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st-0817》 第1页 [现代情感] 《st-0817》作者:是灵【完结】 本文文案: 何娣被人打得失聪进医院那天,几个兄弟来看她。 「祝大姐头早日康复,重回江湖。」 何娣磕着瓜子,一个字都没听着。 医院的生活无聊,她没事就到处闲逛。 何娣心好,又仗义。 为开导隔壁病房的瘸子兄,她常捧着瓜子去陪他唠嗑。 「哎,我说大兄弟,今儿天气这么好,咱出去喂喂鸽子…」 陈戈峰面无表情:「滚。」 何娣听不见,继续滔滔不绝:「你说鸽子吃不吃瓜子儿啊…」 陈戈峰:「滚——」 她转头,看见他咬肌浮动,鼻息粗重。 她笑眯眯放了一把瓜子在他手上:「你要瓜子儿伸手呗,急啥。」 陈戈峰:「……」妈的,这女的什么时候滚。 后来,何娣的听力恢复,准备出院。 临走前,她去看陈戈峰,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 说:「兄弟,姐相信你能重新站起来…」 「我今后有空,一定常来医院看你…」 他低着黑深的眼眸,没有说话。 何娣真的滚了,陈戈峰应该高兴。 事实却是,他等她那句「常常来看你」一直等到出院。 内容标籤: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娣,陈戈峰 ┃ 配角:abcd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真香现场 立意:关爱病人 第1章 一物 你谁? 六月的南城暑热渐起。 天空湛蓝色,乌绿的枝桠浓荫像一张密网,将阳光切成碎金片散洒在铺满碎石子的崎岖土路上。 黑色外壳的小汽车首尾相连,一辆抵着一辆,间或站着表情不悦的车主们,郁躁的情绪在面上凝着,像极一出大型路怒症现场。 这路堵了也有十分钟了。 饶是何娣这种心大的人也生出些躁意。 她嚼着泡泡糖,手肘撑着大开的车窗下沿边,目光从人们被汗液洇湿的后背和堵塞的车阵上一晃而过。 口齿不清道:「在搞什么?」 自然风景区还带堵车的,又不是高架桥。 夏风滚过来似滔天的灼浪,捲起她半边的短发。 紧接着树叶被巨浪击得沙沙作响,合着蝉的嘶叫把嘈杂的人声包裹着送来。震荡的轰响中零零星星蹿出模糊的只言片语。 何娣勾着小指,在耳洞里转了一圈,让人声更加清晰。 「这哪来的规矩?」 「你们这属于犯法,晓不晓得。」 「要么给钱,要么返回去,别她妈说这么多废话…」 几句话,矛盾具体,指向明确。 早些年常在外头耍惯了的何娣指节抵着脑袋,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语尾拖着调儿,带了点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的意思。 原来如此,是收过路费的渣渣们。 南城九县一市,万河镇是最偏僻的南水县里的古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每年假期自驾游来这的人不少。 过来人常说,这种边角地方环境好,束缚少,常出淳朴好人,也多养钻空子,干腌臜事,发大财的坏鬼。 后面的车窗也跟着降下来,郁热的风灌入。半个脑袋顶着风慢慢探出。 「姐,好像是收过路费的。」 他说得半定半不定,最后一个字还没跌在地面上,何娣已经利落地推开车门出去了。 「靠,她又去了。」 「姐,你别…又惹事。」 后座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又」这个字,在惯性阻拦无效后,面面相觑五秒钟,又不约而同地跟着下了车。 看来,今天又有场架得打。 没错,又。 何娣——他们的大姐头,多管闲事大王,拔刀相助第一名,民间瞎几把乱打艺术家。鬼见鬼发愁,车见车爆胎。 一大串名头听来都响噹噹。 本人的实际攻击力却不咋地,学过两年跆拳道,会点儿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遇上危险系数颇高的不平事,也敢二话不说,逞能充大。 他们两个这几年跟着娣姐干了不少架。 牙科诊所去好几回了。 …问就是被打掉的。 不堪回首的回忆一掠而过,两位自诩是混社会的小弟抹了把脸,看着何娣的背影,心里嘀嘀咕咕半天。 毫不知情的「艺术家」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穿过车阵和熙攘人群。 半包围样式的人流中央有个小土包,比其余的地方高出半步多的海拔。 一位纹着左青右黑虎的黄发彪形大汉立在土堆尖子上,活生生一副山中大王的架势。 他高高仰着一张大脸,肉嘴叭叭,指点江山。 「这就是咱这儿的规矩,给八百就过,少一分不行。」 「什么法,没法,老子就是法。」 「好几年都这样,没得改。」 何娣盯着他脚前那一小片雨点子。 这话说的,真是一口唾沫一个字,跟她妈吃稀饭一样,一口稀饭夹一口咸菜,还带配套的。 「大脸」身后还跟了几位虾兵蟹将,叉着腰,挺着背,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工厂流水线生产的纹身图案一人戳一个在胸上。装逼。 来旅游的人都是三两成群,见这虎头巴脑村里横的大气派,大家都不好贸然就当这个出头鸟。 第2页 太阳干巴巴地暴晒着。 周围不少人耐不住了,有的驱车预备往回开,有的在窃窃私语商量着要不给了算了,毕竟旅游,这么远的地方来一趟也不容易。 「好热,热死啦~」一位小姑娘手背碰着额头,娇滴滴地冲着她身边人说道。 旁边那人似乎是她男朋友,穿着随意简单的休闲西服,听见她抱怨,偏头低语。 隔了几步远,何娣又听力奇好,那几个字稳稳噹噹落入耳内。 男生说:「要不回去吧。」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脸小肤白,黑长直发,粉白碎花的小裙子。 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准备拍一堆美美的照片回去发朋友圈的,一听男朋友说要回去,心里不乐意极了。 「不要嘛,我化了一个小时的妆,这么多男的,怎么就没个人主持公道,怂死了,你也怂死了。」 男生有点尴尬,犹豫片刻。 「得得得,我给他算了,也不差这点钱。」 「哎,大哥,你说多少钱来着?」他装作不在意地摸出钱包。 大脸迈着八字脚,得瑟地缓缓走近几步,睨着他的黑皮夹,自带花洒功能的大嘴掷地有声地说:「九百。」 一说一个价,坑得就是他们这些人傻胆怂又肯掏钱的。八百都愿意吃了,加一百又能拿老子怎样。 男生听着数儿,撤开皮夹的动作止下,愤愤不平地抬眼。又在近距离目睹了张牙舞爪的青龙黑虎,以及自己和皇帝之间巨大的身形差异后,憋屈地低下了头,数钱。 一声嗤笑,伴随着一句话。 「——垃圾。」 何娣身后的两位小弟听见娣姐冒声,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谁说的垃圾?来来来,有种给老子站出来说。」 大脸见过不少跟他讲道理普法律的正道之人,开口第一句就骂人,还骂得让他听得一清二楚的,他收几年过路费来第一位。 最关键,听声音竟然还是个女的。 何娣用手指轻点了点挡住她视线的高大个,示意他让让。 大高个让开,两边对上眼。 她定定站着。 身上军绿色的夹克宽松过大,纯白色短袖稍短,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际肌肤。灰色运动裤的绑腿束着细瘦干净的脚踝。白运动鞋。 虽然身材单薄,衣物也并不合身,却生生用一副「杂种,看个吊啊」的神情撑出了一股扛把子的气势。 皇帝不屑的目光从何娣的细腿细脖子上扫过三四遍,刺声道:「你说的?」 她不避讳地直直盯着他,左眉梢微抬,拱出一个嚣张的稜角。 一字一顿:「你祖宗说的。」 空气瞬间冰冻。 「休闲西装」数钱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微圆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在山皇帝面前跟弱鸡仔一样的何娣。 这妹妹,长得白白净净,瘦瘦小小,漂漂亮亮,文文弱弱的,单枪匹马和一群拦路混混呛声…是想找打? 等等,单枪匹马…… 何娣在山皇帝瞬间爆出的讽刺笑声,和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有所预判地回了个头。 果然。 空空荡荡。 这两小弟躲得比老鼠都快。 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何娣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以实践为探索真理的标准,总结出了八条行走江湖的原则。 同时遵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 面对躲于人群,装和她不认识的小弟二人组。 何娣果断使出何式准则第三条——有架一起打,有揍一起挨,一个也别想跑。 她抬起手臂,一指指中了左手边这位假装和红裙老太婆唠嗑的小弟一号。 何子。 也是她亲弟弟,比她小两岁。 何子出生时,取名废陈大梅女士想了几夜,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某日早上出门碰巧看见卖糖画的,子丑寅卯十二天干围着画盘绕了个圈。 鼠年生的何小弟就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世好名。何子。 …要再生一个估计得叫袋子。 行吧,应该是何丑。 虽然何子和丑也不搭边,跟他亲姐一样生得标志好看。 锁上一个目标后,何娣又改换方位,手指击中了右手边这位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小老弟。 张四。 一听名字,就知道,和她没啥血缘关系。 反倒是大概,兴许和异时空的法外狂徒张三先生有点渊源。姑且依据张四的言行举止,称他为爱好说散装英语的法外怂徒比较妥帖。 何娣朝他们二人勾了勾手指。 两人认命地对视一眼,慢慢吞吞走到她身后。 「躲得挺快啊。」 何子:「没有没有,太久没躲了,生疏了都。」 张四:「me too~」 何娣转回头。 近距离深入战场看见山皇帝的何子和张三,又又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十分走心的感嘆。 何子:「我靠,脸好大啊,我第一次看见脸这么大的人。」 张四冷静补充:「and 很圆,像圆规打出来的一样。」 由于这两人胆怂,怕激怒山皇帝拉愤怒值,所以压着声音讲的,勉强过了过嘴瘾。 顶着一张圆规大脸的大脸本人,仰着下巴,居高临下从他们三个的头顶上晃过视线。 第3页 他冷笑好几声,话连带着口水一併射出:「你们三是从哪儿的小学出来的?老师批假没?啊?」 何子小声:「呵,我果然长了一张不老的童颜脸。」 张四:「me too~」 何娣不悦地眯起眼:「你祖宗八百年前就毕业了,毕业的时候你太太太爷爷还是一颗卵子。」 「收过路费收几年?你她妈当畜牲当几年你还挺骄傲啊?」 她下一句话还没起头,山皇帝的巨拳撕裂空气带着飒飒风声,以超高的秒速从左侧朝她袭来。 八成是问候祖宗,涉及家族以及职业歧视让他怀疑人生,只好一边尖叫「啊啊啊,滚,不要再说了」一边挥着巨拳乱舞一通。 … … 夜晚十点,南城第二医院内。 付医生翻过一页患者诊断表,中指上抬一下细边眼镜:「是外伤性耳聋,鼓膜穿孔呈三角形,边缘锐利,有血痂…」 「姐!!」 一声哀嚎横空截断付医生的话。 「啊!我姐聋了,往后的日子我怎么办,我妈一定会捶爆我的狗头!!!」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付医生十分冷静地继续道:「——有血痂。」 「穿孔面积不大,有可能自愈,看后期恢复决定是否需要手术修补,再加上患者还有眩晕和剧烈耳鸣,颅脑也有轻微程度损伤,建议住院观察治疗几周。」 张四看一眼双手交叠,躺平在病床上两眼紧闭,神状十分安详的何娣。 「so,她这是晕过去了吗?」还是死过去了。 何子:「姐呀!!」 付医生平静解释:「不是,她这是睡着了,刚刚我给她看耳朵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打哈欠。」 「现在也不早了,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也需要休息,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出来和我说或者明天早上再细谈。」 「病人的耳朵暂时没有影响行动,医院晚上有值班守夜的,家属晚上不陪护也可以。」 张四默默点头。 吼唧唧的何子也镇静下来,乖乖闭上了嘴。 — 何娣住的病房是四人一间。 她的病床靠着门,身旁那张是空的。最靠窗户那边是位瘦骨嶙峋的光头老爷爷,往右算一个是位红捲发的中年胖阿姨。 不知道是病痛折磨,还是红发阿姨扯破天花板的呼噜声惊扰。 光头老爷爷一直到凌晨转钟也无半点困意,无力地靠着枕头,握着遥控器调换频道,选了半天,停在一个烤羊肉串的节目。 病房内没有开灯,电视机随画面而变的光影一帧帧跃动眼底,把病房光洁死白的墙面染上活跃的色彩。空气里持久地盈满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 何娣被尿意憋得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抓了两把乱发,耷拉着脑袋,在耳畔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出了房门。 她一路趿拉着拖鞋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解决完个人问题后,又半眯着眼,鞋子啪嗒啪嗒,回程。 脚尖一个左转,拐进房间。 她停住,布着红血丝的眼瞳定神极缓慢。 电视机里的羊肉串。 嗯,没错。 光头老爷爷。 嗯,没错。 那这位坐在她床上的帅哥是…… 何娣现在是属于疲惫加病痛,再加被人突袭暴打之后短时间内难以散去的应激反应。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一瞅。 视线从那人耳后的短青茬,再偏头转到正面,他静然望着电视机屏的冷黑眼瞳。 她保持这个半歪头的动作凝视了他两三秒后。 他仍不动如山。 何娣正回头,嘴角狠狠扯了下。 咋?现在寻仇的连医院床位都不放过吗?还他妈这么横。 后劲儿慢慢上来。 她清清喉咙,声音嘶哑得像一张粗糙的磨砂纸。抱起手臂架出气场,像个被侵犯领土的小狮子。 「你谁?干嘛睡我床?」 第2章 一物 抱歉哈,大兄弟 未开灯的病房光线暗淡。 从上到下。 她头顶炸开的鸡窝堆,黛青色的黑眼圈,眼瞳里缀连的红血丝,惨白如鬼的面色,宽松的白短袖,以及某国电视剧里沙雕女主钟爱的红底白条运动裤。 还有这拿他当入侵者一般的敌意眼神和开场白。 人们常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陈戈峰无情绪的眼睛在她身上冷淡地略过一遍后。 出于生物本能地产生了对另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生物的第一印象。 ——哪儿来的疯子? 他没多话,单刀直入:「你走错了。」 此刻的何娣显然还没适应看无声电影,她只当是自己没有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大,才会什么都听不见,而不是「我已经聋了」 任何疾病仿佛都需要有一个接受期,需要慢慢地,缓缓地去接受「我真的病了」这个事实。 说得简单点就是,她刚聋不久,所以会经常忘记自己聋了。 已经撑出气场的「小狮子」低目注视他一张一合却没有产生音量的薄唇。 她心里的噪意在不知不觉地叠加:「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儿声。」 他拉高分贝,压着脾性重复一遍:「你走错了。」 一样的寂静。 她条件反射地轻啧了一声。 第4页 这尖锐细薄的声音在对峙的两人间突兀非常,像一线细细的导火索,把他压抑的不爽都点着了。 陈戈峰睨着她,没有说话,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黑漆漆的眼仁里直往外冒。 气氛僵硬得令人发指。 光头老爷爷听得都要急死了,忍不住插了句话缓解一下氛围:「哎呦,她是怎么一回事嘛,这么大声都不听到。」 老爷爷疑惑不解地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听不见啊?」 陈戈峰板着的脸松懈一瞬,微扬眉,审视着她。 老爷爷指耳朵的动作像慢镜头一样摄入何娣眼底。 她看了看放在电视机柜上的遥控器,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感觉,这感觉驱使她瞥了一眼病房上的门号。408。 画面定格在那个错误的房门号上。 她愣住。 像被开闸泻洪一样的记忆如潮水般波涛汹涌而来,顷刻充盈脑颅。 啊……外伤性耳聋… 啊……407房…… 啊……她走错房了… 按理讲应该很尴尬的。 何娣呆愣着半低下头,眼神放空沉思了几秒钟后,以一种神奇方式在缓慢地消化这个事实。 她先是不明就里地抬手抹了把脸,而后死盯着门牌号低声自嘲地笑。 笑声又嘶又哑,像夜里游走的厉鬼。 事实上,也确实有点尴尬。对她这种向来心宽胆大的人也一样。 尤其她刚刚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鬼样子。 光头老爷爷看着看着瞪圆眼睛,把食指又移到了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悄声说:「她是不是脑袋也有点问题?」 陈戈峰没置可否,盯着她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她笑了足有半分钟,才缓回来。 何娣的社交原则就像是掷一枚硬币,好与坏,黑与白。她只要知道结果了,绝不会顾忌犹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现在的情势很清晰。 她走错了,她的锅,她该道歉认个错才是正经。 何娣用手掌摸着额头左右使劲搓了搓,让自己清醒些。接着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额头抵着指尖,头顶的乱发跟着低俯的头颅稀稀拉拉掉下来,凌乱地半遮住脸。 她用不小的声音坦诚道歉:「不好意思哈,大兄弟,我走错了。」 「这房门号简直太像了啊,我的,我的。」 「抱歉抱歉,你们吃好喝好睡好,打扰了哈…」 她一边说,一边在他模糊疏离的脸庞上晃了两眼。 半转身,往外。直到完全退出房间,声音和身影都隐去在走廊的昏聩里,消失不见。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须臾。陈戈峰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手枕着后颈又默然靠回了枕头。 这是什么深夜情景剧。 他闭上眼。