 易辞刚将金与戒收好,听到了申长枫的话,面色微微一顿,轻描淡写的道:“若我说两成,我自己不信。若我说一成,你不会信。” “你……”忽然想到什么,申长枫讥笑道,“我赢了,你果真不敢杀我。” 易辞长身而立,冷冷的凝向申长枫,耳边响起他方才过来时,卿言在他耳边的话。 卿言的声音轻柔和缓,因为身子极度虚弱,有些气若游丝,却又那么坚定,那么振聋发聩: 易辞,不要再杀人了。 我长大了,有的人,我可以杀。 无论是你想要杀的,还是我厌恶仇恨的,留给我来杀,好不好? 我不想再看见你的手中沾染血腥,那样风姿卓绝,温柔若春风的人,这血腥,不应该属于你。 易辞英俊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温柔,而后凌厉地睨着申长枫:“这怨气,不是你能掌握的了的。还有,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他若是胆敢再伤她一次,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说罢,也不再看申长枫一眼,挥袖转身离开。 “你护得了她一时,若她知晓了你是谁,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对你吗?别忘了你们之间的身份,你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易辞没有理会申长枫的怒号,径自往前走去。 “灾祸煞星的预言是我刻意安排的,今日卿言救了清羽族,预言自会不解而破,但她煞星的预言不是空穴来风,她以后注定要——” 又是一道灵光携着风雨而来,将申长枫打的魂灵几乎破散。 易辞手指微动,原本孤零零的台子上忽然间烟雾缭绕,云雾散去,露出卿如是躺在地上的身影,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分明是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族中一片哗然。 紧接响起了一抹清冷的声音:“我是夜凌族的少主,再此可以保证,无论往后清羽族遇到各种困难,夜凌族必当倾力相助,绝不推辞。” 族中再次一片哗然。 “申长枫利用煞气控制毕方鸟大乱清羽,逼死卿兮,杀死卿如唔和卿如是,又企图杀你们的夫人灭口,实在罪无可恕。” “我已经将他的灵力束缚,谁打他的次数越多,夜凌族便相护的越多。” 在场的众人都是见识了易辞实力的人,心中都对他佩服万千,此刻自然不会疑惑他的身份。 就算有丝丝的怀疑,人对强者都是有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的,更何况是在清羽族风雨飘摇的时候。 清羽族前路一片黑暗,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抹光,很少有人可以忽略掉这束光,所以易辞的一番话激起了万般波澜。 未几,便有几个胆大的人提着武器气势汹汹的冲到了申长枫面前。 见申长枫确实被灵力束缚,一时勇气横生:“如是姑娘是我等匡野长老门下手心里捧着的人,你竟然敢杀了她,我要替她报仇。” 说罢,试探性踢了申长枫一脚,见申长枫没有什么反应,又补了一脚…… “不用怕,他真的没有办法还手。” 一呼而百应,瞬时有许多族人纷纷揭竿而起,弃暗投明,雄邹邹气昂昂的奔向了申长枫的身边。 一时间,雨水四溅,闷哼声,脚步声,辱骂声此起彼伏。 台上手脚并用,雨水飞舞,一片暴力景象。 忽然间,一道尖锐虚弱的声音穿过了熙攘的人群,在耳侧响起:“放开他,让我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陌上游,落幕 众人闻言侧首望去,只见雪夫人手中拿着带血的匕首,颤颤巍巍的向申长枫走来。 雪夫人毕竟还是族主夫人,众人见状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 申长枫睁开青肿的眼睛,瞧着雪夫人,嘴角漾开一抹诡魅的笑意:“红花,你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雪夫人啐了申长枫一口,嫌恶的望着他:“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同你缠绵悱恻,你这幅样子真是让我恶心。” 申长枫没有理会雪夫人嫌恶的眼神,依旧笑着:“我是魔,你杀不了我的。” 雪夫人冷笑了一声,忽而附身将匕首狠狠地刺入了申长枫的心脏,一团氤氲的黑气自伤口处汹涌而出。 “你以为这样可以杀了我吗?”申长枫不怒反笑。 狰狞的笑意挂在鼻青脸肿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滑稽的感觉,但让人心中暗暗发冷,冷汗直流。 雪夫人眸中寒冷似冰铁,蹲在申长枫身侧,冷然道:“你既然知晓阿胥和阿云是你的孩子,为何还这样伤害他们?” “因为我爱你啊。”申长邪笑道,“你厌恶卿言,我帮你杀了她,你怎的还来质问我?” 雪夫人神情微滞,眼珠一转反应过来。 申长枫早就猜到易辞会在今日赶到,他灵力高强,绝不会允许旁人伤了卿言。 但若是卿胥和卿云出了事,卿言定会全力相救,而要救卿胥和卿云必定会损其自身灵力和修为。 而申长枫要的不仅仅是报复清羽,他真正想要的…… 这边,易辞走过去重新抱起卿言,转身,眼眸扫过申长枫,眸中冷意未退。 申长枫只觉身上的禁锢忽然间消失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掌心黑气环绕,震的周围众人往后退了几步。 雪夫人惊愕未及,手中匕首先于大脑一步,再次将匕首刺入申长枫的腹中。 “红花,你当真好狠的心呐。” 申长枫身影如鬼魅,瞬移到雪夫人面前,过分苍白的手指狠狠的扼住了雪夫人的咽喉,掌心渐渐使力。 雪夫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球外凸,额上青筋暴起,发出无力挣扎的呜咽声。 “申长枫,你杀了我吧,我与夫君是注定生生世世纠缠的,你割不断,阻不了,即便到了黄泉地府,我也要同他做夫妻。”雪夫人说话断断续续的,眼眶血红。 申长枫眉间魔气更盛,暴戾的气息将他牢牢的束缚住,像是最深,最可怕的禁锢,他失控的笑了几声,语气诡异邪魅:“好,那我便成全了你。” “让你看看地狱是如何模样,让你看看你的夫君是如何与他人欢好的。慕桑和慕阿容可都在下面呢,你好想想该如何与他们相见。” 雪夫人眸色一凛,表情扭曲,狞笑道:“若是慕桑知晓她最信赖的朋友杀了她最好的姐妹,该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如果不是她怀了卿言,夺走了卿兮,我也不会让你去杀慕阿容,来挑起慕桑和卿兮的矛盾,说到底,是慕桑间接害死了慕阿容。” 雪夫人狰狞的笑道:“她若是痛苦,我便越痛快。” 忽然间,彭的一声巨响,响破天际,玉琼台上的楼阁一瞬间倒塌,檐角上的宫灯滚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紧接着传来了易辞森然冰冷的声音:“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申长枫抱着雪夫人移到了一处干净的地方,闻言,抬眸凝向易辞:“你当真是不急着救你怀中的小姑娘?还是说,你不敢救?” 易辞懒得与申长枫搭话,眼神一冷,凛冽的灵光像是利箭一般,狠狠地穿过雪夫人的胸膛,勾起一片血肉。 雪夫人尚来不及惊愕,一双眸色睁的极大,身子便像无根浮萍一般向后倒了下去,心跳停止,失了气息。 申长枫眸色赤红,眸中怒火燃烧,极速运转灵力向易辞攻来。 易辞眼眸未动,指尖凝聚灵力,红光向申长枫击去,砰然巨响后,申长枫落在远处的台子上,震碎了一片石地,玉琼台瞬时塌了一块儿。 “你不妨好好看看她是谁?”易辞冷冷地落下一句。 申长枫眉头一紧,望向雪夫人,只见雪夫人已经化作了一具森森白骨。 而雪夫人身侧则是躺了一位身着紫衣,面貌妖艳的陌生女子。 没有血肉身躯,只是一具幽魂,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 “佴姬月?”卿言声音虚弱而惊诧。 这个女子她曾见过,就在北冥境的小屋前。 一切也是从这个女子开始,北冥境的大雨,姑姑的失踪,她离开北冥境…… 她知晓佴姬月与清羽族有关,也试图在苍峄山中寻找,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暗中寻找那么久的人,居然藏在雪夫人的身体里。 站立在旁,静默许久的佴姬颜见状,眼眸忽然一闪,有些怔愣的望着地上的紫衣女子,身子不自觉向前一步,又生生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申长枫喃喃道,有些狼狈的爬过去,覆上那堆白骨,脸上一片惊愕之色。 而后忽然冷视易辞:“一定是你做的,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雪儿呢?这人是谁?” 易辞冷笑一声:“连同自己缠绵的人究竟是谁,你都不知晓?还敢在此质问我。” 申长枫微愣,不可置信地嘶吼道:“你说什么?” 易辞不欲解释什么,冷冷地凝着佴姬月,开口却是对佴姬颜说的:“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自己做决定。” “……是,主人。” 佴姬颜缓缓向前走去,每一步像是千斤重一般,一点一点移过去。 她以为她这一生不会再见到佴姬月,未曾想到命运这般玩弄于她,竟让她再此见到了这位与她有着极深渊源的人。 佴姬颜方走了两步,便停下了步伐,身形静默片刻,缓缓转身,膝盖一弯:“前尘种种如过往云烟,属下如今只愿追随主人,为主人鞍前马后,过往终究是要消散的。” 易辞没有说话,佴姬颜明白了易辞的意思,重新站回了原处。 “你是说,与我在一起的人,一直都不是雪儿?”良久,申长枫望向易辞。 申长枫虽然与易辞是敌对的关系,但他对易辞的话却是有几分信任。 易辞冷笑一声:“你自己都不清楚,来问我做什么?你如今魂灵微薄,身子如秋日黄叶,还不速去找你的主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云上悲歌 申长枫微怔片刻,竟真的施展灵力,抱起雪夫人的白骨和紫衣女子的魂灵,冷凝向易辞:“你今日饶了我,我也不会对你心存感激。主人想要的,你拦不住。” 易辞眼眸似寒铁:“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若还有下次,我定要让他魂飞魄散。” 顿了顿,又道:“不惜一切代价。” 申长枫神情一滞,嗤笑道:“我如今倒是有些好奇,你最后会如何了。” 语罢,申长枫同雪夫人的骸骨和佴姬月便化作了一团黑色的云雾,消失在玉琼台。 望着他们离去,卿言抬眸凝向易辞。 “你方才怎么突然放开了申长枫的禁锢?还放他离开?”极度虚弱的身体吐出一句话,气若悬丝。 易辞低头凝向卿言,眉头微蹙,眼神温和:“你听说过狗咬狗吗?申长枫和雪夫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杀了他们谁,都只会脏了我的手,倒不如让他们互相纠缠,互相折磨,互相撕咬。” 卿言的眼皮沉重的厉害,脑袋一片昏沉,迷糊的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问道:“那是佴姬月?” 易辞轻叹了口气,温和的看着卿言,声音温柔,带着安慰的味道:“等你好了,我便同你说。” 卿言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昏沉的脑袋只剩一丝清明,牢牢记得卿胥和卿云的身体。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申长枫还真的下得了手。”气息微弱,“卿胥和卿云是很好的人,对我也极好,你能救救他们吗?我试着救了,但是没有什么把握。” 易辞眸中关切,心中隐隐忧急,声音温柔的哄她:“你别睡过去,我就答应你。” 卿言努力扯起了一抹微笑,抬眸凝向易辞,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易辞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努力睁着眼睛,才能依稀看清他面如冠玉的脸庞:“好,你……咳咳……” 小巧的朱唇中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卿言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咳的胸腔都在疼痛。 她的身子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痛入骨髓,额头瞬间洇出一片冷汗,湿了鬓发。 “卿言!别睡,我这就带你走。”易辞眉间紧紧蹙起,转身欲走,“姬颜,你负责善后。” 语罢,提气欲离去,被纤弱无骨的手指再次捏住了衣角,声音飘渺:“阿姐和……” 易辞倏的停下脚步,望了怀中的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左手金与戒红光流转,割破了细长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流出,被灵力包裹,飘入佴姬颜的手中。 “我的血和玄元丹可以治好卿胥和卿云,胳膊是回不来了,不过可以保证他们活蹦乱跳的。” “申长枫的灵力也被我压制住了,我跟你保证,清羽族人定会安然无恙,你无须再担心。”易辞的声音急切而温和,“你想知晓的往事也都亲耳听见了,现在,我要带你走。” 语罢,也不等卿言回应,易辞抱着卿言的身影,瞬时化作了一阵轻烟,像是急速划过的流星一般,在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际上留下一条绚丽的痕迹,便消失于霞光之中。 苍峄山云雾朦朦,一夜的风雨在耀眼的霞光中隐去,留下一道绚烂的彩虹悬挂在明亮的苍穹之上,静默的凝着凡尘斑驳。 暗了一夜的天,亮了。 …… 卿言迷糊中只觉自己耳畔的风,像刀子一般快速的从耳侧掠过,身子隐隐有些发冷,但身侧的胸膛却是炙热滚烫。 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处,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让她很安心,也不再惧怕死亡。 她的心中只剩下欢喜和坦然,上天待她不薄,让她可以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怀中,静静的,没有人打扰的在他怀中,安静的等待死亡。 “易辞。” “我听着呢,你说。”易辞听见卿言的声音,放慢了些步伐,眼眸紧紧凝着卿言。 “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我是说,在北冥境之前。”她的声音很低,在万里高空的云端之上有些听不真切。 幸而易辞听力极好,听见了卿言的话,微微一顿,眸色深邃如海,温柔道:“怎么这么问?” 卿言虚弱的笑了笑,脸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夏日暑夜苍穹上的点点繁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认识了很久一样。” “话本里有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第一次见你便是这般感觉,你说……会不会在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了。” 易辞凝着卿言,半晌,缓缓开口,轻笑道:“话本里讲绛珠仙草和通灵宝玉的故事,便是前尘良缘,说不定,你我也是呢。” 卿言却没有笑,眉间微蹙:“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的结局不好。而且,通灵宝玉和神瑛侍者是同一人吗?” 易辞轻笑了下,声音轻柔:“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 卿言被他的话逗笑,眉梢眼角都是明媚的笑意:“那我可真厉害。” 易辞冲她笑了笑,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太慢了,路太远了,一向冷静淡然的人如今心中也不免焦急起来,面上却是十分冷静,看不出一丝焦虑。 不过隐藏的再好,在满心是他的人面前也是要原形毕露的。 卿言伸出手,缓缓落在他的眉间,轻柔和缓:“在苍峄山时就想说,你那么好看,就不要皱眉了。” 易辞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好,我答应你。” 卿言浅浅笑了笑,很快又隐了笑意,神色十分温柔和伤感:“遇见你,我很开心,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但我……” 声音突然有些呜咽起来,眸中一片忧伤和不舍:“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这人外表强大,内心却比大多数人都柔软,你一个人……” 眉间的手忽然无力地落了下去,说话的人没了声响,明亮的眸子被白皙的眼皮遮盖,平日里光彩照人,充满活力的脸庞一片煞白,了无生机。 易辞的心忽然紧紧一抽,停下了急速奔走的步伐。 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像是一张吞天的巨网,将这个风姿卓绝的男子紧紧地包围,毫无喘息之力。 心跳仿佛忽然间停止了,随着耳边的风声,眼前的云雾,远处的晨霞一齐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之间,落入无底的深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月神 回廊上淡白色的轻纱帐幔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层层叠叠地掩盖了太阴池中的旖旎风景。 在水雾蒸腾的太阴池中,坐着一位身着白色里衣的女子,肌肤胜雪,面若桃红,轻纱覆身,恍若话本中的瑶池仙人。 只是这位仙人敛黛颦蹙,像是正在忍受什么强大的痛苦一般,额角洇出斗大的汗珠,顺着细腻光滑的肌肤纹理划过纤细的脖颈,融入水汽弥漫的太阴池中。 苍穹上的点点星子亮了又亮,待到凉风惹得池子周围的烛火忽明忽暗时,这位女子才缓缓睁开如水的瞳眸。 卿言望着香雾弥漫的太阴池怔仲片刻,放空的神智才慢慢回到脑海之中。 一年了,她在这太阴池中疗伤已经一年了。 一年前她在易辞怀中昏了过去,等睁开眼眸时,便来到了这传说中的月神宫中。 月神宫珠帘曳地,映照着绣精致绣花的帷幕,画栋飞檐下是朱红色的大门,雕花琼窗,白色的玉石铺了满地。 月光洒落下来,整座宫殿似是笼了一层泛着白色光华的轻纱一般,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一年前,初醒时的卿言看到这般景象,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像是做梦一般。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不曾想竟是来到了瑶宫烟阙。 思衬间,一名女子向池中款款而来,在距离卿言几步的距离处停下。 女子身姿婀娜聘婷,一袭白色衣裙曳地,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纤瘦的身子上笼罩着一层微弱又光彩夺目的光晕,仿若是九天仙子。 卿言见她过来,收了思绪,急忙起了身,拿了岸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沿着太阴池中的玉石台阶行到女子面前。 低眸屈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月神。” 月神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眸子凝着卿言,白皙的柔荑轻轻拿起卿言的手腕,纤细的玉指轻柔的落在卿言手腕的脉搏处。 声音清脆动听,若山间清泉,又若远山风铃轻响,飘渺孤远:“脉搏有力,气息沉稳,你的身子恢复的很好。” 卿言垂着卷翘的羽睫,唇畔勾魇出一抹笑意:“多谢月神相救,若日后……” 说到此处,卿言微顿,不由暗暗腹诽了自己一番。 人家是九天仙子,至高无上的月神,哪里需要你一个灵力尽失,身子虚弱的凡尘俗人相助? 未等卿言说话,月神笑着开了口,像是月夜盛开的芙蕖:“好,我记下了,若日后我有事相求,还劳烦小言可以相助一二。” “月神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定当全力以赴。” 月神闻言,眉角笑意愈深,拂袖转身,白色轻纱曳地:“走吧。” 卿言微怔,疑道:“是去打理花草吗?” 这一年中,妖魔蠢蠢欲动,易辞身为夜凌族少主,必定要身先士卒,抗击妖魔。 一个月里只有几日可以来到月神宫中看她。 她在这月神宫中除了在太阴池里疗伤,便是到院中打理满宫的花草,或者为月神做做凡间的珍馐美食,泡泡茶叶,酿酿酒。 月神贵为神明,对人间烟火半分不识。 初时卿言做这些事,月神也会以卿言身子虚弱为由阻拦一二,后来发现卿言做的这些对月神来说甚是新奇和喜欢,也就随了卿言。 今日她来太阴池前,已经做好了饭菜,温好了酒,沏好了茶,月神此番邀她,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打理花草。 月神听了她的话驻足,回眸一笑,好笑的凝着她:“这花再怎么需要修剪除草,也不需要那么频繁的打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卿言笑着点了点头,跟在月神身后。 两人穿过潺潺的溪水,走上一座青石桥,透过朱栏可以窥见岸上苍松翠竹,翠柳妖桃,奇花异草。 月神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行去。 卿言老实的跟着月神的身后,望着月神的身影,不由得出了神。 身姿婀娜,动作蹁跹,白色纱裙穿在她的身上是真正的合配相宜。 反观自己身上的白色衣裙,既没有轻纱曳地,也没有身姿婀娜。 都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了,她还是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般,总是缺乏一些韵味。 心中悄然升起一抹黯然的情绪来,卿言想起自己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月神的样子,一袭花青色衣裙,美的像梦一般。 易辞身为一介凡人,竟能与消失三百年的神明相识,而且这位神明与易辞的关系似乎异常亲切。 她自认为是比较了解易辞的,易辞独自一人惯了,看谁都是很淡漠的样子,但他看月神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有着像星河一般的光彩。 他对月神似乎十分亲近和信任,甚至,那抹信任比对她更甚。 她知晓这样是不对的,心中的思绪却总也控制不住。 思衬间,前面的月神停下了脚步。 正欲询问,卿言透过月神的眼神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墨色身影。 那人站在一座石桥之上,桥下的河流上漂浮着许多灯影婆娑的莲花灯,他就在漫天璀璨的星河之下静静的凝望着她。 心中忽然升起一抹巨大的喜意和冲动,卿言拉起裙角,就向他跑了过去。 柔软的风声自耳侧而过,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前,卿言跑过去直接借力用手勾了他的脖子,双腿勾着他的腰,抱了上去。 “你来了。”未见他时,便一直想着他,念着他,担忧着他,见到他就满心欢喜。 易辞离开不过几日,她便想他了,想的疯魔,不可控制。 想必这便是话本中所说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易辞下意识接住了扑上来的人,用手牢牢地托着她的身子,以防她掉下去。 半晌,易辞轻轻拍了拍了卿言的背,语中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和宠溺:“多大的人了,先下来。” “我不,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卿言摇了摇头,耍赖似的挂在他的身上,“你说了三日便会来的,这都七日了,你说话不算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莲灯相思 “你不是说要对我结草衔环以报吗?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相助。” “我喜欢易辞,可以请你帮忙,让我和易辞在一起吗?” 一声柔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像是冬日檐角下的冰柱一般刺入了卿言的心口,带来入骨的寒意和痛意。 卿言身子一僵,从易辞身上下来,转眸向月神望去。 月神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眸子定定地凝着她,眼中是志在必得,是理所当然。 卿言双翠微蹙,望着月神,心中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和不安,像是被什么戳破了一个洞口,冷飕飕的透着风。 易辞察觉卿言的不对劲,眉间微蹙,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卿言回过神,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与易辞的距离,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抬眸看着易辞:“没事,早就好了。” 眼睛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向月神瞧去。 月神依然在原地立着,唇角扬着笑意,似笑非笑的凝着她和易辞。 额上忽然覆上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真的没事?” 卿言低头躲过那双手,睫帘将明亮的眸子隐去,变得晦暗不明,脸庞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小言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再休息几日,就可以完全康复了,你不用担心。”月神在身后接道。 易辞揉了揉卿言的发丝,对月神笑道:“有劳你了,改日一定带最灿烂的花籽赠你,来谢你相救之恩。” 月神幽瞳深处光华流转,唇角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以你我的交情,此等小事何须言谢?我想起宫中还有些花籽没有来得及洒上,我就先告辞了。” 易辞笑着点了点头。 待月神的身影远去,易辞才缓缓低下身子,对卿言对视:“不过是迟了几日罢了,怎么还真的生气了?” 卿言抬起头,迎上易辞的眼神。 他的眼神总是很深邃,里面像是装着星辰大海,让人猜不透,看不透。 此时,他望着她,眸中是关切和疑惑。 心中忽然升起了一抹疑惑。 他对她这般好,是因为她是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易辞见她仍然皱着眉,忽而展颜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两根用纸包裹住的糖葫芦,伸到她面前,笑道:“不是空手来的,放心了吧?” 这下变成卿言疑惑了,他有时候来是会带些小玩意儿送她,不过大多数都是空手来的,怎么今日反倒要专门重复一遍? 易辞见她的样子,终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嘴角笑意深深:“一年了,今日是你的十七岁生辰,你忘了?” 卿言瞳孔微睁,她都快忘了,时光荏苒,转瞬又是一岁:“嗯,想起来了。” 卿言接过糖葫芦握在手里,但没有吃,而是转身走到桥边,凝着桥下的璀璨莲灯,眸光如烛火一般忽明忽暗。 须臾,轻轻开口:“你还记得桃花镇相思河里的莲灯吗?” 易辞走到她身侧,也随她一起望向河面上的莲灯:“记得。” “你说,月神宫里的这些莲灯是从哪里漂来的?” 易辞顿了一瞬,笑道:“我以为你知晓呢。” 卿言不解:“嗯?” “你还记得我在相思河说了什么吗?” “你说要想许愿的话,就把愿望写在纸条上,让纸条随河漂流更容易实现愿望。”卿言随口接道。 说完,眸光突然一闪,惊讶道:“我想起来了,我当时问你有没有月神,你信誓旦旦地说有。原来你是真的认识月神,我还以为你哄我呢。” “不过……神明原来没有放弃人间吗?” 易辞将手肘倚在桥边的栏上,眼睛望着水面,眼神幽深如海,淡淡道:“神明放弃的不是人间,而是自己。” 卿言皱了皱眉,这句话,她是真的不懂:“我以为,神明早就弃人间于不顾了。但你看月神,她不是默默地在守护着世间吗?” 易辞点点头,转身望她,眉梢微挑:“猜到了?” 卿言娇俏一笑,眸中带着一丝得意的精光:“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吧。我猜,这些莲灯是从人间的河流上漂来的。” 易辞倏然咧嘴一笑,眉眼笑意深深:“不错,猜对了。” 卿言也笑:“我就知道。” 易辞嘴角笑意愈发明显,眼睛透着些狡黠的光亮,定定地凝着卿言。 卿言被他的眼光看的怪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易辞收回目光,将头转向河面,缓缓自腰间掏出一张纸条放在眼前,气定神闲,神态自若,照着纸条,薄唇轻启:“一愿姑姑平安喜乐,健康顺遂,二愿离人归乡,天下长安,三愿花灯月阙……” 卿言动作极快的从易辞手中夺过纸条,脸色像是清晨朝霞一般,红的滴血:“你从哪儿拿到的?” 易辞假装无辜地摆了摆手:“不是我故意拿的,是月神体贴入微,亲手拿给我的。” “你……”卿言有些羞恼,“你也不能看呀。” “我为什么不能看?”易辞没有饶过她。 “因为……我……因为……”卿言犹豫半天,终于决定说出来,倏然被易辞的话打断。 声音是一贯的慵懒低沉,此时又带着些笑意,缓缓念出了最后一句话。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三愿花灯月阙……长伴君侧。” “你……”卿言也不知说什么了,转过身望着平静无波的河面。 这世上还有后悔药可吃吗? 那莲灯不应该是被莫名其妙的风吹翻,然后纸条被无情的吹落于海里吗? 为什么?怎么就安然无恙的到了易辞的手里呢? 许久,卿言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表情严肃:“易辞,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敷衍我,行吗?” 易辞被她的表情吓到,轻声开口:“你说,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卿言闭起眼睛,深呼吸了一下,丹唇轻启:“你在苍峄山的梨花海中吻了我的额头,又在清羽大劫之时对我出手相救,是为什么?” 有什么话说出来,也就不再害怕了,卿言抬眸凝向易辞,等着他的回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星河璀璨 绚丽多彩的河灯绵延不绝,远远望去与满天星河连缀在了一处。 易辞站立在桥中,默然凝望着远处风景,目光悠远,身影一如既往的孤独寂寥。 即便他的面前是满天星河璀璨,身侧是愿意长伴在他身侧的姑娘,他的孤独与若即若有的疏离却像从未离开过一般,紧紧锁着他,不可撼动分毫。 流光溢彩的光影里,卿言竟一时间迷了眼睛。 …… “我生辰你就只带了糖葫芦吗?”嘴角是潋滟的笑意,眸中是故作轻松地调侃。 易辞闻声回头,嘴角笑意浅浅,眸光里盛着五彩斑斓的光影:“自然不是,喏,给你。” 卿言低头看去,是一封保存的很好,没有一丝褶皱的信封,封口处棕红色的火漆封缄似乎还残留着淡淡温热。 “这是什么?” 卿言一边问一边将信封接了过来,凝眸看去,信封上只写了四个字:小言亲启。 这,这字迹.......她太熟悉了,这是姑姑写的信? 卿言心口狂跳,猛然一抬头:“你去北冥境了?” 易辞浅笑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不适宜到北冥境那般寒冷的地方去,就看看申姑娘的信以解相思吧。” 卿言笑了笑,也不忌讳什么直接便拆开了信封。 薄薄的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一切安好,勿念。 卿言望着这几个字许久,才缓缓抬眸,笑道:“北冥境那么远,姑姑也不多写些。” 易辞也笑:“申姑娘不拘小节,想是怕写的多了,你会过于思念她。” “也是,写的少说明没什么事。”卿言眸中盈满笑意,“多谢。” 易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或者“小事而已,无须挂怀。”之类的话,而是坦然地收了谢意,转眸重新凝向灯影星河。 “你之前说卿云继任了族主之位,现在的清羽怎么样?”卿言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肘搭在桥栏之上。 “卿云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可若真让他做些什么,却是成熟稳妥的很。如今的清羽族虽比不得从前,也算是修养回来了。”易辞道。 “那便好。”忽而想起什么,卿言转眸望着易辞,“他知晓你是容公子之后,可有为难你?” 易辞失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为难我什么?不过就是一同御敌时,对我施点臭脸色罢了。” “一同御敌?清羽族和夜凌族化干戈为玉帛了?” “大事面前,个人利益为小。如今的天下,妖魔蠢蠢欲动,边陲诸小国又对中州国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若还是为私人恩怨斤斤计较,那……天下危矣。” “这么看来,卿云还是比较有大家风范的,不像……”想到卿兮,卿言的目光黯然,又问道,“清羽遭此巨变,阿姐还好吗?卿云有什么异常吗?” 易辞轻叹了口气:“卿云是个有担当的,族中大小事务繁多,每日忙的晕头转向的,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怀念伤感。至于卿胥……” “阿姐怎么样了?”卿言略有些急切的问道。 “卿胥姑娘惊闻噩耗,意志消沉了一段日子,不过现在已经慢慢缓过来了。有姬颜照料着她,身子恢复的也不错,你不必忧心。” “嗯。”卿言点了点头,睫帘低垂。 这满目疮痍,或许只有时间才可以慢慢抚平吧。 “说起卿胥……咳,你想不想到帝都看看?” “帝都?”卿言微愣。 不是说卿胥吗?怎么突然扯到了帝都。 卿言没多想,展颜笑道,“好啊,很久没见难也道长了,倒还有点想念了。” “你想念人家,人家可未必想念你。”易辞凉凉道。 卿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眸光神采奕奕:“他想不想我不重要,我倒是挺想念一个人的。” 易辞眉梢微挑:“谁?” 卿言看着易辞,一字一句道:“佴姬月。” 易辞神情微怔,忽而笑了起来:“她是姬颜的妹妹。” “什么?”卿言有些诧异,通过几次的相处,她挺喜欢佴姬颜的,成熟稳重,话虽然不多,但是干脆利落,做事情不拖泥带水,她还蛮欣赏佩服她的。 只是……那佴姬月周身气息诡异,完全不像是人族精魂,虽然没有妖邪那般的煞气鬼魅,却也绝非凡尘之人。 佴姬月和佴姬颜是姐妹,那…… “她们是妖?还是……”卿言犹豫地问道。 易辞轻笑出声,手指微曲,轻轻敲了下卿言光滑饱满的额头:“她们并非人类,而是传闻中的海上仙山之一——方丈洲花树下的野堇菜和诸葛菜。” “啊?”卿言疑惑的张口。 易辞笑道:“仙人所居之所,灵气充沛,久而久之,她们便修成了人形。” “哦,那便好。”卿言舒了口气。 “怎么说?”易辞眉角微挑。 “妖魔鬼人虽然泾渭分明,但人有好坏,妖也分正邪,我对妖魔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你身份特殊,若是寻个妖邪陪在身侧,难免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卿言解释道。 易辞凝眸看她,满眼都是笑意。 “不过……”卿言神情认真,“你身为人间古族中人,为何会识得月神和方丈仙山上的小仙?” 易辞神情有一瞬间怔仲,而后笑道,眸中有些揶揄之色:“易停舟少主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这些年走南闯北,剑下亡魂无数,什么没见过。认识几个仙人神明有什么奇怪的?” “哈哈哈……”卿言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对难也道长的话倒是记得清楚。” 易辞眉眼弯弯:“嗯,毕竟你也记得他的话,我怎么会忘了呢?” 卿言一怔,笑的更大声,身子都在微微抖动,腹部抽抽直痛。 “不过……”易辞凛了神色,“我们接下来有的忙了。” 卿言直起身子,眼角还残留着未消的笑意,闻言道:“怎么了?” 易辞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生了场病,脑子也不灵光了。” 卿言正想说什么,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一年前你受伤严重,我们走的太过匆忙,忘了一件大事。”易辞神情严肃。 “什么事?”卿言完全收了笑意,正色道。 第一百二十章 真相三连击 “毕方鸟被你用全部灵力收服后,申长枫悄悄带走了它。我们必须找到申长枫,救出毕方鸟。” “申长枫为何要带走毕方鸟?” 易辞眼神幽远:“不知道。不过申长枫和他背后的人似乎一直在收集亡魂怨气,估计是想炼化煞气。” 卿言眉间微蹙:“他们可以控制煞气吗?不怕被煞气反噬?” “你知道什么人怕煞气吗?”易辞忽然问道。 “嗯……”卿言想了想,老实道,“怕死的人和心地善良的人。前者怕死,后者怕伤人。” 易辞轻笑了下,看着卿言的眼神中带着微微的赞叹:“申长枫本就是已死之人,又怎么会怕死?他的主人憎恨世人,又怎么会怕伤人?” 顿了顿,又道:“若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们已经孤注一掷,当然不会怕沾染煞气后的后果。” “无惧则无谓。”卿言道,“还没问过你,申长枫是怎么死的?为何那么憎恨清羽族?” 易辞脸色微微一滞,似乎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怎么了?”卿言敏锐地发觉到了易辞的异样。 “这个事还是得从卿兮开始说起。”易辞缓缓开口,“卿兮怀疑桑夫人和申长枫的关系,在申长枫前往帝都的路上,派人将申长枫……” “怎么不说了?”卿言被勾起了好奇心。 “……申长枫如今是个残缺之人。”易辞缓缓小声开口。 “啊?”卿言不解,“是说他现在只是魂灵的意思吗?” 易辞面色复杂,半晌,冷硬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已经长大了,他到底……”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人间话本。 讲的是一个太监同一国公主的爱情。太监玉树临风,公主国色天香,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本应该是令人艳羡的一对佳偶。 可惜两人的感情被人发现,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皇帝更是一气之下将太监凌迟处死,将公主远嫁和亲。 卿言初读这个故事时只当是众人不满意太监低贱的身份罢了。 后来想起又细细读了一遍才发现其中关窍。 卿言脸色微红,轻咳了一声:“那他后来是怎么死的?自杀?” 这个问题她问过卿兮,但她现在对卿兮的话充满了怀疑。 或许卿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说的真假。 易辞笑了笑,道:“不是。是被雪夫人暗杀的。” “雪夫人?”卿言有些惊讶,“下毒?刺杀?” 易辞摇了摇头:“都不是。你少看些话本。” 那断肠草之毒呢? 卿言撇撇嘴,问道:“那是怎么杀的?” “借刀杀人。”易辞眸色一凛,转瞬即逝,“雪夫人买通……我娘的婢女,我娘在去清羽族的过程中被婢女下了药,这才会被申长枫得逞。” 卿言没想到她这一问竟然问出了这个,心里一时有些无措。 抬眸见易辞将所有的情绪隐在眸下,没有伤心或愤恨的情绪,她把所有安慰的话都压在了心底。 有时候,宽慰的话,才是真正伤人的刀。 易辞继续道:“申长枫刺杀时根本没有用卿兮的灵器,那把刀是在申长枫走后,雪夫人派人,趁着旁人不在意,偷偷将刀放在了现场……死无对证,又是一片慌乱,所以当时没有人反应过来那把刀是后来才出现的。” “后来呢?”卿言道。 “后来,夜凌族杀进了清羽族,两位族主斗的不可开交,是雪夫人及时站了出来说偶然看到了申长枫一袭黑衣鬼鬼祟祟,还偷偷拿着卿兮的灵器……” 易辞道:“因为这样,两位族主才从申长枫口中拷问出了真相,才有了后来……雪夫人提剑刺杀之事。再后来,申长枫莫名死在大牢……” 卿言目光微黯:“我娘的死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或许,真的有其他的原因。”易辞缓缓道。 “什么?” 易辞继续道:“世人皆传申长枫死于断肠草之毒,其实不然,他是被人用匕首捅死的,就在心口的地方,分毫不差。就连断肠草,也是死了后,被人偷偷下的药。” “那凶手意欲何为?”卿言有些不解。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易辞轻轻揉了一下卿言的发丝:“你还小,不懂人情险恶。以当时的形势而言,若申长枫是死于断肠草,外人会首先怀疑谁?” “我娘!”卿言忽然反应过来。 慕桑既是医师,又是慕阿容的知己好友。 申长枫刺杀了慕阿容,慕桑必定会对申长枫充满怨恨,但当时的慕桑已然病入膏肓,根本杀不了申长枫,所以才选择了下毒。 易辞轻柔的揉了揉卿言的发顶,没有说话。 “先除申长枫,再陷害我娘,雪夫人真是好手段。”卿言冷冷道。 “猜出来了?”易辞道。 “这也太明显了。”卿言愤道,“我娘的死也一定与雪夫人脱不了干系,雪夫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我娘伤了?我怀疑她是故意受伤的,为了空出那三天的时间,为了将卿兮的视线转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两个人。” “桑夫人的死确有蹊跷。”易辞突然道,“婢女发现桑夫人时,桑夫人确实是上吊自杀的样子,但是那间屋子里还有你。” “什么?”卿言眉头微蹙。 “听说你身边还有一件没有缝完的衣服,你娘那么爱你,一定不会就这样弃你于不顾。”易辞道。 “雪夫人。”卿言冷冷地重复了一遍,眸中寒冷似刀刃,“上次要不是我受了重伤,她一定不会死的那么轻巧。” “现在也有机会报复她。”易辞突然道。 “什么意思?”卿言迷惑了。 “你说雪夫人对申长枫那么厌恶,为什么还会有了卿胥和卿云?”易辞答非所问。 “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惜没有答案。” 易辞眉间微蹙,眸若深海:“因为佴姬月。” “……”卿言是真的迷糊了。 “如今的佴姬月虽然只是一介魂灵,但她毕竟是仙草,有了雪夫人这个活人做养料,是可以幻化出人身一段时间的。” “你的意思是……与申长枫痴缠缱绻的人是佴姬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是,又不是。”易辞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什么意思?”卿言不解。 “佴姬月虽然可以幻化为人身,但时间有限,而且极为损耗灵力,她一般不会轻易化作人身。所以,有时同申长枫在一起的是她,有时同申长枫在一起的……”易辞蹙眉想了想,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比较好。 “应该是有着佴姬月魂灵的雪夫人。” 卿言紧紧皱着眉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是说佴姬月控制了雪夫人的身体,夺取了她的意识,和申长枫花前月下?” 易辞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雪夫人就没有发现吗?” 被其他的生灵控制自己的意识,做出一些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就算这个人没有灵力,不会武功,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太小看佴姬月了,即便是魂灵之身,她身体里也是有灵力的,一个小小的迷幻术总是可以的。” 易辞解释道:“她寄居在雪夫人的身体之中,在雪夫人的潜意识里,佴姬月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有时候脑子突然糊涂了,总觉得自己怎么会那样做,可是确实那样做了一样。而且有些记忆是可以被清除的。” “可在玉琼台的时候,看雪夫人的样子,分明是知晓这件事的。” 卿言微微蹙眉,许是泡在药罐子里久了,她的脑袋里也都是水汽了,竟有些不灵光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雪夫人没有发现。她身边那么多的族人,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易辞道,“佴姬月魂灵不完整,灵力衰微,不是毕方鸟护佑下灵力充足的清羽族人的对手。” “不过即便佴姬月灵力衰微,她毕竟是仙草,有一半仙身,清羽族人没有办法将佴姬月彻底赶出。是青松利用医术将佴姬月封印在雪夫人的体内。” 卿言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怎么了?”易辞发现卿言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卿言抬眸凝向易辞,眸中晦暗不明。 清羽族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当年你也不过是一个孩童,如何会知晓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半晌,卿言笑道:“我在想,佴姬月藏在雪夫人身体里做什么?雪夫人一介凡人,徒有一个清羽族族主夫人的称号,这对佴姬月有什么好处吗?打入古族内部?不应该啊。” 卿言呢喃道:“若是为了感情的话,佴姬月怎么会放任雪夫人设计杀害申长枫呢?” 易辞眸色忽暗,语气有些冷漠:“因为她背后的人,就是申长枫现在的主人。” 卿言脊背一凉,震惊道:“难不成背后的那个人从那么多年前就在打清羽族的主意了?” 易辞道:“或许是吧。三大古族承袭神力佑护人间,碍了那个人要做的事。而古族之中,最容易被摧毁的便是清羽族。或许从很多年前,清羽的劫难便已经布下了。” 卿言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易辞微怔,转而笑道:“你是怀疑我了?” 卿言很快摇了摇头,顿了片刻,轻声开口:“不是怀疑你。只是想问问你,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没有拦下?我不是责怪你,更不是质问。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凭你的能力,若是想做什么,申长枫和他的主人不会这么轻易地便成功。” 说完,卿言又补充道:“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你走后,我去过山洞,见到了毕方鸟,那时候的毕方鸟已经被申长枫动了手脚,是你把它的神力暂时压制了。” “即便它后来失控,破坏力也比传说中的毕方小了太多,不然以神兽的能力,清羽族怎么还能有死而复生的机会,恐怕早早地便成为一片灰烬了。我之前还以为,是你怕自己打不过那个人,偷偷向毕方鸟借的神力呢。” 卿言没有等易辞回答,而是自问自答:“你一个人既要对抗申长枫背后的主人,又要阻止申长枫迫害清羽,确实分身乏术。” “只是……”卿言凝向易辞,认真的望着他,不想遗漏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细节,“这不符合我对你的认识。你的能力,你的才智,都可以让你更好的解决这件事。” 易辞转过身望向河面上漂浮的花灯,目光深深:“……因为我之前不确定申长枫背后的人是谁,我想找到他。而且,申长枫有一句话是对的,我确实不敢使用全力。” 你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与申长枫背后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晌,卿言问道:“你会有危险吗?我是说除了申长枫的主人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危险吗?” “卿言,我很久以前跟你说,我不是一个好人。这是真的。”易辞答非所问。 “……”卿言一时无话,转眸凝向莲灯点点,“你可知晓申长枫现在何处?” “从清羽大劫后,申长枫便消失了一段日子。或许是受伤太重,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养伤吧。” 易辞眼神一凛,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不过,有血腥和杀戮的地方总能找到他。毕竟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尸首,越多的尸首就越好。” “汲取灵力,收集怨气,炼化煞气。”半晌,卿言嗟叹道:“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易辞微微挑眉:“怕了?” 卿言闻言一笑:“怕,当然怕,谁不怕啊,不过……怕归怕,还是要把毕方鸟从他们手中带回来的,毕竟,毕方也是给我撒过娇的。” 易辞笑了笑:“行,那我们一起把它找回来,它也跟我撒过娇呢。” 卿言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眼神微暗,轻声唤道:“易辞。” “嗯?”易辞疑惑的看她,“怎么了?” “清羽大劫是申长枫挑起来的,那我娘的那个手札是不是他安排好的?那的确是我娘的手札没错,但它出现的太巧了。”卿言道。 易辞微微一顿,回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卿言眼神黯然下去,心跳的越来越快,半晌,轻轻的带着试探的问道:“你说,清羽此番大劫会不会和我有关?” 第一百二十二章 花市灯如昼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走了,汐儿离开了,阿姐的隐瞒,手札的出现,莫名其妙的炉内世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接二连三的出现,搅的我脑袋一片眩晕,做的事也有些不计后果。” 卿言小声道:“在毕方鸟大乱时,我却还在偏执的寻找一个答案……” 易辞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梢:“即便你没有问那些话,清羽族的这场劫难也是避不过去的。” “嗯。”卿言点了点头,眸中的黯然毫无退却。 易辞在旁观了半晌,忽而笑道:“我今日还准备了第三件礼物。” “什么礼物?”卿言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些。 易辞挑眉笑道:“这个礼物比较特殊,得过一段时间才能给你。” 望着卿言疑惑的眼神,易辞笑的愈深,从袖袍中缓缓拿出一个锦囊。 “这是什么?”卿言好奇的凑过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花籽。”易辞笑道,“等它开花的时候,我再送你第三件礼物。” 卿言犹豫须臾,接过花籽收进袖袍里:“好,说话算数。” …… 时光荏苒,若窗间走马。 卿言对花籽日日浇水,悉心呵护,花籽很快生长成一株株光彩夺目的妖娆花卉。 这日卿言正在院子里给花除草,身后忽然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望去,视线便撞入了一个深邃如海的眸子里。 易辞不知在她身后看了她多久,卿言微微一惊,反应过来轻笑道:“是来送第三件礼物的?” 易辞眉间笑意颇深,声音慵懒低沉:“是啊,走吧。” “去哪儿?”卿言被他带着走,一时无措。 “帝都。”易辞嘴唇轻扬,淡淡撂下两个字。 “等等。”卿言拉住了易辞的衣袖。 易辞疑惑地望着她。 卿言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没有和月神道别。” “二位是要离开了?”一身白衣似雪的月神斜靠在玉栏之上,斜睨着二人。 说月神,月神到。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月神宫不是凡人久居之所,我们便先告辞了。” 易辞向月神道,说完拉着卿言的袖子,便准备离开。 “那便恭祝二位,此去平安,无灾无难。”月神的话关心而揶揄,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卿言瞧着月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自月神说出那番话之后,卿言和月神说话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起来,每次说话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 此时情况特殊,卿言缓缓开口道:“承您吉言。” 月神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卿言,美目光华流转。 卿言只看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月神的笑容,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变得慌乱,一丝不安渐渐浮上心头,困着她,束缚着她。 卿言不自觉地轻轻抬眸,望了一眼易辞。 她的睫帘浓密,将她的眼眸挡的严严实实,让人丝毫看不出她的情绪:“走吧。” 易辞回望着她笑了笑,而后重新向月神道了一声告辞。 …… 苍穹幽墨如深海,上面挂着点点繁星和璀璨明亮的月。 帝都果真名不虚传,处处琼楼玉宇,高台楼阁,自长桥到长街鳞次栉比,好不宏伟壮观。 坊间勾栏瓦肆众多,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最吸引卿言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街道和湖泊画舫里那些色彩华丽的花灯。 花灯璀璨,一时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沿街的摊贩大声叫卖着,引了人群来观,嬉闹声盈满了整条街道。 卿言眸中欢喜之意更加明显:“这你要送我的第三件礼物吗?真美。我很喜欢。” 花影婆娑,旁边摊贩锅里的水咕嘟嘟响个不停,一颗颗圆滚滚的元宵下了锅,在水中起伏跳跃,像极了天上的一轮圆月,也像极了一年前的中秋佳节。 易辞嘴角含了笑意,眯了眯眼睛:“这不是第三件礼物,你看那儿。” 卿言顺着易辞的目光看去,原本一片暗黑的苍穹上多了一盏悬浮着的秀美天灯。 紧接着又升起了一盏,二盏,三盏……越来越多的天灯漂浮在帝都上方。 千盏璀璨夺目的天灯,闪着明亮的光芒,每一盏天灯之上,都提了些平安顺遂,万事如意之类的吉祥祝福的字样。 “如何?”易辞收回视线看向卿言,笑了笑。 还未等卿言回答,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嘈杂声中一位男子的怒吼声尤为清晰:“小贼,还不快点站住!等本公子逮住你,一定把你脱光了扔到万花楼卖钱!” 卿言侧首望去,只见一个俊朗飘逸的男子,发丝凌乱,身着五彩锦绣华衣,像一只野山鸡一般花枝招展,手中拿了一把折扇,正边追人边怒吼着。 在他前面逃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皮肤白皙的男子。正在夺命的快速奔跑,可惜步伐紊乱,气息不及,没两下就败下阵来。 后面的男子逮着了机会,手中折扇一动,“咻”的一声闷响在街上炸开。 一把折扇直接打到了那位小贼的膝盖之处,小贼痛呼一声,摔落在地上,腰间银两洒了一地。 “谁?谁敢打本公子?不要命了吗?”那小贼摔了个狗啃泥,心中十分不悦,回眸望见“野山鸡”肆意骄狂的笑意,瞬时明白了,怒道,“都说了不是我,你这人是听不明白吗?肆意污蔑,当街伤人,你该当何罪?” 长街之上顿时安静许多,行人纷纷侧眸向这边望来,好奇的目光不断落在两人身上。 “谁打的你?我看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你这小贼,这才打的你。哼,你这小贼可被我逮着了吧,还跑不跑?”男子一把上前,提起小贼的衣服后领,眼神凶恶又揶揄,“还说从小纵横帝都,叱咤风云,绝不翻船,这下如何?翻了个彻底,还被那么多人围观,感受如何?” 小贼瞳色气的通红,努力的想要挣脱开“野山鸡”的桎梏,却毫无松动。 顿时恼羞成怒,低下头,在“野山鸡”的手腕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你属狗的!本公子今天一定要教训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姻缘天注定 “野山鸡”吃痛,一时不慎收回了手,见小贼要逃跑又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语气恶狠狠的:“说了我会让你长点记性的,跟我走!去府衙!” “你放开我!”小贼怒火中烧,目眦欲裂,眼眶通红,怒吼道,“你放开我!否则,否则,我定要你满……”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 小贼的三千发丝如墨一般铺落在肩上,清风拂过,如云飘逸。 地上是刚刚打斗中不小心折断的簪子,此时孤零零的落在地上,碎成两瓣,周围是细微的粉末。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身旁一位卖糖葫芦的大爷路过围观,一时不慎,手中扎糖葫芦的草木棒子撞掉了小贼发上的玉簪子。 不过,没有人在乎这个大爷。 “你,你是女子?” “野山鸡”震惊的凝着面前耀如春华,姣若秋月的女子。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竟然是一位绝色倾城,气质卓然的女子。 小贼俏丽的面颊上绯红一片,眸中怒意愈发明显,带着些委屈和羞恼的泪光,小嘴紧紧地抿着,愤恨地瞪着“野山鸡”,张口欲说些骂人的话,说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你,你放肆!” “野山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错愕过后有些结巴,但又伪装的理直气壮:“你若早早言明自己是女子,我定不会误会于你,你,唉。” 说罢,“野山鸡”向前走了一步:“此事是在下冤枉了你,我向你道歉,方才伤了你,也是我的错,我,唉,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任他风流一世,怜香惜玉,竟然当街伤了一位女子,还把女子当作了偷鸡摸狗的小贼,他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于此处了。 小贼眼中一片通红,紧紧咬着牙齿,听了“野山鸡”的话,眸中怒意更深。 只是周遭行人众多,她一个女儿家着实不应该在此处久留,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野山鸡”,便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又侧过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算不得和善,倒像是要记得仇人名字,好回头报复一般。 “野山鸡”怔愣了一瞬,快步上前走到女子身边:“今日之事确是我对不住姑娘,你若是想怎么处置我,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方才那一遭误会,怕是有许多人都看见了。姑娘一人回家着实不太安全,在下会一些拳脚功夫,可以送姑娘回家,护佑姑娘平安。” 女子眉间微蹙,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凝着面前的“野山鸡”,神色严肃:“我问你,你叫什么?” “野山鸡”收了歉疚之意,俊脸上挂起了一抹轻佻地微笑,眼神促狭:“姑娘如此执着于在下的名字,难不成......” 说着,上前走了一步,轻笑道:“是不打不相识,对在下一见钟情了?” 女子闻言杏眼圆睁,蛾眉倒蹙,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怎得如此失礼?” “野山鸡”脸上的笑容不变,带着几分轻佻和不羁,忽而眸色一凛,手中折扇一展,对着周围看好戏的百姓,怒吼道:“都看够了吗?还不快些离开,要我动手吗?” “哎呦,看看这什么人哟,冤枉了人家小姑娘,还当街伤了人家,不知悔改便算了,还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姑娘。”人群中有大妈提着菜篮子嫌弃地念叨。 “是啊,姑娘,可别听这人的话,穿那一身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旁边卖小笼包的大叔随声附和。 “姑娘,看你年纪轻轻,可千万别被这人骗了,凭我老婆子的眼光看,这男的就是个风流面相,不知道霍霍了多少小姑娘,你可千万离他远点。” “方才还追着人小姑娘喊着抓贼,这才多久就赖着人家小姑娘要回家,啧啧啧,不轨之心,人人皆知啊。” “野山鸡”脸色铁青,手中折扇杀气腾腾,冷冷地凝向众人。 在普通百姓眼中看来,着实有些吓人,众人小声念叨了几句,便作鸟兽散。 见众人离开,“野山鸡”又换上一副轻佻的样子,向女子步步逼近,眼神中带着轻浮的笑意。 那女子见“野山鸡”这副样子,脸上自作镇定的面具轰然倒塌,步步后退,有些惊慌地凝着“野山鸡”:“你想做什么?这是帝都长街,天子脚下,我警告你,不要……” 女子的话倏然停止,愣愣地望向“野山鸡”手中的并蒂海棠花步摇。 “拿着,刚好本公子今日一时兴起买了这步摇,送你了。” “野山鸡”也是个有好心不会说好话的,明明是觉得人家姑娘家的簪子断了,青丝披在肩头有些不妥,好心相赠步摇绾发,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生羞愤。 女子脸颊气的绯红,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 “野山鸡”顿了一下,复又开口,表情十分委屈:“我只是去万花楼喝个酒,就被采花贼轻薄了,你说我一个相貌堂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足智多谋,才貌双全的翩翩公子,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若是个姑娘倒也罢了,想着也是我太优秀,姑娘家一时春心萌动,想要靠近我,我这人天生豁达大度,让姑娘摸一下也没什么。” “可是呢?居然是个采花贼!还是个男采花贼?他是什么意思?本公子虽然风流好色,流连花丛,但本公子喜欢的是腰细肤白,婀娜多姿的女子,对那等……毫无兴趣好吗?” 小贼警惕地凝着“野山鸡”,表面上假装在听他的话,暗地里却在寻求机会暗中逃跑。 可“野山鸡”见多识广,心思灵敏,看穿了小贼的意图,眼睛紧紧地锁着她,不让她离开,然后继续诉苦。 “姑娘,你说你出现的也忒不是时候了,那采花贼刚逃跑到楼梯口,人就不见了,偏偏采花贼一消失,你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更巧的是,你和那采花贼穿的还是一样的衣服,更更巧的是,姑娘行为鬼鬼祟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再遇难也 “更更更巧的是,万花楼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我偏偏没看清那采花贼的面容……” “所以姑娘,我误会你也是有原因的。不过,今天这个事确实是我做错了,这个步摇就当我赔罪了,你先收下。” “野山鸡”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的望着小贼。 小贼认真地凝了“野山鸡”片刻,眸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 而后缓缓伸手接过了步摇,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望着“野山鸡”。 纤细白皙的玉手背在脑后,轻轻绾起发丝,绕了几圈。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紧张,很简单的挽发动作,小贼笨拙的弄了许久,才堪堪将步摇斜插入乌黑的青丝之中。 “我要走了,你不许跟着。” 小贼再次往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地望着“野山鸡”,眼中还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野山鸡”撇了撇嘴,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姑娘当真不需要在下相送?” “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上元佳节,番邦来朝,这长街之中不知有多少轻浮浪荡之徒……” 小贼步伐微顿。 “若是见了姑娘这般绝色的美人……那……” “野山鸡”笑着走上前,面对着小贼。 眼神像是深山老林中的野狼凝望着即将到手的小白兔一般狡黠:“在下慕扶疏,敢问姑娘芳名?” 小贼十分小心,戒备的再次往后退了退,慕扶疏紧追不舍。 小贼眸中无措与怒意交杂,轻声喝道:“我知道了。你,你停下,我要走了!不要跟着我!否则……” 慕扶疏肆无忌惮继续笑望小贼,缓步上前。 卿言看到此处手中握拳,心中愤然,方抬起步子被易辞拦了下来。 卿言狐疑地看向易辞,易辞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向远处看。 只见远处灯影之下,有一青色身影,左手执拂尘,右手拿酒壶。 走一步,喝一口,身形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咣当”一声,酒壶摔落在地上,美酒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酒香。 难也整个人靠在了慕扶疏的身上,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脸颊上泛着醉酒的红晕。 “呃,嗯~”难也吧唧了一下嘴巴,双手熊抱着慕扶疏,眼睛看着地下碎裂的酒壶,神情痛惜。 “上好的梨花白,呃,没了。”难也直起身子,蹙着眉问向同样皱着眉头的慕扶疏,“你这人怎么站在街道中间呐?挡着路了不知道吗?” 慕扶疏有些嫌弃的挣脱开难也,震惊又不可置信地望了难也半晌,缓缓开口:“你这般投怀送抱,是看上我了?” “咳咳……”难也被慕扶疏的话惊到,咳了两下,口中酒香四溢,“在说什么胡话?” 眼神凝向隐匿在人群之后的易辞,轻笑道:“别说道爷对……不感兴趣,就算道爷我就好这一口,也不喜欢你这小白脸儿,伶官儿相。 ”道爷喜欢的是人家这样成熟稳重又温柔,英俊潇洒又牛掰的好吗?” 慕扶疏闻言回身瞧了一眼易辞,眼神从易辞的发丝扫到了墨色衣袍的衣角。 论长相,此人眉如墨画,好像比他强一些。 论气质,此人身躯凛凛,风姿卓绝,眼神深邃若深海,好像比他略高一筹。 论有钱程度。 此人一袭上好的丝绸制成的墨色玄纹衣袍,腰间虽然只系了素色的腰封和丝绦,但墨发上的上等汉白玉冠,却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 算是和他……不相上下。 论招女子喜欢的程度。 此人身边的女子看他的眼神,深情坚定,这女子长相也是世间罕有。 不过,看此人的面相,应当是个不解风情的,除了他身边的姑娘,想必也没有姑娘会喜欢他这样故作高冷,眼神冷漠淡然的男子。 而他……平日里身边莺莺燕燕众多,各色女子络绎不绝,红颜知己不断。此时身边的这个女子容色倾城…… 嗯,看着他的眼神愤恨,啊不,热情又恳切。 这一项,他赢。 论武功,此人气息沉稳,却又探查不出他的灵力身后,想必灵力异常深厚,而他…… 这一项,勉强算是此人赢。 论…… “喂,回神了。”难也不耐烦地唤慕扶疏,“那可是我喜欢的,你瞅什么?” 慕扶疏嫌恶地后退了几步,嘴上恶狠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身为青光道长的高徒,便该注意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丢了老道长的脸。” 难也也不恼怒,缓缓放开慕扶疏,脸上是桀骜不羁的轻狂笑意:“道爷我不过是喝点酒,不小心撞上了人,而你呢?” 难也面带不屑和嘲笑:“冤枉清白女子,伤人家,还……想要轻薄人家,你这举措,道爷我还真是模仿不来。不如,下次讲述道法之时,你也到台前向百姓们教授一下何为无赖?” 慕扶疏不甘下风,迎面而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轻薄她了?我可连这位姑娘的衣角都没碰过。难道这帝都的道长就可以含血喷人吗?” 难也想来是个不怕输的人,当下回道:“慕公子是吧?有你在此处,这含血喷人的字眼,道爷可不敢同你去抢。受之有愧呀。” “哼。”慕扶疏不再以唇相讥,而是冷哼一声,轻蔑地道,“听闻难也道长洒脱超然,桀骜不羁,不知在下是何处得罪了道长,让道长如此污蔑于我?” “哦?污蔑?”难也痴笑道,“慕公子说这话,心里就不害臊吗?难道你认错人是道爷逼得?这女子是道爷伤的?人要走,是道爷拦着的吗?” “你……”慕扶疏神色一凛,愠怒道:“难也道长不在松云观好好待着,为何要跑来管慕某的闲事?” 难也收回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的走到小贼面前:“这个姑娘与道爷是至交好友,你欺负了我的朋友,你说我为何要找你?” “你们认识?”慕扶疏眼神忽明忽暗,惊讶地问道。 眼神在小贼和难也之间逡巡。 难也道长眉梢一挑,嗤笑道:“难不成只许你慕公子有红颜知己,不许道爷有知己好友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面相凉薄 慕扶疏怀疑的看了看难也,又瞅了瞅在旁不发一言,眼睛直瞪瞪望着难也的小贼。 小贼的眼中是要溢出的依赖和欢喜。 慕扶疏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眼睛凝着难也,眼神讳莫如深。 好半晌,忽而笑道:“今日是慕某唐突,还望姑娘见谅。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慕某的地方,慕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贼将视线移回慕扶疏的身上,眉间微蹙,略有些冷漠地道:“希望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慕扶疏闻言眉角一挑,眸中闪烁起一抹精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姑娘的意思是,不再追究慕某的过错了?” 小贼面色一顿,似乎是没有料到慕扶疏的厚脸皮,心中对慕扶疏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小贼没有再理会慕扶疏,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难也的身上,神色担忧:“你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难也展颜一笑,略带宠溺地摸了摸小贼的发顶:“你都丢了,能不出来找你吗?” 小贼低下头,发丝随着动作落在身前,露出并蒂海棠花玉簪,声音嗫嚅:“我错了。” 难也的目光在玉簪上停了一瞬,警告地凝了慕扶疏一眼,收回视线,温柔又严肃的教训小贼:“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小贼非常乖顺的跟着难也离开,走到慕扶疏的身边时,抬眸狠狠地望了他一眼,还非常凑巧的踩了慕扶疏一脚。 力度十足,带着怒意与报复的狠狠的一脚。 慕扶疏眉头一皱,“啊”得一声就叫了出来,疼得原地直蹦哒,大声吼道:“你这姑娘,怎么还报复?” “嗯?”难也忽而转身,冷冷地睨着慕扶疏,“你又想做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慕扶疏一哂:“哼,就当本公子今日倒霉了。” 难也最后警告的看了一眼慕扶疏,便拉着小贼转身离开,向易辞和卿言而去,独留慕扶疏在风中凌乱,暗暗跺脚。 “易兄,好久不见,道爷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呀。” 难也走到易辞面前,脸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双臂一展就向易辞抱去。 小贼在旁乖乖的喊了一声:“容道长。” 卿言疑惑的抬眸,他们认识? 也是,这小贼,哦不,这位姑娘看着与难也道长关系很是亲近,认识易辞也是正常。 易辞回了小贼一笑,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嘴角抿起一抹十分有礼貌的笑意,眸光闪闪,对难也微笑道:“我过得很好,就不用难也兄挂怀了。” 难也露出一个十分伤心的神色,看了一眼卿言,耍笑道:“也是,有此等佳人在侧,怎会记得我这红尘俗人。” 易辞眼神微暗,冷冷地凝着难也。 难也眉梢一挑,吐了下舌头,严肃道:“不开玩笑了。清羽一劫后,能够看到你们安好,我就安心了。既然来了帝都,就该我做东,走吧,请你们吃顿大餐。帝都最好的厨师做的哦。” 卿言闻言眸光一亮,咽喉处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她在月神宫待了一年多,除了易辞偶尔带去的零食小嘴,就是自己用月宫中仅有的食材做的几道菜,反反复复吃来吃去,早就想要到人间好好吃一次了。 她正准备笑着答应,易辞忽而开口拒绝:“你先送这位回去,我们再聚也不迟。” 难也撇了一下嘴:“易兄啊,你平日里老是把自己藏起来,一副闲人勿近的模样,其实这心肠,比大多数人都热忱,都细心。” 易辞毫无被夸赞的喜悦,眼睛微微眯起,笑道:“你可以走了。” 难也神色微愣,身边的小贼也是一脸怔仲,不可思议的看着易辞。 难也嘴角绽开一抹巨大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眸中精光闪闪,轻叹道:“你真的不一祥了。以后也要多笑笑,这样才能配得上你惊为天人的外貌。” 易辞倏的收起了笑意,眼神恢复往日的淡漠,冷冷地道:“不送。” 难也笑的肆意张狂,对着卿言道了一句:“明日万花楼,我做东,不见不散。” 说罢,便带着身旁的小贼离去。 卿言正欲询问易辞那小贼是谁,只见前方一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野山鸡”正大摇大摆,轻摇折扇而来。 卿言终于看清了折扇上提的字,“杏林春满”。 这慕扶疏是位大夫?卿言想到。 思衬间,慕扶疏已经走到了卿言和易辞的身侧。 慕扶疏本来是以有些敌意和探寻的目光的凝着易辞,走到两人身旁,眸光一瞥,看清卿言的脸颊时,身子一顿。 卿言与慕扶疏的眼神对上,也是一怔。 太奇怪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这人十分的亲切。 这人方才还在言语轻薄一位女子,卿言心中对他还有几分不屑。 此刻与慕扶疏相视,却毫无陌生和厌恶之意,心中竟陡然升起一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亲近感。 这亲近感与她初遇易辞时的“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受不同,而是另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甚至她在面对阿姐和卿云时都没有这种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她和姑姑在一起时的感觉有些相似。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慕扶疏,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卿言心中疑惑,不自觉多看了慕扶疏几眼。 “怎么了?”是易辞的声音。 声音若山间清泉,清脆动听,只是不像春日的潺潺溪流,而是像极了冬日里寒冰万丈的瀑布飞溅。 卿言回过神,抬眸望向易辞,正欲开口说话,被慕扶疏抢了先。 慕扶疏脸上挂了抹欠揍的微笑,眉梢微挑:“本公子阅人无数,眼光毒得很,我就说你这种不懂风情,面庞正邪不明的人怎么可能讨女孩子芳心?” “看这小姑娘见了我眼神多热切,啧啧啧,这一项,我赢,毫无疑问。” “你在胡说些什么?”卿言愠怒道。 慕扶疏像是没有看到易辞面上的寒意,不怕死的继续道:“小美人儿,这人虽有一副好皮囊,但鼻梁凉薄,嘴唇也凉薄,定不是位良人,你还是早些离开他另觅良人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雨欲来 易辞眸色一凛,眉间凝结成寒霜,引得周围温度骤降,像是寒冬冰雪。 冷冷地睨了慕扶疏一眼:“你故意接近方才那个女子,是想从她身上调查出什么?” 慕扶疏笑意微滞,轻轻摇了折扇,笑道:“你这话何意?在下才疏学浅,听不懂。” 易辞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冷冷凝着慕扶疏。 两人目光相撞,激起电光火石,摩擦起噼里啪啦的火光,比周围的阑珊灯火还要绚烂。 卿言眼神幽深,眸中精光一闪,凉凉的嘲讽道:“公子一会儿自称我,一会儿自称慕某,一会儿自称在下,当真是肆意洒脱,不拘小节。” 慕扶疏笑道:“那是自然,本公子风流……” “哗啦”一声,色彩斑斓的衣袍发出一阵琐碎的声音。 慕扶疏的衣袍被人从大腿处划破,像是被凛冽寒风撕裂的碎叶一般,无助的滑落在地上。 一件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大红色袴,就这样毫无掩饰的亮在了众人面前。 “啊~~那个臭不要脸的牛鼻子道士,本公子与你不共戴天!” 卿言的双眸被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覆着,只能听见慕扶疏在身侧怒气冲冲的大吼、拉起衣服落荒而跑的凌乱脚步声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哎呦呦,老婆子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男人,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一位头戴红花的老婆婆躲在伞摊后面,偷偷观望了全程,见慕扶疏落荒而逃,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裙和发上的红花。 一边唠叨着慕扶疏不知羞耻,伤风败俗,一边伸着脖子望着慕扶疏渐渐远去的身影。 还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人?怎么跑那么快?都还没看……咳咳……” 咕哝完,那老婆婆将目光投向易辞,暗淡的眸色一瞬间映入了满街灯火,变得熠熠闪光。 卿言见那老婆婆的目光逐渐下移,眼疾手快地移到了易辞的面前,双手插腰,两脚分立,下颚微抬。 尽可能以最大的衣料挡住易辞,阻止老婆婆赤裸裸的眼光。 老婆婆试探着移动身子偷瞧卿言身后的人,奈何衣料繁复,愣是没看着。 眼睛不满的睨了卿言一眼,冷哼着离开了,只留红花一地芳香。 “噗嗤”一声,卿言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难也道长这一招绝了,佩服佩服。” 易辞嘴角含笑,上前一步:“走吧。” 卿言跟上去,有些疑惑的问道:“去哪儿?” 易辞微微驻足,有些无奈的道:“去吃饭。不过厨艺是比不得万花楼的师父了,你先做好准备。” 语罢,头也不回的缓步离开了。 两人一路走走歇歇玩玩,到达客栈时已经是许久之后,月儿高高挂在苍穹之上,星光映着灯火,熠熠闪光。 卿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眼角困意深深,易辞见状轻声道:“困了?” “还好。”卿言边打哈欠边回道。 “还吃饭吗?”易辞轻挑了挑眉,嘴角含笑。 卿言眼睛一亮,困意退去少许,回答简洁明了:“吃。” 易辞摇头笑了笑,带着她找了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客栈坐下:“我请你,随便吃。” “哦。”卿言答道,脑袋里却想着方才在外面看到的客栈匾额,没有忍住,问道,“这个怎么也叫无因楼?” 易辞给卿言斟了杯茶:“无因楼可不止一家,不仅洛阳城中有,这帝都自然也有。” “哦。” 说完,卿言摸了摸腰间,惊了。 呃,她的钱袋呢? 那是离开北冥境前姑姑给她的,上面还绣了一个''言''字。 “喏,你上次受伤时掉在地上了,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还你。” 易辞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钱袋给她。 “哦,还好你捡到了。” 卿言表面镇定,心里笑开了花。 易辞没有说话,叫来店小二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两间房。 等菜间隙,卿言想起方才在酒楼外看到的店铺:“你先等着,我出去下。” “乱跑什么?”易辞皱了皱眉。 “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卿言撂下一句,跑着出去。 卿言走出去,往西跑去,她记得这里有一个玉铺的。 走进店里,店主看她衣衫微脏,瞥了一眼不理她,卿言状似无意的摇了摇钱袋,那店家立马换了神色,谄媚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玉或玉配饰?咱家可是帝都最好的玉铺,应有尽有。” “把白色的玉佩都拿出来让我看看。”易辞给了她一个,她也送他一个。 店家把玉佩摆在柜台上,卿言一一看去。 忽然眼前一亮,卿言的眼睛定在一块儿玉佩上。 拿起来仔细看,那是一个雪花模样的玉佩,晶莹剔透。 雪花本就难刻,这个玉佩做工却非常细致精巧,栩栩如生。 “就它了。” …… 卿言回到客栈时,饭菜已经上好了,易辞在旁浅浅饮酒。 “哇,好丰盛。”卿言坐下拿了筷子夹起一口菜送到口中,“嗯,好吃。” 易辞浅笑了下:“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吃饭时,身旁一桌两位大汉在唠家常。 一位大汉将酒杯用力摔在桌上道:“真没想到,那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糊涂,犯下这滔天大祸,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殿下有勇有谋,盖世无双,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犯下如此大错,你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另一位大汉说道。 第一位大汉喝了杯酒,道:“太子殿下是我最敬佩的人,但这证据确凿,况半月前上阳关大战确实败了,败的如此凄惨,十万大军除了太子殿下无一幸还。咱们这太子殿下从前可没有输过,要不是为了那敌国将军,怎会如此?” “唉,可怜那太子府一百一十三口人全部被杀,连累大将军一家被抄家,还有那么多将领大臣下狱。听说过几日新皇登基,太子殿下的尸首要……”另一位大汉放下酒杯叹道。 “唉,可怜。我还听说那大将军的女儿,国色天香,何等尊贵?如今竟沦落成万花楼头牌,日日以泪洗面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万花楼 第一位大汉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据说这大将军之女和咱们那新皇还有一段风月往事呢。” 另一位大汉瞪大了眼,慌忙捂了第一位大汉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来,喝酒喝酒。” 卿言听了此番对话,脑海里回忆起她和易辞一路走来看到的风景。 怪不得帝都的上元节这么热闹,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原是新皇登基。 两人吃完饭,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到各自房门前,是对门的两间房。 “易辞,我有东西要给你。” 卿言临进门前,将玉佩塞到易辞怀里,未等易辞反应就跑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把门紧紧地关上。 将所有的嘈杂与慌张都抛在门外,只留扑通扑通响个不停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一下又一下,分外清晰。 易辞有些怔愣的拿起玉佩打量,嘴角渐渐浮起一抹笑意,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缓。 只是那抹温柔和笑意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消失在温暖明亮的客栈长廊之内。 易辞转身回房,将玉佩放在桌案之上,在烛火的照耀下静静的凝望。 白色雪花玉佩在烛光下泛起柔软温和的光亮,像是寒冷凛冽的雪花也有了温暖的温度和希望。 良久,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很快消散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 窗外明月高悬,千万盏的孔明灯在苍穹之上飘摇沉浮,带着一个个微小而坚定地心愿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化作天际的一点荧光。 易辞收回视线,将窗子轻轻关起来,转身凝向桌上的玉佩。 轻声自语道:“怎么这么巧,偏偏是雪花玉佩?” 第二天早上,卿言睡的正香,听到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挣扎着起来,打开房门是梳洗完毕的易辞。 易辞换了衣服,一身青色衣袍,发丝用发冠高高的竖起,连带着鬓角垂下的发丝也一并梳了上去,戴着容公子的面具,整个人看着干净利落,英俊潇洒。 卿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帝都,他自然是要换上容公子的装扮。 视线移到他手中的衣衫,卿言问道:“给我的?” 易辞笑了下,把衣服放到她手里,声音慵懒低沉:“我在楼下等你。” 卿言望着手中的衣衫,还是熟悉的白色衣裙,只是多了件披风。 卿言换上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肤白胜雪,唇红齿白,脸颊上带着刚刚睡醒的红晕,眼眸中是慵懒的困意,发丝因为夜里睡得太沉,被压的轻轻翘起。 “这才对嘛。”卿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月神宫里住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了。” 想到月神宫,卿言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易辞的腰间没有佩戴雪花玉佩,他没有收。 卿言抬眸认真的打量起镜中的自己,好半晌,喃喃道:“除了都是一身白衣,我们也不像啊?” …… 下了楼,易辞已经坐在那儿等她了,身边还坐了道同样青色衣袍的身影。 “难也道长,你来了。”卿言笑着过去,坐下打招呼。 “小姑娘见我这么高兴,道爷我很欣慰,不过身边这位脸色太黑了,道爷我还是抓紧吃要紧。” 难也道长挑了挑眉,一如既往的嘴贫打趣,手上不忘横扫桌上的食物。 易辞在旁边给卿言盛了碗粥,意味不明地笑道:“有人今天要当冤大头,你多吃点。” “难也道长,没想到你这么大方。”卿言由衷地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听着怪怪的,不过道爷当你夸我了。你千里迢迢来到京都,今儿个我请客,道爷带你好好玩玩。” 难也道长口中含着食物,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吃完一个油腻腻的鸡腿,十分优雅的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眯着眼补充道:“我请客,他付钱。” “啊?”卿言有些始料未及。 难也抖了抖自己破烂的衣服,又掏出空落落的钱袋,翻过来倒了倒,以示贫穷。 易辞抿着唇没有说话,微笑着将难也面前的饭菜都推到了卿言面前。 “喂喂,好你个容易,见色忘义啊你。我是帝都的人,你在帝都待了那么久不也算是吗?亏道爷百忙之中还来看你们,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容易?”卿言疑惑地问道,问完,转向易辞,小声道,“容易道长?” 易辞:“……” 难也饮了口酒,大笑道:“一难一易,配不?” 卿言:“……” …… 三人吃了饭,易辞和卿言便跟着难也出门闲逛游玩。 帝都果然繁华,昨晚上已然热闹非凡,白日更甚。 处处雕梁画栋,秀户珠帘,张灯结彩,形形色色的行人熙来攘往。 酒楼里不断传来交谈之声、行酒作令和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 宽阔的长街上各色的雕花香车和宝马御街而过,街两旁布满了各色商铺和小贩,商贩的旗帜在风中招摇舒展。 卿言当真没有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四处张望,新奇的很。 前方胭脂铺前,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子在挑拣胭脂,身旁跟了位女子,看衣着打扮,贵气不俗,想必是哪位世家小姐。 只是轻纱覆面,小心地躲闪着周围的人群,似是怕人认出来。 那女子看着花枝招展的男子,美目圆睁,满含怒意,压低声音吼道:“你又在买胭脂,是不是又要送给哪家姑娘?我不许你送。” 花枝招展的男子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你管我做什么?走开,本公子没功夫搭理你。” 想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卿言摇了摇头,他人之事,不做评价。 不过那花枝招展的男子,她实在不想见到。 帝都这么繁华,长街如此宽阔,怎么又遇见慕扶疏了呢? 绕开,绕开,这种“野山鸡”还是不惹为妙。 “喏。”易辞忽然在旁给了她一串糖葫芦。 卿言微怔,笑眯眯的接过尝了一颗。 嗯,很甜。 三人在京都转转玩玩,吃吃喝喝,待到夜幕降临时,难也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座很漂亮的酒楼前。 卿言愣了下,面前如此多服饰艳丽的美人儿,男客众多,女客甚少,难道这里是…… 卿言抬了头望去,巨大的匾额上题了三个大字“万花楼”。 难也道长居然带着易辞和她逛青楼?! 第一百二十八章 琴音袅娜 卿言转身看了眼易辞:“这样好吗?” 易辞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无妨。” “小姑娘你看着就和小孩儿一样,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怕什么?道爷带你见识下世面。”难也道长挑了挑眉,拍了拍胸脯。 手拂过胸口,留下一个黑色的脏手印。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绣着大片牡丹花衣裙,身材婀娜的女子见几人进来,忙过来招呼:“哎呦,难也仙道您来了,这可有段时间没见着您了。” 说完,看了眼难也身后的两人,惊道:“呦,这位公子长的真俊呦,不过来咱楼里怎么还带了个仙女似的小姑娘?” “难也仙道,咱这儿的规矩,女子不得入内,您贵人恩重,自是应特殊相待,不过咱这儿也是小本生意,又是女儿家无依无靠的,若是为您破了戒,咱这……”女子笑着眨了眨眼,看向难也道长 “慧娘的嘴,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哟,呐,道爷懂的。” 难也道长笑了笑,给了慧娘一锭明晃晃的大银子。 那银子是难也早上从易辞那里顺来的。 慧娘笑眯眯地接了银子,眉眼弯弯,招呼三人到二楼雅房:“老规矩?” “嗯,你去忙吧。”难也道长轻车熟路。 卿言向楼下望去,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万花楼,楼中香气四溢,红绸罗帐。 到处是漂亮美人儿,衣衫微透,与各色客人推杯换盏,巧笑言欢。 这里是帝都,万花楼是天下第一名楼,虽说是风月场所,但也是少有的具有清雅之气的风月场所。 即使有各色男男女女往来穿梭,但在外面行为算是得体,没有什么过分的越矩行为。 但卿言还是看的脸色通红,埋头喝着桌上的茶水。 “本不打算带你过来,把你一个人留在客栈又不放心。想想你总要长大的,多见识些也好,况这万花楼也算清雅,你就吃些点心,喝喝茶,当做是在客栈吧。” 易辞把桌上一应的果子点心都推到了她面前。 卿言还未说话,难也不满道:“我说易兄,你是把小姑娘当猪养吗?” 卿言听了话抬眸,腮帮微鼓,双眼眯起,眼眸泛着凛冽寒光,看向难也。 “想来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是时候算算账了。”易辞慢悠悠说了一句。 “别,道爷两手空空,连个钱袋都没有,可千万别。”难也道长一脸惊恐,乖乖地闭上嘴。 不出半刻,难也又忍不住开口:“小姑娘和家人关系怎么样?像是父母兄弟姐妹之类的。” 易辞闻言扫了难也一眼,难也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看到。 卿言吃点心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轻声道:“父母不说了,阿姐对我很好,兄长虽然嘴上有点不饶人,但人也不错。” 难也怔了一下,眉梢微挑,看向易辞。 这怎么与他知晓的不一样? 世人传言清羽族三小姐和卿胥、卿云的关系势如水火,在卿胥和卿云重伤之际还在一旁冷眼旁观。 清羽族一劫后,世人皆知卿胥和卿云不是卿兮的孩子。 人人传言清羽族三小姐暂时闭关修养,誓要将族主之位夺回…… 易辞抿着嘴角,沉默的饮酒,仿佛没有看到难也投过来的视线。 难也撇了撇嘴,连忙又叫了许多吃食推到卿言面前,谄笑道:“来,小姑奶奶,多吃点,能吃是福,是福啊。” 卿言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半信半疑地享受美食。 三人这厢在楼上享受美酒佳肴,台下乐曲换了一首又一首。 现下是一位带着面纱的红衣女子在抚琴。 乐曲悠扬,虽看不清女子容貌,也能看出是位风华绝代的美貌佳人,气质不凡。 那姑娘一出来便惊艳四座,艳压群芳。 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台下人听的如痴如醉,有大胆的登徒子想上去掀开姑娘的面纱,或者摸那姑娘的手,被慧娘叫人挡了下去。 那姑娘还是受了惊吓,停了抚琴的手。 慧娘上去耳语了两句,眸色凌厉。 那姑娘听完,抬起手继续弹奏,眼睛里满是不甘,无奈和凄凉。 在座下的男人们看来,许是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人。 一曲罢,台下男人们惊呼赞叹,口哨声和鼓掌声不断。 那姑娘神色凄凉地站在琴后,眼神涣散。 仿若这楼间喧嚣,不闻半声。 虽一身鲜艳红衣,身处风尘,却娴静美好,美的清新脱俗,别有一番风骨。 那姑娘不应该在这里的。卿言想着。 “姑娘仙人之姿,琴音动人心弦,听的我心神荡漾。鄙人不才,也习得几年音律,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姑娘探讨一下音律?” 是那个在街道上穿的花枝招展的男子,轻摇折扇,笑意盈盈。 那个贵气的女子不在身旁,只有他一个人。 卿言瞧瞧翻了个白眼,这慕扶疏当真是风流成性。 “凭什么和你探讨,我也要和姑娘探讨一二?”台下有其他人不满道。 “是啊,我也要。” “我也要。” 慧娘见状,拉起裙摆走到台上,笑吟吟的开口:“诸位请安静,各位公子好眼光,我这姝儿姑娘美艳动人,琴音如高山流水,余音袅袅,但细听来也有些不足之处。” “今日第一次演出就得各位公子青睐,也是姝儿的荣幸。今夜又是个极好的日子,若是公子有意,姝儿姑娘自是愿意与公子讨教一二,不过这……” 慧娘说完,用大拇指和第二根手指搓了搓,看向众人。 慕扶疏“哗”得一声展开了扇子,笑道:“这有何难?” 从怀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慕扶疏看了看台下众人,又看向慧娘,眉角微挑:“可够?” 果真是财大气粗,那钱都够她买一屋子糖葫芦了。 卿言愤愤的啃了一口桂花糕。 人比人,气死人呐。 她怎么就那么穷呢? 由于慕扶疏出价最高,慧娘高高兴兴收了钱,让抚琴女子服侍他。 卿言看着那姑娘被半强迫着带到二楼西边一个房间。 那姑娘神色绝望而悲伤。 身为女子自是见不得这等事的,卿言拉了拉易辞衣袖,凑近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办法救救那位姑娘?”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潇湘 易辞闻言,眉梢微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难也。 卿言好奇地偏头望去,只见难也仰头猛灌了一壶花雕酒,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二人眨了眨眼睛,转身朝着西边的房间走去。 长廊上的客人见到难也衣衫凌乱,两颊红晕,醉态明显,纷纷嘲笑起来。 “这道士不好好修行,天天来这种地方,真是好笑啊,好笑。” “破道士那穷酸样,还敢来万花楼消遣,不怕被打回去,哈哈哈哈。” “看着腰肢纤细没劲儿的样子,哪个姑娘愿意跟他?” “哎呦,你这么说的如此直白?” 忽而有人低声喝道:“快闭嘴!你们是初来帝都吗?不知道他是谁吗?都别说了,小心小命不保。” “他还能是谁?一个没钱还敢来喝花酒的穷酸道士罢了。” 没有人在意那句警告的话,嬉笑吵闹声萦绕在整个长廊之内。 左右不过是嘲笑两句罢了,难也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回事。 他自顾自地提着酒壶向西边房间而去。 步伐凌乱,眼神涣散,样子像是醉的厉害,不识方向的人一般。 那些人嘲笑完了,嘲笑够了,便各找消遣,也没多少人再去在意一个破破烂烂的醉鬼道士。 难也晃晃悠悠地到达西边那个房间,假装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他。 脚下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绊到了一般,借着酒气直接推门便进去了。 门打开的一瞬间,易辞十分迅速地抱起卿言,一溜烟瞬移了过去。 