光头老爷爷嘟囔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 夜晚的风像起起伏伏的浪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窗玻璃,节奏舒缓,旋律柔软,像母亲温柔的嗓音吟唱的摇篮曲。 良久,他陷入睡梦,一晃眼就忘记了这齣连主角的脸都没看清的,莫名其妙的情景喜剧。 — 心大的人就是好,有什么梁子什么结,歉一道,说清楚了,对方也没露出不接受的表情,就算完事。 何娣揉着眼睛回了407病房,和看电视的光头老爷爷打了个招呼后,真啥也没多想,直接倒回床上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要搁了别的心思敏感又面皮薄的人经历这种社死场景,不说连夜离开医院,至少入夜难寐。 光头老爷爷按几下遥控器,关了电视,也睡下。 病房陷入昏暗,室内药味仍然浓郁,老空调的凉风呼呼地吹,声音沉闷老旧夹着颗粒感般的噪音,像旷野的杂草粗砺且不柔顺。 她耳边清静,一夜无梦。 - 清晨八点,金流酥般的阳光从窗外流溢进来,光滑的纯白地板砖被映得反射出橙亮色的光。 何子和张四并肩坐在何娣的床边,一人翘着兰花指细緻地剥橘子皮,另一人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削苹果。 床头边的立柜上摆满了他两还有娣姐其他的小弟送来的保养品,从果篮,牛奶,花生瓜子到某某外婆做的银耳番茄鸡蛋汤,草莓炒韭菜… 而被这么多人关怀,送礼的主人公何娣,此刻正双手安稳地交叠在胸前,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嘴唇微张,呼呼大睡。 张四削着削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平躺在床上,睡得极其阴间的大姐头,气音冲着何子道:「你姐一直是这样睡觉的?」 何子低着脑袋,凑近他,同样用气音回:「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和她睡一张床。」 张四摇摇头:「要是睡一张,估计会被吓死。不愧是娣姐,连睡着都这么有气场。」 来自阴曹地府的气场。 何子像回想起什么,静下一会儿,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段绵白色橘络,三角网似的起吊在指间。 「啊……我想起来,小时候和我姐睡过一张床,她那会儿不这样睡,就是会说梦话。」 张四有点好奇,问:「那她原来怎么睡?」 何子淡定放下橘子,站起来。 在光头老爷爷和红发阿姨安静地注视中,两手打直高举过头顶,合掌,左脚脚掌抵右腿的膝盖内侧。 第5页 张四:「wow~gold chicken lonely stand~」 金鸡独立还未站稳。 何子的牛仔裤口袋里传出一阵清亮的电话铃声,他镇定摸出手机,拇指往左一滑接通了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小贩的喇叭声混着搓麻将的声音盖过了电话那头那人的几句开场白。 再入耳时,就是陈大梅女士单刀直入的追捕令,一字一字嵌上金边一样的严肃冷硬。 「把电话给你姐。」 何子顿住片刻,视线转到她姐的耳朵,眉间渐渐皱成川字。 他拉开电话,在张四毫不知情地凝视下,捂着额头自言自语:「操,不该接的。」 电话重新拉近,他拖着调子含糊其辞:「啊……我姐还在睡觉,要不晚点再打?」 「老鼠,你老实跟妈讲,你两是不是又去做什么什么恐怖探险直播了,妈不跟你多话,马上回来,马上。」 「么鸡,吃一个。」 「你两不修车还有别的活能干,非得去做这个,我前几天看新闻,有人去火山探险,死里头了。 「你,还有你姐赶紧给老娘回来。尤其是你姐,瘦得像根甘蔗,还一年到头到处瞎混,她那细胳膊还没我二指粗,能拧得过谁。」 「你看她那得瑟样,回头被人打进医院里,你让妈怎么活。」 「哎,二条。」 何子:「………」 然而他姐已经被打进医院了。 还有,我觉着您活得也怪滋润的。 「快把你姐喊醒,偷摸跑出去,还敢不接老娘电话。」 何子低目瞅着睡得一脸安详,躺得笔直的「瘦甘蔗」。 他倒是想喊她接电话,关键她接得了吗,她又听不见。她接了不全爆了嘛。 张四低声:「咋了,电话那边谁啊?」 何子做口型无声地回:「我妈。」 张四:「啊噢…」 张四和他两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三人不仅是同学,也是工友,都在何娣大舅舅家的修车厂里修车。 因北关县城经济不怎么发达,所以修车厂也少。早两年,没有同行业的竞争对手,大舅家的修车厂生意一直风风火火。 就前几个月,同一片儿区里突然冒出间青哥修车厂抢生意,价格更便宜,老闆俊俏吸人眼。 生意一天天落下来,大舅耳根子又软,听着谁干了别的什么赚了大钱,干脆就关了修车厂跟着别人养猪去了。 至于何娣他们,为什么要做恐怖探险直播。 原因很现实,修车厂倒闭,他们失业,需要新工作混口饭吃。 正好他们几个本就爱全国各地到处耍,赶上这两年短视频兴起,两个条件一撞,事情自然而然就成了。 之前他们去万河古镇,也是听说当地有一所闹鬼的女高废校,才特意选址在那里。 他们姐弟两太了解陈大梅的尿性,悄没声地干这行干了几个月都没敢吱声。 两人都知道母上大人没可能同意,毕竟这份工作不稳当,又有危险性。 但纸总是包不住火。 他们上个月去某废弃医院探险的视频火了,几百万的收藏,上了热门。视频被陈大梅的麻友瞅见,认出这两小兔崽子。 密语一传,闲话一说。 母上大人的夺命连环扣一直扣到现在还没个停。 张四知道这事儿,没啥用处的语气词一出嘴,再没说话,埋着头只顾削苹果。 何子:「我叫了,没叫醒了。」 「我们这旅游在,没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您不是关注了视频号嘛,咱几个这几天乖乖的,啥也没更新啊。」 何子另一只手也握上手机,心脏扑通地等老娘说话。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有节奏地传过来,却半天没有人声。 何子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唤:「妈…」 陈大梅:「行,老娘就当你们去旅游了,视频号我都看着在,要是又去什么废弃医院,乱葬岗,你看我不捶死你们两个。」 何子连连应声:「行行,保证不去哈…那过两天再通电话。我们这儿旅游胜地,住一天贵死了,时间宝贵,我们赶着去玩的,不多说了啊。」 啪嗒—— 电话挂断。 张四放下削好的苹果,从那一堆保养品中拿出一个淡粉色饭盒,打开,平和递到何子面前。 「来,旅游胜地土特产,草莓炒韭菜。」 - 时间拨到下午三点。 何子和张四去了南城市区的朋友家里打牌。 何娣中午饭吃饱,两小时午觉睡饱,一个鱼挺身坐起来。她靠着床头,悠长地打了个哈欠,环顾一圈因两位小弟离开后过于安静的病房。 发了一会儿呆后,实在闲得没屁事干,就开始找人唠嗑聊天。 一号目标锁定光头老爷爷:「您是什么病啊?」 老爷爷点点脑袋,混混沌沌地说:「不清楚,我记不得名字,我儿子记得。」 何娣睨一眼老爷爷锃光瓦亮的头顶:「脑袋啊…我懂,一般脑袋做手术都要剃光头,跟我外公一样。」 因年岁过大,自然脱发至光头的老爷爷斜眼瞅她一下,合嘴。 何娣:「阿姨您啥病啊?看着挺精神的。」 红发阿姨知道她听不见,指了指嘴,摇摇手。意思是,隐病,我跟你还不熟,不方便说。 第6页 何娣点头:「嘴?辣椒吃多了?」 红发阿姨:「………」 耳聋的何娣在跟同病房的光头老爷爷和红发胖阿姨,有障碍地沟通了十分钟后。 光头老爷爷适时地别过头,截断话茬,果断选择了看起了美食节目。 红发阿姨紧跟着指了指窗外,吓得何娣还以为她受不住嘴痛,想跳楼。 结果,阿姨在何娣担忧的眼神下快速地出了病房,一熘烟跑去对面的广场上餵鸽子去了。 被同房病友嫌弃的何娣在独自又发呆了半晌后。从瓜子袋里头捞了把瓜子,搁在口袋里,手里又掬了一小把。 一边吊儿郎当地磕,一边走出病房,拐进两头通风的长走廊内漫无目的地晃荡。 — 408病房。 一个身穿白衣戴白口罩,身形略胖的护士推着护理车走进来。胸前工作牌上,明净清晰的两个字——陶亿。 陶亿有十几年做护士的经验,平日说话嗓门大,性格热情开朗。 该随和的时候随和,但该严肃的时候也极严肃,遇上不遵循医嘱的病人,她就变了张脸,露出高中班主任抓到某某同学偷玩手机时的冰山表情。 护士掂着脚在调节老爷爷输液管的速度。 一阵「咔,咔,咔」声从走廊到室内,由远及近,播散开来,在微凉安静的病房里懒懒散散得很刺耳。 陈戈峰掀起眼皮,向声源处投去寡淡的一眼。 第3章 一物 瓜子姑娘 视野及到处,只见那人懒洋洋地靠着墙,和昨晚一模一样的纯白短袖,侧边三竖白条的大红色运动裤。 向阳的病房光线过度饱和,午后三点,一切事物都像吸饱了阳光,泛出浅浅的暖白色。 她的一张脸在清浅明亮的阳光下完全显露出来,细节清晰,一丝一毫的神情都很生动。 一双眼乌黑亮洁,眼尾下垂看着很乖,肤色白脸小,身材也瘦瘦小小,估计也就一米六三四左右,柔软短发搭在肩头,看起来就像个乖巧漂亮的…沉迷于磕瓜子的邻家小姑娘。 「咔咔咔…啊呸…」 无论如何,总而言之。 现在的何娣与昨晚他印象中那个行径疯癫,面色惨白,眼圈乌黑,头发凌乱的疯子比,正常得有点诡异。 「咔咔咔…」声还在继续。 她似乎忘了昨晚那事,又不怕生,眼睛不动地停在他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没有说话,也不惧尴尬。 陈戈峰也浑不在意地回看她。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 — 其实何娣上初中前,一直有脸盲症,看谁都长得差不多,比起通过五官去辨人,她对感觉反而更敏感。说白点,就是看气质认人。 她常在外面跑,接触生人多,坏人好人她也是这样分的。 眼前这人,应该是病痛折磨,肤色有些苍白,脸庞清瘦。 额前黑色碎发微遮着眉眼,单眼皮,眼睛线条薄韧清俊,看着带点病气,面容很年轻,应该和她差不了几岁。 他聚焦的眼盯着她看时,眼仁黑深,眉骨鼻樑骨的线条硬挺,在颓然中就慢慢渗出一股又冰又利的刀锋感。 这隐藏在病容下的极强悍锋利的,属于他原来做为一个身体健全的男性所拥有的东西,又和他左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凹陷,残损不堪的断肢形成一种冲击力极强的矛盾性。 何娣莫名想到一个词,血性。 也许,他以前是个军人,或者警察,又或者是做别的什么危险性工作的,才会让他身上有这种气质。 顺着思路,她嘴角一勾,脑袋里紧随着这个词,又蹦出个闪着社会主义光芒的字眼———好人。 - 四目相对十来秒后。 陈戈峰侧过脸,淡定自若地移开视线,没再看她。 陶亿护士推着护理车,淡淡扫了一眼串房过来的隔壁房病人何娣,礼貌微笑。 她推着护理车,走到陈戈峰床边嘱咐:「术后恢复期,最好…不是最好,就不要抽菸也不要喝酒,上次那啤酒罐子,清扫阿姨跟我说,就是从你床底下扫出来的。」 音量屏蔽器何娣,漫不经心从手心里捻起一枚瓜子,视线下移,在护士的白鞋子和床底下某个物件的轮廓上一带而过。 她闲散开口,热心提醒道:「护士您小心点,脚别踢着他的酒罐儿…」 空气凝固。 刚刚说完不许饮酒的陶亿护士:「…………」 陈戈峰眉心一跳,又朝她看过去。 她捏瓜子的手停在嘴前,齿唇张着,嘴角上扬,眼尾弯下去,冲着他露出一个没有收敛,没有端庄优雅可言,过于得意又野生的笑。 他还没有确定她是真听不见,所以在此时的陈戈峰看来,她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打小报告后得逞的表情,贱兮兮的,有点欠揍。 而什么都未察觉,以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事的何娣,笑眯眼看着他,内心道:这兄弟虽然断了条腿,眼神真是劲儿劲儿的,有点儿我当年的神韵。 带杀气。 - 翌日黄昏,407病房。 房间的窗台上摆了几盆不知名的青绿色植物,许是因无人浇水的缘故,叶瓣上凝着薄薄一层灰。 金红色夕阳描着经络纹理,浅染过一遍后,便从一株植物上生出一股木质家具的陈旧感和厚实感。 第7页 何娣一手抄进裤口袋,一手捏着一个比巴掌长点儿的粉红色喷瓶,对准根茎处,食指有节律地下按,下按。 「滋…滋…滋…」 水雾纷纷扬扬。 何子握着手机啪嗒啪嗒敲着键盘,不经意抬眼。 他老姐纤瘦又闲散的背影爬入视野。 何子慢慢支起下巴,认真地说:「我感觉我老姐,不仅耳朵聋了,眼睛好像也出了点问题。」 张四叼着根棒棒糖,从游戏界面上拔出视线,跟着何子的目光瞥过去,口齿不清:「哈?那盆栽是挺久没人浇水了啊,我昨儿看都快干死了。」 何子转头,爪子搭在他肩头,一脸正色:「兄弟,那是个假盆栽。」 张四打游戏的动作静止。 须臾后,舌头伸出一点贴着唇周围大幅度绕一圈后,厚声道 「wow,unbelievable~」 【你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屎盆子使用98k杀死了四神】 张四:「fuck—」 屏幕最上方落下一条简讯消息。 张四被人爆头后,无心再看队友,拇指无犹豫地一按消息提示,出了游戏界面。 张四:「何子,他说私了,八千。」 何子:「八千个屁,我姐一点儿都听不到,这他妈就是打聋了啊,走法律老子直接送他去坐牢。」 张四静静看着他,深邃得像外国人一样的大眼睛里写着一句话:「你好像送不了。」 正宗村里娃,姐宝男,刚满二十一的何子板着脸,撑了几秒钟后:「你有学法的朋友吗?或者职业差不多,律师啥的。」 张四抬眉:「有学法师的,要不要?他最近跟我说,盘腿坐在家里,能看见楼下米线店里一碗搁了几片肉,肉上几根毛。」 何子:「真的假的?他跟谁学的?」 张四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回答,唇半张着,像被噎住。 半晌,张四垂目看手机,才开口:「你等会儿,我问问他。」 红发阿姨:「………」 睡下午觉的光头老爷爷:「阿巴阿巴…」 张四一边打字问他那法师朋友,一边嘴上:「我再和那大脸说说吧,至少得比医药费再多一万。」 何子点了下头,有点出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张四虽然都是学历不高,家庭残缺,胆怂人也怂的小喽喽,但两条咸鱼硬要比一比的话。 张四其实比他能干聪明一些,胆子更大,心眼也更多。 可能是因为何子至少还有他姐,他妈撑着,而张四只有他的老外婆。 何子正愣神。 张四拨键盘的速度飞快,不同的聊天界面左右切换。 良久,他唇角勾弧:「成了,三万。不过他说要签个合同,保证赔款结束后,我们不找麻烦。我跟他定了明天早上,医院门口见。」 「这事咱弄得了就咱弄完算了,别麻烦娣姐这个受害人了。」 「哦还有,我那法师朋友说他师傅不收人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直接拜他当师傅,一年学费只要九九八,我介绍的话再打个骨折价,九块八。」 何子:「………」 就你这打折的力度就让人怪不放心的。 - 南城第二医院门前是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个火炬型的铜制雕塑,被一圈又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簇拥。 医院大门对面,走过空地,隔了一条人行道是二央广场,广场面积不大,地板平坦没有阶梯,不少病人早晨或午后都会去哪里晒晒太阳,或者是透透气。 广场最远那一边是一排枝叶葱茏的梧桐树,扶疏叶木中隐约可见挺立的路灯。 向阳边的病房视野受制,视线所及最远的地方也就到广场边缘的那排树和灯为止了。 何娣把一个小喷瓶里的水都喷完后,两手都放在裤口袋里,安静眺望广场上的风景。 橘红色夕阳镶嵌在天边,正以人眼所不能察觉的速度,缓缓降落,降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一点点上色至金辉夺目。 何娣像发现什么,歪头眉梢跃起一霎。 跟张四说得不太一样,何娣实际上视力奇好,隔了这么老远只通过一个坐轮椅的背影,和他捏在手上的啤酒罐的品牌,她就辨认出,那是她前天走错房遇到的大兄弟。 他正在广场上一个人喝酒。 她眯起眼,镜头对焦越发准。 他的轮椅就停在一棵梧桐树边,树下有荫蔽还有一张木长椅。手上捏一罐银白色啤酒,从扶手边闲散垂下,椅子上还放了两罐。 他没有面朝着医院这边,而是在望更远的地方。 何娣依稀记得,一行树那边仍是一片空地,然后再继续走是沿江公园,和长江。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昏黄,色泽颓唐,广场上又人烟稀少的原因,何娣看着看着竟觉得,整副画面透着股孤寡老人那味儿,可怜巴巴的。 和昨天直面他时感受到的韧劲与强悍,这个感觉来得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床头柜那一堆她小弟送的保养品,和黑暗料理里翻来翻去。 何子听着声,侧脸:「姐,你找啥?」 何子条件反射地问出口后,才意识到他姐根本也听不见。 何娣翻了半天,拎出半袋瓜子,余光里瞥到何子疑问的双眼,难得把他的话不出错地猜了个大概,遂随口一回:「下酒菜。」 第8页 何子蓦然惊诧,瞪大眼睛。 张四挑眉转头,看着何娣疾速离开房间的背影,试探大声说:「娣姐是狗!!」 人影消失。 张四瞅了眼何子瞪大的眼睛,摇摇头:「假象,都是假象。」 第4章 一物 卧槽!卧槽! 【姐,你为什么不睡。】 407病房内,感冒了的光头老爷爷不让开空调。 搬着小凳子窝坐在病房门边蹭穿堂风的何子发出这样一条消息。 半天没有得到回覆后,何子盯着手机屏,慢慢蹙起眉目,又抬眸看了眼他姐凌晨三点还盯着天花板的卡姿兰大眼睛。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是不是耳鸣头疼得受不了。】 何娣今天下午犯耳鸣,从拎了两袋花生出了病房再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病床上,手死死捂着耳朵,出了一身汗。 何子看着他向来顶天立地,没心没肺的老姐不舒服成这样,心里难受。 没心没肺的何娣把手臂搭在额头,呆呆看着被窗外月色燃烧成漆白色的天花板。 一场耳鸣,如洪水灌注耳洞,潮水在耳内掀起狂狼,断断续续,四五个小时。 这时,她早已经不耳鸣了,只是难得有点梁子没及时结开,失眠睡不着。 枕边手机亮过两茬,她终于摸起来,拇指轻拨。 【不是,你姐我他妈失眠了。】 何子惊奇地挑眉。 【咋了?姐你是不是又做啥亏心事了?】 何子最了解她姐。 脑袋不咋好使,人好得瑟,有点那个社交牛逼症,话也多,仗义热心。 最关键是没心眼,心好,心大。 所以,正常情况下,他姐几乎是沾床就睡,到时间就自然醒,只除了两种情况,一种是生理上的痛苦导致无法入眠,另一种就是心理上的痛苦。 而心理上的痛苦他最清楚的,能困扰到何娣的,说得简单点就两句话。 做了错事歉没道。ps:他姐的错 结了梁子没结开。ps:有误会 何娣翻了个身,落目在「亏心事」这三个字上,不自觉地想,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就只是…… 好心好意把她大兄弟的轮椅推到了一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广场边上有家干货店打八折,就屁颠屁颠地去买瓜子了。 干货店里炒瓜子的大爷别提多亲切,笑起来一脸的皱纹中央紧缩,四周绽开,加上夕阳金光加持,大爷的脸就像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何娣笑眯眯要了两袋瓜子,一袋奶香一袋五香。 五香的先炒好,她一边磕一边等,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她大兄弟。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都不跳了。 卧槽!! 这广场是他妈带喷泉的啊!!! 大爷看着何娣僵直不动的背影,还以为她在欣赏二央广场的喷泉,颇为应景地解说道:「丫头你运气不错啊,这广场上的喷泉就一周喷一次,每周一下午六点,一秒钟都不带差的,漂亮吧。」 「一央广场的喷泉我看着都没这个水花大,喷得高。」他语气里还带着点「我是二央广场人」的自豪感。 许是察觉到何娣转回身来了,在「大雨」中的陈戈峰隔着一重重水幕也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有点远,加上水柱一直不定时不定地方地往上沖。 她只朦朦胧胧看见有水流从他头顶漫下来,淌过眉睫,侧脸,唇,再顺着脖颈直往下流,薄短袖被打湿了一大半,单调的黑色紧紧贴在身上,湿润碎发凌乱黏着皮肤,有点狼狈。 这种喷泉中间都有间歇时间,一般三五秒。 就这三五秒里,雨止下。 两人实实在在对上了眼睛。 见惯牛鬼蛇神的何娣一对上她大兄弟的眼睛,心脏猛地蹦了下。 不是心动的那种心跳,是心悸的那种。 陈戈峰冷冷看着她,抬腕自额头处往下随意抹了把脸。 似乎对她带有强迫性又不听人言的打扰忍耐到了极致。他侧颈连着侧脸的一线轮廓都紧绷着。 一双眼睛像点水后化开的乌墨,又黑漆漆的冒着寒潭水的冰雾气。 面无表情,但一棱一角都透着不快。 她说得好心好意,实际却是她手碰到他的轮椅,说出第一句:「兄弟,吃不吃花生啊,我带了两包,下酒香。哎…那边有太阳,我推你往太阳那儿去吧。」 他就拒绝回:「不用。」 说得又冷又硬,说了五遍。 然而「不用」一点用都没起。 陈戈峰从不骂女人,第一次在心里想,再有下次,他八成要说「滚」才能让这么厚脸皮又贱兮兮的神经质人类消停下来。 喷泉歇止,大爷也看见被困在喷泉中的某某人了,极为热心地补充:「这喷泉其实就中间那一块有。」 「今后这个时间点别待在中间那一圈就行,这水劲儿怪大的。」 是的,今天的夕阳也只有中间那一块有。 本来吧,何娣是打算立马就冲过去,救他于水火之中,再用手指下跪恳切道歉的。 结果她才走出去两步,得了「被吃霸王瓜子ptsd」的大爷瞬间警铃大作。 菊花脸大爷赶紧探出身子,扯住她的衣角:「哎哎哎,不许动不许动,钱还没给!!」 第9页 何娣从口型和表情判断出他的意思,紧拧着眉毛,快速掏出手机要付款。 大爷竖手掌,慢慢吞吞拿出一个红色的二维码,举到她面前:「等等哈,先扫个红包。」 神他么扫红包啊! 下一秒。 「——扫好了,两块五。」 「付款码付款码,快点。」 等她把钱付好,大爷把瓜子炒好装好,广场上已不见人影。她拎着两袋瓜子去隔壁病房找他,人也没在,估摸是去沖澡换衣服了。 她回自己病房没一会儿,这么寸,耳朵开始痛,芯子里痛,加上耳鸣头晕目眩,她一路躺到转钟后两格。 歉还没到,事儿也没说清。 综上所述。 一直没有睡眠忧虑的何娣,就这样失眠了。 — 清晨七点半,一夜备受良心谴责而无眠的何娣在小眯了半小时后,翻来滚去感觉烦躁,干脆一股脑坐了起来,垂着头发懵。 病房内老爷爷和红发阿姨仍处于深度睡眠状态,空气中瀰漫着悠闲又浓厚的晨间懒意,暖暖的阳光射进来,地面好似被铺上一段淡橘色的柔软锦缎。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已经有人在工作了,过道不时有人经过,吊着工作牌的医生护士,或者是端着早饭,拎着豆浆到处走的病人。 何娣抬手狠拍了几下脸,再使劲揉了几下眼睛。 何子和张四都没在,床头柜上留了一张淡蓝色便条,应该是守到她闭眼才走的何子留的。 她拿起来,何子的狗爬字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保温盒里有肉包子和豆浆】 她放下纸条。 拎着何子给买的豆浆,咬着肉包子出了房门,第一个目的地就去了隔壁病房。 一口包子咬下去,油腻腻的汁水把唇周染得亮晶晶的,她舔了下唇。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猛呼了口气才踏入门。 结果,床空着,她大兄弟没在。 何娣手肘撑着门框,盯着那台放在病床旁的轮椅车,又猛虎捕食般张开深渊巨嘴,咬下一大口肉馅,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 光头老爷爷愣愣看着她。 估计是气质相似,但长相又不太相符,光头老爷爷心里嘀咕:这丫头怎么有点像前晚上那走错了的疯姑娘。 何娣冲着陈戈峰的床扬扬下巴,对着老爷爷道:「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光头老爷爷竖着手指,比了个一:「他去一楼假肢复健…」 何娣顺着老爷爷竖起的食指尖往上看:「嗯?去上面了吗?上面几楼啊?」 光头老爷爷:「………」 这个听力,是她没错了。 明白过来的老爷爷十分机智地摇摇了几下头,然后又单用食指朝下指了指。 何娣偏头:「下面?」 老爷爷点头。 何娣:「下面几楼啊?」 老爷爷又竖着食指重比了个一。 何娣笑笑,点头:「一楼是吧,谢了哈。」 - 南城第二医院大厅。 随时间推移,外头的日头渐高,阳光热烫烧灼着医院的透明玻璃门,院内的空气却凉幽幽的,中央空调的凉风从天花板倾泻而下,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左侧的等候座位区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来看病的老年人。 何娣先是在大厅里走了一圈没看见人,干脆就跟几个老太太老爷爷一起歪在等候区的座位上,打算把手里剩下的一个包子和半杯滚烫的豆浆喝完再去别的地方瞅瞅转转。 她刚咬了口大的,包在嘴里嚼,猛不丁侧头,她也不近视,一眼就认出了那叉着腰,站在大厅仰头看大屏幕的「圆规大脸的山大王」以及他的黄,红毛小弟。 被人打头打进医院跟被打别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颅脑损伤加上外伤性耳聋,即使病人经过治疗可以听见了,听力也无法完全恢复,后期可能还会有间歇耳鸣等等后遗症。 除开这些生理上的伤害,精神上也会产生一些之如抑郁,敏感,恐惧,不安,郁躁,记忆力下降等等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这几天来,这些精神上的不良反应,在神经大条,天黑也不惧鬼敲门的何娣身上也时有显现,但大多并不明显。 直到现在。 她眯起单边眼睛,瞅着他那大后脑勺,心头的戒备属性和攻击值都在短时间内急速攀升。 像伶仃的火星子遇上一阵狂风,一把火从脚底板直烧到天灵盖。不是爱火,是怒火,是狂暴之火。 何娣不知道什么赔款,合同。张四想她好好养病,没跟她讲这些糟心事。 现在在这里遇上他们,她想法只有一个,他们是来干架的。 何娣的眼波持续发射半分钟后,不知是不是第六感作祟,大脸不偏不倚地朝她的方向转了下头。 眼光一撞。 那头明显愣了下,在她和她周围的几个老人身上晃了几眼后。接着偏头和旁边人说了两句。 然后几个人一起咧着嘴角冲着她,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呦,您还活着呢」「医院养老生活过得不错啊」的藐视表情。 很贱。 何娣手里的包子馅都被她捏爆汁了,她一口全部包进嘴里,又咕噜咕噜闷了口豆浆,抄着口袋站起来,脚步郎当地走过去。 大脸上下瞅了她几眼:「呦,您医院生活过得不错啊,包子豆浆,人都吃白了。」 第10页 他这个「白」字,显然不是指皮肤白皙的意思,反倒流露出一股不吉利的阴间气。 「哥,说这么多没用,她个聋子听得见个屁。」 「张四那小子咋还没到,老待医院里真晦气。」 何娣:「出去解决呗?这闲人多。」 「??」 几个人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 红毛低头看了看手机,张四这小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半天也没回消息。 「换她整?」 「也行吧,反正咱村长说,这种事只要有个人签名就得。」 「那行。」 - 他们没选大门。从医院大厅左侧的长走廊一路走到尽头是医院的偏门,人少地静,他们选了那儿。 大脸和他两个小弟领头走在前面,何娣慢悠悠跟在后面。 要出偏门口的时候,她顺手从左边房门口抄起一个类似于扫把柄样的物件当武器。 何娣是真打过人不是闹着玩的,一场撕斗里,如果一开始下手就小心翼翼,避着避那,只会被人压制住气场,反揍一顿。 结论就是,开局第一捶极其重要。 电影慢镜头般。 大脸和两个小弟跨出偏门的铁门槛,扭着一脸的肥肉慾要往回转。 她抓着机会,紧握着「武器」。 至关重要的开局第一锤从身后抡起,然而还没举到腰高,就被一股力量截住。 运功施法被人活生生截断,她不爽地轻啧了一声,烦躁回头。 她不高,视线先落在他领口露出的平直锁骨,缓缓上移,她半仰起脸,对上一双熟悉又冷然的黑眼睛。 卧槽! 她大兄弟! 站着的大兄弟! 第5章 一物 兄dei~ 一楼复检区的房间两头的大门都是开着的,房间后门和医院偏门一角之隔,建筑楼外的热风顺着灌入进来,带着树木被烤炙后的草叶气味,湿润,郁热。 陈戈峰借着半边拐杖艰难练习行走近十分钟后,坐在后门的休息区,准备歇息片刻后脱了假肢,拄拐回病房。 手术结束没多久,创面仅刚刚癒合,遵照医生嘱咐,虽然可以循序渐进开始复健,但强度不宜太大,每天顶多练习站立,平衡,或者极短时间的行走。 陈戈峰却基本没听过。 每次超负荷的复健练习完毕后,脱假肢时,常常创面红肿,出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得厉害。 复健区同断了半条腿的病友每每看见都过来念叨他几句:「没必要,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我们这种缺胳膊断腿的人,医院待着不也挺好的嘛。」 陈戈峰垂眸,没说话。 病友叫熊图,滴滴车司机,被高速路上酒驾逆行的车辆撞断半条腿和几根肋骨。 事故赔款很多,他妻子是老师,女儿也考上了名牌大学,生活姑且不算太糟。 熊图坐在他旁边的蓝椅子上,说东说西:「一直也没问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和你差不多。」 熊图:「啊噢…那你们开车是按次算还是一月一结。」 「都有。」 「赚得多不多?」 「还行。」 熊图看他说得像挤牙膏,问一句答一点,还不清不楚,以为他不愿再讲起这些。 毕竟年轻人心里脆,开车的断了腿跟科学家伤了脑袋一样,这是挖命根子的痛。他就又扯了几句别的,没再吭声。 五分钟,休息得差不多。 陈戈峰弯着身子手触到膝盖的绑带。 熊图突然冒出一句:「哎,那是不是擂肥的啊?」 陈戈峰微抬头,目光捕到几个从复健室前门一闪而过的身影。 走前头的是几个头发染成灯光秀,衣服穿得跟非主流一样的青年男性。 明眼人一看就心觉不是啥正经人。社会盲流,人间渣子的气质隔老远都嗅得一清二楚。 慢悠悠走后面的,是告他状,执意推他去晒太阳的烦人精。 熊图:「这姑娘长得干干净净的,跟我女儿看着差不多大,怎么跟那几个男的走一起,别是…被迫的吧…」 陈戈峰又低下头,眉目冷淡,像毫不在意的模样,动手解绑带的动作却缓了下来。 熊图又添了把火:「这医院不老有那些事嘛,手术费高治不起,只能去借钱,银行借完了还不够,就借那种利息高,不正当的。」 「我上星期也看到几个要债的,就堵人家病房门口…」 「这姑娘漂漂亮亮的,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去叫个保安先,那几个二流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儿,熊图对这种事就更容易共情,说着说着一瘸一拐站起来。 陈戈峰也站起来,手抓了下他胳膊:「我去吧,也许是朋友。」 熊图坐下来,心里还是不放心,怎么可能会是朋友,朋友会分两段走嘛,一波走前面,留一个走后面。他细想过后,就更加惴惴不安。 复健室面积不小,是两间病房合成的一间,从休息区到后门口,十来米的距离,没有扶栏。 陈戈峰走到离后门几步远,有点受不住,刚刚缓下来的痛疼一走动就发狠地折磨人,只这么几米,他后嵴背已冒冷汗。 刚出后门,就看见熊图口中文文弱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拿起他放在后门口的拐杖,毫不犹豫,逮到机会照着那几位「灯光秀」的脑袋一个后抡。 第11页 看那力道看那架势,看她小半个侧脸露出的狠戾表情。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条件反射,他截住了她手上的武器轨道。 其实他这人平常也不喜多管闲事。但这种涉及人身安全的,他既然看见了,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此刻管了一手的陈戈峰,却不自觉在心里想。 到底是谁擂肥谁,真就说不好。 — 「啧—」 何娣烦躁转回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又不跳了。 她不高,转过身第一眼平行线般,先落在他的脖颈和肩膀处。 简简单单没有图案的纯黑短袖大片映入眼帘。 领口处露出一段平直白皙的锁骨和纯粹的黑色对沖强烈。往上,他凸起的喉结,利落干净的下颌骨,冷然漆黑的眼平静无波注视她。 她瞪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怔愣地仰看。 这么高,怎么回事? 不是断腿了吗? 怎么…怎… 她一低头,看见他宽松运动裤裤口,一边是冷白紧瘦的脚脖子,而另一边却是金属质的假肢。 哦… 是她脑子瓦特了… 忘了还有假肢这种东西… 视线都在往下的方向走,她正好又仔细看了几眼手上的武器。 刚刚她从墙角顺手抄起来的时候,只隐隐约约瞄着个轮廓和颜色,以为是医院做清洁用的拖把或者是扫把。 这会儿,看清楚了。乌色的木质结构,极锐的三角形,一米五高低,中间有个横杆子把三角形横断一分为二。 原来这玩意儿,是个拐杖。而且看他大兄弟这架势,十有八成是他的拐杖。 何娣咳了两声。 憋了一夜的道歉和现下危急的情势让她心头瞬间冒出两句话,堵在喉头,想讲得不得了。 ——抱歉哈,大兄弟,昨天我不知道那广场带喷泉的,实在抱歉。 ——还有就是我现在有点急事,我有个架要打,你这拐杖能不能借我用用。 可惜,她一句都没来得及说。 陈戈峰握着拐杖的手用了点力。 何娣也是没好意思还未经过同意,就把别人的东西握得这么紧。 他一拉,拐杖很轻易就离了她的手,稳稳噹噹被他拿着,垂在身侧。 她抬头。想既然拐杖不借,那索性先说第一句吧,唇刚开一线。被他启唇却无声的动作截断。 陈戈峰没有看她,而是越过她肩头望着那几个灯光秀,沉声问:「她跟你们什么关系?」 大脸并没发现她的偷袭行为,因为拐杖在陈戈峰手里。一场架还没打起来,他听到问题也就是有点不屑地笑笑,随意一吭:「屁的关系。」 语气很符合气质。 陈戈峰盯着他不言语,眼眸敛住,瞳内的墨色渐重渐冷。 大脸回答完,盯着他发沉的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瞅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帅哥,刚想说,你哪位啊?她亲戚她朋友还是她情人管这么多?什么表情这么横? 想打架是不是? 一个电话响过来。 他瞅着陈戈峰嘟嘟囔囔几句,从口袋摸出电话。 是张四个狗日的打的,他哼了一声,手叉腰,背过身子去接,几个小弟也跟凑过去,围成一团,叽叽咕咕。 陈戈峰淡淡收回视线,正撞上她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睛。 黑瞳仁光润乌黑,很纯,过于干净。注视他,不带感情,像只是在机械地等待某个安静的空档,她能开口填话进去。 两人第一次隔这么近。 他不着痕迹地撑了下墙退开半步,低声:「你认识他们吗?」 他一动唇,空档消失。何娣要说出口的字就这样被卡住。 她高抬眉毛,眨了眨眼。 嗯?他又说啥了? 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点头准没错。 人总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她好像还没很主动的和陌生人说过,我是个聋子这种话。现在也一样。 何娣不明不白点完头,猛然想起她还有场架搁在那边,大脸那边人多,应该不会搞偷袭。 她转过身。 看见正在大把大把喷着口水,专心致志打电话的大脸,事件的紧急度一下子降下来两个档次。 她就又回头,先顾这边。 陈戈峰:「认识?」 她惯性点头,垂下眼看着他又长又直的右腿,自说自话起来。 陈戈峰:「认识为什么打人?」 何娣:「那个啥,我昨天不是推了你的轮椅嘛。」 陈戈峰:「认识为什么打人?」 何娣:「我就是好心,那边有太阳,我不清楚那广场中央那块还有喷泉。」 陈戈峰:「我说,认识为什么打架?」 何娣:「不好意思哈,大兄弟,你腿淋水没发炎吧…」 声音在交叠,像两台电视机放在一起,同时播放着八竿子打不着,驴头不对马嘴的频道。 陈戈峰重复几遍无果后,难得的关心和温和彻底消失殆尽,他别过头,蹙眉头发出了自她两声啧后的第三声轻啧。 何娣刚巧抬眼,不知道怎么地,他眉间的烦躁再配上那个她做过无数次的,极为相似的口型。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字是啥。 第12页 她一张一合的嘴停下来。 顿了会儿。 又提着嘴角笑开来。 这反应是不接受啊。 行行行,那回头再扯… 至于,现在。 她清清喉咙,又看了看他的左腿:「大兄弟,你要不先回去吧,你假肢站这么久,腿疼。我这里一会儿就打完了,我快得很。」 她说得怪得意怪胜券在握的。 陈戈峰垂下眼睛,不屑地瞄了几眼她细瘦得跟火柴棍一样的胳膊腿,有听力障碍的耳朵,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有问题的脑袋。 心说:这里送急诊室是快得很。 「你快走呗,一会儿牵连到你。」 她说完见他不动,想到什么,笑笑道:「大兄弟,你要实在想帮忙啥的,不然把你拐棍借我用一下,回头哦哦…不用回头,二央广场瓜子店边上,我那天看到有个拐杖专卖店。」 「我整完这里,马上就给你去买个24k纯不锈钢的拐杖,阳光底下银闪闪的,贼拉风。」 「怎么样?」 「兄dei~」她朝左歪头,发尾落进颈窝里,抵出一个弯月牙样的弧度。 尾音勾着点弹舌,唇角翘起,眯缝眼睛的样子像被阳光晒得半阖上眼的猫咪。 慵懒又乖巧,和刚刚露出尖牙,抡起拐棍,照着人后脑勺去的凶戾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非常典型的猫咪行为。 