待进入房内,反手便关上了房门。 走廊的人只觉得方才出现了幻觉,像是有一道黑影闪过,细看去,却无一丝异样。 房内。 抚琴姑娘坐在帘后看不清样子,但依稀看出来,是有些疑惑和害怕的望望慕扶疏,又望望难也。 难也站在门后不远的地方,细细地打量慕扶疏。 慕扶疏坐在桌案前拿着酒杯看着他们三人。 几人你瞪我,我瞪你,房内一片寂静。 “几位擅自闯入在下房间,有何贵干?”慕扶疏笑了笑,轻摇折扇,“总不会是昨晚一见如故,想找慕某交朋友吧。” “大老远就闻到这屋里的酒香,道爷想过来解解馋,慕公子不会不欢迎吧?” 难也轻笑一声,缓缓走过去,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拿起空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哦?”慕扶疏挑起眉看向卿言和易辞,“那这两位呢?小姑娘是终于想开了,觉得在下比你身旁的男子好了?你若是想要投入在下的怀抱,在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卿言抿起朱唇,皮笑肉不笑:“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慕扶疏垂下嘴角,惋惜道:“可惜了,姑娘错过了一个真正的好男人。” 卿言笑了笑。 内心对慕扶疏翻了个白眼。 “你今日的衣服穿着可舒服?”易辞在旁冷冷地问了一句。 慕扶疏脸色微僵,眸中闪过一抹怒意,嘴上笑道:“各位真是不厚道,在下知晓自身多么有魅力,各位还费尽苦心让在下当街施展魅力,真是盛情难却呀。” 难也嗤笑了一声,抬眸凝向慕扶疏:“听闻昨日慕公子便来过万花楼寻姝儿姑娘,今日怎得又来了?这身子……” 目光向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充满了不信任:“这身子可还吃得消吗?” 慕扶疏神色忽变,咬牙切齿道:“不劳道长费心。我看道长面相枯瘦,嘴唇发白,倒是要好好调理一番身体。” “道爷我懒散自由惯了,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难也放下酒杯,定睛看着慕扶疏,“你来万花楼究竟为了何事?” 慕扶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好笑道:“在下来万花楼自然是为了消遣。” 难也正色道:“你昨日在二楼饮了一天的酒,没有找一个姑娘相陪。道爷我很好奇,这怎么就算消遣了?” 慕扶疏笑道:“本公子眼光高,昨日在物色可以配得上与本公子饮酒的人,不行吗?倒是这位道长……” 慕扶疏压低身子,直视难也,眼神带着探究:“你让那个姑娘偷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细皮嫩肉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慕扶疏神情揶揄:“一个世家小姐偷偷逛起了万花楼,这要是传出去了……” 难也笑道:“慕公子真是说笑了,道爷一个破烂道人,哪里会识得什么世家小姐?” 慕扶疏直起身子,将扇子打开,轻摇折扇,眼神胸有成竹,缓缓道:“若在下没有猜错,那姑娘是叫云柯吧。” 难也瞳孔一缩,脸色冷了下来,声音若寒霜:“你是如何得知的?” 慕扶疏笑的更大声:“李道长怕是在道观里待久了,虽说帝都中很少有人记得你是谁,但不是没有啊。” 慕扶疏微眯了眯双眼:“那姑娘与你举止亲密,但你们又不像寻常恋人那般亲密无间,想必……是你的妹妹吧。” “也就是当今的昭和公主——李云柯。”慕扶疏唇角含笑,“是吧,李潇湘,李公子?” 卿言震惊的睁大了双眸。 她初次见难也道长便觉得他不是普通人,却未曾想过难也竟是中州国的二皇子,先皇后的亲生儿子。 她在话本子里看过,说是人间中州国现任皇帝有三个儿子。 大皇子李潇瑾,贵为太子殿下英姿飒爽,一杆银枪横扫千军。 三皇子李潇璟温文尔雅,喜好舞文弄墨,一幅书画引得天下文人墨客皆赴京都,欲一瞻风采。 唯这二皇子李潇湘从小不喜武刀弄枪,亦不喜舞文弄墨,偏偏迷上修道,辞了尘缘,入观修行。 “道爷法号难也,不认识什么李潇湘。”难也轻饮了一口冷酒,神色肃穆。 “李潇湘,过几日你那好弟弟就要把你大哥的尸首挂在城楼上当街示众了,你居然还有心情来万花楼消遣?” 慕扶疏轻摇折扇,看着难也嘲讽道。 “那不是怕有你这种人找沈姑娘吗?” 难也微微皱眉,也不再避躲,索性摊开了说。 第一百三十章 风流理论 “李潇湘,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这种人?”慕扶疏气急败坏。 “再说了,本公子来这儿还不是因为你那好妹妹把本公子的镯子骗走了,还说什么救了沈姐姐才能还。不然你以为本公子和你一样吗?” “等等。”难也皱了皱眉,“你在昨晚之前就认识云柯?” 慕扶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微僵,复又理直气壮地道:“是又如何?” 难也正容亢色,眸色凌厉,声音不自觉响了几分:“姓慕的,你说实话,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慕扶疏没有立刻回答,眼神躲闪,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犹豫半晌没有说话。 难也脸色紧绷,眸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云柯身为公主,长居宫中,鲜少有机会可以到宫外。除去昨晚,她最近一次出宫也是除夕那日,你是在除夕那日见到她的?” 慕扶疏泰然自若地抬了抬下巴:“咳,是又如何?” 一句话引燃了火线,难也眸中闪过一抹强烈的怒意,猛然一下站了起来。 手背青筋暴起,紧紧地抓住慕扶疏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冷漠严厉的质问从口中一字一字吐出来:“即便是在宫外,云柯的身边也是守卫森严,你灵力这么弱,是怎么接近她的?” 慕扶疏紧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地挣脱开难也的束缚,没好气地道:“本公子怎么了?不就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公主长什么样子,就想要到宫中瞧瞧。结果公主自己出来了,不看白不看啊。” “除夕那日,有一个采花贼曾潜入公主坐辇……”难也面色冷凝似寒霜,“是你?” 慕扶疏边整理自己的衣襟,边淡淡的道:“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潜入车轿后,见她长的还不赖就亲了她一口,结果这个臭丫头一直缠着我不放。” 慕扶疏整理好衣襟,喝了口酒,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 卿言想起在街上看到的那幕,秀眉颦蹙,语气有些冷硬地道:“今日我见一位姑娘,在一个胭脂摊前同你说话,那姑娘看起来对你一往情深,但你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 慕扶疏挑了下眉,轻描淡写道:“那又如何?这天下爱慕本公子的姑娘的多了,难不成我每一个都要收了吗?” “你……你这人怎么可以如此践踏别人的心意?”卿言怒道,“轻薄公主在前,辜负女子在后,你不怕以后有报应吗?” 卿言虽然经历过生死离别,但红尘经验依然十分缺乏,见到慕扶疏这般花心薄情,心中十分生气,脑袋里却没有多少骂人的话。 一口气堵在心口没有发泄的渠道,憋的小脸通红,气鼓鼓地瞪着慕扶疏。 “你这小姑娘懂什么?人呢,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慕扶疏淡定地饮酒,“今日那姑娘名白莲莲,是御史大夫之女。可惜这姑娘白白有个好家世……” 慕扶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嫌弃地说道:“可惜这里是个傻的。我不过是偶然救了她一次,她就赖上我了,还说什么,我们是天定良缘,良人佳偶之类的屁话。” 慕扶疏轻轻叹了口气:“要我说,你们姑娘家就应该少看一些话本,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那都是骗人的,专门骗你们这种小姑娘的。” “按白莲莲的说法,我在路上救了那么多小猫小狗之类的畜牲,我与它们便都是天定良缘了?”慕扶疏道,“所以啊,我那是帮她认清现实,早点离开我。” “呵,登徒子,你不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儿家有多重要吗?云柯贵为一国公主,你这样做置她于何地?”难也冷凝慕扶疏,声音凛冽,“你这做法,在中州国按律当斩。” 慕扶疏一哂,毫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我又不受中州国的律法束缚。再说了,你们找了我这么久不也没抓到我吗?” “你……”难也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拳头一挥就要打到慕扶疏的脸颊上,被易辞拦了下来。 “你这样做他不会老实交代的。”易辞淡淡地道。 说完,手速极快的掐住慕扶疏的脖颈,微微一用力,慕扶疏的嘴巴不自觉张了起来。 一颗黑色的药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了口,药丸入口即化,瞬时消失在慕扶疏的口中。 慕扶疏弯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怒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易辞冷哼一声,凉道:“也没什么,就是会让你不舒服的药物罢了。” 慕扶疏闭上眼睛运转了一下自身的灵力,身体并无异常,心中了然这不是什么毒药,当下便安心起来,正欲出口讽刺几句。 忽而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像是有什么力量要破体汹涌而出一般,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憋的他焦躁不安。 “你给我喂的是……是……”慕扶疏怒视易辞,眸色赤红,“混蛋,无耻。” 易辞毫不在乎他的辱骂,悠然地道:“我知晓你略通医术,不过这个药无药可解,只能利用强大的灵力将它逼迫出来。所以,你若是老实交代的话,便能少受一些苦。否则……” 慕扶疏怒瞪易辞,骂道:“厚颜无耻,无耻之徒。小姑娘还在这儿,你居然对我下这种药。” 易辞没有理会他,轻轻吹了一下手中微烫的茶水,淡淡地道:“你与昭和公主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找沈姑娘?还有……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们?” “哼,我不知道!”慕扶疏也是个有骨气的,死咬着牙不回答,脸色憋的通红,尤其是一双眼睛,红的吓人。 易辞和难也对视了一眼,准备再给慕扶疏来点手段。 卿言叹了一口气,忽而开口问道:“你有听过''五指歌''吗?” 慕扶疏不耐烦地道:“这谁不知道?” 说完愣了下,倏然,眸光一亮望向卿言,满眼不可置信:“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到,见到小兔子。接下来是什么?” “一二三四五,全都入我腹。”卿言上前一步,淡淡勾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哥哥 慕扶疏闻言,怔在了原地,瞳孔微睁,不可置信地望着卿言。 片刻,反应过来,忽地扔下扇子快步走过去,伸出双臂就想要拥抱卿言。 易辞眼神一凛,一道掌风扇了过去,将其拦下。 慕扶疏在药物作用下面起潮红,紧锁着眉,向易辞怒吼道:“你究竟是谁?凭什么拦我?” 易辞的眸色若寒潭寒冷,冷冷地睨着慕扶疏,不发一言。 难也在旁冷嘲道:“你要抱那小姑娘,还当着这位的面,胆子真够大的。这是觉得药物的折磨太轻了吗?” “易辞。”卿言拉了拉易辞的袖子,与他对视,“这是我哥哥。” “什么?”难也一口将酒水喷了出来,震惊的忘了擦拭道袍上的酒渍,“小姑娘,这采花贼真是你哥哥?你哥哥不是卿云吗?” 卿言拉着易辞衣袖的手没有松开,瘦削的肩膀轻耸了一下,无奈的笑道:“我也不想承认有这么个二货哥哥,但是他的确是我的表哥,镜漪族慕扶疏。” 听到镜漪族的字眼,难也意味不明的望了一眼易辞。 “你昨晚便知道了?”易辞低头询问,羽睫低垂,眼神晦暗不明。 “不是故意想瞒你的,昨晚在街上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没有记起他是谁,是回到客栈以后才想起来的。”卿言望着易辞。 明明她比他低很多,可以清晰的看清他的眉眼,此刻,在面具的掩映之下,她却看不清他的眼睛,读不懂他的情绪。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袖子。 慕阿容也是镜漪族的人,易辞为何会对镜漪族如此陌生,难不成中间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内情? 卿言没忍住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须臾,易辞淡淡道:“没有。你为何会认得他?据我所知,镜漪族的人从未去过北冥境。” “我……” 卿言正欲回答,另一只手腕被一只十分滚烫的手大力握住,用力一扯,便被人拉了过去。 “我说妹妹,我不是说过吗?女孩子要矜持,你拉着他袖子干嘛?快放开。” 慕扶疏把卿言拉了过去,不善的看着易辞。 他的额上尽是冷汗,鬓发微湿,看着有些狼狈,像是风雨中的落汤鸡,故作凛冽的凝着易辞。 易辞没有理他,眉眼寒冷,抿唇不言。 “嘶……”慕扶疏手臂忽然一痛,下意识松开了卿言。 眼角瞥见易辞收了灵力,并伸手拉过卿言到桌子前坐下。 慕扶疏知晓是易辞做的手脚,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双眸喷火,怒道,“你个不敢露脸的丑八怪,我怎么招你了?” 言罢,随意将衣袖撸了起来,就要上前打架。 卿言慌忙想站起身拦下,被易辞紧紧攥住了手腕,压着无法动弹。 未等卿言疑惑,一阵红光乍起,慕扶疏被灵力震退几步,踉跄的扶住了身旁的柱子才堪堪站稳。 冷若寒冰的声音在慕扶疏再次扑上来之前响起:“你若是再不识好歹,我让你往后再也无法踏入万花楼。” “你什么意思?”慕扶疏被红色的灵力死死地捆住,牢牢地锁在原地,脸上青筋暴起,怒火攻心,脑袋一片混乱,一时没有明白易辞的意思。 难也鄙夷地望了他一眼,随意道:“没明白吗?易兄的意思是,让你以后再也碰不了姑娘。” “你……”慕扶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愣在原地,双目赤红,愤怒地瞪着易辞,“无耻。” 通过这几招,他清楚自己不是易辞的对手,也不再轻举妄动,转而采取用眼神杀人的策略。 卿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眸凝向易辞:“他应该冷静下来了,你放开他吧。我保证,他会好好配合的。” 易辞拿起一个空的干净水杯,给卿言斟了杯茶,眼眸微动,红色的灵力刹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了桎梏,慕扶疏又恢复轻佻的样子,没有继续攻击易辞,而是走到易辞对面坐下,用眼神蹬着。 卿言没有和慕扶疏说话,而是连忙伸手给易辞倒了杯茶。 慕扶疏看着妹妹乖乖地为易辞斟茶,翻了翻白眼,心中一片叹息和苍凉。 想他风流半生,沾染过多少花花草草,向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怎么他这妹妹这般没有出息?真是丢他风流才子的面子。 家门不幸啊。 卿言不知道慕扶疏在想什么,只瞧瞧打量易辞的神色,见他神色无恙,轻叹了口气。 重新拿起一个水杯,倒了杯冷水,推到慕扶疏面前:“喝吧。这药不是你想的那种药,喝点冷水,再运转下灵力把它逼出去就好了。” 说完,又补充道:“不需要多高的灵力,你完全可以的。” 慕扶疏有些狐疑的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看了卿言一眼,又瞪了一眼易辞和难也,轻哼一声,闭目运转起灵力来。 “镜漪族的人去过北冥境?”易辞在旁喝酒,淡淡地问道。 “关你什么事?”慕扶疏忽而睁开眼睛怼道。 怼完,连咳了几声。 卿言又给他倒了杯水:“身为镜漪族的下一任少主,你的医术就如此让人失望吗?驱毒呢,你小心些。” 慕扶疏轻哼一声,喝了水,道:“你懂什么?我这个叫勇于尝试,谁说运转灵力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 卿言再次叹了口气,眼睛望向慕扶疏的扇子。 “杏林春满”四个字是白写了。 “小时候外公带着慕扶疏去过一次北冥境,还……” 卿言不再搭理慕扶疏,而是望向易辞解释,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心中微惊。 镜漪族族主慕花花,也就是她的外公是去过一次北冥境的。 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了,外公探听到她在北冥境,便带着慕扶疏到北冥境看望她。 很偶然的,外公发现了那座墓碑,她第一次遇见易辞时的那座墓碑。 她记得,外公当时十分震惊,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轻手拂掉墓碑上的落雪,在墓碑前站了许久。 口中不断重复着:“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童年阴影 “喂,有点出息好不好。” 慕扶疏见卿言对易辞的样子,无奈扶额。 这妹妹没救了。 “是吗?”易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光深邃而悠远。 卿言还欲再问,想起这是在万花楼的客栈,便及时住了口。 “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记清慕扶疏的样子,所以昨晚初见时没有认出来。”卿言道。 易辞忽然笑道:“你在北冥境见到我时一眼便认出来我了,我还以为你记性很好呢。” “……” 易辞的心,就像六月的雨,捉摸不定。 卿言没有继续纠结易辞忽然转变的神色,开始思考起为何她会对易辞印象深刻。 不过是一个背影,一树梨花,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 或许是因为那抹背影太过孤独和落寞。 或许是因为那树梨花太过灿烂。 亦或许是他的一袭墨衣在白雪皑皑的北冥境实在太过浓墨重彩。 说起来,那么多年过去了,易辞的容貌好像没有怎么变过呢。 想到此,卿言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按照年岁推断,当时不过是孩童的易辞,为何对当年清羽族的事情记的那么清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容貌怎么没怎么变过呢? 即便是保养的最好的王公贵族,这么多年过去,音容相貌也不可能同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可他…… 身有煞气却安然无恙,异常强大的灵力术法,与浑沌之地的秘密纠缠,与月神的相识,多年未变的容貌…… 易停舟,杀人如麻…… 卿言被自己的想法惊的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易辞发觉她的异样,蹙眉问道。 卿言怔仲地抬眸望他,眉眼冷峻,眼眸深邃,瞳孔漆黑如墨,此刻望着她,眸中尽是关切,是她熟悉的人。 可……易辞,你究竟是谁? 卿言垂下眸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美人妹妹,你哥哥我不会怪罪你忘记我的,当然了,更不会打你骂你,或者吃这个混蛋的醋。所以你别害怕呀,这小脸煞白煞白的,是被哥哥我强大的魅力吓到了吗?” 慕扶疏调息的差不多了,一睁眼便看见卿言异常煞白的脸色,心中一惊,忍不住关切道,只是说话间还是有一些贫嘴的意味。 卿言收回思绪,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我这个哥哥若是正常一点,我就放心了。” “哎呦呦,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话?我可是你亲哥。”慕扶疏笑道,“也不求你胳膊肘朝我这边拐了,但也别拐外面拐的太厉害呀。” “你不是说不怪我忘记你吗?怎么又在嫌弃我胳膊肘往外拐?”卿言眯眼笑道,“唉,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话都不算话的。” 随着和慕扶疏的交谈,卿言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想起的越来越多。 卿言第一次见到慕花花和慕扶疏时太过激动,认为是家人来看她了,一时高兴就抱了抱外公。 抱完外公想抱慕扶疏时,慕扶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理由十分有道理。 “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不知轻重?以后要记得,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是要矜持一些的,万不可对男子太过主动,更不可投怀送抱。” 幼时的慕扶疏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小脸肉嘟嘟的,却十分严肃地劝诫卿言,活像一个小大人。 想起幼时的慕扶疏,卿言就一阵头疼,她这个哥哥的脑回路实在不像是普通人。 第一次见她觉得她长得好看,就自认为她的脸是假的,还以为她是妖怪变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撕扯她的脸,要不是外公及时制止了慕扶疏,恐怕她就要毁容了。 幼时的慕扶疏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论,非说什么北冥境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会开口说话,就逼着她去树林里给他抓小动物。 幼时的孩子哪有什么战斗力,于是幼时的卿言被慕扶疏逼入森林后,险入熊口,被及时赶到的姑姑救下。 两个孩子一身是血,被罚跪在院子里,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但从小没有被姑姑说过一句重话的小卿言,在险被熊吃掉和姑姑惩罚的双重打击下,哭的惊天动地。 姑姑心疼她,为了哄她,给她抓了好几只小兔子让她玩。 就在她和小兔子玩的不亦乐乎时,小慕扶疏又背着手来到她身边,问她有没有听过什么五指歌。 小孩子哪会记仇,小卿言在小兔子的软萌攻势下早就忘记了小慕扶疏的劣根性,傻乎乎地回答不知道。 结果小慕扶疏笑了一下,从她的手中夺走了小兔子,在小卿言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无辜的小兔子就被小慕扶疏扔进了正在燃烧的火焰之中…… 在小卿言惊吓大哭时,小慕扶疏还在旁边笑着和她解释慕扶疏版的五指歌: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没打着,发现小兔子。 兔子有几只,全都入我腹。 那一幕对幼时的卿言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纵使后来卿言记不清慕扶疏的样子了,但是对小兔子的心理阴影持续了很多年。 所以在街上遇见慕扶疏对女子那么无情时,卿言第一个反应是躲,感觉只要遇见慕扶疏,就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你……” “咳咳,两位。”难也插话道。 卿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慕扶疏吐了下舌头,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你和云柯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也收了揶揄的神色,冷凝向慕扶疏。 听到李云柯的名字,慕扶疏轻叹了口气:“我也很后悔闯入她的坐辇,惹了这么一个祖宗。臭道士,你放心吧,我就亲了一下她,其他的我可都没做。” 难也的眸色冷了几分,冷道:“宫禁森严,你们是如何联系的?” 慕扶疏拿起扇子,道:“哼,区区皇宫如何拦得了本公子?” 慕扶疏目光透出些无奈:“我只是想到宫中讨些美酒喝,结果冤家路窄居然又遇见了那丫……咳,公主,还被她骗走了我的手镯。” 放下扇子,慕扶疏看向难也,疑道:“你这妹妹真的是从小养在宫里吗?怎么那么能折腾?骗走我的手镯不说,还以手镯威胁我救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静女其姝 难也眸色极冷的凝着慕扶疏:“她让你救沈姑娘?” 帘子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众人侧眸望去,只见姝儿姑娘正手忙脚乱的扶起掉落在地上的古琴。 慕扶疏多年的风流性格,不会容忍他眼看佳人窘迫而袖手旁观,当下放下扇子去帮助姝儿姑娘。 “抱歉,是小女子失礼了。” 姝儿面色绯红,眼波潋滟,向众人福身施礼。 施完礼,走到难也的面前跪下,态度极其恭敬:“罪臣之女沈静姝见过二皇子殿下。” 难也伸出手想要扶起,想到什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言语温暖了一些:“在下不过是一个破烂道士,哪敢劳烦沈小姐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沈静姝摇了摇头,没有起身,清澈的瞳眸中水光潋滟,声音呜咽:“民女何德何能得二皇子和公主的庇佑?民女惶恐。” “沈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沈老将军教过我和兄长武功,是我和兄长的老师,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妹妹。”难也劝慰道。 沈静舒面色更加悲伤,眼泪夺眶而出:“民女不值得您这般看待。如今民女是待罪之身,亦是身份最为低贱的人,人人皆敬而远之,还请二皇子同公主说一声,莫再管民女的事了。” 难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与云柯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如今你遇到了困难,云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沈静姝哭的更加厉害,眼泪簌簌而落。 慕扶疏上前一步,握住沈静姝的手臂两人扶了起来:“姑娘气质脱俗,兰心蕙性,切不可妄自菲薄。” “来,喝口茶。”慕扶疏将人扶到椅子旁坐下,又倒了一杯茶,十分贴心地道,“那丫头机警固执的很,不会轻易放弃的。姑娘也不要失了希望,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姑娘出去的。” “所以你可以交代了吗?”难也睨向慕扶疏。 “有什么好交代的?不过就是公主威逼利诱在下,让在下带她来万花楼见沈姑娘。”慕扶疏随意道。 “沈姑娘身份特殊,这楼中有不少人在暗中盯着她,李云柯那个笨蛋还没见到沈姑娘呢,就差点被太后的人发现了。”慕扶疏说到李云柯一脸嫌弃。 抬眸望向难也:“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可是救了她。若不是我们假装了小贼那一出,引起众人的注意,公主现在就成为帝都百姓口中的笑柄了。” 慕扶疏饮了口茶,眼睛微眯,似是在回味茶香:“若是太后知晓公主与宫外的男子一道偷偷潜入万花楼,并与沈姑娘相见……李道长今日恐怕就没有机会在这里质问在下了。” 难也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警告的瞪着慕扶疏:“她是一国公主,你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我劝你不许再去招惹云柯。” “即便你是镜漪族的下一任少主,即便镜漪族对天下平安贡献巨大,你也不要再接近云柯,这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难也收回视线,缓缓叹了口气,“太后一向忌讳三大古族,若是此事败露……” “呵。”慕扶疏冷笑了一声,好笑的看着难也,“你让那丫头把手镯还我,我保证立刻离她远远的。” 掉落了许久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卿言侧眸疑惑道:“是那对青玉浮雕鸳鸯手镯?” 慕扶疏神情微怔,勾唇一笑:“对啊,不然本公子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威胁?啧啧,想本公子风流一世,居然也有被小姑娘欺负的一天。” 卿言没有笑,而是十分震惊的凝着慕扶疏。 这与她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对青玉浮雕鸳鸯手镯是舅舅舅母的定情信物,舅母难产而去后,舅舅便将一对儿手镯都给了慕扶疏。 还说手镯是舅舅和舅母爱情的见证,是美好的承载物,三令五申慕扶疏好好保管,待到日后成亲的时候亲手交给妻子的。 慕扶疏逍遥红尘多年,居然被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骗去了手镯。 她是真的好奇公主是怎么骗走手镯的。 不过这话是不能问的,卿言转变了话题。 “既然是救沈姑娘,不能用银子赎身吗?” “不行,沈姑娘是待罪之身。皇旨已下,三年之内不得赎身。”慕扶疏摇了摇头。 “皇上?那不是难也道长的弟弟?”卿言疑道。 话本里说三位皇子关系亲密,兄弟情深,说不定难也道长求求情,皇上会网开一面。 卿言突然想到昨日酒楼里两位大汉说的话。 皇上和大将军之女有一段风流往事,大将军之女沦落风尘…… 这沈静姝既然是大将军的女儿,那想必与皇上浓情蜜意,两心相悦,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难也道长摇了摇头,补充道:“皇上已经不是曾经的皇上了,如今太后当政,国师辅政,皇上也是身不由己,这事儿不好办。” “没有别的办法吗?”卿言问道。 “没有,慧娘不会为了我们得罪太后。如今之计,只有每日来万花楼帮沈姑娘阻挡住那些觊觎沈姑娘的人。另一边,只有找到证据证明沈将军和太子殿下的清白,不然只会是徒劳无功。” 慕扶疏道:“叛国通敌的罪名是最引人忌讳的,沈姑娘可以保下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姝儿命薄福浅,各位还是不要再搅这趟浑水了,通敌罪名岂是那么容易能消的?若是牵连了诸位,姝儿定会良心不安的。”沈静姝凄凉地道。 “你不必如此忧心,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定会有办法的。”难也睨了慕扶疏一眼道,“慕公子宅心仁厚,定会日日守护姑娘的。” 沈静姝虽为大将军之女,但周身并无英姿飒爽的女将之风,反而温婉和善,蕙质兰心,处处尽显女儿家的柔情和羞怯。 听闻难也的话,眼睛不自觉的望向慕扶疏,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慕扶疏幽怨的望了难也一眼。 我去你个破烂道士,本公子再怎么风流倜傥,怜香惜玉,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日日来这里烧钱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茶话夜谈(1) 奈何风流可靠的形象深入慕扶疏的身心,佳人有难,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佳人羊入虎口,不闻不问呢。 于是,慕扶疏扯起嘴角笑了笑:“姑娘放心,慕某定会竭力护姑娘周全。” “慕公子少年英雄,想必不会食言,你尽管放心。”难也道。 “多谢二皇子,不,多谢难也道长,多谢慕公子。”沈静姝欲起身施礼,被难也拦下。 “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便不再叨扰,姑娘好好休息吧。” …… 四人离开客栈后,难也回了松云观,慕扶疏言辞凿凿,明确表示对易辞不放心,怕妹妹受欺负,便以保护妹妹为名非要跟着易辞和卿言一起走。 “妹妹,身为女孩子呢,眼光一定要好,不要什么人都放在眼里,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有的人啊,空有一副好皮囊,可这内里,不知道黑成了什么样呢。” “也不尽然,你别乱说。” “怎么就不尽然了?你啊,还是在北冥境待久了,不知道这世间人心险恶,我给你说啊,男人的嘴是最会骗人的,尤其是好看的男人。” “……” “你别不信,我给你说……” 卿言一路上胡乱答着慕扶疏的话,心思却跑到了别处。 易辞今晚话格外少,在万花楼也是一直饮酒,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回来路上除了在街上给卿言买点吃的或者小玩意儿,全程没怎么说过话。 回到客栈,慕扶疏厚脸皮地住在了卿言的隔壁,说是要近身看着她才放心。 夜色渐浓,清风徐来,璀璨的星河拥护着明月,月光洒落了一地。 卿言给房门瞧瞧打开了个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隔壁慕扶疏睡着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易辞的房间,敲了敲易辞的门。 易辞想必是睡了,卿言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开门,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易辞出现在门口,露出一张风姿卓绝的脸,发冠已经被取下,长发用一根纤细的发带束着,长至腰间。 青色衣袍懒懒散散的披在白色中衣外侧,压到了几根青丝,在温暖的烛光掩映下,整个人看起来轻松慵懒,潇洒自然。 看见卿言,易辞嘴角勾起,笑道:“跑了一天,不累?” 卿言怔了一下,轻声道:“你是已经睡了吗?” “没有。”易辞侧身让她进去,然后随手关了门,“找我有什么事?” 未等卿言回答,易辞坐在椅上继续调侃道:“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怕你哥哥看到?” 卿言坐到他对面,低声道:“他看不到。我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易辞笑了笑,给她倒了茶,语气温和:“说吧。” 卿言想了想,还是婉转一点:“我只是有点唏嘘沈姑娘的遭遇。” 易辞道:“命数不由人,这是她的劫难,旁人帮不了。” 卿言突然有些好奇,若是易辞的话他会怎么做,想出来便问出口:“若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 易辞沉默了一阵,道:“皇上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不过……”易辞笑道,“若楼里困着的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想必会直接带她走,从此远离喧闹。” 卿言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太子殿下真的叛国了?” 易辞闻言说道:“好像是的。” 好像?卿言有些惊讶。 她还没有听易辞说过“好像”这等不确定的词汇。 “不像。”卿言喃喃道。 “什么不像?” 卿言听说的太子殿下手握一杆银枪,何等的飒爽英姿。 杀猛虎,战沙场,踏过大漠黄沙,淌过黄河长江。 带领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无一败仗。 护卫天下,深受百姓爱戴。 这样的人怎么会叛国? “嗯,敌国俘虏供出,李潇瑾向敌国献出本国布防图,来谋求利益。后来禁军在太子府中搜到了通敌的信件,是李潇瑾的字迹,人证物证惧在,证据确凿,李潇瑾本人也供认不讳,毫无反抗入了大牢,当晚便在狱中畏罪自杀。”易辞淡淡说道。 “怎么会?信件可以伪造,俘虏可以撒谎,皇上怎么会信?而且这太子殿下怎么会承认?” 卿言十分惊讶,她所听说的太子殿下绝不会是叛国的人。 “你不认识太子,怎么这样维护他?”易辞轻笑着看她。 “感觉罢了,真是让人唏嘘。”卿言用手撑起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眸光被烛光映的透亮。 “这世间事错综复杂,人心难测,总会有些误解、遗憾或无奈。” 易辞唇边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笑容里隐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很淡,但她感觉到了。 “易辞。”卿言忽然唤道,抬眸凝望易辞,轻声问道,“你与镜漪族之间。是有什么误会牵扯吗?” 她也想聪明一些,有些话,把它永远埋在心里。 但她忍不住。 易辞这人藏得极深,若是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果不去主动问他,或许很多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所以这些话,她必须要问。 易辞怔仲片刻,缓缓回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自从你知道慕扶疏是镜漪族的下一任少主之后,就异常沉默。”卿言老实道。 易辞笑道:“我的话一直都很少。” “……”卿言明显不满意易辞的回答,发挥起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道,“你今日见到慕扶疏的状态不对。” 易辞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抬眸凝着她半晌。 瞳孔深邃,目光悠远。 像是窗外天际上遥不可及的星河,璀璨又危险。 明明是伸手就可以触到的东西,又遥远的触不可及。 许久后,易辞缓缓问道:“你想听什么回答?” “自然是真相。”卿言脱口而出。 “真相就是……”易辞忽然起身俯耳过来,温热的嘴唇停留在她的耳侧,热气喷洒在她耳边,惹得她脸颊上浮起一片红霞。 卿言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怔仲的坐在那里,桌子下的手不自觉紧紧攥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茶话夜谈(2) 晚风轻拂,穿过窗扉,吹动鬓边的发丝,吹的人心里直痒痒。 易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柔又带着调侃:“我看不惯慕扶疏的样子,不想搭理他罢了。” 言罢,易辞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的斟茶喝,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做过。 卿言愣在原地,身子坐在温暖明亮的烛光前,意识已经脱离身体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温柔的晚风吹拂着青丝,在脸颊上亲吻抚摸,痒痒的,和心里某处地方一样的感觉。 耳朵灼热烧红,烧的脑袋也一片模糊,直至下一阵清冷的凉风吹进微敞的衣领,卿言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 色令智昏误事啊,卿言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自己。 “你不冷吗?”卿言望了望开着的窗户。 帝都不比北冥境,没有四季常温的温度,正月夜间的寒风,刺骨冰寒。 这般毫无阻拦地吹进屋内,再温暖的炉火也抵不过它。 易辞起身关了窗,没有坐回椅子上,而是直接靠在窗户上,微微低头俯视卿言:“你不是一直都在怀疑我的身份吗?我连煞气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区区寒风。” 他这般直接坦然地说出卿言心中的疑惑,反倒让卿言微微怔愣。 须臾,卿言抬眸凝视他:“在玉琼台的时候,申长枫为何说你不能用全力?” “哦,这个啊。”易辞漫不经心道,“不是和你说过,我和浑沌之地那位打了赌吗?若是我用了全力,岂不是输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卿言望着他,“没意义的赌约你不会遵守的。” 易辞眉梢微挑,眼神调侃:“你很了解我?” 卿言要说的话一滞,堵在喉咙里,眼眸低垂,半晌道:“我们认识很久了,多少也了解一些。” “哦?”易辞轻笑道,“难也认识我的时间更长,他都不一定敢说了解我。” “你若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说就是了,何苦拿话堵我?”卿言收回视线,低垂着眼眸。 “我说的是实话。”易辞坐回椅子上,声音冷淡,“卿言,我救你,护你,照顾你,只是因为答应了你姑姑,也是因为你娘亲和我娘是至交好友。我比你年长,照顾你就是照顾一个晚辈。” 说完,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冷风不依不饶,不断撞击着窗户,透过一丝缝隙闯入屋内,吹凉了一片炽热的心房。 “我没有忘记过,你在桃花镇客栈中说过的话。”许久之后,卿言压下心底的不适情绪,面上镇静道,“在我眼里,你是恩人,是朋友,是长辈,再无其他。” 易辞眸光微怔,嘴角忽而扬起一抹笑意:“那很好。” 卿言也笑:“放心,有关煞气和你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问。不过,除了这个,有一件事你总可以告诉我。” “什么?”易辞继续饮茶。 “镜漪族在当年的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卿言直视他。 易辞拿着茶杯的手微顿。 小姑娘长大了,不好骗了。 “你认为是什么?”易辞将问题抛回给她。 卿言望了易辞半晌,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今日在万花楼我曾说过,外公和慕扶疏曾去过北冥境。” 卿言啄饮了口茶,轻声说道。 “其实外公和慕扶疏来北冥境不仅是为了看我,也是为了拜祭一个人。” “那个人的墓碑坐落在北冥境最美的地方,周围有极美的雾凇,有成片的岩高兰,还有北冥境仅有的绿色,林木葱茏。” “更神奇的是,在漫天飞雪的北冥境中,那座墓碑之上竟从未积过雪。” “有一天,墓碑旁多了一棵梨树,在长年风雪的北冥境中,花依然开的很烂漫,茁茁生长着。” “可有一天,那棵梨花突然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卿言说话很轻,仔细观察着易辞的神色。 “除此之外,那座墓碑再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那座墓碑上甚至没有一个字,但外公在那个墓前站了很久,嘴里还念叨些我听不懂的话。” 卿言顿了顿,继续开口:“原本我对那座墓碑也没有注意,直至后来,我在墓碑前遇见了一个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穿了一身墨衣,腰间挂了一个梨花样子的玉佩,背影桀骜独立,矛盾又融洽,有着睥睨天下的潇洒,又有着入骨的孤独寂寞。” 易辞淡淡勾唇,轻声笑道:“听你的描述,这个人长的应该也不错。” 卿言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半晌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易辞,嘴角是没有控制住溢出灿烂的笑意。 这人,一边想方设法的说些你不喜欢的话,想让你离他更远一些。 而你一旦情绪低落,这人又会想办法让你开心一些。 卿言点了点头,轻笑道:“他长的确实不错,就是嘴太笨,不会说话。” 易辞浅笑道:“是吗?” 卿言收起笑意,换回严肃的神情:“是因为镜漪族族主见死不救吗?” 易辞抬眸望向卿言,嘴角笑意渐渐消失:“怎么这么说?” “当年阿容夫人应该还有一线生机,而镜漪族族主医术卓然,能治百伤。你们应有向镜漪族求救过吧。” 易辞神情微怔,没有深究卿言话中的“你们”,淡道:“想象力太好不是什么好事。” 卿言轻笑道:“那我发挥一下想象力,你帮我听听这个故事怎么样。” 十六年前,苍峄山下,申长枫伙同慕阿容侍女,在易渊和阿容一行人的饭菜里下药。 众人忙于抵御杀手,卿兮被几人缠住,腾不开手,慕阿容的灵力在离开镜漪族时被废,加上药力发作无力反抗,被申长枫杀害。 申长枫逃走后,易渊发现慕阿容还有一丝气息,只是伤势过重。 放眼天下,只有擅长医术且医术卓绝的镜漪族族主才能相救。 易渊便立刻利用术法千里传信给镜漪族族主,奈何镜漪族族主回信拒绝。 信中言说慕阿容背弃婚约,私定终生,丢了镜漪族脸面,不救。 慕阿容油尽灯枯,死在易渊怀里,临终前还央求易渊不要怪罪镜漪族。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辈,晚安 慕阿容死后,易渊带着族人一路杀到清羽族,当面质问卿兮。 后来慕桑去世,申长枫身死…… 镜漪族几日后来到清羽族。 慕桑已经去世,尸骨留在清羽族,易渊也已带着人离开,镜漪族面对的只是人走茶凉的无奈。 镜漪族多方面打听,终于探听到卿言在北冥境。 后来,因为卿言的身体原因,需要安心在北冥境静养,所以慕花花和慕扶疏为了卿言修养,再也没有去过北冥境。 因为北冥境特殊的缘故,他们连信都没有一封。 “我猜,那座墓碑里的人,是阿容夫人。”卿言轻声说道。 易辞没有继续绕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阿容夫人葬在北冥境多年,我为什么就见过你一次?” 卿言知道那个墓碑后,每年都会去祭拜,却也只有那么一次见过易辞。 “我去过,只是没有遇见你罢了。”易辞眼眸深邃。 “你是故意避着我吗?”卿言脱口而出,说出口便有些怔仲,这些话真的是毫无意识下说出来的。 易辞没有说话,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凉笑:“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我……”卿言一时没有想到借口,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卿言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讲的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易辞轻叹了口气:“没必要骗你,你猜的七七八八。” “那你准备如何对待慕扶疏?如何对待……” 我呢? “见死不救的人是慕花花,不是你。无论是慕扶疏,还是你,你们都是独立的人。我没有那么糊涂,把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你们身上来。” 易辞道:“救与不救,全凭慕族主自己决定,是慕族主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不能评头论足。” “那你为何对慕扶疏很讨厌的样子?”卿言问道。 “我说过了,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风流的样子罢了。” “……”卿言无奈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日后,你们一定是要再相见的。你要一直这样待他吗?” “你想我怎么对他?”易辞眉梢微挑,轻笑道。 “我……我的感受不重要。关键是你想怎么待他?” “慕扶疏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什么意思?”卿言不解道。 ”你对皇家了解的太少了。慕扶疏此举无疑是当面与太后作对,目前的朝堂上太后几乎一手遮天。你说慕扶疏的日子能好过吗?” “可慕扶疏是镜漪族的人啊。皇族再想要巩固君权,也不会在明面上对付慕扶疏的。” “你也说是明面上不会对付了,那暗地里呢?” 卿言心中一紧,忽然起身:“我去告诉他,让他离万花楼远一点。” “你现在去也是无济于事,他已经出现在万花楼并且与沈静姝接触过了。”易辞道,“万花楼身为风月之地,你可知道为何帝都只有它一家独大吗?” “不知。”卿言老实摇了摇头。 “因为万花楼真正的主人,是皇室中人。” “什么?”卿言震惊了。 万花楼,着名的烟花风流之地,背后的老板,居然是皇族? “那慕扶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良久,卿言轻叹道。 “慕扶疏不像是愚笨蠢才,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易辞在旁宽慰。 “嗯,但愿吧。”卿言喝光了最后一口茶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易辞也放下茶杯,没有起身,坐着笑道:“晚安。” “……晚安。”卿言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停下,又折回来。 径直走到易辞身旁,面色复杂的望着易辞,欲言又止。 易辞疑惑的开口:“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我……”卿言犹豫道,“从方才起,我就想这么做了。” “什么?”易辞有些迷惑。 卿言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压在青色衣袍下的几根发丝抽了出来。 两人离得极近,卿言的胸口处跳的极快,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也许是灯光太暖,让她生了勇气,也许是今晚易辞的话,让她忐忑。 可是做都已经做了,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卿言直起身子,耳畔微红,轻咳了两声:“我只是觉得头发压在衣服下面,会影响你的英俊风姿。” 一向稳重淡然的易辞也有些怔愣,他实在没有料想到,往日里没逗几句就脸红的小姑娘,今晚居然可以这么主动的帮他整理头发。 是他今晚说的话太重了吗?刺激到小姑娘了? 半晌,易辞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距离,缓缓道:“总算没有白护着你,会回报了。” 说话语气欣慰得像极了见子女有出息的长辈。 卿言心口处一片堵塞,呼吸也气的有些急促起来。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就被易辞这样轻而易举的打破了她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 卿言望了易辞半晌,泄气的叹了口气:“是啊,长辈。” 长辈二字咬音极重。 易辞勾起一抹笑意:“早些休息吧,你身体还有伤。” 卿言压下胸腔里的怒意和委屈,嘴角扯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多谢长辈关心,我的伤早就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长辈一把年纪了,才要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易辞嘴角不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浅浅一笑:“我记下了。” 卿言深呼吸了一下,笑道:“晚安,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易辞回答,卿言起身便走。 就像上次在清羽族,卿言信心满满的射箭一样,她本以为可以射出一记漂亮流畅的一箭,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箭居然离弦掉在了地上。 就像这次,她本想潇洒的转身离开,留给易辞一个干净利落又潇洒的背影,结果,脚下不争气,居然绊到了桌子腿,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地上栽去。 完了,丢人丢大发了。 来个坑,让她躲进去吧。或者时光倒流一下,让她重新走一个英姿飒爽的步伐吧。 这是卿言摔倒前唯一的想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打不过他 事实证明,话本里描写的才子佳人,偶然巧合都不是假的。 卿言本以为自己会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连疼痛感都已经预料好了,结果,她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温暖宽厚,自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不浓郁,不清淡,正好是她喜欢的味道。 一瞬间的晕眩之后,卿言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面上羞红一片。 实在是太丢人了,她挣扎着就要起身。 “谢......”抬眸的一瞬间,卿言掉入了一个深邃清冽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生的极好,睫毛纤长浓密,瞳孔漆黑如墨,像是夏夜星空般深不可测,又散发着灼灼光亮。 这双眼眸望着她,没有暴戾恣睢,没有冷漠淡然,眼波流转间温柔流淌,带着些无措和挣扎。 像是有一种神秘又温暖的力量拉着她不断沉沦,蛊惑着她义无反顾地撞入这双眼睛里。 方才接住卿言时,动作有些大,易辞身上的青色衣袍落在地上,毫无束缚的青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在卿言脸颊上。 那种痒痒的感觉从脸颊处蔓延至心底,又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空气有一瞬间寂静,卿言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手紧紧的抓着易辞的衣衫。 她听到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木窗将窗外的寒风挡在漆黑的夜色里,屋内烛火通明,温暖明亮。 两人呼吸纠缠,梨花香似是被旖旎的气氛蛊惑,变得更加浓郁,迷得人脑袋一片眩晕。 呼吸挨的越来越近,卿言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手紧紧地攥着易辞的衣角。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一刹那,卿言开了口,声音若蚊呐:“你喜欢我穿白色衣裙吗?” 易辞的动作霍然停止,晕眩的脑袋瞬时恢复清明,站直身子轻咳了一声,声音像往常一般冷淡自持:“怎么突然这么问?” 卿言眸色微暗,直视易辞,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她坐在他的怀里,两人靠的极近,他脸上的皮肤纹理,睫毛的颤动,右耳上十分浅淡的小痣都一览无余,异常清晰地映在她的眼睛里。 “桃花镇和这一次,两次了,你送了我两次衣服了。”卿言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何每次都送我白色的衣裙?” 易辞脸上神情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语气如常:“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卿言脑中回想起月神宫太阴池上那抹款款而来的身影,那人一袭白衣曳地,美得像是镜中月,水中花,朦胧似幻。 卿言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白衣穿的那样好看。 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来帝都时她特意换了件藕色的衣裙,裙角绽开像是春日里最娇嫩的小红花。 藕色红花,凡尘俗气,她刻意穿的与月神宫那位九天仙子截然不同的样子。 没想到,易辞居然又送了她一套白色衣裙。 “你真的是因为觉得好看才送的白色吗?” 易辞眉梢微挑,轻笑出声:“怎么?你不喜欢白色?下次送你一件其他的颜色的,红色?月白?还是藕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卿言喃喃道,“你不用送我衣服,我只是有点好奇……” “嗯?”易辞靠近了一些,嗓音低沉。 卿言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眉如墨画,鬓如刀裁,薄唇含笑,眼神温柔,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冲动。 纤细白皙的玉手抓紧了易辞的衣襟,身子微微前倾,想要贴近他。 房门突然被人大力地踹开来,紧接着响起一声大叫:“啊,你个混蛋,臭流氓,登徒子,在对我妹妹做什么?还不快点放开她!” 做坏事被人发现,卿言吓了一跳,“猛”地一下从易辞怀里弹起来,脸色通红一片,连带着耳朵脖颈都是一片晕红。 反观易辞倒是一派淡然,看见慕扶疏闯进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慕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何事?”慕扶疏气冲冲地向易辞吼道,“大晚上的你在对卿言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易辞,你怎么那么无耻呢?” “哦?”易辞抬眸凝向慕扶疏,“慕公子认识在下?” “哼,本公子自然知晓你是谁,之前不想说罢了。你这个登徒子,无耻,混蛋,不要……” “你别说了。”卿言疾步走到慕扶疏面前,试图捂住他不停骂着脏话的嘴巴。 慕扶疏哪里会让她得逞,借着身高优势,将卿言轻易地掣肘住。 “色魔,淫贼,偷心贼……”慕扶疏制住卿言,一溜烟儿地骂起易辞。 “呜呜呜……”卿言被慕扶疏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漂亮的眸子里怒火四起,愤怒地蹬着慕扶疏。 “偷心贼?”易辞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慕扶疏,“慕公子这话真是让在下惶恐。在下虽对慕公子的喜好十分尊重,但在下着实与慕公子不是同路人。慕公子还是早些忘记对在下的不该有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卿言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望着易辞。 这是被慕扶疏影响了? 这厢慕扶疏气的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与易辞拼命:“混蛋,无耻的登徒子,你居然诋毁我,有本事咱俩打过,一决高下啊。” 失了掣肘的卿言还没有来得及揉揉自己酸痛的手腕,见慕扶疏的架势,又慌忙上前拉住他:“别打,别打。” 慕扶疏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劝,一时没有挣脱开卿言,生生拖着卿言走了好几步,慌乱间两人险些撞住桌子。 易辞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卿言红了一片的手腕,眉毛微微蹙起,冷道:“要打明日打,今日夜色已深,慕公子还是请回吧。” 慕扶疏没有顺着台阶走,怒火淹没了他的理智和清醒,气冲冲的向前挪动。 卿言被他拖着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了了,大声脱口而出:“别打了,你又打不过他。” 一句话堪比一桶冷水,将慕扶疏浇了个透心凉,生生将怒火泼灭,唤回了他的清明。 怒意初歇,另一股无奈的怒意再起,慕扶疏眼睛微眯,带着危险的气息望着卿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宫门 卿言扯起嘴角笑了笑,拉起慕扶疏的手腕就往外面扯,边扯边和易辞道别:“你早些休息。” 客栈长廊。 长廊尽头的窗扉不知被谁打开,清冷的夜风刮进长廊内,卿言不可控制的颤抖了一下,抱紧自己望着慕扶疏:“慕扶疏,你别老找他的事。” 慕扶疏气意更浓,恨铁不成钢的低吼:“我看他就是个狐狸精,把你迷的五迷三道的。不就是皮囊好看了些,你至于这么护着他吗?” 人家不仅皮囊好看,灵力术法也比你强的多了。 卿言心里腹诽着,嘴上依然笑着,带着些哄人的假装样:“我没有护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人家的灵力术法远在你我之上,你和他打架不是自讨苦吃吗?” 慕扶疏显然十分不屑,当下反驳道:“就他?哼,本公子逍遥江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完,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打脸了,慕扶疏抿了抿唇:“就算易停舟叱咤人妖两界,扫荡中原地区的妖魔,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无情之人的事实。” 卿言微微蹙眉,捕捉到了慕扶疏口中的重点:“无情之人?” “你没听过吗?苍鹭阁之变?”慕扶疏惊讶的望着她。 卿言心下一沉,面上淡定道:“怎么了?” 慕扶疏手放在卿言肩膀两侧,义正言辞的看着卿言:“听我说,妹妹。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哪怕是难也那个臭道士,我都不会拦你。” 慕扶疏神情严肃:“但易辞,你不够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残忍、狠辣、无情,你若是沉迷下去……趁现在还不晚,你自己早点想清楚。” 卿言蹙眉凝着慕扶疏:“他究竟做了什么?” “杀人,斩魔,除妖。”慕扶疏道。 “在如今的世间,这些事很多人都做过。” 慕扶疏目光凌厉,语气严肃:“你不懂,他这个人杀伐气息太过浓厚,真实想法藏的也极深,你初入红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卿言没有说话。 “你可知晓苍鹭阁之变?”慕扶疏道,“他可以为了保护一个年久生锈的钥匙,当着在场众妖魔的面,将自己母亲的尸首捏为齑粉。” “什么?”卿言震惊道。 她知晓此事与阿容夫人有关,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 慕扶疏冷峻道:“反正你给我离他远远的,知道吗?” 卿言悄悄撇撇嘴,道:“我知道了。你去睡吧,去吧。” 卿言边说话边推着慕扶疏的脊背,让他回房间。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别退推我,你……”慕扶疏手扣着门板,乱嚷嚷。 卿言一把把慕扶疏推回了房里,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渗出的细汗:“好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慕扶疏最后挣扎了一把,这次也没怎么用力,竟一下子就让卿言摔了个踉跄。 奇怪了,慕扶疏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连忙将卿言扶好,然后迅速的拉过卿言的手腕,闭眼诊起脉来。 “怎么样?”卿言轻声问道,语气调侃。 “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慕扶疏一脸认真,一针见血。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灵力,上次打架就一并没了。”卿言轻描淡写道,也不愿多说,“好了好了,我累了,就这样吧。” 言罢,慕扶疏重新打开了门缝,朝卿言的背影小声吼道:“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知道。” 次日,卿言洗漱好下楼。 易辞和慕扶疏都不在楼上,两个人在楼下坐着等她。 易辞在一旁悠闲的喝茶,慕扶疏坐在对面怒冲冲的瞪着易辞。 卿言快步走过去,蹙眉疑道:“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慕扶疏听了更加没好气,咬牙切齿道:“没什么,摔的。” “哦,这楼里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清?”万花楼里原本很是热闹,今日却只有寥寥几人。 “今日商旅停业,举国休息。百姓都去宫门口了。”慕扶疏回她。 “宫门口?”卿言想起来今日是新皇到郊外万华寺祭天的日子,百姓想必都去看热闹去了。 “先吃饭。”易辞在旁淡淡来了一句。 卿言有些不敢看他,脸红红的:“嗯。” 三人吃完早饭,也出去凑热闹。 帝都街上是欢快轻松的气氛,礼乐飘飘,多了许多舞狮,杂技,歌舞等娱乐活动,好不热闹。 慕扶疏一边防着卿言和易辞有什么接触,一边拉着卿言四处闲逛,听听曲,喝喝茶,吃吃东西,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宫门城楼下站了一排排的士兵,众多官员有序的站立两侧。 高高的城楼上挂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首。 那人一袭囚衣,应是去世几日了,面色苍白,瘦削露骨,不过能依稀看出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 “那难道是太子殿下?”卿言小声问道。 易辞看着她点点头,轻声道:“你要是不想看,咱们便回去。” 卿言正想说话,忽然望见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站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围了面纱,腰间佩了把小刀,双手紧握成拳,身姿挺拔,看起来英姿飒爽,要是到了战场,说不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那女子望着城楼上的太子殿下,眉眼间尽是痛苦与悲伤。 卿言忽然想起客栈里两位大汉口中那位误了太子殿下的女子。 不会这么巧吧?卿言想着。 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想法抛在脑后,卿言继续望着声势浩大的宫门口。 不久前新皇登基,册立丞相之女孟春竹为皇后,举天同庆。 国师算出今日是良辰吉日,皇帝率百官安身静体半月,于今日到郊外万华寺祭天,以祈上天护佑国运昌盛,国民安康。 京都商旅停业,到处张灯结彩,欢庆非凡。 可此时,百姓们却望着城楼上那一抹身影,眼睛里满是忧伤和同情,嘴中却喊着:“恭贺皇上,吾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楼的士兵威严而立,看着楼下百姓,面无表情,始终未曾看身下城楼上挂着的尸首一眼。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们的太子殿下会叛国。 事情刚出时,不少官员和百姓为太子殿下鸣冤叹息,新皇派宫中士兵将带头鸣冤之人悉数斩杀。 自此文武百官无一人发言,百姓皆不发一语。 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帝出行 城楼上突然有了动静,一位身着华衣的女子出现在城楼,满脸怒色。 身后众多侍卫和宫女跪了一地,哀求她离开,却没有人敢动手拦她。 宫门前的百姓一片哗然。 城楼上的士兵面色冷硬,像是一堵铁墙挡在她面前,隔开了她和楼上吊着的尸首。 “我就说吧,娇蛮任性,这是什么时候?还来城楼胡闹。”慕扶疏望着城楼上的喧闹,在旁嘲笑。 “哥哥,你是担心云柯公主吗?”卿言扭头问他。 “呵,怎么可能?”慕扶疏轻咳了声,否认道。 城楼上又出现一抹熟悉的青衣身影,是难也道长。 今日的难也道长,道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表情严肃,低头和云柯公主说了些什么,便强拉了云柯公主离开。 城楼太高,卿言听不见上面说什么,不过大概也能猜的到。 云柯公主想救下太子殿下的尸首,被难也拦下带走了。 皇上贵为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昔日神明也不能轻易杀掉具有真龙之气的天子。 卿言他们非凡世之人,不受凡世约束,也不怎么关心礼节。 在古族人眼中,皇上乞丐本是一样,皆是众生罢了。 但难也不一样,云柯公主不一样,百姓不一样,他们受礼节所束缚,受皇权所压迫,只拥有着被束缚着的自由,实际上,和笼中囚鸟并无不同。 圣意难违,太子殿下已然定了叛国的罪名,人也自杀伏罪,凡是与太子殿下有牵扯的人都被太后一一铲除。 李云柯一介女流,又身为一国公主,太后的亲生女儿,纵然她与太子殿下兄妹情深,太后念在母女情分上没有对李云柯如何。 但若是今日李云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大闹祭天仪式,当众维护太子,便是公然与太后作对,公然对新皇不满,公然和叛国贼有牵扯。 在关于自身利益的时候,难保太后不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和巩固自身地位,对李云柯加以惩罚,甚至杀了李云柯。 皇宫富丽堂皇,富贵荣华,有着人间最为尊贵的一切,皇室享受着这人间最好的一切。 但凡事总是有利有弊,皇家享他人不能享,也要承受着旁人不能忍受的苦。 最是无情帝王家,亲情、友情、爱情,这世间的情意放在红墙绿瓦之内,都会是踩在脚下的泥岩。 所有的真情都被这座围城的高墙堵在宫外,宫内皆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所谓情意,不过草芥。 卿言又望了望那个在城楼之上挂着的尸首,纵是一具尸首,纵是一袭囚衣,也难挡其周身的尊贵和轩昂气质。 那可是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是以一己之力护卫中州国的太子殿下。 纵使身处北冥境,卿言也知晓这位太子殿下有多么举世无双。 先皇愚昧,贪图享乐,不问政事。世间又逢乱世,妖魔横生,江山本该是风雨飘摇,但中州国在乱世中依然屹立不倒。 可以说,中州国时至今日国力鼎盛,百姓安居乐业,都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功劳。 从策马长街的少年郎到驰骋沙场的英雄,是这位太子殿下不顾自身安危,亲自披甲上阵,率领千军死死地守住了这个国家,守卫着国门。 可这样一个英雄,如何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莫论百姓和李云柯,就连与太子殿下毫无牵扯的卿言看到这一场景,也不免心生唏嘘之意。 …… 片刻后,人头攒动,高高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典雅庄重的音乐自门下响起。 众臣跪立在两侧,百姓停了呼喊随官员跪下低头,易辞隐了三人身形,站在旁边。 皇帝亲临城郊万华寺祭天,以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等祭天大礼,自是备大驾卤簿出行。 坐辇、导盖、盥盆、拂尘、唾壶、马杌、交椅各一件,提炉、香合、仪刀和豹尾枪众多。 各种大小、行制不同的伞盖、寿扇、幢、幡、氅和麾样样不少,还备有钺、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 六只体型庞大的宝象,还有四只大象作为先导,训练有致、整齐划一的禁军为皇帝开道。 紧接着清脆有力的马蹄声出现在朱漆大门外,肃穆的军队身高体壮,威猛豪横,宫门前瞬时变得一片森严,气氛肃杀。 文武百官和亲王贵胄的仪仗过后,一个富贵威严的玉辂出现在眼前。 玉辂,辂盖高将近一米,辂圆盘为金黄色圆顶,用玉装饰。 圆盘垂着镂金垂云,四周贴着镂金云版。 幨帷绣着金云龙羽纹,金青缎系带绑在车轸上,柱上绘有金色云龙。 车门垂珠帘,卿言看不清里面如何,却也清楚的知道那里面便是今日的主角,当今的天子——李潇璟。 浩浩汤汤的队伍穿过街道,直向城郊而去。 街上一片肃穆,百姓低着头颅,不敢抬眼瞧上一眼。 卿言望着队伍中一个十分华贵的坐辇,对慕扶疏打趣道:“哥哥,这么森严的护卫,你是怎么闯进去的?” 他们三人周围设有结界,外界听不见里面的声响,因此三人可以自由的聊天。 慕扶疏收回视线,挺起胸膛笑道:“你哥哥我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武功更是一绝,区区皇宫几个护卫哪里奈何的了我。” 卿言看了看慕扶疏鼻青脸肿的脸,忍着笑意道:“嗯,能把自己摔成这样,你果然厉害。” 慕扶疏脸色微变,佯装怒道:“小丫头乱说什么?” 易辞在旁悠悠来了一句:“有些人不自量力,大早上的非要活动活动拳脚,锻炼身体,自己锻炼便算了,还非得要拉上我,这不……” “你闭嘴!没人想听你说话。”慕扶疏气急败坏地向易辞吼道。 易辞自是没有搭理慕扶疏,嘲笑道:“锻炼也没锻炼成,自己踩空摔下楼梯了。” 卿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又立刻收了笑意,非常严肃地望着慕扶疏:“放心。你在我眼里,还是非常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 “切,说的谁稀罕你的夸奖似的。本公子风流一世,用得着你来说?” “嗯嗯,知道了,风流的慕公子。”卿言笑道,突然眼神一凝,疑惑道,“哎,我怎么看着公主身侧还有一个男子呢?” 第一百四十章 傀儡 “什么?”慕扶疏疑惑的看向坐辇。 帷幔飘飘,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男子坐在李云柯的身旁。 男子与李云柯似乎颇为亲密,两人可以乘坐同一坐辇,男子的手还在轻轻的揉着李云柯的头发。 “啧啧,你看看,堂堂公主殿下,在祭天这样的大场合,竟然与一个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置皇家礼仪于何处?置规矩体统于何处?置满街百姓于何处?置皇帝脸面于何处?” 慕扶疏十分鄙夷地看着那个男子:“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屈居于女子坐辇,啧啧,真是毫无骨气,丢人。” “云柯公主是太后所生吗?”卿言忽然问了一句。 慕扶疏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是,她和皇帝是一母同胞,都是当今太后所生。那个臭道士和那个倒霉的太子是先皇后所生。” “先皇后?”卿言问道。 “对,先皇后。”慕扶疏解释道,“当今太后只是先皇的贵妃。先皇薨逝后,先皇后伤心过度,身子虚弱,没多久也随了先皇而去。” 慕扶疏有些嫌弃的说起太后:“这个贵妃才有了上位的机会,成为一国太后,还几乎独揽大权。” “那太子的死……”卿言问道。 慕扶疏挑了挑眉:“嗯,多明显,太后铲除异己,想要推自己的儿子上位喽。奈何太子德高望重,民心所向,只能……” “你也怀疑是太后故意构陷太子殿下叛国?”卿言道。 “不然呢?”慕扶疏嫌弃道,“想让自己儿子当皇帝,所以杀了太子呗。” 卿言笑了笑,故意赞叹道:“你果然厉害,说的有理有据,真是聪明得很,佩服佩服。” 慕扶疏哼了一声:“不用这么阴阳怪气的夸我,我聪明用你说吗?” 卿言眼眸闪过一抹揶揄的光亮,轻笑道:“云柯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想必太后对公主也是宠爱有加,公主今日行事莽撞,也没有多加责罚。” 卿言凑近慕扶疏,小声道:“你说坐辇里那个男子是太后派来看管约束公主的还是……给公主准备的夫婿啊?” 见慕扶疏脸色微变,卿言趁热打铁:“这中州国虽然信奉律法条例,宣扬三教五常,道德教化,但是皇家素来有办法平民怨,偷偷做些违背伦理纲常,罔顾祖宗礼法的事情。” 眼睛微眯:“前朝也有公主三夫四妾的前例,你说这男子该不会就是公主的……” “怎么可能?”慕扶疏打断了卿言的话,愠怒道,“一派胡言,都说了,让你少看点话本,天天脑袋里都装些什么?” “走。”易辞在旁冷冷地道。 “去哪儿?”卿言回眸望向易辞。 易辞面具下的睫毛微垂,语气略有些无奈:“什么皇帝公主的,人都快不见了,你不去凑热闹?” “啊?”卿言连忙伸头望了一眼长街,浩浩汤汤的队伍居然只剩下了个尾巴。 “去,为什么不去?走。”卿言转身准备离开,下意识要去拉慕扶疏,却忽然发现慕扶疏已经大步跟了上去。 听见动作,慕扶疏回眸睨了卿言一眼:“本公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卿言和易辞对视了一眼,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随后跟上了慕扶疏的步伐。 坐辇内。 难也蹙着眉头,神情严肃:“你今日太过莽撞了,你从小在宫中长大,是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了吗?上次偷偷带着几个侍卫到市井买桂花酥被那个无耻小贼闯入坐辇,太后尚且没有罚你。你今日又不管不顾冲上城楼,是想探一下太后的底线?” 李云柯低着头没有说话。 “当着百姓和官员的面,你此举有考虑过皇家颜面吗?”难也苦头婆心,“你是一国公主,就该有一国公主的气魄和礼仪。” 李云柯的声音带着些怒意和哽咽:“哥,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大哥那般……凭什么要这样待他?母后怎么能无情到这般地步?” 难也睫帘低垂,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温柔的摸了摸李云柯的发顶。 “若是有来生,我不想生在帝王家。” …… 冬日寒风阵阵,冰冷刺骨,皇家的队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了一座宏伟气派的寺庙前。 慕扶疏裹紧了自己的衣衫,蹙眉道:“我就不喜欢冬天,冻的人头疼,景色也是一片乌黑萧瑟,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但凡下一场书里的雪也好啊,至少有点盼头。” 卿言和易辞脚步不约而同地一怔。 卿言道:“你喜欢雪?” “就那样吧,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慕扶疏道,“小时候有幸见过一次雪,那雪足足下了好几日,抛掉灾害不谈,还是挺好看的。” 卿言低眸道:“是啊,若是没有灾害就好了。” …… 两人说话间,浩浩汤汤的队伍也停了下来,皇帝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头戴十二旒冕,着一袭黑色滚金边的墨色衣袍,上面绣着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图案。 面色英俊,剑眉星目,黑如墨玉的瞳孔静静的凝着“万华寺”的匾额,鼻梁高挺,棱骨分明,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尊贵气。 “这皇帝长的还挺好看的。”卿言赞叹了一句。 “可惜是个傀儡。”易辞在旁接道。 “傀儡?” 易辞低头凝向卿言:“你看那个皇帝自始至终有说过一句话,有下过一个指令吗?无论是同主持说话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太后在前操办。” 易辞冷笑道:“这还真像是一个可悲的提线木偶,死由不得自己,自由由不得自己,纵然生的高贵,又有何用?” “哼,算你这次有见识。”慕扶疏插了话进来,“这皇帝当的真够憋屈的。” 易辞没有理睬慕扶疏,继续冷眼望着寺门,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国师吗?”卿言指了指太后身侧一袭黑白道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道士。 “国师?他配吗?”慕扶疏道,“不过是懂一丢丢占卜之术罢了,若论占卜,天下谁能比得过清羽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子出现 卿言心中微沉,不过短短一年,已是物是人非。 卿胥和卿云不是自己的亲生姐姐和兄长,卿云和雪夫人的死亡,卿云以断臂之身扛起了复兴清羽族的大任。 因为她击退了毕方鸟,灾祸煞星的预言也鲜有人再提了,那些喧哗吵闹仿佛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苍峄山在那一夜大火后又成为了她不敢触碰,不敢回去,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慕扶疏对清羽族的事情略有耳闻,见卿言低垂着眼眸,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这万华寺的来历吗?” 卿言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问道:“什么来历?” 慕扶疏故作神秘地凑近卿言,小声道:“其实这不是一座寺庙,而是……” “而是什么?” 卿言看着慕扶疏说了一半便不说话,秀眉微蹙,追问道。 “而是……”慕扶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是皇帝用来养小老婆的地方。” “啊?”卿言震惊的瞪大了双眸,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慕扶疏,“真的?我怎么觉得不像?” 慕扶疏手托腮,眼睛微眯:“确实不是这样。你知道这万华寺谁来的次数最多吗?” 万华寺乃皇家寺庙,寻常百姓没有得到允准是无法轻易进入的。 若是说谁来的次数最多…… “太后?”卿言道,“听闻太后信佛,每月总会在万华寺待上几天。” 慕扶疏嘴角笑意更深,赞扬的看着卿言:“不错,你这几日还是有在认真探听帝都情况的。我告诉你,这万华寺其实是太后用来养男宠的地方。” “什么?”卿言更加震惊,心中对慕扶疏的话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易辞。 容易道长可是松云观的高徒,知道的肯定更多。 易辞睨了慕扶疏一眼,道:“中州国有一位剃度出家的皇帝,那个皇帝便是在这万华寺中修行,后来万华寺就慢慢变成了皇家宗祠,这里面供奉的都是历任皇帝和皇后的画像。” “哦哦。”卿言斜睨了慕扶疏一眼,余光瞥到了李云柯和她身旁身披墨色斗篷的男子。 “哎呀,好一对才子佳人,良人配偶啊。”卿言故意大声笑道。 慕扶疏冷哼了一声,嘲笑道:“你看那个男的走路虚浮,腰细的跟根竹竿似的,李云柯是瞎了眼才会嫁他。” 卿言眨了眨眼,故意道:“但身为公主,她的婚姻大事很难由自己做主的,更何况……公主目前还没有心上人。” 慕扶疏脸色一顿。半晌缓缓道:“那有什么?” “哦……”卿言故意拖长了音调,眉梢微挑,眼神揶揄地看着慕扶疏。 “我看这两人的背影倒是般配得很,若是真的成为了一对夫妻,倒也挺好的。”卿言又补充了一句。 慕扶疏将头偏向一旁,没有说话。 卿言轻笑了下,将视线转回到寺庙前,发现皇帝太后一行人已经随了万华寺的主持进入到了寺内。 护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整个寺庙围的严严实实,卿言微微皱眉,看向易辞:“我们要进去吗?” 易辞闻言低头看向卿言,温柔地问道:“你想去看看吗?” 卿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想看。” “那便看。”语罢,易辞突然提起灵力,右手揽起卿言的腰。 卿言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易辞带着飞向空中,落到了寺庙的一棵大树下。 “嗯?”卿言看了看身后,道,“不管慕扶疏了吗?” 易辞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卿言随着易辞的视线看去。 慕扶疏已然翻过墙,跳到了两人身后。 卿言转身笑着对慕扶疏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哥哥厉害。” 慕扶疏脸色像是刚炸出锅的臭豆腐一般黑,没好气的道:“你这妹妹真是……白对你好了,居然为了一个……” 慕扶疏说话的时候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道:“怎么就为了这个人?见色忘哥呢。” 卿言抿了抿唇,不再搭理木扶疏。 “我们要去……” 话没有说完,不远处的大殿里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声。 三人心中一紧,一同望向那座大殿,寺庙内的侍卫听见响声,顿时向大殿冲去,另一部分留在原地,呈防御状态。 卿言刚跑了一步,又停下来看向易辞:“嗯,你设的这个结界,他们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吧?” 易辞挑眉望着卿言:“你是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卿言立刻挥了挥手,“我就是想问一问,万一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能看出来吗?” 易辞走向卿言,无奈的笑道:“那你就不要冲在前面了,在后面乖乖的跟着吧。” “……” 她……哼,若不是没了灵力,身体也受了大创,她能这么怂吗? 三人来到大殿内,只见护卫将太后皇上公主一众贵人拦在身后。 而大殿之上,佛像之前,居然悬空立着一个身穿明黄衣袍的身影。 卿言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那个悬空在佛像前的身影。 而是那个身穿墨色斗篷的人。 他居然是难也道长。 难也道长换掉了青色的道袍,再用墨色斗篷一遮,她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怎么了?”易辞见卿言怔怔地望着难也,问道。 “你早就知道?”卿言看向易辞。 易辞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以为你也早知道呢。” 卿言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慕扶疏:“都是因为你眼光不好。” 慕扶疏无奈地摆了摆手,望着佛像前悬空着的身影,眉头紧蹙。 卿言看着那个身影,疑惑道:“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你自然眼熟。”易辞道,“你刚刚才在宫门口见过他。” “什么?”清言震惊地看向易辞,“你是说太子殿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那……是魂魂?” “不像。”慕扶疏上前一步道,“更像是幻影。” 说话间那抹幻影径直向太后扑去,惹得太后尖叫连连,脸色苍白,一时忘了仪态,面色惊恐的朝门外躲去,边躲边喊:“国师,国师,快救驾!”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交锋 那个国师上前一步,手中拂尘微转,一道金光像是利刃一般打向幻影,那抹幻影受此一击闷哼出声,退回到佛像身前。 “我滴个乖乖。不是幻影,还知道疼呢?”慕扶疏在旁吐槽道。 “你从哪儿学的奇怪话?”卿言狐疑地望着慕扶疏。 “小丫头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哥哥我走南闯北,什么没听过?有什么不会?”慕扶疏毫不吝啬夸奖自己。 卿言不再搭理他,而是认真打量起那抹幻影。 “奇怪,是个幻影,但好像还有生命气息。”卿言蹙眉望着那抹幻影,心中疑惑万分。 “易辞,这里有没有迷迭阵或者桃源乡的气息?”卿言望向易辞。 易辞摇了摇头,眼睛盯着那个国师,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卿言打量了国师一会儿毫无发现。 易辞压低声音,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国师不是人。” “啊?不是人?你在骂他?”说完反应过来,卿言惊疑道,“妖魔幻化的国师?” 易辞抿了抿唇,轻笑道:“不必担心,他打不过我。” “哎,你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啊?”慕扶疏见缝插针,终于找到机会怼易辞。 易辞斜睨了慕扶疏一眼,冷道:“你还知道有谦虚这个词?” 慕扶疏怒火被轻易点燃,撸起袖子快步上前,被卿言拦下:“怎么又要打?” “你让开,这混蛋嘴里没一句好话,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慕扶疏怒吼道。 易辞伸手将卿言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看着慕扶疏,语气带了抹嘲讽的意味:“不自量力。” “你……”慕扶疏眼中怒意更深,死死地瞪着易辞。 易辞下巴微抬,示意慕扶疏看难也。 慕扶疏怒意未消,吼道:“我要和你打架,你让我看那个臭道士干什么?” 易辞无奈道:“说你傻,你还真的不聪明一回?” “你什么意思?”慕扶疏皱眉道。 易辞轻叹了口气:“那抹幻影方才扑向的是太后,李云柯离太后那么近,若是幻影得逞,李云柯也一定不会安然无恙。” 慕扶疏蹙眉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方才难也的反应吗?”易辞道。 “……这谁能记得住?”慕扶疏吼道。 “难也道长从头到尾,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很了解那抹幻影,一点都不担心幻影会伤害到公主。”卿言轻声道。 慕扶疏:“……” “若我没有猜错,太子的幻影是难也做的手脚。” “他为何这么做?”慕扶疏不满地问道,“我就不信这个臭道士这么大的本领,可以将活物幻化为人形。” “你太小看难也了。”易辞道,“他此番做法想必是为了探一探太后的反应。” “你是说……难也是怀疑太子殿下的死与太后有关。此举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卿言回过神,将事情梳理了一遍,有了一个大致的思路,随即问向易辞。 易辞轻笑了声,手轻轻的揉了揉卿言的头发:“你可算反应过来了。” “我只是……诶,那现在怎么办?那个国师究竟是好是坏?他既然替太后挡了幻影的攻击,为何又不将幻影铲除,而是让幻影立在那儿继续威胁太后呢?” “我看那个国师是不会动手将那个妖怪绳之以法的,为今之计,只好……”易辞看了看身旁的慕扶疏,眼神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喂喂,你要干什么?” 慕扶疏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易辞嘴上骂骂咧咧的:“我警告你,别乱动手啊,否则本公子饶不了你。” “哦?”易辞挑起眉梢,看着慕扶疏鼻青脸肿的脸,好笑道,“你能对我如何?” 卿言看慕扶疏怒意将起,及时制止住了慕扶疏,笑道:“”有什么事回去再打,现在有重要的事,你们……先办正事。” “哼,能有什么正事?无非是这个混蛋……啊!” 慕扶疏说话间,后背被人拍了一掌,下一刻人就从结界中滚了出去。 因为三人是站在帷幕之后的,所以慕扶疏在众人面前像是从帷幔中出去的一般。 慕扶疏出去的一刹那,就被机警敏慧的侍卫团团包围。 “你是何人?竟敢闯入皇家祭祀仪式之内,是不要命了吗?”难也认出慕扶疏抢先怒吼道。 李云柯望见是慕扶疏,脸色一僵,看着慕扶疏没有说话,眸中却是惊涛骇浪。 “哼,谁规定这寺庙只许你们皇家人进入,不许他人而来啊?真是好霸道的规定。” 慕扶疏豪无被束缚的胆怯之意,嘴角漾着笑意进行调侃。 “你为何躲在帷幔之后?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久未开口的皇上,突然道。 语中虽是质问,却没有什么怒意,似乎对慕扶疏的突然出现充满了好奇。 “本公子早就在这了,在后面睡得好好的,是你们惊扰了我的好梦。”慕扶疏理直气壮的仰起头,对皇帝毫无敬畏之意。 这皇上也是一个脑子缺根筋的人,见慕扶疏毫无君臣意识,也不生气,反而好奇地问道:“万华寺重重包围之下,你是如何不惊动任何人而进入到寺内的?” “哼。”慕扶疏轻笑道,“本公子神通广大,哪里去不得?何论一个小小的万华寺,即便是皇宫,我也照样闯得。” 语气间张扬跋扈,分外轻狂。 卿言不禁为慕扶疏捏了把汗。 慕扶疏面上张扬跋扈,心里却在不停的腹诽着易辞,把易辞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无耻小贼,竟敢在此口出狂言,来人,将其捆了,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太后惊慌未定,威严却已然出现在美丽的面庞之上,当下便叫人把慕扶疏捆起来。 竟然不是立即处死,卿言微愣了一下。 慕扶疏怎么会乖乖就范? 手中灵力流转,将侍卫震退几步,似笑非笑地望着李云柯:“太后何必如此动怒?在下不过是有些倾慕公主的美貌,想要一探究竟罢了。” “你……”太后眸中怒意四起,保养得体的皮肤气的微微抖动着,“你是那个轻薄……”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锦鲤太后 “对,是我。您可能不认识我这无名之辈,但我与公主……”慕扶疏对李云柯眨了眨眼,语气轻佻,“我们之前在坐辇里,不是还做过更亲密的事吗?” “你……”李云柯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瞪着慕扶疏,脸颊绯红一片,不知是羞怯还是气愤。 “立刻将这登徒子斩了。” 太后在高位久了,从未见过有人对自己如此无礼,亦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人。 闻言,也不再想着将慕扶疏关入大牢仔细审问,而是改了主意想要将他就地处死。 剑光在烛火的照耀之下泛起凛冽的冷光,在慕扶疏的脸上一闪而过。 慕扶疏轻蔑地看了一眼围在身侧的守卫,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嘲笑:“一群蝼蚁,不自量力。” 语罢,手中折扇灵光流转,慕扶疏手持折扇腾空而起,在空中横扫一圈,十分潇洒地落在了地上。 而围了一圈的守卫尽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卿言诧异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守卫,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武功这么高?” “慕扶疏灵力术法一般,他击退护卫不是因为自身灵力,而是靠的那把扇子里隐藏的细针。”易辞解释道。 卿言用眼睛仔细观察地上的守卫,没有在守卫身上看到细针,回眸看向易辞。 “这细针以灵力铸造,初看无形无色,射出时又速度极快,很难让人察觉到,一旦入了血肉便会显形。” “你是说细针没入骨肉了?这些守卫会有性命之忧吗?” 易辞摇了摇头:“慕扶疏为人风流轻佻,但不是会轻易杀人的人。这些针只会暂时麻痹四肢,不会致人死亡。而且这针过一会儿便会自行消融,也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损害。” “怪不得他上次可以轻易闯入公主坐辇,还能自由出入皇宫,这针真是个好东西。”卿言道。 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道:“还有其他人会这个吗?” 易辞答道:“据我所知,这是慕扶疏自创的招式。” “那他方才使用这招不是自爆身份了吗?”卿言心中一紧。 “无妨,皇室对古族有所敬畏,他这样反而可以保住性命。而且……”易辞有些看了一眼正和又扑上来的守卫打斗着的慕扶疏,“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扇子上''杏林春满''四个字,他方才就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到了。” “怪不得方才太后没有立刻想杀了他。”卿言蹙了蹙眉,“如今这般情况,定会影响中州国和镜漪族的关系,我们得想点办法。” 易辞眸色沉沉:“只要妖魔还在人间肆虐一日,中州国便不会同古族决裂。” “若是妖魔除尽,天下长安了呢?古族不被需要时又会如何?”卿言喃喃道。 易辞没有说话,而是将眼睛投向了慕扶疏。 慕扶疏正与守卫打的痛快,折扇挂在身侧,赤手空拳的和守卫过起了招。 这个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比如皇室与平民,富贵与贫穷。 皇家守卫无论多么骁勇善战,训练有加,在天生灵力的古族人面前难免有些相形见绌。 普通人与古族中人之间始终有着天生不可逾越的鸿沟。 慕扶疏虽然是镜漪族的少主,但天性风流自由,很少静下心练习武功,只略通一些医术和灵力术法。 不过,在非古族中人和妖魔面前,他的能力依然可以蔑视一群人。 “呵,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们被老妖婆压迫的份儿上,本公子早把你们打的落花流水了。” 慕扶疏一脚横踢过去,又有几个守卫踉跄退后两步。 “都住手!”一道宏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带着十足的威严和不容拒绝。 回音在大殿里回响,场上静默了一瞬。 守卫们下意识停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凝向皇上。 皇上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眸色凌厉地凝着慕扶疏。 “皇儿此举是何意?”太后冷眼扫了一眼守卫和慕扶疏,转身看向皇上。 在面对皇上时,脸上冷凝一片,眸色阴沉,带的声音也是冷硬非常。 短短七字,却带着浓浓的威胁和压迫。 守卫们都是在宫里当久了差的,知晓谁才是宫里真正的主子,见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要继续的意思,心下犹豫片刻,又动起手来。 除了几个守卫默默立在原地观察形势,其余守卫又与慕扶疏打成一片。 “母后。”皇上脸上未见怒色,而是十分恭谨地向太后道,“祭天仪式关系国泰民安,百姓康健,是头等的大事。” 皇帝看了一眼慕扶疏:“今日的大殿之上着实不易见血光,若是上天误会了咱们,降下天罚,便是儿臣的过错。还请母后看在儿臣的面上暂且就饶这登徒子一条性命。” “母……”李云柯趁机想要说些什么,被难也拦下了。 慕扶疏耳力极好,当下便喊到:“我知道佛像前的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太后眸色一凛,朱唇轻启:“都住手。” 守卫听到指令,瞬时放开了手,恭敬地退向了两侧。 “此言何意?”太后开口问向慕扶疏。 太后本只是偏远县衙县令的女儿,本因身份低微,根本无缘皇宫的选秀。 奈何先皇爱好女色,下令在全国挑选女子到宫中参加选秀,不论家世,只论品貌。 