好人或坏人,她认人下爪。 陈戈峰抿紧唇,淡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她面敲字。 只须臾。屏幕举到距离她脸一掌远的地方。 白底黑字。 ——闭嘴,等会就走。 第6章 一物 峰兄 何娣盯着这几个字,愣了下,过一会儿,慢慢笑出来声来,手撑着墙,另一手抚着耳廓漫不经心地揉捏。 「哎,你跟我妈太像了…说话都一个调调儿。」 她笑了片刻,慢慢止下。 圈着手放在唇前,轻咳了两下,眉眼瞬间板起,一本正经,端着腔调模仿起了她母上大人,陈大梅女士的讲话模式。 「何娣,晚上不许出门,何娣,不准喝冰水,何娣,说话不能带脏字儿。不许,不准,闭嘴,别动…」 她说了一连串儿的词出来,却找不到一个词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眸光自眼尾处细丝一样抬起来凝着他。眉尾扬起:「额…你懂吧?就带点那种意思。那种…」 不仅想不到,硬编都词穷,她捏着下巴卡住半天,哼哼呃呃老久也没把话接上。 陈戈峰平静低头打了几个字。举到她面前。 何娣握着下巴上瞄上一眼,忽然恍然大悟般:「哦哦,对,就是命令感。」 「我妈就这样,说话就带这感觉,跟司令官儿一样,屁大点事儿都要说,控制欲又强,干什么都得照她的来。」 「你要是我朋友,喊我闭嘴…」 她在心里呲牙,嘀咕:看我不说他丫个五百句的爽一爽。 她这表情实在有点耐人寻味。陈戈峰看了会,抬眉,打字。 ——怎么样。 何娣眯眼笑,摆手:「没啥,喊我闭嘴我就闭了,沉默是金嘛。」 她说完,食指拇指捏在一起,从左边嘴角往右边一线拉过去,像拉拉链一样把自己的嘴封上。 生动形象,跟哑剧表演似的。 刚拉过去,她估计想到点什么重要事,眼睛微圆,又从右边拉回了左边,开口说话:「兄dei~我叫何娣,何必的何,娣是女字旁,然后再一个弟弟的弟字。」 「还没问,你叫啥?」 仿佛一个话筒传递过来,漠然看戏的人瞬然就变成了戏中人。 他停了下。 捏着手机,慢慢敲字。 前几回,她没注意。这次是她提的问题,知道他需要打字回复。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敲键盘的拇指和握手机身的四指上。 何娣从不研究美甲与护肤,不太懂什么指甲盖形状,五指比例这类的。 所以,这双手在映入眼底时,几个简单的印象就直挺挺地在她大脑里瞬间生成。 咦~好瘦都是骨头 咦~白得跟死人一样。 哦哟~手指头好长,手好大。 陈戈峰打好字,晃不经意看到她直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也跟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然而什么也没有。 就只是他自己的手而已。 目光收回,他举起手机,放到她脸前。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陈,戈,峰。」 语速挺慢,像在和这个陌生的名字打招呼。 一字一字,到最后一个字结尾,仿若他们就此相识。 — 时间倒流一分钟。 大脸接过电话,背过身子:「你他妈在哪儿呢?」 张四:「刚刚手机掉下水道里去了。我现在在医院大门口,那火炬边上坐着。」 出人意料患有洁癖病的大脸脑中浮现出一个浮沉在彩虹里的手机,很喔心… 大脸有点嫌弃地试探道:「那你现在这手机…」 张四愤然:「屁的,那下水道是干的,我找便利店大妈借了个火钳子夹起来的。」 何子坐在一旁左手揉右手手腕,细声道:「夹得我手都要抽筋了…」 第13页 大脸:「行吧,那合同是你签,不是你姐了?」 张四一怔:「什么我姐?我姐知道合同?」 大脸疑惑:「哈?你姐就在这儿呢,刚刚喊我们几个出来偏门这…不是签合同啊?」 张四抹脸,他心说:应该不是,她不知道赔款合同的事,她应该就是单纯想把你们揍一顿。 张四滞了下,解释:「哎…不是,她不知道合同的事,她应该就是想跟你们叙叙旧。」 大脸:「……」放屁吧你。 张四:「你们直接过来吧。走之前打个字跟我姐说,说你们是来医院散步遛弯的,不是来找她的就得。」 大脸:「………」 大脸:「行吧,我马上过去。」 事都讲完,他准备挂电话的,猛不丁瞅到正笑着跟某个帅哥讲话的何娣,和那位帅哥裤脚下淡银色的假肢。 他刚没注意,这阵才看见,那男的是个断了腿的。 他瞅着瞅着,一脸的横肉跟着笑声缓缓颤动起来,一抖一抖,褶子也一圈圈漾开,冒着油腻腻的阴气。 大脸:「没成想,你姐那种类型还有男朋友,瘸子配聋子,绝配啊。」 张四拧眉:「哈?什么男朋友,什么瘸子?餵?……滴滴…」 电话已被挂断。 — 大脸也是懒得抽筋,懒得打字解释,他从小偏门晃晃悠悠路过去,冲着何娣的背影和瘸子的正脸丢了几句话:「哥们,跟她说,我们几个就是来医院遛弯散步的。没啥别的屁事,就先走一步了。」 陈戈峰没应声,微冷漆黑的眼在安静地打量他们几人。 要真是这么简单来散个步,遛个弯。她为什么要抡拐杖打人,还有那几个非主流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不屑鄙视敌意… 他想了一会儿,就没接着想下去了。 他们两分钟前才知道对方的名姓。别说朋友,连说彼此认识都勉强。 这种事,看见了当好心管一下。至于后续的深入的细节的。 不管闲事,这是他的习惯。 许是他盯着那几人的时间有点长,何娣就顺着他的眼扭身望回去,才惊觉大脸早就通完了电话,跟他几个小弟大大咧咧走出去老远,马上越过拐角,走出她的视野范围。 何娣伸脖:「他们怎么走了?」 ——他们说,不是来找你的。 何娣对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不是找我,还能干嘛?」 她半只脚后退踩在门槛上,高出一截,脚板前后晃悠。手放进裤口袋里,放空地沉思。 她穿着绵软干净的纯白短袖,室外毒辣的阳光射过来,袖口的布料薄韧透光,胳膊颈部耳朵的皮肤也被晒得透亮莹白。 和很多不愿接触紫外线,害怕太阳光把皮肤晒黑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不一样,她似乎一点都不畏惧阳光,像在荒野里生长的植物,原生,粗糙,不精緻,有韧劲,可以弯但不会折。 何娣正处于发懵状态,一个屏幕又凑过来,她被吓得一颤。 半掩住太阳的云层移动,阳光变换着角度来势汹汹。 手机屏反光得厉害,她眯起眼都没看清,遂撤回了放在门槛上的脚,走近两步。 陈戈峰握着手机的手也配合着她放低了点。 他说。 ——走了。 何娣笑:「嗯,你快走呗,别老站着了。 「拜拜咯,峰兄~」她对着他的背影,说拜。 他眼皮跳了下。 她又站了一会儿,抬步回了病房。 — 张四何子跟大脸他们几个谈完事就径直回了病房。回去的时候正见何娣坐在病房上,一边比划着名手一边跟光头老爷爷聊天。 看见何娣她两个傻弟弟回来。光头老爷爷像看见曙光一样死死盯住他们两人,瞳孔变大,脖子微伸长。 这表情实在太过可爱,像满心期盼家长来接放学的幼儿园小朋友。何子一个没忍住,半捂着嘴低声地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说:「姐,你快别找人聊天了,都要把人聊哭了。」 快把人聊哭的老姐姐一点没听着,摆龙门阵摆得要飞起。 何娣:「我上次去陈庄那块,有个废弃医院,我跟我两个狗儿子去做直播…卧槽…那厕所里面好多屎……巴拉巴拉巴拉…」 老爷爷估计实在有点不想听了,两眼一闭,食指指了指她身后。 何娣抬了下眉,表示疑惑,而后转回头,和搬着两个小凳子坐在她床边的傻弟弟面面相觑。 何娣:「你们两个…」 张四看了她一眼,又垂下,滑着已经碎掉的手机屏,艰难把刚刚收到的赔款一股脑都转给了何娣。 何子沖她姐笑了笑,也跟着玩起了消消乐。 何娣:「你们两个刚刚是不是跟大脸见面了?」 张四惊诧抬头:「……」 何子:「?」 何娣竖着拇指往后指了一下窗口的位置:「我刚刚瞅见你两和他坐那儿聊天呢。」 张四:「哦。」 原来如此。 何子:「哦。」 原来如此。 两人反应十分平淡,一脸沉迷手机的模样。明明是正经事,到现在都没跟她解释,把她当透明人一样。 何娣嘶了声,无名火舔上心头。 「你们说啥了?我耳朵聋了就当我不存在是吧。」 第14页 大姐大气场值直线飙升。 张四成功被吓掉了手机,弯腰捡起来后,直拍了几下何子的肩膀,道:「快点,跟你姐解释解释,我手机受了重伤,需要休息休息。」 何子手也被她姐突然的大小声骇得一颤,赶紧点头,举着手机摇了下。示意她姐去看,去查收他的消息。 没半分钟。 何子:【姐,他们是来私了赔款的,不是来干架的。张四说我俩能解决,就没跟你讲,怕你麻烦,累着。】 似乎是觉得这段话衬托他两的苦心衬得还不足,感情不够饱满,两秒后,何子又补了一句。 【爱你呦~~~姐。】 何娣:【收了多少?】 何子手肘撞了几下张四的肩膀:「多少来着?」 张四:「三万,两万医药费,一万精神损伤费。」 何子:【三万,两万医药费,一万精神损伤费。】 【爱你哦,姐~~别生气啦~】 何娣:【没生气,还以为你两是搞特务的。】 何娣:【没事了哈,摸摸狗头。】 何子:…… 张四:…… — 六月的夏直到六点多天仍是亮堂堂的,紫红的晚霞晕染出云的轮廓,薄软的风里夹着凉意,一只老狗懒洋洋地趴在树下乘凉。 张四出医院后,第一个去了二央广场边的手机店。 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一样,他拇指刚刚去拨了几下不平处,直接划破了皮。要只是有点划痕,他肯定不会来换屏幕,因为要钱,贵,他不捨得。 做短视频是挣钱,但他跟他们不一样,他家里有病了的外婆,吃药需要很多钱,早些年手术又欠了债。 再加上视频帐号是三人共同经营,原则是平分,到每个人手上的钱其实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多。 手机店的老闆戴着镜子看了半晌:「这…要换屏啊…看你是换原装还是普通的,原装五百,普通就两百。」 张四没有犹豫:「普通的就行,要修多久啊?师傅。」 老闆:「你明天早上来拿吧,要是愿意等,现在修也行,一小时左右吧。」 张四手指敲着玻璃柜,他在考虑,考虑过后:「您现在修吧,我等会儿就行。」 老闆回身去内间拿傢伙事。 张四握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刷着各种新闻,朋友圈动态。 倏尔,一条消息蹦出。 【您收到一笔转帐】 【何姐向你转帐3334元】 他哑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新消息又来了。 何娣:【精神损失费,平分。】 —— 何子背靠着他姐的病床,嘴角包着一根水蜜桃味的棒棒糖,拇指滑着手机屏。 一条转帐消息进来。 【您收到一笔转帐】 【娣姐向你转帐3333元】 何子用舌头把糖身移换到左边的腮帮子,含含糊糊道:「干嘛?」 空气安静,只有牙齿碰撞糖果发出的清亮细响从口腔直接内传到耳膜。 何子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哦……她听不到…」 何子:【干嘛转钱?我又不缺。】 何娣懒懒散散靠着枕头,慢慢地打字回:【精神损失费,平分。】 何子:【哦,我不用啊,给张四呗……虽然他有可能不会要……】 明明欠他妈那么多债,每次要多分钱给他,张四个狗还一本正经地回 「hero not eat 嗟来之食。」 有毒,什么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何娣:【知道说个屁。】 何子在屏幕上方处瞥了眼这条消息,知道这话题也算了了。他也就没再打开消息界面。自顾自打起了游戏。 打着打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极其像谣言,极其摸不着头脑的关于她姐的八卦。 他刚欲说话,唇张开一半顿了下,又悻悻合上,打字。 何子:【姐,大脸说你那瘸子男朋友是谁啊?】 懒靠着软枕的何娣打开这条消息,看到何子发来的这几个字。 粗看后,她眼睛先是停住,然后慢慢眯起来细看,内容确认完毕后。 表情就逐渐变得古怪,眉头鼻子都皱着,笑肌上提脸上却没有笑意。 有点惊诧,有点莫名其妙,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什么鬼。 她和她大兄弟才认识三天。 何娣:【鬼的。】 何子:【姐你是不是又找人聊天了?】 何娣:【嗯。】 何子:【是个瘸子?男的?很年轻?】 何娣:【男的,年轻,有点礼貌,别他妈说瘸子。】 何子看着这句话当中比瘸子更突兀的三个字,舔了下甜腻得发干的腮内肉,低头闷笑。 何子:【哦。所以…真有这么个人。】 何子难得吃一回他姐的瓜,他有点激动,打字的速度飞快:【帅不帅?怎么认识的?】 何娣懒得打字了,直接用嘴说:「帅,走错病房认识的。」 何子紧握手机,越发兴奋。 帅哥美女,那这就是邂逅啊,阴差阳错的邂逅。 【然后呢?今天上午也在一起吗?聊天了吗?聊了什么?】 何娣脚底板撑了一下床板,让身体彻底躺下去:「上午…是我找他没找到,后来又碰巧遇见的。聊了几句。」 第15页 何子嘴角凝着不散的笑意,夹带磕cp的甜注入在笑颜里:【找他??为什么?】 何娣:「道个歉,不然我睡不着。」 何子:【!所以你失眠是为他!姐你干了什么?】 何娣:「懒得说,太长了。」 何子:【那名字呢?走错了病房是在隔壁吗?】 何娣:「隔壁。名字…姓陈……」 「陈…峰兄?好像是这个名字。」 何子:【???】 第7章 一物 加个微信呗 「陈…峰兄?」 何子左边脸的肌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三秒钟内抽搐了六七下。 这是什么医美gg吗,确定是人名? 何子在心里疯狂吐槽了几十句后,极为戏剧性地哀嘆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有可能成为她姐男朋友的名字。 并在内心默默念叨:帅哥,取名不幸啊。 但是她姐说人帅呢。 那行吧。 他正欲再问点别的什么细节。靠着床沿的背突然感觉到了床铺在颤动,他摆回头去。 何娣已经翻身下床,快步从他身边经过。 一手抄进裤子口袋里窸窸窣窣在摸着什么东西,嘴里滚出一句话,利落清晰不容拒绝:「狗儿子,我有事出去下,别跟来。」 何子捏着手机疯狂打字:【去哪里?天快黑了你耳朵听不到别乱跑!!】 良久,没有回覆。 他定定盯着屏幕,几乎从来不用脑考虑问题的何子莫名其妙开始运转大脑,分析问题。 这个时间出去。该不会是去找峰兄哥的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苗头,就像拉开拉环直冒气泡的可乐,有愈冒愈勇的趋势。 他静了一会儿,虽然也只是猜疑,但贼几把喜欢看热闹的何子同学还是默不作声地把小板凳移到了病房门口处。 已然一副吃瓜群众坐等瓜来的架势。 — 二央广场,拐杖专卖店。 老闆也是个残疾人,穿普通的灰色短袖衬衫,卡其色短裤,五官周正,三十来岁的样子。 何娣的左手放在口袋里,拇指摩挲着一枚老硬币,视线在靠着墙面的各种样式的拐杖上打转。 老闆:「姑娘,要什么样的?」 何娣余光瞥到老闆在跟她说话,她转头,呆呆看着他,顿了会儿,才开口。 「帅哥,有没有银色儿的,不锈钢的拐杖,轻一点的那种。」 老闆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用手指着左侧墙根那一块:「那边都是不锈钢的。现在用木头拐杖的是挺少了,又笨重又容易坏。」 何娣跟着老闆的手指的方向摆头,看过去,虽然都是一个样式,却有高有低。 她走近两步,随意伸出手掌,让手和地面平行,慢慢越过头顶,上升,上升,然后在某一个她记忆中的海拔点停住。 老闆也是个明白人,快走几步过来:「这个身高,买一米五的就可以了。」 「就这种,要的话我给你打个九折。」老闆拎着一副一米五高的拐杖递到何娣面前,想让她掂一掂亲自感受一下重量。 何娣收回手,放进裤子口袋:「就这个吧,结帐。现金。」 — 何娣单手拎着两根拐杖的中间处,疾步回了医院。上到三楼,不经意在楼梯口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婆婆停在电梯门口没动。 她起初以为她是在等电梯,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后才发现电梯口立了一块正在维修的红牌子。 她也没多想,把拐杖靠在楼梯口的墙边,走过去,蹲在那个老婆婆的轮椅边上。 何娣:「您要去上面还是下面啊?」 万幸老婆婆虽然腿脚不方便,但听力却很好。伸出一根瘦得皮肉打皱的食指,朝嚮往上,声音干枯却清楚地道:「上面,八楼。」 何娣:「上面是吧?是上面对吧?」 老婆婆有点疑惑地点头。 何娣:「上面几楼,您比个数字,我耳朵不太好。」 老婆婆意会过来,有点哀戚的眼神往她耳朵处看了一眼。一手比了八出来。 何娣弯着嘴角笑得热切又随和:「行,那我抬您上去啊。」 老婆婆有点讶异,刚开始不理解她说的抬是什么意思。 直到何娣把她的轮椅推到楼梯底处,而后将她与轮椅整个抬了起来,脚步艰难地往上一阶一阶地走。 老婆婆似乎被惊到了,加上有点不好意思,抓紧扶手慌忙说:「姑娘,不用你抬,不用你抬,我孙子一会儿就过来了…他一米八大高个儿呢,哪用得着你,这么瘦……」 「哎,这电梯也是,我下午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姑娘…真不用了…」 何娣一句也没听着。她紧绷着后颈,咬着后槽牙也没敢开口跟老婆婆唠两句空耳闲话,怕一说话就泄力瘫下去了。 像陈大梅女士讲的,她看着瘦得像根甘蔗,没什么力气。其实上高中时学过两年跆拳道,也实打实做了几年的修车工,比起一般指甲抠脸,撕扯头发,换水要两人抬的女生来讲,她体力各方面还算可以的。 抬个整套的轮椅加人,简直绰绰有余…… 何娣:「唔…额…操…」 老婆婆:「……」 楼梯间内上不时有人上上下下,脚步声零碎。 第16页 十分钟后。 满头大汗的何娣回到了四楼楼梯间,蹲在那副拐杖的旁边,喘着粗气缓着劲儿。 两边手臂架在膝盖上,手腕以下脱力地悬吊下去,指尖发白,止不住地打着颤。 — 四楼的浴间在走廊左侧的尽头,一个浴间有四个单间,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陈戈峰沖完澡拄着拐杖回病房时路过电梯口那块,余光瞥到那块大红色的正在维修的标牌和停在门口的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 他淡淡扫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记忆里,这块牌子就刚刚十五分钟前还是没有的。这种不提前通知的紧急维修,对于他们这种腿脚不便需要代步工具才能出行的人来说,基本画等于圈地为牢。 拄拐的脚步缓慢,拐过楼梯间七八步远,他听见一个人声在背后响起,距离原因加上墙角阻拦,音量微小,语气却活跃里夹着热心,带点娇俏的儿化音。很熟悉。 他愣了下,步伐慢慢缓下来,到完全站定不动。是那个烦人精。 「您要去上面还是下面啊?」 「上面是吧…上面几楼?您比个数字,我耳朵不太好。」 「行,那我抬您上去啊。」 然后人声渐渐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老旧轮椅和身体骨骼磕碰后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还有她略重凌乱的呼吸声,不规律地像薄刀一样剐蹭着他的鼓膜。直至消弥不见。 不多时,楼梯内又有人在讲话了。 「这是谁的拐杖放这儿了?」 「刚刚有个小姑娘放这的。」 「人呢?」 「有个做轮椅的老太太要上楼,电梯坏了,那姑娘直接连人带椅一起抬上去了。」 「孙女儿吧。」 「不清楚,估计是的。」 「也不找个人搭把手,小姑娘看着太瘦了。」 — 回到病房。 光头老爷爷捧着一杯夏日消暑解毒圣品王老吉凉茶,安静地注视电视机里的定点美食节目烤羊肉串,时不时抬起茶杯惬意地嘬几口。 陈戈峰半靠着床头,眼睛也盯着电视机屏幕,聚焦微散。光影在他漆黑寂静的眼眸里像老胶捲电影一样卡着帧播放。 他看了一会儿电视,又转眸淡然扫了眼靠在墙角的木拐杖。 有点心不在焉,莫名的。 枕边的手机振动,他一时回神,捞起手机,看见来电人后停滞了片刻,才接通电话。 「餵?队长,老子想死你了。」说话的那人声线不太稳,晃晃悠悠的,似乎是喝了不少酒,迷濛里带着点「拟把疏狂图一醉」的狗胆。 陈戈峰冷漠:「我挂了。」 「哎哎,等会儿等会儿,别挂别挂……」那头那人一听要挂电话,疯狂抹脸物理醒酒中,乱七八糟的声音稀里糊涂一股脑丢过来,清喉咙,抽鼻子,扯卫生纸。 陈戈峰垂着眸,眼神放空地落在薄被单左侧的凹陷处,脸上不露一丝情绪。 背景音里,有喧嚣嘈杂的人声裹挟风声顺着听筒呼啸而来。来电人应该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打电话,许是野外训练场又或者是某个热闹的商区大广场。 「我们下个月不是要去国外比赛了嘛,大家想去看看你,正好过几天你不是过生,教练也说去的。」 陈戈峰:「不用来。」 「哥…」 「西南你跟谁打电话呢?上白的你就跑啊…」 陈戈峰:「真挂了,你们好好比赛,赢了再说。」 「…哦…嗯,那你注意身体,我们赢了一定去看你。」 「滴滴滴……」 … 「新鲜腌制好的羊肉切成拇指大小的肉块,用竹籤穿成串…」 「炭火烤炙…」 … 「哎,我靠…累死爸爸了。」 忙碌了十分钟的傻大姐何娣一屁股坐在了病房门边的小板凳上,头无力地靠着墙壁,虚弱脱力地喃喃道。 陈戈峰听见她声音,慢慢抬起眼帘,像知道她会来一样,他眼神里没起一丝波澜。 灰白的墙面。 她涣散的眼睛正看着窗外的夜景,没看他。 肩膀起伏,呼吸不匀,她还没缓过来气儿。 身旁,那双银色的拐杖和他的木头拐杖正安然地并肩靠着。是她今天上午打趣说要买给他的那种。24k纯不锈钢,银光闪闪的那种。 何娣额角淌着细汗。 她看了一会儿窗外后收回目光,侧脸又欣赏了一番自己带来的礼物。 一只手懒懒搭着膝盖。虎口处有灰黑色的泥痕,应该是她搬轮椅时蹭到的污渍。指尖也仍在战慄。 何娣转头,冲着他弹舌,再配着声抬了次下巴颏:「怎么样,喜不喜欢?」 陈戈峰从她的手缓缓挪动目光,上移照定在她脸庞。 他半张脸浸没在暗淡里,眉骨自眉尾处走势往下,微伏瘦削,有细微的光亮被那道骨骼拦下,眼瞳就更深也更暗,像个等不见光的黑窟窿。 何娣看他神情不太对,有点恹恹的不太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你不喜欢啊?」 「哎,别这么挑嘛,这个比木头的轻,而且质量也好些,你要实在不喜欢可以换着拄啊…」 「那这就送你了,昨儿喷泉那事实在对不住。」 「我不吵你们,我坐两分钟马上走…腿实在站不起来了这会儿…」 第17页 「嗯?」何娣看见他低头敲了几个字,又抬着屏幕朝着她,一脸疑惑。 电视机的光忽闪忽闪的,她伸了点脖子,眯起眼睛,睫毛在眼尾处垂下像一把黑鸦羽编成的小扇。 努力无效后,她倒回了墙上,发尾处蹭上了墙灰,把一小撮头发染得灰白,搭在肩头。 她不冷不热地吭声:「反光,我看不见。」 陈戈峰举着手机的手还没搁下去。只听见她说道:「兄弟,你手比个微信号,加好友咱打字聊呗。」 陈戈峰冷冷淡淡看着她,没有流露出半点要比划微信号跟她加好友的意思。 何娣看他跟贴了定身符一样,知道他八成不愿意。 这兄弟看着也不像会随便交朋友的类型,太冷淡,或者说有点自闭。 她也会想,如果他没有断腿应该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金光闪闪,贼拉风的那种。 她勾着嘴角咯咯地笑,竖着拇指指着她带来的那副拐杖:「不加算了,那我一会儿直接走。不带它走。」 凑巧言中。 他的便签里,安放着刚刚打去给她的那行字。 ——拿走,不需要。 第8章 一物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点 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请求添加好友。 备註名: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 陈戈峰条件反射按了几下删除键,备註名部分变作空白一片。 他要按到h字母键的拇指还未着地,又停在屏幕前,顿了下,拇指一撇,还是滑了出去,没给她的微信名备註。 您好,您和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拐杖拿走,不需… 他刚拨着键盘输入到一半。 对面连着抛了两三个打招呼的逗比的表情包过来。陈戈峰抬眼看了她一下。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能一清二楚地瞅见她按在屏幕上不断下滑的拇指。 看样子是在翻她的表情包库,眼神专注,势必要找出几件压箱底的神级表情包才肯罢休的样。 握着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两次。 他垂着眼睛,花里胡哨的表情图左右上下变着花样摇摆抽疯在他平静的眼底浮动。 陈戈峰呼出一口气,还是打出那句话:【拐杖拿走,不需要。】 何娣抬手垫在后脑勺与墙壁之间,看着这条消息悠闲地说:「我也不需要啊。买都买了,老闆又不给退,送你不挺好。当咱俩交个朋友,见面礼。」 陈戈峰:【不必。】 他这个不必就不是在指拐杖不必送了,而是指她这个朋友他不想交。 何娣撇了下嘴。 行吧。 「行,那我走了,拐杖真给你了,我拿回去也没用。」 「告辞了,帅锅。」 她这个告辞说得轻轻飘飘,却隐隐约约透出一种「得,我晓得了,那就江湖再不相见吧」的利落感。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手撑着膝盖有点艰难地起身,发麻的腿脚不太利落地走了两步就出了房门。 陈戈峰看了看靠在墙头的那双崭新泛着淡银色的拐杖,低下头,刚想给她发消息。 指间动作又止住了。 不出意料,她送完这个拐杖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了。他没必要多此一举。一副拐杖,顶多几十块钱。 他这样想,默然不语半晌后,拇指一抹,出了微信界面。关掉手机,随意丢在枕头边。 他躺下去,手背掩着眼,死白色的天花板顺着指缝爬入他逼仄的视野。 良久,他缓缓松出一口气。 原因不明的,心里面却没有半点松下去的感觉。 — 何娣捶着发麻的大腿缓步回到407病房,进门一个右转,差点被坐在小板凳上的何子绊倒。 何娣:「我去,你坐这儿干嘛?」 何子一脸「我发现了大秘密」的兴味表情,仰着一张脸目光灼灼瞅着她。 张了张嘴,意识到什么,又立马低下头打字道:【姐,你刚刚是不是去隔壁了,还带了副拐!】 何娣走到床边,纵身一个小跃摔在了床铺上,万幸她瘦,医院的木床只软趴趴地嘶叫几声,又陷入了诡异的缄默。 她看到消息,拐着调子吊儿郎当道:「是的呀~」 何子一本正经:【姐,你是不是去卖拐的…送拐的,给那个瘸子】 何娣:「嘶—」 何子:【「什么瘸子,峰兄,是峰兄~】 何娣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花币捏着指间转着玩,不时抛到空中又接住:「是送了,你羡慕啊?我也送你一副,要不要。」 真不吉利。 何子切了一声,头靠着门框,定定看着他姐:「……」 半晌,他语气哀怨地喃喃自语道:「一把年纪了,还不结婚,我都三年没吃过席了……」 何娣自顾自捏着手机,隔了几日难得打开了dy平台,翻起了粉丝发来的私信。 林林总总累计起来也过万条了,多是催促他们回归,赶紧更新视频的。 【姐姐哥哥们,赶紧更新啊!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更新啦,我等得心都要凉透了!!】 【万河镇那个鬼校的直播什么时候来啊?我从上个星期等到这个星期!每天过来刷直播都没有,心痛!!】 第18页 【超级喜欢正义协警三人组!探险直播真的好有趣,而且三个人真的好搭,一个娘娘腔,一个散装英语吐槽鬼,配一个女汉子,绝绝子啊!!】 【姐姐这么漂亮没有男朋友吗?我把我的宝藏博主介绍给你啊,一米八大高个,比姐姐大两岁刚满二十五,又白又高又帅!!@白酒兑鸡精@白酒兑鸡精】 【只有我磕张何cp吗?感觉好可爱哦!】 何娣不知不觉就翻了半个小时,她又点进帐号主页。 的确,距离他们上一次直播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而上一次更新短视频作品也是两个多星期前的事了。 何娣抬眼看着倚在门框边打游戏的何小弟:「何子,咱们跟粉丝约定的要去万河镇的废校做探险直播的。」 何子打吃鸡带了一边耳机,腾不出手来打字,只做了一连串颜面表情来表达意思。 他先紧皱眉头,看了一眼她姐的耳朵,然后使劲摇头。 何娣坐起来,盯着他的脸失笑几声:「我是聋了又不是哑巴,开场白,还有介绍地方什么的我还是能说的,只是没法和你们对话了。」 何子又紧皱眉头,紧盯着她手上的腕带,左右大幅度摇头。 他摇完,一个低头:「卧槽,哎,我她妈,救救我,快救我,我被击倒了!」 何娣:「就后天去吧,狗儿子,偷偷去。」 【你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尿盆子使用98k杀死了盒子不成精】 何子:「操。」 何子后脑勺撞了几下门框子,四指撑着额头,陷入在被爆头的失落中,只心不在焉地敲字回:【去哪儿啊?】 何娣:「万河镇,女高。」 何子:【您别开玩笑了,住院,耳朵这都不提了。我前两天刚刚跟妈下了保证,不去这种地方直播。】 【你别说偷偷的,咱妈知道视频号,每天都盯梢看着在,万一又被逮住,我就死定了。】 何娣:「你什么时候跟她下的保证?」 何子:【就你被打进医院第二天。】 何娣暗自点头,而后又事不关己地瘫下去,说:「你跟她保证的,和我有个屁关系。」 何子:「……」 何娣:「约定了要兑现啊,我私信后台都快炸了。还有,何子,咱要不干这个,去哪儿呢?」 「陈女士一天到晚打麻将,败家娘们儿。」 何子:【妈也是担心安全问题。】 何娣:「嗯,知道。」 何子:【那还去吗?还是说我们干脆换个平台,ks,b站?】 何娣深吸一口气,哽了下出声道:「…算了吧,麻烦,回头我耳朵能听着一点儿再打电话跟她说说。」 何子:【好吧,真后天去?】 何娣看了眼时间:「嗯,后天晚上九点开始播吧,你在主页发个公告。」 何子:【那只能坐地铁然后再打车去了吧,张四的车技简直…】 他们出行去目的地通常是何娣开车,路面平坦无险境时张四也充过几回司机,勉强凑合着让何娣能歇下脚。 但万河镇地处郊区,多土路石路山路,崎岖坎坷,加上平均年纪超过五十岁的风烛残年老路灯。 这种地方显然就不是张四这种水灵灵的水货司机轻易能驾驭得了的。 何娣望着天花板,认命:「打车吧,个狗。」 — 翌日夜晚,交接班来守夜的张四同学,秉持传统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有穿堂风的病房门口,哀戚地小声感嘆道:「i m so hot~~」 念叨完还极为幽怨地晃了两眼端坐在未开的空调下的光头老爷爷。 老爷爷极为配合地圈起手,咳了几声。 张四转回了眼,放空的瞳孔盯着幽长的医院走廊。 「大姐,何子说你交了个瘸子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 安静~ 张四垂下头,悻悻抠脑门打字:【何子说你交了个瘸子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 何娣:【你觉得何子会喜欢火葬还是土葬,还是你陪葬?】 张四打了寒战:【开玩笑开玩笑的,不信谣不传谣!】 张四退出了跟何娣的聊天界面,点进了协警三人组聊天群内。 他慢慢悠悠敲字:后天晚上咱是一起从…刚敲到一半。 脚踝一痛,张四立马收回脚,睁着一双欧式风深邃大眼上瞅着娣姐。 「我还坐这儿呢,姐。」 何娣已走出几步到走廊里,背对着他摆手:「sorry~上个厕所。」 几分钟后,何娣慢悠悠从走廊尽头往回走。 夜晚住院楼的走廊瀰漫着股阴森气,光线昏暗,空气中混着冰凉的消毒水味,没什么人言语来往,寂静无声得让不适应待在医院里的人心中压抑。 因为空荡而更显突兀的,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年轻男人从某个病房走出来。 何娣的脚步放缓,手放在口袋里,应激反应又犯,她有点戒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来客。 那人站在病房门口,正左右为难的模样。手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另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望了望走廊,又转脸看着病房里的某人,顿了片刻后,有点小心翼翼地冲着房里某人说了两句话。而后慢步离开。 何娣敛起眼,漆黑瞳孔对焦。她看清那人单肩背包上的一小行字。 第19页 中国—破风赛车队 —— 张四:「嘶——」 他呲着牙快速收回了又被她姐踢到的左脚,虎口紧环住脚踝。 「我去,我还坐着儿呢!!」 身体条件受限,何娣该是没搭理他。她单用脚脱了板鞋,一个流畅的翻身,再立住。她盘腿坐回了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手指啪嗒啪嗒—— 张四嘟嘟囔囔,委屈巴巴揉了几下脚踝。 红发阿姨以葛优躺的姿态,紧闭眼睛,戴着耳机沉醉于狗血玛丽苏霸道小说。由于声音过大,细枝末节的台词冒出声来。 「邪魅…狂狷……少爷……」 光头老爷爷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里暴揍八嘎鬼子的正能量神剧。 何娣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膝盖。 搜索栏里一行字键入。 几百上千个词条似捲轴自上而下展开。 她随意点进一个。 破风赛车队——是由南城市政府贊助,中国赛车运动俱乐部直接运作管理,始建于2009年,是一支在国内国外都屡创佳绩的神级车队。 何娣又往下滑了几下,点开网页底部的一个与破风赛车队相关的连结。 一条他们从前比赛夺冠的新闻报导,图文并茂绘声绘色地落入她的视界。 她从不曾知道的,但真实存在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广为人歌颂的传奇,正在此刻像一部纪录片一样一页页翩然翻动起来。 … 悄然入目,一张领奖的集体照,背景是个极宽广的野外赛场。 他们穿红黑白三色的赛车服,头盔抱在臂下或随性拎在手上。戴着黑手套的手搭在同伴的肩头,高高举起的也有。 无一例外的是意气风发的表情,年轻的脸庞笑得恣意自由。 集体照下面。 写着,左一,队长陈戈峰。 她拇指抚过最左侧。 集体赛的奖盃握在他手中,高扬过头顶,落日余晖映着他胸前的金色车队图章。 他嘴角和眉眼都带着浅浅的笑,眼眶线条利落清俊,薄韧的眼皮下的瞳孔黑亮得发烫。 和她想像的一样。 那个时候的他,是金光闪闪。 与她所见到的,那个残阳下坐在轮椅上的孤寂身影完全两般境地。 心脏仿若被一只巨手包覆,握紧。 她暗灭了手机屏,额头抵着曲起的膝盖,不停地做吞咽动作,鼻腔喉管里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在慢慢变得厚重粘腻让她难以消解。 气氛中瀰漫着僵硬,张四察觉到异样,快走几步,半蹲在病床边:「姐,是不是耳朵痛?是不是?我去……」 「我了个去……」 张四狠咬了下唇内侧肉,闭上嘴打字:【是不是耳朵痛?】 手机伸穿过她的手臂,放在她眼下。 何娣看见字,她静了片刻,闭了眼,悠长地嘆出一口气,抬起头,食指微曲抵在眉骨处。 她眼珠有点发红,又蒙上一层水雾般微润湿亮。 一字一哽:「…真见不得这种东西。」 张四有点被震到,他发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惊诧得面部表情发僵,后颈起了鸡皮疙瘩。 他其实也见过不少次娣姐哭,但十次里有十次她都不是因为私事而哭。 更多的情况,她在为陌生人哭。 为某部地震纪录片里不幸死去的人,为新闻里无辜遇害的普通人。为跪在急救室门口祈祷的病人家属哭。 她像她外公一样,是个性情中人。 张四收回手机,不知道该咋办好。 何娣没有搽眼睛,她侧过身躺下去,背对着张四,安抚说:「没事,不是耳鸣,我看了个有点催泪的纪录片,缓缓。」 张四怔怔点头:「哦…」 他原地站了会儿,缓步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 他没再玩手机,含着担忧的眼睛久久定在她姐瘦弱的背影上。 — 408病房。 车灯合着警笛音亮起,将窗户的竖条框流动着映照在墙上,四方形状,内里填充进灯火的橘红,像一副灵动又充溢生活气的写真照。 随车灯熄灭,老照片最后一次闪动,墙面再变回混凝土色的死白沉寂。 电视机早已关闭,病房内的人也都睡下。 楼层低,窗外不时有蛙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像一只荡漾在晚风中的歌曲。 病床的床头柜上摆放着西南送来的生日蛋糕。 透明玻璃纸的包装,一个白丝带打蝴蝶结固定。 蛋糕不大,白奶油为底调,边缘一圈是淡蓝色的波浪纹,蛋糕面上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或者水果巧克力做饰。 只中央用深蓝色果酱简简单单勾了一句话。 happy birthday—26 枕边的手机,芝麻粒大小的信号绿灯一直闪动。 隔一秒亮一下,节拍准确。 他闭着眼,良久无法入眠,脑袋里清醒异常。很多似真似梦的画面,字眼,接连不断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他缓缓睁开眼。 枕边的手机屏正巧也亮起,细微的光擦亮天花板,光的碎屑跌入他漆黑不见底的深瞳。 银白色光跟沉淀在鼻背,眉骨,骨骼的峰嵴处,勾勒一段沉静又立体的轮廓。 来微信消息是不会亮屏的。亮起的是气象台发来的天气预报简讯。 第20页 【南城市接下来两日将有大到暴雨…伴随阵风天气…】 他用手撑了一下床,木板嘎吱嘎吱响,他坐起来,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摸起手机。几条消息在屏幕上铺陈开去,自动现入眼内。 西南:【哥,二十六岁生日快乐!!致永远的车神!】 白石:【生日快乐!陈队!!】 陈教练:【二十六岁生日快乐。注意身体,好好吃饭,最近在忙,过几天去看你。】 付九:【陈队,生日快乐啊!我大妹子一直想去看你的来着。改天一定。】 … 在一个个真实,熟悉的名字和一条条真挚的生日祝福中间。 