恰太后生的一副好样貌,又时常同先皇讲一些她家乡的风土人情,乡野故事,先皇困于皇宫对太后口中的家乡心生向往,又因太后与帝都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不同,于是对太后多加宠爱,太后竟一路坐到了贵妃之位。 宫中向来不乏争斗和阴谋,先皇妃子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子女在勾心斗角之下也是早早离世,只留下了四个孩子。 太后身为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本该同先皇一道葬入黄陵,奈何先皇后重病缠身,竟随了先皇而去。 太子殿下又被查出叛国,自杀于牢中。 皇子只余李潇湘和李潇璟两位,大臣们认为难也道长沉迷道术,不懂为君之道,便集体推崇三皇子李潇璟继承皇位。 太后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当朝太后。 第一百四十四章 羽毛 换句话说,太后能够坐上今日的位置,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虽说太后是偏远乡县出身,但多年宫中生活,见识也比少时高了太多,自然一眼便能根据那把折扇认出慕扶疏的身份。 她自然也知晓慕扶疏是个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他在三大古族对抗妖魔的战斗里也鲜少出现。 于是世人皆知慕扶疏常常手持题写“杏林春满”的折扇,这把折扇还藏着一种看不见的细针,可以伤人于无形。 至于慕扶疏的真实样貌,世人鲜少有人知晓。 若说这世上见过慕扶疏真容最多的人,一定是在勾栏瓦肆里谋活计的人。 勾栏瓦肆是世间娱乐风月之地,这里的人辛苦奔忙,假意或真心逢迎都只是为了谋一口饭食罢了,谁也不会在意客人究竟是何身份。 无论是王公贵族,亦或是高人乞丐,只管享乐付钱便好。 所以慕扶疏纵横勾栏瓦肆多年,也没有给自己招惹多少大麻烦。 太后自是知晓这些,她对慕扶疏的风流韵事毫无兴趣。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慕扶疏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是个镜漪族少主。 今日死去的太子忽然出现在佛像前,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既然慕扶疏主动提起,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慕扶疏唇角微扬,笑道:“很简单,因为这个太子殿下根本只是一个幻影。” 太后眸色一沉:“哀家从未听说过有幻影可以如此真实的感受到疼痛的。” 慕扶疏凝了一眼太子,浅浅一笑:“这您就要问您身边的国师大人了,为何国师大人故意留这幻影一命?我看……这幻影便是国师造出来的吧?” 太后闻言眉头微蹙,面色不善的凝着慕扶疏,忽然怒道:“来人,杀了他!” “哎,干什么?怎么突然又要动手?”慕扶疏倒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护卫。 “哼,你这登徒子为了活命,什么谎话都说的出口。国师衷心耿耿,一心辅佐母后,怎会做出这等事?”李云柯没有忍住,冷声呵斥。 慕扶疏闻言抬眸,眉梢微挑,饶有兴趣的看着李云柯:“哦?原来是在下孤陋寡闻,原这中州国主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啊。” 李云柯瞳孔微张,惊骇地看着慕扶疏。 有些事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后的面色一下黑了,眸子迸发着凛冽的寒光,像是最锋利的利刃穿破慕扶疏的血肉,扎入骨髓,再连皮带肉的抽出。 场上一片肃杀。 卿言不仅感叹道:“我这哥哥还真是一个……勇敢的人。” 易辞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场上,目光不知定在何处。 “是这里哪里不对劲吗?”卿言问道。 易辞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还挺敬佩慕扶疏这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语气平淡,但卿言能够听出易辞口中的羡慕和向往。 无论是羡慕和向往,这两个词都不应该在易辞的身上。 卿言不自觉又看了易辞一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易辞的眼神里有一些她看不懂的苍凉。 “我以为你讨厌他,没想到你还会夸他。”卿言收回视线,轻笑道。 “在你眼里,我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易辞也笑道。 “这倒不是。”卿言道,“不过你的肚量也算不上大。” 易辞微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无奈道:“你的肚量也不大。” 卿言撇了撇嘴道:“我没有长辈您阅历丰富,肚量自然是比不得您的。” 易辞没忍住笑出声,轻声道:“怎么这么记仇?” 卿言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会呢?长辈,你想多了。” 场上慕扶疏和守卫再次打了起来,这一次的守卫,无论是从神情还是动作亦或是力度,都比之前大了许多,似乎是铁了心要将这位大言不惭,口出狂言的登徒子杀于殿内。 慕扶疏这次没有选择继续用双拳进行打斗,而是直接掏出了扇子,细针像是无形的毒蛇一般将护卫缠绕在地,牢牢地钉在地上。 而后抬眸,眉梢微挑,好笑的凝着太后:“身居高位久了,竟连真话都听不得。” “你……”太后气的嘴唇微抖。 殿内突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国师看着慕扶疏,道:“不知老朽是哪里得罪了公子?让公子如此诬陷于老朽?” 慕扶疏大声道:“是真是假,国师心中自有定数。哪里来的诬陷呢?” 国师瞳孔微缩,定定地凝着慕扶疏,空气中流窜出一股危险的气流,在二人眼中流淌。 “公子真是说笑,老朽做这等事又有何好处?况且太子的尸首如今正在城楼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慕扶疏看着国师,唇角微扬,道:“在下不才,方才在院中的围墙之上偶然看到了几片鸟毛。这鸟毛原本不是什么特殊的羽毛,只是这羽毛洁白如雪,柔嫩光滑,还有墨绿色点缀,实在是新奇得很。在下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又如何?”难也接道。 慕扶疏笑了笑:“这原本是没什么的,只是方才国师同幻影打斗时……” 慕扶疏上前走了两步,忽然俯下身在地上捡了个什么,对国师道:“国师可认得?” 不止国师,所有人的愣在了原地。 方才见国师与幻影打斗时,这羽毛自国师袖子中掉落的事情,在场的许多人都看到了,方才都没有在意,如今看来…… “在下实在是喜欢这羽毛,不知国师大人可告知在下这是何鸟?” 国师淡定自若,浅笑道:“这羽毛不算稀罕。老朽偶然见到过,与公子有着同样的惜羽之意,便将其带在了身上。” “这自然是没有什么过错。”慕扶疏挑了挑眉,眸色一敛,右手突然一挥,一道泛着绿光的细针便直向幻影而去。 一瞬时,幻影化为一团灿烂的羽毛滑落于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后瞳孔微张,震惊的看着国师。 国师身形未动,挑眉看着慕扶疏:“不知在下究竟是何处得罪了慕公子,慕公子何必施展幻术来欺骗太后皇上,而诬陷于在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波暂平 “哼,国师大人说笑了。世人皆知我不学无术,学艺不精,怎么能使出这等级别的幻术?”慕扶疏轻摇折扇,有恃无恐地看着国师。 “母后。”皇上突然笑着开口,语气轻柔,“国师忠心耿耿,精贯白日,朕相信国师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脸色稍缓,回眸凝着皇上:“皇儿此言有理。国师为中州国殚精竭虑,尽心职守,哀家也不相信这幻影是国师所为。” 语罢,语气冷了一些:“这狂妄小儿以下犯上,口出狂言,举止轻浮,蓄意挑拨你我母子情分,又在大殿之上肆意污蔑国师,不知皇儿准备如何处置此人?” 皇上凝了一眼慕扶疏,轻笑道:“昔日查出皇兄与邑娄国的将军有所勾结,也探查出邑娄国在帝都内藏有暗探,欲对帝都不利。” 皇上眸色明亮,说话逻辑清晰,语言流畅,只是语气十分恭谨和谦逊:“如今皇兄自缢负罪,但邑娄国人未必会善罢甘休,恐会蓄意挑起我国内祸。听闻邑娄国中善幻术邪术之人众多,今日幻影之事或许与邑娄国人有关。” 皇上顿了顿,继续道:“这登徒子轻薄公主在前,扰乱祭天仪式在后,又口出狂言,胆大妄为,本应打入大牢好好审问,受尽酷刑,而后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皇上看着太后:“这位毕竟是镜漪族的少主,镜漪族对皇家和天下有恩,朕认为可以看在镜漪族的面子上,让他将功补过。” 太后微微蹙眉:“皇儿这是何意?” 皇上睨了难也和慕扶疏一眼,道,对太后恭谨道:“兄长在松云观修行,道法了得,自是不惧区区幻术。世人传言慕扶疏学艺未精,但朕方才见他倒是有一些真功夫在的。” 皇上笑了笑道:“若是他二人联手,一定可以查出今日幻影之事的真相,或许也可以查出帝都中隐藏的暗探。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蹙眉没有言语,凝了身旁默默无言的国师一眼。 国师低头敛眸,面无异色。 太后看着皇上缓缓开口:“皇儿此法考虑周全,母后自是没有异议。” 皇上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谢母后。” “太后,您方才受了惊讶,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太后的侍女察觉到太后的脸色,贴心的问道。 太后闻言眸色一凛,愠怒道:“大胆!哀家与皇上说话,启容你一个奴婢插嘴?” 侍女慌乱的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冷眸道:“自掌五十。” “是,奴婢遵命,多谢太后。” 语罢,那侍女跪在地上开始用力地扇自己。 一声一声,在大殿之上格外明显,敲击在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的心上,留下一阵余韵。 太后凝眸望了一眼立在大殿两侧的守卫,有几个守卫察觉到视线脸色煞白,浑身觳觫。 太后冷道:“方才有几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混水摸鱼,公然维护这登徒子,皇上不妨清理一下废物?” 皇上面上淡然,道:“多谢母后教诲,朕记下了。母后方才受了惊吓,朕实在担忧母后的身体,已经安排了太医在外面候着,让太医给您诊诊脉,开些静心凝神的方子,您身体康健,朕才能安心。” 太后满意的笑了下,轻声道:“皇儿有心了。方才见寺中红梅开的甚好,哀家也想趁此机会观赏一二,就先行离开了。” 语罢,另一位侍女十分有眼色的扶起太后出了大殿,国师向皇上施了礼紧跟其后。 太后走到难也和李云柯时停下脚步,先是冷冷地凝了难也一眼。 难也不动躬身行礼,不动声色地露出黑色斗篷下的青色道袍,太后看了眼道袍没有说话。 将视线移到李云柯的身上,脸色微愠:“你今日太过莽撞,便罚你在殿内抄写佛经五十遍,好好收收你的性子。” 李云柯福身,道:“是,母后。” 太后点了点头,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随着太后的离开,殿内的气氛也变得柔和许多。 皇上冷冷地凝着守卫,声音凛冽:“跪下。” 守卫停顿须臾,有几个脸色煞白的守卫应声而跪。 皇上的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你们几个胆大包天,竟然罔顾太后命令,置太后于不顾,该当死罪。不过念在你们衷心的份上,朕饶了你们性命,便罚你们到万花楼做伶官,可有异议?” 守卫将头埋在地上:“多谢皇上。” 巴掌的响声随着守卫的声音而停,侍女缓缓站起身子,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皇上,奴婢的五十掌已经罚完。” 皇上抬起眼皮看了眼侍女青肿的脸颊:“嗯,去吧。好生照料母后,若是胆敢再惹母后生气,朕决不轻饶。” “是,奴婢必定谨遵皇上教诲,竭心竭力侍奉太后,不负皇上所托。” 侍女退了出去后,大殿的气氛更加舒缓了一些。 皇上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大殿之上很快便剩下皇上、难也,李云柯和慕扶疏四人。 卿言和易辞躲在结界之内,毫无出去的意思。 “你,你有没有受伤?”李云柯疾走了两步,距离慕扶疏两步的地方停下。 慕扶疏收了折扇挂在腰侧,孔雀展屏似的走到李云柯身前,嘴角笑意轻佻,正欲说话,被难也挡下。 “我警告过你,离我妹妹远一些。”难也冷冷地凝着慕扶疏,目光在花枝招展的裤子上扫了一眼,“是今日的裤子穿的紧了?”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件事慕扶疏气就不打一处来,手放在折扇上,冷眼怒道:“臭道士,本公子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得罪我的下场。看本公子不把你扒光了扔到万花楼!” “你们别打了。”李云柯蹙眉道,“慕扶疏,你住手。” “小美人儿,别担心我,本公子刚才有多威风你是没见到吗?”慕扶疏摩拳擦掌之际,也不忘与李云柯调笑。 难也眸色一凛,拂尘微动,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 “够了,都住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分队集结 皇上伸手制止住了两人,语中却毫无怒意,也无一丝一毫的威严凛冽。 反倒像是寻常人家看见自己的哥哥和朋友吵架一般,语气无奈又随意自然。 *** “这皇上还会变脸呢?”卿言讶异道。 易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 卿言侧眸看着易辞脸上明亮的笑意,由衷道:“你真的变了。” 易辞看她:“嗯?” 卿言回眸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易少主往日的聪明才智突然卡了壳,一时没有明白卿言的意思。 这人怎么还追问呢? 卿言抿了抿唇,随便找了个话,答非所问:“我看这个皇上没有什么恶意,我们要出去吗?” “不是时候,再等等。”易辞道。 呼~话题成功被转移了。 “嗯,我们再等等吧。”卿言点了点头。 易辞垂眸凝着卿言看了一会儿,嘴角笑意浅浅,好半晌,才转眸看向场上四人。 *** “兄长,方才未经你允许,我擅自向母后提出让你彻查此事,你可会怪我?”皇上没有自称“朕”,眸色间颇有几分悔意和不安。 难也依然一副严肃神色,躬身道:“臣不敢。” 皇上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之色:“你我本是兄弟,不必如此生疏,在没有外人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兄弟相称。” 慕扶疏暗自思衬道:我可还在这儿呢,我可是外人。 难也低眸垂帘:“皇上贵为天子,身份高贵,臣自当谨守臣子本分,尽心辅佐皇上。” 皇上叹了口气,眸色深沉,轻声道:“你可是在怪我没有救下皇兄?” 难也脸色微微一变,恭敬道:“皇上已经尽力了,皇兄之事证据确凿,臣自然不会怪罪皇上。” “兄长。”皇上向前走了一步,眼眸中透出一些失落,“你比我年长,才智和武功都在我之上,又与皇兄一母同胞,这皇位本该是……” “皇上。”难也倏地跪在了地上,“皇上仁厚宽善,勤政爱民,是难得的良君。臣只会尽心尽力辅佐皇上,绝不敢有任何逾矩的想法和行为,还望皇上莫要妄自菲薄。” “你……”皇上神色忧伤,“你我兄弟终究回不去了吗?” 难也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皇上轻叹了口气,背过身不再说话。 半晌,李云柯笑了笑:“好了,二哥,快起来。别让三哥为难。” 难也迟疑一瞬,站起了身。 皇上因这一句“三哥”面色稍缓,转过身。 这次没有看向难也,而是将视线投向慕扶疏:“今日一见,慕兄果然名不虚传,一把折扇便能让那么多守卫毫无反手之力,真是令人佩服。” 慕扶疏被这一声“慕兄”惊到,轻咳了两声,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哦,本公子风姿卓绝,风度翩翩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皇上不必惊讶。” 皇上神情微怔,忽而笑了起来:“慕兄果然不拘小节。” “哼,油嘴滑舌。”李云柯在旁小声喃喃。 “云柯。”皇上轻声呵斥道,“身为公主,要时刻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李云柯没有反驳,垂眸道:“云柯知晓。” 慕扶疏将视线移回慕扶疏的身上:“慕兄今日出现在万华寺也是缘分,若是与兄长一同查探时遇见了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我……”我可没有答应你和这个臭道士一起查什么幻影。 慕扶疏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察觉到了李云柯带着警告的视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皇上自然也察觉到了李云柯的视线,嘴角浅笑道:“我这妹妹自小是被宠爱惯了,说话做事难免有些不识规矩,还请慕兄见谅,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慕扶疏不露痕迹的撇了撇嘴,暗自想到:我见识不见识,关你什么事? 面上还是笑道:“皇上说的有理,在下知晓。” 皇上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难也,道:“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几位,先行告辞。” “恭送皇上。”难也再次开了口,头依然低着没有抬起来,转身向着皇上离开的方向躬身。 等皇上的身影消失于大殿大门口,整个大殿的气氛彻底的缓和了下来。 “你,你是没脑子还是胆子太大了?居然当着母后的面说那些话。”皇上方走,李云柯便向慕扶疏斥责。 秀眉微蹙,眸色关切。 慕扶疏眉梢一挑,有些轻佻的笑道:“我堂堂镜漪族少主会怕一个老太婆?反倒是她,一个虚张声势的老太婆还胆敢想杀了我,哼,本公子是吓大的吗?” 李云柯秀眉微蹙,微愠道:“她是我母亲,慕扶疏,你说话最后尊重点。” “你当她是你母亲,人家拿你当什么?还是说你喜欢抄佛经?”慕扶疏嘴巴不饶人。 “慕扶疏!”李云柯眸色一红,怒道。 “堂堂公主殿下,怎得如此轻易动怒?” 卿言在结界内,无奈地扶了扶额。 这叫风流倜党温柔贴心?叱咤风月多年的人是这样的? “你武功一般,方才哪里来的胆子敢与训练有素的守卫抗衡?”好在李云柯为人大度,不同慕扶疏一般计较。 慕扶疏眯起眼睛笑了笑:“因为……” 话未说完,慕扶疏忽然手持折扇,一个转身,细针便像利箭一般飞了出去。 细针落在一道红色的屏障上被弹回来,落在地上,化为一团绿色的烟雾。 红色的屏障退去,易辞冷冷地凝着慕扶疏。 “哼,混蛋,你也出来吧。”慕扶疏挺胸挑眉。 “易兄?”难也看见易辞十分惊讶。 卿言也十分惊讶,难也道长是罕见的有灵力天赋的人,自身的灵力术法可以超越许多古族中人,甚至在卿云的能力之上。 他居然也没有察觉出结界的存在。 卿言心里一顿。 易辞的能力究竟如何?她好像真的有些不了解他。 “难也兄方才恭顺的模样,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易辞忽视了慕扶疏,对着难也浅笑道。 “喂,你是看不到本公子吗?” 慕扶疏将扇子打开,挡在易辞面前,下巴微扬,挑衅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满汉全席 易辞闻言睨了慕扶疏一眼,像是看着某种会“哼哼”叫的小动物一般,嗤笑道:“雕虫小技。” 慕扶疏眉梢一挑:“那你倒是自己出来啊,只好躲在结界后的胆小鬼,还敢嘲笑本公子的情意绵绵针。” “情意绵绵?”卿言听见这个名字有些疑惑的问道。 “情意绵绵时,小鹿乱撞,浑身酥麻,多贴切。”慕扶疏眉梢挑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卿言扯起嘴角,不失尴尬和赞赏的笑了笑:“有想法。” “胡闹。”李云柯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她小脸微红,眸色愠怒的睨着慕扶疏,像是看着一个苦海无边,还非要一头跳进去的混蛋一样。 “切,公主殿下深居宫中,哪里晓得天高海阔,山林大海,自然不会明白这个名字起的有多么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慕扶疏轻“嗤”一声,似笑非笑的凝着李云柯。 “易兄,你们是什么来的?”难也看着自己的妹妹与慕扶疏一言一语,你来我往,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刻的难也倒是多了些与慕扶疏感同身受的同病相怜之感,一时间看慕扶疏也多了些亲切之意,对这个风流公子也没有了之前那般厌恶。 易辞没有理会慕扶疏像花孔雀一般散发着花枝乱颤气息的招摇样子,笑着看向难也:“难得见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自然是要来仔细观摩一番。” 难也笑了笑,眉眼弯弯:“那易兄可还满意?” 易辞垂起眼眸真的思考起来,半晌缓缓道:“甚好。” “易兄果然一副菩萨心肠,见道爷我夹起尾巴,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嘲笑便也罢了,竟然还来宽慰道爷。”难也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在我看来,太后不算是多危险的人,反倒是你那个弟弟,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自己多加小心。还有那个国师……他一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易辞敛了笑意,神情严肃。 难也也收了笑意,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 说完,看了看卿言和慕扶疏,道:“今日皇上和太后都会宿在寺中,你们打算如何?先住在寺里?” 慕扶疏听见难也的话,眼睛微眯:“你不好奇我们来此的目的?毕竟我们不是中州国的人,身份也有些特殊,你不怕我们心怀不轨?” 难也一哂,浅浅一笑:“除了你,易兄和小姑娘还真的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慕扶疏嘴角一歪,冷笑道:“本公子可看不上你们,几堵墙就把人困在里面一辈子,再多好吃好喝的,美人美酒的又如何?还不如围墙外的一番天地,本公子想如何就如何。” 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了,就算是那红墙绿瓦之内,本公子照样可以来去自如,潇洒从容。” “实不相瞒,我和易辞怀疑那个国师有问题。”卿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正欲说下去,忽而看见难也将手指放在嘴唇之上,示意她噤声。 “小心隔墙有耳。”难也用嘴型笔划道。 “的确是隔墙有耳。”易辞笑道,“不过这四周我设了结界,外面某个偷偷摸摸的小太监可破不了这结界,估计这会儿正抓耳挠腮的想听听咱们在说什么呢。” 难也微怔,眼眸里闪过一抹失望,嘴角还是笑道:“皇家手足,易兄见笑了。” 易辞伸手拍了拍难也的肩膀:“皇上故意让你们留在殿内,只是想探探慕扶疏意欲何为,能不能为己所用罢了,你不必多想。” 难也凉笑道:“他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我们终究不会再是兄弟。如今他对我多有猜忌,道爷我也没有办法。” “二哥。”李云柯感受到了难也的情绪,关切的看着难也。 难也向她笑了笑:“你既然明白,便要更加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今日之事,以后决不能再犯。” 李云柯低下头,乖乖的接受训诫:“知道了。” 慕扶疏凝了李云柯一眼,回头看向卿言,眼里透出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都是妹妹,怎么悬殊的如此之大? 卿言察觉到慕扶疏的视线,看懂了他眸中的情绪,当下嘴角一弯,笑道:“哥哥,你不是有个饿不着肚子的本领吗?亮出来让大家见识一下啊。” 另外三人被这一句话吸引了目光,好奇的看向这边。 慕扶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睛盯着卿言,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卿言毫不畏惧的回视回去。 “什么本领?”李云柯有些好奇的看着慕扶疏。 慕扶疏张了张嘴,半晌心不甘情不愿走到偏殿的桌子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像是绣包的物什儿。 一阵灵光闪过,桌子上出现满桌的好酒佳肴。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满汉全席''?”难也疑道,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满汉全席”,是指一种术法,可以将食物储存在绣包之内,放在袖内随身携带。 这种术法十分消耗灵力,很少有人可以习得此术,就算习得了,一般古族人是不会使用这种的幻术的。 毕竟这种幻术看似厉害,实则十分鸡肋,没有愿意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慕扶疏可以到酒楼饱餐一顿,也可以就干粮,食风露,自然也珍惜自己本就不多的灵力。 奈何他生了风流公子的性格,“满汉全席”可以极大的满足他在美人儿面前的优越感,于是尽管耗费灵力,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这也是他早些年的想法,后来发现这术法消耗灵力实在太过厉害,他果断的选择了放弃,改选用自己十分英俊的脸庞和沉甸甸的银子在美人儿面前撑脸面。 这术法他已经许久未在世人面前展现过,可惜慕扶疏学会此法学会的太早,早在少年时期他就用过此法来哄骗自己的表妹,如今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来了迟到很久的报应。 卿言笑眯眯地拉过易辞坐下,抬眸笑着看向慕扶疏,眼睛促狭:“多谢哥哥请客,我们就不再推辞了。” “……” 他为什么要有凡事一定要留一手的习惯呢?他方才说自己最近荒废了这个术法不好吗? 术法消耗的太厉害,他好像有点头疼。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梅绿酒 铅灰的天空蔓延至远山,隐在重峦叠嶂之下,寺庙里高大的梧桐木失了夏日的绿意昂扬,灰突突的张扬着张牙舞爪的枝桠嵌在灰色的苍穹画布之上。 画布之下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红梅,一只保养得当的手轻轻折下一朵红梅,看了半晌,松开了手指,任那梅花飘落在满是泥土的石径之上。 下一刻,一个身穿墨绿色宫装的女子踩上了那抹红意,脆弱的花瓣四分五裂,血肉纷飞的与泥土融为一体,粘连在绣花鞋底。 “春儿参加太后。”侍女垂着红肿的脸颊,跪在石径之上,对面前的人俯首跪拜。 “把脸抬起来。”太后丹唇轻启,睨着身下跪拜的春儿。 春儿缓缓抬起秀丽的脸颊,两边脸颊红肿一片,上面还有鲜明的五指印。 “启禀太后,皇上将那些侍卫遣到了万花楼。” “哦?”太后眸中闪过一抹狠色,“一个娼妓有何好惦记的?这皇上真是白费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太后,万花楼都是咱们的人,不怕皇上暗中做什么手脚。”国师上前一步,脚下又踩烂了几片红梅。 “嗯,有劳国师费心了。”太后回眸凝向国师,眸中多了抹生机的光亮。 “啊。”太后身后的一个侍女忽然惊叫了一声,下一刻一只黑灰色的小鸟从太后耳畔飞速掠过。 发髻上的步摇受此一击也随着小鸟的身影而去,从太后娇嫩的脸颊上擦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太后!”夏儿看了一眼太后的脸颊,惊骇的跪在地上,慌张的磕起头来,“太后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太后恕罪。” “混账!”太后轻拂过脸颊,看见白皙指尖上鲜红的一点,瞬间眸色也被染红一片,怒不可遏地睨着夏儿。 可怜的夏儿还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祈祷着太后网开一面留下自己的性命。 可惜神明早已不在人间,太后自然不会轻易改了性子:“如此莽撞的蠢才留这有何用?来人,将这奴婢扔到后院的枯井里。” “是。” 身后的侍卫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拖起不断求饶的夏儿向后院走去。 拉拽的痕迹随着绝望的哭喊声留在了石径之上,很快被落下的红梅覆盖。 春儿低垂着眼眸,身子微微颤抖,努力的忍着眼泪不流出眼眶。 夏儿和她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又一同进入宫中,两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了现在。 两人今年二十五岁,再过一段时日就可年满出宫。 家里也为二人找下了婚事,只等出宫完婚。夏儿也早早的给自己预备好了嫁妆。 未曾想,那样一个努力生活的人竟在这样一个平静的红梅林下,因为一只飞鸟失了性命。 “国师,快,给哀家看看。”太后失了稳重端庄的样子,有些慌忙的带着国师离去。 太后重视自己的容颜几乎到了痴魔的地步,随着先皇和皇后的先后离世,她愈发的重视起自己的容貌来。 每日一定会喝下国师备好的汤药,每隔几日便要让国师催动术法维持自己的容颜。 国师也因此十分得太后的信任和依赖。 在宫中,可以在太后面前提皇上的失德之处,但切切不可提起对国师不利的话。 谁都知道,太后在乎自己的容貌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而唯一一个可以助太后维持年轻容颜的人只有国师。 于是,无论多少人厌恶国师,都决不敢在太后面前提国师一句不好,更遑论是想让国师离开的话。 “太后放心,臣一定让太后的脸恢复如初。” “那便好,以后宫内不许再出现飞鸟,包括幻影,也不许用飞鸟幻化。”太后愠怒的对身旁的随侍命令道,“若是让哀家再看见一只飞鸟,你们就是和夏儿一样的下场。” “是。” *** “难也道长,你的幻术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太逼真了。”卿言咽下一个紫薯丸子,说话有些含糊。 难也与易辞碰了杯酒,轻抿了一口,笑道:“小姑娘这次可猜错了。” 易辞将茶杯推到卿言面前,闻言抬眸看向难也:“国师和太后做的。” “嗯,你之前不是说是难也道长……”卿言饮下一口热茶,又挑起一个糯米丸子塞到嘴里,腮帮子有些鼓鼓的问道。 易辞瞧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道:“你这副样子真的让我怀疑,是不是我这几日亏待了你?” 顿了顿,又笑道:“你那哥哥凡事老与我对着干,我不那么说,他怎么会绞尽脑汁诬陷国师。” “哦……”卿言又咽下一个丸子,“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宰慕扶疏一次,怎么也得吃回本。” “哼。”慕扶疏放下酒杯,嫌弃的扫了卿言一眼,“吃吧,多吃点,吃成一个大肥婆,看有人敢要你吗?” 话音未落,一只玉手从紫薯丸子前退回,转而夹了一根毫无油水的青菜放在自己的碗里。 慕扶疏瞧见李云柯的动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丸子夹到李云柯的碗里:“你贵为公主,谁敢嘲笑你?” 语罢,两人皆是一愣。 “哼,就不劳你操心了。”难也将丸子夹到自己的碗里,也没有碰,而是睨了慕扶疏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知晓云柯贵为公主,你就离她远一点。” 慕扶疏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易兄,寺里西边有几座空房间,你们今晚可以在那里凑活一下。我和云柯就不在此多待了。” 难也站起身向易辞告辞。 李云柯迟疑了一下,也随着难也站起身子。 “你的佛经不抄了?”难也见李云柯有些犹豫的样子,补充了一句。 李云柯像是刚想起来这件事一般,眼睛微睁,慌忙不失端重的收拾好自己准备与难也离开。 “李潇湘。” 难也走了几步,易辞忽然在他身后唤道。 “嗯?”难也转过身,有些诧异的看着易辞。 易辞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今日那幻影不是冲太后而来,而是你。”易辞缓缓站起身,神色严肃,“那国师灵力术法在你之上,你自己小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似醉如痴 难也笑了笑:“我知道,今日若不是你暗中相救,我说不定真会被那个鸟变成的幻影伤到。” 易辞没有随着难也一起笑,眉间微蹙,眼睛定定地凝着难也,一字一顿认真道:“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拦你,你自己多加小心。这条路一旦走了,就无法停下来。” 难也顿了一瞬,嘴角笑开:“易兄啊,若不是身旁的小姑娘吃味,我一定好好拥抱一下你。” 易辞嘴角撇了撇,略嫌弃道:“不好意思,在下洁身自好,对你的拥抱邀请坚决拒绝,你可以走了。” “可惜了。”难也做了一个伤心的表情,“遗憾”的转身离开。 李云柯跟在难也背后,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头部微侧,假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慕扶疏,又很快离开。 大殿之上重新变成了一片寂静。 “难也道长要做的事,是关于太子吗?”卿言抬眸凝向易辞。 易辞回头看着卿言,正准备说话,目光落在嫣红的嘴角处停留了一下,而后不露痕迹的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僵硬:“难也这一生最渴求的便是自由,渴望无拘无束,可惜他身为皇室中人,这个愿望也只能是幻想了。” “切,别说的这么无奈和绝望,他只不过是缺少勇气罢了,一个安于现状,不敢跳脱出桎梏的胆小鬼罢了。”慕扶疏一脸鄙夷。 “哥哥,你去哪儿?”卿言见慕扶疏大摇大摆地离开,喊住了慕扶疏。 虽然她方才见识到了情意绵绵针有多厉害,但是慕扶疏做事向来只随自己心意,根本不考虑什么后果,若是这样横冲直撞的就出去溜达,难免会惹出什么祸端。 慕扶疏头也没回,伸出手摆了摆:“本公子盖世无双,灵力独步天下,你就不用担心了。” 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警告的凝着易辞:“不许对我妹妹动手动脚的,听到没?否则……” 慕扶疏握着拳头挥了挥以做威胁。 易辞回了他一个冷眼。 门“吱呀”地开了,又“吱呀”地关了。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彼此之间也相对很熟悉了,不过经过昨晚那个差点落下的吻事件后,卿言觉得和易辞独处在一个空间里有点说不出的不自在。 “你……” “刚才翻墙进来的时候,我瞧见后院长了一片红梅煞是好看,你要去看看吗?”卿言抢先开了口,说话时眼睛也没有看着易辞,而是垂眸望着身上洁白如雪的裙摆。 白色裙摆上不知沾染了什么,晕红一片,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走吧。”易辞收回了想要伸出去的手,随手收了大殿里的结界,又施了个小小的又温暖的结界将二人裹在里面。 正月的帝都异常寒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火辣辣的疼。 卿言自幼在北冥境习惯了,十分耐寒,对寒冷没有多么大的恐惧,穿的衣服较之常人也单薄了一些。 只是可能因为伤未完全痊愈,在外面待久了还是会有些冷,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 身旁的人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了片刻,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动作十分随意的披在了卿言身上。 “这里不是北冥境,你也不是一年前有阿容夫人灵力护体的你,不要学长街上那些小姐,只穿那些单薄漂亮的衣服,该穿的一件也别少穿。” “嗯。”卿言不喜欢他用长辈的语气和她说话,有些气馁的随便回了他一句。 易辞见她不当回事,轻叹了一口气,默默走在卿言身侧。 任红梅一株株的从两人身旁掠过,少顷,易辞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一直都忘了问你,一年前在玉琼台,你是如何解的还魂丹的药性?” 他应该早就猜到了吧,现在问她是在……找话哄她? 脑海里忽然有一束烟花绽放开来,描绘出一副璀璨的瑰丽色彩,而后自心底渗出一丝丝像是蜂蜜一般香甜的蜜意来,色彩与甜意交杂碰撞,最后融合为一个浅浅的微笑挂在嫣红的唇畔。 “等一下。”易辞忽然唤道,卿言有些怔愣的停下脚步看他。 易辞似乎有些犹豫,好半晌,缓缓抬起手拂过她的唇畔,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留下一片温热,被清凉的风一吹便什么都散了。 “吃东西的时候要注意些,你是个姑娘家,日后是要嫁……” 察觉到少女微愠的眸色,易少主的求生欲终于罕见的出现,制止住了他的话。 卿言压下心中的怒意,垂眸深呼吸了一下,有些冷冷地道:“慕扶疏的那个术法,你也会吧。” “什么?”易辞微怔。 “我要喝酒。”卿言善意的替他回答,说完,转身迈步朝红梅深处的石桌处走去。 易辞在原地犹豫须臾,提步跟了上去。 一阵灵光闪过,光滑洁亮的石桌之上出现了一壶散发着浓郁香味儿的美酒和两个晶莹的琉璃杯盏。 卿言没有理会易辞,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在易辞没来得及劝阻之前一饮而尽。 冷冽辛辣的酒一入咽喉卿言就无法控制的咳嗽起来,兵荒马乱之际不忘腹诽易辞一句:不会找些甘甜的美酒吗? 辛辣过后,一股浓郁甘甜的酒香萦绕在唇角,卿言十分痛快地将酒盏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带着得意和报复的眼神凝了一眼易辞。 易辞没有说话,默然地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浅浅的啄饮着。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再……等什么等,有些话她可不缺少勇气去说出来。 “易辞。”卿言唤道。 “什么?”易辞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眼睛始终望着手中的琉璃茶盏。 卿言的酒量就像慕扶疏的羞耻心一样,小的可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一杯醇香的美酒下肚,她的神识就开始飘忽起来,随之而来的好处是她的胆子和勇气前所未有的增长起来,渐渐发展成燎原之势,张牙舞爪的想要撕掉易辞的伪装。 “你到底是谁?是人族吗?还是妖魔亦或……”卿言一把夺过易辞手中的酒盏,直直地看着他,执拗地寻找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易辞任她夺走手中的茶盏,静静的凝视着她。 “你若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卿言看着易辞半晌,忽然笑道,“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一百五十章 酒壮怂人胆 一阵寒风吹过,带落了一片红梅,一朵梅花落在琉璃盏内,漂浮在透明的液体之上,泛起一圈涟漪,搅碎了酒液上映照的容颜。 易辞神情微怔,微眯了眯双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好,你这是学会担当了?” 卿言观察他片刻,没有从他脸上瞧出什么东西,有些失望的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嗯?”易辞嘴唇未动,从咽喉处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酒意窜出来在身体四处游荡,卿言的眼睛有些模糊,自嘲道:“你不是一开始都想让我离你远一些吗?我都知道,你不用一遍遍提醒我。” “……”易辞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卿言,缓缓开口,“你既然知晓,那便……” “可我不想啊。”卿言睁大眼睛望着他,“想让我离你远一些是你的想法,我不想是我的想法,而且我不想随着你的想法来。” 易辞眼眸微转,理解了她绕口令一般的话:“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酒了。” 卿言闭起眼睛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你不要一直用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好吗?” 说完,又垂下眸子,喃喃道:“我不喜欢。” 易辞怔愣了片刻,轻声开口:“天凉,我们回去吧。” “其实你是谁,对我而言,都无所谓的。我认识的你,是和你一同相处之后我所认知的你,又不是那些传言故事里别人口中的你。”卿言的话在酒意的作用下有些含糊不清,但易辞听懂了。 这些话像是一个无形的围墙阻止了易辞想要拉她离开的脚步。 卿言睨了一眼易辞,秀眉颦蹙:“你累吗?还是很困?不过几句话而已,你都不愿意和我聊聊吗?” 自古以来,和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易辞轻叹了口气,十分平和地否认:“没有,你误会了。” “误会?”卿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好笑道,“那你就不要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啊。” “……”易辞没有说话。 “在北冥境从狼群口中救下我,还送我发簪,为我绾发;将我一路送到苍峄山,并暗中相护。” 卿言伸出手指,默默的数着指头:“豆谷村有昭和珠,你早就知道吧。你故意带着我过去,让我得了昭和珠,可以利用它运用母亲的灵力。” “我被困在占星石内,你不顾危险和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冲到占星石内救了我,还让我抱着你哭。” “苍峄山后山的梨花下,说什么''告白的话应该由你先说'',你还亲了我,你不记得了吗?” “我生气了你哄我,饿了就给我买吃的,遇到危险时你总会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抱你的时候你也从不拒绝……” “易辞,你说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卿言的眼睛红红的,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你若对我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你必须对我履行长辈义务的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能言善辩的易少主此时也失去了辩解的能力,“你喝醉了。” “你老是这样,每次都在逃避,易辞,你这样可以躲一辈子吗?”卿言不依不饶。 “……”易辞第一次词穷的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卿言的控诉,不发一言。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连我衣服都脱过了……”卿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易辞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子与他对视,“有长辈是这样的吗?” 易辞有些震惊的看着卿言,平日里没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小姑娘,居然可以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易辞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措,他有些笨拙的伸出手,轻轻的放在卿言瘦削的肩膀上:“你喝醉了,我们回去……” 卿言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使劲儿推了他一把。 易辞没有躲任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些就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样子。 喝了酒的卿言脚步本就虚浮,推的动作耗尽了身体的气力,她像是被拦腰折断的树苗一样,虚晃地落在了唯一的依靠里。 易辞身子瞬间变得坚硬,一动不动的看着怀里喝醉的人,手虚虚地扶着她不让她滑落到地上。 心中轰隆隆响个不停,易辞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怀中人的肩膀。 美好的事物一触即逝,就像是苍穹中一闪而过的流星,绚烂了一瞬便彻底的消失在天际,任你穷尽一生,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一次。 但那一瞬,足矣让你铭记一生。 他就像是独自在沙漠里久了的人,嘴唇干涸到发裂,喉咙干到发痛,突然间面前出现了一汪清泉。 清泉散发着悠悠的甜香,蛊惑着你垂下头浅浅抿上一口,而后像是饿狼一般扑上去,将清泉销毁殆尽,饮进骨血。 此刻,流星和清泉化作一个醉酒的人,懒洋洋的窝在他的怀里,毛绒绒的发丝一下一下的在他颈窝里蹭着,挠的他心头直痒痒。 易辞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眼睛,提起卿言的后衣领,拉开卿言和他的距离。 低沉喑哑的声音穿破了五光十色的虚幻,直接闯入了最深处的秘密,卿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他。 “你若是想抱就抱一会儿,但是过会儿乖乖地回房间,并且以后再也不许喝酒了,同意吗?” “呜……”卿言小声呜咽着拒绝了一番。 “反对也不行。”易辞冷着张脸谈条件,“今日就算是拖,也会把你拖回去,否则,你日后休想再尝到一口酒。” 卿言已经习惯了易辞的冷脸威胁,当下不以为然道:“怎么?你是想做翻脸不认账的事吗?” 易辞的脸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咬牙说道:“翻脸不认账?” 酒是个能够给人勇气的好东西,卿言十分大胆的伸手揽住了易辞的脖颈,重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从颈窝出传来,有些闷闷的:“你亲了我不认账,抱了我不认账,脱我衣服也不认账。” 易辞冷着脸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就算是我的错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何为错 “不要。”卿言听到易辞的话,小脸一皱,“蹭”地一声从他怀里站起来,带着委屈和怒意,“我不回去。” 没有谁会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易辞采取了迂回的劝人方法,语气放的十分温柔,哄道:“你穿的太单薄了,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你若是觉得难受,我背你回去,好吗?” “背你回去”四个字冲击力有点大,卿言恍惚了一阵,差点抵不住这个巨大的诱惑,“好”字到了嘴边又被另一股强大的理智压了回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用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对我说这种话,在你说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喝醉的人小脸通红,晃悠晃悠的看着易辞,说起话来理直气壮的。 易辞默声看着卿言许久,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话让卿言一愣,她想听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听他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堵着,压着,沉的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卿言垂下眸子,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易辞说的:“阿姐曾经对我说过,身为古族中人,我们不能成为商贾墨客,不能成为帝王将相,不能成为芸芸众生。” 易辞凝着她,没有开口打断她,静静的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能理解阿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说因为我们是百姓的''救星'',是众生的''神明'',是战胜妖魔的唯一力量,所以我们不能成为普通人,不能有弱点,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易辞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垂下眼眸,浓密的睫帘将瞳孔遮掩的严严实实,连带着情绪都被掩藏在睫毛之下。 卿言也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可众生不只是指的人类,还有妖魔,有鬼怪,甚至还有……神明。无论是谁,都不是天生坚不可摧,无所不能,完美无缺的。” 易辞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 卿言喃喃自语:“三百年来,在这世间的人类眼中,古族已经被迫的成为''神明''了,世人不会允许自己信奉的神明成为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卿言看着易辞,眼神明亮:“所以在世人眼中,古族中人不可以犯错,不可以脆弱,不能有弱点……” 卿胥俯下身子,将手放在易辞的肩膀上。 易辞缓缓抬眸看她,卿言轻声道:“阿姐告诉我,不要让心中产生执念,不要与人世有过多纠缠,一念或可成魔,一步错步步错,我生为清羽族人,便注定不能与世人有不该有的牵扯。” 卿言鬓边的发丝垂落下来,随着清风微微摇曳,眉眼弯弯流转着温柔的光彩,唇畔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魇:“但我们是人啊,我们有七情六欲,有欢乐悲喜,我们也会痛,也会孤独,也会想要有依靠,怎么可能真的与人世隔离开来呢。” 易辞眸光像是月夜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微微闪烁。 卿言继续道:“不止我们,妖魔,神明也是这样的,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是有心的。我们也会犯错,会害怕的。” “所以……”卿言笑道,“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而将自己束缚住呢?一直带着枷锁活着不累吗?” 易辞瞳孔漆黑如墨,声音低沉喑哑,嘴角浅笑着:“申长枫因执念成魔,屠杀桃花镇百姓,策划清羽大劫,又害了那么多性命,还引诱白头翁和竹生残害了那么多村民,你说他值得被原谅吗?” 易辞的笑容有些凄凉,带着些自嘲:“白头翁和竹生只差一点机缘便可成为神明,从此了却红尘是非,做无拘无束的潇洒之人或者治病救世的良善神仙。但他们依然在命运的苦海里沉浮,被迫成为杀人武器,受万人唾弃憎恨……” 易辞笑着望她:“你说,他们值得被原谅吗?” 卿言直直地看着易辞,与他对视,缓缓道:“申长枫成为魔,杀人,困在浑沌之地,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卿言道:“他的死是卿兮和雪夫人造成的,是卿兮和雪夫人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和堕落,害他受尽折磨,他自然可以向卿兮和雪夫人讨回自己的账,但……” 卿言语气凛冽,目光凌厉:“从桃花镇的百姓,柳江,玉娘,再到匡野长老,清羽族的族人,他害了那么多人,这些人又有何错呢?” 卿言神情严肃:“若是轻易原谅他,那些因他死去的无辜之人的冤屈该往何处诉说?” 顿了顿,又道:“我一定会找到他,救出毕方鸟,并且亲手杀了他。不是因为我是清羽族的人,而是因为我是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而是因为这片大地需要和平和停止杀戮。无论是谁,都有扞卫自己家园的权利和责任。” “……我会帮你。”易辞沉默许久,轻轻吐出一句话。 卿言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小衣被施下迷迭阵,竹生被迫成为白头翁的帮凶,但他能够为了自己的族人甘愿被困在桥下百年,百年来未曾扰过豆谷村民一次,一个人承受着痛苦和折磨,静静等待着无望的解脱。这样的妖,若是一杀了之……他太可怜了。” 卿言顿了顿,继续道:“白头翁只差一步便可成为神明,却因为煞气的侵扰成为了没有感情的杀人武器,残害村民。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他是厌恶的,或许有那么一刻他也曾清醒过,清醒时他该有多么痛苦和绝望。” 卿言道:“一个人用一把刀杀了人,那把刀就该万劫不复吗?” 易辞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嘴唇轻抿着。 卿言握着易辞肩膀的手微微紧了些:“难也把竹生带到东海助他成神,不是因为忘记了他做的错事,而是他应该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一个心地善良的妖成为神明后可以普救众生的机会。” 卿言继续道:“白头翁用自身全部的灵力和修为助因他而死的村民转世重生,并赐予了那些村民上好的命格。那些村民因为白头翁而死,下一世又因白头翁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华如水 “易辞,比起杀了竹生和白头翁,让他们活着或者倾尽自身所能弥补错误,我认为后者更能让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得到安慰。” 卿言说完这些话,感觉嗓子有点干,她松开易辞的肩膀,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香入喉,熏得她脑袋更加眩晕。 方放下酒杯,易辞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惯常的慵懒和随意,又多了些小心翼翼:“你还知道什么?” 卿言慢慢转过身,在美酒的作用下,易辞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卿言晃悠了两步,含糊不清地道:“这么多年,你的容颜真的可以一直不发生变化吗?身体里的煞气陪伴你那么久,真的完全不影响你吗?你为什么可以抵御住煞气的侵扰,没有失去理智?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卿言步伐凌乱地走到易辞面前,身子摇晃的站不稳。 易辞下意识想扶住她,方伸出手就收了回去,眸光暗淡,像是暗色苍穹下静静流淌的大概,寂静无声,孤独寂寥。 收回的手被一双纤细的手握住,那双手很小,看起来没有什么力量,柔弱无骨,甚至他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但此刻,那双白皙瘦弱的双手握着他,温暖从指尖传到心里,让他的心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情,像一把火将冰封的围墙燃烧殆尽,露出里面脆弱的内核。 那双手的主人温柔的望着他,声音轻柔:“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答案,你想不想听?” 易辞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突然间觉得面前的女孩儿长大了,不是小时候睁着懵懂的眼睛和他说话的孩子了,也不是在北冥境带着疑惑、戒备和惊喜、期待的眼神问他是谁的少女了。 “是什么?”良久,他问她。 卿言甜甜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娇俏道:“前三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你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你根本不是人,对吗?” 未等易辞回答,卿言又自顾自说道:“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妖魔?如果是妖,你会是什么妖呢?豺狼虎豹?冰雪?还是花?” 卿言把自己逗乐,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你不像,你一点都不像妖魔,妖魔不会像你这般拘束和痛苦,我见过的妖魔活的可恣意快活了。” 易辞愣了一下,也被她的话逗笑,问道:“那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卿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他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倏地打开他的手,重新坐在他的怀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易辞微微怔仲,伸手扶着她,声音轻柔:“累了?” 卿言摇了摇头,近距离的看他,轻轻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与这个世界挺格格不入的。” 易辞身子一僵,卿言又道:“你好像不是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一般,无根无依,四处漂泊,不想融入这个世界,总想着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像是冷眼飘过的尘埃,又像是充满戒备的小猫,不断试探着这个世界,却又不敢接近。” 卿言抱紧了他一些,道:“从你带我出北冥境开始,除了桃花镇,是你担心我不习惯新的环境,所以你陪着我让我在桃花镇慢慢适应这个世界。” 卿言的眸光暗了些许:“可是后来,苍峄山,豆谷村,月神宫,你带我去的地方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你怕这个世界,潜意识的不想让我也接触这个世界。同时,你怕融入这个尘世,却又不想让我也同你一般与这个尘世隔离开来……” 卿言笑了笑:“所以你带我来了帝都,其实,凭你的能力,找到申长枫,救出毕方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想让我做,想让我融入这个世界。” 顿了顿,又道:“难也,李云柯,慕扶疏,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早就知道,所以让我与他们相识,想让我与这个世界建立起关联,因为你怕……” 卿言轻声叹了一口气:“你怕你离开了我,我一个人该如何在尘世生活?” 易辞始终没有说话,身子僵硬地听着她一句一句剖析他的内心。 卿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倏地暗淡下去,泛起不知名的悲伤,手不自觉搂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姑姑,真的安好吗?” 易辞的身子变得更加僵硬,半晌,轻声开口:“你果然猜到了。” “……很早之前就在怀疑了。”卿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悲伤的情绪,“你不喜欢我提到北冥境,不想听我提到姑姑,还有姑姑的反常,你突然带我离开……” “易辞,你这人心思缜密,做事几乎滴水不漏,但你……”卿言道,“你面对我时,总是会有些破绽的。” 易辞顿了片刻,忽略掉“在面对她时”那句话,道:“那封信?” “嗯,我之前好奇过信是什么样子,姑姑就陪我玩了一段时间,她从来不用信封的,更不会用火漆封缄,她喜欢将信纸放在竹筒里。”卿言小声道,“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易辞轻声开口:“对不起,是我一直瞒着你。申姑娘确实……但原因,我答应过申姑娘,不会告诉你的。” “……”卿言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 梅花又落了几重,月华铺在梅花上面泛起晶莹的光亮。 易辞再次开口:“我抱你回去?” 卿言嘴角挂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抬起头看着他:“待遇变好了呢。” “对啊,你耍赖成功了,我抱你回去。”易辞抱紧她,起身准备离开。 卿言望着他,明月在他身后,柔和的光辉将他的发丝染成一片透明,将面前的人圈在柔和的光晕里,虚幻的有些不真实。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卿言倏地使了力气,揽着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量,将自己的唇覆在了他的唇畔之上。 模糊的记忆从遥远的幻境里传来,与此刻交融混杂,融成同一种温热的触感。 和他平日疏离的态度和偶尔的冰冷眼神不一样,他的唇畔柔软得很,像是世间最甜的糖葫芦,让人流连忘返,迷而不返。 第一百五十三章 落梅花雨 易辞的身子瞬时僵硬起来,深邃的眸子露出了一丝与他整个人不符的惊讶和慌张,愣愣地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人,一时忘了反应。 唇与唇的接触只维持了短短片刻,一片梅花落地,卿言便拉开了与易辞的距离。 她有些怔仲地愣了一瞬,清凉的夜风将醉意冲散了七七八八,她有些慌乱地从他怀里起身,十分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树开的灿烂的梅花下驻足。 月华如水,清风徐过,落梅飘香,好一派温婉平和的风景,卿言的心跳却跳的极快,像是要跃出胸口一般。 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红晕,比灿烂的梅花还要绚烂红润,卿言背对着易辞悄悄拧了自己一下。 她方才是做了什么?她主动亲了易辞? 不是真的吧?应该没有吧?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她怎么会在这儿?她是在做梦吧? 卿言又拧了自己一下,痛意瞬间侵袭使她轻轻“嘶”了一声。 清晰的痛觉提醒着她又回忆了一遍方才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卿言恨不得用易辞的逝水剑狠狠地捅自己一剑,好让自己长长记性。 她方才好像不止亲了他?她是不是还说了很多胡话?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现在溜走来得及吗?卿言悄悄抬起眼眸,瞅了瞅周围的环境,然后心又沉了下去。 这是哪儿?周围都是红梅,哪里来的路? 完犊子了,她方才一心沉迷于心事,根本没记住路啊,这真的是天要亡她啊。 眼角余光看见地上躺着一块儿圆滚滚,光溜溜的鹅卵石,卿言不自觉的想到:能不能在保证不让易辞受伤的前提下,拿块儿石头把他砸失忆? 啊啊啊啊啊,梅花雨中的少女陷入了深深地无地自容中,混乱的思绪感染了身侧的红梅,梅花“哗哗”落了一片。 卿言正在急速思考怎么巧妙不失尴尬的解决她惹得麻烦,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这个认知让她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愣愣地不知做何反应。 五感在一瞬间失去了作用,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感觉到耳边平稳的脚步声和“咚咚咚”的心跳声。 “你……”易辞轻声开口。 “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易辞的话像是解除某种术法的咒语,一下让卿言恢复了五感,大脑急速的做出了反应,话语脱口而出。 说完,卿言愣在了原地,她说了什么?刚刚她说话了吗? 易辞面色淡淡,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身姿依旧挺拔,眉眼依旧英俊,只眸色中隐隐闪了些明亮的光芒。 “我们的相遇,确实不是偶然。”易辞看着卿言,轻声道。 “……什么意思?”方才做的事对卿言的大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使她的反应力急速的下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易辞的意思。 易辞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一片娇嫩的梅花,瞳眸漆黑如墨,声音若深海波浪,静默却又汹涌澎湃:“北冥境的初次相遇,不是命运使然,而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卿言轻声重复了一遍,秀眉颦蹙。 易辞缓缓转过身,垂眸凝视她:“我认识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混沌的脑袋没有理解易辞的话,卿言怔怔地问道:“你接近我,是因为长辈们的恩怨?” 易辞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瞳孔深深:“不是,与这个无关,是因为……” 易辞的话微微顿了一下,须臾,复开口,声音轻柔:“我想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害怕。” 卿言凌乱的思绪被这一句话冲散了,她定眸凝着他,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怕。” 易辞没有因为她眼中的坚定就相信她的话,轻轻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了笑意,神情认真道:“可以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最开始。” “从,最开始?”他的话与她心中的某个猜想重合交杂,卿言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又开了口。 “北冥境的十六年,我一直都在,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易辞道,“你所有的悲欢喜乐,我通通都知晓。” 卿言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的话,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知不到,只愣愣的看着他。 易辞看着她的反应,眼中闪现过一抹悔意和失落,轻声解释:“不用担心,即便我不是个济世良人,也不会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我看着你长大,原因里没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奇怪癖好这一条,我……” “怪不得你说你是我长辈呢。”卿言浅浅一笑,眉间是温柔春色,眸中是了然和娇俏,“之前还不服气,如果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话,那你自然是可以担得起一声长辈的。” 这下换成易辞微微怔愣了,她的反应……好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觉吗?”卿言粲然一笑,眉眼弯弯。 “……奇怪的陌生人?”易辞想了想,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莫名其妙送了她一棵梨花树,对她而言,应该会感觉到奇怪吧。 卿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算是有一点点吧。你突然出现在墓碑前我是感觉有点奇怪的,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卿言认真道:“第一次见你,我没有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很奇怪,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非常的熟悉。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一个认识了许久却始终缘悭一面的故人一般。” 易辞有些讶异,良久缓缓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卿言摆了摆手,“就是感觉罢了,不是有一个词叫一见如故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易辞怔愣了一瞬,倏地笑起来:“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怎么这般深沉?” 卿言也笑,眉眼弯弯,明亮眸光盈满笑意,忽然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唰唰唰”一阵凉风吹过,夜色深沉,刮落了一片梅花。 漫天花雨,飞花蹁跹。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红海青灯 卿言今天第二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不是易辞在她面前,她真想伸出手狠狠地打打自己不听话的嘴巴。 “那个……你可不可以忽略掉方才那句话和我方才的行为?”卿言破罐子破摔。 逃不过只能选择迎面而上,她挺直了脖子,直视易辞。 易辞看着她,忽而清浅一笑,眸子灿若星辰:“反正你醒来不会记得。” 卿言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下一刻,清新的梨花香将她牢牢的围绕住,唇畔感受到了一片温润的触感。 “唔……”卿言下意识的将手放在易辞的肩上,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易辞的吻和卿言卿言蜻蜓点水的吻不同,他的吻热烈而温柔。 易辞略有些强势地揽过她,带着他身上满满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牢牢的困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手紧紧地箍在她的腰间,将她拉到他的身前,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从相触的地方传入她的耳朵里。 开始的兵荒马乱过去,卿言小心翼翼的回抱着易辞,无所安放的紧张和慌乱,落在紧紧抓着他墨色衣裳的指间褶皱之中。 卿言感觉腰间那只手的力量还在加重,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犹豫须臾,她轻轻推了推易辞。 易辞稍稍离开了些许,但没有放开她。 等到她可以平稳呼吸时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唔……你……” 怎么一直推拒的人忽然间变得这样主动呢?卿言有些困惑的重新闭上眼,感受着鼻间萦绕着的梨花香。 好香啊,她想。 纵使身处红梅花海之中,他身上的梨花香依然威风凛凛,彻彻底底地压过了红梅清香。 良久,卿言犹豫着要不要再推他一次时,易辞放开了他。 被解开桎梏的一瞬间,卿言扶着易辞,低头歇了一会儿:“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易辞没有说话,而是温柔的帮她整理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卿言的脸颊。 卿言怔怔地看着易辞。 这样的易辞,失去了往日疏离的伪装,变得异常温和,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心甘情愿走进名为“易辞”的罗网。 少顷,易辞再次慢慢俯身下来。 卿言的手骤然握紧,紧张又忐忑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耳畔,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的皮肤上。 有些痒,她不自觉的退了些许。 “对不起。”低沉喑哑的声音从耳畔传入她的耳朵里。 卿言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身子不受控制的倒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卿言心中一紧,想起了上次在苍峄山后山的那个吻,他这次不会还要一走了之吧? 巨大的不安瞬间侵袭了卿言,可她没有机会再开口,易辞的术法远在她之上,不多时,她便晕倒在他的怀里,安稳的睡去。 落梅红雨中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墨色的身影抱着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女渐渐隐在飞花之中,徒留一地的月华红花。 此时,一座温暖明亮的房间内,一排排的烛光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一位身着华衣的女子正襟危坐,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勾勒描绘。 “吱呀”一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烛光又暗了几下。 李云柯警觉地抬眸看向四周,仔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夜晚的寺庙本就有些阴森森的,突然而来的奇怪声响更是将气氛提到了十分诡异的高度。 早知道她就不让一画和一书到门外候着了,李云柯有些后悔的想着。 一书和一画是她的贴身侍女,此刻正在门外躺在门槛上睡得正香。 等了一会儿,李云柯没有看见什么异常,她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方才的声响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响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思及此,李云柯轻启朱唇,准备唤两位侍女—— “一……呜呜……”声音被突然而来的手掌阻隔。 李云柯激烈的反抗起来,奈何对方力量太大,她累的面色通红也没有撼动那只手分毫。 情急之下,李云柯急中生智,狠狠地咬了那人一口,血腥味儿瞬间侵袭了她整个口腔,那只大手也终于从她唇上离开。 李云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正准备大声呼救,看见了来人的脸,一句“有刺客”生生的烂在了肚子里。 “你怎么会来?”李云柯脸色愠怒。 慕扶疏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用衣袖随意擦了擦掌心里的血,没心没肺地笑道:“堂堂一个公主,居然喜欢咬人?” 李云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慕扶疏的掌心留下了两排清晰的牙印,牙印之上是鲜血横流。 语气不自觉柔了一些,李云柯仍没好气道:“堂堂一个少主,居然夜闯佛堂?” 血迹源源不断的渗出,慕扶疏不再管它,而是轻笑着抬头凝望着李云柯,脸上多了几分可怜:“你咬出来的,你负责。” “什么?”李云柯震惊的看着慕扶疏,想起门外的人,又道,“这里是佛堂,外面还有人在把守,你快些离开。” 慕扶疏毫无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就那些歪瓜裂枣的,拦得住本公子?从小到大,我还没有怕过谁。” 李云柯懒得再与他争辩。 他手心的血迹实在太过刺眼,李云柯无法忽视掉,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向前走了一步递给他:“喏,包扎吧。” 慕扶疏没有接过去,而是可怜巴巴地抬眸望她,晃了晃受伤的手掌:“我受伤了,怎么包扎?” “你……”从小受到良好教养的公主殿下,没有见过这么无赖又胡搅蛮缠的混蛋,一时气结。 “唉,想本公子每日到万花楼忍受着太后眼线的夹击,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来帮某人抄佛经。”慕扶疏眼帘低垂,控诉道,“可惜某人不领情啊,不仅不领情,还恩将仇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李云柯被他的一番话弄的有些愧疚,犹豫须臾,找了个离慕扶疏有点距离,又可以帮他包扎的位置缓缓坐下,有些警惕的轻声询问:“我帮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噩梦和温馨 这是一个十分幽暗的海底世界,阳光无法穿透上方巨大的屏障,里面是无边的寒冷、黑暗和持续千年的沉寂。 不知名的生物在周围发出淡淡的幽光,幽幽荧光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了些微末的光明。 透过这抹微微的光亮,在荡漾的波浪中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沉寂在最深处的海水里。 这个水晶棺比寻常的棺木要更大一些,能够依稀看到里面躺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晓这个人在这里睡了多久,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游近了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容貌十分俊美的男子,在他的身侧躺了一个肤色白嫩、五官精巧的婴孩儿。 两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在这里静静的躺着,任周围波涛巨浪,黑暗幽冷,都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不知怎的,卿言看到这一幕,忽而感觉心中一阵恐惧,无比真实的巨大的黑暗和绝望将她牢牢地束缚。 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忽然从四面八方拉住了她,向无穷无尽的深渊坠去。 黑暗像是最恐怖的爪牙对她紧追不舍,又对她展开了怀抱,诡异的笑着欢迎着她。 卿言想大声呼喊,可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什么力气也使不上,只能无助地随着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朝深渊里坠去。 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助将她整个人淹没。 “不要!不要!不要!”睡梦中的人儿鬓角出了一层薄汗,将发丝也染湿,黏糊糊的贴在脸颊上。 眉头紧紧的锁着,似是做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 一双大手适时的抚了上去,轻轻的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响起:“都过去了,没事了,我陪着你,睡吧。” 声音像是母亲口中的安眠曲,拉着睡梦中的人从可怕的噩梦里逃离。 卿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似是重新进入了一个温暖迤逦的梦里。 佛堂。 李云柯帮慕扶疏包扎好了伤口,起身将蒲团放在一个离慕扶疏较远些的地方,看慕扶疏没有跟过来才缓缓坐下。 慕扶疏另一只手肘支在桌案上,头放在手掌里,好笑的看着李云柯的动作。 “这么怕我?”慕扶疏挑了挑眉。 “不是怕,是不想靠近你。”李云柯冷冷地看着慕扶疏,语中尽是疏离和冷漠。 慕扶疏微微拧眉,佯装疑惑的问道:“我又怎么得罪公主您了?” 李云柯不想同他这种无赖掰扯,三言两语想打发他走:“手镯我没有带在身上,我会给哥哥,让他还给你。” “哦。”慕扶疏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不想还就说不想还,找这么多借口做甚?本公子大度得很,不会同你这姑娘家计较。” “你……”李云柯被他的话气到,小脸涨红,偏过头轻轻顺了口气,愠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我同在此处于理不合,你快些离开吧。” 慕扶疏直起身子盯着李云柯,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半晌忽然起身朝李云柯走过去。 “你想干嘛?别过来。” 因为某人之前的某些行为,李云柯对慕扶疏充满了戒备,见慕扶疏过来,心跳骤然加快,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小心!”一声落下,公主殿下撞上了一根涂了红漆的木柱之上。 “我看看。”慕扶疏拉下李云柯放在她后脑上的手,细细看去,“没事儿,就是这红漆像是刚刷上去的,你的头发和衣服上也染上了一些。” 男子离得极近,身上的气息通通的涌入她的鼻间,李云柯耳朵微红,不自然的道:“你离我远一点。” 慕扶疏的身形微顿,眸中掠过一抹精光,嘴角扬起轻佻的笑意,身子又向前挪了一步,俯首在她耳边轻语:“我记得,你的嘴唇很软。” 耳畔瞬时红遍,李云柯恼怒的推他:“慕扶疏,你别太过分了,你……唔……放开我……放开……” 慕扶疏将她困在自己怀抱和柱子之间,低头找到樱红温热的唇畔重重地覆了上去。 李云柯剧烈的反抗起来,手抵在他的身上用力地推拒,这人却像是一座石像一般怎么也无法推动分毫。 不仅没有将他推开,反而换来了他更加用力的亲吻,炙热的气息在唇角激荡流窜,温润的唇畔辗转碾磨,不知疲惫。 李云柯推拒的动作在他铺天盖地的攻势下弱了下来,手有些无力的垂在他的腰间。 慕扶疏这个人就是个地痞流氓,浑不在乎世俗观念,纲理伦常,只凭着自己的喜好胡来,第一次见面就因为觉得她长得好看便不管不顾的强吻了她。 后来在宫中第二次遇见,这人也毫不在乎两人的身份,依然对她言语莽撞,行为多加冒犯。 从小娇生惯养的她真的讨厌死了这个人,恨不得将他丢入大牢里,让他好好尝尝何为宫中最严厉的刑罚。 不过这个登徒子也不是全然无心,每次对她的莽撞行为会点到即止,也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为了哄她,会带她偷溜出宫,带她见识人间烟火,世间百态。 但……不对的人,不对的时间,不对的身份,不对的相遇,什么都是不对的,怎么能让错误继续下去? 李云柯忽然生了力气,趁慕扶疏不备将他狠狠地推开,怒道:“慕公子,请你自重!你若是再这样无理,休怪我不客气。” 慕扶疏见李云柯眼眶通红,咬着嘴唇颤抖的样子,蓦地撤回了双手,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擦掉了唇边的血迹。 “怎么突然就不让亲了?”慕扶疏十分厚脸皮地说出讨打的话。 李云柯闻言怒意更甚:“我何时同意过?” 慕扶疏微顿片刻,换成一副严肃的神色,庄严道:“通过那个国师的谈判周旋,邑娄国同意你们割舍十座城池换取短暂的休战。但太子战败和被诬陷自杀,你知道真正意味着什么吗?” 李云柯对他的脸色转变微微诧异,听到他的话,心下一塞,语气冷硬下来:“中州国和邑娄国之间,势必还会有一场战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刺杀 慕扶疏凝着李云柯,问道:“那你可知晓邑娄国已经派使者来中州国了。” 李云柯怔仲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慕扶疏垂眸扫了一眼李云柯,道:“为了你。” “为了我?”李云柯略有疑惑,忽然反应过来,惊道,“难道是想和亲?” “嗯,邑娄国那个老不死的鬼皇帝色胆包天。我们虽都是风流之人,这老皇帝一把年纪了还惦记小姑娘,这点与本公子可差远了。”慕扶疏嫌弃的点评了一番邑娄国的皇帝。 李云柯面白如纸,垂着头不说话。 “你觉得你那个一心想沉溺于维持容颜的母后和你那个笑里藏刀的哥哥,以及那个两袖清风、衣袂飘飘的穷道士,他们能护得住你吗?想护住你吗?” “二哥待我是极好的。你不要这么污蔑他。”李云柯轻声辩解了一句。 “但你没有否认前两个人,太后和皇帝在利益面前,真的会顾念那一点亲情,而冒着与邑娄国开战的危险将你护下来吗?” 李云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怒道:“与你无关!我再说一次,夜深了,慕公子。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慕扶疏混迹江湖多年,练得一手厚脸皮,不会因为李云柯的这几句话,就轻易打了退堂鼓,当下往前一步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李云柯看着慕扶疏忽然笑了起来,嘲讽道:“你能护得我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你能做什么?你的灵力术法诓骗普通人一时可以,若真的面对的是像二哥、容道长那般的高手,你能坚持多久?” 慕扶疏也不恼,轻笑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我。” 李云柯一时语塞,没有同他探讨是否了解他的话题,神情严肃,认真道:“我是一国公主,既然享受了一国公主该有的荣耀,在国家危难时也应该担起公主的责任,保卫我的国家和百姓。” “但你的国家和百姓不会因此感谢你。一个女一换了一座国家安宁,他们只会觉得庆幸,不会觉得你的牺牲有多大很快便会忘记你。”慕扶疏毫无同情心的反驳她。 “与你无关。”李云柯真的怒了。 瞅了一眼关着的房门道:“慕公子,你要是再不离开我真的要喊人了。” ”方才还你侬我侬,怎么说了几句话就这么严厉的赶我走?”慕扶疏轻笑道。 “我何曾与你你侬我侬过?”李云柯怒瞪着他。 “你方才不是没有拒绝我吗?”慕扶疏低下头轻声在慕扶疏耳边道,“你不仅没有推开我,连反抗的声音都刻意压着,怕外边的人听到。公主,你反驳起来没有底气啊。” “你——”李云柯正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走水了,走水了,快灭火呀。” “有刺客。” 李云柯和慕扶疏对视一眼。 “公主,你没事吧?”是侍女在门外唤李云柯。 李云科看向慕扶疏:“你可以走了。” 慕扶疏笑了一下:“你可真无情啊。” 临走前,慕扶疏又转过身,将李云柯鬓边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然后才转身跳窗离开。 李云柯看到慕扶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佛堂内,才低头整了整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衫,打开屋门,秀眉微蹙,询问侍女:“发生了什么事?” “回公主,据守卫说,是寺内走水。您放心,看火势是烧不到这边来的。”一书答道。 “走水?怎么会突然走水?方才说刺客是怎么回事?”李云柯看着寺内的景象。 宁静的寺庙火光冲天,火舌卷着梅花的清香,肆意的在寺里的每一个角落里奔走流窜。 “回公主,是太后那边遇见了刺客,幸被守卫及时发现,太后没有受伤。”一画答道。 是母后,不是皇兄。 难道刺客是为了…… 李云柯提起裙摆朝太后所居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外便看见太后被侍女搀扶着立在门前,脸上是未褪去的惊慌和愤怒。 “太后,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那刺客跑不远的,不必为了一个刺客气着了自己,您坐下休息会儿,我用术法助您静心。”国师在旁劝道。 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慌道:“哀家的脸还好吗?有出现皱纹吗?快,给哀家拿面镜子。” “云柯给母后请安。”李云柯上前施礼。 太后见李云柯过来,放下镜子:“你怎么过来了?刺客还没有抓到,你也不怕遇到危险。” “多谢母后关心,云柯无事。听闻有刺客,我放心不下,来看看您。” 语言落下,皇上和难也一道过来。 “母后,发生了何事?”皇上见太后无恙,询问起刺客的事来。 “回皇上,方才有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忽然闯了起来,还企图刺杀太后,幸而国师在,不然……”春儿恭敬地复述道。 “寺庙守卫森严,刺客是怎么闯进来的?难道是混在守卫里的?”难也思索道。 此时,寺里一座房间内。 “嗯……怎么了?”卿言被外面的声响吵醒,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来。 “头好疼。”未得到答案,酒醉的痛苦袭来,卿言坐在床上在头部轻按起来。 揉了一会儿,卿言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陌生的房间里,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有些昏暗。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和易辞在后院赏梅花吗?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等等,她怎么没有印象了,她和易辞一起在后院赏梅,然后她好像喝了点酒,再然后呢? 她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卿言晃了晃头,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喝醉了易辞把她送回来的? 嗯,她知道自己酒量一般,许是她喝的太醉了,易辞没有办法才将她带了回来。 “以后不能再喝酒了。”卿言喃喃道,起身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茶喝。 刚拿起茶杯,门就被人打开了。 “易……嗯?你是何人?”卿言望着眼前一身黑衣的蒙面人,警惕的握紧了腰间的烛风。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难掩激动的绑架 蒙面人没有回答卿言,而是反手锁上房门,快步上前。 卿言只见寒芒一闪,一道锋利的匕首便落在了她的脖颈前。 “要想活命就别出声,也别做无谓的抵抗,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命。”寒冷森严的声音自蒙面人口中传出,带着浓浓的威胁。 女人的声音?卿言不动声色的观察思索。 “你想做什么?”卿言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与蒙面人周旋,找出蒙面人的破绽。 上次在玉琼台和毕方一战后她灵力尽失,不仅仅是因为毕方鸟太过强大,而是因为她在最后一刻想到了抵御还魂丹的方法。 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她在最后一刻将体内所有的力量都倾泻了出去,才得以破了还魂丹的药性,也因此身子变得极度虚弱。 即便在月神宫养了一年,但失去了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补回来的,她现在根本无法催动“烛风”,可以说,是一个只能动脑子的废人了。 蒙面人可以悄无声息的闯入守卫层层严守的万华寺,实力必然不凡。 硬拼肯定不行,她只能选择与蒙面人周旋,设法让易辞知晓这里发生的事。 “别那么多废话,坐下!”蒙面人手上使了些力气,卿言只觉身子一阵发软,就坐在了木凳上。 脖子上的匕首倏然离去,卿言找准机会正欲冲出门外,刚起身就被蒙面人抓了回去。 蒙面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了绳子,将她绑的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布条绑了起来,只能发出一些几不可闻的声响。 蒙面人将她绑好狠狠地蹬了她一眼,走到门口悄悄开了一条缝,似是在观察门外的情况。 卿言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蒙面人,一边悄悄的用脚勾旁边的凳子,试图踢倒凳子发出声响来引起易辞的注意力。 若她没有猜错,易辞应该住的离她不远。 蒙面人见外面并无异动,稍稍放下心来朝卿言走过来。 卿言警惕的观察着面前的人,露出的眉眼英气十足,身形略略有些瘦削,腰间配了一把精美的刀,但看起来一点都不瘦弱,像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若不是个刺客,必是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蒙面人坐在卿言对面,毫不掩饰的打量卿言,半晌,没有什么敌意地道:“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只要你别耍花招,我就不杀你。” 卿言顿了一下,开始不停用脚在地上比划。 蒙面人狐疑地看着她,冷道:“你在做什么?” 卿言用眼神示意对方看她的脚下,继续用双脚在地上划拉。 “我警告你,别耍花招!”蒙面人看着卿言的奇怪动作,不明所以,微微拧眉,低声喝道。 怎么就不明白呢?卿言有些气馁的朝蒙面人挤眉弄眼。 用脚比划不行,那她用眼神总可以吧。 不都说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说话的吗?虽然面前的蒙面人说话有一点点口音,但都是人族,这人总能看懂她的眼神吧。 蒙面人看完了卿言一系列的操作,额头上出现了三条黑线。 她是绑了个神智有点问题的人?不对啊,方才听这个姑娘说话,分明是很清醒的,怎么突然就行为怪异了? 须臾,蒙面人对卿言冷道:“你再比划一下。” 卿言十分激动的看了蒙面人一眼,再次用脚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横撇折捺,她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太子?!”蒙面人眼神一凛,整个人变得阴寒起来,声音幽冷,“你是何人?” 她是何人?她是爱看话本子的人啊。 她看过一本关于红尘中某位手握银枪,英姿飒爽,少年时策马扬尽帝都花火,青年时踏遍大漠黄沙,杀妖魔,战沙场,护卫天下百姓的太子殿下的话本。 讲的是太子殿下与敌国女将军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两人在风沙弥漫的战场相遇,相知,又因彼此的身份在战场上厮杀角逐,一对有情人因着彼此的国家,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呜呜呜……”卿言有些激动的哼哼。 蒙面人微微蹙眉,仔细听她的哼哼,眼神一凛,道:“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卿言点了点头,双目亮晶晶的,十分激动的望着蒙面人。 她已经猜出了蒙面人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也看出蒙面人不会杀了她。 蒙面人看着卿言的反应,眼神瞬时变得阴狠狠的,霍然起身,手中匕首寒芒乍现,再次落在了卿言的脖子上,声音森冷:“小姑娘可真天真,我绑了你,你居然还敢让我知晓你已经认出我,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我给了你错觉?” “呜呜呜……”卿言又哼哼了几声。 蒙面人蹙眉听着,冷道:“你说你可以帮我?” 卿言再次点了点头,耳畔微动,她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对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从来都比其他人灵敏的多,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也没有听出门外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但卿言就是感觉到了。 心中勇气增加了几分,卿言又哼哼道:“呜呜呜……” 蒙面人脸色微微有些诧异:“帝都风华录?” 卿言第三次点了点头,趁蒙面人发愣时,忽然侧头朝桌子磕了上去。 桌上的茶具哗啦啦落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蒙面人的匕首再次覆上来之前被门外冲入的一股力量打落。 下一刻,房门骤开,夜晚的寒风顷刻闯入屋内,带来了一地森冷。 易辞的速度极快,一把拉过了卿言护在身后,逝水剑适时悬在了蒙面人的脖颈处,压制住了蒙面人想要反抗的动作。 “别动。”压低的声音阴寒,带着威胁。 易辞帮卿言松了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将绳子缚在了蒙面人身上。 卿言转身关了房门,站在易辞身后凝着蒙面人,神色难掩激动。 “怎么了?”易辞发现卿言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本叫《帝都风华录》的话本?”卿言眸光明亮,“这个人好像是里面的女将军。” “什么?”易辞回眸睨了卿言一眼,道,“这个刺客是邑娄国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奇怪的狐妖 卿言听见易辞的话微微一愣,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易辞真的知道? 易辞可真的不像是会看话本的人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想到便脱口而出。 易辞面色不改,淡定道:“难也喜欢看些奇奇怪怪的书本,我多少也便知道了一些。你是怎么认出她是那个女将军的?” 卿言没有继续疑惑,顺着易辞的话答道:“因为她身上佩戴的那把刀。” 卿言走过去将刀从蒙面人身上取了下来,蒙面人激烈的挣扎了起来,可惜绳子绑的太紧,她的挣扎没有什么用。 “你别这么瞪着我,我只是看看,等会儿就还你了。”卿言轻笑着向蒙面人道了一句。 走到易辞身前:“你看这把刀,上面刻的花纹像不像狐狸?” 易辞结果刀端详片刻,道:“邑娄国人信奉狐狸,将狐狸视做神兽,还将狐狸画像做成了图腾,他们的衣着、房屋、兵器上都会刻画出狐狸的图案。” “不过,你也不能因此就判定她是那个女将军。”易辞把刀还给卿言。 卿言接过将刀重新挂在了蒙面人身上,道:“早上在宫门口我见过她。她带着面纱,身上配着这把刀,而且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错不了。” “奇怪的味道?”易辞蹙了蹙眉,“你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怎么觉得你说的怪怪的?我又不是小狗。”卿言撇了撇嘴,眨了眨眼,笑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太子殿下尸首的眼神很不一样。” “爱慕、伤心、绝望、无奈、心疼,还有一些愤怒。”卿言点着指头一点一点细数着。 易辞没有夸赞她,还是微微锁着眉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的记忆力和观察力也变好了。” “嗯?我只是觉得她的气质有点特殊,多看了两眼罢了,其他人我都记不太清了。”卿言不明所以。 易辞看着她半晌,忽然问道:“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卿言疑惑的摇了摇头:“怎么了?” “没事儿。”易辞揉了揉她的头发,冷眼睨着蒙面人,随手将布条扯开,寒声道,“你是来刺杀太后的?” 先皇后身死,太子通敌,新皇继位,这一切太过顺利,不仅在宫里,市坊里也都在传这些事是太后所为。 这位女将军很有可能是听信了这些传言,前来为太后报仇。 “哼,你们究竟是谁?”蒙面人眸色凌厉,毫无惧意。 “邑娄国人擅长幻术,你却没有幻化,而是用真身潜入万华寺,你是何居心?”易辞不紧不慢,拉了卿言坐下。 蒙面人没有回答易辞的问题,而是冷冷地看着易辞和卿言:“你们是谁?” “在问我们是谁之前,不做个自我介绍吗?”易辞冷道。 蒙面人嗤笑一声,冷讽道:“你们不是猜到了吗?” 易辞细长的手指在白色茶具的茶口处上划了几圈,眸色阴沉:“我是说你是谁?而不是那位女将军。” “什么?她不是吗?”卿言惊讶的看向蒙面人。 她好不容易信心十足地猜了一次,居然还猜错了。 “不,她确实是那位女将军,同时,她也是一只妖。”易辞的声音浑厚低沉,眼睛冷冷地扫视蒙面人,“我猜,那位女将军是死了吧。” 蒙面人闻言抬眸凝了一眼易辞,眸色凌厉,复又轻笑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知道那股味道是什么吗?”易辞没有回答蒙面人而是问向卿言。 卿言思索了一会儿,道:“若说像什么的话,有点像狐狸的味道。” 易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聪明。” 卿言瞧了瞧蒙面人,停顿片刻,倏地扯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妩媚动人的脸。 眉眼单看英气,露出整个面目时,却又极度妩媚妖娆,眼神像是能勾人心魄一般。 “真的是狐妖?”卿言不确定的问道。 “准确的说,这个人与折桂和玉娘的情况有点像,唯一好的一点是,她身上没有迷迭阵,也没有桃源乡。”易辞道。 “将军殉情了?”卿言听了易辞的话,脑海里蹦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蒙面人斜睨了卿言一眼。 易辞神色微怔,道:“即使是亲密无间的伴侣,也不定非得生死相依,若是有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一定必须殉情。” 卿言愣了愣,小声道:“你是怕你万一……伴侣也随你而去吗?” 易辞垂眸道:“孤身一人来,自要孤身一人去,一个人的性命,我担不住。” 卿言的心有些闷闷的,他故意说这些话,是笃定他会离去吗?是不想让人为了他失去性命? “你来帝都是为了太子吧。”卿言凝着蒙面人。 “你们放才说的折桂……”蒙面人没有继续冷视,而是主动提起了折桂。 卿言和易辞对视一眼,卿言笑道:“一位相熟的花妖,你也认识?” 蒙面人脸色微变,垂眸看了看卿言腰间的“烛风”,又将视线投向了易辞的指节,古老的金属戒指在烛火下显得更加苍老古朴。 “姑娘可姓卿?或者,姓申?”蒙面人问道。 “……”卿言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蒙面人眸中露出了一点点喜色,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语气缓和了些:“姑娘,我腰间有一个锦囊,是折桂姑娘给您的,您可以看一下。” “给我的?”卿言有些诧异。 正犹豫着要不要拿,一阵红光乍起,锦囊“咻”得一声落到了易辞的手里。 “哎,这是留给我的东西。”声音在易辞的眼神下,由大到小,卿言很没有骨气的看着易辞打开了锦囊。 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是怕里面有危险吧。 事实上,卿言没有猜错,锦囊打开的一刹那,一只黑色的鸟忽然从锦囊中飞出。 这只鸟瞳色赤红,像是饿了许久的猛兽,径直向易辞的眼睛冲去—— “小心!” 声音未落,金与戒红光大亮,织就了一张捕网,将那只鸟圈在了里面。 不多时,鸟的眸色由赤红恢复成了褐色。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折桂的话 桌上蜡烛暗了几下,灯火明灭,卿言压着隐隐的怒气,细看了看易辞。 他灵力高强自然是毫发无伤,但凡事总有万一,如果方才出事了呢? “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娇弱,也知晓如何保护自己,下次,让我自己来。”卿言眼神凝重,十分认真的凝着易辞。 易辞神情微顿,笑着点头应下:“好。” 得了想要的答案,卿言神情稍缓,转眸看向桌上的鸟,冷声道:“试探的结果如何?” 蒙面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亮色,笑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身在帝都,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望两位恕罪。” 卿言没有像往常那般大度,而是轻声哼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地道:“折桂姑娘可留了其他的信物?” 蒙面人见易辞用金与戒破了鸟身上的阵法,心中已然相信面前二人便是自己找的人,心下也不再过分警惕,说话语气也变得恭敬许多:“易公子灵力了得,我绝不是公子的对手,还请两位将我松绑。” 易辞没有过多犹豫,剑闪绳落。 蒙面人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个被花布包裹着的物件儿:“这便是折桂托我给二位的。” 卿言和易辞对视一眼,视线交汇,两人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卿言伸手拆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节开的正好、芳香四溢的桂花枝。 包裹打开的刹那,一阵云雾升起,不多时,云雾散开,空中出现了几行泛着淡黄色光华的字,同时响起了折桂的声音。 “桃花镇一别,不知二位可还安好?小妖冒昧,托好友相寻二位,实有要事相告,只因此事或只有二位可解,还请二位恕罪。” “小妖前些日子游历至上阳关,偶然得见中州国与邑娄国之间的一场战争,战事极为惨烈。” “中州国似是由太子亲自挂帅出战,全军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而对方邑娄国的军队十分杂乱无章,这本是一场结果分明的战争。” 说到此处,折桂的声音弱了些许,须臾,继续道:“邑娄国的军队在即将战败之际,周围倏然风沙漫天,许多死去的士兵竟突然苏醒过来,像是有如神助般,武功大增。一时间,邑娄国军反败为胜。” “更令小妖诧异的是,这些苏醒的士兵似是忽然间拥有了不败之躯,纵使刀砍火烧也无法伤害其半分,小妖用妖力试探,竟也无济于事。” 折桂的声音变得严肃而恐惧:“小妖认为此事实在蹊跷,本想一探究竟,奈何身微力薄,实在有心无力,还请二位探查究竟。” 折桂的声音到此为止,卿言和易辞又看向那几行字迹。 妖魔祸世,人间大乱。 花落雪满,春暖方归。 卿言紧紧拧着眉,轻声分析:“前面的我都听明白了,这几行字是什么意思?妖魔再次卷土重来了?花落雪满又是何意?” 易辞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见他的情绪。 少顷,易辞抬起眼眸,微微锁着眉头,但嘴角浅浅挂着一抹笑意:“妖魔祸世都三百年了,没什么好怕的。折桂姑娘心思细腻,做了两手准备。这字是因为感受到我的灵力才浮现的,这话是感受到你的气息才出来的。” “……行吧。”卿言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蹙眉思索折桂说的话,“据折桂所言,妖魔好像与邑娄国合作了。” “邑娄国人擅长幻术,是因为地处偏远,时常会遇见一些在偏远之地流窜的弱小妖魔。”易辞蹙眉道。 “邑娄国人生性暴虐,对妖魔大肆屠杀,圈养监禁,甚至还有些心理扭曲的人会以妖魔为食。长此以往,邑娄国人便学会了些妖魔的简单幻术。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易辞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里还有许多人族与妖魔的后代。” “……我以为妖魔与人族势不两立。”卿言喃喃道。 易辞道:“三百年来,世间确实如此。人族与妖魔争斗不休,两者本就是水火不容,彼此憎恨,不过,也有例外。” “人有好坏,妖有善恶,有敌对也会有交好。”卿言替易辞解释。 易辞闻言笑着看了看卿言,须臾,又敛下眸子:“世间没有绝对的事,你以后……或许会遇见一些需要抉择的事,也许会很难……你顺从内心就好。” 卿言新里咯噔了一下,不安从内心深处升起,压的她透不过气。 面上还是淡淡道:“我喜欢活在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易辞顿了下,没有多说,重新思索起折桂的话来。 “虽然三百年来,妖魔与人族势不两立,但妖魔与人族从未有过合作。人族向来是沆瀣一气,携手共抗妖魔的。据折桂所说,邑娄国与妖魔似乎达成了某种合作。”易辞紧锁着眉头,有些担忧的道。 “死人复活。不?苏醒……能力陡然大增……”卿言喃喃道,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易辞,“你说,若是将煞气放在死人身上,会如何?” 易辞眼神一颤,冷声道:“那将会是最恐怖的杀人武器。” 两人心中皆是一惊,冷汗自卿言的额头落下。 半晌,卿言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凉茶之后,心神稍安,将视线看向蒙面人。 “你现在可以说出自己是谁了吗?” 蒙面人没有继续掩饰直接了当的道:“我叫俪婳,本是山间一只狐妖,不小心被人族所伤,因缘际会下被将军救下。将军不在乎我的狐妖身份,将我带在身旁,这些年我与将军相依为命。情同姐妹。” 俪婳垂下眼眸,语气忧伤:“我看着将军与李潇瑾,也就是太子相知,相遇,相恋,到万劫不复。” “李潇瑾身死之后,将军郁郁寡欢,旧疾复发,竟随了李潇瑾而去。” “那你来帝都究竟所为何事?”卿言蹙眉问道。 俪婳张了张嘴,没有张口,犹豫的地看了看二人,眼中是明显不信任的眸光。 “你若还是不相信我们,便不必多说。你离开便是,我们也不会阻拦,更不会引守卫前去抓你。”卿言道,“只是可惜你家将军与那太子,只能当一对苦命鸳鸯,生不同矜,死不同穴。” 第一百六十章 临危受命 狐妖眼神一颤,思索半晌,缓缓开口:“二位身上气息不凡,想必不是寻常之人,看样子与那皇室并非一路。折桂又如此信任二位,小妖也不再相瞒,小妖来帝都,是为了一个婴孩。” “婴孩?”卿言不禁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境。 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即便只是想想,她的手心也出了一层冷汗。 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卿言淡淡地问道:“什么婴孩?” 俪婳顿了顿,低声道:“是将军和李萧瑾的孩子。” “什么?”卿言是真的有些惊讶,“那这孩子现在在何处?” 若是让太后和当今皇上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帝都势必会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俪婳摇了摇头,神情悲伤:“不知道,我来帝都就是为了找这个孩子。将军听闻李潇瑾身死,来帝都想见其最后一面。到了帝都之后生下了这个孩子,我收到将军的信件知晓了这件事,可等我来到帝都之后,将军身死,孩子却不见了。” “你是在何处见到的将军?”卿言问道。 “在郊外的一处农舍内。”俪婳没有犹豫。 卿言顿了顿,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问题与找这个孩子有关,冒昧了。我想问,将军的尸体是怎么样的?或者说,死因是什么?” 俪婳道:“姑娘客气了。我找到将军时,将军一身血躺在床上,身边还有接生用的热水、剪刀和布巾之类的物件。我想,将军或许是难产而死。” “你方才不是说旧疾复发?”卿言蹙眉。 俪婳顿了下,道:“确实是旧疾复发,将军每到冬日寒冷之时都会手脚冰凉,疼痛难忍,怀了孩子之后更甚。” “谁会知晓将军的藏身之处?还恰好在生产之时抱走孩子?那处农舍,将军又是如何找到的?”易辞饮了口茶,问道,“你们将军可曾与你说过,在这帝都是否认识什么人?” 俪婳想了一会儿,道:“将军曾在信中提过他在帝都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农妇,对她多番照顾,她在她家暂时住下。我也是因此才知晓的那座农舍。” “你家将军可曾说过这位农妇?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易辞抿了口茶道。 “将军称这位农妇为朱大娘。其他的就没有说了。” “那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万华寺?”卿言问道。 “我只是碰巧看到今日皇帝出行。想着会不会是皇室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便想着来寺中一探究竟。”俪婳道,“没想到那个国师实力非凡,我刚进入房间就被他发现,只能仓皇逃出。” 卿言锁着眉头,静静思索。 “那你为何会躲到这里?”半晌,问道。 俪婳轻笑了一声,道:“整座寺里只有这里设有结界。” “你能看到这里的结界?卿言震惊道。 俪婳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看了眼易辞,像是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卿言秀眉颦蹙,道:“你看他做什么?” 俪婳神情微怔,慌忙摆了摆手:“不是姑娘想的那样。我只是,方才在红梅林中偶然见到二位朝这里走来,只觉二位能力非常,这才想着到这里躲一下那个国师。” 卿言耳朵有点烧红,轻咳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想问一下易辞,又碍于俪婳在这不方便问。 半晌,易辞起身打开房门,冷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俪婳一愣,神情有些惊讶和犹豫,同时又带有一点点惶恐。 她方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但这位公子也实在太过无情。 不会还要杀她灭口吧?她是狐妖,外表如何是天生使然,她内里却只是一只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的小狐妖。 哪里会是这位易公子的对手? 想到这儿,俪婳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了。 “我不便多留,这便离开了。孩子的事就拜托二位了。”说完,逃似的跑走了。 走了几步,俪婳又转身看向卿言:“方才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转身离开,易辞方才便用术法开了一条离开的路,是一条可以迷惑守卫,看不见、却能碰的着的路。 俪婳顺着那条路逃跑,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卿言愣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看向关了门坐在这里喝茶的易辞:“你怎么突然就让她走了?” “那些守卫快找到这里了。”易辞淡淡道。 “啊?”卿言倏地站起身,“那,那我们也走。虽然有结界,他们看不见,但他们万一闯了进来,难保不会被识破。” 易辞没有说什么,随手灭了蜡烛,起身关上了房门。 刚揽着卿言的腰准备离开,卿言忽然制止住了易辞,道:“还有慕扶疏呢?” “放心吧,那个家伙虽然灵力一般。但逃跑的技术还是可以的。”易辞答完,没有犹豫,揽着卿言便离开。 二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一刹那,远处传来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和脚步的纷乱复杂声。 难也带着一群守卫找到了这里。 半晌。 “王爷,什么也没有。”守卫搜了几圈道。 难也冷凝着脸。 方才太后惊魂未定,国师为太后静心治疗,抽不开身。 皇上居然让他负责查探刺客一事。 这便罢了,他这个刚上任的皇帝弟弟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筋,居然临危受命,给他草草封了个静宁王的名号。 这是在向太后表明自己是个憨憨的事实,来打消太后疑虑? 是在向文武百官彰显一下有多么兄友弟恭? 还是,仅仅想要试探一下他难也是否有逆反之心? 难也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长叹一声:“上天待道爷我太薄了。” 此刻,看着面前空无一人、连个烛火都没有的房间,心下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升起一些疑虑,陷入了沉思。 “王爷,王爷。”守卫见难也没有反应,大胆唤了几声。 “额,没事,换个地方继续搜。” “是,王爷。” 守卫撤出面前的屋子,朝其他地方搜去。 难也走了几步,转身又看了看面前的房屋,眼神深邃,像是寂静无声的深夜。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谈 “我们方才直接把俪婳放走,会不会牵扯出什么是非来?而且,我还有好多疑问没问她呢。” 卿言坐在客栈的房间里,手里拿了一杯热茶暖手。 易辞斜倚在窗边,眼睛凝着帝都的万千灯火,以侧脸对着卿言。 闻言,也没有转身,面色平静地道:“无妨,她一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卿言瞅了瞅易辞,犹豫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胸有成竹吗?” 易辞一怔,侧首看向卿言:“俪婳虽是狐妖,但天性单纯,灵力低微,她孤身一妖在帝都,一定会寻求帮助的。不然,也不会孤注一掷找到我们。” 卿言眼睛微转:“你早就发觉俪婳的存在了?” “嗯。”易辞点了点头,“我是没有闻到你说的那个味道,但她的妖气我察觉到了。她一直鬼鬼祟祟跟着咱们,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接近的机会。” 卿言心里有些闷:“你灵力强大,普通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狐妖?俪婳一定不会从你入手,所以她肯定会从我这个看起来就很弱的人入手。” 卿言抿了抿嘴:“她……万一心怀歹意呢?我小命就没了。” 易辞一怔:“你身上容夫人的灵力怎么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了?卿言心里一咯噔。 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面,卿言一直在月神宫修养,与易辞见面的机会属实不多。 易辞知晓卿言不想多讨论清羽族的事情,因此两人每次见面也多是在聊一些妖魔与人族的交战争端。 卿言一边刻意不说关于清羽族的一切,一边有意不让易辞为自己诊脉。 卿言就怕他给她诊脉,看出来蹊跷,因着易辞对月神的信任,有月神照料着卿言,他很放心,也没有多问。 因此,易辞对卿言的身体状况的了解仅限于月神和卿言所说的话。 不过今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觉得自己隐藏的挺好的啊。 易辞一眼就看出了卿言的心思,望着窗外解释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因此无法使用''烛风'',过段时间灵力恢复了,身子调养过来了也就好了。” 易辞转眸看她:“但今日,我在身上下了防身的术法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俪婳的妖气你也没有察觉到。而且……” “什么术法?而且什么?”卿言蹙眉。 “我在你身上施了术法,与你的心意相通,若是你心中对那个俪婳产生了恐惧,或是感知到了危险,术法就会自己向对方发动攻击。”易辞道。 “而且你的五感似乎在慢慢变强。”易辞拧眉。 这倒是让卿言疑惑了一把:“我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最近听东西清楚了些,看景色清晰了一些,对食物的味道敏感了一些,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卿言锁着眉头:“这个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看起来有些担忧的样子?” 易辞默然,须臾,轻声道:“只是觉得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忽然间无感……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卿言倒是不甚在意,无所谓地道:“我觉得还行,身体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不用担心。” 易辞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心大。” 卿言撇了撇嘴,笑道:“你也心大啊。” 易辞一怔:“什么?” “我虽然对这帝都风云诡谲之事不甚了解,对这皇室更是知之甚少。但从古至今,这皇家争斗都是无休无止。无论是父母兄弟,亦或是好友知己,凡是与皇权相连,便的都会带些令人心寒的阴谋诡计。”卿言道。 “难也道长心怀百姓,为人洒脱自然。不过他毕竟是皇家的人,而且是曾经有希望坐上皇位的人。”卿言微微蹙眉。 “你如今与他走的这般亲近,不怕皇上对你们有所怀疑吗?”卿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易辞沉默了一会儿,道:“都说了让你少看些话本,你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卿言有些气结,她明明是在一本正经,一条一条认真的帮他梳理,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不务正事的事情? “你身份特殊,我们本就不应该站在任何一方。无论是中州国还是邑娄国,在我们眼中,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的。” “你如今同难也关系匪浅,我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祸端。” 易辞挑眉笑道:“你是想让我与难也保持距离?” “……是想让你收敛些。”卿言言摇了摇头,“难也道长,我还是很欣赏的,他是一个很值得交的朋友。我只是想说,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帝都。” “我不知道你隐藏的如何,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呢?”卿言蹙眉。 “一个镜漪族的少主,一个夜凌族的少主。一个与公主牵扯不清。一个与曾经有可能当上帝王的道长是知己好友。”卿言苦口婆心。 “纵使你们没有什么,难保那些朝廷里的大臣不会说些什么。”卿言认真道。 易辞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还有什么?” 卿言索性坐直了身子,认真的道:“今日见到皇上,看着是个疑心的人。他对难也道长本来就心存疑虑,如若知晓难也道长与夜凌族少主关系匪浅,他难保不会以为难些道长与你交往,是为了某些隐晦的目的。” “况且现在慕扶疏和公主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公主又与难也道长兄妹情深。你就不怕皇帝会起疑心吗?”卿言拧眉。 易辞看卿言道:“你有何见解?” “我能有什么见解?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看那些话本里说,帝王心深不可测,什么伴君如伴虎之类的。我怕以后难免会有什么变故。”卿言蹙眉。 “你灵力高强,我对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难也和公主呢?” 易辞坐到卿言对面,眸中带了些赞赏和欣慰:“放心吧。从今日我叫难也名字的那一刻起,他便只是皇室宗亲。我便只是布衣百姓。” 卿言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你说的确实是正确的,但不知为何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易辞挑眉。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遇命案 “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挺厉害的。武功好,长相好。猛一下把你说成布衣百姓,也不知道是在打趣这个词,还是在打群你这个人。”卿言笑道。 易辞陡然间听到夸赞,也笑起来:“我当你是夸我了。” 卿言和易辞相视一笑,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茶杯。 茶已经慢慢变凉了,渐渐没有什么温度,但卿言不想放下它。 “你看我有如此想法,不过是因为从你来到这红尘开始,我一直护着你。你只是潜意识的认为我很厉害,可其实我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尘埃,算不得什么。” 易辞忽然道,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卿言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不仅你啊,我也是,慕扶疏也是。这世间的谁不是呢?” “说起来,我有点担心。”卿言垂了垂眸。 “你是说慕扶疏和公主的事?”易辞看卿言的神色,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卿言点了点头:“怎么说呢?这个哥哥我虽然对他了解不深,但也知他虽然风流,内里却是个极重情意义的深情之人。” 卿言轻声道:“我未曾见他如此挂念一个人,他对公主的在意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缘分这事儿,身为旁人,又能做的了什么?”易辞喝了口茶。 卿言仍旧蹙眉:“道理是这样,但是慕扶疏毕竟是的少主。舅舅足下没有其他的孩子,慕扶疏将来是要继任族主的。你说镜漪族和中州国会允许这桩婚事吗?” “这桩婚事对镜漪族或中州国而言,都没有什么坏处。一个得了古族的依靠,一个与间最大的权利合作。但是其他人,包括妖魔定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易辞道:“人族与妖魔,人族有古族,向来是不被允许产生过密的交往的。这是三百年来,在这片大地上,隐形的、不变的规矩。” 卿言皱了皱眉:“可惜了,不知道他们最后会走到哪一步。” 易辞倒是没有像卿言这般惆怅,看起来非常释然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像慕扶疏这般无惧无畏、洒脱自由的人,或许他们可以打破这个规矩。” “但愿吧。”卿言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这个规矩现在已经被打破了。” 易辞眉头微蹙。:“若折桂所言是真,那这人间怕是又要大乱一次了。” “我对这些了解的不多,自你的猜测会是谁在暗中相助邑娄国?听折桂所言,这个妖魔的能力不凡。若他一心相助邑娄国,再加以蛊惑,人族难免不会同室操戈。若真到了那一日,妖魔再大举入侵,那人间该如何?” 说完,夜晚的寒风透过大开的窗扉闯入屋内,惹得灯火明明暗暗。 两人沉默了一阵。 半晌,卿言轻声开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易辞抬眸:“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不喜欢关窗?”她上次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易辞神情微怔,偏头看向窗户,眼眸深邃:“因为,房间里太热。” “啊?”卿言瞅了瞅自己身上裹得厚厚实实的棉服和她身上垂落在地的易辞的披风,疑惑的看向易辞,“你很热吗?可你穿的不厚啊。” 易辞身上只穿了里衣、中衣和一个相对宽松的外袍,卿言着实没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冬日的感觉来。 易辞没有说话,这似乎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修习的灵力术法比较耐寒。“好半晌,易辞悠悠道。 “……哦。” 卿言没有多说话了,两人继续沉默。 须臾,易辞垂眸望了望卿言手中的茶杯,道:“给你倒热茶,是让你用来暖手的,茶都凉了,还怎么暖手?” 卿言愣了愣,将茶杯放下。 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微红:“不,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哦,好。”易辞没有挽留。 “那,那,那我走了。” 卿言起身准备离开,刚抬起步子,余光瞥到了身边稳稳实实的桌子腿。 耳廓更加晕红,道了一句:“不早了,晚安。” 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卿言背靠房门,伸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很没有骨气的鄙夷了自己一番。 “你在想什么?”卿言靠着屋门缓缓坐在地上,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好好的聊天,怎么就想到了上次……” “不过,上次好像差一点点,两人就碰到了。”卿言脸色通红的将脸埋进膝窝里。 这样下去不行。 卿言独自懊恼了一会儿。 悄悄打定了主意。 以后,不。明日,不。 从现在开始。 要镇定!要镇定! 翌日清晨,卿言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打开房门,易辞恰好从房内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想到昨晚自己的想法,卿言不自觉红了红脸,有些不太自然的跟易辞打招呼:“早,早上好。” 易辞奇怪地看了卿言一眼,似是没有理解卿言是什么意思,半晌,蹙眉道:“街上,好像出现了命案。” “什么?命案!哪里?” 她这是什么运气? 在桃花镇的时候一觉醒来,柳府出现了血案,怎么到了帝都,早上起来又有命案了? 卿言随着易辞下楼。 帝都毕竟比桃花镇繁华的多。 城中的百姓见识的自然也多,心性也更加坚韧。 即使出现了命案,也依然不会影响这客栈和这座城的繁华热闹。 卿言随着易辞拨开人群,看到了不远处胡同里,一处阴暗角落里躺着的一具尸首。 那句尸首躺在泥泞的青石板路上,衣衫不整,身上盖了一个草席。 周围人群都在旁边看着,但没有人敢上前。 “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衣不蔽体样子,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真可怜。堂堂天子脚下,帝都长街,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诶,等等——”人群中有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我看这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像是万花楼的。”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人群的讨论声瞬间变了一种风向。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为何如此信任他 “那楼里的姑娘多数都不太自重,许是这姑娘深夜里与哪位公子偷偷相会,却不小心得了贼人的脏手。”有人猜测道。 “不过是一个万花楼的娼妓,横死街头又如何,这官府没有人管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哼,这帝都这么大,坊间每日离奇死亡的人那么多,官府管得过来吗?” “别吵了,别吵了,官兵来了。” “让开!都让开!。”官兵将围观的百姓散开,很快将现场包围起来。 此时,一阵风吹过,草席落了一些,露出了一点死者的面貌。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沈小姐!居然是沈将的女儿沈静姝。” 这话可了不得,人群嘈乱纷杂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议论。 谁人都知沈静姝与新皇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如今沈静姝横死街头,还是以这样衣衫不整、凌乱不堪的方式,这下有好戏看了。 也有人扼腕叹息,昔日沈将军的女儿,天之骄女,身份何等尊贵,竟是只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不免令人唏嘘。 消息传的越来越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卿言和易辞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转身回到了客栈。 “你怎么看?”卿言看向易辞。 易辞敛眸道:“沈静姝身上并无妖气,不像是妖魔所为。” 卿言听出了他的意思,不是妖魔,他们便不能擅自插手。 “太后的人守在万花楼里,沈姑娘若是出了万花楼,太后那边怎么会毫无察觉?想必会有守卫暗中跟着,但……”卿言蹙眉。 “若是守卫看着,怎么会让沈姑娘横死街头?她毕竟是沈将军女儿,万一手中有什么关于太子之事的证据呢……难道是太后做的?”卿言没有忍住的思索道。 “区区一个沈静姝根本无法伤害太后的利益,沈静姝与皇帝又有牵扯。太后想要扶持皇帝为傀儡,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就与皇帝产生嫌隙。况且昨夜太后遇刺,她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心思对沈静姝动手。”易辞淡淡道。 “可太后让沈姑娘沦落万花楼,皇上和太后的嫌隙不是已经产生了吗?”卿言不解。 “不是太后让,而是律法让的。”易辞道,“通敌叛国不是小罪,能让沈静姝或者已然是最大的宽恕。这也算是太后为了皇帝所做出的让步了。” “那还会是谁?邑娄国的人?俪婳吗?”卿言问道。 “太子叛国之事已有一段时日了,邑娄国的人若想杀沈静姝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还特意选在皇上和太后在万华寺不在帝都的时候?”易辞道。 “那会是谁?难不成真是死于意外?”卿言道。 “不知。”易辞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似是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昨日太子幻影之事是国师所为,他为何要那么做?”卿言道。 “许是为了演一出戏吧。”易辞淡淡道。 “演戏?”卿言疑惑。 “背后的主意是皇帝出的也不一定。”易辞道,“蛇鼠一窝,为了共同的利益,管他什么天潢贵胄,都是跳梁小丑。” “你是说昨日是皇帝、太后和国师演的一出戏?为什么?”卿言茫然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易辞道,“此举间接告诉百姓,太子叛国之事另有蹊跷,不过太子这事儿在百姓心里本就是疑点重重,且木已成舟,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二来,许是为了探一探难也,不,李潇湘的态度。”易辞道,“你有所不知,先帝在时对太子极为器重,但认为太子身上杀伐气息过重,太过重视儿女情长,当然也是因为太子实在太得民心,威望甚至超过了先帝。” “身为一国之主自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没有哪个皇帝喜欢太过锋芒毕露,甚至锋芒压过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臣子的。李潇湘虽然一心修道,但也并非真的置身事外,对国事完全不闻不问,在一些情况下,还是会处理一些事务。”易辞道。 “难也道长能力卓绝,又不争不抢,深得皇帝和一些大臣的赞赏。太子叛国难当大任,这皇帝有极大的可能是落在难也道长的身上,却因为太后国师等人的暗中周旋,最后落在了三皇子李潇璟的头上。” 卿言接着易辞的话道:“皇上和太后对难也道长终究是放不下心。难也道长与太子兄弟情深,民间又传言是太后故意栽赃陷害,皇上和太后想探一探难也对太子的态度。” “有这个可能。”易辞点了点头。 “我猜,第三点是想钓出邑娄国的暗探吧。”卿言推测道,“太子叛国可能是假,但那些信件确是真的,太子离奇出现,也会让那些暗中的探子有所怀疑,说不定,还会有所动作。” “聪明。”易辞笑了笑。 卿言忽略掉他的夸赞,又道:“不过这也说明了,太子叛国之事不是这三人合谋所为,否则三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弊大于利的事情。” “你觉得太子被诬陷是太后和国师做的,还是皇上?”卿言看向易辞。 “不好说,不过……”易辞眯着眼睛,“你怎么那么确定太子是被诬陷的?” “我……”卿言一时语塞,“我就是感觉太子不太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况且他是一国太子,为何要去选择与敌国勾结,背叛自己的国家?” “你忘了,太子与那邑娄国将军的事了?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呢。”易辞抿了口茶。 “太子与那将军情深不假,但太子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就弃国家大义于不顾的。”卿言反驳道。 易辞闻言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看着易辞,半晌,缓缓道:“我是真的有些好奇,你为何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如此信任?” 卿言一怔,道:“可能是因为那本《帝都风华录》吧。” 因为在那个话本里,写这位太子风姿卓绝,以一杆银枪战黄沙,抗击妖魔与敌国,何等英姿飒爽。 而你以一把逝水剑,斩遍万千妖魔,他与你似有一分相似。 第一百六十四章 背锅 帝都的消息传的极快,未及正午,皇上已然回到了皇宫,听闻沈静姝之事大发雷霆,十分悲恸,竟吐了血昏迷过去。 身体不适正在养病的皇后不顾自己的身子衣不解带的照顾皇上,而沈静姝的案子皇上昏迷前吩咐,直接让大理寺负责,并放言必须在三日内查清真相,不然让万花楼的守卫自杀谢罪。 百姓议论纷纷。 有赞扬皇上一往情深,喟叹皇上与沈静姝悲泣爱情的。 有可怜皇后情深错付,夫君心有所属的。 有担忧皇上太过儿女情长,懈怠国事的。 有怀疑是太后斩草除根,暗中派人刺杀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砰”地一声响,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紧接着传来了一声生气的咆哮:“易辞你个混蛋,居然趁我不在把我妹妹拐走了。” 易辞没有抬眼,冷声道:“你自己深夜与佳人幽会,现在倒反过来责怪我带走了卿言?这是何道理?另外,不要说拐带那种话。” 慕扶疏微怔,不自在地骂骂咧咧道:“你,你凭什么说我去幽会佳人了?” “哦,那你是去做什么了?”易辞挑眉。 “我,我去找沈姑娘了,不行吗?我们在一起弹琴作画,聊诗词歌赋,聊人生哲学,好不快活,你这种没有情趣的人是不会懂的。”慕扶疏挑衅道。 “哦……”易辞拉长了声音,“不知慕公子是在哪里见的沈姑娘?什么时候见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呢?” “你打听这么仔细干什么?”慕扶疏拧眉,没好气地道。 “你不知道吗?现在街上都传遍了吧。沈姑娘昨夜遇害了。”卿言惊讶的看着慕扶疏。 慕扶疏瞳孔微张,也是一脸惊讶:“什么?昨天晚上的事?” 卿言蹙了蹙眉:“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慕扶疏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道:“我,我去忙了点私事,你一个小孩,你别问。” 卿言一滞,无奈道:“你是去找公主了吗?” 慕扶疏一怔,愠怒道:“谁去找她了?小孩子别乱说话,天天跟着这混蛋不学好,你以后离他远点。” 卿言不准备搭理他这几句话,问道:“那你去哪了?你可是消失了一个晚上啊。” “怎么?我消失一晚上,你现在才知道关心?你这个妹妹是怎么当的?”慕扶疏嘴上在斥责,眼神却有些躲闪。 “我听闻邑娄国派遣了使团来帝都,好像是为了和亲一事。按日子推断,昨儿个应该就入了帝都。若不是沈静姝出了这一遭事,使团现在说不定已经进宫了。”易辞在旁悠悠道。 “和亲?”卿言道,“是云柯公主?” “皇室目前只有一位公主,连一位郡主都没有,你说呢?”易辞轻笑道。 “你知道这件事吗?”卿言转身看向慕扶疏。 慕扶疏脸色没有什么惊讶,卿言心下了然,有些惊讶地道:“你不会是去找使团的事了吧?” “说什么呢?我做什么了?”慕扶疏否认道。 “我怎么知道你做什么了?”卿言轻笑道。 “你——” “咚咚咚……” 慕扶疏想再说些什么,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们?难也这个时候一定在忙着查刺客的事。怎么会来到这楼中找他们? 三人对视半晌,慕扶疏大步走到门后,“唰”地一下开了门。 神情微怔:“你们是谁?来这做什么?” 门外的人神情也是一怔,顿了片刻问道:“哪位是慕公子?” “天下姓慕的人多了,不知各位找的是哪一位慕公子?”慕扶疏凝神观察了下四周的守卫,像是大理寺的官兵。 “公子说笑了,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奉命查一桩命案,这案子与慕公子有些渊源,还请公子配合。” 大理寺的官兵亮了亮大理寺的腰牌。 说着又打开了一封画卷。 卿言瞄了眼那个画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是谁画的画?画上衣袍倒是华丽得很,只是面容与身材着实不忍直视。 幸而是不像慕扶疏,若是像的话,慕扶疏恐怕要气得火冒三丈。 “这是谁?这么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走吧。”慕扶疏没好气地道,手扶在门上准备关门。 门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被人大力的推开,语气严肃:“慕公子还请您同我们到大理寺走一趟。” 慕扶疏蹙眉道:“我又犯什么事了?是哪个姑娘家又来告状了?真是想不明白,都送了她们那么多胭脂水粉了,怎么还纠缠不清?” 门口守卫恭恭敬敬又威严十足,心里默念这是镜漪族的少主,念上几遍后,尽量心平气和道:“昨夜万花楼一位姑娘离奇身亡,据仵作勘验,这位姑娘生前曾被人喂下了合欢散,身上存在多处痕迹。这位姑娘生前遭遇了某些不幸的事。” “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多么可怜的姑娘。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慕扶疏拧眉。 “据万花楼的守卫们所说,慕公子昨夜入了万花楼找沈姑娘,今日却只有一人离开。职责在身,还请慕公子见谅,积极配合我们搜查,也好早日还了慕公子的清白。” 守卫不卑不亢,一言一句分外谦虚,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那敢问这位官爷,你们找到什么证据了?”慕扶疏微退一步,双手揽在胸前。 门外守卫对视一眼,犹豫道:“慕公子,您是镜漪族的少主,还请您不要再同我们为难。” “谁同你们为难了?”慕扶疏不乐意道,“你们要抓我进大理寺审我,我总得知道我做了什么吧。” 守卫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当下镇定道:“目前多项证据都与公子有关,百姓议论纷纷,还是要请慕公子配合我们检查,早些查清真相,还公子一个清白。” 慕扶疏没有被守卫哄住,蹙眉道:“你说到底你们查出来什么了?既然知道我是镜漪族的人,就该知道你们没有资格查我,若我不愿,你们可拿我没有办法。所以,不要拿我同一般人对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哥哥,再见 守卫犹豫了半晌,无奈轻声道:“通过仵作勘验,沈姑娘的体内有合欢散,那合欢散的构成有些特殊,药性也比市面上的同类药物更强。重要的是这种合欢散只有医术卓绝的镜漪族才拥有。” 不仅慕扶疏,卿言和易辞也微微皱眉。 官兵继续道:“据万花楼的守卫交代,昨夜慕公子是寅时到的万花楼,而沈姑娘是寅时一刻出的万花楼。” 换而言之,就是慕扶疏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你这只能说明我和沈姑娘昨夜可能见了面。你为何因此笃定我与沈姑娘的死有关?”慕扶疏蹙眉道。 “先不论我做没做这件事,就算我想与沈姑娘有些什么,凭我的才华和样貌,我用得着下药吗?再说了,若真的是我下得药,我直接拖着她在房内不是更好,何必在药效快要发作时让她离开万花楼?”慕扶疏据理力争,为自己的清白辩驳。 “慕公子,我们敬你是镜漪族少主,对你以礼相待,还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们。”守卫对慕扶疏的态度深感无奈。 他们真的好难,一边是皇上施压,上司威胁,一边是古族少主,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古族本就是游离在人间法则之外的存在,他们本没有权利根据本国律法拘禁审问慕扶疏,奈何上面施压,不得不从。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守卫,眉毛几乎都要皱在一起,心下叫苦不迭。 他是做了什么事,才倒了这么大霉?上司不想来触着霉头,便威逼利诱地逼他来。 心爱的姑娘好不容易答应他,今晚两人便要在桥下相会的,怎得摊上了这个倒霉的差事? 他心里那个苦啊! “喂,你,就你,你叫什么?皱巴着脸干什么?本公子说的有错吗?”慕扶疏睨着为首的守卫。 “慕公子,在下卢明。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在下,跟我们走一趟。”卢明内心苦海翻腾,面上不卑不亢。 慕扶疏也不打算为难他们,想着要不就随他们走,正好看看这个事是怎么回事。 但他堂堂镜漪族少主,勾栏瓦肆的风流公子,万千姑娘的梦中情郎,怎能因为这种罪名被带到牢里审问呢? 慕扶疏思索了一小会儿,侧头看向卿言,问道:“妹啊,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卿言闻言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上前几步,对着卢明笑道:“这位官爷,可否借绳子一用?” 卢明见慕扶疏对卿言以兄妹相称,深觉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主,说不定也是古族中人,略略犹豫便将绳子给了她。 反正慕扶疏身为镜漪族少主,不会对寻常百姓以术法欺压。 更何况他们这么多人,个个身强力壮,对上一个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真的打起来胜算也不小。 易辞坐在屋内偏里面的地方,因着视线的阻碍,卢明看不见他,只以为房内只有卿言和慕扶疏二人。 卿言身上没有灵力术法的痕迹,更是不足为惧。 这么一想,卢明挺直了腰杆,硬气不少,微微抬起下巴睨着慕扶疏。 慕扶疏瞧着忽然硬起身板的卢明微微诧异,还没说什么,忽然感觉手上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 粗糙的麻绳擦过皮肤,将他的手腕帮了个严实。 卿言绑完觉得不够紧,又加了一层,之后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慕扶疏微怔,脸上五彩斑斓,风云变幻,半晌,眯着眼睛凝着卿言,冷声道:“你是我妹妹吗?莫不是假扮的?你这皮囊是幻术还是人皮啊?” 卿言弯起眼睛笑了笑:“我保证,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亲妹妹。哥哥,你保重,安心地跟人家走吧,不要试图挣扎了。身为平民百姓,要对官兵大人友好一些啊。” 慕扶疏气极反笑,怒道:“是亲妹妹你这么坑我?居然把我绑了拱手相送,你怎么待我这么好啊?卿言,你的良心呢?” 卿言忽略掉他的怒吼,将绳子的一端递给发愣的卢明,笑道:“官爷,人绑好了,您可以交差了。” 卢明收回错愕的表情,有些僵硬地笑道:“多,多谢姑娘配合,我们告辞了。” 卿言十分友好的回以微笑,在慕扶疏渐渐的远去的怒吼中挥手告别:“哥哥,再见。” “卿言,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这个没有半点情分的妹妹,我不认了!” “砰”一声,卿言将门关上,把慕扶疏的声音关在了门外。 回首,见易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卿言微怔:“你也觉得我无情吗?” 易辞笑着摇了摇头:“不。” “那你笑什么?”卿言走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看错了,我没有笑。”易辞道。 卿言抿了抿嘴:“他是镜漪族的少主,那些人不会为难他的。” 卿言抬起眸子:“有句话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既然背后凶手把脏水泼到面前了,何不顺水推舟呢?” 易辞点了点头:“说得对。” “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劳烦久居帝都的容道长,告诉我敛房在何处?”卿言饮了口茶。 易辞挑眉笑道:“沈静姝身份特殊,她的尸首不会放在敛房,我猜,应该也在大理寺由专人看管。” “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卿言点了点头,半晌,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不是捕快,不会判案。不过,慕扶疏既然被牵扯进来了,离真相也就不远了。”易辞道。 卿言点头以示同意。 “大理寺守卫森严,你灵力全失,准备怎么潜进去?”易辞道。 卿言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啄饮了一口热茶。 是夜,月黑风高,大理寺外的树木枝桠横生,月光穿透枝木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倏然,在交错纵横的影子上多了两道斜影。 卿言一袭黑衣蒙面,鬼鬼祟祟地贴墙而行,见前面没有异样,头也没回地向后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喊道:“没人,快过来。” 身后易辞亦是一身夜行衣,听见卿言的动作,不慌不忙的缓行过去。 卿言瞧见他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一点刺客的自觉都没有?”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起爬树吗 易辞像是学堂里挨训的学生一般,笑着向卿夫子认错:“好,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卿言被他坦诚认错的态度噎住,轻咳一声:“是你觉得我历练不够的,也是你说以后可能会离开我,想慢慢放手让我自己处理事情,并保证会配合我的。” 易辞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如今是普通人,是不会那些灵力术法和飞檐走壁的功夫的,所以……”卿言拍了拍身旁的大树,“就劳烦你和我一起爬个树吧。” 易辞掩在面巾下的嘴唇笑了笑:“你准备怎么爬,这棵树挺高的。” 卿言皱眉看着这棵树,转身朝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易辞挑眉:“在找什么?” 卿言头也不抬,继续搜寻:“找点砖头或者箱子、石头之类的。” 易辞笑了声:“你之前就是这样翻进柳府的?” 卿言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有些颓败的抿了抿唇。 难不成真的要出身未捷身先死?她证明自己的第一步就要因为一棵树而宣告失败吗? 易辞见她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屈膝弯腰:“也不一定要找石头,你踩着我肩膀上去。” 卿言愣在原地。 她知道有这个办法,话本里经常出现这种桥段,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把垫脚石和易辞联系起来,这太诡异了。 易辞没有理会卿言混乱的思绪,轻声催促:“快点,不然等会儿守卫看见了怎么办?” 卿言犹豫道:“不然你还是带我飞进去吧。” 易辞直起身,有些冷冷地看着卿言,半晌无言。 卿言被他的眼神看的心里直打鼓,轻声道:“那,那我轻点儿。” 易辞重新蹲下身。 卿言深呼吸一口气,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扶着易辞肩膀,轻轻踩了上去。 “扶好。”易辞的声音传来,有些闷闷的。 “哦。”卿言双手扶好树木站好。 高度不够,她还是够不着。 正思索间,卿言忽然感觉自己慢慢高了起来,低头看去,易辞缓缓站直了身子。 卿言抓着树枝跳了上去,有些欣喜地看向易辞:“我上来了。” 易辞点了点头,然后朝她伸了一只手:“拉我一把。” 卿言微怔,伸出手将易辞拉了上来。 两人隐在树干里打量大理寺,官兵在不停巡逻,各个建筑前都有守卫守着。 “这么多房间,沈姑娘的尸首会被放在哪里?”卿言轻声问道。 易辞看了一眼,指了远处一间房间:“去那儿看看。” 卿言问道:“为什么是那里?” “周围都是大理寺的人,那里守着的人是皇帝身边的人。”易辞淡淡道。 “啊,怪不得我觉得那两个守卫有点眼熟呢。”卿言道,“那两位不是被皇上派到万花楼了吗?又调回来了?” “皇帝罚他们不过是借个由头,让他们去保护沈姑娘,我倒是有些诧异,皇帝居然没有杀了他们。”易辞道。 “杀他们?是因为保护不力?”卿言问道。 “不仅没有杀他们,还堂而皇之的让他们来守沈静姝的尸首。我猜,皇帝认定是太后杀的沈静姝了。”易辞道,“这两人是因为太后被罚,如今却活的好好的,还过来守着沈静姝,说不定是皇帝故意与太后对着干。” “哦。”卿言收回视线,开始思索怎么过去。 那座建筑离这里不算远,过两个楼阁就到了。 卿言低头看去,脚下的大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枝干众多,旁系的枝干也是长的十分粗壮。 他们脚下踩的这枝刚好可以通到不远处那座楼阁的房顶。 打定了注意,卿言正准备沿着树枝往前爬,忽而停下了动作。 她要是在前面的话,易辞在她后面看着她,那动作会不会不太雅观? “你在前面。”卿言指了指树枝。 易辞看了一眼,没有拒绝:“你自己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卿言看着易辞在树枝上慢慢爬过去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抑制地笑了出来。 易辞在前面听到她刻意压制的笑声,回过头睨了她一眼。 卿言立刻收了笑意,跟在他身后慢慢爬了过去。 易辞爬过去后,身手十分利落地跳在了对面的房顶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卿言速度要慢一些,快到尽头时忽然愣住了。 方才在那边看,树枝和房顶的距离并不远,怎么到了近前就变得这么远了。 卿言估算了一下,她掉下去的可能比跳过去的可能大多了。 易辞轻声喊她:“别怕,过来。” 卿言犹豫的向前挪了一小步,低头看了眼。 底下是用砖石铺的整整齐齐的甬路,砖石上雕刻了许多精美的图案,长了许多花草,看着倒是挺美的。 不过,她要是摔上去,不知道血液会溅成什么样子。 思索间,卿言忽然听见身旁树枝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心头一跳,卿言偏头看去,只看见了两个泛着荧光的眼珠,吓的她下意识松了手。 她在松手的一刹那,使力朝前跳了过去。 她没有摔到甬道上,而是被人揽在了怀里。 易辞斜躺在她身下,靠着屋脊抱着她。 一手揽在她的身后,一手捂着她的嘴唇。 易辞放开手问道:“有没有伤着?” 卿言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没有,你呢?” 易辞忽略掉背后的疼痛,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怕,方才只是一只猫。” 卿言反应过来,起身朝后望去,一只通体乌黑的猫正张着眼睛看着她。 眼睛在黑暗下泛着幽光,看着有几分吓人,不过这只猫体型肥大,黑色毛发干干净净、柔顺非常,倒是多了几分可爱出来。 卿言愣神间,那只猫扑腾一下跳到了她怀里。 “喵~”黑猫露出鲜红的小舌,垂头舔她的指尖。 卿言的手有些痒的微缩了下,继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了它的毛发,黑猫满足的“喵”了一声,胖乎乎的身子发出呼噜噜的响声。 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意,卿言转身看向易辞:“它不怕人。” 易辞斜睨了黑猫一眼,正欲说话,房檐下忽然传来一声厉喝:“谁在上面?”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起拆房子吗 卿言心里一咯噔,正思索着应对方案,手中突然一空。 低头望去,易辞居然直接提起黑猫扔了下去。 她侧眸凝向易辞。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懂了易辞的唇语:“猫不怕高,不会受伤。” 这也不是你把人家扔下去的理由啊? “怎么了?”房檐下有人问道。 “哦,没什么,这只猫在房顶上叫唤呢。”方才厉声问“谁在上面”的人将黑猫提起打量,双眼微眯。 “行吧,看仔细了,如今那沈姑娘尸首放在这里,我们需得更加谨慎,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明白!” 待脚步声走远,卿言才舒了一口气。 “就你这个胆量,还敢继续吗?”易辞在旁打趣她。 卿言抿了抿唇,轻哼一声:“你且看着吧。” 易辞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接下来怎么做?” 卿言望了望关着沈静姝尸首的地方,距离这里还有一座楼阁,中间还有一片十分宽广的空地。 重要的是,他们所处的这座屋子没有与那座楼阁建筑相连,他们必须先从房顶上下去。 但……她不会飞檐走壁,更不会腾空飞跃,这可如何是好? 易辞在旁挑眉笑道:“要我帮你找个梯子吗?” 卿言瞅了他一眼,不答话,余光看见屋顶一侧茁壮成长的枣树,眸子亮了亮。 “看,那里有棵枣树,我们从那棵树上下去。”卿言眸光明亮。 易辞瞄了一眼树干斑驳的枣树,又瞅了一眼卿言娇嫩白皙的双手,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我先下去。” 须臾,易辞轻轻踏过去,见四下无人顺着树枝三两下便落在了地上。 卿言随着他的步伐,手扶上枣树准备滑下去。 “……” 失算了,这树干表面参差不齐,还长了许多细一些的枝干。 她若是真的顺着这棵树下去,两只手的手掌怕是要血肉淋漓。 卿言犹豫了一瞬,抱紧了树干。 她不想自己是一个废人,也不像恣意地依赖一个人。 那人有他想做的事,她总不能一直依靠他,绊住他。 她想要帮他,成为他的助力,而不是成为他的阻碍。 所以她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独立自主地去处理她遇见的所有事情。 卿言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抱紧枣树,双脚离了屋顶。 正准备松一些手滑下去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手一松,身子便向下坠去。 坠下去的一刹那,卿言只想到及时闭上嘴巴没有叫出声来。 易辞扔掉手中细小的干枯树枝,随手接住了坠落下来的少女。 对于落在易辞怀里这件事,卿言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的神情。 他身手那么好,接住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谢了。”卿言从他怀里起身,耳畔微热。 “我带你过去。”易辞睨了一眼她微红的手背,眉头微蹙。 卿言下意识地想说好,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竟然又不自觉想要依赖他。 易辞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放心你的能力。你不必再证明自己了,我相信你。” 卿言微怔。 “大理寺守卫森严,因着沈静姝一事,守卫只会更加严格。我们若是露了马脚,怕是会打草惊蛇,还是谨慎些为好。”易辞道。 他说的有道理,她不能为了证明自己就误了大事,正准备让他揽着自己走,忽然想起什么,卿言不确定的问道:“从爬树开始起,你有动手脚吗?” 易辞淡定自若:“什么手脚?” “虽然我们刚才已经万分小心了,但多少也会有些动静,大理寺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难不成就一点察觉都没有?”卿言道,“你是不是利用术法掩护了我们的行踪?” 易辞轻笑一声:“只是很小的一个术法,作不得用。你不必纠结这些,你方才已经做的很好了。” 卿言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欣喜雀跃,心下愁思更甚。 也不知她的身体何时才能康复,倒是不求能将母亲的灵力恢复,但至少,能够让她可以再次使用“烛风”。 这种无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宁可奋勇杀敌,浴血奋战,也不愿像个废人一样束手束脚。 易辞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准备走了,抱稳点。” 卿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宽阔的手臂已然揽到了自己的腰间。 下一瞬。两人便腾空而起,像是暗夜中的影子一般,下一瞬便落在了那座疑似关着沈静姝尸首的屋顶。 易辞见她站稳后松开手。 卿言望了一下两人方才在的地方,心下不禁又对易辞多了一分好奇。 那么远的距离,他是如何在带着她,又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转身就把她带到这里的? 无论是她的姑姑,亦或是卿兮,都无法做到这般迅速的身手。 ”怎么,还想再来一次?”易辞见她神情有异,戏虐道。 “我没有。”卿言立即否认。 未等易辞回答,卿言又道,“我们怎么把这两个人弄走?” 易辞扫了一下房檐下的两人,轻声道:“不急。” 卿言狐疑的看易辞开始扒拉脚下的砖瓦:“你在做什么?拆房子吗?你这般不怕我们暴露吗?” 易辞动作很快,屋顶很快在他的手下出现了一个小洞,露出了一抹光亮。 卿言震惊的往下望去,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周围放了几排蜡烛,中间木床之上躺着沈姑娘的尸首。 “真的是这里。”卿言抬眸望向易辞。 易辞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小洞变成了一个大洞,刚好可以容下一人通过。 卿言看懂了,他的意思,问道:“谁先下去?” 易辞将拆卸下来的砖瓦好好的放在一旁,看向卿言:“我先下去。不用怕,我接着你便是。” 卿言点了点头。 易辞身手极其灵敏的越过小洞,落在了房间内。 悄无声息。 见周围无甚异样,易辞向卿言招了招手。 所幸今日已经抱过两次了,再抱一次又如何? 卿言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第一百六十八章 毒药 毫无疑问,易辞接住了她。 她这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把手撑在易辞的肩膀上,朝门外看了看。 两个守卫的身影站的笔直,对里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心下放松,紧绷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卿言有些无力的在易辞怀里歇了一会儿。 易辞也没有催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道:“腿软吗?害不害怕?” 卿言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撑在他的肩上没有收回,倏然问道:“我多少也算是古族中人,你说我能后天修习术法吗?” 易辞微怔:“怎么突然说这个?” 卿言抿了抿唇,不易察觉的微蜷手指:“今夜我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带你找到沈静姝的尸首,却没想到还是因着你才能找到。这便罢了……” 卿言瞧他脸色,并无波澜,又道:“我们不过翻了几座楼阁罢了,我都需你抱我三次才能来到此处。你说,若是日后你不在身边,我同旁人办事,是不是也要抱上三次才行?” 易辞一怔,脸色微僵:“未来之事,现在说,不免为时尚早。” “哦……”卿言故意拉长了音,“那可不一定。旁人先不论,这几日势必还要进入大理寺甚至皇宫查探的,若是你每次都同我一起,难不成每次都要抱上几次吗? 易辞一愣,有些没适应卿言的态度和话语,半晌,僵硬道:“我不该带你来帝都,不过几日,你就学会了慕扶疏身上的陋习。” 陋习?慕扶疏的陋习? 慕扶疏是何人?就连勾栏的风流公子啊,他的陋习还能是什么? 无名火起,卿言从他怀中起身,转身去探看沈静姝的尸首。 沈静姝面容恬静而苍白,脖颈处留有淤痕,其余未见明显外伤。 “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看她身子是否还有其他伤痕。”易辞没有过来,而是扶手背身而立。 卿言轻声念道:“沈姑娘,我此举只为找到凶手,为你报仇雪恨,还请你莫要责怪。得罪了。” “嗯?”卿言看着沈静姝身上的痕迹皱眉。 “怎么了?”易辞听见卿言的声音问道。 “她身上的伤痕奇怪得很。”卿言蹙眉,“不像是打斗所致,也不像是利器所伤。倒像是被人掐出来或者……啃咬出来的。” “……可还有其他伤痕?”易辞道。 “牙印算吗?”卿言道。 “……在什么位置?” “嗯……还挺多的,手腕,脖颈,肩头,甚至腹部也有。”卿言道,“凶手与她是什么深仇大恨,不仅杀了她,还要咬她?难道……” “什么?”易辞问。 “凶手会吃人?”卿言侧眸看向易辞。 “……这个伤痕不一定是凶手是要吃掉她。”易辞道。 “嗯?”卿言侧眸望去。 “……女子与人成亲后,偶尔会有这些红痕。”易辞轻声道。 “啊!”卿言眸光一亮,“床笫之欢吗?我好像在话本里看到过。” 易辞身形微怔,眉头皱了皱,转过身子看向卿言:“你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为好。” 卿言不解:“话本上只说灯灭天亮,未曾述及会有死亡的可能性。” 易辞:“……” “我不要成亲了。”卿言倏然道。 “什么?”易辞蹙眉。 “我本以为床笫之欢因着一个欢字,那必是一件令人欢喜的愉悦之事,却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痕迹和危险。”卿言一本正经,“沈姑娘竟然死于这种事下,我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沈静姝的死因或许另有隐情。”易辞转身走近。 卿言下意识将沈静姝的衣裳穿好。 易辞面色不改,细观沈静姝脖颈伤痕:“像是被人掐出来的。” “嗯。”卿言也随着他俯身观察,“挺严重的,甚至有些肿意。” 易辞忽而起身看卿言的发间,一枝仙羽木钗立在乌黑柔软的发髻上。 鬼使神差,易辞忽然道:“从玉琼台之后,怎么不见你戴梨花木簪了?” 卿言有些没跟得上易辞的话,微愣道:“怕丢,收起来了。” 易辞张了张口,面色冷淡:“一枝木簪罢了,你不必如此小心,若是丢了……” “若是丢了怎么样?”卿言听此话语心中微动,逼问道。 “再买一枝便是。”易辞淡淡道。 卿言的目光暗淡下去,神情恹恹:“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随口一问罢了。你发上的木钗可否让我用一下?”易辞道。 卿言看他一眼,伸手将发钗取了下来,三千发丝失了支撑垂落下来:“你要做什么?” 烛火摇曳,卿言的面容在阴影下忽明忽暗,落下一层朦胧的重影。 易辞眼神微闪,接过木钗俯身,面无表情的拿出沈静姝一根手指,猛地扎了下去。 “看她体内是否还有其他的毒素?” 木钗尖锐的一边入了柔软的血肉,带出一滴血珠,紧接着血珠越来越多,将白皙的指尖染的血红。 红中透过一抹乌黑的的污秽,卿言蹙眉:“这是什么?” 易辞微微退后一步,掩鼻冷声道:“一种邑娄国的毒药。” “什么?”卿言道,“沈姑娘的死因莫非与邑娄国人有关?” “不确定,不过可以看出有人在故意诬陷慕扶疏。”易辞道,“就是不知是皇上太后还是邑娄国的人了。” “我猜不透,诬陷慕扶疏,对幕后之人,有什么好处?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不痛不痒的诬陷挑事?”卿言道,“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为何冒着误了中州国与镜漪族关系破裂的危险行此一招?此举漏洞百出,是伤不了慕扶疏的。” “或许慕扶疏只是不经意被卷进了皇权斗争。”易辞道,“他所作所为皆凭内心喜好,想是不经意间被人利用了。” “你如此轻易查出了沈静姝体内有毒药,仵作为何没有查出来,反而只查出来了合欢散?”卿言道。 “这背后定是有人故意压住了消息。”易辞道,“有人故意扰乱了视线,不想让旁人知晓沈静姝的死因与邑娄国有关。” 卿言皱眉:“谁会如此相护邑娄国?难道是邑娄国的暗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遇俪婳 两人说话间,屏风后的一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摩擦的声响,惹得周围烛火闪了几分。 两人心中一紧,警惕的看着屏风处。 易辞随手将卿言拉在了自己身后,冷声喝道:“阁下何人,何不出来相见?” 卿言和易辞方进入这间屋子后,易辞就已经设下了结界,使屋内与外面隔绝开来。 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外面都不会听到。所以两人可以随意说话,不必顾及门外的守卫。 静默须臾,自屏风后的走出一人,面容妩媚妖娆,偏又生的一股英姿飒爽的气质。 “不知二位在此,俪婳叨扰了。”俪婳向二人施了个礼。 “你怎么会在此处?”卿言惊讶的看着俪婳,“你认识沈姑娘?” “姑娘误会了,我与沈姑娘陌路相逢。我在此处只是因为在街上看见了沈姑娘的尸首,察觉她身子气息有些异样,心中有些惊讶,这才来一探究竟。”俪婳道。 “什么异样?”卿言蹙眉,转眸看向易辞,“你感觉到了吗?” 易辞看了眼沈静姝,大手一挥,衣袖纷飞,一阵云雾散尽。 沈静姝的面容极速变化,竟是瞬间化作了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 “这……幻术?” 卿言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 自从桃花镇以来,她遇见幻术的次数实在太多。 从最初的惊讶,震惊,到后来的习惯和麻木,再到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看见此等术法了。 “会是谁做的?为什么要伪造沈姑娘的尸首?难道沈姑娘的尸首在别处?”卿言喃喃道。 “不,其他地方我已经看过了,大理寺内只有这一具尸首。可以说,从街头开始,死的人一直都是这具乌鸦化作的尸首。”俪婳道。 “你是何时来的?”卿言忽然问道。 俪婳有些不明白卿言的意思,但还是实话答道:“约莫快一个时辰了。” “那,你是如何进来的?”卿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俪婳有些不明所以:“自是穿墙而入。话说,方才二位为何要从屋顶上下来。” “……”卿言抿唇笑了笑。 行,你们有灵力你们厉害。 一个时辰就能找遍大理寺,还能随意穿墙进来,是看不起她爬树、拆屋顶进来吗? “姑娘此番问话,可是有什么眉目?”俪婳问道。 “……没有,只是感叹一下生而不公。”卿言淡淡道。 俪婳:“?” 卿言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拧眉认真思索起来:“这样说,沈姑娘可能还活着?那她此刻去了哪里?为何要安排一具假的尸首?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思索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可有异常?”是一个声音极细,带着一点尖嗓的声音。 “回公公,未见异常。”其中一个守卫答道。 “行,开门,有贵客要见沈姑娘。”公公尖锐的声音响起。 守卫瞄了一眼公公身后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眼睛忽然一慌,双腿倏地一软。 “怎得冒冒失失的?”公公不满地怒了守卫一句。 “是,公公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丝月光透过门口洒了进来,一道竖直的光影落在木床之上,沈静姝安静的躺在那里,面容恬静。 屋内空无一人。 屋顶上。 卿言坐在屋脊之上,瞅了瞅被易辞铺好的瓦片,没忍住道:“你不去当盗贼真的太可惜了。” 易辞坐在她身侧,冷冷地道:“你最近说话愈发……” “愈发什么?”卿言侧首看他。 “愈发……随心所性。”易辞道。 未等卿言再说什么,屋内传来依稀的声音。 是一道男子的略带哽咽的声音,悲痛中带着些许无奈。 “姝儿,是木郎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卿言挑眉:“没想到皇上还挺深情。” 易辞面色淡淡,没有说话,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姝儿,我们说好要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你怎么能……怎么能留下我一人先走?” “这如画江山若是没有了你,还有什么颜色?” 两人又听了一阵,皇上说了好些思念的情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觉得听来无意,便离开了屋顶。 易辞揽着卿言很快便离开了大理寺,到了市井上空,还有意放满了速度,两人欣赏了一把帝都夜里灯火阑珊的景象。 到了客栈时,俪婳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卿言给俪婳倒了杯茶:“这茶挺香的,你尝尝。” “多谢姑娘。”俪婳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回味幽香,确是好茶。” 卿言笑了一声,直入主题,没有再客套:“我听说邑娄国的使团于昨日进了帝都,不知俪婳姑娘可有去看过?” 俪婳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色,道:“我在邑娄国待了许久,邑娄国便是我的家乡。家乡来了使团,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 “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有什么事也是直接说的,如有冒犯,我向姑娘道歉。”卿言道。 卿言对俪婳印象颇好,心中把她当做可以一交的朋友,说起来话来也没有许多弯弯绕绕。 “我是想问姑娘,你是何时去见的使团?” 卿言到这红尘中已有一年,但人情世故方面还是不太通透。 与人交谈也缺少一些谈话的技巧,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往,此间说话也睡意许多。 好在俪婳也是一只直爽的狐妖,没有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和客套,当下便道:“昨夜与二位分别后,我便去了使团。” 闻言,卿言和易辞对视了一眼。 “不知姑娘可曾在使团遇见什么人?像是奇怪的刺客之类的。”卿言问道。 “刺客倒是没有遇到,不过遇见了一个颇为奇怪的事情。”俪婳的面色有些奇怪。 卿言心中微动,继续问道:“是什么奇怪的事?” 俪婳见卿言如此迫切的询问使团的事,心中隐隐升起一抹疑惑,问道:“姑娘如此关心使团,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好歹也算是邑娄国的人,若姑娘有什么事儿,在下或可帮助一二。” 第一百七十章 有来有往 卿言听出俪婳口中的试探,道:“实不相瞒,沈姑娘的体内被查出一种特殊的合欢散,因为某种机遇巧合,我的哥哥被当做凶手压住了大理寺,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心中实在担忧。” 顿了顿,又道:“这事似乎与使团有一些说不清的关系,于是想要询问姑娘一些关于使团的事。情急之下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觉得少了点什么,卿言又补充道:“姑娘知晓,我与易辞皆是古族中人,无论是中州国还是邑娄国,在我们眼中皆是人间,并无不同,姑娘大可放心,我们绝不会随意插手两国之间的事情。” 俪婳缓了神色:“姑娘客气了,我与折桂情同姐妹,她信任二位,我自然也信任二位。” 俪婳饮了口茶,道:“我在使团中有相识的旧友,昨夜欲找好友一叙。不曾想昨夜使团无端起了一场大火,将提亲准备的一应礼物焚烧殆尽,人员并无造成伤亡,倒是我们的正使大人……” “怎么了?”卿言道。 俪婳犹豫了一瞬,道:“正使大人在睡梦期间被人蒙住黑布,打了一顿……” “啊?”卿言有些惊讶。 “此事说来惭愧,使团中高手众多,但是竟然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使团纵火,还殴打正使大人。”俪婳道。 卿言心中了然,不免腹诽了一下慕扶疏。 慕扶疏还在狡辩说对李云柯绝无情意,却又偷偷潜入使团将前来提亲的正使大人蒙头打了一顿。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哥哥了。 只是不知道使团这件事与慕扶疏被诬陷是否有关。 “使团既已入了帝都,发生这等事可以禀告皇上,让皇上彻查,找出凶手给使团一个交代。”卿言道。 俪婳笑道:“姑娘还是年少。原本今日是要将此事告知于朝廷的,奈何早上出了沈姑娘这件事,皇上伤心昏厥,正使大人便将此事耽误了。” “说起这位皇上,倒真是位情深义重的痴情人。”想起她和易辞在房顶上听到皇上说的那些话,卿言叹道。 “听闻李萧璟,也就是中州国的新帝与沈将军之女沈静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之间有这般情谊,倒也不足为怪。只是可惜世间诸事阴差阳错,将军与太子,李潇璟与沈姑娘,终究是有缘无份,令人唏嘘。”俪婳叹道。 “沈姑娘尚有一丝生机,说不定她与皇上还有一丝情缘,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卿言道。 既然死者不是沈静姝,或许沈静姝只是被人关了起来。 沈静姝或许对背后之人还有利用价值,否则背后之人不会大费周章,冒着被拆穿的危险选择将乌鸦幻化为沈静姝的尸首。 “姑娘说的有理。”俪婳笑道。 卿言饮了一口茶,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道折桂的下落?” 折桂在战场上见到那样一幕,又让俪婳给她和易辞带来那样重要的消息。 除了折桂足够信任俪婳外,折桂为何不亲自前来告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卿言心中有些不安。 “这个我确实不知,折桂将书卷交于我时,只说让我找到你们,让你们看到书卷里的内容,其他的她什么也没说。不过……” 俪婳微微蹙眉:“在那之后,我也许久未见她了。也不知她现在在哪儿?是否安好?” “折桂姑娘心存善意,福缘深厚,必会逢凶化吉。你们不必忧心。”易辞缓缓道,“俪婳姑娘,不知你可知道使团何时会再次进攻?” 俪婳思索道:“许是明日一早,和亲之礼被烧毁,这不是一件小事,使团一定会尽早进宫。” “你准备探皇宫?”卿言在旁问道。 易辞挑眉,笑道:“想不想试一试?” “我……” 卿言想到她与易辞爬树爬屋顶的场景,心中羞赧,耳畔微红。 轻声道:“皇宫守卫森严,明日便有劳你了。” 易辞嘴角笑意更深:“慕扶疏都可随意闯入,想必守卫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你不必担心。” 好吧,我不担心。 你们有灵力,你们任性。 我们这等没有灵力,无法使用术法的普通人只能扶额感叹了。 “二位,夜已深了,我还有些事要做,便不再叨扰,先告辞了。”俪婳在旁道。 “既如此,便不再多留。姑娘万事小心。” 俪婳走得飞快,化作一阵烟雾,从窗中飞出,转瞬不见。 卿言望着俪婳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怎么走的这样快?是我方才说话太唐突了吗?” 说起叨扰,卿言忽然想到她和易辞在,大理石又遇俪婳时俪婳说的叨扰。 她明明比他二人先来,若说叨扰,也是卿言和易辞叨扰了她。 为何她反过来说是她叨扰了卿言和易辞呢? “这仙羽木钗,你可还要?”易辞见俪婳的身影消失不见,从怀中掏出木钗问向卿言。 卿言望过去,木钗上的血迹已然被擦拭干净。 卿言笑道:“你之前送我梨花木簪,我一直觉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如今我也送了你一个雪花玉佩,也算有来有往。” 易辞神情微怔,笑道:“有理。” 卿言眸光微动,手轻轻地勾了勾腰间的梨花玉佩,问道:“我红尘经验尚少,眼光可能有些局限和狭隘。那个玉佩也只是看着好看,比较合我心意。我也不知它的用料质色到底如何,你……你带它也不会很……” 啊啊啊,卿言心中默默鄙视了自己,她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玉佩与你挺相衬的。你现在腰间空荡荡的,或许可以戴戴试试。” 易辞抿了口茶,轻声道:”我送你梨花木簪和梨花玉佩,你也曾赠我一幅画,再加之这个雪花玉佩。我们之间也算是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卿言没有说话,眼睫低垂。 “礼物不分轻重贵贱,那雪花玉佩通体晶莹,图案精巧,我很喜欢。” 那你为何不佩戴它?卿言想着。 说到底,还是他将自己的心锁着,不希望打开它。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敢做不敢认的混蛋 卿言默然看了一会儿易辞,不咸不淡道:“一直没有问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找到申长枫和毕方鸟之后。” 易辞听了她的话,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眸子中透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黯然,面上淡淡道:“慕扶疏这人虽然风流不羁,但勉强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兄长。北冥境和苍峄山你都不宜再回去了,洛阳镜漪族你可以考虑考虑。” 卿言敛起眸子,手指轻轻摸着腰间的梨花玉佩,轻声道:“你呢?回西戎吗?”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知晓易辞虽是夜凌族的名义上的少主,但因为一些她不知晓的原因,易辞早就和夜凌族少了联系,他定然不会轻易便回去。 但浑沌之地里,那位申长枫背后的主人呢? 她不知道易辞同那位之前有怎样的牵扯,但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而且看易辞的反应,他上次似乎并未解决此事。 若是她回了镜漪族或者北冥境,易辞了却了她的事,会不会去解决他和浑沌之地那位之间的事。 他会有怎样的危险? “我还能做什么?”易辞微怔后轻笑道,“无非是天高海阔,到处逍遥,赏赏美景,品品美食,除除妖魔。” “……挺好的。”卿言耷拉着眼皮,显然没有相信他的话。 说起来,他们相识已久,她却对易辞的过去毫不知情。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人,做过什么,是怎样生活。 不过,那样一个孤寂的身影怎么可能过的是这样肆意逍遥的生活? “说起来,怎么不见佴姑娘?”卿言问道。 “她名义上称我为主人,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什么主仆关系,她是绝对自由的。自从苍峄山一别后,我也失去了她的消息。”易辞随手剪了灯芯,火苗微停顿后,更大、更高的燃烧起来。 “失去消息?那日在玉琼台我见佴姑娘神色不对,她别是做了什么傻事。”卿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折桂也失去消息了,不知道她是否会有危险。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我心中还是把她当做朋友的,可惜我不通那些个寻人的术法,不然洗清慕扶疏的清白后,便可更快的找到折桂了。” “我可以感知到佴姬颜的生命气息,她无恙。至于折桂姑娘,但求平安无事。”易辞道。 “可以感知到生命气息?”卿言喃喃了一句,“是术法吗?” 易辞神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很快消失不见,淡淡道:“算是。” “你可以教我吗?”卿言问道。 易辞闻言抬眸望她:“你学这个做什么?” “世间辽阔,若是与相熟之人断了联系,这个术法也算是能够给自己一点安慰。”卿言垂眸道。 易辞一怔,拒绝道:“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学这个。” “……行吧。” 等把慕扶疏捞出来,她可以问问他镜漪族是否有医治她身体的方法,早些把身子养回来。 不过,这希望还是太过渺茫,月神都只是帮她保住了性命,恢复原本的样子谈何容易。 卿言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年前她便觉得自己甚是无用,未曾想到如今竟虚弱至此,连“烛风”都无法使用。 易辞瞧了她一眼,伸手斟了杯热茶:“喝点儿?” 卿言随手接了过来,她是真的好奇易辞为何这么爱饮茶,白日闲饮便也罢了,晚间也嗜茶如此。 卿言心中思索,手上动作不停,下意识喝了一口,等到舌尖触碰到滚烫的茶水时,她不自觉“啊”了一声。 “好烫。”卿言手不自觉的握紧,眉头因为被热水烫了而皱在一起。 易辞又给她推了一杯凉茶,轻声道:“卿言,你心思无邪,凡事太过心急,以后可能会吃亏,我如今在你身旁还能提点你一二,日后……” “我知道了。”卿言打断了他,她是真的不喜欢他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而且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迫不及待教会她为人处世然后离开她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蕴着红梅清香的记忆。 在万华寺的红梅之中,易辞曾说过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现在是真的信了。 不然这人为何总是用长辈的口吻同她说话。 昨夜在万华寺红梅林中的记忆被易辞用了某种术法抹去,她原本是真的忘记了那段记忆,也不知为何今日竟慢慢想起了一些,虽然不够完整,但足够她知晓一些事了。 门外传来一阵寒风,卿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之前没有这么怕冷的。 易辞起身关了窗户,卿言看着他的背影。 黑衣如墨,发丝凉薄,肩膀略有些瘦削,但看起来十分安稳有力。 一年了,她以为她多少可以将他身上的那种孤寂感驱散一二,可惜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安稳有力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般寂寥孤独。 卿言心里有些闷闷的,看着易辞的背影发呆。 易辞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头,但没有转过来,而是顿在了那里。 烛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脸色隐在阴影里,卿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身上似乎多了一些难过的情绪,很淡,淡的像是她的幻觉。 卿言的视线从他的肩背落在了他的发丝上,再从发丝落在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了嘴唇上。 一些模糊不明的记忆轰然出现在脑海里,卿言脸色瞬间变成了绯色,继而红的更加彻底。 不是羞怯,而是气愤。 怒意蹭的升起,烧的她心口闷热,像是被大火灼烤一般的刺痛。 “敢做不敢认的混蛋。” 卿言小声骂道。 “嗯?”易辞转身看她。 方才隐约听到她说话,但是声音太小,他又在思索事情,一时没有听清。 卿言看着易辞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的颊面,火气灭下去了一些,当视线移到凉薄的红唇上时,大火便又燃烧了起来。 “没事,夜深了,我也不叨扰了,晚安。”卿言道了晚安,起身离开。 易辞望着她离开,门被有些粗鲁的关上时,眼睛眨了一下,心下有些许的茫然。 小姑娘生气了,明日买些糖葫芦哄不知道是否可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探皇宫(1) 翌日清晨,天空灰暗,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彩。 清风习习,不对,是寒风阵阵。 卿言和易辞躲在皇宫一座宫殿上方,华丽的屋脊房檐挡不住凌厉的寒风,卿言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宽厚柔软的大氅还是冻的瑟瑟发抖。 方才吃了根糖葫芦,白皙的手冻成了一片青红,捂在衣服里许久才勉强恢复一些知觉。 柔软的绒毛遮掩住了卿言的下颚,卿言轻轻吹了一下,以防张口时吃到脖颈处大氅上的细白绒毛:“你为什么不再设一个可以屏蔽寒风的结界呢?” 易辞帮她将帽子拉了拉,蹙眉道:“你忘了你之前的鸿鹄大志了吗?我在助你早日独立,好独自潇洒闯天下。” 卿言暼了他一眼。 我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呢,你怎么不听?不说别的,昨夜我都说了那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是没有戴上雪花玉佩? 易辞见她眼神不对,低声询问:“怎么了?” 卿言收回视线,心中默默压下了火气,没好气地道:“我只是感觉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易辞没有沉默,反而很有兴趣的问她。 卿言眉毛一挑:“若是从前,你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易辞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得加快动作,早点把你送到镜漪族,早点让你的身体恢复。到时候再学习些傍身的术法,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卿言轻嗤一声:“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会去镜漪族而不是回北冥境?我上次被你赶去苍峄山后清羽族可发生了不少事,你是想让我去祸害镜漪族吗?” 卿言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易辞,我看错你了。” 易辞茫然:“什么” “你没有和夜凌族闹翻对不对?你就是仗着我灾祸煞星的身份让我先去祸祸清羽族,再去扰乱一下镜漪族,鹬蚌相争,夜凌族得利。”卿言愤愤道。 易辞微怔,而后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身子都在轻微的抖动:“你如今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若是想让夜凌族得利,需要这么弯弯绕绕?卿兮那个……” 易辞微顿,轻咳一声:“清羽族一盘散沙,都不用怎么动手,稍微给点风就散了。镜漪族倒是沆瀣一气,但专攻医术的古族,在绝对武力的夜凌族面前,还能有招架之力吗?” 卿言抿了抿唇,偏过头去不再同他说话。 易辞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木签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需要再买几根,不过看这样子,只有糖葫芦能哄得住吗? “出来了。”卿言看见前面宫殿里退出了几个侍女。 皇宫不比寻常地方,这里讲究规矩体统,从皇上到奴才都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只是…… 这是这几个侍女神色疲惫,发丝凌乱,脚步略有些匆匆,实在与端庄森严的宫女不同。 “看来李云柯对你哥哥倒有几分真情。”易辞望着那座宫殿,冷声总结。 “从我们来时到现在,公主都吵闹个不停,我猜从昨天慕扶疏下狱之后。她应该都开始闹了吧。这会儿应该是累了歇下了,我们确定要现在过去吗?”卿言道。 易辞看了一眼卿言。 不是你说想看一看李云柯对慕扶疏是何感情,这才来一探究竟的吗?这吹了半天风了,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怎么就突然要放弃了? 想是这么想的,易辞看着卿言冻的红通通的鼻子,柔声道:“今日太过寒冷,我先送你回去歇着。” 卿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娇弱。趁侍女出来了,我们赶快进去看看。” 说完,卿言起身想拉一下易辞,结果一时不慎,脚踩在光滑的琉璃瓦上,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易辞眼疾手快,急忙伸手将人捞了回来。 惯性使然,易辞这下力气有点大,卿言一下子扑到了易辞的身上,更巧的是,额头竟然撞着了额头。 “啊”字还未喊出口,一双温热的大手便覆在了磕碰的地方,并轻轻揉捏。 “疼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颊面上,卿言耳廓不自觉红了一些。 两人离的极近,卿言可以看清易辞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地方。 是不敢低头的距离。 两人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中交杂相绕,卿言有些受不住这个气氛,眼睛不自觉移向了别处。 不挪不要紧,这一移她才看到易辞的肩胛骨刚好磕在房脊的突出处。 只看一下她就能感受到那股痛意,卿言眼神不自觉软了下来:“你疼吗?” 易辞收回手,摊开放在了屋顶,须臾,又重新抬起来,轻轻放在了卿言的肩侧,眉眼温柔:“我没事。” 卿言犹豫片刻,轻轻用手戳了戳易辞的肩胛骨:“应该没有断裂或错位,衣服摸着也挺干燥的,应该也没有流血。