有一个极其违和,惹人眼球的微信暱称,连带着她画风清奇的搞笑视频分享,大喇喇地刺进他无澜无波的眼底。 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爆笑人类沙雕行为大赏@https://b.baoxiao…】 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爆笑新闻联播失误集锦之今天又是贷款上班的一天呢~@https://f.xinwen……】 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爆笑当代人类社死行为图鑑之我现在离开地球还来得及吗?@jfxkjgdb第4789章】 … 一连下去好几条都是这样的逗笑视频。 刷到底,他也没动指去打开其中任何一个。 某一个时间点来到,屏幕瞬时半暗下去。 最新一条消息又适时蹦入。亮光重现。 她发来的不再是视频分享的连结,而是一个录屏。通了wifi的手机不用刻意点进去也会自动播放的那种。 录的是某直播间的直播视频,不是自拍角度而是他拍,背景是在一个夜晚的废校。 很黑,地面杂物多,而且脏。只有几道手电筒的白光晃来晃去,偶尔照定在某个恐怖阴森的角落。 画面忽然九十度角转换方位,穿着白色卫衣戴白鸭舌帽的何娣对上镜头,她把手电放在下颌底,做了个鬼脸。 撤开手电后,又冲着粉丝夸张地wink了好几下,飞吻,比心,傻笑,别提多二。 陈戈峰睨着屏幕里她笑得过分开怀的脸。 这一刻,两个情绪两个世界。 她的世界里欢声笑语。 他的世界里一无所有。 有某种奇怪的感觉像生出质量一般在逐渐变多,仿佛一粒沙变成两粒沙,三粒沙… 他抚着机身边缘的食指微动,音量被抬高了一格。 嘈杂喧闹的话语声,混着杂七杂八的类似于脚踩干树叶的声音交错着,层层叠叠,加着码递送过来。 何娣:「哇靠,这个墙上好多字,还有告白耶……陈飞飞同学,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学校小卖部,你一口气买下了五个滷蛋和两袋霸王丝,你的大方和富有让我为之倾倒。虽然她们说高富帅的男生都很花心,但我相信你是个专一的好男孩。 「因为我观察过了,你滷蛋永远只吃乡巴佬的,霸王丝也只吃玉峰的。一个对食物专一又挑剔的男生,一旦认定一个人,也一定会一生一世永不变心的。」 「陈飞飞同学,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会一直喜欢你到小学毕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要笑晕过去了!」 「张飞不是…张四你的……哈哈哈哈…帽子笑掉了……」 何娣:「笑屁,你们两个,这是别人的告白,再笑小心我一个爆栗。」 … 「付一然同学,我是三年二班的陈小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星期运动会的时候你跑五十米摔了一个狗吃屎,大家都在笑你,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不会那样嘲笑他的…」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点,别不高兴了…」 一遍放完。 圆形框子卡进一个三角形的暂停图案,与画面和人声一同定格。 他静止不动,直到屏幕再次半暗下去。 然后,被点击,再亮起。 「hello,各位宝贝天使小可爱,这里是民间斜警三人组,我是何娣,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爱你们呦…」 第9章 一物 我的拐杖好不好拄? 继张四在目睹他姐哭,震惊别扭得后颈起鸡皮疙瘩后。时隔五分钟,他再次目睹了他姐捂着肚子疯狂发笑。 张四愣愣凝视她,抬手使劲搓了几把后脖子,压着心头的惊悚和不适,敲字过去:【姐,你干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别是中邪了吧。】 何娣显然没空搭理她。 她本意是想趁着她大兄弟还没删她微信,发几个搞笑视频发挥一下自己最后的一点余热。 像公益gg里常说的那样,关心残疾人士,传递欢笑传递爱。 视频发得好好的,她随手点开一个,打算回味一下,随带再确认一遍逗笑效果如何。 结果,自以为看过很多遍,就不会再中招的何娣又一次被拿捏得透透的。 「哈哈哈…有一位老子…哈哈哈……」 张四:「………」好吓人。 — 南城天气预报,今日有阵雨,大风,气温三十度。 何子背着大包小包下车走到医院的路上,仰头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飘飘停停的细雨落在他肩头,不凉也没有知觉。 他感嘆一句:「天气预报,有点靠谱啊,看样子是要下雨。」 第21页 到病房时,张四正坐在滑板上靠着何娣的病床整理东西。 何子看病床上没人,一屁股坐在他姐床上,卸下背包,缓了几口气,才吭声:「我姐咧?」 张四:「我刚刚陪她去复诊,复诊完她说随便转转……」 何子:「复诊情况怎么样?」 张四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她这边耳朵能听到一点了,一点点,要挨很近才能听到。」 何子:「左耳呢?」 张四摇摇头:「完全听不见,大脸那一下,她左边耳朵当时就冒血了。」 他说完,斜瞅了一眼何子。 何子默不作声低下脑袋。 半晌。 他垂目看了眼张四敞着的背包:「你那边东西都弄好了?」 张四:「基本都收好了,电筒自拍杆口罩什么的…再搁两把伞就得。」 何子:「那行,我查查路线图吧,第一回 坐车去。」 张四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两把伞,硬塞进包里后再艰难拉上拉链。 何子盯着手机:「先坐七号地铁,十七站后,到石潭终点站,再转到万河镇的大巴车,一个半小时到万河镇汽运站,然后…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 「要不走着去?」 张四垂下头,摸了摸脑袋,哀声:「哎…走就走呗,那至少得六点出发吧,直播完估计也回不来了。」 何子坦诚:「不是估计,是一定回不来。那地方叫滴滴都不现实。」 张四又拉开拉链,扒拉几下里头的杂物,正经建议道:「不然再背个帐篷过去。」 何子:「应该有小旅馆吧。」 张四:「你查查。」 一分钟后。 何子:「还是背帐篷吧,我要那个粉色的,不许跟我抢…」 张四:「……」 — 医院大厅的左侧座位区。 被诊断出右耳可以听到一点的傻大姐何娣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座椅里,有一搭没一搭磕着瓜子。放在扶手上的小臂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头。 是那天那个坐轮椅的老婆婆,穿着墨绿色的长袖衬衫,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她回头,笑得和蔼又慈祥。 何娣也笑:「奶奶好啊。」 她冲着老婆婆打完招呼,视线自然落在老婆婆身后,和她一起的一个年轻小伙,白白瘦瘦,挺高的,穿一身蓝白色运动装,面容清秀干净,看着像个学生。 礼貌原因,虽然是陌生人,何娣脸上的笑意没有散,看着他点了下头。 小伙子也下意识点头,瞅了她一眼之后,目光就低下去在地板上无焦距地打转。 老婆婆:「姑娘上次那个还记得吧。抬轮椅的那事儿。」 她话一半,何娣捂着左耳,右耳俯近些许。 老婆婆看她这反应,一拍腿:「哦,我都忘了,她耳朵听不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她孙子,神色带着试探,很微妙。 「但是人家人好,上次抬我上楼的就是这姑娘,整个轮椅…咵一下就抬起来了。长得也好,眼睛真是又黑又大的……」 何娣紧眯着右眼:「……又黑又大?啥玩意?肿瘤?」 老婆婆:「……」 老婆婆轻轻拍了一下何娣的肩膀,指了指身后:「这是我孙子,陈飞,二十二,刚刚毕业。」 何娣又凑近些,老婆婆也配合着抬高分贝:「我孙子,陈飞。」 信息接收成功,她看着有了名姓的小伙子,摇了摇手,笑弯眼睛:「兄弟,你好啊。」 何娣是自来熟,只要是好人,她见谁都这样,哪怕是第一面,招呼也打得亲昵热情。 她像正午最盛的太阳,明媚得能把潮湿的厚被子都晒干的那种。 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她亮得逼人的眼睛,只低俯眉睫,尴尬地回笑,声音很轻:「你好。」 他把轮椅推近一点,不甚自在地坐在她身旁的空座位上,不时侧一下脸,瞄两眼远处,目光收回时,再偷看一下她清纯干净的侧颜。 何娣一点儿没察觉,她看着远处走廊,漫不经心磕开一枚瓜子,在腹内又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陈飞。为什么有种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难不成……是…… 五个滷蛋? 何娣侧过脸,上下打量几眼他的穿着:「帅锅儿,你小学哪儿的啊?」 陈飞疑惑:「??」 四目相看片刻后。 他摸摸鼻樑,转开目光,低声道:「红门小学。」 「你大点声,我这边耳朵听得到点。」她不自觉倾身靠近半掌。 语气里还透着点「我可不是聋子,我还是听得到一点」的自豪感。 陈飞看着她白净纤细的耳廓,心中莫名有点慌。 他偏头呼出口气才靠近些微,音量加大:「红门小学。」 何娣听着声儿,又一个拖着语调的「啊」字冒出来。 她抬眼,刚想说「哦,那不是你。」 目光不期然撞进某个人的静黑的眼瞳内,一个哦字就这样毙在喉头。 遥遥的。 他拄着拐杖,站在走廊口,有穿堂的凉风从他背后吹来,掀动他的乌黑的发和袖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脚,站在那里。 白色短袖,浅蓝色牛仔裤,这样看过去,视角原因,左腿膝盖下空荡荡的部分,被又直又长的右腿挡住。 第22页 一瞬的错觉,让人以为他是个健全的正常人。 他平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挨得极近的脸庞上,一带而过。 转身,慢慢拄拐往电梯间去。 何娣从他冷淡的一瞥里没有接收到任何情绪,她只当这是相识的人之间,类似于寒暄的对视。 她平和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看到某样东西后,眼里才慢慢染上惊讶:「欸……」 陈飞顺着她的眼望过去,有点疑惑。 何娣:「银色的。」 陈飞俯在她右耳的姿势没有动:「什么?」 何娣听见提问,微抬眉头,唇角带着愉悦的笑:「拐杖啊~」 — 地铁七号线,工作日在加上六点钟的下班高峰期。 车厢内人流拥挤,又是盛夏时节,汗臭味,脚臭味,狐臭味,香水味化妆品味杂糅在一起,多有使人心头闷窒,颅脑眩晕,噁心发呕的奇效。 「呕——我快不行了还有几站?」何子说。 张四越过一重重头山,看到路线图:「八站。」 何子:「我真要死了……」 他艰难吞咽口水后,瞥了一眼蹲在地铁连接区车厢角落的何娣。 何娣其实也头晕脑胀的,她毫不在意形象地蹲着,瞳孔涣散,发了半天呆后。 无聊使然她半蹲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几个社交软体通通开一遍。开到微信,消息栏里联繫人顺序依旧未变。 从昨晚到今晚,整整一天。看来他八成不会删她了。神奇。 她手指撑着冰凉的额头,停滞半晌,敲字道:【陈兄,我的拐杖好不好拄啊~】 超可爱表情包.jpg 超超可爱表情包.jpg 打完。刚刚欲要扬起的嘴角弧度生生被压下…她半捂着嘴。 呕——好臭好晕好难受… — 夜晚九点半。 轮值夜班的陶亿护士再次拨通电话,听筒里也再一次传出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地重复:「抱歉,您拨打号码不在服务区。the number you…」 她放下听筒,抬步去了408病房。 时间还尚早,光头老爷爷并未睡下,只是拨着智能机在玩俄罗斯方块。 电视也开着,无聊枯燥的人类进化史纪录片。电压变动,白炽灯管偶尔发出暗鸣。 夏夜的热风与空调的凉气如同冷热锋相对又交融。 一阵脚步声。 陶亿护士手扶上门框,语气中带着焦急,眉间蹙紧:「陈戈峰,你有隔壁病房那个小姑娘的联繫方式吗?微信或者微博之类的。」 闻声。他漠然盯着电视机屏的黑眸这才看过来,睨着陶亿护士,茫然疑问:「什么小姑娘?」 陶亿护士:「吃瓜子的那个,那天不是来找过你嘛。名字叫何娣,她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跑出去了,电话也打不通。」 陶亿护士见他沉默不语,判定他两可能并不怎么熟。 她不抱希望,最后再嘱咐了他几句:「你要是有就问一问啊,我再去找找别人…」 陶亿护士话音刚落就疾步出了病房,去向别处,兴许是去找别的与何娣更熟识的病友。 他从病房门口处慢慢晃回视线,安静地看着电视机屏幕。 画面里灰白山石和青枝绿叶的素雅色调,将他半低着的眉目映照得冷峻沉寂。 蓦然镜头移换,一只坐在假山磕瓜子磕花生的小猴子进入视野。它冲着他歪了下头,没吐干净的瓜子皮调皮地贴在嘴边,大眼睛滴熘熘地转着,像极了某个烦人精。 良久。 「啧——」 第10章 一物 一个即将遇害的网红主播…… 【哇!!开直播了开直播了,九点整,鄙人准时到。】 【第一第一?】 【今天南城下雨了耶,哥哥姐姐们小心一点儿,晚上走土路很滑!注意安全啊!!】 【好久不见了,失踪人口回归!!】 【万河镇女高,这个学校之所以被废掉,就是因为有三个人自杀,自杀前还留了信,控诉学校老师如何如何……猥亵啊…还有老师打学生什么的…】 【楼上的,你说的那个帖子吧,就这个…万河镇女高怪谈帖,我早几年看过,当时闹得挺大的。好多人借着热度去做那种鬼校直播。】 【话说这学校哪年废的啊?有人知否?】 【十年前,2010年废的。】 【还好还好,没有废特别久。】 【我怎么看这地方,恐怖的应该不是鬼,是人吧,太偏僻了,好担心姐姐的安全啊,张四何子一定要保护好姐姐啊!!】 【别担心别担心,娣姐说她学过几年跆拳道的,不会有事的。】 【怕个屁,直播间上万人呢,出了啥事咱可以报警的!!】 【歪?是妖妖灵吗?这里是民间斜警三人组直播间…】 【啊啊!!终于等到直播了,爱你们!!】 【今天的开场白呢?开场白!!来跟着我一起喊,民间斜警三人组,报导!!】 【报导!!】 个屁。 「呕……我旁边那人脚臭得我…中午吃的红烧肉都要吐出来了。」张四紧捂嘴,收着音量细声道。 严重晕车,面色惨白的何子举着正在直播中手机。脚步有点虚浮,嘴唇抿紧,完全提不劲儿来做开场。 第23页 何娣就更别提了,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垂着头在干呕。 虚声喃喃:「怎么有人脚那么臭…呕……」 很显然,坐惯了自家专车的斜警三人组都很不适应,人挤人,人挨人的公共运输。 接近三小时的路途折磨,他们平常做直播的人来疯状态直接down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虽是遵照约定遵时开了直播间,但状态不佳的「沟里人」只气若游丝地简单介绍了几句后,又苦逼地拖着灌铅一样的身体以超龟速慢步前行。 【真的雨下大了!】 【好怕,不会还打雷吧,这天气做鬼校直播真是太合适了。】 【话说我有点担心这么偏的地方姐姐要睡哪里?这地方一点都不像有旅馆的样子,难不成睡废校吗?好tm吓人啊~】 【可以睡车的啊~】 【楼上的,他们今天没开车,何子都发动态说了,坐大巴车去的。】 【不会真睡学校吧,虽然宿舍厕所啥都是齐全的,咦,想想头皮都发麻。】 【我好像听说自杀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活下来了啊…】 【我好像知道那个女生,几年前她还有微博的。】 【真的假的?人没事吧。】 【天台割腕自杀的,不是跳楼,救回来了就没事。】 【这学校阴气重啊,怨气也重。】 【雨真的下大了,快打伞吧,今天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呀。】 … 紫黑天空已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昏暗老旧的路灯光附着在雨丝上,勾画出夜晚雨天的形状。 脚下是一条土路。路面因雨水而逐渐变得泥泞,湿润。 路两旁是细瘦扭曲的小树,枝叶疏散,树外则是一片荒芜的田地,零零星星能看见几栋小洋楼式的住家户。 偶有恶狗吠叫,和起伏的蛙鸣与蝉鸣。 缓过味来的张四偏头悄声:「我好点儿了,手机给我吧,你打个伞,雨下大了。」 何子点头,把手机传给他。扭身从背包里取出两把伞,递了一把给何娣,另一把打开高举过头顶。 张四打着手电,举着手机,将镜头打去雨伞下的何子那边:「现在看地图还有多远啊…box~」 何子:「我瞅瞅哈,稍等。」他放慢一点步伐,点开地图导航,再将屏幕凑到直播的手机的镜头前。 「大家看一下,不远了,就还有三百米左右。」 何娣举着伞,走在一旁。 路过一盏路灯下,灯泡垂直下来光线最亮的地方处停了一辆重机车。蓝黑色,外壳光滑干净,贼漂亮贼酷。 在这种地方,看见这样式儿的车,无异于在家里饭桌上看见澳洲龙虾。新奇,加有点不可思议。 何娣没忍住摸了一把,嘴上赞嘆:「我靠,好车啊。」 张四把镜头带过来。 何娣扬起嘴角笑得狡黠,对着镜头用指了指车:「村里最靓的崽骑的车。」 张四:「乡村style」 何娣:「你说这车得多少钱啊?张四。」 张四捏着下巴,蹲下来细看:「这…」 他把镜头朝上仰着,对着何娣的脸。 她也配合着镜头,从上往下俯瞰,朝着粉丝挑了下下巴,舌尖弹了一次上颚。痞气里透出点女孩子的娇俏灵动。 路灯在她头顶,晕染出一圈淡金色的光。 今日雨凉,她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长袖卫衣,胸前图案是一只暖黄色皮毛的小猫咪,又萌又糯。 她不出声讲话的时候,天生笑唇,脸庞娇小,乖软得就跟这衣服上的猫一样。一说话就泄露了真汉子本质。 「我她妈啥时候也能有辆重机,太贵了。」 何娣一只脚踩在台阶上,俯身打量。 张四比了个手势:「这发动机,少说得要这个数。」 何娣:「八万啊?」 张四点头:「差不多。」 何子看着远方小路尽头处,猛然倒抽一口凉气。 两手掌竖着夹住脸,独自定格成世界名画——吶喊。 何子:「我了个靠。姐,哥…」 何娣和张四正在使用手势,表情以及各种方式,激烈地讨论中。 何子:「车主人来了…」 听见是跟这车有关的信息。一蹲一站中间隔了一辆重机车的两人,一前一后时间差转头。 严肃白描画风一时突变。 张四:「哇哦~脸更圆了呢~」 何娣:「哇哦~猴靓哦~」 万河镇老熟人吶。 何子看着走在「大脸」前面的绿毛加纹身加一脸凶相的某男子,心中慢慢生出一种「完了,山皇帝的皇帝,太上皇出现了!」 他听着渐渐逼近过来的转车钥匙的声,颤言:「四啊,咱们东西都算清楚了吧,应该没啥问题了吧。」 张四凝神在「太上皇」身上。只见他泛着绿光的眼睛颇有兴趣的停留在了何娣的脸上。 张四坦言:「现在有了……」 何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苍天吶。」 张四轻声:「我把直播关了哈。」 