你真的不疼吗?” 易辞看了她一眼,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不小心蹭着了一点而已,一点都不疼,真的,也没有受伤。” 卿言又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见他身上和脸上确无什么异样,这才放心的从他身上起身。 两人这次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绕开侍女,利用术法穿墙进了房内。 李云柯的房间十分辉煌,可惜地上凌凌碎碎倒了一片物件儿,破坏了华丽的宫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卿言刚准备踏步走开,就被身边的人一把捞了回去,低声嘱咐:“小心。” 卿言低头望去,是一个碎裂的花瓶,碎瓷片张牙舞爪的躺在地上,锋利的边缘在烛光下露出危险的光芒。 卿言正欲说话,一道声音自屏风后的床帐中响起—— “你们为何在此?” 本应该睡着的人忽然坐直身子警惕的看着二人,脸上怒意深深,下一刻就要喊出声来。 卿言速度极快的快步走过去,将李云柯准备喊人的嘴牢牢地捂了起来:“别激动,我们不会伤害你,我来找你是为了救慕扶疏。” 李云柯闻言,挣扎的动作一停。 卿言放开她,与其对视。 “是你们。”李云柯这才认出二人,脸色稍缓,“方才我一时着急竟没有认出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探皇宫(2) 卿言见李云柯没有继续喊人的意思,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道:“我们见侍女出去了,从墙里穿进来的。” 李云柯的脸上出现了一阵错愕,抬眸打量了一番卿言,半晌道:“会服侍人吗?” 卿言:“啊?” 李云柯起了身,坐在罗衾锦褥铺就的软绵绵、暖和和的床榻上,一副懒洋洋又气昂昂,理直气壮的样子。 李云柯抬起眸子,睨着卿言:“伺候我更衣。” 卿言愣了一瞬,看了看层层叠叠的珍珠帘子和屏风,易辞站在屏风外侧看不见里面的样子。 “行吧,你今日想穿什么?衣服在哪儿?”卿言转眸看向李云柯。 卿言倒不是觉得李云柯是公主,两人身份差异较大,才同意帮她穿衣。 而是卿言觉得李云柯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估计是真的不会自己穿衣服。 她在话本里看过,有不少富家千金或者官家小姐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由一帮人伺候的。 “不用换了,将衣架上的衣服拿来。”李云柯十分理直气壮。 “……” 卿言拿过衣服正准备让这位公主殿下起个身,好让她方便给公主穿衣,话还说出口,衣服就被养尊处优的公主接了过去。 “你且退到屏风外面去。”李云柯道。 卿言没有犹豫,径直掀了帘子走出去。 易辞已经十分不见外的坐在了椅子上,桌上茶香袅袅,他却未动分毫。 卿言也走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喝,只用来暖手。 “话说起来,你身为男子这样闯进人家闺房,貌似有些不妥。”卿言端着茶杯,透过袅袅娜娜的水雾看向易辞。 易辞道:“你和我不打招呼闯进了别人的房间,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此举不是更不妥?” 卿言眨了眨眼,往前俯了俯身,压低声音小声道:“她很有可能成为我的嫂嫂,那便是一家人,不必太过客气。” 易辞听到“一家人”时,表情微怔,很快消失不见,轻笑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就给人家定好姻缘了?” 卿言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睛亮闪闪的:“我有直觉,公主一定会帮我们。” 易辞没有回答,只扫了她一眼表示他听到了。 卿言和易辞来此,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来探一探公主对慕扶疏的感情。 皇上与太后自成两派,又融为一体,李云柯身为公主,与这二位关系密切,卿言想知道公主在这件事里是否有扮演什么角色。 另一方面,据慕扶疏所言,李云柯与沈静姝关系甚好,她想从李云柯这里问一问有关沈静姝的事。 须臾,屏风悉悉索索地穿衣声消失,李云柯缓缓款步而出。 卿言见她脸色苍白,眼帘下厚厚的一层暗影,知晓她昨夜闹了一夜,心下多了几分感动。 慕扶疏风流一世,能让一国公主待他至此,也算是难得的福分了。 “我们冒昧来此,打扰了。”卿言起身看向李云柯。 李云柯凝了卿言一眼,又瞅了一眼易辞,脸色颇有些怪异,问道:“上次未曾与你相聊,慕扶疏也未曾向我提过你,不知你是那风流登徒子的妹妹,还是与他关系颇好的''妹妹''?” 卿言微怔,原是李云柯误会了。 卿言眯了眯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一些犹犹豫豫、有口难开的表情,还时不时暼一眼易辞,斟酌道:“我与慕扶疏是幼时相识,两人有几分一同玩闹的情分罢了。他比我年长,又是个好面子的,所以日常自称我的哥哥。” 易辞闻言暼了卿言一眼,默然无言。 李云柯面上的表情微微僵硬,从口中挤出四字:“青梅竹马?” 卿言嘴角笑意更深,只是面上未曾表露一分,而是微微蹙了眉头:“民间有诗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可惜啊……” 卿言顿了顿,观察李云柯的眼色,心里更加欣喜,面上更加愤然:“这慕扶疏生来是个冷心暖肠的风流公子,既对姑娘家悉心呵护,关心备至,撩的人家春心拂动,春水都要漫过了岸,这人却又潇洒的挥挥衣袖转身离开,毫无留意。” 李云柯面色更加乌黑,瞳孔不自觉的一缩。 卿言观她神色,眼角暼到李云柯腕上的镯子时,眼神一滞,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未曾见过他如此……粗鲁地待过一个姑娘。” 李云柯眸光一闪:“什么?” 卿言笑了笑,请李云柯坐下:“他是我表兄,小时候曾在一起玩过几日,勉强算是你们口中的青梅竹马。” 李云柯微微错愕,眸子暗了暗,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他从未对我说过家中的事。” “镜漪族虽然专攻医术,算是个医药世家,但毕竟是古族之一,有些事是不方便同他人说的。”卿言劝解她。 李云柯听了卿言“他是我表兄”的话,态度瞬时柔软了许多,道:“我知道的,古族为了人间安宁,与妖魔交战百年,有你们在是人族的福音。” 她灵力全无,术法不通,迄今为她也就见过几个妖怪罢了,福音,真真儿是担不起。 卿言轻咳了一声,道::“抗击妖魔不是一人一族的事,人间能有今日这般安宁,也是人族自己努力的结果。” 李云柯没有再同她讨论这件事,而是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慕扶疏身上:“你说来找我救慕扶疏,可我聊过,求过,闹过,不对,同皇兄交谈过。慕扶疏的事证据确凿,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他。” 卿言笑道:“你不必忧心,他是镜漪族的少主。无论如何皇上不会为难他的。” “这个我自然知晓,只是这人嘴里没有个把风的,他万一说出什么话得罪了狱卒,在牢中给他吃点苦头也说不定。” 李云柯秀眉颦蹙,说话时面色担忧,实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你且宽心,慕扶疏虽然武功不算上乘,但也算得上是中上等,不会在他们手中吃亏的,放心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他不行 “话是这么说,但他……”李云柯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迫切和焦急,随即敛了神色。 “你们有什么办法救他?找到凶手了?”李云柯冷静道。 “不急,我且问一下公主,为何笃定慕扶疏不是凶手?”卿言问道。 李云柯犹豫了一瞬,道:“慕扶疏虽是风流性子,但也不是真的毫无束缚,随心所欲,他还是知晓一些礼节的。风流多情的登徒子是他,手段卑劣的采花贼却不是他。” 卿言笑了笑:“慕扶疏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个红颜知己这么相信他。” 李云柯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眼神。 卿言不再揶揄,沉声道:“此事蹊跷,慕扶疏跟着大理寺的人走不是束手就擒,而是顺水推舟,想看看背后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如今已过去了一夜,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是让我有点疑惑了。” “你心中有凶手人选吗?”李云柯听卿言的话,猜测她还有下文。 “凶手具体是谁我不确定,不过有了怀疑的对象。”卿言道。 “你是怀疑母后?”李云柯直言道。 李云柯如此坦诚,倒是让卿言免了许多口舌,毕竟那是人家母亲和兄长,她直接就说人家家人有嫌疑,未免太过分了。 既然李云柯如此直白不掩饰,也没有异样的神色,卿言也坦坦荡荡道:“太后做这件事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已。” 李云柯轻笑一声:“你不必顾虑我的身份,有话直言便可。自父皇离开以后,母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行事也与之前颇为不同。” “具体何处不同?”在旁默然半晌的易辞插了话。 “生活习性没怎么变,就是变得更重视容貌了一些,对国事也比从前费心许多。”李云柯思索道。 “太后从前不关心国事?”卿言接道。 “这倒也不是,之前母后也会偶尔谈及邑娄国与中州国之间的牵扯是非,但也只是偶尔。最近却……我给她请安时,很多次都听到她在同国师讨论邑娄国的事。” “这个国师是什么人?”易辞又问道。 “是今年春季来的帝都。父皇春猎时在山林遇困,险些丧于野兽之口,幸而遇见了这位国师,这才逃过一劫。”李云柯谈及父皇脸色有些许忧伤。 卿言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易辞在旁再次开了口:“皇家狩猎,怎会让外人进去?” “公子有所不知,往年狩猎都是在皇家山林之中,寻常人是万万进不去的。今年父皇突然改了性子,要往郊外的秦山去。说是有神明给他托了梦,到秦山有机遇,此机遇可影响国运,保佑国运亨通。”李云柯道。 “父皇向来是个信奉神明的人,此番梦见了神明,以为是神明被自己的诚心打动,特下凡相助一二。”李云柯蹙眉,“邑娄国近几年来蠢蠢欲动,屡次侵犯我国边境,边境百姓苦不堪然,父皇也是想借此机遇,击退邑娄国,还百姓一个太平。” 易辞轻嗤一声:“结果误打误撞,还真着让它遇到了一个仙人般的人物。直接将他认作神明安排之人,请他任中州国国师,指导乾坤,左右国运。” 卿言轻咳了一声,在在桌下轻轻拉了拉易辞的衣袖,示意他说话更委婉些。 易辞睨了卿言一眼,轻声道:“你的胳膊也不长,小心别拉伤。” “你……”卿言气结,收了手,偏过头也不理他。 易辞又道:”先皇是一个沉迷于酒色的人,只知道酒池肉林,哪里关心过国家大事,百姓康宁。中州国今日还能够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这其中有多少太子的功劳。自是不必多说。这皇帝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担忧起邑娄国国和中州国的事来。莫不是……磕坏了,脑子。” “你在说什么?”卿言道。 “哦,我言语有误,应该是……脑子进了水。” “……” 卿言闭了闭眼睛,心中无限感叹。 明明对红尘事故不太通的人是她,怎么这个人说起话来毫不忌讳李云科呢? 当着人家女儿的面数落人家的父亲,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这倒不像是他的做派。 不过想起先皇是个沉溺于享乐的昏君,卿言也多少理解了一些易辞。 这就好比你在前方奋勇杀敌,九死一生。身后护着的人却终日浑浑噩噩,只知贪图享乐,不顾天下大义一般。 人族与妖魔抗争,靠的是古族,也依赖于人族中权势颇高的人的配合和带领。 可这中州国先皇却是个没有心的,这也难免易辞对他没有好话。 不过先皇是先皇,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对方的爹不好实在太过失礼。 卿言又转身睨了一次易辞,示意他少说些话。 易辞不以为然,道:“难道你父皇就没有怀疑过?这事为何会如此巧合?” 李云柯倒是没有太多的神色,淡淡道:“原本是有些的,只是这国师能力着实非凡,没有过多久。就献出计策平了边境纷争。父皇对他十分欣赏,还专门设宴庆贺国师的上任。” “就因为这个就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捧了那么高的位置?”卿言没忍住问道。 李云柯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奇怪,耳朵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犹犹豫豫,躲躲闪闪,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卿言心中疑惑,蹙眉问道:“可是还有其他隐情?” 李云柯听易辞的话,脸上红意更浓,瞅了眼易辞更加犹豫。 卿言见他样子,心中疑惑更甚,正欲再问,被易辞抬手拦住了。 “怎么了?”卿言偏头看他。 易辞面上也有些许的不自然,但只是淡淡的一点情绪,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须臾便消失不见。 “先皇虽是个贪图享乐,爱好酒色的人,但也只是喜欢。他的身体,不能够支撑住他这些喜欢。” 易辞斟酌了一下语句,淡淡地说道。 可惜卿言对这些知之甚少,没有听出易辞的语中之意,只疑惑的看着他。 易辞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皇那方面,不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子叛国(1) 易辞一语落下,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一阵静默。 李云柯是默默低下头看着蒸腾着云雾的茶盏,试图用水雾遮掩住自己绯红的脸颊。 卿言则是愣了一瞬,对易辞的话有些许困惑,正欲再次询问倏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话本。 虽说那些话本都是经过姑姑挑选后才到她手中的,里面都是些缠绵悱恻的故事,不会有一些腌臜污秽的东西。 但自古情爱之事,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是克己复礼的矜持,同时也是无法自抑的接触,是带着氤氲色彩的缠绵。 这种事既是小心翼翼地对一个人掏心掏肺,温柔相待,也是痞里痞气,风流浪荡地使坏。 卿言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易辞的意思,脸上浮上一片绯红。 良久,卿言轻咳了一声,问道:“这个和国师有什么关系?” 易辞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脸上的异色早已消失殆尽,对先前所说的话没有一丝波动,冷静道:“国师可以帮助先皇,助他……” 易辞没有说完,但卿言懂了。 卿言转眸望向李云柯,道:“先皇是因为这个才信任的国师。那太后呢?” 李云柯见二人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忸怩,抬起眸子,道:“自父皇离世后,母后不知为何忽然在意起了容貌。国师是一个能力卓绝的人,母后依赖他维持自己的容颜。” 卿言蹙眉思索道:“这国师还真是为人物,就这样找到太后和先皇的弱点,将二人都紧紧地攥在手心,让一国之君、当朝太后沦为了一个江湖术士的傀儡。” 卿言说完,李云柯的眸色闪了一下。 卿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国师似乎有些奇怪。” 李云柯,敛色道:“无妨。” “太子叛国之事,国师可有参与其中?”易辞在旁道。 听见太子的名字,李云柯眼神黯淡下来,话语中是难掩的忧伤:“兄长为人清廉耿直,绝不可能会叛国。此事还是要从半年前上阳关一战说起。” 李云柯缓缓道:“兄长自年少开始便亲自披挂上阵,浴血杀敌,鲜有败绩。上次上阳关一战时,明明是我军占着优势,却不知为何风向忽转。十万大军,倾刻覆灭,只有兄长一人活了下来。” 李云柯蹙眉:“我与兄长自小一起长大,自是了解兄长的习性。比起那些阴谋谎言,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兄长的最后的好运。只是这个好运也成为了兄长的厄运。” 李云柯有些难过:“兄长一身伤痛,千辛万苦回到帝都。正逢父皇病重,朝中风云突变,兄长他便站在了风口浪尖。”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朝堂辩驳,却没有想到竟会有人以此事大做文章,将辩驳风云化作了腥风血雨。”李云柯皱着眉头,眸色忧伤。 “是有人利用了沈姑娘吗?”卿言略一思索,问道。 李云柯点了点头,眸中悲伤之色更甚:“兄长与沈姐姐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等等……”卿言打断了李云柯的话,“你说,太子与沈姑娘自幼相识?据我所知沈姑娘的意中人是……” 李云柯叹道:“兄长年长我们许多,从小都是他带着我们一起玩的,他少时经常带着三哥,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和沈姐姐一同玩乐。” “官宦之女同太子和皇子自幼一同玩乐?”卿言疑惑道。 “沈将军乃三朝功臣,虽垂垂暮年,但年轻时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当年也是沈将军教的兄长和三哥功夫。沈将军在朝中的威望,常人难抵。父皇对沈将军尤为看重,特许沈姐姐入宫同我一同居住。也因此我与沈姐姐便和亲姐妹一般,一同学习,一同玩乐,一同长大。”李云柯道。 “沈将军既然是如此的人物,又怎会背叛中州国与邑娄国人勾结?此事疑点如此之多,为何就能盖棺定论?”卿言不解。 “这其中曲折原委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道那日沈姐姐同三哥吵了一架,三哥到将军府几次欲见,都被拒之门外,迫不得已便请了兄长前去调和。兄长也是因此去的将军府。”李云柯道。 李云柯眸泛泪光:“没想到,就是这一去,竟被人诬陷,翻出了一些莫须有的信件,因此判定了叛国之名。” 卿言见她难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信件可以伪造,如何就断定了堂堂太子殿下和三朝元老叛国?” “不仅有信件,还有证人。”李云柯道,“当夜,有婢女听到兄长同沈将军在房中私谈。房内还跪了一个身着奇怪的人。婢女听他们谈话,跪着那人似乎是邑娄国的暗探。三人正在密谋如何让兄长得更多的战功来站稳脚跟。” “那探子说邑娄国会拿出最大的诚意相助兄长,让兄长在战场上一雪上阳关之耻,大获全胜,以此重新获得百姓的信任和爱戴。” “邑娄国与中州国是敌对国,大战战一触即发,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提出这么好的条件?而且居然是对堂堂一国太子殿下提这种条件,他也不怕太子杀了他吗?”卿言道。 “邑娄国给出的条件是,让兄长交出布防图。不仅如此,还以邑娄国一位将军的性命为威胁。”李云柯蹙眉道。 “布防图掌握在兵部尚书手里,太子与兵部尚书向来不和。,又怎会交出不妨图?”易辞道,“邑娄国暗探埋藏在帝都已久,怎会不知这个?” “你说的没错,所以他们后来又谈论如何刺杀兵部尚书。当然,这些都是那个婢女说的。”李云柯道。 “这么荒谬,怎么可能?”卿言道。 李云柯嗤笑一声,凄凉道:“没有谁觉得这件事不荒谬。可太后信了,朝臣信了。那个婢女听闻谈话,当夜便法通知了皇宫。” “父皇正是病重,听闻此事大发雷霆,派遣禁军前往将军府查看,便搜出了那些信件那个暗探。”李云柯道。 “皇上会相信一个婢女的话?因为一个婢女的话,就如此怀疑当朝太子和一位年迈的将军?”卿言更加疑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太子叛国(2) “你有所不知,父皇他虽然信任沈将军,但父皇对兄长不满已久,当时又病重,对兄长的猜忌达到了顶峰,随便一点风吹草动父皇都会信的。”李云柯道。 “禁军搜到了证据,父皇一气之下将兄长押入大牢,沈将军当场气极,呕血离世。父皇也因此加重了病情,气得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没有多久便离世了。”李云柯道。 易辞沉眸道:“一夜之间,三位重要之人离世,背后之人用心叵测。” 顿了顿,又道:“一个婢女如何穿越重重宫墙将消息传到皇帝的耳边?” 李云柯道:“那婢女是个运气好的,她出了将军府没多久后就遇到了孟大人的车驾,她将此事告知了孟大人,孟大人将消息传到了父皇耳边。” “孟大人?”卿言问道。 “孟大人便是兵部尚书。”李云柯解答道。 “如此巧合,会不会那婢女原本找的就是兵部尚书?毕竟小小婢女如何第一时间想的是皇宫。”卿言疑惑,“即便是巧合,她又如何会那么巧的就遇见了兵部尚书,不是旁人,偏偏是手握布防图的孟大人。此事着实蹊跷。”卿言思索道。 “这位孟大人平时在朝中如何?”卿言又问道。 “孟大人刚正不阿,直言善谏,也是位不可多得的良臣”。李文柯道。 “不过孟大人这姓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卿言喃喃道。 “皇后也姓孟。”易辞在旁解答。 卿言恍然大悟,她在帝都这几日没少在酒楼中听人谈论姓孟的新任皇后。 父亲将太子与沈将军密谋叛国之事告发到御前,而后自己女儿成为了皇后。 这事怎么想都蹊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孟大人不像是叛国的龌龊小人。孟大人刚直不阿,直言善谏,他虽与兄长不合,但在军事上倒是相辅相成,算是异样的知己。中州国这些年的战事,有不少策略都是孟大人与兄长一同讨论得出的。” 李云柯看出了卿言的想法,解答道。 她的想法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卿言腹诽了一下自己。 “我没有见过这位孟大人,不知该如何评价。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朝中一定有人与邑娄国勾结,而且这人的地位……很高。”卿言道。 “兄长和沈将军离世之后,朝中接二连三的失去了很多朝臣,其中获利最大的人是谁?”卿言继续问道。 ”若说获利最大的,那便是国师了。”李云柯蹙眉道。 “又是国师。可真是想好好见一见这位国师,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搅得朝堂如此风雨。”卿言饮了一口茶,眸色深沉。 忽然想到什么,卿言看向易辞,问道:“你那是观他样子,可有看出什么异常?” 易辞蹙眉:“国师此人术法灵力皆属上乘,我就一时没有看出他的出身和来历。” “这就麻烦了。”卿言喃喃道。 李云柯犹豫了一瞬,道:“那现在究竟该如何把那混蛋救出来?” 卿言闻言一笑,道:“既然慕扶疏是个混蛋,那让他在牢中多受受苦,无妨的,你不必忧心。” 李云柯听出了卿言言语中的揶揄,微红了脸,而后敛了神色,蹙眉道:“他是沈姐姐遇害前最后见的一个人。嫌疑太大,我一时想不出救他的办法。而且,凶手如果真的是慌幕后,救他就更难了。” 卿言来了兴趣,问道:“慕扶疏为人风流,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下了合欢散?” 李云柯摇了摇头:“他虽然风流,但不会行此下作手段。况且如果他真是想要做什么,何必下着特殊的合欢散,还等着沈姐姐出了万花楼,才……” 卿言笑了笑。想起一事,嘴角笑意更深,揶揄道:“你放心,慕扶疏这人到哪里都不会委屈了自己,他定有办法在牢中过的舒坦。我倒是想起了一件趣事,想要同你说一说。” 李云柯疑惑:“什么事?” 卿言不答反问:“你可知邑娄国派遣了一支使团来帝都?” 李云柯闻言,暗了暗眸子,轻声道:“知道。” “那你可知他们的目的?”卿言道。 李云柯轻叹了一声:“和亲。公主这个身份看着风光,实则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看着风光,其实一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做一名寻常百姓,还能……还能与心上人……罢了,不提也罢。” 卿言道:“慕扶疏在随大理寺的人走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李云柯抬眸问道:“何事?” “他趁夜色潜入了使团之中,并把正使蒙头暴打了一顿。不仅如此,他还把邑娄国准备的和亲礼物烧了个干净。” “什么?”李云柯疑惑。 她是真的不相信慕扶疏竟会做出这等幼稚的事。 卿言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你告诉我和易辞这些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慕扶疏一定会安然无恙从大理寺的大牢里出来的。你不必忧心。” 李云柯面色复杂,轻声道:“他……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说。” “暂时没有了。哦,不对,有一件。”卿言眨了眨眼睛。 李云柯皱眉问道:“何事?严重吗?” “就拜托你吃好喝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的等着那个人回来就行了。”卿言笑道,眉眼弯弯。 李云柯无奈道:“你小小年纪怎的说话如此……” “如此?“卿言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你们万事小心。”李云柯继续,而是转换了话题。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卿言捉摸李云柯意思,问道。 “你们现在赶过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不过再晚一些可能就迟了。”李云柯微笑道。 卿言和易辞起身:“那我们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了。” 言罢,转身欲走,被李云柯叫住了。 卿言转身狐疑的看着李云柯:“还有事吗?” “那个……”李云柯有些局促的问道,“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我看他一下?” 卿言微怔,笑道:“你若是真想见她,就沐个浴,用个膳,好好的歇着。等到晚上我们来接你。” 李云柯闻言,轻笑道:“那便有劳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朝堂风云(1) 屋外的天空依旧灰暗,寒风凛冽的掠过屋檐树梢。 易辞对皇宫颇为熟悉,三两下便带着卿言,绕过皇宫里的守卫来到了正殿。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李潇璟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严肃,眉头紧锁。 太后坐在珠帘之后,国师立在太后身侧。 殿内,鸿胪寺卿正在与邑娄国的正使交谈。 正使身形高大,皮肤略黑,鬓边还辫了辫子用红色的珠子束起斜入后面的发髻。 看起来是一副威风凛凛,血性男儿的模样,当然,需要忽略掉那张脸。 此时,正使鼻青脸肿,两个眼睛周围都染上了一圈乌云。 “慕扶疏动手也忒狠了,把人家一个气宇轩昂的血性男子打成了这样一副狼狈搞笑的样子。”卿言站在结界内观察,不忘唠叨慕扶疏一句。 易辞眼眸微抬,看了眼鼻青脸肿的正使,淡道:“气宇轩昂?” “听闻邑娄国民风开放,无论男儿还是女子都可以驰骋疆场,纵马塞上,也因此邑娄国人都颇有豪迈之风。”卿言道,“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易辞瞅了一眼卿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结界之内静默无声,大殿之上剑拔弩张。 正使脸色气的发红:“我们从邑娄国千里迢迢而来,你们就是这样待我们的?中州国的待客之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鸿胪寺卿不卑不亢,沉稳道:“正使大人息怒,在帝都境内发生此等之事却是我们失职之处,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定将刺客捉拿归案。” “哼,你们这些人都文皱皱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实际上呢,我已经给了你们一天时间,线索呢?刺客呢?”正使轻嗤一声,语气不善,“我们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你们竟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如此怠慢我们。” “正使大人远道而来,我们岂敢怠慢,我们已经在全力寻找刺客,只是据正使若说,那刺客身手极好,身着黑衣,面蒙黑布,特征实在不明显,我们还在尽力寻找线索。”鸿胪寺卿听见“青楼女子”四字脸色稍顿,冷静道。 “我说过了,他的身手极好,术法高强,绝不像你们这群只会耍嘴皮子,动笔杆子的文弱之人。那人能力卓绝,绝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小小帝都怎么会找不出来?”正使为人粗犷,说话直白。 鸿胪寺卿面色稍黑,冷漠又不失礼节地道:“帝都人流众多,往来商人墨客、江湖侠客泛泛,其中不乏能力卓绝之辈。正使口中的绝等高手隐藏在这些人之中,找起来着实需要一番功夫。” “听大人的意思,你们是查不出来了?”正使眼睛微眯,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鸿胪寺卿波澜不惊:“若正使心存疑虑,不如我们定下三日之约,三日内若没有找到刺客,我便辞职归乡,如何?” 正使嗤笑道:“你一个老头子致仕与否与我何干?不过,三日之约可以定,我要换个条件。” 鸿胪寺卿道:“正使请讲。” 正使嘴角扬起,笑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向中州国证明我邑娄国修战止戈的诚意。我也不多绕圈子,我们国主亲自挑选的那些礼物是想送给贵国的公主,听闻贵国公主花容月貌,知书识礼,若是可以嫁到我们邑娄国,那便是一件令两国都欣喜的好事。” 正使顿了顿,道:“原本我们是想着以礼物作为见面礼赠予公主,奈何贵国守卫实在不堪,无耻小人将礼物尽毁。既然大人承诺三日之约,不如就以三日为约,若三日之内,找不出刺客,公主就纡尊降贵嫁予我国。” 说话间丝毫不掩饰狂妄和蔑视。 鸿胪寺卿面色铁青,沉声道:“我国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被当做筹码?” “正使大人,听闻邑娄国物产丰茂,锦绣河山,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只是云柯年纪尚小,又不曾出过远门。邑娄国路途遥远,云柯恐是会身子不适。若是冲撞了贵国,则是对贵国的不敬,我们也会心存愧疚。” 难也道长一身朝服站立在侧,听见正使提出欲让李云柯和亲,挺身站了出来。 “我国实在不敢冒此风险。至于休战止戈,这不仅是邑娄国所希望的,也是我们中州国所乐意见到的。所以,若中邑娄国国有意止戈,我中州国也必定尽力配合。” 正使眯了眯眼睛,斜睨难也道长,眼神促狭:“这位想必是那位松云观的难也道长。” 难也上前微微施了个礼,道:“正是。” 正使突然大笑起来,道:“堂堂的皇子不去当,偏偏要去当一个破烂道士,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难也道长也不恼,笑道:“多谢正使大人关心,人各有志,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道士何尝不是一种乐趣?不过正使大人若是对道长有所好奇,我定会知无不言,坦诚相告。” “我对破道士有什么好奇的?我正值壮年,身强力壮,为何要去当一个破烂道士?倒是阁下长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怎么就想不开去当了个道士。况我听说……” 正使眯着眼瞄了一眼皇上,笑道:“我听说中州国二皇子李潇湘文武双全,才智过人,怎的甘愿就屈居于三皇子之下,成为臣子?我本以为贵国先皇薨逝,太子身死。这中州国会落入这二皇子手中,未曾想这二皇子依旧是个不入流的破烂道士。” 难也道长面色不改,道:“难也才学疏浅,难当大任。当今皇上智勇双全,心系百姓,是众望所归。正使大人所言,在下着实不敢当。” 正使笑道:“二皇子,不,如今是王爷了,王爷何必如此自谦?在下听闻王爷武功卓绝,灵力高强,道法精深。在下倒是颇为敬佩,我国国主也对王爷早有耳闻,十分赞赏,早就想与王爷见上一面。” 正使眼神狡黠,又道:“不如我们再增些筹码。若三日之内未找到凶手,还请王爷纡尊降贵,到邑娄国也讲一讲的道法,好让我们开一开眼界,休养下身心,也体会一把逍遥自在的境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堂风云(2) 朝堂之上,群臣愕然。 皆感叹这正使大人着实狂妄自大。不仅口出狂言,想让公主嫁予邑娄国,还想让李潇湘也到邑娄国。 拐去一个公主不说,还想拐走一个王爷。 这种事皇上和太后自是不能忍的,皇上当即便冷道:“兄长对朕而言,是哥哥,是老师,也是挚友,朕着实不想与兄长分离,还请正使理解。” 正使想必是习惯了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面对着中州国的皇上也是一副狂妄的样子,道:“皇上与王爷兄弟情深在下敬佩。只是方才听王爷所言,他可以保证中州国愿意尽力配合我国,达成两国的休战。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群臣听这一番话,脸上冷汗直流,心下骇然。 这话明明是在说方才难也道长那一番言论以下犯上,私自代表中州国表明立场,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有人添油加醋,便是火上浇油。 只见龙椅之上李潇璟淡淡一笑道:“二哥年长朕几岁,懂得自然是比朕多些。而且朕方才听二哥所言,言之有理,朕自是赞同的。这邑娄国若有心止戈,中州国也定会配合,毕竟百姓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正使轻哼一声没有再继续挑弄是非,而是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和亲上面:“皇上心系百姓令人钦佩。方才在下所言属实,我国国主是真心想要求娶贵国公主,还望皇上能够忍心割爱。” 皇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头转向了珠帘之后的太后。 太后轻抬眼眸,睨了一眼国师,冷声道:“云柯是我的女儿,也是中州国的公主,身份贵重,自是不能被当作是筹码。” 顿了顿,又道:“不过她身为公主,在其位谋其职,若此事是一桩良缘,也便随了她去。皇儿以为如何?” 太后此话一出,朝堂上出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声。 太后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是将该表达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明白。 她心疼自己的女儿,若非良缘定不嫁女儿,却未说何为良缘。 太后所说已然断定李云柯知晓何为大义,在国家大义面前愿意割舍自己的小爱,公主若是推辞也是对太后的不敬,更会落人口舌。 另一方面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在享受的同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太后此言意在说明,若此次和亲成功不是她同意所致,而是公主的身份所致。 与她毫无关系。 太后,话虽说完,却也未完。 太后只是模棱两可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但并未同意正使所说之条件。 言下之意便是让皇帝来决断是否同意。 皇上将难题丢给太后,太后将这烫手山芋一封不动,原原本本的扔回给了皇上。 皇上轻笑一声,看向难也道:“身为皇上,朕自是希望四海升平,国家安宁和乐,百姓安居乐业。身为兄长,也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快乐无忧,幸福一生。” 皇上顿了顿,扫视众人,道:“众卿可能有所不知。朕在幼时曾许云柯一件事。若她以后有了心上人,朕必帮她结成良缘。君无戏言,这些话虽只是三皇子时的言论,但毕竟是从朕口中所说的话,朕定当遵守诺言。此事,还要让云柯自己决断才好。” 难也闻言皱眉看着皇上,眸中情绪复杂。 像是暗淡无光的苍穹下,幽深无尽的海水在肆意翻腾,又如月光下平静的湖面,连涟漪都不曾有一分。 “你且在这呆着,我离开一会儿。”卿言正在为李云柯发愁,易辞突然在她耳边说道。 “啊?”卿言一愣,看向易辞问道,“你要去哪?” 易辞轻声笑了一下,柔声道:“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卿言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嘱咐道:“那你万事小心。我,我在这等你。” 易辞笑着揉了揉卿言的头发,转身便穿墙而出,不见踪迹。 不多时,太监将李云柯传至殿前。 太监许是在来的过程中已将殿上所谈悉数相告,李云柯的面色十分苍白。眸色微红。 “云柯参见皇兄,母后。”李云柯上前恭恭敬敬地福礼道。 “云柯,你左侧这位是邑娄国的正使。”李萧璟用兄长的语气和李云柯说话,言语间十分亲近。 李云柯面色冷淡而敬畏,像是忠心耿耿的朝臣,却无一丝兄妹之间的温馨之意。 她转身面对正使,道:“正使大人。” 正使静静打量李云柯半晌,笑道:“公主天人之姿,容貌和胆识名不虚传,真是让在下开了眼界。” 这正使约莫着是个没文化的。 说话间有些粗犷粗鄙之意,也是十分直白了当。 李云柯皱眉,脸上气的绯红一片,道:“云柯自知容貌普通。多谢正使夸奖,愧不敢当。 “云柯,好好说话。”李萧璟见李云柯云口中多有不满之意,沉声喝道。 李云柯转身又皱了脸,道:“是,皇兄,云柯知错” 李潇璟脸色稍缓,笑道:“这正使来此,一是为了国家战事能够止戈休战。另一则……” 李云柯垂眸未曾言语。 李萧璟继续道:“正使来此,是为了求娶我国的一个公主。” 李云柯仍旧垂眸,眉间更蹙:“多谢抬爱。云柯没有那么好,自知做不了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还请正使早日回去告诉贵国国主。今日实在抱歉,还请正使恕罪。” 正使笑道:“公主的直性子在下非常喜欢,我国国主实在欢喜姑娘。还请公主与我一同到邑娄国看一看蓝天白云,大漠黄沙。” 李云柯正欲反驳,门外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太监出现在殿内。 “皇上,松云观容道长求见。” 皇上闻言脸色忽变,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连忙道:“快请容道长进来。” 易辞一生道袍,青衣如松,面上戴着的面具在大殿内闪闪发光。 “参见皇上太后。”易辞不恭不敬,不卑不亢,缓缓地施了个礼。 皇上看着易辞,眼带笑意,轻声询问:“容道长云游四海,四处漂泊,我们已是许久未见了。不知容道长遇见了哪些好玩的事?可说出口让朕听一听。”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乌鸦 易辞带着面具十分恭谨,不卑不亢,缓缓道:“回皇上,我这里确有一件奇事想与皇上分享。” 李潇璟眉梢一挑,问道:“何事?” “我回帝都后听闻沈将军之女,静姝横死街头,心中疑惑,便找了难也一同到大理寺勘验沈姑娘的尸首。”易辞缓缓道。 李萧璟闻言,眸色一闪:“你们可有发现?” 想必李萧璟也是极其喜欢沈静姝的,并没有追究易辞和难也私自探查沈静姝一事。 易辞与难也对视了一眼,道:“皇上,我和难也确有发现。如今证据就在殿外,还请皇上与诸位大臣一观。” 李萧璟没有犹豫,连忙道:“宣。” 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木担架,上盖了一块黑布。黑布中央不知被何物拱起,高高的突出一块。 正使向来是粗野惯了,见易辞呈出如此证据,当即嗤笑道:“我看那中间凸起,不过茶壶一般大小,却需要两人用一个担架抬着,是该说你们不懂物尽其用,还是说你们中州国的太监实在是太过软弱无比。” 闻言,易辞看向正使,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道:“想必这位是邑娄国远道而来的正使,今日一见果真气宇轩昂,英俊不凡。” 易辞为人内敛,何曾如此夸奖过人,这话若是放在别人口里并无什么一样,可偏偏是从易辞口里说出来的。 于是乎此言一出,店内便有人忍不住憋着笑了出来。 谁都知道这正使如今一脸鼻青脸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哪里有一丝英俊非凡的样子,易辞所言不过是揶揄正使的一句玩笑话。 正使闻言,双目横视,厉声道:“不知阁下面目如何?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音容笑貌家是父母恩赐,怎会有嫌弃之理。不知这位容道长为何要带一张面具掩去容貌。?” 易辞笑了笑,还未说话,难也抢先一步道:“正使有所不知,容兄幼时曾遇一场火灾,火势旺盛,容兄不幸被大火灼烧了容颜,这才以面具示人,并非是对父母的不敬。” “哦?这倒是巧了,我邑娄国刚好有一种药膏,对祛除伤疤尤其是灼烧的伤痕,有极好的疗效。今日得见容道长便是有缘,不如我将这药膏赠予容道长?”正使看向易辞。 易辞道:“多谢正使的好意,我不过一介平民,不堪受此大礼,有劳正使挂怀了。” 正使正欲说话,易辞打断了他,看向皇上,道:“禀皇上,这担架之上便是揭晓沈姑娘一事事实的证据。” 正使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听易辞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也没有选择沉默,而是就这易辞的话,道:“难道中州国就没有忌讳这死人的东西?就在这郎朗大殿上,在天子眼前,放这腌臜污秽的东西不怕影响中州国的国运吗?” 难也接了正使的话,笑道:“我国驺吾神兽安然无恙,皇上身体康健,正是国运鼎盛之时,正使不必担忧。” 难也顿了顿,看向帘子后的国师。笑道:“况这大殿之上,有国师坐镇,无论何种妖邪鬼祟。皆不足为惧。是吧,国师?” 帘后伺候的人身形稍顿,声音自帘后传出:“我是中州国的国师,自是会竭尽所能护佑中州国国运昌盛,国泰民安。这大殿之上看些物件儿哪里就能影响得了国运了?诸位可大胆查看。” “既如此。容兄,便将这证据让大家看一看。”难也看向易辞。 易辞轻笑一声,请点了下下巴,两个太监便将黑布接了起来。 一只死去的乌鸦瘫倒在单板之上。 “呵呵……”正使又笑了起来,“一只死了的乌鸦?容道长和王爷这个算是什么证据?还不吐继续商议这和亲之事,不知云柯公主意下如何? 云柯紧抿嘴唇,没有吭声。 难也睨了正使一眼,道:“正使莫急。沈姑娘之事也是与使团遇刺客一事颇有联系。还请正使静静听我慢慢道来。” 正使闻言眉毛一竖,道:“这有什么关联?凶手是同一人?” “凶手不是同一人。”易辞道,“皇上,这乌鸦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大理寺敛房里的乌鸦。” “什么?”李潇璟眉毛一跳,继而紧紧蹙起。 “回皇上,我与容道长查验沈姑娘尸首之时,沈姑娘的尸首便化作了这个模样。”难也道。 李潇璟的脸色僵硬一瞬,语气有些生硬:“二哥,你这是何意?朕倒是有些听不懂了。好好的,一个人会变成如此模样?” “回皇上。我曾到游历邑娄国,深知邑娄国人善始幻术。我听说沈将军一事后,心中便怀疑这沈姑娘身死之事是否与邑娄国国有关?我便特意查看了这沈姑娘的尸首是否是幻术所为,未曾想这一查看倒是真的查了出来。” 李潇璟面色僵硬,道:“容道长,不要卖关子,还请仔细说来。” 易辞睨了一眼正使道:“我有疑问想请正使解答,还请正使告知。不知邑娄国可有一个幻术,能将飞鸟走禽。化作人的模样?” 正使面色不虞,不耐道:“我邑娄国确有此事。只是这小小青楼女子死因又是如此……我邑娄国人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决不会做此等下作之事。” 易辞轻笑道:“正使为人正直,在下佩服。我有此一问,并非是怀疑正使及邑娄国人。只是这幻术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栽赃诬陷于邑娄国。” “你这是何意?”正使道。 易辞看向李潇璟,道:“皇上,姑姑娘可能还未死。” 李潇璟身体微向前倾,急忙问道:“道长可知他在哪里?是否安好?如何相救?” 易辞道:“皇上放心,沈姑娘已被我和难也道长救回。只是现在真相未明沈姑娘现身未必是一件好事,为保护生姑娘安全还需做一件事。” “何事?”李潇璟道。 “皇上,这乌鸦变尸首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皇上也曾亲眼见过。”难也道,“万华寺中兄长身影离奇出现,与尸首变乌鸦之事,这使得是同一种幻术。” 第一百八十章 易辞 “什么?”李潇璟惊讶道。 皇上曾命我与慕扶疏共查太子幻影之事,臣不敢怠慢,现已查出了些眉目。这使幻术之人,此刻就在大殿之上。” 难也言罢,伸手指向帘后某人。 李萧璟双目微睁,冷声严肃道:“二哥这是何意?帘后可是太后与国师,切不可乱指。” “皇上,臣绝不会随意诬陷国师。可请国师来到殿前当面对质。”难也道。 李潇璟犹豫了一瞬,看向帘后:“母后,您如何看?” 太后凝眸看向难也:“既然湘儿有此疑问,国师啊,你便到殿前同湘儿聊一聊,有什么误会解开了便是。” 国师向太后施了个礼,掀帘走了出来:“皇上,臣未做过此等之事。若王爷有疑问,尽可来问,臣必定一一做答。” “国师大度,二哥,你问吧。”李潇璟道。 “敢问国师,这乌鸦可否眼熟?”难也问道。 国师睨了一眼乌鸦,淡淡道:“乌鸦不是什么稀奇的鸟雀,这只乌鸦也并无什么不同,自是有见过的。” “那国师可知乌鸦鸟雀皆有灵气,魂可认主?”难也又问道。 国师微微蹙了眉:“这倒不知,还请王爷告知。” “幻术毕竟是幻术,凡施展幻术必回留下一丝痕迹。上次在万华寺,兄长幻影被慕扶疏点破之后,地上留了几支羽毛,恰巧的是,国师袖中也有几支一样的羽毛……”难也道。 “这个我上次已经解释过,只是巧合罢了。王爷可是还有疑问?”国师不急不缓。 难也走到担架旁,随手拔了一根乌鸦的羽毛:“上次是鸟,这次也是鸟,这未免太巧合了,不知国师可知为何背后之人两次都用同一种手段呢?” 国师轻笑道:“鸟雀之流较之石头木材更加有灵性,幻术更加真实,较之野兽牲畜又容易掌控,若是以幻术化作人形,鸟雀之流却是首选。不过……” 国师睨了一眼乌鸦,眉梢轻挑:“王爷为何可以断定两次是同一人所为呢?” 难也道:“这倒不是我看出的,而是容兄看出的。” 易辞掩在道袍里的手轻轻捏了个诀,指上金与戒发出微弱明亮的灯光,外表仍端着一派道士的模样,装的一本正经,道:“在下不才,对幻术颇有一些了解。凡施幻术之人必须用自身灵力为导,因此被施术之人或物身上会留下施术之人的灵力气息。” 易辞睨着国师,眸色深沉:“无论是太子,伪装沈静姝尸首的乌鸦……还是桃花镇的百姓,柳江,玉娘,小衣,身上都会有你的气息。” 国师眼眸微抬,睨了一眼易辞,紧接着眉毛微微皱起,瞳孔微睁,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容道长所言是为何意?” 易辞嗤笑,大声道:“皇上可知这位国师的真实身份?” 李潇璟怔了一下,微微蹙眉,眸色愈来愈深:“国师是……” 世人皆知国师,却无一人知晓国师的身份,甚至连国师的姓名都不知道。 更令人身体生寒的是,竟无一人发现不妥,没有人想到去探究国师的真实身份。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诸人皆是一怔,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易辞看着国师,面上嘴唇未动,声音却自灵海传往国师:“一年前放你离开,是为了倷姬月,这次,可没有顾虑了。” 国师微微蹙了眉,而后舒展开来:“在下本是孤儿,只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江湖之人,无父无母,四处漂泊,有幸得先皇赏识留在朝中做了国师。” 易辞轻嗤一声,指上金与戒红光锃亮,无形的灵流带着淡淡的梨花清香传到殿上每一个人的身上,轻声道:“申长枫,你布下的迷迭阵已经被我尽数破坏,就别想着再蛊惑他们了。” 申长枫微怔,继而笑道:“我到帝都许久,这帝都有多少人中了迷迭阵你知道吗?只解殿上这些人的有何用呢,若是有胆量,你便将所有人身上的阵法都解了。” 顿了顿,申长枫眼神更加狡黠:“怕是你不敢,那么多人,若是要解开迷迭阵,动静一定不会小,你猜你敢用那么多灵力吗?人啊,一旦有了束缚,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你想救他们,他们却不见得想被你救。易辞,早些放弃吧。” 自易辞和申长枫谈话以来,殿上便出奇的安静,众人在易辞术法的影响下,身上的迷迭阵渐渐解开,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尚未清明便又被易辞和申长枫的对话搞得一团乱麻。 骤然听见“易辞”二字,殿内出奇的安静,气氛诡异而肃穆。 半晌,有人轻声开了口。 “容,容道长,方才国师称你为……为易辞?”李潇璟面色赫然,虽竭力保持镇定,但眼神中却是十分惊恐。 “易辞,是那个屠尽妖魔,毁掉母亲遗体的那个易停舟?!”殿内有官员低声惊呼。 素日里端庄肃穆的宫廷大臣,天潢贵胄在这一刹那失了镇定,冷汗直流,略带惊恐的看着易辞,活像看着一个妖魔。 “呵呵呵……看吧,这些人视你如妖魔,恐你如鬼怪,你还要助他们吗?”申长枫在旁嗤笑。 易辞没有理会申长枫,而是将脸转向了龙椅之上的李潇璟,而后将脸上的面具摘掉,冷声道:“皇上我不是容道长,或者说我是,但不完全是。我还有一个名字的确是叫易辞。今日之事有关朝廷安危,国家根本,你可先稍后在询问我的身份,先将申长枫一事调查清楚,以防造成更多不可弥补的伤害。” 李萧璟怔了半晌,恍惚的看着易辞你怎么会是……我们一同长大,你,你还教过我,更是曾经救过我,你怎么会?” 易辞敛了眸色,声音更加冷硬:皇上,你如今是一国之主,应以大事为重,申长枫妖言惑众,乱施妖法,帝都乃至中州国都岌岌可危,还请你顾虑大事。” 难也在旁蹙眉道:“他是谁重要吗?这么多年他在帝都可曾做过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又见故人 “他又做过了多少助人的功德?我们师出一脉,我最是知晓他的脾性。传言不过是传言,能有几分可信度?诸位要为了流言而去怀疑一个宅心仁厚、为国为民的人吗?”难也冷眼扫视众人,眸中凛冽。 “王爷,他不是普通人。他伪装成容道长这么多年,潜伏在帝都,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如此维护他,难道是已经被他所迷惑?” 一个身穿官服,脸色肃穆的官员看向难也,沉声道。 难也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兵部尚书:“孟大人,不,国丈大人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却不知每夜是否也会百转千回,辗转反侧?身处其位不知坐的可还安稳?” 兵部尚书向皇上拱了拱身手,看向难也,道:“皇上与小女情投意合,并结连理,是为喜事,老夫自是是万分欣喜。” 难也道长轻嗤一声,正欲再说话,被易辞伸手打断。 易辞走到难也身边,俯身低声道:“他的帐,等会再说。” 语罢,易辞站直身子看向众人,最后将眼睛盯在龙椅之上:“皇上,如今中州国虽然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但妖魔仍在蠢蠢欲动,邑娄国……” 易辞斜睨了一眼正使,冷声道:“邑娄国派遣正使前来和亲,若真的达成了休战止戈协议,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世有无常?谁也不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邑娄国是否会失约?还请皇上未雨绸缪,将威胁帝都及中州国安全的人驱逐。” 正使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吼道:“你这臭道士说的是什么话?我邑娄国真心诚意与中州国和亲,意在止戈休战,你却如此解读我国情意,这就是你们中州国待人的态度?若是如此,不妨刀剑相拼,好好的打一场?” 易辞冷凝了一眼正使,手中光华流转。 正使怒目而视,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正使说不出话,一时羞愤,竟欲在殿上动起手来,张牙舞爪的就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扑了过来。 难也移到正使面前,一手抓住了正使的手腕,冷声喝道:“正使,这里是中州国的皇宫,不是邑娄国的草原,你分清些场合,注意自己的身份!若是因为你的鲁莽行为使两国关系恶化,或者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后果你负得起吗?” 正使眸中火焰灼烧,听闻难也的话,眸光一闪,瞥见了龙椅之上皇上冷硬的面色。 心里陡然一惊,自己竟是无名的暴躁起来,如此轻易就被人挑起了火气,险些做了错事。 正使冷静下来,收起拳头立在一侧,不再多言。 “皇上,一年前清羽族险些灭族皆是因一个清羽族的叛徒所致,当时仁慈饶了他一命,这个叛徒却不知悔改,不仅没有反省自毁,反而变本加厉,实在罪无可恕。”易辞冷声道。 国师气定神闲,闻言只轻轻抬了抬眼皮睨着易辞,满脸都是不在乎的神色,像是局外人一般静静观看着场上的一出戏。 李潇璟神色还是有些许惊慌,不过静了一会儿也收回了一些理智,坐直身子看着易辞问道:“听你所言,这个清羽族的叛徒是国师?” “正是,国师本名申长枫,曾是清羽族的大祭司,他曾蓄意挑起清羽族同夜凌族的矛盾,如今他潜伏帝都,还在帝都布下了可以惑人心智的迷迭阵,恐是在筹划一场巨大的阴谋,还请皇上明察秋毫,早日看清国师的面容,以防造成更大的伤害。”易辞道。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兵部尚书气焰嚣张。 易辞轻嗤一声,大手一挥,一阵烟雾飘过,国师的容貌在烟雾间化作了申长枫的面容。 “这,这真的会变啊?国师怎么会是清羽族的叛徒?”殿内有朝臣不淡定道。 “哼,谁人不知易停舟术法诡谲,这说不定就是你动的手脚,幻术障眼法之类的不是都会让人转变容貌吗?”兵部尚书斜睨易辞。 卿言在结界内看着殿内的一切,内心焦急万分,她也同场上的许多人一样,脑袋里一团浆糊,充满了疑问。 易辞和难也什么去查的?国师是申长枫?帝都的人被下了迷迭阵? 见场上的人处处针对易辞,对易辞抱有敌意,她就分外难受。 他们认识易辞吗?知晓他是什么人吗?凭什么为了一点流言蜚语就这样对待他? 迷迭阵解开后自己是会有知觉的,这些人都是在故意忽略掉易辞的仁善吗? 明明在承受着易辞带来的好意,却要用最恶意的心情来解读易辞的善意。究竟谁更居心叵测? 卿言对着那个吏部尚书轻轻翻了个白眼。犹豫着要不要冲出结界。 她想冲到殿内告诉所有人,易辞不是传言中斩杀妖魔和人族不眨眼的怪物。 她想告诉众人她自己便是清羽族的人,她亲眼见到了那场灾难。 她知晓易辞,易辞绝对不会用术法只要幻术来污蔑国师。 国师一定就是申长枫。 可她不能,她怕她现在贸然闯出去,会带来更大的误会。 堂堂帝都,天子脚下,大殿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即便她是古族中人也难逃他人的猜测。 卿言在原地急的直跺脚,场上气氛却依然肃穆,像是冬夜里的霜寒,冰冷刺骨。 “诸位,我可以证明易辞并未说谎,这国师就是昔日清羽族的叛徒申长枫。” 自大殿之外,缓缓走入一个金色的身影。 声音极其熟悉,卿言侧首望去。 只见卿胥一身金色云纹衣袍款款而入,拈香剑依旧寒冽,只是人却不是从前人。 昔日总是柔和若春风的女子,敛去了柔弱的温柔,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浓愁与成熟。 卿言怔怔地望着卿胥,面前的人她十分熟悉,此刻却又疏离得紧,她竟不敢出去喊她一声姐姐。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的让她差点忘记了一年前她是如何同卿胥离得心。 短的让她见到卿胥的刹那,便忘记了过去一年的岁月,仿佛她们只是昨日离别,今日便又相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朝堂辩论 “卿胥姑娘?你说的可有证据?”李潇璟微怔,问道。 卿胥和卿云一年来,重振清羽族的同时也在四处奔波斩妖除魔。 世上见过卿胥的人众多,殿内便有不少人对这位清羽族的大小姐十分熟悉。 “皇上,申长枫与我清羽族不共戴天,我怎么会认错?”卿胥睨着申长枫,眼中无半点温度。 “哼,说的倒好听。自清羽大劫后,这天下谁人不知申长枫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你娘同申长枫苟合而生的女儿。”兵部尚书继续道。 卿言再次赏了吏部尚书一个白眼。 卿胥轻抬眼眸,冷眼扫过吏部尚书:“我是谁,我比你清楚,就不劳你费心了。反倒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舍弃,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吏部尚书神情微顿,他听说清羽族的大小姐最是个温婉和善的人,未曾想竟是一位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的女子。 “哼,一个年轻人不知收敛,言语间多有冲撞,你可知晓何为尊重?罢了,你哪里懂什么尊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不认,你还有哪里怕的?”吏部尚书言语粗鲁。 “听闻卿胥姑娘同卿云公子本不应该姓卿,却不知为何成为了清羽族的族主?”沉默片刻便忘了记性的正使随口揶揄。 “你口中都称人家为卿胥了,还在纠结姓氏的问题,是你脑袋里都是浆糊吗?况且无论如何,卿胥姑娘与卿云公子都是清羽族的人,这点不会变。”难也怼了回去。 卿胥侧眸凝了眼难也,眸中情绪复杂,不过面色稍缓,道:“清羽族一年前遇见了前所未有的灾祸,受到了重创,前路堪忧。卿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潜心努力一年,清羽族才能勉强恢复一些。试问有谁会希望在这种时候继任族主?谁能抱着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危险继任族主?” 吏部尚书不依不饶:“那可说不定。再不济那也是个古族。” “哦?”难也微挑眉毛,“什么叫''再不济也是个古族''?你自己心中都知晓清羽族不是寻常百姓世家,岂容你随意污蔑侮辱?况且卿胥和卿云自接手清羽族后,清羽族的仁善之心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你如何能用阳阳怪气的语气同卿胥姑娘说话?” “你,你一个朝堂上的王爷,为何如此了解卿胥姑娘?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正使与吏部尚书一唱一和。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不然道爷手中的拂尘可不是吃素的。”难也收了装模做样的王爷形象,露出了一丝本性。 卿言看着难也,稍许觉得有些陌生。 她认识难也道长许久,却也不曾见过难也道长如此相护一个人。 居然当着当朝太后和皇上的面。当众辱骂国师、吏部尚书和邑娄国的使者,这是为大不敬。 卿胥看了一眼难也,轻轻摇了摇头。 难也眉头紧锁,脸上带着隐隐的一丝怒意。 “当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女子,你们也好意思?”难也挡在卿胥面前替她挡下了这满堂的恶意。 卿胥望向难也,轻声道:“你不必如此。” 难也微怔,道:“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当的吗?你何必如此客气。” 卿胥看他半晌,侧过身,没有让难也继续相护。 不忘撂下一句:“你我只能是陌生人。连朋友都不可能是。” 难也的神情,肉眼可见变得面色可怖。 “我言尽于此,你们信与不信是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易辞冷声道。“受人所托。助人之事,我答应了人要查清这件案子。所以从现在起,我也只查这件案子,与案子无关的诸事我一概不问。” 众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许久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良久,李潇璟轻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易辞一眼没有理他,而是转身挥了一下衣袖,指尖光华流转,瘫在担架上的乌鸦在那一瞬时,嘶吼一声,活了过来。 “去吧,找你的主人去吧!”易辞轻声喝道。 乌鸦骤然间睁眼,迷蒙的眨了两下眸子,忽听见易辞的话语,身上羽毛一抖,径自扑向了申长枫。 易辞随手打了申长枫一拳。 自申长枫衣袖里落下几片羽毛,其中一片与万华寺中的羽毛一模一样,另一只则是同化作沈静姝尸首的乌鸦一模一样。 “我曾说过这幻术认人,尤其是认主的,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这乌鸦都能找到你。”易辞看向申长枫,眸中凌厉似刀刃,直直刺入申长枫的眼中。 “将你捉拿归案,让你苦海无边才能玉琼台上那些枉死的冤魂求得一点安慰。”易辞冷声道。 “别装模作样了,你我本是一路人,何必为了这些人与我为敌呢,况且你救下了他们,他们一分一毫都不会感恩。从玉琼台开始,我便知晓,你只能成为我的同类。永远无法成为我的对手。”申长枫看着地上的羽毛,嗤笑道。 “我不会是你的同类,也不想成为你的对手,就不劳你如此关心了……这次我不会放过你了。”易辞冷道。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申长枫,甚至不惜让清羽族的大小姐来作伪证。我哪里有就此离开的道理。我倒是想要看看你们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花来。” 申长枫毫无惧意,挑衅道。 易辞不再多言,而是伸出手,一道红光自手中发出,化作一根锁链将申长枫困在其中。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打了你吗?”易辞忽然看向正使。 正使面色一僵,脸上红肿的地方更加鲜红,当即道:“你知道是谁?” 易辞轻笑一声,道:“我不仅知道此人是谁,我也知道这人此时在何处。” “究竟是谁?”正使逼问道。 “慕扶疏。”易辞轻声吐出二字。 “什么?”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正使满脸怒色。 李云柯满脸惊色。 “正使,你方才定的三日之约可还算数?”易辞笑道。 “你是何意?”正使狐疑地看着易辞。 第一百八十三章 慕怼怼 易辞看向正使,冷声道:“你若不信,可请求皇上让人把慕扶疏带过来见你。” 李潇璟沉吟片刻,唤了人去找慕扶疏。 慕扶疏很快被带上殿来。 发丝微乱,衣衫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依旧是风流不羁的多情公子模样。 “呦,这是干什么呢,庄严的大殿怎么成为百戏街的菜市场了?一个个的这是在做什么?”慕扶疏在大理寺走了一趟,一点锐气都没有灭,嘴皮子一碰说出的话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李云柯抬眸看着慕扶疏,眼睛在慕扶疏身上饶了一圈,见慕扶疏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什么伤。 李云柯微不可见的呼了一口气,将眼睛从慕扶疏身上移开,落在了不知名的角落,以侧脸对着慕扶疏。 “慕扶疏,我且问你,前日有人潜入了使团住所,将正使带来的礼物悉数毁掉,还……还对正使不敬,此事可是你所为?”李潇璟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敛眉问道。 慕扶疏看了一眼易辞,翻了个白眼,又睨了一眼鼻青脸肿的正使,不耐烦地道:“小爷光明坦荡,这位猪头的始作俑者就是我。” 正使双眉一竖,双眼喷火,怒道:“你说谁猪头呢?” 慕扶疏嗤了一声,鄙夷道:“你们那国主一大把年纪了,还觊觎人家小姑娘,羞不羞耻?和亲?和什么亲?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那点龌龊心思。两国交战已久,你们忽然间提出止戈休战,是真的想就此停战,还是想迷惑中州国,好让中州国中了你们的诡计,一败涂地?” 正使被慕扶疏毫不掩饰的一番话气的脸色涨红,怒意更甚:“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对待我国使团?” 慕扶疏一哂,拍了拍身上花枝招展的衣服,道:“本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郎艳独绝,你居然不认识?” 正使被慕扶疏的态度气的直喘气,指着慕扶疏道:“你到底是谁?” “哼,你听好了,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慕扶疏是也。”慕扶疏冷睨正使。 正使眼神微动,扫了一眼易辞,道:“古族中人向来不插手人间凡尘俗世,不属于人间任何一国,今日先是夜凌族那位传说中的恶魔易停舟,又是清羽族那个身份肮脏的大小姐,这又来了一个镜漪族的少主,怎么?三大古族开始明目张胆偏袒中州国了吗?” 慕扶疏冷声嗤道:“我们古族中人行事何时需要你来插嘴了?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偏袒中州国了?中州国有眼不识泰山,恶从胆边生,竟然敢诬陷本公子是那无耻下作之人,堂堂一个国家如此昏庸,我为何要偏袒它?” 正使明显不信慕扶疏的话,冷笑道:“自你进入大殿以来,公主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你,你又毁了我们用来和亲的礼物,你的贼心已然昭然若揭。” 李云柯轻咳了一声,低下头看向地面。 慕扶疏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哪里会被正使这一番话气到,当即怼了回去:“本公子行事向来由心,连我爷爷都不曾管过我,你一个猪头还敢对我评头论足?” 正使毫不怯场,逼问道:“你敢说你毁掉那些礼物,不是因为公主?” 李云柯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手心沁出了一层湿润的汗液。 “是有如何?”慕扶疏耸了耸肩,看起来毫不忌讳。 李云柯闻言猛地一抬头,错愕地看着慕扶疏。 慕扶疏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继续道:“本公子天性风流,烟花勾栏巷子里皆是本公子留下的足迹,谁人不晓得本宫子怜香惜玉,你们那国主一大把年纪了还适合成亲吗?提出和亲不会觉得羞愧吗?堂堂中州国的公主岂会嫁予如此无耻之人?” 正使双眸喷火,怒意喷薄:“你这人当真没脸没皮,一个古族的少主混成了什么模样?” 慕扶疏轻嗤一声:“三大古族的少主,一个胳膊断了,莫名其妙当上了族主,一个是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一个是杀人不眨眼,格外阴狠的混蛋,你说……这像不像是有默契?” 正使正欲说话,被李潇璟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够了,都别说了,这是大殿,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吗?” 场上静默了一瞬,李潇璟又道:“慕扶疏,我且问你,沈姑娘的死与你是否有关?” 慕扶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沉吟片刻,轻声道:“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卿言在结界内无奈的叹了口气,敛眸凝向别处。 易辞面无表情,手上加大了困着申长枫的力气,眼角余光观察者场上众人的神色动作。 难也则是与卿胥站立一旁,两人气氛冷硬,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馨与柔和,两人没有注意这边发生了何事。 申长枫气定神闲的站立在原地,双眸狡黠,似是在看一场大戏。 李云柯则是倏然抬眸,冷凝着眉,没忍住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沈姐姐的死怎么会和你有关?” 慕扶疏抬眸看她,满脸不在乎:“你这么相信我?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李云柯一滞,眸色一红:“你……你怎么……” 慕扶疏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当夜我确实去找了沈静姝,我说她的死与我有关,是因为我明知一个女子单独外出会有危险,我却没有阻拦。不仅如此,我还助她离开了万花楼。” “沈姐姐为何要在那时离开万花楼,可是发生了什么?”李云柯微微蹙眉。 慕扶疏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收到了一封信,然后就拜托我助她离开了。” 李云柯张了张口,轻声犹豫道:“你为何要在晚间去寻沈姐姐?她离开时已然被下了合欢散,你没有发现吗?为何不拦她?” 慕扶疏道:“沈姑娘一心一意要离开,我又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见沈姑娘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就心疼,自然就鬼迷心窍帮助人家离开了。” “你不是如此心软没有理智的人,当夜还发生了什么?”卿言走出了结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沈静姝归来 “啊啊啊,妖魔,是妖魔。”殿内有胆小的小声尖叫道。 “她是从哪里出来的,怎么凭空就出现了?莫不是鬼魂?” “你是何人?”李潇璟毕竟已经是一国之主,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卿言不懂人间皇权之间的繁文缛节,只礼貌的回了句:“我叫卿言,也曾是清羽族的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虽说清羽族的变故只发生在苍峄山,但三大古族和人间权贵之间总是有堵分外透风的墙,玉琼台之事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殿内有不少人都在好奇,清羽族真正的唯一的族主后人和身份特殊的清羽族大小姐居然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不少人的惊讶过后,好奇起了卿胥和卿言之间会如何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结果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卿言和卿胥的一句话,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一般。 唯一的交流,也只是眼神的不经意触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干嘛?”慕扶疏斜睨卿言,低声道,“有个不靠谱的妹妹,我还真是幸福。” 卿言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同你开玩笑,若是有你这般将自己哥哥往火坑里推的妹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慕扶疏看着卿言道。 卿言耐着性子又问道:“此事很重要,我没有同你开玩笑,如果你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 “我能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不都说了吗?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慕扶疏道。 “你难不成是在怨我将你推向了大理寺的人?”卿言试探道。 她从不认为慕扶疏会为了这件事就对她这般态度。 况且慕扶疏自己本人也并未拒绝,而是半推半就的跟了大理寺的人离开。 可以看出来么慕扶疏也想深入到大理寺内部一探究竟。 慕扶疏嗤道:“我跟你置什么气?我堂堂镜漪族的少主,连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都容不下吗?” 闻言,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吸气声。 卿胥机不可闻的抽吸了口气,眸光微闪。静静的看着卿言。 她和卿云从小长在卿兮身旁,是真正的大小姐和少主,未曾想有一日也会变成为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人。 反而卿言个从小被流落在北冥境十六岁方才回家的孩子,竟然才是清羽族族唯一的族主后人。 无论如何,卿胥见到卿言还是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她是真心的把卿言当做妹妹,是真心待她好。 有些事,只能说是天意使然,造化弄人。 卿言倒是不甚在乎的模样,只自顾自的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晚上为什么会去找沈姑娘?而且你为何没有察觉出合欢散,那特殊的合欢散毕竟是出自镜漪族的手里,你多少应该知晓的。” 慕扶疏沉默,须臾道:“我找沈静姝,是为了向她借一件东西。还有本公子行走江湖从不用这等龌龊的东西,即便那是合欢散,也是镜漪族特制合欢散,无色无味。初始无任何异常,慢慢的便如白蚁挠心,分外难受。我酒醉之时哪里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 “连你都未曾发现合欢散的的存在,我绝对不相信是因为你一时疏忽忽略掉了合欢散的存在。其中必然还有隐情。”卿言道。 “哪里有什么隐情?”慕扶疏失笑道。 “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你早些对我失望也好。”慕扶疏笑道,眼神轻轻瞥了一眼李云柯。 卿言张了张口,没有再说话,不再搭理慕扶疏。 “怎么突然出来了?”易辞走到卿言身后,轻声询问。 卿言顿了顿道:“若是你被困在结界之内看着我与其他人在大殿上与人厮磨,你也会待不下去的。” 易辞顿了一下,失笑道:“你可知道厮磨是什么意思?” 卿言蹙了蹙眉,不解的看着易辞。 易辞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潇璟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铁青。 慕扶疏望了一眼李潇璟,脸上鄙夷之色未退,道:“我曾不小心瞥到沈姑娘收到的信件,上面的字迹我颇为眼熟。” 李萧璟眉头一蹙,眼皮微抬,冷声问道:“眼熟?” 慕扶疏点了点头,转身面对着申长枫:“我曾经看过国师撰写的符咒,这字迹与国师的字迹倒是有九分相似。” 申长枫笑了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只是九分相似了,我所写的符咒实在是太多了,难不保有人为了模仿我的字迹而写的与我相像?” 慕扶疏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这双眼睛能够看透太多东西了。你那字迹根本骗不了我,那就是你的字迹。” 申长枫微怔,继而笑了笑:“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易辞看着申长枫,忽而笑了起来:“你当真以为那晚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吗?” 申长枫一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静姝遇害的地方是巷子口,那里可不一定是无人经过啊。虽然沈静姝的尸首是假的,但那晚发生的事情却是真的。” 易辞看着申长枫,缓缓笑了起来:“那晚可是有目击证人的。” 语罢,易辞也不理会申长枫,而是向店殿外看了一眼,轻声道:“出来吧。” 众人的视线齐聚向殿外,都在好奇易辞又会请出何人。 殿内已然乱作一团,他们也不在乎还能如何的乱,反倒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来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殿内的众人都惊得张开了嘴巴。 只见殿外光影重重之下缓缓走出一人影,身姿阿挪纤瘦。 那人一步一步跨入殿内,脸上的面容逐渐清晰。 龙椅之上的人身子微抖,声音都带着些不可置信:“姝儿?” 申长枫的眉头也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来人正是沈静姝。 沈静姝望着龙椅之上的李潇璟,顿了片刻,缓缓笑道:“木郎,我来晚了,我回来了。” 李潇璟听见木郎的那一刹那,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静姝:“你,你可有受伤?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实锤 沈静姝看了眼朝上的众人,半晌缓缓道:“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 沈静姝顿了顿继续道:“信上面写,木郎约我到楼外相见。我见上面字迹与你的字十分相像,便想方设法的想离开万花楼与你见一面。” 沈静姝看了一眼慕扶疏,道:“幸而慕公子当时就在万花楼,我能离开万花楼也是得了他的帮助。” “那合欢散你怎么解释?”吏部尚书脸皮颇厚,逼问道。 沈静姝斜睨了一眼吏部尚书,眼神充满了嫌弃:“宵小之人故意栽赃陷害,还能有什么?” “你近段时间去了哪里?若是平安无事,为何迟迟不现身?”吏部尚书没有被沈静姝的嫌弃眼神所劝退,反而变本加厉。 慕扶疏听不下去,转眸不耐烦道:“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一个糟老头子那么关心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吏部尚书老脸一僵,气的发红,怒道:“你说什么!” 李潇璟轻叹了一口气,扶额道:“都别吵了,姝儿,你可有受伤?” 沈静姝看了李潇璟半晌,缓缓道:“皇上,我这段时日并非是刻意不显现身,而是没有办法。” 沈静姝睨了一眼国师,道:“国师派人将我囚禁了起来,我无法逃脱,幸而卿胥姑娘相救,我这才逃出来。” 李潇璟脸上微顿,看向申长枫,冷声道:“国师,这事你可认?” 申长枫轻嗤一声:“我还是那句话,你有证据吗?” 沈静姝看着申长枫,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儿沾了血的布。 沈静姝走到卿胥面前,轻声道:“卿姑娘,有劳了。” 卿胥接过帕子,眼睛闭起,嘴唇未动,手中金色光华流转。 那块儿帕子上的血像是长了腿一般,竟从帕子里生生分离了出来,在空中稍顿,而后朝申长枫飞了过去。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血液落在了申长枫的衣袍上。 申长枫微微蹙了眉。 “国师绑我之时,我奋力抵抗,在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伤口咬的深,流了不少血,这血便是申长枫的血。”沈静姝冷声道。 “迷迭阵,羽毛、乌鸦幻术认主,后是卿胥姑娘和沈姑娘亲口指控,申长枫,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难也看向国师,眉眼凌厉。 李潇璟面色一下子黑了起来,冷眼看向申长枫:“国师,你可还有辩驳的话?” 申长枫轻蔑地笑了一声:“是我又如何,你们能拿我怎么着?不过是区区蝼蚁,能待我如何?” 申长枫先后扫视了慕扶疏,难也,易辞:“是你,是你,还是你啊?哼,不学无术,区区凡人,还有一个胆小鬼,你们能做什么?杀了我?你们做的到吗?困住我?” “不好,快推后!”易辞看着申长枫,眉头微蹙,冷声喝道。 然而已然来不及,申长枫笑了一下,忽然周身黑云煞密布,面色变得狰狞可怖,强大的灵力在殿内蔓延开来。 不少官员被巨大的灵力震退几步,也有官员被灵力波及,踉跄地倒在地上,更有甚者竟是被震的口吐鲜血。 “他身上的气息不对。”卿言冷声道,声音有些微弱。 易辞转眸看向卿言,脸色微变,伸手扶住了她,灵力自易辞指间传到卿言身上:“哪里不舒服?” 卿言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鬓角冷汗直流,声音虚弱:“申长枫身上的妖气似乎更浓了,不仅如此,他似乎被煞气侵扰了。” 易辞伸手将卿言脸上的冷汗拂掉,眉头微蹙:“你身上煞气已经除尽,怎么还会受其影响?” 卿言摇了摇头,拿下易辞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仔细认真的探查易辞的脉象,秀眉颦蹙:“我没事,只是旧伤未愈,身子有些疲乏。反倒是你,你没事吧?你身上煞气未除,受这样强大的煞气影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易辞轻声道:“我比你想象的厉害的多,一点小小的煞气不会耐我如何,不必担心。你凝神别再说话。” 言罢,殿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申长枫竟然生生的撑破了易辞设下的束缚,巨大的冲击力使不少官员被震飞撞在墙壁之上。 红色的灵流和黑色的妖气在殿内四处流窜。 “哎呦,本公子虽然风流多金,怜香惜玉,但本公子喜欢的是肤如凝脂,桃腮粉面的聘婷女子,对你真的毫无兴趣,不要往本公子身上撞。” 慕扶疏一把踹开了被震到自己身上的正使,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衣服。 而后像是被什么污祟沾染到了一般,索性脱了外袍扔在地上。 李云柯在他身后观慕扶疏的动作,嘴角一抽,道:“什么时候了,你能稍微关小点正事吗?” 慕扶疏转身看她,随手在周围设了一道结界:“怎么?真想嫁到邑娄国了?这么维护这个猪头,是怕他不带你去邑娄国了?” 李云柯面目一红,怒道:“慕扶疏,你今日到底怎么了?说话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说罢,李云柯不再躲在他的身后,转身准备去找难也,刚转身走了一步,就被慕扶疏拉住手腕拽了回来。 慕扶疏将人护在怀里,犹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到他们合谋要将你嫁到邑娄国,心中气愤罢了。” 说到此处,慕扶疏心中怒意更深,又俯下身狠狠踹了正使一脚。 正使脸色青红交接,挣扎着怒吼道:“慕扶疏是吧,你是不是有病啊?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岂是你这个浪荡公子所能觊觎的?即便公主最后没有和亲,也不会同你在一起,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云柯脸色刷白,有些局促和不安。 慕扶疏冷冷地看着正使,轻启唇道:“我慕扶疏从第一眼见到坐辇里的美人时,我就决定娶她了。我想娶她,与她的身份地位又有何关?我认定的事情,神明来了也管不着,你一个没脑子的猪头懂什么?” 李云柯怔怔地看着慕扶疏,有些没从慕扶疏所说的话中出来,良久,轻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第一百八十六章 痛熬 慕扶疏闻言一顿,轻声道:“那是自然。” 李云柯闻言一喜,还未说话就被慕扶疏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慕扶疏张扬道:“美人谁不想要啊?” 李云柯的喜色尽数消失,眸子暗了暗,声音有些凉:“很好,你说的有道理,其实……邑娄国有什么不好?” 慕扶疏一顿:“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先把那个申长枫打发掉。” 李云柯凝了一眼殿内黑色妖气环绕的申长枫,眉头微皱:“他好像很厉害,你有什么办法?” 慕扶疏面色微变,蹙眉道:“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李云柯斜睨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去寻难也。 方转过身,李云柯便顿在了原地。 只见难也和卿胥二人周身灵光大震,竟是在合手压制申长枫。 “这么多年了,他们不知道会如何?”李云柯喃喃道。 慕扶疏将正使踹到角落里,让正使不会被申长枫波及,听见李云柯的话上前一步,疑惑道:“什么?” 李云柯眸色暗淡,看着慕扶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凄凉,半晌没有开口。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个表情?”难道是他说的话太重了? 李云柯摇了摇头,看着慕扶疏半晌不语:“没事,我去看一下母后和皇上。” 李云柯转身快步离开,像是逃一般向龙椅处跑去。 慕扶疏在原地蹙了蹙眉,停顿片刻,跟着李云柯一起过去。 李潇璟身前围了一圈禁军,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面色十分黑。 沈静姝在混乱中被带到了李潇璟身旁,见李潇璟眉头紧锁,柔声问道:“木郎,你可有受伤?” 李潇璟将视线从大殿之上收回,看着沈静姝的目光十分温柔:“我没事,姝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沈静姝眸色一红,声音竟有些哽咽:“木郎……” 李潇璟轻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瞬,将沈静姝抱在了怀里:“姝儿,这次朕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沈静姝靠在李潇璟的怀里,脸颊绯红,眼眶含润,呜咽道:“木郎……” “皇上。”禁军统领俯身拱手,脸上带着些不自然,“国师情况复杂,殿内又有三大古族的人,这里太过危险,卑职互送您离开。” “皇上,这里太危险了,您和母后的安危干系国家根本,还请保重身体。” 李云柯已经走到了李潇璟面前,见状一同劝道。 沈静姝离开了李潇璟的怀抱,看见来人是沈静姝,眸光一闪:“云柯妹妹,不对,公主,最近好吗?” 李云柯抬眸看着沈静姝,她觉得这个沈姐姐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心中暗自讶然,李云柯面上还是挂着亲近熟悉的危险:“无妨,安全最重要,沈姐姐,你可否帮忙劝一下皇上?殿上风云莫测,谁也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们能力有限,可先行后退。” 李潇璟顿了顿,看向珠帘后的太后,轻声询问:“我们先离开这儿?” 太后面色有些迷蒙,停顿了片刻,轻声道:“来人,撤退。” 紧接着禁军中有不少人犹豫了一下,静静看着皇上,又望了望太后,进退两难。 皇上看了一眼太后,轻声道:“听母后的。” 禁军很快护送着皇上几人从侧边离开大殿。 李云柯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没有跟着皇上离开,而是转身看向大殿上的众臣。 七零八落躺了一地,不少官员扶着胸口或其他受伤部位连连喘息,身子极具的颤抖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像是撞伤反而像是被什么力量震到了一般?”李云柯完全不懂灵力术法,蹙眉问道,“我也没有灵力,为何没有和他们一样……” 慕扶疏轻摇折扇,看着殿内黑色妖气更加浓厚的大殿,轻声道:“你身上有我的灵力气息,可以替你挡住一部分伤害。” 李云柯微顿:“什么时候?” 慕扶疏头也未回,良久,轻声道:“前几日吻你的时候。” 李云柯怔在原地,半晌,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些官员都是无辜的,你们可有办法将国师引到殿外?” 慕扶疏回眸看她,眼神幽深:“有。你先离开这儿。” 李云柯一顿:“我是会打扰到你吗?” “少一个人便少一分危险。”慕扶疏轻声道。 李云柯低下头。 大殿之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吼,震的殿内微微震动起来。 难也和卿胥鬓角皆是汗水。 “……你还撑得住吗?”方才难也拉住了她,以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的灵力术法不算低,只是一年前中毒颇深,即便恢复了一年身子也不算大好,日常护身使用灵力自是无妨,可若是打起来,便是有心而无力了。 难也闻言,轻笑道:“道爷我没有那么虚弱,你且放心。” “嗯。”卿胥看了难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视线转向殿内一处角落,眉头紧锁,脚步想要往哪里而去,却无法移动分毫。 角落里,卿言面色煞白,脸上汗水如珠子一般滚滚掉落。 卿言只觉浑身发烫,哪里都痛,心口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发泄,可是没有发泄的渠道,只能闷的她浑身难受,焦躁不安。 易辞随手掷出逝水剑与申长枫纠缠,怀中抱着卿言,眉头紧紧拧着。 两人手心相贴,源源不断的灵力在通过掌心传递给另一个人。 “难受……嗯……”卿言身子太过难受,搅地脑袋一片昏沉,意识一片混沌,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所言为何。 易辞蹙着眉柔声问道:“再坚持一下,快好了。” “难受……”卿言根本听不清易辞再说什么,只觉得浑身难受,周围吵闹,内心升起一股巨大的焦躁和不安。 像是困住了一头野兽,正在张牙舞爪的冲出牢笼。 可是牢笼的门被紧紧锁住,她费尽全部力气却无法撼动分毫。 她想逃脱,想发泄,想撕扯,想毁掉一下。 可是体内不断流入的清凉气息阻止了这一切,让她困步不前,着急难安,让她恨不得吞噬掉一切,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毁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战斗中的乐趣 “嗯……”卿言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易辞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皮肤微凉带着丝丝滑意,只是脸上乃至脖颈中泛出不太自然的红晕。 易辞眉头一皱,看向大殿中央正被黑煞环绕着的申长枫,眸光深邃,带着一丝危险。 慕扶疏已然和难也联手将大殿上无辜的官员护在结界之后,两人手中光华流转,鬓角冷汗直流。 “你这混蛋老抱着我妹做什么?不知道上前来帮忙打架吗?”慕扶疏睨了一眼易辞,没好气地道。 难也斜睨一眼慕扶疏,道:“容兄,小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易辞嘴唇微动,逝水剑发出叮咚响声,下一刻红色光华大盛,径直向申长枫刺去。 申长枫见状,身上的黑色云雾瞬间变成了最坚固的铁甲,硬是生生挡住了逝水剑的一击。 慕扶疏脸色微怔,当即笑开,嘲笑道:“见你每日盛气凌人的样子,还以为你有多少真本事,连团黑雾都穿不破,你的能力也不过如此啊,真不知是哪里迷着了我妹妹。” 易辞脸上无甚变化,看了一眼卿言,抬眸盯着申长枫。 只见逝水剑光华更盛,叮咚剑声更响,黑煞环绕。 铁甲竟生生地裂出了几条缝隙。像是被打碎的碎瓷碗一般炸裂开来。 下一刻是逝水剑直刺入申长枫的心脏,申长枫眉头微挑,有些邪魅地笑道:“你能施展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了。” 易辞睨着申长枫,眼神冷得像是三九月里的寒风:“对付你还用不着我的真本事。” “是么?”慕扶疏闻言,嘴上随口损了一句。 但手上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停,三人配合默契,生生将申长枫退到了殿外。 殿外寒风依旧,铅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温度,申长枫身上的黑煞更浓。 看着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有些软绵绵的黑煞竟生生的震裂了周围的砖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得了,这怪物像是生气了。这黑雾比刚才浓了不知几倍。”慕扶疏摇了摇头。 虽是调侃的话,但难也和慕扶疏不敢掉以轻心,将申长枫紧紧地锁在包围圈里。 “你们杀不了我更抓不到我,哼。”申长枫扫视了一圈慕扶疏和难也,轻蔑道,“就凭你们?真是不自量力。” 说话间,黑色煞气像是毒蛇一般直向难也和慕扶疏冲去,难也和慕扶疏眼光一凝,手中光华大盛,生生抵御住了黑煞的袭击。 “哼,看你们能坚持得了多久?”申长枫像是看着蝼蚁一般,看着难也和慕扶疏,“区区凡人百姓,胆敢阻拦我的脚步。” 慕扶疏一边抵御黑煞的袭击,一边嘴上不饶人:“别说你有多厉害似的,现在不也被困在这里,你是能走的了还是怎么着?看你每天神神叨叨的那样,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三言两语就露出了马脚,你也不过如此。” 申长枫睨着慕扶疏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无知小儿,你们做的一切,我早有所料。我之所以承认,不是因为证据确凿,更不是因为怕了你们,只是因为恰逢我不想玩了,这场玩乐我本就准备结束,不过顺着你们的路走了一走罢了,,你们,连拦路的都不算。” 慕扶疏眉头微蹙。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深受勾栏女子的吹捧,哪里受得这样的话?顿时心中怒火灼灼。 手中微收,从腰间掏出折扇。 在慕扶疏掏出折扇之时,结界有一瞬间的松动,难也的腿在一瞬间软了一些,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了几条裂痕。 难也斜视了一眼慕扶疏,翻了翻白眼道:“你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与人打个商量?道爷怎么会遇见你这种不靠谱的人?” 慕扶疏将折扇打开在手中用力一挥,无形的银针穿透结界直奔申长枫而去。 申长枫没有躲开,根根银针之没入申长枫身体,但申长枫眉毛微皱,脸色平静如常,眼中张狂轻蔑之意更甚好:“如此丢人现眼的术法,还敢拿上台面来,你真是好厚的脸皮啊!” 慕扶疏眼中怒意更深,意图再攻击一波。 李云柯站在慕扶疏身后,轻轻捏了一把慕扶疏的肩膀轻声道:“他是在刻意激怒你,你没看出来吗?” 慕扶疏神情微顿,不耐烦的道:“本公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即使是激将法,我也咽不下那口气。” 李云柯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何必在这种时候置气?” 难也听着这边的动静,对李云柯道:“你站在他身后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风流浪荡子有什么好的,快过来。” 李云柯听见难也的话,脸上红了红,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但脚下未动分毫,嗫糯道:“哥,你身后已经有人了,站不下了。” 难以胸口一滞,像是有口气堵着出不来一般。 无论他有多么的不喜慕扶疏,此时与慕扶疏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 果真是胳膊肘朝外拐的妹妹,他这哥哥算是要成为摆设了。 虽说难以和慕扶疏你一句我一答,两人针锋相对,气氛虽说有些不和谐,但也诡异得十分融洽,甚至隐隐有一些轻松的氛围。 不过轻松的氛围之下,难也和慕扶疏并不像表面那样轻松,两人的额角冷汗不落,嘴唇开始隐隐发白,站着的脚也在隐隐地开始发抖。 卿胥的身子还未调养,方才用了灵力此时十分虚弱,见难也脸色苍白,犹豫了一瞬,轻轻伸手放在难也的背上,灵力透过手心和肩背传到另一个人身体里:“你还能撑得住吗?” 难也微怔,轻声道:“虽然我只是一介红尘中的凡人,不像你们天生具有灵力术法的天赋,但我毕竟修习道法这么多年,多少也会一些术法,你不必担忧我,别给我灵力了。” 顿了顿,又道:“若是真的想说什么,就支持我吧。” 卿胥愣了一瞬,没有收回手,柔声道:“你万事小心。” 此言一出,难也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般,神采奕奕,手中光华更加灿烂盛大。 慕分疏闻言不自觉的瞧了一眼李云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本座 李云柯望着难也和卿胥,眼神复杂,眉头微蹙。 察觉到慕扶疏的视线,李云柯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慕扶疏看着李云柯半晌,摇了摇头:“无事。” 慕扶疏自然不会说在方才那一刹那,他居然油然而生出一股挫败感。 多少姑娘都都想对他投怀送抱,驱寒问暖,可未曾想,他好不容易凡心动了,动心的对象却对他不冷不热。 不仅如此,还要将他推开来。 这让他太挫败了。 挫败的心情没有打倒他,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像是盆热油洒在了灼灼燃烧的烈焰之上,慕扶疏的斗志在一瞬间“蹭蹭蹭”高的厉害。 手心绿色光芒大盛,掀起巨大的狂风,吹得人衣角飒飒做响。 申长枫周身的黑煞竟硬生生被这狂风吹散了些许。 李云柯的瞳孔微微张大,狐疑道:“你用了什么术法?怎么突然间这么……” 顿了顿,又蹙眉道:“你不会是用了什么禁术吧?慕扶疏,你别乱来呀,打不过也没有人会埋怨你,你不要为了一点面子就拼命啊。” 慕扶疏嘴角抽了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吗?” 李云柯一滞,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没想到你这只野山鸡还是有点儿真材实料的啊。”难也见黑煞稀薄了些,有些惊讶地望向慕扶疏。 “毕竟是镜漪族的少主,哪里能真的不学无术?”卿胥淡淡开了口。 难也一怔,嗤笑道:“雕虫小技罢了。” 卿胥看了一眼难也,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话,眼神越过难也和申长枫望向殿内。 “臭道士,你魅力不行啊,人家姑娘在你身后都不看你,一心只瞧姓易的那个混蛋。”慕扶疏余光瞥到,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难也眼神一凝,冷冷地看向慕扶疏,那眼神分明是带着寒光利刃,刺的慕扶疏身子不觉一抖。 不过慕扶疏哪里是轻易服输的性子,不怕死的继续道:“你瞪我也没用,人家姑娘就是在看殿内。” 卿胥担忧的视线收回来,神情有些许的尴尬,轻咳一声道:“慕公子有所不知,我看的,并非是这位成为了易少主的容道长,而是他怀里那位……” “怀里那位?你看我妹妹看嘛?我告诉你啊,镜漪族家大业大,我们可不稀罕你们清羽族,我妹妹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清羽族就怎么着的。”慕扶疏轻扬下巴,眼神有些不善。 虽说慕扶疏有些玩世不恭,不过一年前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 无论慕扶疏怎么对待卿言,在他心里卿言就是他的亲妹妹,除了他,谁也不能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卿胥虽说是对卿言比较友善的,但是恶其余胥。 他讨厌卿兮、雪夫人以及面前一脸欠揍表情的申长枫,因此也一并讨厌了卿云,卿胥诸人。 语罢,慕扶疏侧过身子瞄了一眼卿言。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慕扶疏一口老血都要气吐出来,鬓角青筋凸起,手中绿光更甚,狂风大作。 李云柯和难也有些诧异的随着慕扶疏的眼光看过去,结果这一看,两人皆是怔愣一瞬。 他们在殿外与申长枫抗衡僵持,气氛剑拔弩张。 里面易辞和卿言二人居然在卿卿我我。 “别拦我,那混蛋是在干嘛?他,他居然抱卿言!不仅抱了,还居然,居然……”慕扶疏气的无与伦比。 李云柯收回视线,手抓住了慕扶疏的衣袖,无奈的劝道:“也许是你看错了,生气也要挑时候,你这会儿可是在同一个魔打架啊。” 慕扶疏低头看了李云柯一眼,化气愤为力量,把怒意悉数发给了申长枫。 难也虽说有点怔愣,但总体还是镇定的,只喃喃了一句:“这千年老顽固开窍了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然后就收回视线继续与慕扶疏联手对抗申长枫。 申长枫一年前受了伤,虽然在过去一年里不停地疗伤,但旧伤难愈,这具身体的战斗力有些微的下降。 再加上难也和慕扶疏两人携手对敌,于是三人形成了一副“三国鼎立”的模样,在原地僵持半晌,谁也不落上风,谁也不落下风。 难也和慕扶疏有闲工夫看殿内,申长枫自然也有。 申长枫看了一眼殿内,眼中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难也微微皱眉,冷声道:“你在得意什么?” 申长枫看向难也,目光在触及卿胥时怔愣了一下,转瞬即逝,而后目光冷寒,泛起微微的红光,声音也变得更加浑厚低沉:“你这凡尘小儿好生狂妄,本座的心情你竟也敢随意猜测?” 难也紧紧锁了眉头,先与卿胥对视了一眼,又与慕扶疏对视一眼,蹙眉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什么本座?” 申长枫倏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神轻蔑,带着不屑一顾的情绪扫了难也一圈,似是有些怜悯才愿意开口回答:“这些年,就是你在他身边的?根骨不错,悟性也高,可惜啊,你注定是凡人,做不到无情无心,和他这种人做朋友定会不得善终。” 难也目光忽然一滞,心跳骤然加快,身子都有微微颤抖起来,不可置信道:“你是……那个……” 申长枫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淡笑:“他居然告诉你了……哼,本座倒是有些欣赏你了,可惜了,你是他的朋友。不然,还能助你脱离凡尘苦海,也让你免遭迫害。” 难也身子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但目光恢复了坚定,冷声回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用从你口中知道什么。” 申长枫不置可否,轻蔑地嗤笑一声,带着怜悯的目光看了眼申长枫,又将视线移回殿内:“你看,一切都如本座所料,不逢危矣,人间终是会重蹈覆辙。” 难也眉头紧锁,眸中怒意喷薄:“你是什么意思?你又做了什么?” 申长枫抬眸浅浅笑了笑,沉默不语。 殿内。 卿言只觉满身焦躁不安,神识混沌,慌乱间,感觉有一股清澈的清泉涌入身体,带来了一些凉爽。 易辞抱着卿言,手掌在卿言背部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而卿言埋在易辞的颈窝里,牙齿尖利带着鲜红的血液,随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处的动作,将易辞的血一点一点吞入体内。 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在不停地蔓延。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失魂 卿言只觉体内燥热难当,像是有一股躁动的气息在横冲直撞,迫切地想要逃离身体,冲出体内。 卿言脑中一片混沌,身体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情绪,像是红了眼的野兽一般,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杀戮,想要屠尽面前的一切。 她辨不清方向,看不清真相,听不见声响,所有的一切在渐渐离她远去,她感触不到,理解不了。 她唯一的念头只剩下发泄,狂躁和不安,伴随着这种焦躁念头的唯一的感官只有面前清甜蛊惑的鲜血。 她拼了命的汲取着口中唯一的解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清甜舒爽的甘泉吞吃入腹。 她啃咬的酣畅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神识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清明,她感受到背上有一只轻柔的手在轻轻的抚摸着她。 那双手极度温柔,极度温暖,宽厚的掌心将温热和安心一点点传递给她,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和归属感。 卿言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有些狼藉的宫殿,下一刻她感受到了嘴里令人发呕的血腥味。 脑中轰鸣一声,卿言的心脏骤停一瞬,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她倏然坐直身子,惊恐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易辞。 她的目光落在易辞鲜血淋漓的脖颈上,脸上更加惨白,眸子带着嘴唇微微颤抖,身子一阵阵发冷。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脑海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慌乱和不安。 是梦吗?可是这场景如此真实,嘴里的血腥味在真实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做了什么? 她方才做了什么? 她咬了易辞?喝了他的血?甚至沉溺其中? 她……她怎么会……? 清醒的神识像是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又冰冷刺骨的深渊,拉着她不断下坠,沉落。 “没事,别怕,我在。” 是谁在耳边说话? 卿言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她感受到脸颊上多了一抹温热的触感。 她怔怔地望向面前的人。 易辞微笑着回望着她,手指轻柔地帮她拂去嘴角的血迹。 “别怕,我在呢。”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卿言瞬间红了眼眶,声音沙哑:“我……我不知道……对不起……你疼吗?我……” 易辞收回手,掌心红色光华流转,轻覆在脖颈的伤口处,红光闪过,带走了鲜红的血迹,愈合了裂开的伤痕。 卿言看着那片完好无暇的肌肤,停滞了半晌,缓缓将手臂抬了起来。 手指颤抖的抚摸着那片皮肤,声音沙哑,呜咽声中混着不明的伤心和痛苦:“……我伤了你。” 卿言抬起眼眸,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我以为那些噩梦早就过去了,我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它当过一回事,之前也一直没有事的。我以为肩上不痛了以后,那些东西就彻底没有了,可是……” 卿言收回手指,垂下眼帘,声音低弱发抖:“我体内的那些煞气根本就没有消失,它还在……它被埋藏在体内,终于被唤醒了……灾祸煞星,根本不是凭空捏造……也许……也许我真的不应该……” 易辞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温柔地望着她:“听我说,这些都是申长枫和背后的主人搞得鬼,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你方才神识大乱,只是因为你的身子太过虚弱,又没有灵力护持,才会中了申长枫放出的煞气。是我算错了,是我没有料想到失去灵力的你更容易受到煞气的影响,所以不怪你,知道吗?” “你不要安慰我,不要。” 明明是我伤了你,你不要反过来安慰我。 卿言低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有灵力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殿内的大臣们只是受煞气影响受伤,只有我……只有我方寸大乱……你不知道,我方才是真的……真的想杀了你……” “易辞,你知道吗?我差点亲手杀了你。”卿言抬眸看着易辞,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你记得吗?我们在苍峄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杀了好多人,天空,大海,血流成河,好多人在向我求饶,在憎恨我,在恐惧我……” 而且,里面没有你……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别怕,那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申长枫故意为之,和你无关。”易辞轻柔地抚摸着卿言的脸,将人揽在自己的怀里,“你知道的,我不是普通人,你喝了我的血,就不怕那些煞气了,你不会再像方才那样了,不用担心会伤害我,也不用怕会伤到别人,你不会了,不会了,嗯?” 易辞温柔的宽慰着她,眸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光亮。 “我……”卿言正欲再说些什么,鼻间忽然窜入一阵梨花清香,下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彻底昏迷在易辞怀里。 易辞将卿言缓缓放在地上,解下青色的道袍盖在卿言身上。 青色道袍下的黑衣如墨,映着同样晦暗的眼眸,易辞看了一眼卿言,缓缓起身朝殿外走去。 身上明明没有黑煞环绕,却煞气十足,似是地狱修罗。每走一步,周身的杀气更甚,像是要把面前的一切焚为人间炼狱。 风姿卓绝的翩翩公子收起了温柔慵懒的外壳,露出里面最为黑暗的内核。 申长枫看着面前的易辞,笑容满面,眸中闪起了灼人的光亮和不可掩饰的兴奋:“你终于回来了,我很高兴……你属于黑暗,阳光从来都不属于你。” 难也和慕扶疏惊愕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戾气十足的易辞。 难也紧紧蹙着眉头,轻声唤了一句:“易辞,不要上了他的当。” “砰”地一声巨响。 “潇湘!”卿胥惊唤道。 申长枫,准确的说,是被申长枫背后的主人占据神识的申长枫眼神一凝,轻抬手腕。 难也被眼前可怖的力量猛一下被打翻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板上。 汉白玉碎裂一地,难也四肢百骸都在疼痛,口中鲜血狂涌,染红了汉白玉阶。 卿胥反应过来,快步跑过去扶起难也。 “……咳……我,没事……”难也轻声安慰完卿胥,眼光落在申长枫身上。 这就是……的力量吗? 他竟毫无一丝反手之力? 他的灵力修为在人间算得上是前几的人物,可在面前这个非人非妖的怪物面前,竟毫无反手之力。 人族与……的悬殊真的……太大了。 若面前的怪物彻底恢复,人间……还有未来吗? 难也的目光重新落在易辞身上,眸中情绪纷繁复杂。 “蝼蚁之辈,竟敢在本座面前猖狂?”申长枫冷冷地睨了一眼难也,而后将目光重新投落在易辞身上,眼神兴奋,“好久不见,桁莫。” 第一百九十章 易辞此人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风声不见了,汉白玉的碎裂声消失了,官员隐隐约约的呻吟声也彻底消失在了宫殿隐深处。 诡异的寂静过后,难也压抑着的低哑声响起:“你在说什么鬼话,桁莫只是存在传说里的人物,在这儿乱叫什么?” 慕扶疏怔愣后也反应过来,皱眉道:“初听清羽族的事时,我只当是卿兮咎由自取,技不如人,被一个疯了的叛徒绿了他,毁了清羽族。当时对这个疯子还有几分赞同,毕竟卿兮那货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 慕扶疏瞧了瞧易辞,心中极为自信地想着,易辞这人虽说容貌不及他,性格也差劲,但是在人群中也算得上是一抹亮色,长相、术法和身世也颇为优异。 易辞与传说中那位杀人不眨眼,以一己之力毁了神界的传说中的那位神袛着实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对易辞此人所有的不善恐怕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卿言。 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白菜要被野猪拱了,白菜还傻兮兮地冲上去让野猪拱一般,他对白菜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当然也不喜欢这头野猪。 更何况,即便他不想承认,易辞此人确实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甚至在某个他极度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他也对易辞这个人和所做之事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传言中的易停舟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清冷心人,世间传的苍鹭阁之变,易辞亲手毁掉自己母亲的遗体之事,谁听了也会对易辞此人充满鄙夷和厌恶。不过厌恶之外,也会有一些人对易辞生出几分好奇和不解。 易辞此人从出生之前便已经在世间鼎鼎有名。 三大古族之事是为古族私事,本不会被外人所知。 奈何镜漪族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古族,镜漪族的本部设在繁华的洛阳城,镜漪族下开设的医铺药馆更是铺满了整个人间大地,几乎每一座城里都会有镜漪族医者的身影。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年卿兮、易渊和慕阿容三人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知道慕阿容违背家族意愿与夜凌族少主易渊私定终身,未婚先孕,还让三大古族之间出现了裂痕。 因此易辞在出生之前都已经被所有人关注,大家都在看一场不要钱的大戏,比帝都皇宫里御用的戏班子唱的更好的大戏,可惜这场大戏在慕阿容被赶出清羽族后就凄然告一段落。 先是慕阿容嫁给易渊,后是清羽族少主卿兮与镜漪族族主之女成亲,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此尘埃落定,不会再生什么枝节了。 谁曾想到慕阿容和慕桑先后身死,清羽族和夜凌族之间瞬时再次变得剑拔弩张,这件事情又进入了一段高潮。 世人只知后来镜漪族族主亲自拖着年老的身躯从中调解,方才堪堪止住了一场争斗。 却鲜有人知晓真正从中调解的人是当时年仅七岁的易辞。 镜漪族老族主慕花花是位极重面子的人,慕阿容和慕桑先后让这位老人家颜面扫地,慕花花自是不愿意多管年轻人之间混乱的情爱事,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会。 再加上慕阿容的生父过于刚正不阿,觉得慕阿容大逆不道与人私定终身,在诊出易辞的存在时就与慕阿容断绝了父女关系,直至慕阿容身死,父女都未见一面。 活像是族中从未有过一个叫慕阿容的人。 慕阿容去世的突然,清羽族又刻意压着消息,待消息传到镜漪族耳中时,慕桑已然自杀,卿言也被送往北冥境,就连剑拔弩张,几乎就要打起来的清羽族和夜凌族也忽然间“化干戈为玉帛”,互不干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虽说慕阿容的事慕花花不那么在乎,可慕桑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明媒正娶嫁到清羽族的,所以当消息传到镜漪族时,慕花花悲痛之际怒不可遏,杀气冲冲地赶到了清羽族,想要为自己的女儿要一个说法,也想将自己的外孙女接回镜漪族。 谁知赶到清羽族时人去楼空,夜凌族早已离开,卿言也被偷偷送离苍峄山,慕花花只看到了形如枯槁的卿兮和艳美伪善的雪夫人,也就是万花楼曾经的头牌——红花。 慕花花惊诧夜凌族轻易息事宁人的同时,对卿兮开始了极为不善的质问。 卿兮当时心灰意冷,心乱如麻,只匆匆胡乱解释一通,还与慕花花达成约定。 卿兮告知卿言去向,慕花花不得伤害清羽族。 也因着此事和这个约定,清羽族和镜漪族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两厢合作又不亲密,不撕破脸皮但又暗中较劲,相看两厌的同时又同仇敌忾地对抗妖魔。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事,作为镜漪族现任少主的慕扶疏自然知晓的更多。 他知道当年三族没有开战是因为七岁的易辞。 兜兜转转,又转回易辞身上。 易辞此人真的是充满了神奇诡异的色彩。 胎儿落地,婴儿出生本是世间再为普通不过的事情,只是这普通之中也有一些不普通之事。 一个是出生时飞雪漫天的卿言,另一位则是出生时,五彩晚霞与风雨雷电共生的易辞。 这二人,一个让世间变得雪白苍茫,一个让世间变得五彩斑斓。 世人皆知易辞出生后生的一副好样貌,惹人怜爱,深得易渊和慕阿容夫妻二人的疼爱。亦很少有人知晓,自打易辞在娘胎里即将出生之时,就把自己的娘亲折磨的死去活来。 慕阿容疼痛难忍,在床上疼了整整一日,还险些难产,生时更是大出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更令人悲伤的是,慕阿容被折磨的如此厉害,易辞刚出生时竟是一具死胎。 慕阿容和易渊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尤其是慕阿容,她撑着虚弱的身子,满脸泪水地紧握着易渊的手腕,不住地哀求:“孩子没有死,没有,他还在肚子里闹我呢,他闹得这么厉害,这么有活力,怎么会是一具死胎呢?不可能的,孩子一定好好的,你救救他,救救他……” 易渊一边安抚慕阿容,一边和大夫产婆一起查探,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果: 易辞出生时确确实实是一具没有呼吸的死胎。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易辞此人(2) 在清羽族刻意的煽风点火之下,死胎这件事在夜凌族中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因着易辞出生时的异象,有心人将其曲解为恶兆,认为易辞是不祥之人,而易辞出生即死胎,则是上天留有的一丝仁慈,让世间免遭生灵涂炭。 换句话说,就是老天爷开了眼,提前将这不祥之人了结了。 不过小人之语毕竟不是上天之意,易辞这一具死胎竟生生被易渊救了回来。 而代价……便是慕阿容的全部灵力和易渊的半数修为。 后来申长枫带人突袭易渊等人,恐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才让申长枫得了手。 不过这些也只是慕扶疏凭借当年的传言,自己猜测的罢了,真正的内情是否如此,是否还有其他真相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当年清羽族和夜凌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得以缓解,两族之战没有发生,确实是易辞从中出的力。 每每慕扶疏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就对易辞充满了好奇。 听说,当时年仅七岁的易辞拦下了易渊屠杀清羽族的行为,并用他从慕阿容那里学来的镜漪族的术法治好了清羽族受伤的族人,还医治了雪夫人的伤,而做这一切的条件,便是清羽族与夜凌族不得兵刃相接,此后除非必要,两族不得交往,两者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一个七岁的,刚刚失去了自己母亲的孩童,居然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就化解了两族恩怨。 据慕扶疏所知,易辞自死胎死而复生以后,生的一副极高的天赋,无论是灵力术法,琴棋书画,他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并融会贯通,尤其是术法一道,可以说是人间三百年来天赋最强之人。 不过,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易辞极高天赋的同时,也给了他一具多灾多病的身体。 幼时的易辞并不像如今这般身强体健,而是体弱多病,经常躺卧病榻,整日里都是用慕阿容精心调制的各色药水养着。 这样的状况直至易辞七岁那年才悠悠转好,也就是那一年易辞体内灵力大盛,继承了慕阿容的镜漪族的灵力,并师承慕阿容学习了镜漪族的医术。 只是慕阿容为何还会死去,慕扶疏也无从知晓。想必是救人终难救己,易辞终究是救不下自己的母亲。 都是命运。 易辞拦下易渊之后,便随易渊回了西戎,父子俩的关系也在那时起破裂,后来的许多年,这父子之间再无一丝父子亲情的亲密,两者之间比陌生人更加疏离。 易辞和易渊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和平共处了几年,你不理我,我不惹你,父亲不再关怀儿子的身体,儿子不理会父亲是否康健,彼此有礼疏离。 这一关系直至易辞十三岁那年发生了变化。 易渊再娶,就在易渊大婚之日,易辞杀光了苍鹭阁的守卫,毁了慕阿容的遗体,一把火烧了苍鹭阁,还闯到婚堂之上亲手刺伤了自己的后娘。 易渊气的直接甩了易辞一巴掌,甚至想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更是扬言谁若杀了易辞,他必重金酬谢。 父子化作生死仇敌,旁人除了困惑和看戏,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和行为,只暗暗喟叹世事无常。 再后来,便是易辞被赶出夜凌族,独自在世间漂泊,也有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之称。 易渊的第二任妻子在易辞被赶出夜凌族的第三年,为易渊生下了一个女儿,又因为身子虚弱,落得了个病残之身,往后无法再孕。 易渊悲伤之际,在第二任妻子的劝说之下,于四年之后,也就是易辞弱冠之年,昭告天下易辞为夜凌族的少主,许字停舟。 说起这字,也是有一番渊源。 停舟二字本是易渊与慕阿容夫妻二人为易辞起的名,奈何在易辞抓周之时死死抓住一本书不放,而手指则是按在“辞”字之上不动。 易渊认为“辞”字不好,想让易辞重新抓一次周,而重新抓周后,易辞再次指向了“辞”字。 慕阿容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执着此字,便说服自己的夫君为易辞起了此名。 辞,辞别。 人如其名,后来的许多年,易辞辞别故乡,独自漂泊在人间。 以一把逝水剑成了人们口中的禁忌和恶魔。 慕扶疏知晓易辞是容易道长不是因为慕扶疏聪明绝顶,而是易辞故意为之。 在一年前清羽大劫之后,卿言重伤,在月神宫养伤,易辞则是担起了夜凌族少主的责任,带领着中原一带的夜凌族族人抵御妖魔。 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清羽族自身难保,易辞找到了身为镜漪族少主的慕扶疏。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名声有些不雅,易辞刚接触慕扶疏时并未用自己的真名,而是戴着面具,着青色道袍,以容易,容道长的身份接近的慕扶疏。 至于容道长到易辞身份转变之间的是非曲折,则是磕磕绊绊,言笑晏晏的不值一提的故事罢了。 总之,易辞与慕扶疏相识,并成为了一对略有些特殊的朋友,两厢合作共抗妖魔。 不仅如此,易辞说服慕扶疏以镜漪族之名相助清羽族,助卿云坐稳了族主之位。 三大古族的年轻一代就这样达成了合作,结束了先辈纷繁复杂的关系,三股力拧成了一根绳,共同抗击越来越强大的妖魔。 慕扶疏对易辞敬佩的地方也在此处了,看着没有什么难度实则险象环生的路就这样被易辞简简单单地走了出来。 几年的僵局就此打破,三大古族融为一体,合力抗敌。 若是几年前便是如此,或许申长枫根本没有成魔的机会,或许人间早就可以安宁祥和。 敬佩归敬佩,慕扶疏对易辞此人却是十分“厌烦”的,毕竟从事实而言,易辞的各方面都是优于慕扶疏的。 不过慕扶疏的“厌烦”不仅如此,更是因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妹妹傻了吧唧的往人家身上靠,还傻乎乎地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当做自己的依靠。 卿言或许看不出来,但慕扶疏混迹江湖多年,一眼便能看出易辞此人在努力的想要将卿言推开,卿言跟着易辞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谁会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跳? 所以,卿言和易辞在帝都与慕扶疏初次相遇时,慕扶疏与易辞就演了一场初相识的戏码,慕扶疏也趁此机会好好的表达了自己对易辞的不满,更是旁敲侧击,使出浑身解数,企图让自己的妹妹迷途知返,弃了易辞这棵草,另觅芳草。 可惜,命里有时终须有,该逃的还是逃不掉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一击 慕扶疏望着眼前一身戾气的易辞,心中忽然一阵平静。 他本以为这个人是无情无心的人,未曾想到易辞居然可以为了卿言撕破了伪装的面具,透出几分凶恶弑杀的气息来。 虽然凶恶弑杀不一定是易辞的本性,但素来鲜有情绪波澜的人可以为了自己妹妹表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慕扶疏心中不免欣慰一些。 这倒也不枉卿言的一片心意了。 只是慕扶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蹙眉观察了半天也没有把易辞同传说中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那是谁? 桁莫啊!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杀了上任魔尊,致使魔界动荡百年依然无主的桁莫仙君! 也是毁了芒山,仅用一根树枝就迫使整个神族归隐的神煞啊! 易辞是桁莫?怎么可能?! 慕扶疏轻啧一声,斜睨向“申长枫”,没好气地道:“你现在不是申长枫吧。” “申长枫”眼皮微挑,饶有兴趣的看着慕扶疏,嗤笑道:“又一个不怕本座的人啊,你不妨来猜猜,是你先死,还是那个王爷道士先死?” 慕扶疏不畏强敌,昂首道:“你以为你是谁?” “申长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好笑的看着慕扶疏,眼眸中充满了轻蔑:“不自量力。” 一道黑色的煞气直冲慕扶疏而来,慕扶疏挥手开了折扇,直身挺立迎着这一击,眼神坚定。 他慕扶疏倒是没有怕过什么。 不过他慕扶疏不怕,有人却替他害怕。 “你们是不是傻子?不躲傻站着干嘛?知道那是谁吗?快躲开!”难也被卿胥扶着,焦急又无奈地看着慕扶疏和李云柯。 语音未落,一道娇嫩的身影挡在了慕扶疏的面前。 衣裙翻飞间,慕扶疏只觉得手背上有一丝柔滑拂过,挠的他皮肤微痒的同时,心中一片惊骇,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心悸瞬间袭满了他全身。 一声“不要”尚未喊出口,慕扶疏的手先一步抓了李云柯的手腕。 可惜动作还是晚了一步,黑色的煞气破风而来,速度快如闪电,根本没有给慕扶疏拉住李云柯的机会。 慕扶疏心跳一滞,呼吸暂停,痴愣地站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垂落在地上,怀中抱着受伤的李云柯。 他慌忙的去探李云柯的脉象,虽说有些不稳,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慕扶疏心下稍定,脑袋微微清醒,这才发觉二人身上投落出了一片阴影,慕扶疏怔愣地抬头看去,只见红色剑芒灿亮,剑气凛然,挺拔硕长的身躯立在他的身前,一剑挡了“申长枫”攻来的煞气。 慕扶疏只低骂一声:“切,居然被这个混蛋救了,丢人。” “离远点。” 冷漠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慕扶疏看了一眼易辞的背影,撇撇嘴道:“云柯受伤了,我带她到旁边疗伤。这申长枫看着能力一般般,用不着本公子出手,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慕扶疏又补充道:“易辞。” 易辞眸光微闪,没有搭话,而是冷冷地睨着“申长枫”,声音极冷极冰:“把解药交出来。” “申长枫”轻笑一声,佯装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易辞没有同他继续废话,手心红色光华流转,衣衫飒飒作响,周遭风声瑟瑟,卷的汉白玉碎石在风中飘摇,威严庄重的宫殿瞬时化作了大漠黄沙。 “申长枫”看着易辞的模样,眸子里亮起了兴奋的精光,似是期待此刻已久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易辞:“本座真是太看得起你了,这么久才发现药有问题,桁莫,你还是不适合当易辞啊。” 易辞没有理会“申长枫”的话,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解药。” “申长枫”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笑着摊了摊手:“你觉得一条狗身上会有解药吗?” 易辞闻言抬眸,冷声道:“申长枫可以听见你这么说他,不怕他不再为你卖命?” “申长枫”嗤笑道:“这算得了什么?一条狗没了,再找一条便是。” 易辞默了一瞬,道:“你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申长枫”仰头大笑几声,好笑道:“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在执迷不悟?你所保护的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是非对错,不由你评说。”易辞冷声道,掌中逝水剑光芒更甚,“我再问最后一次,解药在哪里?” “本座下这一番功夫自有本座的道理,怎么会调配出解药?本座不允许任何变故。” “申长枫”道。 “你到现在也不逃跑,不怕我杀了你?”易辞忽然问道。 “申长枫”微顿,轻声道:“本座为何要逃跑?你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在场的人有谁可以伤我?” “申长枫”笑得更加癫狂:“包括你,如今的你还能伤得了本座吗?你能吗?你敢吗?” 易辞垂眸未答话,只是周遭风沙更甚,不远处深宫里娇养的植被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既是无药,那还留你做甚?”易辞冷冷道。 语罢,红光大盛,金与戒和逝水剑听从主人的号令,灵力径自向“申长枫”冲去! “申长枫”在风沙中静静的笑着,半晌,抬手在空中转了几圈,手指摆了个不知名的诀,卷着风沙和怒气的一击便被这一双手收到了掌心里。 “申长枫”肆意狂笑道:“你果然不敢!哼哼,未能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束手束脚。” 易辞不愿再与“申长枫”废话,手中加了力度,正欲一举攻向“申长枫”时,易辞的眼眸忽然间颤了一瞬。 待易辞缓缓回眸欲看向身后的人时,卿言已然拔出了匕首,鲜血未曾滴落,卿言已经面无表情地狠狠地再次刺向易辞。 霎时间,风沙骤停,风声停歇,世界一下静了下来。 易辞怔愣了一瞬,眸中诧异之色尽褪,化作一揽温柔的目光,手轻轻地抬起,而后握住卿言纤细的手腕,一点点将匕首拔了出来。 鲜血浸在玄袍里,乍一看只是颜色微深了些,实际上温热的鲜血沾染上了两人的手指…… 两人皆被刺痛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打架 “小姑娘的眼神不对劲。”难也一边皱眉道,一边用双手使劲儿拉着卿胥。 “你放开我!”卿胥看着卿言,冷声对难也道,脸上是焦急的神色。 “……你别过去。”难也揽着卿胥,眉头紧蹙地望着易辞,“有易辞在,小姑娘不会有什么事,而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卿言分明不对劲,一定是因为她体内……”声音戛然而止,卿胥意识到不对适时住了口。 “你说什么?”难也问。 “……没什么,你且养伤吧。”卿胥暂时冷静下来,不再执意向卿言走去,只眉头紧紧蹙着,眼睛定在卿言身上不移。 这边易辞已经将匕首拔了出来,卿言的眼神依旧混沌,手上用力地挣脱着,想要离开易辞的桎梏。 奈何易辞的手像是坚不可破的锁链一般,卿言根本无法撼动分毫,气的双目通红,有些愤恨地瞪着易辞。 易辞眉头微蹙,眼眸中温柔神色下有一抹狠意闪过,声音尽量平和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卿言无了思考的意识,只知道脑海里不停地响着一个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你……”良久,卿言开口道,眸中冰冷似冰霜,毫无温度。 “我现在就想办法救你,你别怕。”易辞轻声道,手中暗暗施力,一道细微的灵力潜入卿言的体内,仔细探查她体内的煞气流动。 “哼,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迟到了百年的礼物。”“申长枫”在旁凉笑道。 易辞冷漠地斜睨了一眼“申长枫”:“你对她做了什么?” 声音冷漠如北冥风雪,易辞的眉头蹙起,眼眸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没有故意隐去自己的能力,任凭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卿言流去,灵力在卿言体内不停搜寻,却仍是没有找到唤醒卿言的方法。 怎么可能? 若是煞气,他只要向过往那般将煞气引到自己身上便是,可这次……这次煞气为何无动于衷? 他已经用了极大的力量在拉扯着卿言体内的煞气,为何会无济于事? 更令人诧异的是,小丫头体内的煞气早在许久之间已经被自己破解了,为何今日会卷土重来?还如此蛮横? “申长枫”尚未完全恢复,不可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煞气侵入卿言的身体。 上次在玉琼台卿言服下的药纵然有毒,也断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药性,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隐情? “芒山一战,你早有预谋?”易辞冷声道。 “芒、芒山?”慕扶疏微微踉跄了一下,难不成易辞还真是传说中的那位? 难也则是紧紧皱着眉头,眸色不明地盯着易辞。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申长枫”轻笑着,神态悠闲地睨着易辞。 易辞用灵力将卿言捆了起来,扶着卿言起身,凝视着卿言气得双红的眼眸,冷声道:“她……你又如何能预料到?” “申长枫”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色彩:“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但凡你当初多关心……罢了,多说无益。你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申长枫”笑道:“只要你想,这个姑娘可以做任何事。” 易辞眼眸微抬,眸色深处闪过几分狠意:“你当真无药可救。” 话音未落,天空倏然降下一道紫光明亮的流光,紧接着风云变色,狂风骤起,枯枝“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逝水荣枯尽寄浮云外,哀乐犹惊逝水前。”易辞将卿言放入卿胥怀里,轻声开口。 伴着好听的声音的是五彩斑斓的流光,流光在易辞周身环绕,将他整个人圈在一片光怪陆离的空间里。 易辞温柔地看了一眼卿言,转身,眼眸血红,被风吹起的黑发下,额头上红色印记闪着刺眼的光亮:“你……无药可救。” “申长枫”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阵狂风裹挟着风沙朝他扑面而来,掀起万千灰尘,碎裂的瓦片,地砖零零碎碎地化作了惊人的利刃。 “申长枫”想要转动身体幻化离去,奈何无法动弹分毫,哪怕他如今不过一缕魂魄,竟也抵不住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本座居然被你的灵力压制的动弹不得,你这些年倒也没有停止修炼。”“申长枫”冷笑地看着易辞,眸子里闪着危险的精光,“真是没有让本座失望啊,来啊,许久未见,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今到底有多么……弱。” 语罢,“申长枫”一脚后退半步:“出!” 手中便出现了一把蓝光麟麟的宝剑,剑锋凌厉,剑气凛冽,剑光澄净,看着十分高雅清冷。 这样的一把剑无论怎么看都与“申长枫”十分不搭,却真真实实的成为了“申长枫”的配剑。 “几曾逝水留云住,犹记残花扑酒香。”“申长枫”看着易辞,“说起来。这把''残香''还是你让给我的。 “废话少说。”泛着红光的逝水剑冲破风云而来,像是暴风雨里的天雷地火,径自向申长枫冲来。 红蓝相撞,周围地砖碎了一地,大地都被这强大的一击震的抖了三抖,两人就在漫天风沙中开始了一场诡异的较量。 琉璃宫殿的屋檐碎裂成精致的亮片哗啦啦摔在地上,溅起几分灰尘。 “先撤。”难也以袖掩面,护着卿胥和卿言退到后面的一片空旷处。 “哥,你没事吧?”李云柯在慕扶疏的掩护下被保护的很好,脸上不见有一份伤痕的模样。 “云柯,咳咳咳,你可有受伤?”难也的视线在李云柯身上搜寻一圈,见李云柯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躲着些,不仅是攻击,还有那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李云柯正想反驳什么,一阵巨响过后,又是一座宫殿应声而落,溅起的灰尘碎瓦将皇宫牢牢地困在其中。 “一群……蝼蚁……”“申长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双腿颤抖着勉强站立,身上衣袍鲜红浸染,“你要为了他们如此待我?你竟毫无一丝真情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绑架(1) “真情?”易辞有些好笑地看着“申长枫”,“你同我说这些话,不觉得羞愧?” 说话归说话,易辞手中力度不减,剑气裹挟着风沙挑破地面而去,红光流窜间,“申长枫”被击的踉跄退后几步,勉勉强强才站稳。 申长枫的身体不过是区区小魔残躯,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攻击?纵然他背后的主人魔气强盛,申长枫的躯体也无法承受住这般的灵力攻击。 况且强大的魔气在申长枫的身体里流窜,这具残躯本就不能长久,在易辞密如网,强如风的攻击之下,“申长枫”的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碎裂开来。 慕扶疏下意识伸手捂住了李云柯的眼睛,眉头紧紧皱着,语气却还是带了一丝揶揄:“这国师的身体还挺能折腾的,公主,你贵为千金之躯,还是不要看了吧。” “……你,什么时候了?若是可以,你快帮帮容道长。”李云柯嘴上说着慕扶疏,却没有什么行动阻止慕扶疏的动作。 “你还叫他容道长?”慕扶疏侧眸看了一眼李云柯,很快又移向易辞的身上,“我那傻妹妹如今变成这般六亲不认的模样,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担忧,若说是什么疑难杂症,我还可以试上一试,偏偏这和什么魔气,煞气之流的有牵扯,本公子对这些还真是缺乏经验。” “……你平日里若是少去勾栏,瓦肆那些地方闲逛,兴许今日就可助卿姑娘一臂之力。”李云柯轻声道。 慕扶疏微微怔了怔,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罢了,本公子试上一试又如何?” 语罢,折扇轻启,瞬时间,无数的暗器向“申长枫”飞去,绵密的细针插入了几近破碎的身躯。 “……你何来多事?”易辞转身看着慕扶疏冷声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无言的情绪。 不知为何,慕扶疏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下,有一种好像做错事的感觉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让他有些心慌:“怎么了?我,可是在帮你。” “帮我?还是在害你妹妹?”易辞声音更加阴冷。 “你说什么?”慕扶疏微微蹙眉。 “煞气和魔气外泄,会对周围生物产生影响,如今帝都不知有多少人中了迷迭阵或桃源乡,若是任魔气流窜,恐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难也皱眉道。 “你方才在国师身体碎裂时没有动手是因为……”慕扶疏后知后觉。 “在等他愈合,彻底粉碎,不留一丝血肉。”易辞冷声淡淡道。 “……你,果然……不是寻常凡人。”心真的狠啊。 慕扶疏怔了怔,看着掉落了一地的情意绵绵针,头皮一阵发麻。 果不其然,下一刻狂风大作,风沙满天,丝丝缕缕的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蔓延开来。 “……老子闯祸了?”慕扶疏望着渐渐暗去的苍穹,嘴巴微张。 “听着,她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就毁了你。”易辞的手在卿言腰间晃了一下。 “什么?”慕扶疏的怔怔地垂下眸子,下一刻,卿言被人轻柔的放入了他的怀里,“你,你要做什么?我一个人护着她们两个很累……” “的……”慕扶疏说完最后一个字,有些傻气地看着腾空而起的易辞,轻声喃喃,“这是要露出真面目了?” 担忧之下,慕扶疏心中升起了一些小小的兴奋,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 “喂,别傻愣着,做点什么!”难也忽然喊到。 慕扶疏偏头看去,只见卿胥和难也分别站在两个位置,手中灵气溢彩流光,撑起了两道巨大的屏障。 慕扶疏哪甘示弱,当下把卿言推给李云柯,大手一挥画了一个圈,给二人圈在了圈里,撂下一句:“别出来。”转身便像难也和卿胥那般,也撑起了一道绿色的光幕。 金色的光华映照着青色的道袍,绿色的流光点缀其中,三道巨大的屏障堪堪将四处流窜的煞气挡在了屏障之内。 镜漪族,清羽族和人间的王爷三足鼎立一般将人间护在身后。 而夜凌族的某位,衣衫飒飒,发丝飘扬,持剑立在空中,凝了一眼地上的三人,眼神复杂,轻嗤道:“这算什么?” 语音初落,逝水剑红光大起,几乎冲破了黑暗,下一刻,逝水剑随手而动,在空中挽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剑花。 那剑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所到之处花瓣纷飞,黑雾散开,像是轻柔的粉红色花瓣牵着黑雾离开了一般。 “这又是什么招数?”慕扶疏喃喃道,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慕扶疏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缓缓看了看,只见李云柯怀中的卿言缓缓睁开眼睛。 连迷茫都未曾有的卿言,双目通红的挣扎起来,眼睛不经意瞟到了空中的墨色身影:“……” 慕扶疏,垂下头听了听,没有听清卿言口中的话,问道:“你在说什么?” 卿言自然不会回答他,自顾自地在原地挣扎着,眼睛死死地瞪着易辞,嘴上不断重复着脑海里的那道声音。 “杀了他,杀了那个黑衣男人,你就可以重获自由,享受无边的自由的快乐,不会再有误解和诋毁,你会在这个世上开心的活着,姑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杀,杀了他……” 慕扶疏终于听清了卿言的话,眉梢一拧:“妹啊,看到你这般有骨气的看着易辞,身为你的哥哥,我是万分欣慰,不过你这开口闭口都是杀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上天不负有心人,在慕扶疏念经文一般的絮叨下,卿言竟真的分了一丝注意力给慕扶疏:“杀了……杀了你……” 说着,更加用力地挣扎着,李云柯贵为公主,身无灵力,也没有强健的体魄,在卿言挣扎不久后就被震退在地上。 慕扶疏上前一步拉起李云柯,转动扇子想要用情意绵绵针暂时麻痹住卿言。 折扇未启,一阵悠扬的乐声抢先在耳畔响起。 卿言继续挣扎了一会儿,在乐曲声中缓缓安静下来,慢慢转过身,赤红的眸子有些疑惑地凝着易辞,和易辞唇间的玉箫。 “烛、风?”轻若蚊呐的声音自卿言口中传出,惊醒了易辞,易辞眸光一亮,静静的凝视着卿言。 二人两相对望。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绑架(2) “你,醒了?”易辞周身花瓣环绕,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地面上的人。 “我,我好像……”卿言大梦初醒般怔愣了一瞬,定定地看着易辞。 卿言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晰,瞳眸中浮起一抹不可置信的暗光,瞳孔渐渐睁大,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然将手中的冰冷匕首扔到碎裂的地面之上,身子踉跄退后两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在风沙中微微发抖。 “我差点杀了你,我差点杀了……我……”卿言低声自语,脸色煞白一片。 易辞等人的阵法方才开启,此时正是紧要之时,无法脱出身来。 李云柯见卿言眸中已无怪异的红光,轻抬步子朝卿言走过去,试探着轻柔的拉起卿言的手。 卿言抬起眸子看着李云柯,眼中是尚未散去的无措、痛苦,和难以掩饰的迷茫。 “你看,国师非寻常之人,看着像是个心怀鬼胎又人格分裂的魔族,这种怪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了,你不过是一时掉到了梦里罢了,醒过来就没事了。”李云柯轻柔的宽慰,朝空中某处抬起纤细白皙的下巴,笑道,“况且容……易公子也没有大碍,我们也没有因为你受到伤害,不必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卿言的眼眸缓缓回了点神,怔怔地看着李云柯,沙哑的声音自哽咽的咽喉里发出:“你,不当我是……你不怕我?” 李云柯似是不理解卿言为何会这样问一般,问道:“为何要怕你?” 笑了笑,又补充道:“本公主贵为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体,自有神明护佑,怕什么?” “神明……”卿言喃喃道,“可是神明,早就已经放弃人间了,而且……” 人族的事为何要依仗神明? 李云柯见卿言低垂着眉眼,心下一叹,正欲再说些什么,一朵芬芳四溢的雪白花瓣划过眼前,带来一丝生气和鲜活。 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的花瓣自天际洒落,带着风沙离开。 待风沙褪去,露出暗沉沉的天幕,雪白花瓣似是轻盈雪花,缓缓地飘落而下。 李云柯伸出手接了几朵花瓣,抬眸望去,整座结界内都是雪白的花瓣飞扬:“这是什么?” 卿言也怔怔地看着花雨,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与空中那抹墨色相撞,只一刹那,她便躲开了眼神。 心下不松反紧,空空荡荡的七上八落着。 她知晓自己此刻是清醒的,也记着方才神识不清时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不会做出方才那般的事情,但她不敢保证以后也不会。 方才那般谁都不识,心中只有一片杀伐的样子,她只想想,身子就止不住的发冷,颤抖,心下寒凉一片。 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一抹温暖的目光以重重叠叠的花海之后而来,静静的落在她的身上。 那抹目光似是有了温度,渐渐的融化了一些卿言有些僵硬发冷的身子。 闭眼半刻,卿言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重新投落在易辞身上。 墨色衣袍动了动,抖落了几片花瓣,她看见易辞的身影动了动,衣袍下的手轻轻抬起,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向她而来。 心脏一下一下的激动的跳跃着,卿言望着易辞的身影,像是被易辞的眼神蛊惑一般,手臂轻轻的抬起了一些,像是等待着拥抱住那抹向她而来的身影一般。 “申长枫”周身的煞气还在四散,难也和慕扶疏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些细汗,卿胥脸色苍白的支撑着阵法,白色花瓣纷飞……所有的一切尽数褪去,两人在短暂的时间里忘记了一切,眸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一阵风拂过,花瓣自指尖轻触而过,卿言还未感受到那抹花瓣的芳香,下一刹那,白色的花瓣瞬间变得鲜红,像是鲜红的鲜血一般,凌厉的飞扬起来。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花瓣中挣脱而出,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腐朽。 “小心——”易辞皱眉反应过来,瞳孔骤然睁的极大,有些沙哑的嘶吼一声,巨大的不安蹿进了易辞的心里。 卿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手背上,脖颈上,脸颊上传来了剧烈的刺痛。 花瓣像是一把把凌厉的刀子,刺啦啦的划过血肉,留下一道细口子,渗出几点血迹。 “别过来!”卿言向易辞惊呼道。 周围的风声愈来愈烈,慢慢旋转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卿言被困在漩涡渗出,身子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 眼睛依稀可以看见那抹墨色的身影径自向她而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卿言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眼眶微微泛湿。 “求求你,够了,不要再继续了。”卿言哽咽着劝阻易辞。 即便你非凡人,但这是用无数人的煞气铸成的阵法,凶险异常,触之即毁,你不要命了吗? “我说过,无论是谁都不能拥有弱点,一旦有了软肋,你就输了。”“申长枫”的声音从漩涡外面传来,带着些得意和轻蔑的意思。 “他姥姥的,上当了,我就说这个怪物怎么这么弱,合着在这儿等着呢。”外面依稀传来慕扶疏怒气冲冲的骂声,“什么身体碎裂,什么煞气四散,什么蛊惑人心都他妈是假的,这怪物的目的,居然是想利用卿言引易辞入阵。” “这阵法是什么来头?”李云柯有些急切的问道。 “灭灵阵。”是难也的声音。 “那个传说中已经失传的方丈仙洲禁忌阵法?”卿胥蹙眉冷声道,“你怎么确定是?” “……我不确定。” “那你?” “已经失传的阵法,又是禁忌,我当然不可能认识,只是这阵法我曾听一个人讲过,二者实在是太相似了,又是……又是这个怪物布的阵,我就猜测一下。” “一个人?是谁?你这么相信他?”卿胥道,“既然你知道这个阵法,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过你解除阵法的方法?” “……不知。”难也轻声开口。 “你……” “凡人愚昧,难得你们有机会见识这般阵法,只是可惜,方丈仙洲的禁忌法阵,岂是你们区区凡人可以破的?”“申长枫”狂妄的笑着,轻蔑地望着面前转的越来越快的漩涡。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绑架(3) 外面的声音渐渐被风沙褪去,卿言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漩涡外那抹依稀模糊的身影。 红色的剑光凛冽狠戾,在漩涡四周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卿言从未见过这样的易辞,惊骇间心中升起一股痛意。 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是易辞啊,素来冷静自持的易辞啊,怎么会有如此失控凌乱的一面? 灭灵阵,卿言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阵法,只是方才听难也所言,这阵法恐怕是极为棘手的可怖法阵。 能够让“申长枫”费心思布局引易辞入阵,易辞还如此迫切地想要破除这个法阵,可见这个阵法是难以想象的棘手。 “你不要进来,算我,求你了。”卿言的身体上出现了数道割伤的伤痕,鲜血氤氲的染红了衣襟,脸上的鲜血流入脖颈,留下一片粘腻。 易辞眉头紧锁,又是一道剑气劈下,漩涡仍是无动于衷,脸上是难掩的焦急情绪,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安定和温柔:“别担心,我有办法,一定能破除这个法阵的,等我。” 卿言看着易辞,瞳眸深红一片,眼泪无法控制的自眼中流出,落在凌厉的花瓣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着撕扯一般,痛的她无法呼吸,嘴唇微张着,无法抑制的喘着气。 她轻轻的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眼睛,声音冷静轻柔:“易辞,把''烛风''给我,我有办法了。” 易辞动作微顿,隔着风沙望着她。 心中忽然间升起一抹巨大的不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离他而去,他想要伸手抓住它,却陡然升起一抹无力感。 那种感觉很难受,他却没有一丝办法。 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哪怕是曾经最绝望、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无力过,害怕过。 良久,易辞催动“烛风”破开漩涡,“烛风”竟真的破开了漩涡落在卿言伸开的手掌上。 “它可以破开法阵?”易辞看着进入漩涡的“烛风”,脸上挂了些疑惑的神色。 灭灵阵,是昔日方丈洲的神族从海上悟得的法阵,可借世间风雨卷起巨大的漩涡波涛,将猎物困在漩涡之内,被风沙万物凌迟,受千刀万剐之痛。 因此阵借助的是世间风雨星辰,雷电风沙,是没有任何人、神、魔可以撼动的万物所设,所以无论是何生灵被困其中,都是如入绝境,绝无生还的可能。 千百年来,未曾有一个生灵从灭灵阵中逃脱。 也因此,灭灵阵被列为禁咒,封于方丈洲,久未现世。 而距今最近的一次现世,则是在三百年前天界大动荡之时,数名神族共同设下此阵,目的是为了绞杀神族叛徒——桁莫仙君。 那位桁莫仙君也是因此法阵,消逝世间百年。 卿言扯起一抹微笑,神色异常温柔:“我说过我有办法了。” “你想做什么?”易辞紧锁的眉头没有舒展的迹象,拧眉看着卿言。 卿言看着易辞,忽而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神也变得狡黠,轻笑道:“其实,我想起来了。” 易辞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惑,不多时困惑的眼神变得清明而复杂:“你,都知道了?” 卿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轻咳一声:“你这人怎么那么喜欢赖账呢?每次亲……咳,每次那个什么之后都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还擅自抹去我的记忆。易辞,你好过分啊。” 易辞眸光一闪,脸上闪过一抹细微的尴尬神色,很快消失不见:“我……你先别说这么多,我先救你出来。” 卿言垂眸望了眼易辞身上被漩涡打出的伤痕,眼睛闪过一丝心疼:“你救我,真的只是因为姑姑的请求吗?” 易辞一顿,良久轻声道:“……不是。” 卿言闻言笑起来,又问道:“那你是因为卿兮吗?” 易辞看着卿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卿言笑道:“那,是因为什么?” 易辞微顿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因为你,因为是你,我想让你好好的活着,快乐的活着。” “为什么想让我好好的活着?”卿言追问道,像是终于要揭开了尘封已久的秘密一般迫切和期待。 “因为……”易辞看着卿言,似是轻叹了口气,“我想陪你走过浮生万千,看遍红尘荏苒,领略俗世种种的斑驳与欢喜,又想让你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儿,有我护着你,陪着你,守着你。” 卿言看着易辞,眸光明亮,半晌不语。 须臾,垂下眸子,任泪水划过脸庞,轻声道:“能够听到你说这些话,可真不容易。” “你听话,不要逞强,我有办法救你……”易辞想说很多话,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在梅林时他说他是看着卿言长大的,这句话并非假话,他从小看着卿言长大,甚至比申叶儿更加了解卿言。 他能预感到卿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而这个决定,他无法改变。 但他不想就此放弃,纵然知晓结果可能不会更改,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卿言静静地看着易辞,抽了一下鼻子,伸手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姑姑,还活着吗?” “什么?”易辞瞳孔微微张开,怔在原地,一瞬间的怔愣过后,易辞恢复正常的神色,道,“怎么这么问?自然是活着,等破了这破阵法,我就带你去见申姑娘。” 又是一颗眼泪落下,卿言抽噎道:“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的。” 易辞有些慌乱的大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骗你,申姑娘真的好好活着,你,你不是还收到了她的信吗?” 卿言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透着股寒凉:“你骗我的次数很少吗?易辞,你如今这般慌乱的样子哪还有平时一分的冷静自持?” 顿了顿,又道:“从前,我只是依稀有些猜测罢了。后来……” 卿言抬眸温柔地望着易辞:“姑姑写的信,从来不用火漆封缄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绑架(4) 暗灰的天空被极速旋转的漩涡掩埋,易辞立在漩涡外面看着漩涡内的女子,眸中是无法用言语诉说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轻声道:“以后,我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 卿言笑了:“好。” 语音未落,极速旋转的漩涡忽然间出现了一道绿光,那绿光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生生破了漩涡开出了一条路,目的地是卿言手中的“烛风”。 “烛影摇红,风月堂中。”卿言衣衫飒飒,垂眸望了眼手中的“烛风”,后抬眸冷冷地凝着“申长枫”,朱唇轻启,“你欺他,伤他,还做出如此多恶事,我今日便要让你付出代价!” “申长枫”瞳孔骤然紧缩,蹙眉道:“不,不可能,你怎么会……” “影月,现!”卿言轻喝一声,“烛风”倏然间绿光大作,眨眼间化成了一柄利剑。 卿言手持“影月”,腾空而起,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让原本极速旋转的漩涡变得更加急速凌厉,阵内的花瓣在风沙中飘摇无依,被打的四处流窜。 卿言右手持剑挽了个剑花,手腕微动,奋力一劈,极速旋转的漩涡便在顷刻间被劈出了一道裂缝。 卿言身形一闪,从裂缝中出了漩涡。 “破,破了?”慕扶疏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可置信。 “这小姑娘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啊,卿胥,她真是你妹妹?”难也微微蹙眉。 “不是。”卿胥扫了难也一眼,“你不知道?” 难也眸光微动,瞥了眼“申长枫”:“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往日里似乎看错了这个小姑娘,或者说今日才认识了卿言一般。” “阿言……”卿胥没有答话,而是望着一身戾气的卿言,满眼担忧。 “他当年受了什么伤害,你今日便一并偿还了吧!”剑光澄净凌厉,带着最纯净的灵气与杀气向“申长枫”杀去。 “申长枫”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又是屈居于他人之身,布下灭灵阵已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抵得了如此强大的一击。 只是他的世界里,没有束手待毙,更没有束手就擒。 “申长枫”眸中杀意浮现,运转全身灵力想要了结卿言,下一刻,眸子中的杀意被微微的疑惑和愤怒取代,恶狠狠地看向易辞。 “你不是最擅长袖手旁观的吗?”“申长枫”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低哑而凶狠。 “我们,本不会如此。我原本,不想杀你的。”易辞看着“申长枫”,收起了自己的手。 “申长枫”被易辞的术法禁锢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面前黑影一闪,一抹紫色衣裙在面前一闪而过,替他挡下了卿言的攻击。 “啊!”正使闷哼一声,身子像羽毛一般落在碎裂不堪的地面上。 “这……是多么惨烈而悲壮的爱情故事啊?”慕扶疏喃喃道。 一个身材魁梧,鼻青脸肿,四肢发达的大汉居然替“申长枫”挡下了一击。 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不过诡异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那正使周身紫气缭绕,顷刻间化成了一位容貌倾城的女子。 易辞的眉梢不露痕迹的蹙了下。 “你……废物,本座岂需你插手?”“申长枫”拧眉看着地上的人儿,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仙君……”女子吐出一口鲜血,紫色的衣裙被鲜血染红,眸中凄凉悲伤,仰望着面前的人,眸子暗了暗,“是姬月逾越了,但,我不后悔,您以后,多保重啊。” 语罢,又是一口血。 “申长枫”眸光微动,正想说些什么,一波绿白交映的光影再次袭来。 “卿言,住手!”易辞出声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 倷姬月拼尽最后的力气挡下了这一波攻击。 花草荣枯,只在一瞬。 绿白光斑驳消散,地上只余一株干枯的二月兰,嫩小的紫色花朵失了生机,颓然地躺在泥土之上,风一吹便散了。 “申长枫”垂眸望了一眼,眼眸中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诧异和难以名状的情绪,未几,这抹情绪化作了怒意向卿言而来。 黑色的煞气再次从“申长枫”身上四散开来,周遭风沙更甚,宫殿之上的琉璃瓦片被黑煞卷起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碎裂的声响。 黑雾携带着碎裂的瓦片形成一股利剑般的风势,携杀意而来。 易辞拧眉,手腕一转,逝水剑呼啸而出,与风势打了照面,只轰隆一响,瓦片应声而落,“申长枫”捂胸吐出一口鲜血,双腿一弯,有些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在落地的最后一刻,一枝褐色的桃花枝撑在地上,支起了“申长枫”的身子。 “申长枫”单膝撑地,目光凌厉地扫过卿言,落在易辞身上,嘴角嗤笑:“这便是你的仁慈?” 易辞恍若未闻,手臂轻抬。 卿言灵流尚未凝聚,细白的藕臂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 “可以了。” 卿言眼眸微微动了一下,秀眉微蹙,似是没有听懂易辞的话。 “呵呵呵……” “申长枫”忽然大笑起来:“若这人是日后世间的罪人,你当如何?” “你住口!”易辞眼光冷冷一扫,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可不是你,根本无法压制她体内的煞气,今日几次三番失控你当真以为都是我做的手脚?承认吧,你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善良,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她正在慢慢地变成……” “申长枫”话未说完,被凌厉地红光震飞,重重地摔在红墙之上,砖石碎裂的声响掩住了“申长枫”的闷哼。 “喂,这怪物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妹妹怎么了?”慕扶疏蹙眉看着有些陌生的卿言,边走边问。 “别过来!”易辞冷声喝止慕扶疏。 “怎么了?本公子看下自己的妹……嘶……”慕扶疏看着面前被砸出的地坑,心惊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有些不情愿地看向易辞,“……谢了。卿言怎么了?怎么连我都打?她有那么讨厌我?本公子好歹也是他的哥哥,她居然下手这么重,是准备大义灭亲……”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李云柯抓住慕扶疏的手臂,担忧的查看慕扶疏身上是否有伤口。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雪 慕扶疏垂眸对上李云柯的眼神,心下倏然一片柔软,眼神也难得温柔起来,只是面上仍然嘴欠道:“难得见美人你如此关心我?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本公子是那种娇气的人吗?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你这人怎么……”李云柯脸色微红,轻咳一声,敛眉望向卿言,“这里是中州国的宫城,皇上太后皆在宫内,卿言姑娘这般样子必是瞒不住的。若她仍是如此……恐怕又会是另一番是非,你们可有法子让她清醒过来?” 场上一片静默,唯有缠绕的黑雾经久不散,在空中肆意流淌,没有攻击,没有伤害,就那样轻飘飘的飘荡着,却像是千斤重担压的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 众人神色忧愁,唯卿言一身戾气未见分毫,手中攻势未曾停歇,只是每一波攻击都被易辞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慕扶疏忽然大声吼道。 而不远处地上半躺着的“申长枫”则是露出了一副嘲笑的神色。 易辞凝着被自己的灵力束缚住的卿言,手中红色光华静静流转着。 那抹红色,像极了绚丽的烟火,美丽至极,又仿佛下一刻便要带来滔天火势,将一切都吞入火海腹中。 “啊!”李云柯忽然大叫一声,脸色煞白。 慕扶疏快步移到卿言身前,与易辞对视,声音寒冷:“我妹妹对你情真意切,如今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你居然要动手杀她?易辞,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哼,还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你不愧是那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之辈!” “易公子,玉琼台之事是你有恩于清羽族,佴姑娘这一年来对我的照拂是你和佴姑娘有恩于我,与公于私,我都应该对公子心存感激,尽己所能报答公子大恩。但……此时情况特殊,请恕卿胥失礼。”卿胥同样挡在卿言身前,神色坚定,“若你今日伤了阿言,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必会拼尽力气护得阿言周全。” 易辞眼眸微动,但未移开视线,眼睛依然凝着卿言。 手中光华不减,甚至更加凛冽几分。 “你,想好了?”难也轻叹一声,踱步到易辞身侧。 静默许久,易辞轻声开口:“还能如何呢?” “你不必如此。”难也拧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易辞的手臂,“一定有其他的方法。” 易辞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没有了,我试了三百年,都是徒劳。” 语罢,手掌微动,正欲发动攻势,忽而被一句话拦了下来。 “你住手,让本公子试一下。”慕扶疏急切地喊道。 慕扶疏眉头微蹙,未等易辞回答,微微俯身将双指覆在卿言的手腕内侧,闭眼探脉。 “如何?”半晌,卿胥询问道。 慕扶疏睁开双眸,满脸忧色,蹙眉摇了摇头。 “你这是何意?”卿胥有些着急地望了望卿言,“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烦请二位让开。”易辞冷声道。 “你算……嘶……”慕扶疏正想破口大骂,忽而被一股力量震退到两侧,身子狼狈地踉跄几步,勉强站稳。 卿胥挥手挣脱开难也扶住她的手臂,欲再上前一步,被难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你放手!否则……” “交给他吧,我相信他。”难也轻声制止。 “你……”卿胥正想再说些什么,抬眼看见难也的眼神,忽然间便说不话来了。 难也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和不忍,纠结和释怀。 那一刹那,她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有些怔愣地转身看向易辞。 “哼,我就知道你不靠谱,在苍峄山的时候,你们就没一个能护住卿言的。”慕扶疏嗤道,重新挡在卿言面前。 正欲放手大干一场时,感觉自己的腰腹一阵发紧,垂眸一看,雪白的拂尘牢牢地锁住了他。 “你个臭牛鼻子烂道士,放开老子,小心本公子……唔唔唔……” 李云柯伸手捂住了慕扶疏的嘴巴,挡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呜呜呜呜……”慕扶疏蹬着李云柯。 李云柯错开视线,有些艰难的开口:“……对不起,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点相信易少主。” “唔……嗯嗯嗯……”慕扶疏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瞳孔睁的极大。 下一瞬,众人被强大的灵力震飞到汉白玉勾阑外,重重地摔在了砖石上。 而卿言和易辞所在的地方一片浓烟滚滚,砖石四溅。 “你个混蛋,你竟然敢真的动手,还我妹妹!混蛋!还我妹妹!”慕扶疏发了框的怒吼,瞳孔红的可怖。 李云柯费劲的拉着慕扶疏:“别过去,如此强大的灵力法阵,你过去会出事的。” “放开,他杀了我妹妹!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居然杀了我妹妹!我要杀了他!管他是谁,胆敢伤我妹妹,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啊!”李云柯劝阻不成,被慕扶疏的挣扎推倒在地上。 身娇肉嫩的金枝玉叶哪里受过什么伤,当即被碎裂的砖石割伤了手掌,鲜血汩汩地流在地上。 慕扶疏怔愣了一瞬,那抹血流将他的神智唤回几分,他连忙俯身扶起了李云柯。 “你怎么样?还伤到什么地方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这种时候拦着我做什么?我是一定要去的,那不是别人,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说话间,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 “胥儿!” 二人侧首望去,只见卿胥被台上易辞的灵气法阵震飞开来。 卿胥受此一击,身体受到了重创,更是牵连出了一年前未完全痊愈的旧伤,一时间呕血不止。 “你怎么样?”难也抱着卿胥,额上汗水连连。 “让开,我看看。”慕扶疏望了一眼台上,纠结一瞬,转身为卿胥诊脉。 脉象未诊明白,台上又出了一番变故。 风烟退去,现出易辞和卿言的身影。 卿言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易辞脱下的外袍,双手覆在外袍上面。 乍一看,只是在睡觉罢了,可方才鲜活的人,已然没了气息。 易辞跪坐在卿言身侧,低着头垂着眸,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的神色。 但那抹墨色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压抑和悲伤,沉重的让天空都泣出泪来。 “雪!是雪!” 远处有人惊声说道,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那些躲藏起来的人在雪中失了藏匿的影子,于雪中重现。 没有人在乎汉白玉碎石上静静躺着的人儿,也没有人理会那个悲伤至极的身影,暂时忘记了对那人的恐惧和不安,沉迷于消失在人间多年的雪中,为这场惊魂未定的祸事庆祝胜利,为除去邪祟庆贺,为煞星的离去庆贺…… 后来…… 有侍卫从宫殿后出来将申长枫拘走,有人在地上昏迷过去,有人望了一眼台上而后抱着昏迷的人寻找医治,有人单膝撑地为人疗伤,有人立在风雪中轻声啜泣…… 没有人注意到自申长枫体内飞出了一抹黑烟,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消失了的二月兰,没有人注意到台子上方才那一场离别…… 易辞闭上眼睛,眼前是双眼含泪的心上人。 “帮我,易辞,帮帮我。”卿言于法阵之中苏醒,向着面前她最信任的人求救。 “是我没有护住你……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易辞自嘲的笑了笑,“什么风姿卓绝,什么桁莫仙君,都是错的,我如今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卿言,我不是你想的那般强大,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你眼中的我只是你心中的我。” 卿言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一瞬,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覆在易辞的颊面,身子前倾,轻轻垫脚在易辞的唇上落下一吻:“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谢谢你。” “这人间恐会有一场大战,你……你多保重。我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小……” 易辞伸出手,想要握住眼前之人的双手。 只是,握住的不过是一缕正在渐渐消失的轻烟。 烟消雾散,袅袅娜娜的白雪若柳絮纷飞,将斑驳的人间染就一片雪白,将生死掩埋,让杀机与过往曝光在微光之下,蠢蠢欲动。 其余的,便只是黄土一抔,轻烟一缕,再没有人记得了。 只是后世史书记载,元乐帝一年冬,大雪现,煞除。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知道你的身份 许是太久未见过人间灯火,这一年的大雪下的极大,极广,极久,整整三个月,染白了整座帝都城,也染白了大漠黄沙,蓝海绿林。 帝都城皇宫里一役后,人们期盼已久的安乐并未如期到来,随之而来的是邑娄国军队的大举进犯。 元乐帝一年春,大雪初停,日光倾泻,雪化冰消,邑娄国军队拿着中州国的布防图大举进犯中州,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不过数日,便破了中州国北边防线,连收数座城池,直向帝都而来。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邑娄国的军队已然破了上阳关,这帝都也不知道还能守多久?”一名酒客放下手中杯盏,神色忧愁。 “沈老将军去世,静宁王一心问道,新皇懦弱,太后又妇人之仁,这偌大的帝都城竟找不出一人可以代替沈老将军上阵退敌,撑起风雨飘摇的中州国,帝都的未来可谓是''九死一生''。”另一名酒客斟了酒,凑首低声道,“不瞒兄长,我已让我家娘子收拾行囊,只等着寻个时机离开帝都,逃往洛阳呢。” 被称为兄长的酒客闻言沉思道:“洛阳有镜漪族人庇佑,或许可以保的一条性命。不过……” 另一位酒客见其神色,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问道:“兄长莫不是相信那个一心问道,毫无实权的静宁王?还是相信远在西戎的夜凌族?且不说西戎路途遥远,只说那夜凌族的少主易停舟行事诡异,心狠手辣,弟弟我真心劝兄长可千万断了这个心思。” “我知你心意,为兄心中也知晓是非对错,只是帝都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时让我离开这里,还真是舍不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兄长还是早些想好退路为好。” “先不说了,喝酒喝酒。” 此刻二楼的栏杆出,一名身着靛蓝便服的李潇湘将视线自楼下移了回来,轻饮了一口酒,轻笑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妙哉,妙哉呐。” 坐在李潇湘对面的人闻言抬眸望了他一眼,道:“静宁王听百姓如此评价,心中就没有一丝气愤或怅惘吗?” 李潇湘瞟一眼易辞,回道:“易停舟少主不也不为所动吗?” 语罢,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一酒。 饮罢,易辞随手设了个屏障,让二人的对话隐在结界之内。 “我伤了你妹妹,你不生气?” “气?我当然气。” 闻言,易辞抬眸望着李潇湘。 “我气那个姓慕的混蛋居然堂而皇之的潜入皇宫,不顾礼义廉耻,祖宗道法,日日与云柯……”声音戛然而止,李潇湘转了话头,“你说我这妹妹是哪个筋搭错了?就算是慕扶疏治好了她的伤,但那个慕扶疏不过是个花心的绣花枕头,怎么就认准他了呢?” 易辞眉梢微挑,毫不留情的戳破李潇湘的嫌弃:“若没有你暗中相助,他慕扶疏能那么轻易的出入皇宫?” 李潇湘一滞,幽怨地蹬了易辞一眼:“我明日一早便要领兵出征,身为好友不好好饯别便算了,怎的还拆我的台?” 易辞抬眸微惊讶道:“你那个皇帝好弟弟舍得让你去了?” 这舍得自然不是指的骨肉亲情,兄友弟恭,而是君臣有别,不得功高盖主,威胁皇位。 李潇湘耸了耸肩:“不想让我去也没办法了,朝中目前还真的无人可用。沈将军离世,另外几位将军要么败于邑娄国,要么资历尚浅,不可担当大任,我这个静宁王虽说也是个难当大任的逍遥道士,但谁让我……姓李呢?” “邑娄国手中有中州国的布防图,你可有应对之策?”易辞敛了取笑的神色,正色道。 “自知晓国师将布防图偷给邑娄国,皇上便已经秘密下令更改布防,如今虽说只动了稍许,但有总比没有强,况且表面上布防变化也不大,说不定可以骗了邑娄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军?”李潇湘也正了神色。 “难也,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想必你也有所听闻,邑娄国军队此番得了布防图,又有妖魔助阵,可能里面还有那个……人的参与,你此番……”易辞说到此处,微顿了下。 他想劝李潇湘不要硬上,好好保全自己的性命,但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 让千万将士丧于邑娄国刀剑之下,让故乡沦为一片焦土,他人之地,他李潇湘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你万事小心。”最终,易辞只说了这一句话。 李潇湘闻言笑道:“你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若是从前,你一定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易辞微顿,饮了口酒,淡淡道:“是吗?” 没有询问之意的询问,自然得不到回答。 两人沉默的饮起酒来。 未几,一名小厮到二人桌旁恭敬地躬了躬腰。 易辞随手撤了结界,只见小厮脸色颇急,瞅了瞅李潇湘,又为难地望了望易辞。 易辞饮下最后一口酒,起身道:“美酒虽好,不可多饮,我便告辞了。” 李潇湘随易辞起身:“你不必如此。” 语罢,李潇湘偏头怒喝:“易少主既是夜凌族少主,亦是我的知己好友,有事坦言即可,纠结做甚?” 小厮脸上神色一变,正欲说些什么,被易辞打断:“这么凶做什么?我是真的有事,就不留了。” 望着易辞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小厮才开口道:“王爷,有人求见。” 万花楼前的大街上,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前,站了一个着金色衣裙的女子,相貌倾城,气质绝尘,只眉目前几分愁意缭绕不去。 易辞身形微顿,轻扫一眼便不再搭理,侧身而过。 “容道长,不,易少主留步。”卿胥上前一步叫住了易辞,“我们聊聊?” 易辞停步侧眸,冷声道:“卿姑娘和在下有什么好聊的?想与卿姑娘聊的人此刻正在万花楼里等着你,在下就不叨扰了。” 说罢,转身欲走。 卿胥急中喊道:“我知道你的身份,而且早在十六年前我便见过你。” 易辞缓缓转身,看了一眼卿胥。 第二百章 又一层真相 李潇湘站在万花楼门口,朝外张望着,有些不耐的询问身边的小厮:“人呢?” 小厮脸上急的出汗,忐忑道:“方才卿姑娘分明在这里的,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卿姑娘为何无缘无故消失。” 李潇湘瞥了一眼小厮,又向大街上张望了几眼,看见正对着万花楼门口,卖糖葫芦的摊子,忽而问道:“你说出了万花楼最先可以看到什么?” 小厮疑惑的回答:“若是小人,应是面前的糖葫芦摊子吧。” “是啊。”李潇湘轻声喃喃,又望了一眼糖葫芦摊子,转身道,“走吧。” 无因楼二楼雅阁内,易辞站在窗边凝着帝都依旧繁华的街道。 卿胥立在桌子前,与易辞距离稍远,良久,轻声道:“我知你因为我曾对阿言隐瞒真相而对我不信任,只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真的把卿言当做是我的妹妹,我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平安,所以……” 卿胥欲言又止,见易辞没有什么表情,暗自鼓了勇气,又道:“我知你不是凡人,所以……阿言在哪里?” 易辞眼眸微动,看向远处天边云霞,答非所问:“你说你知道我的身份?” 卿胥神色一滞,此时二人独处,心中倏然升起一抹悔意和难以察觉的惧意:“在皇宫,我们都听见了你与''申长枫''的对话,能够猜出你的身份不算惊讶。” 易辞轻嗤一声,漠然道:“不怕吗?” 卿胥微顿,明白了易辞的意思:“传说中的易停舟少主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而传说中的那位天界仙君更加令人可怖,心生惧意,无论你是哪一个,我都该敬而远之,逃的远远的,但……” 卿胥声音微提:“我必须要知道我妹妹是否安好?” 易辞忽然转过身来,声音冷漠的逼问:“你是想要她安好还是想要她死?” 卿胥眉头一皱,双眸微睁:“你这是何意?” 易辞嗤笑道:“你说十几年前就见过我,是在苍峄山吧,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占星阁里?” 卿胥瞳孔微张,惊道:“你知道?” 说完便反应过来,低眸重复道:“也是,毕竟你不是凡人。” “所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易辞转过身望向窗外,“你知道慕阿容命不久矣,也知道你娘与青松合谋给慕阿容下毒,也知道是我告诉的慕阿容救卿言的方法,但你什么也没说,不过这也不怪你,这是你的自由,我断然没有怪罪你的理由。” “不过……”易辞转了话头,“你对卿言的那些关心当真是因为你把她当做妹妹吗?难道不是因为愧疚吗?” 卿胥恍然后退一步,脸色煞白,腿磕到椅子上滑落着坐下去,声音带了些颤抖:“你都知道?” 易辞轻嗤一声,没有答话。 窗外云霞满天,日光倾泻入室内,但因着是落日,屋内并没有因此变得亮堂,而是更加昏沉暗淡。 良久,卿胥轻声开口:“我和卿云并非亲姐弟,和阿言却是真的姐妹,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易辞闻言,仍旧静静地立在窗前,不发一言。 卿胥自语道:“当年母亲身在囹圄,最先遇见的并非申长枫,而是卿兮。卿兮那时英俊潇洒,母亲一见倾心,更是与他有了我。只是可惜少年风流,抛妻弃女,母亲为了报复刻意接近申长枫,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卿胥神色暗淡,凝着地板上的一点残阳,继续道:“我真实的年岁应是比你还要大,我是说,比易少主的年岁大一些。是倷姬月助母亲封了我的身体,把我封在深山数年,身子维持着婴儿模样,直至阿云出生,我才得以正常成长,但心智总是要成熟一些。” 易辞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望着窗外红霞。 卿胥许是憋的久了,好不容易寻了个出口,不停诉说:“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所以我才会害怕,害怕我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卿兮根本不爱我的母亲,我又只是女子,将来事情败露,卿云身为男子尚可还有几分希望,但我没有,卿兮生性多疑,一定不会相信我是他的孩子,他相信的只会是卿言一人。” 卿胥神色渐变,语气急切:“所以她不能回来,只要她不回来,我也不会伤害她,可是,卿兮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坚持让你去接卿言回来。我不允许,凭什么?明明我才是他养育多年的女儿,怎么就抵不过那一点点的血脉相连?” 卿胥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狰狞:“所以我拉上卿云想趁你未找到卿言之前,阻止她回到清羽族,可没想到你竟对她百般相护,竟让我找不到可趁之机。所以我只能佯装温柔,攻她心房,所幸卿言久居北冥境,心地单纯,不过是关心她一些,她便对我真心相待。” “你知卿言在我身旁,自己无从下手,便抢先找了倷姬月,通过倷姬月让申长枫困住我和卿言,可惜事与愿违,我和卿言安然无恙,反倒是让卿云对卿言产生了一些改观。”易辞冷声道。 “卿云表面对卿言嫌弃不已,可他心里还是对卿言产生了一些好感,把卿言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卿胥眼眸渐深,“明明我才是护着他,同他一起长大的姐姐,不过是寥寥几日,他凭什么就人了这个妹妹?” 易辞懒得与她争辩,道:“汐儿知晓豆谷村的事,与你多少也有点关系。我们离开后,也是你拦着卿兮不让他派人去找我们的吧。你知道申长枫和白头翁的谋划,想要借机除掉卿言,甚至是卿云。可惜啊,你还是算错了,他们两个安然无事的回去了,不仅如此,经此一事,卿云对卿言心怀感激,是真的从心底视她作妹妹。” “玉琼台比箭之时,你本可以将他们救出,却故意封了好梦炉的出口。” “与毕方大战时,你故意受伤引得卿言用自身灵力相救,害她身心受损,灵力衰微……” “你处心积虑多年,如今卿言再也不可能回清羽,你大可高枕无忧,还来找我询问卿言的事情做什么?”易辞冷声地凝着卿胥,眸色不善。 第二百零一章 月色撩人 室内静默了许久,等到光亮又少了几分,卿胥才缓缓开口:“我承认,我对卿言的那些好,很多是出于愧疚和……演戏,但也并非没有一丝真情,我如今也是真的关心她。” 易辞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淡淡道:“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卿言重伤失踪,生死未卜,你从未找过她。” “你将佴姬颜留在清羽族,是为了监视我?”卿胥抬眸问道。 “不是,不必为了你而姬颜留下。”易辞道,“是为了卿言。” 卿胥眉梢微皱:“什么意思?” 易辞冷眼而视:“你当真以为卿言是因为你瞒着她才伤的心?” “不是吗?”卿胥低声道。 易辞冷笑一声:“她的肚量没有这么小。她自小远离红尘,对这世上人心多有不解和懵懂,但她心思通透,日久相处,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行为天衣无缝?” 卿胥瞳孔微张:“她很久之前就猜到了?那她为何没有拆穿我?” 易辞没有说话。 卿胥震惊完慢慢反应过来,低声喃喃:“这孩子是留了情分的。” 易辞似是不想再与之交谈,扫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夜色,冷声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你我身份有别,还请你早些离开。”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卿胥自是不愿离开,站直身子,略急切道:“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是真的关心阿言,我知你绝不会伤她,还请你告知与我她如今是否安好?身在何处?” 易辞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又睁开,低声道:“你想错了,我会伤她。” 卿胥还想再说什么,房门忽然被一股无形的拉力打开,夜晚的凉风吹进室内,令卿胥身子一抖。 紧接着更冷的声音响起来:“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卿胥犹豫的看了看门外,又瞄了一眼易辞,心情低沉地告辞离开。 待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一句:“难也明日便要出征,若是因你乱了心神,造成什么后果,我必不会饶了你。” 卿胥脚步一顿,沉声道:“我不会害他。” 夜色如洗,星辰满布。 卿胥走到客栈前自己的房间处脚步停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 李潇湘走近几步,轻声开口:“你回来了。” 卿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径直向前开了房门,进了房内。 “喝口茶?” 李潇湘怔了一瞬,随着卿胥的步子入了房内:“我还以为你会赶我离开。” 卿胥坐在床边,抬眸望着一身便服的李潇湘,轻笑道:“怎么舍得你那一身道袍了?” 李潇湘眸色微沉,沉声道:“人都是会变的。” 卿胥笑意未收,看着李潇湘:“你明日便要领兵出征,这么晚还来找我做什么?” 李潇湘深呼吸了一瞬,上前一步,轻声道:“胥而,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意孤行,是我欠了你,对不起。” 卿胥自嘲的笑了笑:“对不起?李潇湘,你是想让我原谅你?凭什么?” 李潇湘再上前一步,身子蹲下,握住卿胥的手,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低声道:“我当初不该沉迷于道法而……而扔下你,更不该因为你我的身份而远离你,是我当初太过懦弱,这么多年,我日日都想着你,念着你,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 “你说你后悔?”卿胥冷声质问,“当年帝都灯会时是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还做了那么多引人误会的事情,带我赏花,游湖,听曲读书,等我想与你双宿双飞之时,是你泼了我一盆冷水,让我满心热忱被浇了个透彻。你说你想我?为何没有找过我?” 李潇湘神色痛苦,急声解释:“是我的错,我见慕扶疏与云柯那般才恍然大悟,我欢喜你,你欢喜我,那便是了,何必去纠结凡尘种种斑驳,如今我悔了,是真的想要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胥儿,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卿胥垂眸望着李潇湘,轻声道:“你是中州国的王爷,而我如今是血脉不正的清羽族人,我们有未来吗?世间会允许一个人族王爷娶一个古族中人吗?会允许一个王爷娶一个妖魔的女儿吗?” 李潇湘忽然起身抱住了卿胥:“我不在乎,我爱你,我想娶你,与他人何干?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卿胥没有挣扎,静静地被李潇湘抱着。 “你今日到万花楼找我了?”李潇湘没有放开卿胥。 “是又如何?”卿胥低声问。 “你找我是想问卿言的事?”李潇湘道。 卿胥默了一会儿,想起易辞的话,摇头否认。 易辞与李潇湘友情颇深,她是想找李潇湘问清楚卿言的下落,但她知道李潇湘不会出卖朋友,她想过借两人的过去逼迫李潇湘去问,但现在……她不想。 不是因为易辞的话,是因为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想。 “若是我为了此事,你会帮我吗?” 李潇湘沉默了一瞬,缓缓放开了手,低声道:“……对不起。” 卿胥笑了笑:“你看,你爱我?” 李潇湘有些慌乱地解释:“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我也不会背叛易辞,他是我的好友,他很信任我,我不会让他失望。你……” 李潇湘的声音戛然而止,卿胥将食指放在了李潇湘的嘴唇上,轻声道:“我知道了。” “你……唔……”李潇湘诧异的瞪大眼睛,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吻。 良久,李潇湘微微挣扎了一下,他明日便要离开,这一趟生死未卜,他不能…… “若是你这么悔了,就不要推开我。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到做到。” 推拒的手缓缓放下,半晌,轻轻覆在卿胥的后脑和腰际…… 衣衫缓缓落下,窗外月光透过一丝缝隙闯入屋内,落在交叠混乱的衣衫之上,留下一地旖旎。 窗外明月高悬,光辉璀璨,驱逐了大雪的阴霾。 易辞垂首凝着面前透明的棺椁,眸色温柔,手指隔着棺椁轻轻抚摸,描着里面女子的脸颊轮廓。 女子肤色白皙,眉目如画,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宁静而沉默。 第二百零二章 我叫桁莫 三个月的大雪已经逝去,但帝都的冷意不减分毫,即便是五月份,花草林木也鲜有嫩芽绿叶,到处光秃秃的,一点春日的生机都没有。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旗帜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吹倒,撕裂。 易辞随皇上等人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李潇湘的身影,车马渐成为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点,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李云柯抹了把眼泪,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消失了的军队,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哥会平安回来的。” “会。”慕扶疏站在李云柯身旁低声安慰。 鉴于皇上和一众朝廷众臣在此,慕扶疏的行为有所收敛,只温柔的凝着李云柯。 “易少主。”李潇璟忽然叫住准备离去的易辞。 易辞脚步停下,侧首看他:“何事?” 一国之君略有踟躇,欲言又止,身旁小太监精明的很,恭敬地躬起身子,声音因着长年的习惯有些喑哑:“听闻易少主喜饮茶,皇上特让奴在宫中备下了好茶,还望易少主一叙。” 易辞没有犹豫,撇下两个字,转身而去:“不去。” “是上好的龙团胜雪,易少主真的不尝尝?”小太监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 走着的人脚步一顿,回想起许久之前的事。 