何娣倾身,目光不移盯着人来的方向。从墙角拎起一块石砖,吐字清楚:「五个人。」 与此同时。 直播间内炸开花。 【娣姐—危】 【我操操操操!!!快点,这几个男的我已经截图了,赶紧报警,快!!】 第24页 【好噁心好猥琐的眼神啊,我好怕啊!姐姐千万别出事啊!】 【他们有五个人啊!】 【我看见姐姐拎了块板砖,正当防卫不犯法,给我往死里捶!】 【别断言吧,说不定只是碰巧路过,然后又长得凶了点,应该不会做什么的吧。】 【我真的有点怕,好怕明天早上的头条新闻就是,当红女主播探险偏远古镇,直播遇害…】 … 最后一条弹幕被直播间关闭后的黑屏覆盖。 陈戈峰凝视画面,半垂着的眸子也跟着屏幕暗下去,凝成一片化不开的浓黑色。 风起,雨势渐渐更大了,密密麻麻地跌在紧绷的窗棚子上,紧锣密鼓似的脆响。 凉飕飕的夜风从窗子缝熘进来,潮湿带着草木叶味。 「滴…滴…滴…」 「餵??哥…」 「嗯。」 「额…怎么了?」突然接到电话的西南有点不知所措,手直挠头。明明昨天去医院给陈队送礼才被赶回来,今天怎么突然主动来电话。 陈戈峰:「万河训练场那边有人吗?」 西南一怔,失笑:「我现在就在万河啊…白石,付九还有付九他大妹子,贼喜欢你那…」 陈戈峰截断他的话:「忙不忙?」 西南:「不忙不忙。」 陈戈峰:「你去接个人。」 西南:「?谁啊?」 他顿了下,咬字艰涩道:「一个,即将遇害的网红主播。」 啥玩意? 网红主播? 西南低声笑出来,手掌盖着双眼,脖颈微弯:「真的假的啊?哥。」 陈戈峰:「真的。」 西南语气里夹带着笑意:「哦……哦……那主播妹妹在哪里啊?」 陈戈峰:「地址微信发你了。」 西南:「现在就去吗?」 陈戈峰:「马上。」 这语气,让西南软趴趴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一声嘆息,立马站起来,冲着闲散坐在休息区的白石和付九招手。 他分明是不太相信陈戈峰说的什么遇害…网红主播… 但不相信,不代表他能不去。 陈戈峰刚接任队长那几年,车队里头进来好些刺头新人。多是有钱有家世叛逆不服管的毛头小子。得瑟得跟个二五八万样。 进车队一星期,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统统都被队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跟得了陈戈峰恐惧症似的。见了陈队,比见祖宗都敬都怕。 到现在,分隔两地。 他队长人住医院,不玩赛场不干队长。说出口的话还跟从前一样,透着又冷又硬,绝不容违抗的命令感。 每一个字都有砸穿头盖骨的份量。让即时接到指令的任何人,一秒钟也不敢耽搁。 西南:「哥,你把那个主播的号发给我,我确认一下长相,免得弄错了。」 陈戈峰:「发你了。」 西南接收到消息,没点开,只瞅了一眼那个帐户名。 民间斜警三人组。 西南:「三个人?」 陈戈峰:「你跟付九一起去。」 西南:「行,不然都坐不下。」 西南:「额…那……」 陈戈峰:「别提我名字。」 不太理解的西南习惯性先应声:「哦……好,我就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 陈戈峰:「快点。」 西南马上止声:「好的。」 第11章 一物 好心动啊 由于教育体系,生理条件,家庭背景,科学技术,社交圈等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人的想像力往往是受到限制的。 例如,说到外星人,常常会联想到大眼睛,三角脸,蓝皮肤,等等仍然带有「人」属性的元素。 又例如,说到网红主播。 西南几乎也是不经思考,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以下一系列的刻板印象。 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大胸细腰,嗲声嗲气。 「谢谢哥哥送的礼物,么么哒哦~」 等等让男人头皮发麻,心头娇颤的sweet candy~糖炮攻击。 以上。 从陈戈峰那里接到指令,去拯救一位网红主播的西南同学。就这样,一边开车,一边紧紧皱着一张脸,用他富有灵气的大脑,编织出了一副,十分诡异的剧情画面。 外表冷面厉色,不苟言笑的陈队长,其实也像无数个受欲望折磨的普通男人一样。在夜里需要爱与温存来填满空虚的身体。 而医院的寂寥的生活不仅无法满足他做为男人的欲望,反而更加深了他心中的空虚寂寞冷。 于是,在某一个夜里。 他打开了某鱼的某直播间——深夜燃情热辣舞蹈让你硬不停。看着看着,再将魔爪伸向一个不可言…… no! 西南想着想着痛心疾首地用手掌狠狠揉几把脸。揉完之后还使劲打了几巴掌。 所谓兄弟就是,绝不能坐视不管,目睹他哥陷入美色,甘心刷光一生积蓄,送礼物只为换得佳人的一句「谢谢哥哥送的礼物哦~~爱你木马~~」从此沉沦。 自动脑补出一场法制伦理剧的西南在心里掷地有声地说:呵,我倒要看看,那个逼网红主播到底是长啥样,到底是直播啥的?说话有多勾人多嗲? 让他哥神魂颠倒的。打个电话喊个人,跟催命一样,有毒。 第25页 还遇害,估计是剧本吧,骗礼物的呦。装得真怪像的,也就欺负陈队人好,心善。 …… 五分钟后。 请问躺在地上那五位是遇害的民间斜警三人组吗? 西南发怔地呆在原地。 付九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咬在唇间,掏出手机,相机镜头慢慢对焦眼前景象。 昏黄的路灯,雨丝飘着,窄瘦的土路。 一辆蓝黑色的重机车斜斜放着,一个身躯瘦削的小姑娘坐在上面,一只脚踩在排气管上,头低低垂着,发丝遮住了侧脸,只留鼻尖唇形一线秀挺又冷倔的弧度。 露在外面的皮肤白蜡颜色,有鲜红血丝从额头静静漫过下巴,还有的从长袖袖口淌出来,在指尖凝成滴。 她肩膀在细微地起伏,似乎是在喘气。 车边有一块染了血的灰白色板砖。一个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的男生,和另一个曲着一条腿,同样挂了彩,坐在台阶上的男生。 两人都是黑发,看着年轻又清秀干净。 以及其余五个画风完全不同的,躺在地上跟死灰一样的死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土得掉渣,丑得人神共愤,还胖。 「咔嚓——」 闪光灯亮起。 她被强光闪得闭了下眼,慢慢侧过头。 很小的脸,发丝微湿有几缕贴在白皙的脸庞,或黏在唇上。眼睛瞳仁过黑很大,像婴儿一样干净纯粹。 看见他们时,却像鬼片里被鬼上身的小朋友,脸上挂着血,眉目敛起,露出戾气极重的神色。 付九手抖了一下,又按了一张。 「咔嚓——」 她眯了下眼,从机车上,动作轻巧地跳下来,朝他们走近几步。看了看他们两人停在很远处的超跑。 「你们谁?」字词间染着未消的敌意和戒备。 西南捂着心口,吃惊又痴迷地盯着她,兀自低语:「我靠…现在网红主播变这样了吗?难怪我哥喜欢,要我我也喜欢。」 「好心动啊。」 这恐怕是玩赛车的人刻在骨子里的通病,对刺激与危险发了疯的着迷。而玩赛车玩了十年的陈戈峰从前是病得最深的那个。 付九听见身旁这人的胡言乱语,猛拍了一下他肩头,冷眼看过去。示意他收敛点眼神,别乱讲话。 西南偏脸咳了两下,仍盯着她不放。 何娣没注意,看着他俩。 付九摘下烟管,温和解释:「我们是路过的,看见这边在…聚众打架,过来看看。」 何娣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张四。 他拖着一条不灵便的腿慢步往这边走,凝视何娣,摇摇头。大意是指——他们应该不是坏人。 付九:「我们开了车来的,可以送你们回去。」 张四将信将疑打量他们。 付九手搭上西南的肩膀,一本正经地扯淡:「是这样的,你们不是那个什么网红主播嘛。我老弟是你们的粉丝,死忠粉那种。」 「大晚上的,知道你们要在这儿直播,屁颠屁颠扯着我就过来了。」 「麻烦,帮他一把,让他送女神回个家。」 要假装成是狂热粉丝的西南根本都不用演,冒着爱心泡泡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何娣。活像个吃了蛊药的二傻子,没一点心眼的那种。 张四看在眼中,悬浮在半空的心慢慢放下去,吸一口气:「行。」 他手指了下蜷缩在墙角的何子:「麻烦两位送我和那个怂货去北门小区,再麻烦送我姐去南城第二医院。」 付九:「南城…第二医院…你们是送她去看病吗?六院离你们住的那地方更近些的。」 张四:「不是,我姐还在住院,她耳朵听不到。我们是偷跑出来做直播的。」 西南:「……住院?」 他哥也在第二医院住院啊。我了个天,难道不是单向网恋,而是现实…迷恋? —— 回程路上,兵分两道。 付九送张四何子回住处地。西南则是送他一见钟情的小女神何娣回医院。 车刚开出郊区小路,上了大路。一个红灯,停下片刻。 西南抽了几张湿纸巾转头递到她脸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心脏跳得快要爆血浆。 「那个…纸巾…」 后车窗开着,她手肘撑着窗沿正在发呆。余光扫见西南转过身来,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接了纸巾:「谢谢。」 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而已,西南雀跃得颧骨要飞起来:「不用谢。」 几分钟前干架。她的脑袋和右边手臂着了几下见了血,当时是肾上腺素飙升,只顾玩命捶人,完全感觉不到痛。 这会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疼痛和疲惫一下子都涌上头,让她昏昏欲睡,又刺痛难耐。 红灯停滞不动。 西南知道她听不见,快速掏出手机,打字。而后递到她眼前。 【你好,我叫西南。】 【你身上还痛不痛?】 【你多大?有没有男朋友?】 【你微信多少啊?】 后面一声鸣笛,他回过头,红灯已然变绿,他抿了下唇,借前视镜驻候她的回应。 一整天,精力消耗过度,何娣比平常反应慢下半拍。拖腔带调地回:「啊…不怎么痛,都是皮外伤,他们没带傢伙事儿,打得不痛不痒的。」 第26页 「我二十三了,男朋友的话…没有。」 「微信你可以问陈戈峰啊…你们不是认识嘛。」 何娣漫不经心的目光从他印有破风赛车队的运动服上又晃过一遍。 西南听到这个名字。 直接一怔。 暴露了?? 何娣不是那种躲躲藏藏的人,她知道什么猜到什么,坦坦荡荡,想问想说都直截了当。 「我那天看见一个背着赛车队背包的人,从他病房里出来,他以前跟你们是队友是吧。」 明目张胆穿着破风赛车队制服的西南半张着嘴,愣愣点头。 何娣:「哦,还真是…巧。」 西南尴尬笑笑:「……」 看来这妹子不知道他们两今晚是队长派来的,只晓得陈戈峰以前也是赛车队里的人。 哎…这好意真白瞎了啊。 男的英雄救美不让说。 女的一知半解。 兄弟啊~ —— 南城第二医院,夜晚十一点。 何娣在护士陶亿的训斥中,乖乖接受了碘伏治疗以及纱布绑缚。然后拖着疲惫受伤的身体瘫回了病床。 床头柜上,手机信号灯一直亮,八成是何子张四担心她发的消息。 她紧闭着眼睛,一动也懒得动,四肢脑袋都不像自己的。又困又累又痛。 她心里念叨。真不行了,一切事,先睡觉,明天说。 — 408病房。 房内已经熄灯,电视机无声播放。有老爷爷响亮的呼噜声像浪水一波接着一波高高低低,转着弯儿来。 西南提着脚步,悄无声息潜入其中。视线掷过去,一个熟悉的侧影正半靠着床头,手搭在后颈,隔在脖子与墙壁之间,眉睫低俯,黑瞳里情绪很浅,但没有流露出睏倦之意。 还好,他哥还没睡。 他蹑手蹑脚搬了个凳子,挨近他床边坐下,轻声:「哥,你还没睡啊?」 陈戈峰嗓音低沉:「没。」 西南点头:「哦,挺晚了…我那个什么送佛送到西,就直接送她到医院了。」 西南咽了口口水,提到何娣,他莫名有点慌张,刚刚那些肖想在他哥面前,仿佛都成了不应有的罪恶。 「人都没事吧?」 西南:「都还好…就是有点皮外伤,那小姑娘挺厉害的,你是没看见那五个杂种被打成什么逼样。」他说着忍不住露出笑意。 意识到有点过了后,摸摸鼻樑,谨慎道:「对了哥,我今天没提你名字来着,她自己提起你了。」 陈戈峰愣了下,微冷的眸光淡淡扫过来。 西南立马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我绝对没说假话。是她自己问的,她就直接问…你和陈戈峰不是队友吗?一个赛车队的。」 「她说,是看见一个背着有破风赛车队标志背包的人从你的病房出去,然后估计又查了点资料,才知道你的。」 「哥,你以前多有名啊,世界超模,女演员明里暗里喜欢你的多了去……」 陈戈峰:「然后呢?」 西南疑惑:「什么然后?」 西南突然反应过来:「哦哦…没有了,她就知道这个,她不知道今天这码事跟咱们的关系。」 「她就说…挺巧的,见义勇为的人正好和她病友以前是同事。」 「嗯。」 「那我?」 「辛苦了,你和付九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西南没有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哥,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陈戈峰没有半点犹豫,淡定回答:「没有,她私自跑出去,护士让我联繫她的。」 西南发僵的嘴角往上抬了抬,似乎是在压抑某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心情:「那你把她微信给我吧,她说让我找你要。」 陈戈峰闻言,注视他恳切的目光,很有点不理解这波操作。 一字一顿重复道:「她说,让你找我要?」 第12章 一物 找我要? 西南乖顺点头:「是啊。」 陈戈峰没看他,低低轻笑了一声。 笑里气音很重,语长极短,须臾间就消散在静谧空气里,却在无形中拖曳着极强的存在感。 西南表情变了变,小心翼翼地探声:「哥,她…那个微信…」 陈戈峰睨着他那副眼巴巴的样,安静了好几秒,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微信一开,消息栏里置顶第一条就是何娣发的信息。 ——陈兄,我的拐杖好不好拄啊~ 一个波浪纹,配合这语气,还有一系列超可爱表情包。 让正常人就这些物证来评评理,说何娣是在沖他撒娇卖萌也不为过。 但陈戈峰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就是个自来熟熟到能起锅巴的傻大姐。 她对她认定的好人都一样亲一样好。这些示好过分,不知尺度的种种,不过只是她的习惯。 追根溯源,大概就是她那助人为乐,传递关心传递爱之类的好人病。 陈戈峰淡然略过那条他几小时前已经看过的消息,打开了她的信息页。 西南握着手机,在一旁手指点点,细心指导:「就开这里,把她推荐给我就行了。」 陈戈峰拇指在推荐联繫人名单里慢慢往下拨,出声道:「你们是下个星期三出国比赛。」 「啊……是啊……」 第27页 他点到西南的名字。 一个白框跳出来。 左侧是取消,右侧是发送。他停了下,按了右边,漫不经心道:「好好比,别分心。」 西南现在心里早就炸开了花,多巴胺在短时间内大量分泌,只这一刻,赛车比赛什么的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他嘴角扬成一个大大的括弧,点头如捣蒜:「好,你放心吧哥,我们指定拿金奖。」 他嘴上话语飙得快,眼睛已经黏在屏幕上何娣的朋友圈里,拔都拔不出来。 陈戈峰盯着他面上洋溢出的兴奋,那种初初陷入爱情的痴迷,雀跃,新鲜感,不受大脑控制而生的愉悦狂喜。 他和西南认识七年。 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追刺激求新鲜,感性大过理性,多冲动行事。所以在感情方面,遇到心动的,也是服从本能,不犹豫直接追。 「西南。」 「嗯?哥。」他抬头,高扬两边眉毛,以示疑问。 陈戈峰盯了他会儿,慢半拍地说:「没什么,你早点回去。」 西南不在意地笑笑,手机屏仍然是亮着,他挥了挥手:「好,那我走了,陈队。」 — 407病房,早晨九点。 何子手紧着电话,蹲着趴在她姐床头,一本正经胡扯道:「啊……没有,真的没有,那是我们排的剧本,做节目效果的。真的没有遇到坏人,我跟我姐都好好的呢~」 「来,姐,你快说一句话。」何子说着,猛拍了两下身旁蹲着的张四。 张四接到信号,点点头,手上写字飞快,打完举到娣姐面前。 ——跟妈说句话。 何娣打着盘腿,在床铺上玩积木,瞅了一眼话筒和纸板,懒洋洋道:「喂,妈。」 电话那头要出声了,张四紧了紧笔,耳朵竖起,跟高中做听力题一样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经绷紧。 听力题开始播放。 陈大梅:「你个兔崽子,老娘是不是跟你交代你过不准去什么废校,废医院做直播探险,你要死啊,那种地方别说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犯忌讳,人都不是啥好人。 「你看看这次,去那个万河镇,你眉姨要是不跟我说,我都不晓得你们两个又开直播!」 「还遇上混混,遇上活该,叫你们两个不听话,回头做直播被山里的二流子打死了,别说是我生的,我丢不起这个脸!!」 「要么你们两个就赶紧给我回家,好好在厂里找个安定工作,要么就当没我这个妈,我没生过你们这种儿。」 张四:「………」 何子看一眼张四空荡荡的纸板后,深吸一口气,无声用口型对着张四说:「你简化,简化。」 接收到讯息的张四即时反馈到纸页上。 ——你妈要你回家,或断绝关系。 何娣哈哈笑了两声,吊儿郎当朝着听筒道:「陈女士好啊。」 两挑一,她果断选了后者。 也就你不把妈的话当回事儿。 何子在一旁心说。 何子默默把电话拉回自己耳边,转身出了房间。 他可能很需要点时间,来挽回一下他姐口不择言造成的后果。 何子:「嗯?陈女士你怎么又来我们这儿串门啊,啊…我去跟我妈讲电话吧,您跟我姐聊天吧,好好好。」 「喂,妈,刚刚隔壁房陈女士来串门的,我姐跟她关系好,聊天去了,那直播的事啊,那真的是剧本,我们一点危险都没有,哎哎,保证今后再不做了,真的,我们这儿旅游在呢……」 「嗯嗯……」 张四:「………」真有你的。 陈大梅:「你骗了老娘一回,你还能第二回 啊!我就给你两最后一次机会,再有直播去这种地方,今后不要叫我妈,也别回村里,我没你两这种儿!」 啪嗒— 何子呆住片刻后,低下头使劲捏了下眉间,走进屋内。 张四看他一脸的凝重,询问:「咋了?没糊弄过去啊?」 何子摇摇头,坐下来,很认真建议道:「我们要不换个方向,不做探险直播,做点别的,跳舞唱歌?」 张四慢慢将眼珠子往何娣那边瞄了一下。 积木刚搭到一尺高,她大喇喇打着盘腿,脖颈伸着,手撑着床板固定身体姿势。 眼睛瞪的老大专注得跟在穿针引线般。神情,姿态都像个没长大的破小孩,还是有中二病的那种沙雕小孩。 张四收回目光,在心中分析了一把现下热舞直播间的风格,又看看娣姐那架势。 他果断左右摆头,否定这主意:「太诡异了,娣姐要真做跳舞直播,我可能会把早几年吃的红烧肉都呕出来。」 他又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眉清目秀的何子,恶意地挑眉道:「要不,你跳?」 何子怒起:「我呸。」 张四低声发笑,顿了会儿:「不然换个平台,我说真的,去b站或者ks,虽然粉丝重新累积需要时间,至少可以省点儿麻烦。要不你两就跟母上大人掰扯清楚。」 何子正色陈述:「不太可能,你忘了我大姐咋出事的吗?