那是他准备离开苍峄山去浑沌之地时。 有件事他不得不否认,他隐藏在清羽族只是为了卿言,她不在便罢了,若是卿言在族中,他哪里舍得丢掉机会。 那日卿言和汐儿梨下饮茶,他是在的。 就在那株随风摇曳的梨花树里,飘落的梨花瓣也曾轻轻地落在卿言的手心…… 易辞滞了一瞬,眼眸深邃,声音若深海哑鸣:“多谢好意,只是族中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告辞。” 身后的人正欲挽留,易辞又开了口:“之前隐瞒身份,多有打扰。” 说完,也不再停留,提步离开,只两步人影便消失在城楼之上,再无踪影。 “切,走就走,耍什么帅?喂,混蛋,你把妹妹还我!”慕扶疏对着易辞离开的方向大声咒骂了一句。 “你要走?”李云柯没有忍住,低声问道。 声音很小,身旁的侍女尚未听清,可慕扶疏听到了。 他转过身,嘴未动,声已出:“乖,等我。” “慕公子!”小太监失了一个希望,丝毫不犹豫的想要抓住剩下的这个希望。 慕扶疏侧眸瞥了一眼太监,没有给什么好脸色,直接道:“古族身处红尘,又远离红尘,前几日之事是因为有妖魔作乱,故而插手,如今是你们人族自己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 李潇璟的脸色有些僵硬。 小太监又道:“国师妖魔惑众,致太后心气郁结,至今凤体欠安,前些日子又发现申长枫并未真正的抓住,而是早已在三个月前就逃之夭夭。如今帝都内忧外患,慕公子真的忍心?” 慕扶疏置之不理,转身离开。 小太监又在后面喊道:“云柯公主已过及笄之年,是可以觅得如意夫婿的年纪,不知慕公子……” “住口!”慕扶疏转身冷眼而视,眼睛犀利地看着李潇璟:“我说了帮不了,你就别煞费苦心了,有这时间不去好好想想如何退敌,或者与你那沈家小姐卿卿我我,就别想着投机取巧了。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何必来挑破?” 慕扶疏声音森冷而温柔:“另外,她是我的乖宝,不是可以随便交易的物品,你最好尊重她点。” 慕扶疏心性潇洒,落拓不羁,醉心花丛,别的没学到什么,怜香惜玉却这门功夫却是“炉火纯青”,更何况这人是能令他心颤的人,他哪里忍得住? 原本是想着李云柯是女儿身,又是一国公主,他行事虽过分了些,却也把着关子,适度而行,免得给李云柯找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如今他与李云柯的情意众人皆知,中州国又处于风雨动荡之时,他与李云柯之间忽然少了许多阻碍,那当众说些情意绵绵的话应也是没什么的。 反正最后,他娶了她便是。 可惜公主不这样想,听完话脸颊与瞳眸一片晕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带着一众侍婢离开,走到他身边错身而过时还装作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 慕扶疏见李云柯下了城楼才收回视线,偏头无奈的笑了一下,随即施术离开。 人去无痕,小太监脸色颇白的垂着头颅,大气不敢吭一声。 风过檐角,年轻的帝王眸色深沉,敛去一身的踟躇伪装,声如幽潭:“静妃在何处?” “回皇上,静妃娘娘此时在凤栖宫。”小太监身子哆哆嗦嗦,声音倒也能稳住不抖。 “哦?”李潇璟眸色微冷,“她倒能坐得住。” 远处不知名的山上总算是有一点春色,桃花冒粉,梨花出苞。 慕扶疏赶到的时候,易辞正站在一株梨花树下出神,身姿挺拔,衣衫飒飒,如墨的发丝在山风的抚摸下轻轻摇着,眉目如画,风姿卓绝。 这幅画没有维持多久,被一声不太和善的声音打断:“你在这儿装什么样子?老子对男子没兴趣,尤其是你这种人面黑心又薄情的男人更加是厌恶。” 易辞没有理会慕扶疏的不善,淡淡道:“平日里只听你自称本公子,我之类的,想不到也有这样的称呼。” “关你何事?”慕扶疏鼻子冷哼一声,“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还有那场雪是怎么回事?” 易辞这才慢慢转过身子,浅笑道:“你还算是有点哥哥的样子。” “哼!” “你知道煞气吗?”易辞道。 “……不是废话?” “我身上有,卿言上次那般神智不清,是因为她身上也有。”易辞淡淡道。 “那又如何?”慕扶疏早就猜到,并无什么惊讶。 易辞轻笑一瞬:“你可知道我是谁?” 慕扶疏一滞:“易辞,易停舟,姓易的混蛋。” 易辞也不恼,莞尔道:“易辞是易渊和慕桑的儿子,我不是。” 慕扶疏面上淡淡,心里骤然一惊,难不成…… “我真正的名字,叫桁莫。” 第二百零三章 易辞是谁 猜到是一回事,真的听到本人,不,本仙自己说了,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饶是慕扶疏这般“没心没肺”的人听了,也不由得陡然一惊,不过好在慕扶疏见多识广,早有心理准备,没有多久,他便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只是微微发白的脸色和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态。 “你方才说你是……” “桁莫。”易辞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天界的叛徒,世间的罪人,本应该在三百年前就归于混沌的神煞。” 慕扶疏镇定的吞了口口水,淡定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易辞眸色微暗,直接了当:“我,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慕扶疏不淡定了。 易辞答非所问,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卿言身上的煞气被我除掉了。” 一波又一波的信息压的慕扶疏脚步有些虚软,他声音有些不稳:“不可能,煞气怎么可能被除掉?若是这么简单,三百年前的人间便不会险些覆灭。” 若是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慕扶疏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出自面前之人的口中,慕扶疏几乎毫不犹豫地便相信了。 即便说了不可能,但他还是毫不怀疑的相信易辞真的除了卿言体内的煞气。 “卿胥有一句话说对了,卿言确实还活着,她被我安放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易辞道。 “你想做什么?”易辞隐藏了这么久不会无缘无故的告诉他这些,之所以开口一定是有不得不开口的理由。 被接二连三的话语震惊到的慕扶疏脑袋有些迟钝起来。 易辞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解释道:“煞气的确没有去除的方法,但是……” 易辞转眸望向高处山顶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轻声道:“可以将煞气转移出来。” “你是说……”慕扶疏缓过神来,惊道,“你把卿言体内的煞气移到你身上了?” “嗯。”易辞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下颚微微向下动了动,阳光穿破发丝洒下几丝光线,荧光点点。 “那……你会如何?像你说的那般,死,不,离开吗?”慕扶疏盯着易辞,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撒谎的痕迹,但可惜一无所获。 易辞似乎也被这个问题困住了,静默良久,淡淡道:“总归不会太好。若是事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我便……” “神明可以自尽吗?”慕扶疏打断道,他已猜到了些易辞的想法。 易辞闻言,嘴角弯开一抹弧度:“自然可以。” “你不怕卿言知道吗?你知道的,她这个人还算聪明,她早晚会发现的。若是你为了她而出事,她会怎么样?” “我曾试过远离她,可惜……事与愿违。”易辞道,“若是逃不过,那便尽量让这一天晚点来。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不会让她心生怀疑。” 轻风穿山而过,慕扶疏握紧了手中杏林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易辞眉角微挑。 “你是桁莫,那真正的易辞呢?” “易辞啊。”易辞轻声重复,语气淡然,“死了。” “什么?”慕扶疏眉头微皱,“自己儿子身死,身份被替换,父母会毫无察觉?” “因为真正的易辞死于出生之时,慕桑和易渊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孩子长什么模样。”易辞解释道。 “你为什么要假扮成易辞?” “因为我需要养伤,也需要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这世间一切都讲究一个因缘际会,命运使然,我成为易辞,是巧合,也是注定。” 良久,慕扶疏张口道:“你有何打算?” “有些结,该解了。”易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慕扶疏不再多言,只问了卿言下落。 “镜漪族,禁地。” 易辞离开后,慕扶疏一个人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 方才他离开帝都时李云柯在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微皱的纸张带着些女儿家的脂粉香味,不浓烈,清香淡雅,令人心神一动。 里面未书一字,只有小小的一节柳枝,嫩芽初绿,生机勃发。 三月大雪方过,春色未至,邑娄国大军得妖魔相助,一路势如破竹,数日便攻破中州国数道防线,直逼帝都。 在上阳关与中州国静宁王李潇湘的大军相遇,两军交战,厮杀两天一夜,李潇湘大军损失惨重,幸得夜凌族人最后一刻赶来相助,挽救中州国大军全灭之势。 李潇湘率大军暂退上阳关不远处的平林城修整,邑娄国军队则驻扎在上阳关内,两军隔关对峙,两厢僵持。 这一战便是两年,两年间中州国与邑娄国数次交战,两年来你死我伤,始终未得结果。 中州国得夜凌族助力后,镜漪族与清羽族人相继而来,一夜间,中州国战力陡增,成雄狮之军。 邑娄国见与中州国僵持之局难破,暂缓计策,转而挑起与其他小国纷争,因妖魔助阵,不久便将诸小国吞入腹中,实力与日俱增。 人间也因此兵荒马乱,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而乱世之下唯剩一片净土,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城内正是春日好风景,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泥,东风带来百花竞放,香气袭人。 慕府花园内牡丹吐香喷艳,好不艳丽。有人却是无心欣赏,只懒懒得揽了衣裳,斜倚在栏杆上,随手洒下一片鱼食,引得池中鱼欢喜跳跃。 “小言啊,怎么出来了?如今身子还没好,不要受了冷风,到时候头疼起来你又要受不了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一名老者拄拐而来,身后慕扶疏走的端端正正,一双眼睛不停地翻着白眼。 卿言闻言眸子中多了些暖意,起身笑道:“我没有什么事了,您不用担心。” 慕花花上前拉了卿言坐下,慕扶疏非常有眼力见的将垫枕放在卿言手腕下,慕花花没有理会慕扶疏,闭了眼睛给卿言把脉。 “脉象平稳,但是还是不能马虎,你身子弱,要多加休息。不要小瞧了倒春寒,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慕花花关怀的嘱咐。 卿言没有狡辩,乖巧的应道:“是,外公”。 第二百零四章 灯火阑珊 慕花花满意卿言的态度,不再啰嗦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转而将话头挑到了别处:“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穿的,告诉外公,外公都满足你。若是外公不在,你告诉这臭小子便是,让他买给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啊。” 卿言心头微动,只是话未出口便被迫咽了回去。 慕花花语气严肃:“只一条,不可离开洛阳。” “……知道了。” 卿言送走慕花花后,神色恹恹,百无聊赖的坐回美人靠上。 眼睫低垂,怔怔地望着池中鲜活跳动的鱼群,睫毛长长,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暗影。 因着过去两年来身子受伤病所扰,少见阳光,身子瘦薄了许多,皮肤也比从前更加鲜嫩白皙,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慕扶疏看着她这样一副弱柳扶风,毫无生气的样子,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近几日可还有头疼,失眠的情况?” 卿言收回目光,眼睛微动,闪过一抹亮光:“我身子已然大好,什么头痛脑热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了,不仅如此,我如今也比以前更加有力气了,吃得好,睡得好,简直不能太好了。”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卿言起身原地跳了两下,转了一个圈,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带起一阵轻风。 慕扶疏冷冷地看着卿言,嘴角弯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不用想了,你见不到他的。” 明亮的光瞬时熄灭,卿言语气略急切:“究竟是为何?如今外面妖魔祸世,人间大乱,身为古族中人难道不是该挺身而出,尽己所能驱逐妖魔吗?你们把我困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那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做,还轮不到你去。”慕扶疏淡淡回她。 “你可以偷溜着去找公主,我为何不能离开洛阳?”卿言直视慕扶疏。 慕扶疏轻咳一声,不自然的神色一瞬而过,他正了正神色,严肃道:“你忘了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了?你知不知道我两年前在禁地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脸色苍白,身子冰冷,气息近乎于无,就那样躺在冰棺里,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尚有一丝气息,我都要以为你……” 慕扶疏顿了一下:“总之,你受伤太重,我们好不容易把你这条命捡回来,不能这样轻易就送出去。你现在的身体说起来没有什么大恙了,但外面危机四伏,就凭你手里的烛风可以护住你多少?恐怕还没有见到人,你就已经沦为妖魔口中食了。” 卿言眼睛微暗,暗暗攥紧了衣袖,衣袖里的信纸被折叠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 慕扶疏耳力惊人,眼睛一扫,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好半晌,低声道:“风冷,早些回屋休息。你也不要别人伺候,夜间就多盖条被子。” 卿言没有答话,整个人颓颓地坐回美人靠上,待慕扶疏的脚步声远去,卿言眼睛微动,从衣袖中抽出那张纸条。 她眼神缓缓温柔下来,思绪飞回到一年前的上元夜。 自两年前皇宫一役天降大雪,而后四季轮回,人间重回春花秋月,夏蝉冬雪。 去年的上元佳节,灯火阑珊,夜雪寒凉。 洛阳城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阵阵,欢声笑语从外街传到内院来。 彼时卿言披着厚厚的斗篷,瞒着慕扶疏他们,偷偷提一盏昭明,沿着后院青石板上厚厚的白雪,仔细聆听着外街上的繁华热闹。 数不尽的孔明灯带着祈愿飞向高处,点亮了暗黑的苍穹,带来一片晕红。 卿言就那样望着天上那些灯火,独自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后来突发奇想,取来纸笔,在昭明上写上了一行字。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昭明灯带着期待和女儿家不为人道的小心思摇摇直上,淹没在漫天灯火中。 卿言怔怔地看着昭明,脑海里闪过风雪中向她伸来的那只手,想起雨打桂花,门窗微响,想起弥漫着花香的咸月团,想起梨花飞舞中的浅浅一吻…… 就在她沉溺在回忆里时,一盏明灯悄然升起,缓缓地靠近着昭明,上面写着: 一念明灯愿,思卿衣渐宽,飞雪间。 平静的心脏倏然间砰砰直跳,卿言望着那一盏明灯,呼吸急促,眼睛被映的闪闪发着光。 她提起裙摆向明灯跑去,脚下不慎被积雪滑倒,整个人跌在厚白微凉的雪地里,她也顾不得,手撑着雪地站起来,伸手欲解下斗篷,眼睛转动间忽而停滞在原处。 只见昭明化出上百盏小小的天灯悠悠地飘荡在慕府后院。 每一盏灯上都被人用灵力镌刻了两行字。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一念明灯愿,思卿衣渐宽,飞雪间。 每一盏灯下都被人系上了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在灯光下泛起晶莹的光泽。 纯白的梨花带来阵阵清香萦绕在灯火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 卿言随手捻起一瓣梨花,那花瓣触指即化,光芒散落,一张信纸静静落在手掌上。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卿言轻轻念着这句话,嘴角笑意渐深。 笑意穿过凛冬的霜雪,掉落在春日暖阳下的池鱼里,惊起一抹涟漪。 卿言望着手中折痕清晰的信纸,眸色渐暗,低声呢喃:“你明明说着思念,为何却不愿见我?” “谁?”卿言蹭的站起身,警惕地看向不远处层层林木遮掩下的墙角,手不露痕迹的覆上腰间的烛风。 脚步轻移,待至林木时,一抹倩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卿言面前。 卿言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上前一步,高兴地看着面前人,声音里带着些掩藏不住的欣喜:“佴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佴姬颜神色严肃,望着卿言,踌躇着没有开口。 卿言嘴角笑意逐渐减少,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不安,她听声问道:“怎么了?” 声音里有着两人都未察觉到的颤抖。 佴姬颜看着卿言,张口又闭口,犹豫半晌,终于低声开口:“主人他……出事了。” 第二百零五章 踏沙行 卿言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佴姬颜的话语在脑海里不断重复回响,下一刻她又张什么也听不到了一般。 面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竟一时分辨不出是梦境还是真实。 良久,卿言找回神智,强自镇定道:“他怎么了?” 佴姬颜秀眉颦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了望四周才低声道:“姑娘可以离开吗?” “自然可以,只是……”卿言微顿,眉头不露痕迹的蹙起,“慕府结构复杂,机关灵巧多变,我试了许多次都未找到离开的路。” 佴姬颜倒是不以为意:“我有法子带姑娘离开,姑娘可愿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不知佴姑娘有什么办法?” 佴姬颜轻笑一声,不知从何出掏出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这是引路蝶,跟着它,便可离开慕府。” 说罢,佴姬颜上前一步欲拉卿言离开,卿言却后退了一步:“姑娘莫急,我若仓促离开,外公和表兄必然会心中忧急,还请姑娘稍候片刻,我给他们留封书信也好。” 佴姬颜十分贴心,轻笑道:“我等姑娘片刻便是。” 卿言侧身朝凉亭点了点头:“凉亭中有笔墨纸砚,也有上好的龙团胜雪,姑娘可移步到凉亭中歇息片刻。” “有劳姑娘。” 卿言走在前面,俯身沏茶:“姑娘尝尝。” 佴姬颜接过茶盏,并未立刻饮茶,而是扫了一眼桌上的笔墨纸砚,问道:“可需要为姑娘磨墨?” 卿言拿过研具:“不敢有劳姑娘,我来便是。” “姑娘这墨漆黑明亮,实是好墨。”佴姬颜端茶端详。 卿言眉梢微动,轻笑道:“这是年前中州国的云柯公主所赠的绛墨,写起字来不浸不晕,甚是好用,说是还可以入药呢。” “哦?还有如此神效?”佴姬颜挑眉道。 卿言停下纸笔,眼眸微微抬起,嘴角微动:“是啊,不仅如此,它的香味还有令妖魔现身之效。” “你说什么?”佴姬颜忽然起身,手中茶盏摔落在地上,碎成一地裂片。 卿言冷冷地抬眸望她:“我说,你来此有何贵干?幻妖?” “你……啊!”佴姬颜倏然怒目而视,杀气腾腾,手中利爪突现,直向卿言脖颈而去,只是离脖颈一寸之时,忽然停下了。 紧接着佴姬颜的身体冒出一阵白烟,身形迅速地消散,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刺鼻腐烂的腥臭味。 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俨然出现了一团乌黑肮脏的血水和一只扑腾着的艳丽蝴蝶。 卿言捂鼻小退半步,皱眉望着地上的血水。 一个不成形的幻妖竟也能突破镜漪族的防守,窥出她的心思,幻化出佴姬颜来骗她。 到底是妖魔实力大涨,还是镜漪族在渐渐衰退? 不知为何,卿言心跳骤然加快,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不行,必须得离开了。” 卿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有些犹豫地俯下身子,望着面前在血水中扑腾着的蝴蝶:“小家伙,你能带我出去吗?” 那蝴蝶竟真的能听得懂她的话一般,挣扎的更加剧烈。 卿言弯下身子,掏出一方绣帕,小心翼翼地将蝴蝶捻起来。 “那,拜托你了。” 那幻妖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蝴蝶当真是引路蝶。 卿言站在慕府大门外,望着宽阔明亮的洛阳街道,思衬片刻,提起脚步向城东的一处跑去。 “五百两?掌柜的,你抢钱啊?”卿言震惊的看着面前膀大腰圆,又生的一副精明刻薄的掌柜,伸出五根手指。 掌柜斜觑一眼:“看你长的花容月貌,衣裙又十分华贵,还以为是个懂货的人,想不到还是个目光粗鄙之人如今这世道寻常马匹都卖到百两银子了,更何况是我这难得一见的千里马。你要是不买,就让开,多的是人来买。” “你!”卿言气的脸色微红,转身欲走,可一眼望去,四周买卖马匹实在少得可怜。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你要是卖的话我就要了,否则,你在这儿等再久也不会有人来买的。你我心知肚明,洛阳城外是何等凶险,妖魔未初,战争未定,是不会有人出洛阳城的。” “你……你要出洛阳?”掌柜惊讶的看着卿言,脸色骤变。 卿言没有多言,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银票拿在手中晃了晃:“掌柜,你是要还是不要?” 掌柜的眼睛随着银票来回晃动,一把把它夺了过去:“行了行了,算我今日做个好事,一百两就一百两吧。” “多谢。”卿言走到一边解了绳子牵起马就走。 “等等。”掌柜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句。 “嗯?”卿言狐疑地转身看了一眼。 “你年纪不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凶险,最好不要出洛阳城。”掌柜将银票收好,好心提醒了一句。 卿言一笑:“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走了几步,卿言垂眸望了望自己身上的拖地的长裙,皱了皱眉,转身进了一家成衣店。 夕阳如血,穿过鳞次栉比的楼阁殿宇,在长街上投下一大片的暗影和泛着柔光的红晕。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飞驰而过,发丝飘扬,斗篷的轻纱在风中凌乱飞舞,徒留一地白霜。 阳春三月,突降大雪,扰的羁人一身霜尘。 卿言没有走山间小路,而是取路官道,一路速行,只半月时间便到了西戎境内。 许是运气实在太好,这一路上她一个妖魔都未曾遇见,只遇见了些流民,她将身上盘缠分的七七八八,待到西戎时,连住客栈的银两都没有了。 “走走走,没钱住什么客栈啊,快走快走,我们这儿不收留流民。” 卿言第三次被当成流民赶了出来,无精打采地牵着马匹走在西戎的街道上。 因为战乱的缘故,有不少中原地区的百姓逃往洛阳和西戎,所以在长久的生活中,西戎的风俗习惯渐渐被中原地区的人同化了一些。 卿言一袭沾染了黄沙尘土的白裙和略微残破的斗篷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哎,让让,前面的人快让一让。” 卿言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红色大马,张扬地飞驰在大街上,而那人的后方,则是一阵鸡飞狗跳,乱七八槽。 第二百零六章 撞破 卿言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四周,说来奇怪,这人如此张扬,为何街上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思衬间,马蹄已近在眼前,卿言勒紧马绳,极快速地拉着白马往侧边躲了一下。 “呼~好险好险。”卿言抚着胸口,喃喃自语。 她未受伤,有人却倒了霉。 只见红马脖颈微抬,马蹄高高抬起,马上的少年就从马上飞了出去,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摔在了不远处的面粉袋子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脆弱的面袋张裂开来,那少年染了一身的面粉,被身边随行的侍从扶了起来。 “哎哟,我的腰,不,脸,不,腿,哎呦呦,好疼啊。”那少年扶着腰嗷嗷哭泣。 “二少爷,您怎么样啊?我带您回去让少主给您看看,别落下什么伤病才好。” 二少爷?少主? 卿言心神一动,眼睛紧紧地盯着一脸面粉的少年。 “不不不,不能让我哥看见,他会打死我的,不行!哎呦,疼死了。”那少年似是非常惧怕自己的哥哥,一听见哥哥的名字就连连拒绝。 “这位公子,我有办法医治你身上的伤,可否让我一试?”卿言走了过去。 “你是何人?”随从一脸警惕地瞪着卿言。 “您别误会,我是从中原过来避难的,方才这位少爷是为了不让马伤到我,一时情急之下才勒了马。见这位少爷身上痛极,又不愿医治,心中更是愧疚,恰逢我懂些医理,可否让我一试?”卿言不卑不亢。 “你……” “算了,你来试试吧,一个逃亡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怕的。”随从正想拒绝,少年懒得看二人周旋费舌,叫了卿言过去。 卿言俯下身,手中绿色光华凝聚,在少年周身流转片刻。 “哎,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少年在原地动了动,惊喜地看着卿言,“小姐姐好厉害的医术。” “谬赞。”卿言笑了笑。 “敢问姑娘是中原何处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随从脸色复杂,看着卿言询问。 卿言笑意加深:“我家里不过是个寻常医馆罢了。” 随从未笑,又问道:“敢问医术如何?” 卿言笑意更深,一字一句道:“算是上是,独步天下了吧。” 随从眼神大变,已然对卿言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见卿言并未直接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也不好当众揭穿。 “姑娘医术了得,方才救了我家公子,寒舍距离此处不远,不知姑娘可愿到寒舍饮杯茶,也好让我们好好答谢一下姑娘。” “好啊好啊,小姐姐,去我家吧,我家的茶水可香了。” 卿言微微一笑:“有劳了。” 片刻后,卿言坐在大厅之内,手中端了杯砖茶,不露痕迹的打量四周。 雕梁画栋,庄严肃穆,紫檀架上放了各类珍瓷异宝,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用笔细腻自然,又不失潇洒豪意。 不过这些都不吸引卿言的目光,她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花瓶上,青玉的花瓶里,一枝梨花开的正好,芳香袭人。 “小姐姐喜欢梨花?”少年好奇地随着卿言的目光看过去。 卿言收回神,浅笑道:“只是好奇大雪初歇,怎会有梨花开的如此繁盛?” “哦,这个啊,我哥哥擅长养花,这些花是从他的院子里摘来的。”少年或是年纪尚小,心思单纯毫不设防。 卿言压下心跳,面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哦?” “小姐姐若是喜欢,我带你去找我哥哥再讨一枝便是。”少年笑嘻嘻道,说完,脸色又暗了下来。 卿言一顿,低声道:“你怎么了?是伤还没好吗?”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主性情孤僻,不喜与人往来,二少爷这是怕不能帮姑娘讨到梨花罢了。”随从适时在旁解释。 “这样啊,公子不必介怀,一枝梨花罢了。”卿言收起急迫的心情,轻轻笑道。 “小姐姐有所不知,我这个哥哥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是个顶好的人,就是……就是不喜欢我罢了……”少年目光暗淡,隐隐有泪光闪过。 卿言思索着该如何劝慰少年,只听一旁随从问道:“姑娘可找到住处了?” 卿言老实地摇了摇头:“不曾。” “既如此,姑娘不如先在此处安顿下来再做打算。”随从道。 “这……不太好,多谢您的好意了,我在街上找个客栈就是了。”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流民众多,客栈可难寻的很,能找到的又缺乏安全保障,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啊,小姐姐,先在这儿住下吧。” “那,叨扰了。”卿言俯身施礼。 “姑娘,这便是您的房间了。”婢女推开一间房门。 “多谢。”卿言笑了笑,并没有急着进屋,从怀里掏出一只簪花,“姑娘带我找到房间,这簪花便当做是谢礼了吧。” “姑娘客气了,我不能收。” 两人推拒了几次,簪花还是别在了婢女的发上。 “那……多谢姑娘了。”婢女脸色微红,“愿姑娘一夜好梦。” “方才吃的有点多,我想在周围走一走消消食,等会儿再歇息。”卿言笑道,见婢女脸色似有犹豫,又问道,“怎么了?” 婢女望了下四周,低头小声道:“若姑娘想要消食,只在这附近转转便是,可千万别去东边的院子。” 卿言眼眸微动,问道:“东院?” “那是我们少主的院子,少主性情诡异,我们平时都不敢轻易靠近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是夜,月黑风高,卿言沐了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悄悄的溜到了东院。 “少主的居所,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卿言躲在墙角后,仔细地打量四周,未见一抹人影。 卿言正疑惑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女子娇媚的声音:“少主好生薄情,奴家都要伤心了。” 卿言轻手轻脚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只见前方灯影陆离,帐幔重重,一位身姿婀娜,衣衫半褪的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温泉池子里的男子,细白的柔荑正沿着男子的肩膀一点一点向脖颈处移动。 卿言脚步一滞,心口砰砰直跳,强大的惊讶和某种情感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烧的神智迷蒙。 那不是易辞,那一定,不会是,易辞! 第二百零七 轻纱难解(1) “滚!”一声低哑的怒吼自男子口中发出。 下一刻,只听一声扑通巨响,妖娆的女子在空中绕了个圈重重地落在了卿言面前。 “……”卿言望着脚下渐渐化作一枝桃花的女子,神情怔仲。 “谁?”男子察觉到异样,速度极快的脱水而出。 卿言下意识想躲,可惜对方的动作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逃开,细嫩的脖颈就被对方捏在了手心里。 掌心温热,掌风冰凉。 下一刻,脖颈处的手掌骤然一松,卿言听见耳边传来震惊又压抑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咳咳咳……”卿言根本说不成话,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雪白的脸颊被呛的通红。 易辞皱着眉微微俯身,手掌伸到卿言背后轻轻拍打。 咳了半晌,卿言身体缓缓反应过来,只是依旧垂着头没有抬起来,手伸到身后抓住易辞的手推了出去。 “还难受吗?”易辞没有收回手,而是僵硬的顿在半空,眼神复杂不明。 “……不舒服。”卿言垂着眸子,易辞看不清她的脸色。 这话咋一听没有情绪,仔细听来又有一丝委屈和怒意。 “……你把头抬起来,我看看。”易辞低哑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说完,也不等卿言反应,径自将手放在了卿言的下巴。 “……不用了,没事。”卿言倒退一步躲开易辞的手,擦了擦自己被他碰到的下颚。 “……生气了?”易辞僵硬的站在原地。 卿言眸光微暗,觑了一眼地上的桃花枝,沉声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易辞眉头紧锁,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桃花枝,又抬眸凝着卿言的后颅顶,他想走过去伸手揉一揉,或者把人揽在怀里抱一抱,但他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说。 卿言等了一会儿,见易辞没有反应,狐疑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卿言瞳孔不易察觉的睁大,某种不敢想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心像是瞬间掉到了深山寒潭里,震撼而寒凉。 面前人的样貌与两年前相比并无变化,只是他的眼神却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的眼神淡漠慵懒,又幽深如海,像是蕴藏着深如汪海的深沉,但时不时又会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不过无论如何,他的眼睛永远是镇定自持的,哪怕是在灭灵阵里,她也未曾见过这样……这样绝望挣扎的易辞。 “你怎么了?”卿言声音很轻,脚步不由自主向前移了一些,认真地望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无事。”易辞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很沉。 卿言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拿起烛风向易辞发动了攻击,白色的灵力像是一只灵活的爪牙,舞动着向易辞扑去。 而卿言的眼睛在一瞬间变作了绿色,发出莹莹绿光,诡异又动人心魄。 “你!”易辞瞳孔骤然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卿言,紧接着那双眸子以肉眼可见之势燃起了烈焰,愤怒占据了整个眼眶,身形极其迅速地瞬移到卿言眼前,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之大,像是下一刻便要了结了眼前之人的性命:“卿言在哪儿?烛风怎么会在你这儿?你身上怎么会有卿言的灵力?说!” 卿言眸中绿光更甚,眼睛微闪,以一种极其妩媚的声音和姿态面对易辞:“那小姑娘啊,早就死在洛阳城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剜了她的心脏,扒了她的皮囊,而她的尸首则是化作了一摊血水……” “不可能,你胡说!”易辞瞳眸骤然紧锁,发出两道阴冷的红色寒光,手中用了力气,卿言的脖颈青了一圈,呼吸不畅,脸色苍白,几乎就要窒息而死。 下一刻,易辞放开了她,她整个人被易辞甩出去,重重地落在了温泉池子里,溅起一片水花。 “咳咳咳……”卿言在水中剧烈的挣扎起来,她不会凫水,此时易辞神智又不甚清醒,若是没有想出办法自救,她怕是真的要葬送于此。 失算了,本想着装作妖魔的样子看一看易辞是否被煞气所侵蚀,这下好了,不仅证实了这个恐惧的猜测,她的小命也要玩完了。 “咳咳……易……易辞……”卿言的身子缓缓向水中沉去,眼前变得一片朦胧。 就在身子彻底消失在水面上之时,烛风忽然破水而出,不吹自响,空中箫声悠悠,终是唤醒了些几乎陷入痴狂中的某人。 一双大手抚上了卿言的腰侧,一把将她拉了上来,两人游到了水池边,并未急着上岸。 卿言整个人被易辞抱到怀里,她把头埋在易辞的肩膀上,缓缓喘息。 良久,卿言将头抬了起来,呼吸依然有些急促,她手撑着易辞的手臂支起了身子,静静地看着易辞。 易辞眸色深处红光不减,眉宇间戾气却是消散不少,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梦中一般,清醒又迷茫。 卿言望着他柔声开口:“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没有死,我方才是骗你的,你看……” 卿言将手背放在了易辞的脖颈处,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时,两人皆是一震。 易辞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清醒,他的手覆上卿言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把她往外推:“我……你先回去,我明日去找你,乖。” 卿言没有动,放在易辞脖颈处的手缓缓上移,轻轻地抚摸着易辞的脸颊:“你是不是瘦了?” 易辞身体有些僵硬,没有躲也没有回应,他闭了闭眼睛又慢慢睁开,眼神复杂,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哑:“你知道那桃花妖为何在这儿吗?” 卿言放下手,眸子暗了暗,低声道:“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说完,重新抬起眼睛,犹豫道:“你是不是已经无法压制煞气了?” 易辞动作微顿:“这两年,我杀了很多妖,也杀了很多……人。” “那你……” “你离我远一点。”易辞一把把卿言抱到了岸上,让她坐在池子边,而自己则是在水中后退了一步。 “……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吗?”卿言垂眸望着他。 第二百零八章 夜色微凉(2) 两人对视了片刻,卿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对面的易辞却忽然皱起眉头,眸中红光更甚,眼睛微微地涣散开来。 “你……” “走!”易辞在水中低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看她。 “……” 卿言没有动,两人僵持了片刻,周遭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半晌,卿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轻声询问:“煞气侵扰,除了会激发心中的杀欲,是不是还会……” “……既然知道,就快点离开。”易辞依旧背对着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前吗?”卿言盯着他。 “……”易辞没有说话。 卿言心中已然了然,轻声低喃:“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易辞身形一顿,脊背更加僵硬。 卿言声音有些闷:“我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原以为你会很高兴,未曾想到,我一来你便要赶我走。” “……不是。”易辞缓缓吐出二字。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卿言逼问道。 “……两年未见,你长大了许多。”易辞答非所问。 “你都没有看我,怎么就这样下了结论?”卿言悄悄地向他靠近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有些委屈和急切起来,“我大老远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啊?” “不是,你……唔……”易辞转过身子想要解释,可惜话刚说出口就被人堵上了。 “放开。”易辞推开卿言。 卿言垂着脑袋,脸红如血,声音很轻带着些难以掩饰的颤抖:“你这样忍着,会不会……” “听话,我没事,你先回去。”易辞声音压抑。 “你知道我来了?”卿言忽然反应过来,“你白日便知道我来了吗?” “……不用担心我,明天早上我去找你,乖。”易辞伸手揉了揉卿言的头发,眼睛却没有看着她。 卿言又看了他一会儿,手指不易察觉的轻轻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转身上岸离开。 只是方走两步,她便停下了脚步,鼻尖微动,忽然闻见了一股奇异的幽香,卿言皱着眉望了眼地上的桃花枝,疑惑道:“是它发出的味道?” 思绪刚刚收回来整理清楚,卿言还未来得及动作,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你……唔……”卿言无暇顾及后脑勺的疼痛,睁大了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易辞,手紧紧地攥起。 易辞似乎被这股奇怪的味道带走了清醒…… 卿言脑袋嗡嗡作响,额头突突直跳,脑海里一片混沌,头昏脑胀。 “……” 易辞的动作似乎都是在无意之间做的,听不见卿言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卿言的反应,只沉浸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里。 “易辞,醒醒!” 卿言提声喊了一句,易辞没有任何反应。 “你……”卿言额头上出了许多细汗,大脑轰鸣乱响。 “对不起了。” 掌心光华凝聚,卿言趁易辞不备用力将他推了起来,在易辞未反应过来之前,极快速地拉起衣服退后几步,召唤出昭明布下了一层屏障。 正将烛风拿到嘴边时,屏障忽然被眼前之人毁去,下一刻,再次被那人揽住拉了过去。 …… “唔……放开……” 挣扎间她不小心咬破了易辞的唇角,自己的嘴角也被易辞划破,鲜腥的血味在唇角蔓延开来,两人的血液交融化为一体。 电光火石之间,卿言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丝模糊的画面。 那好像是在极其混乱的场面里,周遭一片血红寂静,苍穹被厚重的乌云笼罩,黯淡无光隐隐又透着些血色。 她只能看见面前的易辞,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去了,无声无息,一丝生命迹象都没有,就那样孤零零地飘荡在天地间。 下方隐隐传来几声辱骂和兴奋的欣慰话,但卿言听不清了,画面实在太过模糊,声音实在太过飘渺,这是一场比梦境更加虚幻的梦境。 卿言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轻轻摇曳地帐幔轻纱,耳边是池水叮咚的流淌声响,不远处传来几声鸟儿鸣叫,带来一片清香。 卿言试着活动一下的自己的身子,却感觉一阵酸麻:“……!” 卿言睁大了眼睛,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又慢慢放松下来。 易辞睡得正沉,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扰的她有些痒。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卿言没有再动,而是敞开双手放在两边,睫毛随着思绪上下扑动,手指微微蜷曲,眼睛望着摇曳的帐幔,一声未响。 鸟鸣声复起,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易辞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闪过一瞬间的错愕,而后忽然睁的极大,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易辞起身往后退了半步,随手扯了一件袍子盖在卿言身上,转过身道:“……抱歉。” 卿言沉默地坐起来,动作有些迟钝的动了动脖子,垂眸望着地上已经枯萎干涸的桃花枝,低声道:“桃花……是怎么回事?” 易辞背对着她,良久沉默后,沉声道:“饿不饿?” 卿言一顿,轻声道:“有什么吃的?” “从这里穿过游廊,见到梨花树右拐,我在那里等你。”易辞低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卿言听着易辞的脚步离开,抬起眸子看了看,直到确保易辞离开了,才骤然放松身子又躺了回去:“……好冷。” 西戎不似中原,夜晚和清晨格外寒凉,好在温泉尚算温暖,卿言歇了片刻,整了整衣服才缓缓起身向易辞说的地方走去。 院子里花草树木繁茂,假山小径井然有序,雅致的同时又非常安静。 卿言望了望四周,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衬间,卿言倏然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一大片梨花。 “不冷吗?”易辞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卿言回过神,缓缓转过身子,动了动肩膀:“你的衣袍很厚。” 易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头发被发冠高高束起,鬓边的碎发也老老实实地梳起来,他整个面目毫无遮挡的显露出来,显得愈发精神和……好看。 第二百零九章 檩暮 卿言将视线从易辞身上移开,看见了屋内琳琅满目的饭菜,沉默着低头,提步走了过去,路过易辞时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 她走的有些慢,身形也有些不稳,易辞下意识想伸手扶她,两人的手将要触碰在一起时,又心有灵犀地各自退开。 “你做的吗?”卿言打量四周并无仆从奴婢,垂眸盯着桌子上精致的饭食。 都是她喜欢的,甚至还有一串糖葫芦。 “……灵力很方便。”易辞坐在她对面,抬手帮她盛饭。 卿言接过米饭,两人静静的吃起来,谁也没有说话。 风起庭院,梨花簌簌。 “你……” “你……” 良久,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了口。 “你来西戎,慕族主知道吗?”易辞低声问道。 卿言老实的摇了摇头,摇完,又点了点头。 易辞嘴角晕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怕危险吗?你一个人小姑娘出来总是不安全的。” 卿言放下筷子,低声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我出来了吗?” 她从洛阳到西戎,一路上实在太过容易,那些她预想过的艰难困阻,一个都未曾遇到。 这自然不能归咎于她运气好,若是究其原因,只能是有人暗中替她扫清了障碍。 只是,他既然暗中保护着她,为何这两年来从未露过面? 易辞动作微顿,良久,沉声道:“你是在怪我这两年没有去看你?” “不是。你不是来过了吗?还送了糖葫芦。”卿言没有什么胃口,一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的梨花,睫毛轻轻扑动。 须臾,卿言突然轻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什么?”易辞神情一滞,停箸看她。 “从未改变的容颜,超乎寻常的灵力术法,神秘莫测的......魔,那个附身申长枫的怪物,是魔吧。还有很多,足以证明,你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是人族。”卿言淡淡道,像是在叙述一个再平淡不过的故事。 “桁莫。”易辞静默片刻低声回答,顿了顿,又道,“那个堕为神煞的天界背叛者。” 卿言眼眸微动,收回手看向易辞,沉默片刻,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易辞回望着卿言,两人对目而视,屋外簌簌梨花随风飘落,一朵花瓣落入茶中,掀起一片涟漪。 “你是卿兮与慕桑的女儿,名副其实。”易辞垂眸回答。 “那你为何接近我?”卿言抿了口茶,花瓣的清香在口腔中化开,“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神隐姓埋名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一个天界的神煞接近一个体弱无权的普通人族,会是什么理由? “......你想起什么了?”易辞盯着她。 卿言眸目暗垂,想起昨夜做的梦和帝都万华寺中做的梦:“我看见......你死了,躺在冰冷的海底,还有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婴儿。” “......怕吗?”易辞给自己斟了杯茶。 怕吗? 卿言恍然回忆起许久之前,在桃花镇的客栈里,易辞问过她同样的话。 原来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啊。 卿言坐直身子,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易辞:“你将我体内的煞气引到你身上了?” “......我不怕这个。”易辞垂眸。 胡说。 卿言在心底轻声说道。 “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族,你为何要护着我?从很早之前,从我去北冥境之前。”卿言看着他,“你一边护着我,让我对你毫无防备之心,一边又问我怕不怕你,易辞,为什么?” 易辞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窗前,随手接了一瓣梨花,梨花落在他手中像雪一般一触即化。 “如果我说,是因为愧疚呢?” 卿言抬眸看着他,手紧紧的攥起,眸光忽明忽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愧疚什么?” 易辞缓缓转过身子:“那个婴儿你应该最熟悉的。” “什么意思?”卿言心中一沉,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你应该有一个名字。”易辞看着卿言,“檩暮。” “檩暮?”卿言抬眸看着他,秀眉紧蹙。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古书中也未曾有记载。 “如果不是我,你会生活的很好,有疼爱你的父母,有至高无上的身份,有令人敬仰的地位,有光明的未来,因为我,把你这一切都毁掉了,让你失去了你本应该拥有的东西。”易辞闭上眼睛,转身看向窗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吗?”易辞再次开口。 “.......你本就应该好好的活着。”卿言轻声道。 易辞凉凉笑了一声:“只有你这么想,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神、妖、魔,都在渴望我死去。我活着,只是因为惩罚,比死亡,比永坠海底更加可怖的惩罚......” 卿言皱着眉头,低声询问:“什么惩罚?” “还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糟糕的惩罚?还有什么比人间更痛苦的地方?”易辞自嘲的笑了一声。 卿言有些疑惑,她对三百年前的那场动荡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看着面前毫无生气又绝望的人,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揪着,有点疼。 “你想做什么?那个让你无能为力的事情。”卿言问他。 “我送你的簪子呢?”易辞忽然问道。 卿言怔愣一瞬,从腰间暗袋里拿出木簪,触碰到木簪的那一刹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红了红:“......簪子有什么问题吗?” 易辞淡声道:“你有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可以随意召唤出梨花?” 卿言一怔,道:“因为......你是神?” 易辞轻笑了一声:“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我能操纵梨花是因为.......我是梨花所化,你面前的人,其实是一株梨花,怕吗?” “......怕。”无奈的语气。 怪不得他身上总有股梨花的清香。卿言想着。 易辞回身望了她一眼:“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哪里怕?” “你问我,我便这样答了。”卿言一脸无辜。 沉重的心情忽然间淡了些许,易辞收起笑意转过身,静静望着院子里的梨花。 “那个附身申长枫的魔,本身是一株桃花,是我的......师弟。我与他都生长在柏衍上神庭院里,久受灵气滋养,修炼成仙,拜于柏衍上神门下。” 不知为何,卿言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沉重的气氛,她带着笑意问道:“然后呢?” 易辞听到卿言的笑声,侧头道:“怎么?知道都是花觉得好笑?” 卿言笑出声来,笑着摇头否认:“当然不是。” “我哄了你一早上你都未笑,听到他的事情就笑了,说实话,让我有点困扰。”易辞定眸望她。 卿言一怔,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羞窘:“你乱说什么?” “哦?那是因为我才笑的?”易辞又问。 “......后来呢?怎么......反目成仇了?”卿言转移了话题。 “后来......”易辞收起笑意,望向院中的梨花,眸色深深。 第二百一十章 前尘 古书记载,天上有桁莫和魁罡两位仙君,分管人间吉神和凶煞。 桁莫主凶煞,受尽人间唾骂,遂隐于黑暗,踽踽独行。 魁罡则广散恩德被万人景仰,周遭繁华热闹,甚是风光。 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神仙,实则却是同根同源。 这两位仙君原是柏衍院落的一株梨花和一株桃花,日夜受方丈仙山灵力滋养,又得了柏衍上神的恩惠,遂飞升成仙,拜于柏衍上神门下,成为了方丈洲的修炼小仙。 这梨花仙桁莫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却天生霉运,性子孤傲冷绝,好孑然一身,于天地间逍遥独行。 天帝便请其掌管人间凶煞,降下灾祸与惩戒,人间有言,哪里有灾祸哪里便有桁莫; 另一位桃花仙魁罡则是命厚福深,性子温润如玉,端得一副和煦做派,身旁好友众多,从不知孤独为何物。 天帝命其掌管人间福吉,降福运,洒恩德。 三百年前,魔界宗主均流号称深感人间无情,人族中人人势力且心怀鬼胎,人间已然沦为地狱。他称人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岌岌可危,于是欲摧毁人间再造和平世间。 彼时桃花仙魁罡即将飞升上神,正差一桩福缘,便欲借此事结福缘飞升,因此自请下凡欲以一己之力打败均流,拯救世人。 传闻,方丈仙山有小仙曾偷听过二人谈话,说是那孤傲冷绝的桁莫仙君询问魁罡仙君为何抛弃众多福缘,偏偏揽了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魁罡仙君嫣然一笑,只答道:“享受惯了敬仰,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我是神明,自然必须是神明。这是荣耀,也是枷锁,人们觉得你就是这样子的,你便不能是其他样子。” 可惜初心虽好,奈何势单力薄,魁罡于婆娑海大败于均流,不仅未能退敌,反倒惹怒均流,人间灾祸骤然加重,颓败之势无力回天,百姓忧己性命,竟将责任怪罪于魁罡头上。 “你不是神明吗,神怎么会败?你怎么可以败?” “你说过会解决的,为何会越来越严重?要不是你不自量力惹怒均流,灾祸怎么会加重?” 一时间,人族对魁罡怨声载道。 此时均流放话人族,凡是欺辱魁罡的人,便可饶其性命。 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砸其神像,亦不再祭拜和祷告。 终是有一日,昔日的魁罡仙君被煞气所侵失去神智,堕为魔族,闯下屠城的大祸,彻底失去民心,并震怒天界。 昔日风光无限的仙君一朝沦为囚下犯,人人喊打,看透了人情冷暖,世事凉薄。 而魁罡好友——桁莫仙君为助魁罡摆脱恶名,擅自斩杀了魔界宗主均流。 天帝念其恩德,不仅不曾降罚,反而以除魔为由大力褒奖桁莫,甚至隐隐有了罢黜魁罡,让桁莫接管降福祉一事的想法。 桁莫无法,暂时接了这烫手山芋,做起了降福祉的工作,一时间被万民崇仰,声名大噪。 魁罡一时无法接受,在芒山囚狱,桁莫看望他之时,骗取桁莫的金舆戒将自身煞气移到了桁莫身上。 又施法将芒山妖邪怒气怨气移到桁莫身上,在桁莫失去神智之时,操纵桁莫屠杀芒山,将芒山化为地狱。 桁莫也由神只堕为神煞。 桁莫在神界本就少有敌手,堕为神煞后在煞气影响下神力大增,天界集众神之力仍未能消灭神煞桁莫。 烛清与羽风是掌管风雨之神,两人恰生一女,名檩暮,神力纯净。 柏衍上神开启降灵阵将该婴儿献祭,桁莫尸身则葬于婆娑海底。 烛风与羽风不忍女儿未见世间便献祭而死,用两人全部神力助女儿转世重生。 桁莫在魂魄散尽前被柏衍上神召回,柏衍上神因此羽化,而桁莫一千年后随着檩暮的转世而苏醒。 魁罡则被锁在芒山山顶,日夜受风吹雨打,烈焰焚烧。 “你是说……我是神仙?”卿言手指纤长细嫩,皓腕微弯,指尖对着自己。 “现在还不算是。”易辞回答。 “哦。”卿言眼皮耷拉着,神色淡淡。 “?”易辞有些不解,低声哄道,“当人族或者比神族要好的多。” 卿言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易辞追问。 卿言轻声叹了口气,柔荑贴在脸颊下侧,手肘撑在桌案之上,低眉敛目:“原以为是什么荡气回肠的前世今生,再不济也是轰轰烈烈,痴缠缱绻的故事,原来真相……这么平淡。” 易辞微怔,嘴角晕染开一抹笑意:“是啊,让你失望了。” “我右肩遇煞气会刺痛,是为什么?”卿言抬眸问他。 易辞眸色微暗,沉声道:“献祭时,你的右肩处被煞气灼伤,遇到强烈煞气波动之时,封印松动会出现剧烈疼痛。” “这个很难治好吧。” “煞气难除,它造成的伤自然也难除。” “哦……”卿言拉长了声音。 “哦?”易辞皱眉,“你右肩的伤还未痊愈?” 卿言看着易辞缓缓摇了摇头:“不,早就好了,你不清楚吗?” “……我怎么会清楚?” “不是你告诉的我娘治疗之法吗?易少主?不,桁莫仙君?”卿言挑眉。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闻《上古伏妖录》中记载,桁莫仙君斩杀妖魔无数,为天界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没有得战神的名号,但却是真正的战神呢。”卿言挑眉望他。 易辞:“……”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泽若九春,馨折似秋霜……” 易辞:“……杂书记载,勿信。” “不,我觉得很贴切。”卿言笑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易辞无奈。 “我长大了,你昨晚……” 卿言及时闭了嘴,这话题再说下去就有点危险了。 “咳,你说煞气难除,在帝都的时候是怎么把我身上的煞气移走的?” “因为……你额上的印记。” “印记?”卿言疑惑。 “或许是生死跨度突破了封印,在灭灵阵时,你的力量有过短暂的恢复。”易辞轻声解释。 “我……听不懂。”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又见圆圆 “你那时身体和神智受损严重,情绪过于激烈,没有发觉身体的异样。” 易辞解释:“在灭灵阵中,旁人也未曾见到,你的额上出现了雪花印记。” “雪花?” “嗯,雪。”易辞温柔的重复。 电光火石之间,卿言明白了些什么:“难不成,我前世……是雪?” “嗯。”易辞淡淡回复一句。 “……所以,我出生时下雪,帝都之后的雪……是因为这个?”卿言挑眉。 “是的。” “哦。” “?”易辞看她。 “别这样看着我,你是桁莫我都不惊讶,这件事自然也不会惊讶。”卿言抿了口茶。 茶色清润,茶香怡人,热的她心暖。 易辞这次应该就没有瞒着他的事了。 “话说,你不饿吗?”卿言望了他一眼。 “不饿。”易辞走回来坐下,面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略犹豫道,“昨晚……” 卿言心跳骤然加快,脸上有些微热,逃避似的低了低头,急饮一口茶。 “还难受吗?”易辞终于吐出这句话。 “……”不小心喝到了茶叶,不能吐,卿言默默咽了下去,“嗯。” “嗯?”易辞眉头蹙起,作势要起身,想到什么又坐下,“……需要药吗?” “不需要。”卿言脸色涨红,“你别说了。” “……我已经让人告诉圆圆你在我这儿,你安心在这儿休息。”易辞道。 “圆圆?你弟弟吗?”虽然昨日隐隐已经猜到了,但慕阿容离世后,未曾听闻易渊还有什么孩子。 “你有所不知,那个圆圆才是易渊和慕阿容的亲生儿子。”易辞解释,“那孩子当年出生身死,不是因为天生疾病,亦不是有人蓄意伤害,而是因为……我那时方从海底离开,身上煞气未稳,不小心伤到了他。后来我调虎离山将他带走置于婆娑海底,用了三百年的灵力才救回他一命。” “一个凡人因煞气而亡,只用了三百年灵力便可救他?” “这孩子,有神明之相,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劫,渡过了,便过了。” “他未来也会是神明吗?” “如若天下太平,他会。”易辞道。 卿言笑了笑:“会的。” 易辞愁意未散:“你久居慕府与世隔绝,这一路又有我派人暗中相互,有所不知,如今的天下已经大不相同,邑娄国借妖魔之势已然吞掉了大片山河,只剩中州这最后的饭食了。” “我如今已经可以自由使用烛风,我们要不要去帝都帮一下?总不能让人间落到心思不正的人手上。” “这是自然。”易辞饮了一口茶,面色淡淡。 “等等。”卿言忽然想到什么,倏然起身走到易辞身旁,拉起他的手腕,半晌蹙眉道,“你身上煞气无法控制,难不成是因为……” “……这两年我也曾暗中参与战场……杀伐之气太盛,煞气得到了滋养……如今,已经渐渐控制不住了。”易辞缓缓开口,把手伸了回去。 卿言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手:“真的没有办法吗?” 易辞见抽不出手,索性任她握着:“若是有法子,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那你……你做什么?”卿言怔怔地近距离看着易辞,耳朵微红。 易辞抱着卿言走到花海后的一处房间,将卿言放在软榻之上。 “你再休息会儿,别想太多了。”易辞犹豫一瞬,俯身坐在床沿,低声道,“我不走。” “昨晚那个桃花妖点的香对你伤害大吗?”卿言问道。 “不妨事,睡吧。” 卿言静静观察他半晌,忽道:“西戎有点冷,我能不能……” 卿言脸色微红,往床的内侧移了移:“我能不能向你求个暖?” “……”易辞神色微怔,身子坐的笔直,随手挥了一把,炉子里燃烧起炽热温暖的火焰,“不必。” 卿言的脸被火光照的红扑扑的,双眼因为昨夜未能好好休息,泛着点点荧光,清澈湿润,像是雨后花瓣上的露珠:“你再去拿一床被子便是。” “……” 窗外梨花飘雨,屋内火光渐歇,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卿言侧头瞄了一眼易辞,呼吸平稳,睫毛长长,是熟睡的模样。 她静静地看了半晌,然后缓缓起身,给易辞掖了掖被角。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卿言望着易辞睡梦中禁皱的眉头,悄悄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空轻轻描绘几瞬。 离了屋子,卿言在院子里有些迷茫的寻找着目的地。 “那么大的楼阁,怎么那么难找?”卿言找了半晌,脸上出了些薄汗,身子热乎乎的,叉着腰站在原地张望。 “小嫂嫂,你在这儿呀。”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稚气又富有活力的声音,卿言转身望去,只见夜凌族的二公子易圆圆欢欢喜喜地向她跑过来。 “……小嫂嫂?”卿言满脸问号,中间交叉分布几根黑线。 “是啊,你昨晚不是和哥哥在一起的吗?我娘亲说过,女子若是和男子共处一夜那便就是夫妻了,你和哥哥如今这般岂不是夫妻吗?那你定然是我的小嫂嫂了。”易圆圆满脸天真。 “额……” 他是被保护的太好,还是隐藏的太深? “小嫂嫂,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易圆圆见她四处张望,脸上隐隐有些薄汗,便问她道。 “我……晨练呢,顺便看看风景。”卿言胡诌了一通。 “那个……哥哥没有陪着你吗?”易圆圆眼神搜寻一圈,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是要找他?”卿言见易圆圆脸色奇怪,心下生疑。 易圆圆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凑近脑袋低声道:“我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很久?”卿言皱眉。 易辞体内的煞气已然控制不住,西戎地处偏僻,灵气也充沛,他不会让自己在外面呆太久。 “小嫂嫂有所不知,哥哥他……不喜欢我,不愿意见我的。”易圆圆微低下头,神色落寞。 他身份特殊,又一个人太久,对谁都不会太热忱的。 想归想,卿言露出一个十分和蔼的微笑:“怎么会呢?你们是兄弟,他很喜欢你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兽 “不是这样的。”易圆圆急道,说完脸色又暗下去,“从我有意识以来,哥哥就很少和我说话,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找过去,就算这样,他也很少理我。但今天不一样。小嫂嫂,哥哥今天早上为了你竟然主动同我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小嫂嫂什么的,随他叫吧。一个小孩子罢了,随便他怎么称呼。 “他说你在他那里,让我不要打扰你。”易圆圆脸上阴霾一扫而过,露出一些雨过天晴的喜悦。 “……你哥哥在家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你父亲呢,也没有……”卿言蹙眉。 “我也只是听说,哥哥很小的时候好像犯了一个错误,然后爹爹就赶走了哥哥,也是这两年爹爹和娘亲不在家里,哥哥才回来的。” “你爹娘……?” “他们说天有异象,爹娘就走了。”易圆圆回道。 异象?两年? 卿言灵光一闪:“异象可是指两年前的那场大雪?” “小嫂嫂如何知道的?” 因为……那场雪是我带来的。 “那你知道易族主和夫人去了哪里吗?”卿言又问道。 易渊当年将易辞赶出家门,如今易辞归家,是易渊始终舍不得儿子回心转意了?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易圆圆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不告诉我。” “圆圆啊,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娘亲是什么时候嫁给你爹爹的啊?”易渊对慕阿容情义深重,怎么会另娶他人,还对慕阿容的孩子不闻不问,易辞这些年在外面很出名,易渊若是想找到他,应是很容易的。 而易圆圆的身份,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除非…… “你们在做什么?”突如而来的声音打断了卿言的思绪。 “哥、哥哥!”易圆圆满脸惊慌,身子一瞬间站的笔直。 “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学不会稳重?”易辞眉梢微动,神色严肃。 “对,对不起。”易圆圆被吓的眸色泛红。 “功课做完了吗?不怕师傅打你板子?”易辞仿佛没有看见易圆圆通红的眼眸,声音冷峻异常。 “我,我这就去。”易圆圆吓的转身就跑,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有些不舍地望一望,然后又被易辞的眼神吓回去。 “他心思单纯,又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何如此待他?”见圆圆匆忙又不舍的身影离开,卿言侧身询问。 “正因为他心思单纯,才让他离我远一点。”易辞淡声回道。 卿言眸色微暗,垂下眼帘,望着小径边努力生长的草木,低声道:“圆圆有仙缘,日后定是要飞升的。你忧心自己的身份,怕他同你有什么牵扯,,将来在天界有什么困难。对吧?” 易辞微微叹了口气“你也应该离我远一些。” 卿言倏然抬头,粲然一笑:“不可能了。知道什么叫狗皮膏药吗?既然已经黏上了,你是甩不掉我的了。” 易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必如此形容自己?” 卿言继续笑道:“我乐意。” 易辞不再纠结此话,转而问道:“你是要找什么?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便是。” 卿言犹豫一瞬,缓缓道:“我想知道......苍鹭阁在哪里?” 易辞脸色微变,低声道:“那里如今只是一片废墟,你去那里做什么?” “......想去。”卿言见易辞神色严肃,微微蹙眉,“其实也不是很想去,不去也行......” “走吧。” 易辞伸手握住卿言的手腕,两人并肩向远处一片幽林走去。 “两年前的异象另有所指。” “什么?”卿言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须臾,道,“那是什么?” “妖魔能力优于人族众多,人间却能在妖魔侵袭之中维持这么久,是因为三百年前神族离开时,留给人间的三道神力。”易辞沉声道。 “均流为祸人间,已致人间生灵涂炭,后来魁罡心性大乱,在人间大开杀戒,人间满目疮痍,人族几乎灭族。芒山一战后,神族也遭受重创,不得不休养生息,人间无法得到庇佑,天帝便下旨在人族中寻找有缘之人,降下神力,为其开启神智,以人族之慧,神族之力,重整人间。” “有缘之人?”卿言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难不成?” “三大古族的首任族主。”易辞回道。 “怪不得古族中人天赋异禀。”卿言低声喃喃,“那神兽毕方呢?” “三古族,三神兽。镜漪族藏邹吾,大若虎,五采毕具,予族术精岐黄,医法之妙;夜凌族得混沌镇守,天降武脉,善武法;毕方守清羽,得以身轻如羽,行占卜之术。那三道神力便是通过这三只神兽传与人族。” 卿言沉吟道:“说起来,毕方被申长枫掠夺后,清羽族确实大不如前,而且申长枫似乎永远早我们一步行动,或许就是因为他在毕方那里预知到了什么。那另外两个神兽岂不是很危险?” 易辞伸手揉了揉卿言被风吹乱的鬓角,轻声道:“两年前,你身受重伤,药石难医......是我取了邹吾得精元......” 卿言骤然停下脚步,反抓住易辞的手腕,着急地在他周身查看:“你擅自捕杀神兽?有没有受伤?你怎么那么糊涂?你不怕吗?万一,万一你打不过它呢?万一招来神族呢?你为了隐藏身份,从来都是留着真实实力的,连和魁罡对打时也未用尽全力,不都是为了隐藏锋芒,躲避神族吗?你这样做,万一.......” 易辞拉过卿言的手,凝眸道:“无妨,天界早晚会知道的。我如今这不是没事?” “怎么叫没事呢?你体内煞气无法控制,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杀伐气,你是不是被邹吾伤了?”卿言蹙眉难舒。 易辞叹了口气:“我没事,不用担心。继续方才的话,邹吾身死,毕方在魁罡手里,暂时无性命之忧,而混沌......失踪了。” “失踪?” “嗯,混沌失踪后,易渊找了许久,才在婆娑海找到混沌的一丝气息,这才远赴婆娑海去寻找混沌。” “婆娑海?有点儿耳熟......那,那不是关了......”卿言瞳孔睁大,“婆娑海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在一起了 易辞眉头微皱:“海啸频仍,大雨不止,附近村民离奇消失,过一段时间这些消失的村民便会变做没有意识的士兵出现在某处战场。具体原因,尚未查明。” “这个婆娑海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吗?”卿言问道。 “那本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海域,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易辞眉头皱得更紧,“魔界尊主均流是在那里身陨的。” “一个魁罡还不够,那个什么均流难道还要来插一脚?”卿言皱眉吐槽,“还是这两个人有什么勾结?说不定这次妖魔大举进犯就是这两个人挑起来的。” 易辞突地笑出声来,轻轻弹了一下卿言的额头:“让你少看些话本,怎么就是不听呢?脑袋里都装些什么?” 卿言拍掉他的手,表情并未放松:“我是说真的,在某种层面上,他们都是你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万一他们联手了,那你......” “均流身死魂灭,不可能复生。至于魁罡,他这些年通过申长枫积累不少煞气,我也猜不出他如今究竟是何能力。”易辞垂下手。 “浑沌之地。”卿言忽然道,“你之前去那里应该有见到他吧。” “见到了。”易辞抬眸望向面前出现的一片废墟,神色严峻,“一念之仁,我只是警告他一番,并未做什么。他如今......恐怕已经难以控制了。” “你如今......”卿言拉长了声音,有些犹豫地问道,“还是他的对手吗?” 易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默半晌,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吗? 卿言心下一沉,这件事太过棘手,一步踏错,便可能会万劫不复。 易辞如今心智不稳,若是魁罡与均流联手,那么......易辞会如何? “你三百年前......沉睡时,是不是受伤了?”良久,卿言轻声道。 易辞眼眸微动,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死过一次的神煞,怎么可能还是之前的神?” 卿言心脏骤然一疼,侧身凝向易辞,忽然向前抱住了他,脸埋在盈满梨花香的怀抱里,低声道:“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绝对不能做那绝情寡义的薄情之人,你如今不可以再随意离开我。” 易辞身子僵硬,征愣一瞬,正欲开口说话,卿言又开了口:“礼尚往来,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卿言更紧的抱着他。 她喜欢的人,是一个强大又柔软,勇敢且害怕的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她足够勇敢,所以不管前路有何艰险,只要她握着他的手,就可以抵挡一切,无畏所有。 卿言以为易辞会推开她,就像往常那般推开她,可是她等了半晌,没有等到拒绝,而是感觉到那人的双臂慢慢环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像是将天下最好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那般,紧紧地抱着。 “好。”易辞缓缓低头在卿言的发丝上轻轻落下一吻,眼神柔软若春雨,做出出温柔至极的回应。 卿言身子一僵,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一片晕眩,她倏然站直身子,抬眸定定地看着易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易辞温柔的笑,伸手替她抚平发丝,“我也想做个狗皮膏药,粘着你,赖着你,让你逃不开,躲不掉,只能陪着我,伴着我,永不分开。” 卿言嘴角缓缓漾起一抹灿烂的微笑,眼眸璀璨若星海,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幽林深处,骄阳正好,穿过厚密的林叶,铺洒在相拥的恋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圈温暖的光晕,幸福而美好。 良久,卿言缓缓开口:“所以,你那个‘爹爹’是何时另娶他人的?” 易辞放开她,有些好笑道:“你啊。” 卿言也笑,反问道:“我怎么了?” 易辞笑着摇了摇头:“易渊另娶他人,也是我对不起他。” “什么意思?”卿言疑惑。 “你可知这里为何是一片废墟?”易辞重新凝向苍鹭阁。 卿言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人说是你烧了它。” “这里本是慕夫人的墓室才对。”易辞道。 “......后来呢?” “那应该是我在这个尘世第十三年的时候。”易辞低声道,“那时我灵力不稳,体内煞气更是无法完全控制,每过几日我便会在这里偷偷修养,那天......” “也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外面传言苍鹭阁内藏有夜凌族珍宝,有一伙盗贼潜入阁内.......他们寻宝不成,见水晶棺中的慕夫人,竟心生歹意......我那时煞气发作,见此情景一时不慎杀了他们,错乱间,打翻烛火烧了这座楼阁,等我清醒过来时,易渊提剑站在我面前,他满身鲜血,伤口遍布,幸而神兽混沌及时出现护住了他......否则......” 卿言握紧了他的双手:“......后来呢?” “我那时毫无防备,被易渊发现了异样,身份自是无法隐瞒......再之后,我便离开了西戎。”易辞回握着她的手,“离开不久,婆娑海里的圆圆便出现了生命气息,为了让他回家......我设计让一个爱慕易渊的女子嫁给了易渊,名正言顺的让圆圆降生......想来,我因为对圆圆心怀愧疚,反过来又伤害了易渊......” “嗯?” 易辞看向卿言:“我若是易渊,那样深刻的爱着一个人,又怎么会另娶他人呢?” 卿言微征,低头笑了笑:“所以圆圆被你们护成了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啊。” “我对夜凌族,始终是有愧的。”易辞道。 “我知道了。”卿言凝眉思索,正色道,“我也会对圆圆很好的。” 易辞笑开,边转身边道:“你对他好,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他对你的称呼?” 卿言脸色稍红,娇嗔地对着易辞潇洒离去的背影喊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易辞驻足笑道:“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卿言追上去,仰头看他:“那就只能,罚你......嗯......” 卿言思索半晌,娇俏一笑:“我有点累了,你可以背我回去吗?” 易辞笑着笑了摇了摇头,就在卿言以为他拒绝的时候,忽然被易辞背在了背上。 “那你抱紧些,别掉下去。” “......才不会。”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见月神 是夜,星月高悬,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春日好夜。 卿言趁易辞熟睡后悄悄起身,点上了安息香,而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易辞。 “北冥境,桃花镇,豆谷村,月神宫,再到帝都,到西戎,原来我们一起去过好多地方了,易辞,能够遇见你,我很高兴。” 卿言望着易辞,眼神温柔,手指轻柔地拂过易辞棱角分明的侧脸,抚摸至眉间时,微微使了力气,想将他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可惜手指拂过,蹙眉未舒。 卿言轻声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地在易辞眉角来回抚摸:“也不知是为何?昨夜……我梦见了一些事,若那不是梦,想必便是从前的事了,我看见……” 卿言目光垂下来,声音稍暗:“我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那些了。” 月光透过窗柩洒入屋内,落在易辞指间古朴的金属戒指上,泛起晶莹的光辉。 卿言轻轻褪下戒指,缓缓戴在自己的指间。 “还当是什么有灵性的神兵利器,我将你偷走,你怎么一点都不反抗?你这样对得起你的主人吗?”卿言不由得为易辞打抱不平。 金与戒可怜巴巴的闪了两下以示反抗。 卿言无视掉它,缓缓将手凌空置在易辞胸膛上。 淡淡的光辉萦绕在温暖的小屋,窗外星光点点,梨花飘雪,一片寂静。 半晌,一声压抑的闷哼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卿言随意的将唇边的血迹拭去,忙不迭俯身探查易辞的脉搏。 “呼~还好,虽未完全清除,但也所剩不多,凭他的本事,这点儿煞气影响不了什么的。”卿言悬着的一颗心稍降,方站直身子,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冒着丝丝黑气,绚丽而诡异。 卿言强压着疼痛,凉笑道:“本想着离开前还能吻吻你,如今这般怕是不能了,便先欠着吧。” 卿言眼睛定在易辞身上,仿佛这样便可以将易辞的身影牢牢地刻印在脑海里。 半晌,卿言缓缓转过身子,推门而出。 天上月儿明亮,卿言仰颈望去,一时发了愁。 一门心思想着把煞气转移了,竟忘了十分重要的一件事,她如今凡人一个,怎么才能到达远而又远的月神宫? “那么高,我又不会飞。”卿言皱眉暗暗吐槽一句,忽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飞?” 她不会,但它会啊。 卿言拿出昭明端详片刻,转身去书房里写了张纸条出来,找了根绳子绑在昭明灯上。 卿言望着渐渐飘向高空的昭明灯,小声祈祷:“虽然有点扯,但是拜托了,一定要成功啊,我快坚持不住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昭明灯渐渐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卿言心中愈发着急起来。 不会吧? 真的一点用都没? 易辞就快醒了,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卿言无奈地在地上跺了跺脚,有些泄气似的向后面台阶坐下去。 “啊!” 她没有成功地坐在台阶上,而是一屁股掉到了草地上,不远处溪水叮咚小桥弯弯,出尘脱俗的月神立在小桥上好笑地看着她。 卿言随意拍打了两下尘灰,也顾不得许多,慌慌起身开始解外衫,脚步匆匆的向月神走过去。 月神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困惑和受到惊吓的神色,愣了须臾方才缓缓开口:“你,这是做什么?要同我动手吗?” 卿言无暇回应,只匆匆留下一句:“事急匆忙,得罪了,借泉水一用。”随即便略过月神,直向太阴池而去。 太阴池水缓缓流淌,带走了不安和痛苦。 卿言慢慢睁开眼睛:“嘶~” 方才忍痛时的汗珠盈满了眼眶,骤然睁眼落入眼眸,磨的她睁不开眼。 卿言拂去汗珠,两臂叠放置在池水旁的石头上,侧脸枕在双臂之上微微喘息。 “你身上气息不对。”身后传来月神的声音,“强自引煞气入体,本是必死的定数,你如今却安然无恙……似乎是因为你的体内,有某种上古神族的气息。” 卿言缓缓转身,抬眸望向月神,从月神眼中看到了略微有些狼狈的自己,以及月神的些许震惊和慌乱。 卿言扯起一抹笑意,眼神寒凉:“果然是神族,什么都瞒不过。” 月神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微微蹙眉:“纵使你是神族降世,这煞气你也无法抵御。桁莫仙君那样的人物,也只是堪堪压制,你就不怕……” “怕。”卿言抢先回答,自嘲笑道,“谁会不怕?不瞒你说,我内心胆小懦弱的很,巴不得有什么事情都有别人挡在前面,自己乖乖躲着就好,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月神凝着卿言:“不,有可能。只是你不愿挡在你前面的人受苦罢了。” 卿言敛眉低笑一声,抬眸道:“你今日这身月白长裙,很美。” 月神神色微怔,而后轻笑道:“吾乃神族,美由天生。” 卿言笑了笑:“之前我以为你同我是一样的心思,如今想来恐怕不是这个意思。” 月神看卿言一眼,浅笑不答,随手招了壶酒坐在旁边圆石上饮起酒来。 卿言歇息片刻,身子有所好转,披上外衫走到月神身旁坐下:“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解惑。” 月神眼波流转,微微挑眉:“不是所有神族都是那般冷漠无情的。” 想问的问题被人家回答的如此痛快,卿言愣了一瞬,继而耳朵微红,再次问道:“传言中……他……不,桁莫仙君性格孤僻,鲜少与人往来……” “认识仙君时,我还不是什么月神。”月神饮了口酒,漂亮的眸子望着池水上泛起的点点波澜,眼光似是随着这些波澜回到了某些隐秘的岁月里,“纷纷扰扰,不便细说。简而言之,是仙君好心帮了我一把,得人恩惠,总该报答。” “对了。”月神突然转变话题,“你们离开月神宫时,我说那话,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看看……你是否真心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卿言有些羞愧,耳根通红,望着池面冷静须臾,问道,“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 月神并不诧异,挑眉道:“何事有求于我?” 卿言神色变得严肃,认真问道:“神族血脉,如何才能觉醒?”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入皇宫解真相 空气静默许久,月神缓缓开口:“怎么突然想要觉醒神武血脉了?” 卿言听月神的语气,似乎并不惊讶自己的问话,想必是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当下也不必隐瞒:“我曾认为人神妖魔并无不同,如今看来,未免太过幼稚和片面。人族与能力悬殊还是太大,以我如今的力量,根本无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 月神啄饮一口酒,浅笑道:“凡拥有神族血脉的人族皆是因一个缘法,或因仙缘深厚,或因神族转世,无论何种,这血脉觉醒并非难事,只是需要契机。若是时机未到,强行觉醒,必会遭到反噬。” 卿言此时心急,并不甚在乎什么反噬,只急急问道:“什么契机?” 月神放下酒杯,酒杯在顷刻间化作一团云雾消匿于空中:“你当真想知道?” 卿言凝神严肃道:“恳切之至,还请月神告知。” 月神:“不后悔?” 卿言正色道:“绝不后悔。” 拂堤杨柳青青,宫墙红瓦重重,卿言不动声色的潜入皇宫内苑,不远处年轻的帝王躺在吱呀晃荡着的躺椅之上,身侧雍容华贵的静贵妃正在仔细捡了上好的葡萄喂到李潇璟口中。 若是从前,卿言必然要感叹一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今看来却只觉心中寒凉。 面前二人举止亲密,情浓蜜切,实则真相却是无人知晓。 若不是有月神告知,她怕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看不清,窥不破,猜不透。 卿言轻轻摇了摇头,掌心光华凝聚,手腕一翻,白色的灵力形成一张巨网将李潇璟和沈静姝围绕其中。 李潇璟骤然起身,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和凌厉,眉间隐隐透出一丝杀气,转瞬即逝。 沈静姝神情微怔,便佯装成惊慌失措的样子直往李潇璟怀里躲,朱红的唇间吐出几声:“皇上,臣妾害怕。” “二位若是涂上胭脂到戏台子上唱一曲,恐怕这天下的戏班子便都要失业了。”卿言缓步过去,冷笑看着二人。 沈静姝神色倏然一变。 李潇璟对卿言印象不深,须臾,混沌的眼神变得清明,坐直身子浅笑道:“卿姑娘来我帝都有何贵干?” 卿言冷笑一声,直言道:“这帝都……算是你的吗?” 李潇璟笑意微僵:“卿姑娘此言何意?” “中州国力强盛,为何两年前邑娄国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如此轻易便兵临城下?”卿言冷笑,“如今邑娄国几乎一统天下江山,为何中州国依然屹立不倒?” “中州国得古族助力,自是如虎添翼,实力大增,邑娄国妖魔奸佞之辈哪里赢得了?”李潇璟轻笑道,“姑娘今日擅闯皇宫,未免有些无礼了。” 卿言依旧冷笑:“皇上您还没有解释我前面的问题呢?而且……” 卿言觑了一眼沈静姝:“邑娄国奸佞之辈,您却和这位邑娄国人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呢。” “你说什么?”李潇璟声音一凛。 “卿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请你慎言。”沈静姝敛眉正色道。 卿言未曾答话,而是大手一挥,沈静姝脸上的皮肤便骤然脱落,露出一个娇媚的容颜来。 “你,你是?”李潇璟骤然起身,手指指着沈静姝,脸色煞白一片。 “卿姑娘,你我之间并无恩怨,何必来揭穿我,拦我路途?”俪婳望着地上的人皮面具,抬眸凝向卿言。 “是我冒犯姑娘,在这儿向你赔礼道歉,对不起了。但我实有要紧之事,实在等不及了,还请恕罪。”卿言解释完,又看向李潇璟,“我今日赶时间,不再同你掰扯,你也应该看出我并非普通人,不必在我面前弯弯绕绕,混淆是非。你知晓我方才说的意思,既然你屡次否认,不如我说的直白一点。” “住口!”李潇璟忽然怒道。 卿言继续道:“你身为中州国皇子,与邑娄国贼人勾结,与太后等人合谋陷害太子,致使太子和一干重臣冤死。不仅不知悔过,反而变本加厉,与敌国''暗通款曲'',背叛国家,致使国家战乱纷繁,风雨飘摇,自己却在此处玩笑快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来人,快来人,将这妖女……” “扑通”一声,李潇璟被震落在地上,溅起几分灰尘。 卿言收回手,冷冷睨着李潇璟:“你顺利登上皇位,因大权旁落,便与申长枫勾结,利用驻颜之术,对太后下药,致太后重病缠身,如今瘫倒在床,形同废人,还故意让难也道长奔赴前线,企图让难也道长神不知鬼不知战死沙场,可惜有古族中人在旁保护,你的阴谋未曾得逞。” 卿言冷笑:“善恶轮回,你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安然无恙?” 最后几个字,卿言刻意压低了声音,拖长了声调。 见李潇璟脸色骤变,卿言继续道:“被身边人下药的感觉如何?” 李潇璟瞪向俪婳:“你是何人?为何假扮静姝亲近于我并暗中下毒?静姝在哪里?” 俪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别叫什么静姝了,不觉得讽刺吗?你为了君王之位让自己的心上人流落青楼打探消息,你凭什么这么亲切的唤她?” “你,你怎么……你究竟是谁?静姝在哪里?”李潇璟厉声质问。 俪婳冷凝着他:“沈静姝早就死了,你不是知道吗?死于你的毒药。” 李潇璟脸上煞白一片。 “你为了拉拢古族,利用沈静姝设局陷害慕扶疏,还让沈静姝服下假死药横死街头,结果呢?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三大古族,哪一个站在你这边了?” “你怎么会知晓?”李潇璟垂眸。 “哼,你方才问我为何假扮沈静姝,我告诉你,我是为了杀你。你诬陷太子,致其冤死,还联手沈静姝,企图杀害我家将军与太子的孩子,我来到这里……” 俪婳声音一停,往前走了一步,拔剑指着李潇璟,手腕用力向李潇璟刺去,冷声道:“自然是为了杀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变天 李潇璟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也不知是真的惊讶还是装出来的:“你……是谁?” 俪婳冷笑着上前,笑容诡异而艳丽:“我啊……” 话音被刻意拖长,而后身影随着剑光忽然一闪,锋利的剑刺入了李潇璟的腹中,霎时间鲜血直流。 “是妖。”俪婳猛然拔出剑,冷笑的看着李潇璟,眼眶通红,隐隐泛起几分泪光,“将军,太子,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你杀了他,那个孩子的下落就无人知晓了。”卿言看着躺在血里的李潇璟问向俪婳。 她记得,俪婳是为了寻找太子与将军的孩子才来到帝都的。 “那个孩子……”俪婳神情凄凉,“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卿言蹙眉,“与沈静姝有关吗?” 俪婳看着卿言点了点头:“姑娘猜的不错,据我调查所知,那孩子在出生之初便被杀害了,而罪魁祸首便是我家将军口中那位好心的朱大娘。” 卿言略一思衬便明白大概:“朱大娘是沈静姝安排好的?” 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沈静姝暗中派朱大娘接近我家将军,伺机杀害,而这位沈静姝……”俪婳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意,“堂堂沈大将军的女儿,实则是邑娄国的细作。她与李潇璟虚与委蛇,暗中将中州国的边境布防图交给了邑娄国,邑娄国军队才会如此轻易破了中州国的防线。沈静姝如今已经离开中州国,成为邑娄国的皇妃了。” “原来如此。”卿言问道,“你如今大仇得报,以后有何打算?” “落叶归根,我是时候回家了。”俪婳笑道。 卿言微怔,须臾莞尔:“一路顺风。” 望着俪婳离去的身影离开,卿言重新看向李潇璟,秀眉微微蹙起,她还是有些怀疑,李潇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俪婳为了杀李潇璟才入宫,为何到今日她来了才动手? 她方才暗中探查俪婳灵力,确实是俪婳无疑,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思衬间,卿言忽然感觉周遭气息在骤然发生变化,下一刻,卿言运气腾空而起,右手微动,烛风发出万千利刃直向周遭而去。 飒飒风声落下,利刃像是入了某种看不见的结界一般,消失无了踪影。 卿言蹙眉凝望四周,李潇璟的身影也不见了。 “卿姑娘可是在找寡人?”李潇璟的声音在身后阴恻恻的响起。 卿言转身冷声道:“你果然同申长枫有所勾结。” 李潇璟率禁军将卿言紧紧包围,脸上挂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古族的人不愿意同寡人合作,真是让寡人好生伤心啊。昔日易辞总护在姑娘身侧,寡人还真是不敢动手,不过……这位易少主此刻好像不知道姑娘在这里呢。” “哼,他不在,你也奈何不了我。”卿言冷笑地看向李潇璟手腕上散发着丝丝黑气的手镯,“这便是你自信的原因吧,申长枫给你的?” 李潇璟低头摸了一下手镯:“还是瞒不过姑娘,国师待寡人还算是真诚,这手镯甚是好用呢。”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手镯给予你非凡的力量,同时也在汲取着你的生命,你恐怕命不久矣。”卿言可以感知到这个手镯正在从李潇璟的身体里汲取精气。 李潇璟却是不信,只望着卿言:“这便不劳姑娘操心了,姑娘不妨操心一下自己。” 话音未落,周旁禁军便持剑上前,卿言身子一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手中紧紧握住烛风,眸光似刃。 两方很快便打了起来,卿言如今的灵力非比寻常,这些禁军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她灵力虽厚,实战经验却是少的可怜,加之她本就无杀心,很快便落了下风。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她如今时间所剩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卿言想要收回烛风,冷不防一个禁军的刀剑便挥了下来,想收已是来不及,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下一刻,现场突然出现了一个众人始料未及的事故。 “你——唔……”一声闷哼,引得众人回头。 只见方才还胸有成竹的年轻帝王眼眸睁的极大,胸前伤口汩汩流着泪,中间似乎隐隐有一个小洞露着凉风,一抹绿色剑光自小洞处退了出去。 慕扶疏收回剑,冷冷地睨着李潇璟:“你这个人族叛徒,竟还想打我妹妹的主意,那个什么妹夫不在,你当我这个哥哥也不在吗?” 卿言上前几步探查李潇璟的呼吸:“他真的……” 慕扶疏道:“本公子出马当然是一次毙命,不需要叽叽歪歪。” “所以,李潇璟真的死了?”不是她反应奇怪,而是李潇璟死的实在有些突然,不仅是她错愕,就连周围的禁军也是一脸迷茫。 须臾,终于有禁军反应过来,提剑杀了上来。 “住手!”一道怒喝止住了禁军的步伐。 “参见公主。”禁军将卿言与慕扶疏围起来,而后微微行了礼,一个统领模样的人道,“皇上遇刺,卑职等正在捉拿刺客。” 李云柯似是匆忙赶过来,俏脸微红,隐隐喘着粗气,先是望了望李潇璟,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待整理后情绪,李云柯冷声道:“太后此刻清醒着,将刺客带往慈宁宫,听太后裁决。” 慈宁宫。 “大胆刺客,见到太后还不下跪!” 一名太监怒喝着,上前便要来踹慕扶疏的膝盖,被慕扶疏单手制止:“你算什么,不知道我是谁吗?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杀的是傀儡,哪里是皇帝?” 隔着屏风,卿言看不清太后的容貌,只是依稀可以看出太后的身影,看起来确实是单薄许多,坐的也不是很笔直,隔一会儿便有几声咳嗽声传出来。 “你们,都退下。”太后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威严确是一点不少。 这两年重病缠身,缠绵病榻,威严虽不似从前,但此刻李潇璟横死,众人无首,便潜意识听从太后。 太监以及一干人等缓缓退下,待走到殿门口时,太后又吩咐道:“哀家年事已高,这两年愈发渴望子孙安宁,阖家欢乐,潇湘两年都未归家,哀家也是有些想他了,让他回家看看吧。” 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归家,能把皇宫称为家的只能是九五至尊了。 这帝都的天,要变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混沌(1) 待宫人退下,殿内便只剩卿言、太后、慕扶疏和李云柯四人。 沉默片刻,太后缓缓开口:“二位身为古族中人,本就不该随意插手宫廷之事,如今却在帝都堂而皇之杀害我国皇上,不知是什么道理?” 卿言同慕扶疏对视一眼,正欲开口说话,被慕扶疏抢先一步:“皇上是否还是曾经的皇上,太后最清楚。” 太后发出一声冷笑:“我儿是何种模样,与慕公子又有何干?” 慕扶疏眸光复杂不明,道:“云柯迟早要嫁我为妻,这李家便也算得上是我半个家,我不会让一个非人非魔的怪物潜伏在此,不安全性未免太大。” 太后声音更冷:“慕公子不觉得此话过于勉强吗?” 慕扶疏冷哼一声:“总得给您找些理由不是。” “母后,他在江湖里逍遥惯了,说话有些唐突,您别在意,他不是……”李云柯蹙眉凝了慕扶疏一眼,急声为慕扶疏解释。 “你住口!” 太后疾言厉色,由于说话太急,连咳了好几声,李云柯脸色一变上前轻轻拍打太后的背,为她舒气。 “先不论你是堂堂一国公主,你毕竟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与这个登徒子……我还未曾罚你,你今日竟还敢替他说话?云柯,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我……”李云柯神情微暗,垂着目光。 “你不必冲她撒气,她是你女儿,又不是什么让你撒气的物件儿,别这么乱撒一通。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为难她?”慕扶疏看不下去,忍不住维护李云柯。 “你也知晓她是我的女儿,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别人什么事?”太后冷脸质问。 “你何时把她当做你的女儿过?”慕扶疏冷声回道,“你还记得你是她的母亲吗?太后!我以为你只关心自己的容颜呢。” 卿言一手握住了慕扶疏的衣袖,示意他住口,自己轻声开口道:“太后,你可知我是谁?” 太后微怔,似乎没有想到卿言会问出如此没有营养的问题,须臾答:“清羽族后人,镜漪族族主的外孙女。这又如何?你们古族是人族的恩人,但也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 卿言没有理会太后口中的讽刺,从怀中拿出昭明,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周遭渐起几分光亮,昭明在空中缓慢旋转,在烛火的照映下,灯面上出现几副画面。 “世人皆知清羽族善占卜,我从前灵力不足,无法开启占卜,前些日子得了些机缘,竟可以试着占卜一下。”卿言看着灯面,“您可认得灯面上的是什么?” 太后蹙眉望了眼昭明,冷声道:“你再搞什么玄虚?” 卿言轻叹一口气:“是我多话了。这灯面上所画的乃是三大神兽。” 卿言凝着灯面,烛火明暗间,三张图案隐隐约约,逐渐清晰,其中一张只有轮廓却是黯淡无光,另两张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泛着晶莹的光亮。 “黯淡无光的是神兽之一的驺吾,另两张分别是清羽族的毕方和夜凌族的混沌。” “驺吾为何是这般模样?”慕扶疏蹙眉道。 神兽丢失,镜漪族不会毫无知晓,只是不能声张,只能暗中查探,他查了两年却是毫无所获,未曾想到会在卿言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卿言垂下目光:“驺吾……已经死了。”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驺吾是什么吗?那可是上古神兽,寻常妖魔都无法伤害的神兽,怎么会死了?除非……”慕扶疏猛然一顿,看向卿言,“易辞做的?” “……不全是。此事说来话长,我今日另有要事,日后我定会同你解释。” 对于慕扶疏猜到是易辞这件事,卿言并不惊讶,人都不是傻子,易辞两年前露出了许多破绽,难免会被人猜到些什么。 而且……她猜测,说不定慕扶疏已然知晓了易辞的真实身份呢,毕竟两年前魁罡说的话那么明显…… 不过无论如何,此事特殊,她不会随意冒险。 卿言轻咳一声,凝向太后:“神兽乃是神族留给人间最后的庇佑,如今驺吾身陨,毕方下落不明,这混沌的下落便变得尤为重要。” “哀家未曾听说过什么混沌。”太后冷声道。 “您听没听过不重要,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混沌如今在你体内。”卿言盯着太后。 “胡说,哀家体内怎么会有这个?”太后当下便怒道。 情急之下,太后连咳几声,脸色更加苍白,呛的微红一片。 卿言敛眉正色道:“两年前的事您应该记得吧,申长枫潜伏皇宫,我本以为他神机妙算,竟能算得出我和易辞走的每一步路,刻意设了圈套引我们入套。后来邑娄国卷了进来,并窃取了中州国的边境布防图,我以为申长枫是为了挑起中州国和邑娄国的纷争。” 卿言垂眸:“如今想来,或许这都不是他和他的主人最后的目的。他们真正在意的应该是不小心留在皇宫的神兽混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扶疏开了扇子,擅自坐在一旁的桌椅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做出一副细心聆听的模样。 卿言见他如此,微微摇了摇头,又道:“我最近得了一些机缘,有一位十分可靠的朋友告诉了我一些真相。” 卿言没有直言月神的身份,神族已经消失了三百年,魁罡和桁莫的突然现世本就是一件足以震荡妖魔界和人界的大事,若是此时又有其他神族出现,恐怕又会有另一番是非。 “神兽之间互相是有感应的,毕方身具预知之能,更是可以精确找到另外两只神兽的所在。”卿言继续道,“清羽大劫后,毕方被申长枫带走,他借助毕方的力量找到了混沌的所在。” “等等。”李云柯插嘴道,“比起镜漪族镇守的洛阳,中州国皇宫确实更加容易潜入,所以申长枫选择来皇宫寻找混沌情有可原。只是据我所知,混沌应该是夜凌族的神兽吧,怎么会在皇宫里?” “不知公主可曾听过婆娑海?”卿言看向李云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混沌(2) “婆娑海?”李云柯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透着一股迷茫,下意识看向慕扶疏。 慕扶疏放下茶盏,沉声道:“史书记载,婆娑海在三百年前成为了一个神族叛徒的墓穴。那个叛徒……是堕为神煞的桁莫仙君。” “叛徒什么的,只凭别人的三言两语,或是书上的寥寥几字,就能如此轻易地下定论?”卿言反问道,“事实如何,我们是无从得知了。我提起婆娑海是因为……两年前这片海域隐隐泛起几分动荡之势,这动荡甚至影响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兽驺吾。” “驺吾不同于另外两只神兽,行动颇为自由,它感知到异动便径自前往婆娑海。”卿言道,“而这帝都恰恰是西戎到婆娑海的必经之路,驺吾喜好明光闪烁的东西,皇宫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璀璨生辉,引起了驺吾的注意,它才会停留在此处。” “也是缘分,申长枫在此时寻找到了驺吾,也来到了帝都,还将其困于此地。因缘巧合之下,驺吾躲进了太后的身体里……” 卿言凝视太后,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您的肌肤是否是在国师到来后变得容光焕发?” 太后眉头微蹙,冷声道:“那又如何?哀家体内有神兽,哀家怎么会毫无知觉?” 卿言浅笑:“神兽聪颖,不会轻易伤害人族。而且申长枫也不会让其他人知晓驺吾在皇宫。他潜伏许久,是为了逼驺吾出来,可惜一直都未曾如愿。直至两年前……” 卿言笑意渐浅:“皇宫里那一战,驺吾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从您体内离开,后来驺吾便离开了帝都,现在应该是在婆娑海附近。而您之所以重病缠身,是因为你的好儿子伙同申长枫对你下了毒药。这毒药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先前因着驺吾的原因,毒药并未见效,但驺吾离开,毒发的迅猛,这两年你才会缠绵病榻。” “我凭什么相信你?”太后冷声质问,“你和这个登徒子可是杀害我儿的凶手,哀家不杀了你们已经是在顾全古族与人族的和睦,竟然还敢在此挑弄是非?” “你那儿子早就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昭华寺太子出现一事,那是李潇璟同申长枫一起设下的局,目的是为了引出潜伏在帝都的邑娄国人。”慕扶疏轻抬眸道,“当年太子叛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邑娄国将军与太子又有些情意,不仅中州国,连邑娄国的人都以为太子真的为情叛国了。” “你怎么会知晓?”李云柯拧眉道。 慕扶疏看着李云柯:“他们竟然诬陷于我,我自然是要查个明白的,只是当时我这妹妹生死未卜,我也无暇说出真相罢了。后来我想说的时候也已经晚了,索性就算了。” “申长枫与……皇兄,为何要做这些事?” 慕扶疏放下茶盏:“因为沈静姝。不得不说,这个申长枫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小人,竟然能三方周旋。” “什么意思?”李云柯蹙眉问道。 “这第一,与太后合作,为太后维持容颜。其二,与李潇璟合作,设下太子出现的圈套,引邑娄国人前来并将邑娄国暗探暗中击杀。”慕扶疏解释道,“其三,与邑娄国合作。你不知道吧?” 慕扶疏沉默片刻,低声道:“当年你与我约会的那间禅房里,藏着中州国的布防图。” “什么?”李云柯手下意识一抖,微微瞪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慕扶疏。 慕扶疏眉头微蹙:“我当时只觉得那根柱子有点怪,也没有多想。你自己看不见,我却瞧的真切。你的衣裙不小心沾染了些红色,我原以为是我的血,后来偶然查探到昭华寺,才知晓你衣裙上沾染的是红漆。那柱子被人动了手脚,布防图被人偷偷藏在里面,我们在的时候,布防图应是被刚刚取出不久。” “布防图是谁拿走的?”太后拉了一下李云柯,看向慕扶疏沉声道。 “据我猜测应是沈静姝的同党。”慕扶疏道,“沈静姝离开万花楼后应该就是与那同党会合了。横死街头不过是金蝉脱壳罢了。” “申长枫现在何处?”半晌,太后敛眸冷声道。 “……李潇璟与申长枫相互勾结,对你下药,而且……”慕扶疏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猜测,他应该借申长枫与邑娄国达成了某种约定,才使得中州国在乱世之下屹立不倒。” “你……”太后气的眼眶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太后,就算今日我未曾来过,李潇璟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卿言摊开手掌,露出黑气缠绕的手镯,“这两年手镯在不停地汲取李潇璟的精气,他已然油尽灯枯了。” “你!咳咳,我不信!”太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扶疏快步上前,手中动作极快地在太后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暂时抑制住了她的咳嗽。 “卿言今日多有唐突,实在是事情紧迫,没有时间可等了,待事情完成后,定会给您一个说法。今日……”卿言上前几步,走到太后面前,微微俯身,手中光华渐渐流转开来。 “这是何意?”李云柯拦下卿言。 “公主且放心,我不会伤害太后。”卿言道,“如今毕方下落不明,混沌具体位置未知,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慕扶疏握着李云柯的手腕,将她拉开,对着李云柯笑了下,而后看着卿言:“你是想借助太后与混沌的那一点联系,寻找混沌的确切位置?” 卿言点了点头。 慕扶疏静默一瞬,盯着卿言的眼睛:“驺吾的精元可是在你体内?” 卿言微微一怔,低兽道:“是。” 慕扶疏:“你找混沌也是为了取它的精元?” 卿言再次点头。 慕扶疏又道:“若是你要做的事失败了呢?杀神兽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卿言缓缓笑道:“哥哥,谢谢你。” 慕扶疏绷紧脸道:“谢什么?” “你没有问我为何要取神兽精元,是信任我。”卿言道。 “哼,你能杀的了神兽吗?”说完,也不等卿言回答,继续道,“我知晓你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说不定真的可以杀了神兽。我也不问你究竟得了什么奇遇,只是我要你记得,你还有家,不要做什么傻事情。” “……谢谢你。”卿言眼眶微微透出些泪光,她低首笑了笑,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谢谢”。 下一瞬,殿内突然闪出一条红色的灵线来,一端在太后的手腕,另一端则穿过大殿往远处延伸而去。 这灵线寻常人看不见,卿言却看得真切,她望了眼红线回过头道:“皇宫的事还劳烦哥哥善后了,我……后会有期。” 慕扶疏盯着卿言,道:“你还没喝上我和云柯的喜酒呢,记得啊。” “你说什么?”李云柯骤然低头,脸上绯红一片。 卿言笑了笑,眼眸里明光微动:“好,我等着呢。” 卿言转过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没有回头:“我怕他会寻到此处,届时还请哥哥帮我拦下他。” 慕扶疏没好气道:“你家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拦也得拦得住啊。” 说要,慕扶疏撇了撇嘴:“不过本公子也不是寻常人,这点小事儿,没什么做不到的。” 卿言垂眸笑道:“我相信你。” 语罢,白色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殿门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卿姑娘要做的是什么事?”李云柯将太后小心放在床上,抬眸问向慕扶疏。 慕扶疏伸手揉了揉李云柯的头发:“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别学她。” 李云柯拍开慕扶疏的手:“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慕扶疏躲开李云柯,继续揉她的发丝:“动手动脚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李云柯脸色通红,半晌,正色道,“你真的放心卿姑娘一个人去?我方才见她神色,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慕扶疏抬眸看向殿外,久久不语。 很久以后,殿内响起一声低哑的声音:“都是孽缘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前往婆娑海 卿言出了皇宫并没有直接随着灵线而走,而是沿着路边绿意盎然的春色来到了御街之上。 不过两年光景,昔日人物繁阜的帝都城早已繁华不在,商铺还是那些商铺,楼阁还是那些楼阁,但终究是不同了。曾经的繁华热闹像是虚梦一场,而现实不过是商铺门庭冷落,街上落叶纷繁。 走神间,卿言不小心与一名妇人撞在了一起。 “哎呦,小姑娘怎么走路的?我的鸡蛋哎,都撒了。”那妇人手中竹篮被撞落在地上,篮中鸡蛋碎了一地,蛋清与蛋液沾着灰尘黏在地上,还有一片碎壳零散的瘫在那里。 “不好意思,这些我赔给您。”卿言慌忙俯身将尚完好的鸡蛋捡回篮子里,把那名妇人扶了起来。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儿子丢了,儿媳妇儿跑了,可怜我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弄了点鸡蛋给我那小孙子,还全毁了。”老妇人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也不是你的错,走在路上磕碰几下也是在所难免,这些也不用你陪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小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吧。” 卿言正与说话,忽见妇人神情一变,盯着卿言若有所思。 卿言微微拉开了些距离,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妇人打量卿言许久,忽然眼前一亮:“姑娘,是你啊。” 卿言一愣,疑道:“您认得我?” “哎呦,认得认得。那年上元佳节,我在灯会上见过姑娘,姑娘身边还有一个貌若仙人的黑衣男子呢,哎呦呦,长得可真好看。” 老妇人热情地诉说着,卿言在脑海里搜索着,须臾,卿言想起来了。 两年前她和易辞从月神宫来帝都之时,在这里遇见了慕扶疏和李云柯,如果她记得不错,当时是有一个老妇人来着。 “是您啊。”卿言笑着打了声招呼。 “是啊,是啊,小姑娘是准备往哪里去啊?”老夫人关心地问道。 卿言见她周身没有妖魔的气息,浅笑道:“往北边去。” “北边?”老妇人变了脸色,“可千万不能去北边啊,尤其是婆娑海。” 卿言心里一咯噔,怎么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婆娑海了? “我那儿子就是去了婆娑海后再也没有回来。”老妇人垂眸道,“后来去的那些人也都没有回来,听说都死在那里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 老妇人望了望四周,把卿言拉到了一旁无人的角落,小声道:“王掌柜家的侄子去了婆娑海后也是杳无音讯了,别人都说他死了,可是后来又有人说在哪一处战场上见到他了,只是不知为何记忆全无,像是活死人一般。” 卿言蹙着眉问道:“婆娑海路途遥远,一路上又凶险万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不顾危险而去?” “原来你不知道啊。”老夫人惊讶道,“听说婆娑海那一带每次潮落之后海滩上都会出现成千上万的金银珠宝,这年头战争不断,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不乏有勇气的人为了那些钱财拼死一搏。” “珠宝?”卿言思衬道,“这是为何?” “这就没人知道了。说不定是海鬼用来买命的钱呐。”老妇人劝道,“小姑娘,你可千万别去啊。” “嗯,我知道,谢谢您。”卿言拍了拍篮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妇人怔怔地看着卿言的背影,半晌,忽然道:“哎,那个公子呢?怎么不见?” 卿言早已走远,老妇人的声音隐在帝都的风里,渺然无影。 老妇人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却感觉篮子有点沉,好奇地拿起鸡蛋看去,一锭明晃晃金子在一堆鸡蛋里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卿言顺着灵线走了许久,才到达婆娑海附近。 在月神的帮助下她这一路上设了许多结界,易辞不会这么轻易找到她,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易辞究竟有多大能耐,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事情结束之前被易辞找到。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海天一色,连成一条绵长的黑线。 “天挺蓝的,海挺净的,除了方圆百里空无一人,这里还真的挺正常啊。”卿言扫了一眼四周,随意的找了一块儿岩石坐下。 烛风绿色幽光渐起,卿言眼前出现了一抹虚无的身影。 月神看了眼婆娑海,复又望回来盯着卿言:“你真的想好了?” 卿言望着海面之上绵延入海的灵线,道:“灵线入了海,我该怎么过去?” 月神顿了一瞬,道:“先前只是猜测,不过此刻,我确实感知到了毕方和魁罡的存在,他们应该就在这片海域里。” 卿言思索片刻:“既然我无法入海,那便让他们出来吧。” “就算是一抹灵识,我在这里也不免被魁罡发现,我不能久待,你自己万事小心。”月神嘱咐完准备离开,又回过身来,“仙君已经找到皇宫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你有什么话留给他吗?” 卿言垂下眸子,好半晌,抬眸笑道:“你帮我问问他,既然浑沌之地的出口哪里都可以是,为什么当初还要骗我离开说什么要去浑沌之地?” 月神一愣,摇头笑了笑:“这个话我不太好问,待你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卿言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挥了挥手和月神告别。 待月神走后,卿言又望了片刻海面,缓缓站起身。 她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将发梢上的梨花木簪收好放在怀里,又拿出手帕擦了擦腰间的梨花玉佩,悉心放好。 “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能看见你戴着我送你的玉佩。” 这声音被淹没在海浪拍打海岸的声响中,悄然无息,卿言闭上眼睛,两手缓缓转动,捏了一个法诀,邹吾的精元在她体内缓缓散发出光热,照亮了昏暗的海岸。 无声的海面之上慢慢裂开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由一个小小的圆圈开始迅速扩大。 周遭响起动物不安的鸣叫声,海浪拍打的更加剧烈,天地也黯然失色,迅速灰暗下来。 卿言睁开眼睛,发丝与衣裙被海风吹得飒飒作响,她定定地望着那一处海面。 忽然间,广阔的画面开裂来,汹涌的海水向两边涌去,中间被硬生生的开了一条道路。 卿言正准备走过去,忽然间起了一阵大风,她被吹得站都站不稳,下一瞬,在凌乱的发丝间,她看见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海面上,那个人在对着她笑。 那笑意森寒可怖,卿言心下一紧,未得及反应,下一瞬,便没了意识昏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章 小屋桃花 卿言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座山间小屋里。 屋子不大,里面摆设不多,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但十分干净,纤尘不染,这个小屋的主人应当十分热爱自己的家。 卿言凝眸望了望四周,周遭除了自己再无其他的生灵,四周安静的可怕。 这是哪儿?婆娑海底?海底竟是山间小屋吗?还是…… 卿言蹙眉试着召出烛风,可惜自身的灵力像是被什么力量封住了一般,一点也使不出来。 “难道是被带进了浑沌之地?”卿言猜测道,“不对啊,浑沌之地怎么会是一个安静整洁的小木屋?” 卿言转身试着打开屋门。 “这……是什么?” 卿言蹙眉望着面前的一切。 她的面前是一片迷蒙的白雾,除了白雾,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天地间便只剩下这座小屋一般。 卿言正疑惑着,突然间从白雾中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白雾将歇,渐渐露出一个清晰的身影来。 那是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发髻凌乱,衣衫上泥点与血迹混杂,脸上泪水模糊,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婴孩儿,一双明亮的眸子充满了恐惧,牢牢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淡粉色衣裙,额上一抹桃花印记,发髻高高束起,戴了枝桃花模样的木簪,怜悯地望着面前的母女,声音听起来却是十分无情冷漠:“魔族为非作歹,残害人间,你们身为魔尊的妻女,此前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等也不会对你们母女二人如何。只是如今魔尊不在,你一个花妖竟然敢屠戮人族性命,夺其精气,只为救活你这个命不久矣的婴孩儿。法不容情,花妖,你伤人性命,今日我定会替天行道,给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一个交代。” 花妖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哭的嗓子发哑:“仙君饶命,我伤人性命,罪无可赦,仙君若要杀我,我绝不推辞。但我的女儿却是十分无辜的,她生来命苦,疾病缠身,我与夫君寻了许多法子都未能治好她,我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还请仙君救我女儿一命,只要仙君答应我,我必定为仙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子闭了闭眼睛,道:“妖魔结合,违背天道,生出孽子,我也无能无力。你最好不要再逃跑,乖乖随我回天界,我兴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有的,有的。”花妖急切道,表情看起来有些疯魔,“人族的鲜血可救我儿性命,你看,她的气色好多了,人族的血真的有用,只要给我更多的血,我一定能够治好她。” 男子盯着花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的幻觉,这婴孩儿寿命已尽,命不久矣。” “你撒谎!”花妖突然激动起来,眼睛血红,恶狠狠地瞪着男子,“你不过是想劝我投降以我来威胁我的夫君,你们只不过是害怕我的夫君罢了。呵呵呵,人族的性命你们不给……” 花妖的眼睛更加血红,冒着森冷的寒光,声音阴冷嘶哑:“那我便索神族的命!” 语音未落,花妖眼中杀气迸溅,将婴孩儿放在旁边干净的草垛上,像凛冽的寒风一般朝男子杀了过去。 男子似乎并无杀意,对花妖几次相让,可惜花妖情绪激烈,一招一式都意在夺取男子的性命。 几个回合下来,花妖杀意未减,反而因为未曾伤到男子杀意更加浓烈。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躲闪女子的动作,渐渐的,女子动作越来越迅猛,凌厉的指风扫过男子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男子微微一怔,抿唇退后了些:“花妖,我劝你住手。” “哼,神族,少装模作样了,拿命来!”花妖像是疯魔一般,继续向男子杀去。 没过几招,花妖的掌风扫到了男子的命门,男子下意识抬手一挡,不小心迸发出一些灵气,震的花妖腾空几步,重重摔落在地上,口中喷溅出鲜艳的红血泼洒在地上。 “你……”男子蹙起眉看她,“……抱歉。” “不用你假慈悲,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他日我夫君定会为我复仇。”花妖将嘴角的血沫抹去,挣扎着向婴孩儿爬去,就在指尖将触碰到婴孩儿时,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才狰狞狼狈的花妖在瞬间化作了一地嫣红。 男子闭上眼摇了摇头,提步朝婴孩儿走去,垂眼道:“罢了,我且试上一试,生死有命,且看你自己造化。” 语罢,男子划破手指在婴孩儿额头上空结了一个印,源源不断的灵力向婴孩儿输去。 半晌,男子收回手,那婴孩儿哭声乍起,须臾,竟是在原地化作了一棵低矮的花树,男子望着那株花树,道:“愿吾五百年灵力,可换你三百年后一世康健。” “仙君。”那男子的身后陡然出现一名女子。 卿言睁大了双眸望着那名女子,若是她没记错,那女子应该就是佴姬月了吧。 “魁罡仙君,桁莫仙君已经备好了棋局,正等着您回去呢。”佴姬月作揖道。 魁罡? 卿言震惊的愣在原地,原来这人便是那位魁罡?那个把易辞坑了三百年的魁罡? “均流的事情解决了?”魁罡回首望道。 佴姬月恭敬答道:“魔尊擅自闯入天界,已被桁莫仙君降服。” 魁罡浅笑道:“他的修为想必是更近一层了,我如今不知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仙君……”佴姬月还想说些什么,被魁罡打断。 魁罡大手一挥,召开许多桃花落了满地,堆成了一个花冢:“……走吧。” “等等……”卿言焦急地想闯出门外,可惜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焦急间,一抹身影又落在了院子里,那是一个眉眼凌厉的男人,额间有一抹血红的印记:“娘子,我回来了,娘……” 他看见埋在花下的一片衣角,一愣之后,脸上暴怒情绪迭起,眼底血红一片,怒吼道:“魁罡,我一定要杀了你,势必让你痛不欲生,血债血还!” 第二百二十一章 幸会 “等等,你冷静一下——”卿言刚伸出手,便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慢慢的透明起来。 汹涌磅礴的力量突然在一瞬间爆发开来,震碎了周围的林木屋脊,木屋在一瞬间被炸开,碎屑纷飞。 她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再次陷入了昏迷。 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卿言猛然睁开了双眼,心情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她便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块儿巨大的石碑之上,身处在一个幽暗的山洞。 卿言下意识挣扎起来,像一个成年男子手臂那么粗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呼啦”作响,撕扯间,衣衫被锁链破开,手臂被挣扎的动作伤得滋滋冒血。 “这锁链是海底的千年玄铁所制,又有神族和魔尊的两重封印,没有什么力量或神兵利器可以将它断开,你就省点力气吧。” 卿言动作一顿,抬眸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是那个人。 那个破开大海辟出一条路的人,也是她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位神君。 那位神君坐在石座之上,后背微微靠在椅背上,眉梢微挑,姿态慵懒。 卿言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冷漠如冰:“初次见面,幸会了。” 魁罡眉梢微微挑起:“这话不应该是我先说吗?小姑娘,你勇气可嘉。” “这是哪里?”卿言不理会魁罡的“夸赞”,冷声道。 “你千里迢迢而来,不知道这是何处?”魁罡挑眉。 “你是怎么逃出禁锢的?” 据她所知,魁罡被困在浑沌之地不得挣脱,怎么会是眼前这样洒脱自然的模样? 魁罡坐直身子,抬起苍白的手指指了指卿言背后的石碑:“因为……有了新的替代品。” 卿言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她总以为自己话本看的太多,没想到这魁罡仙君也是深受话本的迫害,说的都是些什么云里雾里的废话。 “你能得以挣脱,是因为这些年积攒的煞气?”卿言冷言道。 “嗯,算是吧。”魁罡没有否认而是十分直接地承认了。 “婆娑海域渔民离奇失踪是否与你有关?”卿言问道。 魁罡笑了一下。 “主上,这是新一批的将士。”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一串脚步声在洞里响起。 卿言望过去,只见申长枫手中提了一盏昏黄的灯笼走在前方,后面跟了一列男人,那些男人目光呆滞,手脚机械地往前走,听申长枫说“走”便动,听申长枫说“停”便停。 魁罡望了一眼整齐排列的傀儡,眼睛微微眯起,开口道:“欢迎你们的加入。现在,给你们第一个任务……” 魁罡睨了一眼卿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透着些森然的寒凉:“杀了她!” 卿言瞳孔不易察觉的紧缩一下,手中暗暗使劲,做出召唤烛风的动作。 “别做不必要的事。”魁罡随手捏了一诀打在卿言身上,锁链发出叮咚的声响。 卿言喉咙升起一抹血腥起,一时没有忍住吐出一口血:“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不知道桁莫看到你的尸首会是各种表情,我真是十分期待呢。”魁罡眯眼笑着,手轻轻的挥了挥。 那些傀儡抄起手中的兵器向卿言走过来,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山洞里,一下一下,像是人的心跳。 要是一人一剑,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卿言蹙眉道:“我今日来这里是想同你做一桩交易。” “我想要的,你可给不了。”魁罡懒散地应道。 傀儡继续前进着,并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未几,泛着冷光的剑刃便挥到了卿言面前。 “我有办法涤清煞气!”卿言闭眼道。 剑刃还是没有落下来,魁罡挥退那些傀儡,冷凝着卿言:“你说什么?” “我找到涤清煞气的办法了。”卿言平静地重复道。 “煞气无解,小小年纪,倒是胆大,敢撒这样的谎?”魁罡斜睨她。 还真是故友,怎么这魁罡和桁莫一样,老是觉得她年纪小? 卿言盯着魁罡,一字一顿道:“我很确定。” 她体内的煞气从未真正清除过,她之前还好奇易辞是怎么想出办法将她体内的煞气转移的,也是近些日子,她才想通这其中关窍。 她的身体第一次好转,右肩疼痛消失,是在苍峄山的洞穴,她母亲的墓室里。 初始她总以为是因为慕桑出身镜漪族,善医术,其灵力亦有治愈的功效,后来她才恍然想到,若是慕桑的灵力真的可以救她,何必要等到十六年后? 十八年前,慕桑从占星阁出来后得人相助,只是暂时抑制了她左肩的伤,并未彻底清除。 若是慕桑的灵力真的可以救她,为何不在当初就彻底清除? 那十六年究竟能有什么境遇可以让慕桑的灵力变得可以治愈的左肩伤口? 左思右想,卿言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洞穴中的另外一只生灵,也就是毕方。 慕桑的灵力与毕方灵气共存十六年,互相交流融合,使慕桑的灵力变得更强,甚至可以治愈她的左肩伤口。 她的左肩为何会疼痛,她从前怎么也找不出答案,她也一直未曾深究。 直至她身体的第二次好转,也就是易辞将她送到镜漪族的墓室里,用驺吾的精元救了她。 她那时受申长枫和魁罡放出的煞气影响,神智迷蒙,又因为灭灵阵的缘故,生命几乎破败,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令人十分惊奇的一件事,更别说她体内的煞气也被一并清除。 寻常病痛,镜漪族和易辞能够助她治愈,但煞气,绝不可能凭借他们的力量而除。 仔细想来,是从她得了驺吾的精元后,体内残余的煞气才开始慢慢的消失,那么很有可能,神兽的精元便是涤清煞气的方法。 那晚在西戎的温泉旁她也曾悄悄向易辞传输带有驺吾精元的灵力,结果也很让她欣喜,真的有效! 虽然因为易辞体内煞气埋藏太久,只凭驺吾的灵力不能将其全部清除,但好歹是有些用的。 易辞自那一晚之后脉象也平和了许多。 她不是什么圣人,没有什么一切为了苍生的大志向,她只知道她心爱的人生了病,而她恰巧可以救他,所以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交易 魁罡三百面前沦为囚徒是可悲,是可怜,但他杀人是真,嫁祸易辞是真,指使申长枫为非作歹是真,挑起人间战争是真,将人变成傀儡为真,这些不能因为他可怜或是他曾心有良善就一笔勾销,这些事是他做的,他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卿言来婆娑海一是为了找到混沌,得其精元,二便是想来此碰碰运气,婆娑海附近人员失踪,又离奇的出现在战场上,她总觉得此事与魁罡和申长枫有关,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而如今,她要验证另一个猜测。 卿言看着魁罡,笑道:“我可以帮你摆脱煞气的侵扰。” 魁罡一顿,冷笑道:“小姑娘口气不小。” 卿言也笑:“我来此处是得了神族的相助。” 魁罡脸色微僵,不过只有一瞬便消失不见:“神族离开三百年,怎么会突然现世?你口中的神族若是易辞……” 魁罡讽刺的笑道:“他可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桁莫仙君了,他如今只是天界叛徒,一个逃避神族的可怜虫罢了,一个神煞,怎么有脸称为神族?” 卿言笑意渐收,冷冷地睨着魁罡,须臾,嘲笑道:“我怎么从你口中听出了满满的嫉妒和羡慕?无论易辞如今是何种模样,他的身边依然不缺朋友,不缺知己,不缺相信他的人!而你呢,你身边还有谁?唯一真心待你的佴姬月离你而去,而申长枫在你身边不过是被迫……” “你住口!” 卿言的脸在一瞬间被一节桃花枝抽的皮肉翻裂,鲜血汩汩而流。 卿言忍着苦痛,瞪着魁罡:“恼羞成怒了?呵呵,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魁罡眼睛血红,右手紧紧地掐住卿言的喉咙:“杀你,太容易了。” 卿言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她用尽最大的力气笑道:“哼,我不怕,易辞很快就会找来这里,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不过一个失败者,你就那么相信他可以杀得了我?” “之前在皇宫,他刻意压着自己的力量,是念着与你的旧日些许情分,也不想被神族发现你们的踪迹,但若是我死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魁罡手中的力气不断增加,卿言头脑发昏,恶心和呼吸困难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但她瞪着魁罡的眼神丝毫不惧。 “小姑娘,奉劝你一句,不要把自己想的太聪明。”魁罡冷睨着卿言,忽然收回手,背对着她,冷声道,“我们做一个交易。” 卿言猛烈地咳嗽一阵,眼睛闪过一抹精光,冷声道:“什么交易?” 魁罡坐回石椅上,用下巴指了一下申长枫和傀儡,斜乜卿言:“这些傀儡给我带了一点麻烦,你帮我解决掉。” 卿言啐道:“你在开玩笑吗?凭什么要我帮你?我可是想要杀了你的。” 魁罡冷笑道:“桁莫与我却是不分上下,若只论发打斗,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不过……” 魁罡乜着卿言:“你如今在我手上,而且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就有了桁莫的把柄。你说……桁,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易辞,他会不会因为你不要命呢?” 卿言倏然抬眸:“你想做什么?” 魁罡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申长枫,申长枫离开,不过片刻,端来一碗血红色的液体,走到卿言面前,大手用力捏着卿言的下巴,强硬地给她灌下。 “咳咳咳……”卿言吐了几下,瞪着魁罡怒道,“这是什么?” 魁罡笑道:“没什么,就是一些咒术而已。你应该对它很熟悉,两年前你的神智不就失控一次吗?如今再来一次如何?” “你说什么?”卿言紧皱着眉。 魁罡挑眉:“我要你成为代替者,替我揽下罪名,把这两年的傀儡之事都担下来。” 卿言:“你会怕这个?” 魁罡不屑道:“我会怕这个?近几年,人间逐渐有了神族的气息,或许神族不日就会重回人间,我只是不想同这些故人打交道罢了。” 哼,不过是胆小,害怕神族罢了,说什么不想打交道? 不过,这离她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卿言冷笑道:“可惜啊,我对你没有同情你,我不会帮你。” “这可不由你。”魁罡嗤道,“你若不同意,那我便等着你亲手杀了易辞的那一天,等你众叛亲离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的场面?” “你……无耻。”卿言怒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到?” “煞气,不是谁都能控制的,易辞也不行,你方才喝下的可是聚集了多年煞气的血水,你以为除了我还有人可以救你吗?” “我说过,我找到了涤清煞气的方法。”卿言道。 “只凭你,你做的到吗?你也不能寻求易辞的帮助,否则你不可能一个人来到这里。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帮你。”魁罡道。 卿言冷笑道:“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啊,想骗我说出涤清煞气的方法,这招不免有些太弱了吧。而且,你怎么确定你能帮我?” “随你怎么想,要么变成杀人恶魔,要么……现在死在这里,你选吧。”魁罡笑道,“你跋涉千里不顾危险孤身一人来到婆娑海,自然是需要我的帮助。” “既然你想得到涤清煞气的方法,那么我不帮你,你也会帮我的,同时,我死了,你也得不到方法。”卿言嗤笑道。 “三百年了,煞气能否清除,对我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失去神智,肆意屠杀,或是失去性命,对现在的我而言,都不重要了。”魁罡道,“但易辞,应该很需要这个方法吧。” 卿言垂眸静默许久,半晌,道:“我可以答应这个交易,不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魁罡挑眉:“什么条件?” “申长枫带走了我族神兽,还请归还。”卿言直言道。 “我当是什么,原是如此,简单。”魁罡手心翻转,一阵桃花纷飞,花瓣飘落间,缩小数倍的毕方咕噜一声落在地上。 锁链在一瞬间打开,卿言一时失了支撑,腿软了一下又立刻站稳,双腿麻木,跺了两下,略有些踉跄地走过去将毕方抱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魔尊的墓碑 “你要的我已经做到了,那么接下来,该你了。”魁罡居高临下地睨着卿言。 卿言低头轻轻的抚摸着毕方,眼神诲莫如海,暗暗思索。 魁罡想要涤清煞气的猜测被证实了,毕方骗回来了,锁链也没了…… 卿言无声的感受着方才困守着她的石碑,一条无形的灵线牵引着它。 难不成混沌在石碑里?也没有入口啊?难道弄错了?不应该啊? “怎么?想反悔?”魁罡见她不答,明眸问了一句。 “你想让我怎么做?”卿言收起情绪冷言道。 魁罡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卿言:“算算日子,李潇湘已经从战场回去帝都了,中州国未来的皇帝是他无疑了。” “……那又如何?” “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唠个家常什么的,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是我师兄的妻子了。” “你……”卿言压下怒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见你方才一直盯着这石碑看,是喜欢这座碑?”魁罡道,“不如,我让你在石碑里待一待?” 待一待?难不成这石碑里真的还有另一个空间? 卿言压下情绪,面上神色淡淡:“绑在石碑上还勉强说得过去,石碑里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吧?”魁罡突然来了一句。 “?” “你那位姐姐有了李潇湘的孩子。”魁罡缓缓开口。 “什么?” 卿胥有了难也道长的孩子? “于情于理,这三日后的登基大典你都该去一去的,不过在此之前……”魁罡睨着卿言,“你就先在我这里做个客吧。” 话音刚落,魁罡突然翻手结印,卿言只瞧见桃花纷飞,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便感觉自己被这股力量向石碑方向推去。 视线黑暗之前,卿言仿佛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而来,那人似乎有些焦急,嘴唇张开,好像是在叫她。 易辞?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顷刻间,卿言便坠落到石碑里,甚至都未曾回答易辞一句。 “他俩不会打起来了吧?哎呀,肯定会的,他会不会受伤?” 卿言十份焦急的在石碑内昏暗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进来这么容易,怎么没有出去的路?” 找了片刻,卿言脸颊通红,额角隐隐冒了些汗,她颓然的坐在地上。 “嗯?这是什么?”掌心不知被什么硌了一下。 凑近瞧去,居然是一块儿小石子。 方才找的着急,卿言心里有点烦躁,随手便将石子扔了出去,然后坐回地面。 须臾,卿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石子!扔了它以后为什么没有落地的声响? 卿言“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子被抛的方向,也是灵线指引的方向。 卿言在原地停滞片刻,缓缓向前走过去。 “啊!” 卿言怔怔的愣在原地,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怎么一下子走了这么一大步。 卿言蹙眉试探着用力往前跨了一步,这下跃的更远,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待落地之后回眸望去,她竟离开了数步远。 卿言无暇细想,开始不听向前跃去。 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抹光亮,卿言快步走去过停下,定了片刻,卿言俯身捡了那颗石子:“我刚才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卿言摇了摇头,抬眸望着眼前透明的双人棺以及在棺旁打着盹儿的混沌。 毕方忽的一下从卿言怀里挣脱出去,扑腾着翅膀朝混沌而去。 混沌听见动静悠悠转醒,看见卿言眼睛倏然竖起来,怒目未曾持续多久,便被毕方制止了。 两只……缩小版的神兽面面相觑,吱吱呀呀半晌,一致看向了卿言。 卿言一愣,轻咳一声,笑道:“你好。” 混沌未发一言,歪了歪脑袋看了毕方一眼。 卿言眨了眨眼睛,扫了眼棺里有些眼熟的人,继续道:“里面的人是均流和他的妻子?” “……”混沌和毕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了一眼,然后朝着卿言点了点头。 “生同寝,死同穴啊。”卿言绕着透明棺椁走了一圈,疑惑地看着两只小神兽,“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尤其是……” 卿言蹲下身子盯着混沌:“你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在魔尊与她妻子的棺椁旁打盹儿?” “咕叽咕叽……”混沌猛地跳起来,圆咕噜噜的大眼睛瞪着卿言摇了摇头。 卿言皱了皱眉,看着混沌走过来,试探性的用爪子挠了挠她,然后抓着她的衣裙向棺椁方向拉了拉。 “你是让我看棺椁?” 混沌点了点头。 “行吧。”卿言走近盯着棺椁,看了半晌也没观察出什么来,“我好像没有什么慧根,未曾看出什么。” 混沌无奈的瘫坐在地上,似乎翻了个白眼,而后盯着卿言忽然眼睛一亮,“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朝卿言扑了过来。 也许是她体内有驺吾精元的缘故,她可以感受到混沌对她并无恶意,所以卿言没有躲避,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看混沌要做什么。 事实也没让卿言失望,混沌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将她腰间的锦囊给摘开来,掉出里面放着的几点碎银和一节缩短了的桂花枝。 “这是……”眼前忽然泛起了晶莹的光亮,桂花枝与棺椁产生了共鸣,两道分别从桂花枝和棺椁里发出的灵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屏障,紧接着那道白色的障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均流?!”卿言惊讶出声。 “感谢阁下将我女儿信物带至我们夫妻二人身旁,我们感激不尽。”均流发丝凌乱,衣衫上遍布灰尘与鲜血,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目光依然十分明亮坚毅。 “既然阁下可以听见在下说的话,便说明你是我女儿信任的人,那便也是我信任的人,接下来我说的话十分重要,还请阁下定要记住。” 女儿?这桂花枝是折桂的东西,难不成…… 怎么可能?折桂就是魔尊均流的女儿? 那她做的那个梦……是因为她的身上有这节桂花枝所以和石碑里均流的灵力产生了反应? 第二百二十四章 痴心错付 不过这些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均流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权利去评价,不能仅仅因为史书几句记载或者一句魔尊就能判定他的好坏,更不能因此就对折桂有什么别的想法。 卿言对这些不是很在乎,她此时此刻最大的想法是,这位堂堂魔界尊主就这么轻易的要告诉她好像很重要的事情吗? 来不及多想,均流已经缓缓开口:“我这一生想要的不过是同我的妻子和女儿平安宁静地生活,可惜这些对我们来说太过艰难了,终其一生,还是一无所得……” 均流先是感慨了一翻,而后神情才慢慢严肃:“我这辈子做事轰轰烈烈,从来没有犹豫过什么,想到什么就去做了,从未有什么能够让我后悔的东西,可如今生命将逝,我才恍然明了,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一件我无法面对天下苍生的错事。” “我好像知道。”卿言随口说了一句,“放出煞气,为祸天下,间接又直接地导致神族离开,人间动荡。” 果不其然,均流紧接着自言自语:“我见过了太多的丑陋与污秽,见过这世间最腌臜的东西,受尽冷眼、折磨、痛苦,我厌恶这个人间的弱小、不公与虚伪,也厌恶神族的高高在上,心冷如铁,一个欺我,一个辱我,是他们将我的族人定位成妖魔鬼怪,穷凶极恶之徒,对我们赶尽杀绝,我真的讨厌他们死了,所以我想毁了他们,重新建造一个和平、美好…………” “于是我找到了可以毁灭人间与神界的方法,那就是用生灵的恶念毁掉生灵。” 生灵的恶念毁掉生灵? 卿言心里一“咯噔”,这是什么意思? 她潜意识以为均流所说的方法是用煞气毁掉人间,但……煞气不是从逝去的人身上提取的吗?为何均流要说是……生灵? 难道…… 活人的恶念也可以转化为煞气? 死人煞气尚且如此难缠,若是生灵煞气,那……真的还有办法可破吗? “我创造了煞气,它是一件令我着迷的礼物,它替我报复了一切,但是……”均流眉头皱了起来,“我快要无法控制它了,它的胃口越来越大,连我也快要沦为它的食物……” “煞气最初是来源于我的怨气,可以说,是我孕育了它,但现在它不会再听从于我了,它在疯狂的茁壮成长,想要摆脱我的控制,它在肆无忌惮的屠戮人间,用不了多久,人间,神界,魔界,所有的生灵都会被它毁掉,而我们无能为力……” “我的妻子已经离开了我,我的女儿性命不久矣,我想,这可能是报应。”均流低垂着眉眼,自嘲的笑了一下,“这也算是罪有应得,我认。” “但……此事似乎尚有一丝转机,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桁莫,是梨花树修炼成的神仙,呵,不过一个臭小子罢了。”均流不屑道。 卿言眸光一动。 “我真的很烦这个人,嗯,所有的神族我都讨厌,最厌恶的是那个烂桃花——魁罡,长的都是一脸讨打相,要是生在凡间,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虽然比桁莫这个臭小子长的好看了一些,不过还真的没有桁莫这小子让人看的顺眼。” 这小子? 卿言心里感觉怪怪的,易辞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都是沉稳冷静的,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像是形容他的。 不过用这三个字形容易辞倒是给他增添了一点人气,不那么让人有距离感了,仿佛一下子亲切了许多。 “我以为桁莫也是来杀我的,没想到他竟是来帮我的。”均流无奈的笑了一下,“桂儿生性体弱,唯有神族灵血可救,我求了那么多神族,得到的不过是嘲笑与讥讽,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真的给了我灵血,还牺牲了自己几百年的修为来换我女儿一命。” 原来易辞也间接算是折桂的救命恩人了。 在桃花镇的时候,也不知道易辞知道不知道,或者…… 易辞是知道了桃花镇的事刻意去帮了一个忙? 他为什么要帮折桂? 因为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热心肠?为了引出申长枫和魁罡?还是因为救出折桂可以帮他什么? 她算是比较了解易辞的,前两个猜测都是很有可能的那么这第三个…… 折桂身上有什么是易辞需要的东西吗? 易辞需要什么? 从一代神君沦落为天界叛徒,堕为神煞,身死芒山,被葬在婆娑海三百年之后,易辞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桃花镇到浑沌之地,这一路究竟有什么牵连? 卿言皱眉思索,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 “桁莫不愧是方丈洲上最有潜力的仙人……”均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破除煞气的方法。” 卿言心跳骤然加快,仿佛有什么重要又可怕的东西快要得到证实那般。 “用纯净之体承载煞气,利用婆娑海的灵气净化煞气……” 卿言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极力打起精神听均流的话。 “煞气来源于生灵怨念,那么同理的,同样的善念或许可以化解煞气,所以……” “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卿言脑袋昏昏沉沉,耳朵嗡鸣作响,她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头脑发昏,手脚发冷,像是坠入某种梦境一般。 但她还是听见了。 “上古神兽守护人间,待时间久了,积攒的人族善念够了,再将这些善念汇聚到纯净之体里……那么,只要杀了这个纯净之体……” “够了!够了!” 卿言用尽全力发动灵力想要打破均流留下的幻影,可惜无济于事,所有的情绪发泄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加重了那些痛苦却又无法脱离的情绪…… 什么北冥境治病,什么救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假的! 她终于知道她体内的煞气是怎么来的了。 伤口因他所伤,煞气因他而来,北冥境因他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在暗中推动罢了。 什么她以为的保护,都不过是他为了破除煞气所做的努力罢了。 她得到驺吾的精元后,体内的煞气迎刃而解,她以为是易辞做的,可原来仅仅是因为什么积攒百年的善念…… 她猜的果真不错,神兽精元真的可以破除煞气…… 她这趟没有白来…… 她以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方法,她以为他会孤身犯险,这些她都没有猜错…… 得到神兽精元是何等危险的一件事,如果惊动了神族……如果他遇见了魁罡…… 她不想让他涉险,所以她独自前来…… 可是…… “朋友,欢迎你来到这里,我很高兴,所以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我不要!你走开!走啊!”卿言嘶吼道。 好疼,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她不想听了,什么也不想听了…… 卿言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无济于事,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一股灵气涌入自己的身体。 “煞气是所有生灵的敌人,它不应该存在,也不能存在,所以我将我全部的灵力给你,还请你找到纯净之体,杀了他!” “当然了,这些灵力里面也有着非常多的煞气,若是你没有做到……” 均流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脸:“那么,祝贺你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魔尊。” “你走开!”卿言再次吼了一句,声音喑哑,像是垂死挣扎的小兽,吼完又露出一丝丝脆弱,“我不要,我不要。” 均流如她所愿的消失了,周遭又恢复成一片静寂…… 卿言颓然的站在那里,良久之后,孤寂的空间里响起了两声动物的呜哇声。 卿言抬眸望了一眼。 混沌和毕方蹲在她对面,睁着眼睛望着她。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卿言嘶哑又虚弱的声音响起:“不要!” 可惜下一瞬,两只神兽化作了两团灵气,孤零零地飘荡在空气里,像是黑夜里唯剩的两只灯盏。 卿言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好半晌以后,她缓缓移动步子,伸出手,灵气越来越小,最后融入在她的掌心里。 卿言下意识动了动手掌,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想要用这只手做些别的事,可是是什么事呢? 哦,擦泪。 她好像流泪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战(1) “桁莫,你变了。” 洞穴坍塌一片,废石滚落满地,灰尘散布在黑暗的洞穴里。 下一瞬,所有的废石灰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灰烟散去,原本幽暗的洞穴消失不见,原处重山映在虚无的夜色里,勾画出一副浓墨的山水画。 易辞站在虚无的空中,睨了一眼脚下的群山万壑,抬眸冷声道:“神煞与神君自然是不同的。” 魁罡站在易辞对面仰天大笑一声,摊开手指了指苍茫夜色,重重山峦,以及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道:“你看,你我才是同类,如今这世间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站立在虚无之巅,睥睨天下?来啊,加入我,我们重新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间。” “你以为只凭煞气控制的这些人族就可以毁掉人间?”易辞没有继续看着魁罡,而是将视线定在了石碑上。 魁罡注意到易辞的视线,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嘴角勾抹出一抹笑意:“那个小姑娘挺勇敢的,可惜也只有勇敢了,她喝了我的血,又进入了这座魔尊的墓碑,她体内的煞气之多,已经是你我若不能控制的了。” 易辞眸光晦暗:“佴姬月的死,你没有任何触动?” 魁罡目光一顿很快笑道:“她为我而死,心里也是高兴的,我为她感到欣慰。” 易辞冷笑一声:“你当真……无药可救。” “怎么?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我没有弱点了,不像你……”魁罡盯着石碑,“你的弱点会害了你。” “是吗?”话音初落,白色的光芒大气起。 魁罡的瞳孔骤然一缩。 如雪的梨花像柔软的绸缎一般在易辞之间缭绕,渐渐化作了一枝梨花枝。 “念雨。”魁罡轻启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那么……” 一截桃花枝出现在魁罡手中:“那么,就让思鸣也见见它!” 刹那间,电光火石,海啸风鸣,天地黯然失色,从远处望去,只能隐隐看见婆娑海的上空忽明忽暗,像是两颗星子闪烁,又像是最灿烂的烟火绽然开放…… 远处的帝都城灯火璀璨,新皇登基大典正在进行。 此刻,喧哗声停止,所有人怔怔的转移了视线,疑惑地望着远处山川湖海之上的苍穹,星光闪烁,刀光剑影。 李潇湘站在城墙之上,冕旒摇曳下的一双眼睛瞳孔如墨,眉头细微的蹙着,同百姓凝着远处天空的异象。 “皇上。”慕扶疏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站在李潇湘身后轻声喊了一句。 李潇湘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帝都城外,那是一道乌压压的黑线,正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速度向帝都城而来。 “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不死的士兵''?”李潇湘蹙眉,“远处好像是……婆娑海的方向,卿言姑娘是去了那里?” “易辞已经赶过去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要做的……”慕扶疏拿出杏林扇,直身而立,眼神坚定,“是一起打赢这场仗,用我们人族的力量。” 李潇湘眸光一动,侧首:“你知道了?也对,他也没怎么隐藏。” “卿言离开皇宫没多久易辞就来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至于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慕扶疏道。 李潇湘垂眸:“那些士兵不是普通的士兵,那是昔日神族都无法撼动的力量,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要什么胜算?先打了就是。”一道清冽的声音蓦然在城楼之上响起。 转身,是一蓝一金两道身影,和一道幼小稚嫩的身影。 答话的是穿金色云纹衣裳,头带银冠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眸若星辰,英姿飒爽,浑身散发着一种璀璨阳光的味道,像极了东方海岸上撕破黑暗,冲出桎梏的黎明晨阳。 只是这抹晨阳被乌云遮掩了些光芒,他只有一臂。 金衣独臂男子身旁是一位身穿黛蓝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倾城,眸色温柔。 两位成年人手中各执一剑,皆金光闪闪,一剑刻“拈香”,一剑刻“云凌”。 卿云答了话,上前一步看着李潇湘,眼神中尽是打量,须臾冷笑道:“想想我的外甥要叫你爹爹,我这个当舅舅还真的不甘心。” “咿呀咿呀……”幼小的孩童靠在卿胥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李潇湘。 李潇湘目光迟钝片刻,半晌缓缓看向卿胥。 卿胥耸了耸肩:“你在战场上危机四伏,我不想让你分心,不过……这孩子一直都没有起名字,你若是认他,就给他起个名字吧。” 李潇湘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湿润:“客栈之后,你没有再联系我,我以为……” 卿胥笑了笑:“你以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考虑……你要是此次再一走两年,我就真的不联系你了。” “打住。”慕扶疏打开扇子扫了一下,“虽然本公子善解人意,从是通情意,不过现下二位还是先做正事为好。” 说完,慕扶疏用下巴指了指越来越逼近的邑娄国大军。 “我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军已经集结在帝都城外,随时可以与之一战。”李潇湘收回神,抬手摘了冠冕,三两下便撕去了黄袍,露出里面坚不可摧的铁甲战袍。 卿云眉梢一挑,云凌剑一挥,帝都空中骤然出现了许多御剑而立的清羽族人,金袍被风吹起,像是最璀璨的旌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让万千灯火都要黯然失色。 “切,好大的排场~不就是绣花枕头。”慕扶疏撇嘴不屑道,随即大手一挥,无数的绿袍镜漪族人围在帝都周遭,在夜色下散发着莹莹幽光,“友情提示一下,我们……可不只是只会治病哟!” “那就……”李潇湘接过卿胥递过来的拈香剑,握剑举起,“战!” 声音落下的瞬间,无数的烟火在帝都城绽放开来,染红了帝都城的天空。 皇室贵胄,世家权贵,士兵宫婢,所有的人都在烟火下齐声呼喊。 “战!” 喊声如苍龙呼啸,响彻山河,穿破湖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震颤,久久不息。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战(2) “你输了。”易辞收回念雨,冷冷地睨着魁罡。 周遭山川湖海尽数隐没,幽暗的洞穴一片凌乱。 魁罡半躺在碎石里剧烈地咳嗽,衣角上尽是鲜红的血液。 魁罡露出狰狞的笑意,带着快意看着易辞:“那又如何?你又赢了吗?” 易辞微微蹙眉:“你还做了什么?” “你这两年越来越难控制体内的煞气了吧,所以很少出现在战场上,不知如今的天下早已经掌握在我手里了,你我打了三日,帝都城此刻想必已经血流成河,尸骸蔽野。”魁罡狰狞的笑意未减,反而愈甚。 “你……”易辞瞳孔一缩,掌心逝水剑呼啸而出,直向魁罡的心口刺去。 此剑若中,必夺其性命。 如烈风一般的剑意在距离魁罡半步之内被人拦下。 申长枫双手紧紧地握着逝水剑,双眼睁的极大,剑已穿破他腹部,剑气带来的巨大冲力将他和魁罡撞飞,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最后颓然地落回在地上。 饶是如此,魁罡的心口也被剑尖刺破,点出几分血迹汩汩流出。 “主人,你……”申长枫睁着眼睛艰难而又缓慢地看向魁罡。 魁罡吐出一口血,像是施舍一般看向申长枫:“不过是一条狗,用你一条命来替我挡一剑,也算是你死得其所。” “咳咳……”申长枫伤口处不断涌出新鲜的血液,他躺在碎石里笑了几下。 “也罢,已死之人,何必苟活?只是……”申长枫看向易辞,颤抖着双手指向洞穴中的某处,“请你将我和雪儿葬在一处。” “……”易辞冷冷地睨着申长枫,“为何……对我说?” “交换……方法,龙——啊!”申长枫一句话未说话就被迫停止,最后的面容是骤然睁大的瞳孔和……多出了一个窟窿的身体。 魁罡收回血淋淋的手,用力将申长枫的尸体踢了开来:“不过蝼蚁,哪来这么多话?” 易辞闭上眼睛又睁开眼:“……我曾以为,你我不会走到这一步。” 刹那间,逝水剑红光大亮,再次向魁罡刺去。 砰然一声巨响突然在洞穴里炸开,飞石纷飞,石碑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飞灰散去,露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夜风吹拂下,卿言长发飘扬,衣衫飒飒,眼眸冷漠如墨色深海,平静的波纹下藏的是惊涛骇浪,在刹那间卷起万千雪花,翻云覆雨。 易辞看着卿言光洁白皙额头上耀眼的雪色花纹,眉梢紧紧蹙起,匆忙上前一步。 下一刻,易辞的手停在了半空。 卿言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那般,冷声道:“桁莫仙君,还请自重。” “你……”易辞错愕一瞬,上前半步,想要为卿言诊脉,又被卿言躲开。 “煞气的原因?不对,不仅是,你体内……有混沌和毕方的气息,还有……均流?” 易辞望着卿言,良久低声道,“你连我也要躲?” “连?桁莫仙君不觉得这个字不太恰当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用刀这个字的亲密关系吧。”卿言像是变了一个人那般,“而且,仙君为何会认为我在躲?” 易辞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和痛意,尽量轻柔地道:“小言,你听我说,我是易辞,早就不是什么桁莫了,桁莫早就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你面前的人……你不记得了?” 卿言看着易辞,须臾道:“纯净之体,你选择的纯净之体是不是我?”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听话,你先过来,我先帮你把煞气除掉。”易辞缓缓向卿言走近,目光温柔。 卿言这次没有躲,而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易辞向她走过去:“你骗我。” 易辞停下步子。 “桁莫,我知晓你的能力,但煞气非比寻常,你对它根本毫无办法。” 宽大温厚的手掌终是覆上了白皙柔嫩却冰凉无比的脸颊,易辞轻柔的抚摸着卿言,另一只手点在卿言额间:“……没有骗你。” 他生性淡漠,鲜有人气,在人间数年好不容易有了点鲜活的样子,但没有人教过他如何让不信任他的心上人相信他。 那是再多的圣贤书和见闻也帮不了的。 易辞只能笨拙的哄着她,想减轻卿言的防备心。 卿言没有动,任他动作:“我给你机会了,你还是没有除掉它。” 易辞内心紧皱,他已经用了极大的灵力去摘除卿言体内的煞气,但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 “……别怕。” 易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掌心里躺着从卿言指间摘下的金与戒,灵光闪烁。 金与戒,可盛灵力,亦可转移灵力。 魁罡曾利用这件神器将其体内的煞气转移给他。 他曾用它将卿言体内的煞气吸走一部分,在卿言出生不久,桑夫人入占星阁之后,在两年前帝都皇宫一役后。 卿言也曾用它将易辞体内的大部分煞气转移到她身上,在不久前星光点点,梨花飘雪的夜晚小屋里。 可它此刻,不管用了。 “桁莫仙君在神界本就少有敌手,堕为神煞后更是神力大增,天界集众神之力仍未能消灭神煞桁莫。烛清与羽风是掌管风雨之神,两人恰生一女,名檩暮,神力至纯至净。柏衍上神开启降灵阵将该婴儿献祭,桁莫尸身葬于婆娑海底。烛风与羽风不忍女儿未见世间便献祭而死,用两人全部神力助女儿转世重生。而打斗之时,檩暮右肩处被煞气灼伤,每逢遇到强烈煞气波动之时封印松动会出现并剧烈疼痛……檩暮上神觉醒之时额头会出现蓝色雪花印记,因为她的真身是雪花。”卿言望着易辞轻声叙述。 “桁莫的魂魄被柏衍上神召回,重新融回桁莫体内,柏衍上神也因此羽化,而桁莫一千年后随着檩暮的转世而苏醒。魁罡则是被锁在芒山山顶,日夜受风吹雨打,烈焰焚烧,不得解脱……” “我说的对吗?” 易辞看着卿言,静默半晌:“……无误,是月神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我且问你,你去北冥境探望那位亡者可是柏衍上神?那个墓冢可是柏衍上神的衣冠冢?” “……是。” “你最初接近我是因为你选择我做纯净之体?” 易辞闭上眼睛,声音沙哑:“……是。” 卿言的呼吸颤抖了下,继续问他:“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熟悉,可是因为……因为你我同在婆娑海的棺木里待过三百年?” “……是。” “我最初对你产生的依赖性,是因为那三百年?” “……你的灵魂里有我的气息,在婆娑海那三百年里,你的灵魂受了我的影响。”易辞第一次觉得呼吸困难。 卿言沉默片刻,继续道:“你最初说我太小不懂,是因为你认为,我对你产生的那些感觉是因为婆娑海的三百年?” “……是。” 卿言冷笑了一下,垂眸片刻,忽然伸出手,掌心黑气缭绕,煞气从魁罡的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来融入她的掌心里。 易辞一剑破了卿言的动作,低声斥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卿言冷笑着望着易辞,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不是故意凶你,魁罡体内的煞气非同小可,你……” 未说出口的话被淹没在两人的唇齿间,卿言闭上眼睛,发了狠地吻他,易辞怔怔片刻,双手放在卿言瘦弱的肩膀上,既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她。 “你猜的对。”卿言退后几步,凝着易辞,“我对你,好像只有那种依赖的感觉,似乎并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般。” “小言,别做傻事。”易辞心里没来由出现一抹恐慌。 卿言望着易辞,眼神悲伤:“你叫错了,我叫檩暮。” 话音初落,白色的身影便化作了点点雪花,消失在了原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战(3) 易辞提身欲追却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我同根同源,即便你胜了我,自己损耗的也不轻吧。”魁罡冷笑地望着易辞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角露出狡黠的笑意。 易辞不曾言语,周遭洞穴渐渐消失,遥远的天边似乎出现了一抹细微的微光。 易辞收回视线,随手织了张灵网将魁罡束缚住。 “卿言心存善意,方才将你体内煞气清除,你如今已不会再受其所扰。而且……你神魂已碎,坚持不了多久了,你好自为之。” 语罢,易辞不在原处停留而是起身朝卿言而去。 在他身后,魁罡侧眸望了望远处天际的那抹亮光,明明是细微如尘埃的微光,却映照在魁罡漆黑的瞳孔里,不断的放大。 一行热泪自他瞳眸而出,滑落在云端。 “我终于……干净了……你们,回来了……” 易辞忽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感觉,他停下步伐,往身后扫了一眼。 只见魁罡挣脱了灵网,乌发散开,额上桃花夭夭,周身黑气不再,萦绕着神族独有的七彩微光,他悬浮在高空之上,朝易辞望了一眼,嘴角无声的动了动。 易辞瞳孔一缩。 只见魁罡的身体在瞬间炸成了片片桃花,瑰丽之极,也颓败至极。 易辞看着片片桃花被风吹向远处,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些久远的记忆。 “师兄,师兄,我们是不是要修成仙身了?” “师兄,师兄,今日师父夸我功课做得好,还赏了我灵丹,我决定以后不在背后骂他柏衍老头子了。” “师兄,师兄,佴姬月向我表白了,我怎么办?” “师兄,我要下凡除魔了,祝我好运吧。” “师兄……我好痛苦。?” “师兄,我为除魔而来,为何他们反而想杀了我?” “师兄,你陪我入地狱吧。” …… 脑海最后闪现的是魁罡无声的言语,他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师兄,再见了。” 易辞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再见。” 夜色如墨,乌云盖月。 苍穹之下,海浪翻涌怒号,群山掩映在夜色里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危机四伏。 远处的兵戈血影惊醒了无数飞鸟穿过丛林,匆忙的划破天际,留下一道墨影。 帝都城外,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数不清的尸体倒在血污里,被马蹄践踏。 “这些''傀儡''怎么就是杀不死,烦死了,本公子的衣袍都脏了。”慕扶疏随手劈了一个傀儡。 “慕公子能力不够啊。”卿云说话间踹飞了一个邑娄国傀儡。 “小心!”李潇湘满脸血污,砍了一个趁机偷袭卿云的傀儡,“这些傀儡很难对付,就算杀了他们,他们很快也会再次醒来。” “那怎么办?”慕扶疏又踢飞了一个傀儡。 “你这人怎么这么……啊!” 卿云正想揶揄慕扶疏几句,猝不及防被刺了一剑。 “如何?怎么这般不经打?唉,我帮你疗伤。”慕扶疏随手震退了身旁的傀儡,移到卿云身侧。 李潇湘见状也移到两人身侧,三人并肩而立。 身后是栖息着万千百姓的帝都城,身侧是疲惫不堪的古族人与中州国军队,身前是毫无倦意的邑娄国傀儡军队。 寂静的天空传来几声飞鸟凄厉的惨叫,不知哪一处焰火落入山林,燃起巨大的山火将战场照的透亮。 邑娄国的傀儡军队乌压压一片席卷而来,号角声不觉间响起,震天动地,满地的鲜血凝成暗紫,映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突然,天昏地暗之中出现了一抹白影,如谪仙神袛自天际而来,飘落人间,悬浮在邑娄国军队之上。 喧闹的战场倏然间奇异地静了下来。 只见纤细指间光华凝聚,下一瞬便震散开来,化作点点荧光落入凡尘。 “恭迎魔尊!” 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妖魔汹涌而出,跪伏在地,向空中那抹白影俯首跪拜。 “卿言。”慕扶疏望着那抹白影,表情错愕,半晌,声音嘶哑地唤出这个名字。 卿言垂眸望向众人,睫毛的暗影投在脸上,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一阵夜风拂过,掀开卿言额间的发丝,露出了卿言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赤红的瞳眸。 “怎么会……”慕扶疏惊诧地睁大了双眸。 “煞气已经侵袭了她的神智,她已经入魔了。”李潇湘蹙眉道。 “不可能!”卿云厉声反驳,“卿言,你的房间我们还好好的留着,每日阿姐都会亲手帮你打扫,你……” 卿言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淡淡开口,声音如冬日寒霜:“吾乃魔尊,今听吾号令……” 卿言眼眸抬起,里面毫无温情,说话的话也冷漠异常:“屠城!”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震惊地望着卿言。 另一边的妖魔也是一脸错愕,并未想到新任魔尊的首个命令竟然是如此血腥之事。 但妖魔界向来是以强者为尊,卿言身上有均流的气息,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良的神明,自是不会有太多顾忌。 一时间,血腥味更甚,刀戈声更响。 失去了神兽的古族本就能力锐减,面对强大的妖魔,更是毫无反手之力。 不过片刻,帝都城便成为了人间地狱。 “小心!”一声急切的呼喊声在战乱中响起。 “佴姑娘!”卿云接过缓缓倒下的佴姬颜,满脸错愕与悲怆。 “云公子,这两年能够在苍峄山遇见你,我很高兴……”佴姬颜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 下一刻,紫色身影化作一团灵气,慢慢凝成了一节手臂。 “卿云公子,节哀。”李潇湘立在卿云身侧替他挡下妖魔的攻击。 慕扶疏打斗之中拍了拍卿云的肩膀。 “卿言,你醒醒,你好好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卿云忽然擦掉眼泪起身对着卿言怒吼,“你这样,对得起舍命救你的桑夫人吗?” 卿言悬在空中置若罔闻一般,眼睛轻轻阖起,唇间烛风奏起悠扬的曲调。 “卿姑娘吹得什么?”李潇湘问向慕扶疏。 慕扶疏蹙眉摇了摇头。 “安眠曲。”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三人身后响起,“这是她最熟悉的曲子。”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与子偕臧 李潇湘一喜,眸光微亮:“你可算来了,快看看你家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易辞长身而立,静静凝着卿言。 “我在婆娑海设下了结界,你们带着百姓去那里。”半晌,易辞道。 “这么多人,怎么带?”慕扶疏问道。 易辞不语,而是伸出手,掌心片片梨花纷飞,像利箭一般散向四周,顷刻间,周围妖魔与傀儡尽数倒地。 易辞手腕翻转,几人面前出现了一扇泛着冷光的门。 “走吧。” 易辞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设了一道结界,挡下了不停攻击的妖魔。 “你们……算了,你自己小心,卿姑娘……”李潇湘欲言又止。 “喂,要两个人回来啊。”慕扶疏扶着卿云向易辞嘱咐了一句。 易辞微微侧眸。 “……巴蜀地的古董羹似乎出了新花样……”卿云轻声道了一句。 “……嗯。” 易辞撇下一句,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半空之上,卿言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凝着易辞。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收手吧。”易辞看着卿言。 “既然知道,就不要管我。”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管你。” 卿言定定地看着易辞:“你准备怎么做?杀了我?” “我看着你长大,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易辞温柔相对,循循善诱,“你别怕,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 卿言摇了摇头:“不是的,结局我早在占星阁里就看到了。” “那不是真的,煞星的预言不也被证实是假的了吗?你相信我。” “不,不是的,你看这些尸体,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卿言凝着脚下尸首,“是我让他们屠城的。” “我们的猜测有一丝偏差,你现在还不能完全破除煞气,你杀他们,是在消耗那些傀儡的生命力,煞气再厉害,也只能控制活人。”易辞道,“屠城,是因为……” “我快要成功了,你不要拦我。”卿言打断他。 “不可能。”易辞看着她,“你本该是雪神,而不是魔尊。” 两人相对许久,卿言忽然伸手:“那便,一战吧。” 刹那间,烛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一柄剑的形态。 “竹箫起,百花残;青剑现,万物零。”卿言低声道,“易辞,你受了伤,拦不住我。” 易辞的视线从她手中的青剑上移开:“烛风是风神和雨神留给你的礼物,他们是想让你平安康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雪神,而不是成为如我一般的神煞或是魔尊。” “可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做不了雪神。” 话语一落,青色剑影交织成花,向易辞侵袭而去,落在易辞身上化作片片梨花。 易辞忍着伤痛,凝着卿言,突然说道:“人间话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得如此不念旧情?” “你……”卿言微怔,下一刻,眸中闪过一簇火苗。 青色剑气瞬间涨大百倍直向地上袭去,一时间血肉纷飞,傀儡尽数倒地,化作滋养大地的养料。 “我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你看……”卿言睨了一眼对着傀儡哭泣的百姓,“他们的家人、朋友成为了傀儡,肆意杀伐,但他们还是为了那些傀儡哭泣……可如果放任不管,痛苦的不仅是那些百姓,还会有更多人死去……” “这不应该由你来做。”易辞看着她,“听话,换我来吧,如果注定有一个恶人,那便让我来吧,纯净之体不只是你,我们在海底依偎了三百年,灵魂互相影响,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卿言望着易辞:“但你杀不了我。”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看着你死。”易辞道,“你下令屠城,是想那些人恨你。杀傀儡,是想收回他们身上的煞气,你做这些,不过是想将所有的怨气都聚在自己体内,然后……” “够了。”卿言凝着易辞,眼泪自她瞳孔出流出,划过脸颊,落入土壤,“我求你,让开吧。” “我……你做什么?”易辞蹙眉看着卿言,表情十分惊讶错愕。 卿言停下脱衣服的手,凝眸看着易辞,眼中是易辞熟悉的依赖和委屈:“你若不让开,我就当众脱衣服。” “你……” 青剑脱手而出,击碎了易辞设下的结界。 无数的妖魔穿破结界,穿过那扇门…… “救命啊!” “救命!啊——” “走开,走开,啊,救命!” 哀嚎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彻天地。 易辞蹙眉,伸出手欲拦下那些妖魔,冰冷的手忽然被温热覆住,下一刻,一个温热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 “我有点儿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卿言抱着易辞,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感受着只属于他的梨花香。 易辞想要推开她。 卿言抱得更紧,话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哭腔:“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了,你还要推开我吗?” 易辞停下动作,闭上眼睛:“小言,神族能否再次回到人间,这个没有人知道,你不能把希望寄在他们身上……” “我知道,但……” 卿言忽然放开他,对着他笑:“总是要试一试的。” 易辞微怔,下一瞬,怀里的人化作一阵冰雪。 “我的结界可是很难破的哦。” 卿言只匆匆留下一句话,雪花便随着那道门一起离开了。 “小言!” 易辞向着卿言消失的方向大声吼了一句,可惜回答他的只剩下寂静的风声。 满是乌云的天空下狂乱的大风掀起如瀑的暴雨,翻滚汹涌的巨浪卷起血红的大海,海水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首,岸上倒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血染红了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充斥着嘈杂绝望的声响。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恶魔,是这个女魔头,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她是疯子!是魔头!杀了她!老天爷,求求你,杀了她……杀了她……” “她就是灾祸煞星,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她?为什么?清羽族明明早就占卜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杀了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毁了它,为什么?” “你去死吧!你为什么不死?你去死吧!” 谩骂声,哭喊声,求救声,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中,这些声音充斥着卿言的耳膜。 卿言立在巨大的岩石上,望着海岸上无助的人群,缓缓闭上眼。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占星石早就告诉她了,可惜她这次睁开眼睛,不会再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了。 倏地,她想起在桃花镇时的梦境,在申长枫施的幻术里,她看见了飞雪漫天的北冥境里,一间简陋清雅的房屋中,姑姑坐在火炉前笑着向她招手,而姑姑身旁其实还坐了一个人,那人眉眼如画,一袭墨衣,腰间戴了一枚梨花玉佩…… 梨花玉佩…… 卿言睁开眼睛,拿起怀里的梨花玉佩,温柔的望着它:“你送我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我送你的玉佩,怎么也不见你戴过?” 卿言轻轻笑了一下,将玉佩收好。 她的手向上,拔出梨花木簪,顿了一下,然后利落地刺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好疼。”卿言低声嘶了一声。 “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卿言望向岸上众人,声音在灵力的作用下传遍整个海岸。 海岸静默一瞬,片刻后,那些失了家人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她涌了过来。 “不要——” “阿言!” 人群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她认识的人。 慕扶疏,卿云,李潇湘,阿姐…… “再见了。”卿言最后看了一眼他们。 易辞打破结界赶到时只能看见那抹白影像是衰败的花朵一般落入海中,一点生息都没有了。 易辞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他感觉自己踉踉跄跄的冲向婆娑海。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叫他回去,似乎有人震惊地呼喊:“神明!” 易辞怔怔地望着海天连接处,阳光照耀下,海水泛起金色的光圈,光晕之中出现了一些他熟悉的身影。 最右边的是卿言也认识的人,那是月神。 神明回来了。 时隔三百年,神明重新回到了人间。 黑暗已去,黎明已至。 所有人跪地欢呼,脸上映着灿烂的光辉。 可易辞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他收回视线,转身入了大海。 海面上平静无波,血水被迟迟而来的神明涤清,因煞气而死的尸首被唤醒,死而复生。 卿言猜的没有错,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族真的可以被救回,前提是,她这个煞气承载体必须死。 不过无论如何,神明带来了希望和重生。 人间终于等来了战乱结束的一天。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死而复生或者死里逃生的喜悦之中,只有少数人注意到空气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晶莹剔透,飘向世间的每一处角落。 …… 七年后。 神明自归人间,煞气在人间彻底消失,妖魔由均流之女折桂统领,退回妖魔界,并与人族结成契约,绝不侵扰人间。 不过同时,妖魔可在人族允许下进入人间,结亲、交易、往来…… 而人间则在中州国皇帝李潇湘的管理下,百姓丰衣足食,九州大地一片祥和。 时间治愈了许多伤口,也带走了很多记忆,鲜少再有人提起十年前帝都城外那场惨战。 又是一年中秋,桃花镇里梨花淡雪纷纷,花灯月阙缭缭,灯火阑珊,锦绣相映,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人群中有一男一女一孩童的身影十分瞩目。 男子身着白色长袍,腰间系乳白色的腰带,坠了雪花样的白玉佩,身躯凛凛,发丝并未用发冠束起,而是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简单的系起,几缕发丝垂在肩处,透着些许慵懒。 女子唇红齿白,肌肤胜雪,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像弯弯的月牙,额间一抹蓝色雪花印记,黑发如瀑垂至腰间,戴一支梨花木簪,白色衣裙飘摇间像极了飞雪,轻尘脱俗,清灵而娇俏。 两人牵了一个长相精致的孩童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此时孩童紧紧皱着眉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子手中的糖葫芦,不满的嘟囔:“爹爹,我也要吃糖葫芦,你不能只给娘亲买。”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你在长牙,不能吃甜的。” “我不嘛,我要吃!”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孩童十分不满。 “倾暮乖,等会儿让竹生哥哥给你买。”卿言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糖葫芦,一本正经的哄骗自己的女儿。 “哼,那也要让扶疏舅舅、卿云舅舅给我买,还有公主舅妈,魔……” “好,都给你买。”卿言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嗔怪道,“你女儿好贪吃啊。” 易辞无奈的挑了挑眉:“因为谁啊?” 卿言讪讪笑了笑,转身道:“要不要再买点礼物给竹生?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人家一条龙需要什么礼物?不必了,若真想报答他,倒不如好好帮他找找小衣的转世。” “好吧。不过真没想到,竹生竟然是第四个神兽哎,要不是他恰好在婆娑海……” “好了,我再去给倾暮买根糖葫芦吧,你不能再吃了。”易辞脸色微变,打断了卿言的话。 “……哦。” 卿言望着易辞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好吧,谁让她的夫君在婆娑海被她吓到了呢。 她只能慢慢哄他了。 好在余生悠长,他都会在她身旁。 犹记北冥初遇,燕子双飞来又去,几度春光暮,余生悠悠,与子偕臧。 全文完。 番外:魔尊的抢夫路卿言的烦恼 折桂是在邑娄国的地牢里被找到的。 说来惭愧,她一个堂堂花妖居然被人族囚禁了,真是妖界耻辱。 不过她一个无名小妖这也不打紧,她照样过她的逍遥日子便是了,反正没人认识她。 坏就坏在找到她的人是清羽族的现任族主——卿云。 这位族主也不知为何对妖怪有着很深的敌意,第一次看见她就对她展露出了深深地不满。 又是嫌弃她道行低,又是嫌弃她招蜂引蝶的。 哼,怎么了?我一个小小桂花妖还能多强?再说了,有见过不香的桂花吗? 本花妖就是招蜂引蝶了,怎么着吧? 所以她对这个卿云族主也是十分嫌弃,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两人不过邑娄国地牢匆匆一见便再无瓜葛。 嗯,是她本以为的再无瓜葛。 后来,她又见到了卿姑娘,不过卿言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别人对她尊崇许多,还叫她什么雪神。 虽然她觉得卿言除了当娘了之外,什么也没变,但外人的态度却是实实在在的变了。 还有那个易辞,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成亲了,看起来还挺幸福的样子。 行吧,她有些消息滞塞了。原来卿姑娘还有一个名字,叫檩暮,竟是神界的雪神。 卿姑娘见到她倒是十分欣喜,还“坑蒙拐骗”地给了她一些灵力,说是什么,哦,对,她爹的灵力,这便算了,卿姑娘竟然还说她是魔尊均流的女儿,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对她爹倒是没什么印象,对魔尊之位更是从未想过。 这猛一下的,她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那位桁莫仙君,也就是易辞少主说若是她坐上了魔尊之位便可以找到玉娘了。 行吧,为了玉娘,她就当个魔尊吧。 魔尊的生活单调又乏味,她都险些辞去这个职位了,就在此时,她居然得到了一些玉娘的线索。 玉娘此生还算不错,投生在如意镇的一个员外家。 这个员外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玉娘的转世,此生叫刘武英,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刘月英。 听卿言说,这个刘月英是她救命恩人的心上人的转世,让她去帮个忙,演一个英雄救美的戏来,好让刘月英喜欢上那个救命恩人。 至于卿言为何不自己来,自然是身体不适了。 易倾暮今年十六了,卿言竟然又怀上了。 这挺着一个大肚子,易辞自然不会让她出来。 所以这促姻缘的事便落在折桂身上了。 也是天佑她,她竟然阴差阳错地找到了玉娘以及……柳江。 此生的柳江是个穷书生,与刘武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定了姻缘。 后来科举得了探花,风风光光的回镇子里娶了刘武英。 柳江与玉娘此生也算是终成眷属了。 这日,折桂按照安排好的剧本,化作了一个刀疤脸的土匪糙汉子,拦路抢了刘月英的银两,还对刘月英动手动脚,把一个风流的土匪头子演的像模像样。 本来事情发展的挺好的,按照预先计划,竹生出现把她赶跑就行了,奈何竹生带着三只小灵兽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竟被卿云得了先机。 刘月英被卿云相救,芳心暗许,真是好一番阴差阳错。 折桂自然是无法忍受这般错乱的鸳鸯谱的,于是……她做了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 她当着竹生和刘月英的面把卿云按旁边的树上强吻了,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她堂堂魔尊亲了一个人族又怎么样? 可偏偏她是个糙汉子的土匪模样,一个堂堂族主竟然被一个土匪头子,还是男的,给强吻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在亡羊补牢,竹生带着三只幼神兽宝宝对刘月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竟然真的得了美人心。 不过折桂觉得这事儿她做的有点不道德,于是请卿云到魔界做客赔罪,没想到手下小弟有点不太懂事,竟然把人绑了来。 这下更麻烦了,世间传闻,清羽族族主风华绝代,却身娇体弱,先是被土匪头子当街强吻,又是被魔尊抢去当了压寨夫人,真是人间奇闻。 这卿云突然间没了“清白”,怕是不能再娶妻生子了,作为罪魁祸首,折桂为了赔罪,便娶了卿云,额……也可以说是嫁吧。 新婚之夜,卿云摊开手臂:“这手臂是一位恩人所赠,我有愧于她,但我可以发誓,我此生只爱过一个人,那便是在街上毁了我清白的那个人。” 管他什么呢,就这样吧。 长夜漫漫,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话说这厢圆满了,另一边也是让卿言十分头疼。 小倾暮小小年纪长得粉腮齿白,可爱精致,竟同时惹了两笔桃花债。 一边是从傀儡死而复生的夜凌族族主易渊为自己的小儿子提亲,一边是当今皇后卿胥为自己的小太子求亲。 两边都想与卿言结成亲家,亲上加亲。 易辞与易渊并无血缘关系,卿言与卿胥也并无血缘关系,说起来,这两边都可以考虑成为亲家。 不美就不美在,易辞认为倾暮还是一个小孩儿,哪里就能决定终身大事了,所以坚决不同意。 另一方面,这两边,卿言是都不想得罪啊。 最后还是由易辞出面劝退了两方。 卿言:“你刚才有点凶?” 易辞收回表情,目光温柔:“吓到你了?” 卿言眨了眨眼睛:“有一点。” “是哪里不舒服?”易辞有些担忧。 卿言笑了笑:“或许出去走走,散散心……” 易辞敛去神色,正色道:“你身子还很虚弱,不宜出门,就好好留在家里。” “可是我好无聊啊。” “我陪你。” “我想吃古董羹。” “不可以。” “我想吃糖葫芦。” “不行。” “我要出去玩嘛。” “再等等。” “我不喜欢你了。“ 易辞眼神一凝:“……再说一次?” 卿言瞬间变脸,甜笑道:“不要。” 易辞不饶:“不要喜欢了?” 卿言摇头:“不,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说好话也没用,今日最多让你尝一个糖葫芦。” “……哦。” 院落梨花纷纷,又是一年春日,阳光正好,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