我妈都有后遗症了,就希望我和我姐待在村里,安安全全的,赚不了几个钱都行,少出去乱跑就得。」 张四:「那就换平台吧。」 何子比了个欧克。 何子拨着手机,查看评论区:「昨天直播事故,我发动态解释了,要不要再录个视频解释一下。看动态的人还是少,基本都刷视频。」 第28页 张四一笑:「行啊,不过你那个解释真够扯的。」 张四端起手机,念着何子发的动态文案:「昨天我们直播在万河镇遇到了五个看起来很凶的街熘子。因为害怕让亲爱的粉丝宝宝们看见一些血腥暴力的场景,我们即时关闭了直播间。」 「感谢大家的关心,意料之中,我们三挑五,轻松把五个垂涎娣姐美色,妄图行不轨事的垃圾,揍成了五瘫彩虹~」 张四嗤一声:「还三挑五,你一见血就软了,明明是二挑五。」 何子有点心虚,摸鼻子:「切…」 他天生怕血,每次摊上事要动手,他也只有前半截管点用,后头一见着红,他就跟打了迷药一样瘫在一边,想动想帮忙也难。 张四刷刷在纸板上写出一句话。 ——姐,我们换平台做视频。 ——避免家庭矛盾。 何娣瞥到内容,又慢悠悠搭上一块大红色方形积木。 她刚刚回答陈大梅的话颇透出股「我就要,我偏不,我爱咋咋地」的反骨叛逆风。 实际心里,何娣是憷她亲妈的。也没人比她更了解陈大梅女士要坚持反对他们做这个的原因。 何娣缓缓嘆一口气:「行。」 「dy那边就不更视频了,直接去b站吧,梅姨不玩那个。」 换个,重头来过。 第13章 一物 麻麻的 何娣搭完全部的积木块,捏着下巴细赏了一会儿,又瞅了两眼正在打游戏的狗儿子。 积木也搭完了,医院的生活太闲。她发了一会儿呆,无事干的空虚感涌上来。 她随意抓了两下颈边的短发,转头,窗外,早晨的阳光刺眼明媚。 她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哈欠,翻身下床,单用脚蹬上鞋子:「我出去转转哈。」 走廊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阿姨提着两大桶衣服,脚步晃晃悠悠。 何娣走到她身边:「您去哪儿啊?我帮忙提一个呗。」 阿姨瞅了眼她缠纱布的左手,和右手小臂上的青紫瘀痕,料想这小姑娘指定是住院的病人。 阿姨笑得亲切:「不用不用,我们这去天台晒衣服,提惯了。」 何娣虽然没听见,也根据神情猜测出大致意思。她没再说话,慢步跟在老阿姨身后。 一路走到最顶楼。一节攀爬立式的钢筋楼梯连接至天台。 何娣先了老阿姨一步爬上去,坐在边缘处,往下伸出右手:「您把桶给我。」 阿姨抬起桶,连声道谢。 衣桶都拎了上来,何娣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身。 天台上立了好几个晒被子的不锈钢大衣架。 纯白色的床单被罩整齐晒在衣架上,在风中翩然翻飞,阳光底下散发皂角的清香味道。任何潮湿的东西都在慢慢变得干爽,发烫。 何娣一手叉腰,一手从额头往后拨头发,眼前视野开阔,能望到很远的地方,远处的商业广场,滨江公园,大学学校的食堂。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天台,以前不知道这地方能上来晒东西。对她这种出不了医院的变相囚犯,也算是解锁新地点了。 一阵大风过来,把床单吹得要倒翻过去。 何娣瞥到某处,一排老旧的蓝色座椅,诊断室门口,大厅里常有的,给需要等待的病人坐的那种。 她看到什么,愣了下,迈开步伐,绕过衣架。 她一手抄在口袋里,走到地方后,故意放缓了脚步,歪过脑袋,和坐在蓝座椅上的他触上目光。 四目相看一两秒。 何娣眨眨眼,惊奇地笑开来:「我靠,真是你啊,你自己上来的?」 「这么厉害啊,帅锅。」 她说着,也没顾座位上有没有灰脏不脏,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那张椅上。 陈戈峰的木头拐杖靠在一边。他穿一件黑色的短袖,军绿色裤。 一条腿自膝盖以下的部分只有裤子的布料,风吹得那处在动。位子间的距离是固定的,有点近。 空荡荡的裤口不时碰到她光洁的小腿。 痒痒的,她微曲下腰,不顾力道地抓挠,几遍过后,白皙光洁的皮肤泛出极浅的几道红痕。 痒意被痛意覆盖,她停下手慢慢靠回椅背,看着他。 他早已移开目光,微空的眼看着远处,面庞冷峻,没说话也没掏出手机来回应她的招呼。 何娣手肘缓撑上扶手,斜着凝视他的侧脸,挑眉:「真厉害,这都能上来,不愧是秋名山车神。」 话音落,她才见他神情变了下,从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散漫空洞,到现在神志归笼,像被触中穴位,有了点知觉和反应。 果然,他在意这些。 何娣拍着膝盖,想再说什么话却没说出口。语句在嘴里盘旋打转。 难得,她在斟酌用词,对一个可能是在身体上,精神上都受到极大创伤的赛车手。 她停了半晌,出声:「我那天看见你病房里出去了个人,然后他背了个包,是赛车队的,我就好奇查了一下,就看见你了。」 她在「说以前的辉煌可能会让他更难受」和「说以前的辉煌可能会让他高兴」之间,依据她的直觉选了后者。 于是,一个响亮亮的名头,紧接着从她嘴里郑重其事地蹦出来。 「车神大哥。」 第29页 陈戈峰终于有了动作。他摸出手机,垂下头敲字。 一行字打完,他半举着的手机朝向她,却没转过脸。 ——你不用和我搭话。 何娣刚看清字,他就把手机收了回去。她的目光自然而然从屏幕上挪到他脸上。 她笑吟吟的,语气里带着股村头王大爷找李大爷遛弯那热络气儿:「老兄。我这是来找你聊天的,你咋讲得我像来搭讪的。」 陈戈峰仿若被她这句话中的某个部件噎住了。 有点发怔,没再敲一个字。 晨风轻轻柔柔地吹,洁白的床单像一波一波的白浪,被捲动,被骚乱,被荡漾。 何娣看着他半低着的头,浮在屏幕前静止不动的拇指,偷偷发笑。 她还沉浸在刚刚,他听见「车神大哥」那反应。 在一贯神经大条的何娣看来,那个反应不是难受,反而像高兴得有点害羞,避避闪闪的。 这样想,她扬起嘴角,拖着调子重复一遍那闪着金光的名头:「车神大哥。」 她音质本就跟长相一样,软软糯糯的。再加上她听不见,跟人讲话,语调语气也不知道把握着尺度来。 就这一句,比那些主播的「谢谢哥哥,爱你么么哒~」不知道酥多少倍。 陈戈峰本能反应头皮麻了一下。 他唇线抿直,敲字。 ——你别和我说话。 第14章 一物 靠近点 何娣看他板着一张脸的严肃正经相,再配上这句带点儿指令性的老口吻,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嗤——」 「哦,行,我不叫了。」她声音夹带气音,和逗弄他得逞的笑意。 陈戈峰没搭理,朝她的反方向偏过脸,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摆出一张「我不想再和你进行任何对话」的冰山脸。 何娣没眼力劲儿。懒懒散散倚着靠背滑下去一些,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盯着天边的一块葫芦状云彩。 姿势调舒坦了。微风徐徐,阳光正好,天空明朗。她从裤子口袋深处挖出一把瓜子,话唠模式正式开启。 「咔咔咔…」 「话说,我那天翻了你挺多新闻的,网上说你是什么…骨灰缸,又冷又硬,冒寒气还冒凶气,我看得笑死了。这是什么阴间比喻。」 「哦对,好像还是你队员说的,估计背后对你这个队长有意见,就像我高中时候一直对我班主任有意见一样,就没见过那么变态的班主任,我当时住校,寝室每天查内务但凡扣一分,一个寝室的人一起站一上午。」 「我们老师说,这是团队意识,一人扣分,连坐处罚。我们老师就稀罕那月底那文明班级的称号,分扣多了那个旗子就没了。团队意识,荣誉面子,她就在意这些。」 她嘀嘀咕咕说完一大通,身旁那人一点动静没有。只留一个冷淡的后脑瓜子给她。 何娣瞄过去几眼,心说这后脑勺长得还怪标志的。又不扁又不凸,头发又黑又浓密。 她盯着看了挺久,又咔嚓咔嚓磕了好几个瓜子入口。 「咔咔咔…」 最后一颗瓜子磕完,她把瓜子壳都放回口袋里。手拍了几下大腿,抖落碎屑,长长呼出一口气,续上刚刚的话头,接着讲。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啊,但我毕业这么多年,最想的还是我们班主任。」 「她这人平常挺凶,特严肃,我们毕业典礼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我以为我看见她哭会觉得好笑,但是没有,我比她哭得更惨来着。」 「所以,你的队员吐槽你,肯定也是因为在意喜欢你,看重你。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才会一直把你挂在嘴边。」 她斜睨过去,眉梢跃起:「对吧,车神大哥。」 她又来。 一模一样的说辞和语调。一句话里偏四这个字速度很慢,语尾翘起来,像猫咪的尾巴撩过耳际,漫入洞内,黏上鼓膜,骚得人心里麻痒得烦躁。 他别着头,在嘴内微开牙关又合紧磨了下,咬肌被牵着极小弧度地动了动。物理止痒。 何娣从小到大,跟人讲话都没个把门,自以为是实诚好心的话,当事人却总在后来和她坦白,说她讲话伤人,太过直率,捅刀于无形。 他之前对这个称呼是有反应的,这次却没有打字回复。 她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猜测自己意会出错,开玩笑开过头,无形伤了人。 她坐起来了些,背挺直靠着椅背,手捻着耳边碎发:「那个啥,我不叫了,我还是叫你名字好吧。」 「陈戈峰。」 何娣说到名字,她忽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她没看见他放进口袋的右手动了下,握住了手机。 她以为这人这么冷冰冰,又一脸嫌弃她的样,绝逼不记得她叫啥。 她清清嗓,郑重其事又介绍一遍:「我叫何娣。何是何必的何,娣是一个女字旁,一个弟弟的弟。」 「虽然我名字里有个娣字,但我妈不重男轻女的,她管我,反而比管我弟多多了……」 她絮絮叨叨,扯东扯西。 天台上不知不觉又多了几个人,拎着桶,抱着盆子,抖湿衣服的,还有玩闹的小朋友。 晴天烈阳,是洗衣服晒东西的合宜日子。 一个扎两株羊角辫的红裙小女孩朝着这边望了望,看见有座位,像发现宝藏一般快步跑过来。 第30页 她脚上穿着粉红色的水晶凉鞋,皮肤晒得有点黑,脸肉肉的,下巴却小小尖尖,杏仁眼型,睫毛浓黑,五六岁年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唯一的缺陷或者说不协调之处,她左眼覆着一块白纱布,用医用胶布贴着两边皮肤固定。她跟他们一样是住院的病人。 小女孩急速飞跑十几步,手撑了一下扶手,一个小跳坐到了何娣身侧的座位。 她腿短,触不到地面,脚尖一摇一摇,偏头打量着何娣,视线注意到她手上的绷带。 「阿姨,你手怎么了啊?」 何娣顺着小女孩的眼睛竖起了自己的左手,前后翻了一下,闲散回答道:「手……昨天剁猪肉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小问题。」 她管那五个瘪三叫猪肉。 羊角辫小女孩很惊奇地瞪大眼睛:「你手切到了就要来医院吗?可是我妈妈以前切菜,也切到手很多次啊,她从来没来过医院的,她都是用水沖一下,然后涂酒精,再贴一个创口贴,两天就好了。 「阿姨你怎么这么一点小伤还要来医院啊,你是不是很怕死啊?」 何娣盯着她叽里咕噜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丁点音量的嘴,有种神奇的眩晕感在一小截一小截冒着芽 她手指抵着眉骨揉了揉,停了一下,手转而指向自己的右耳道:「我耳朵不好,你挨近一点,说大点声。」 羊角辫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俯身贴着她右耳:「阿姨,你手受伤还来医院,你是不是怕死啊!!」 何娣不巧只听见开头,两指捏住她下巴,和善地笑笑:「叫姐姐。」 羊角辫被迫嘟着嘴,含含糊糊:「姐姐。」 何娣:「哎,听话。」 何娣松开手,把玩着小女孩的羊辫子。 小女孩好奇地瞄几眼她身旁的陈戈峰,清亮稚气地发问:「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何娣依旧一脸茫然,侧了点脸,右耳对着她,手又指了指。 小女孩猛地蓄力,吸进一大口气,两腮高高鼓起来。声波炮弹上膛,对准,即将发射之际。 「不是。」他眼睛看过来,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女孩戏剧性地噗了一口气:「哎呀,你怎么突然说话呀,吓死我了。」 「那大哥哥是在追姐姐吗?」 「不是。」 「姐姐在追大哥哥?」 「不是。」 「啊……那你们认识吗?」 他顿了下,瞥一眼何娣专注又安静地盯着他和小女孩的眼,缓声:「认识。」 小女孩意味深长:「哦~」 两人的嘴都没再动了。何娣这个话唠实在不甘心被无视在一边。 她见机插了空档进去,挑着唇角问:「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羊角辫的妈妈晾完衣服,正大声喊她回去。 她回过头,朝着她妈咪招招手,急忙忙扔下一句「陈梦菲」人就跑走了。 何娣瞅着身边这人,疑惑发问:「她刚刚说,她叫啥?」 陈戈峰看了她会儿,垂下眼,妥协般摸出手机。 转头,却看见她朝着他的方向仰着右耳,耳廓白净,耳尖处被阳光晒出肉粉色,薄韧糜红。 他握着手机,整个人像被她这个侧耳倾听的动作按下暂停键。 何娣催促:「靠近点啊,兄弟。」 第15章 一物 有一点点想歪了 几天前, 医院大厅里,同样是两张蓝座椅之间的距离。 一个身穿蓝白色运动服的少年红着脸挨近她耳畔,不知该把视点放在何处的眸子里溢出羞涩。 陈戈峰亲眼所见, 她也曾对别人做过这个动作。 他虽然认识她不久,也知道她心思简单,这样的举动仅仅只是为了听清话语,就像她刚刚跟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沟通一样。 可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们当这是引诱,是抛出的情爱的信号。直白点说, 她在诱人而不自知。 何娣支着下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声:「老兄,你说句话啊,我这边耳朵听得到一点的。」 他没说话, 握着手机打了几个字,放在她眼前。 ——陈梦菲 何娣小指伸进右耳耳洞里转了半圈,扁了下嘴点头:「哦……陈梦菲。」 冷场一会儿后。 她放空了几秒,看着地面, 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有点磕巴。 她很轻地嘶了一声,斜视过去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嫌弃我。」 「是吧?」 「可能是第一印象不太好?我那天误会你抢我床, 很拉好感吧。」 陈戈峰在静静地听。 「还是说, 广场喷泉那事?」 ——不是。 何娣疑惑皱眉:「那是什么?我打架你不喜欢?」 ——没有嫌弃。 何娣看见字,眉梢一跳, 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下。 这位冰山脸自闭大哥基本没对她说过什么好话, 无情拒绝的占多数。 所以这句透着一丁点「还算喜欢」的句子杀伤力就格外大。像久旱不开眼的老天爷终于下了几颗滴雨滴子。 惊讶和神奇各占三分之一, 还有一部分给开心。 何娣一边嘴角收不住地上扬:「…那你为啥要打字不直接跟我说, 我右边耳朵听得见点儿,而且我早上洗过脸了,洗脸的时候耳朵也一起洗了, 又不臭。」 第31页 也许臭呢? 她自己的耳朵自己又闻不到。 稀奇古怪的念头从心墙根角处蹿出来,她傻了吧唧地真揪着自己的耳朵,使劲偏着脸想试试能不能闻到味儿。 ——太近了。 何娣定住了:「…近?」 什么意思?挨着耳朵讲话距离近? 「你……」她眼睛注视他,通透干净的眸里有不明不白的猜测在冒芽生长。 何娣是单亲家庭。 她老爹是个赌鬼加酒鬼,有家暴倾向。从小到大她父亲没教她啥有用的,只身体力行教会她一个道理,被暴力对待就一定要还手,而且还要她妈往死里还。 十岁,父母离婚,她跟着陈大梅,远离了她的魔鬼老爹。 生活变得平静安逸,她性格里却还保留着那些攻击性,戒备性极强的部分,像个刺猬,一点恶意袭过来,她能用刺给来者不善的人都捅个对穿。 长大些,她和何子张四不是一个年级,在学校里玩在一起的时间少,身边的朋友更多是同班里的温柔文静的小女生。 慢慢被感染,她才有了一些柔软温和的特质。 她长得好,鼻子眼睛脸型肤色身高身材,不做一点打扮也很出挑。那个时候年级里面明里暗里不少人喜欢她。 何娣在男女感情方面却很迟钝,可能是父母的婚姻让她有阴影,加上过于刚直坚韧,又汉子性格的原因,她每每接触异性都会自动剪断那道「我想要你,我需要你」的神经。 从源头上截断需要与渴望,她自然也就不会产生「那个人会不会喜欢我」的想法。 因为根本不关心,不在意,就像孔子不会思考玛丽莲梦露的裙子是红色性感好,还是白色优雅更难忘。 她的世界里接收不到恋爱频道。 一眼认过去,五湖四海就都变成了兄弟,大家相互帮衬,人人平等,才是她的社交之道。 何娣记得第一次被人告白,在学校的顶楼走廊,对象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她见过几回,有一点印象。 当「我喜欢你。」从那个男生嘴里没有一点预兆蹦出口。 她表情惊悚得跟见了鬼样。 男生还以为她不相信,遂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心意展示。 「你之前去商店买水,结帐的时候,我站你后面帮你付了,你记得吗?」 何娣回想一番:「我以为你赶时间……」 「那次你去食堂打饭,你问那个最左边是什么菜?我说了很多,我就是想跟你搭个话。」 何娣想到了那段长篇大论关于***菜的解说,回:「我以为你是卖弄学问……」 「那我那次在学校外面跟你搭话,就车站那次。」 何娣:「我以为你想跟我借钱来着…我当时身上就一块钱,就没跟你多说话,感觉有点抱歉。」 「………」 她就是个惯会误解「喜欢」的傻大姐。 然而,此时此刻。 傻大姐却有点点想歪了。 近? 可能是因为陈戈峰是被何子和张四吐槽过是男朋友,还有结婚什么的,有了这种带暧昧色彩的前情提要打底。 他又在此时那么明显地触及到身体接触问题。 她也就循着思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丢丢异常的想法。 她这人眼睛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就直接写在眼睛里。 内心os都一清二楚的。 —我靠,他为啥搞这么别扭,不就挨着耳朵说句话吗? —别人都没在意他在意这个,难不成大兄弟对我有意思? —怎么可能啊操,这也太诡异了吧。 他看了两眼她古怪的眼神,意识到她在想什么。 他垂了下头,嘴角扯了下,无声的笑里带着无语和荒唐。 他手指轻敲,一行字拦截所有心绪游走。 ——别想歪了。 何娣眼睛微圆,被戳中心中所想,她耳根倏尔烧红起来,纯被尬的。 又一句话,补充说明,解释缘由。 ——我们不熟,保持距离而已。 何娣凝视了片刻。理解过来后,她突然捂着嘴大笑出来,耳根的烫蹿到脸上,她眼下绯红一片。 不是尬笑,是松了一口气的笑。 她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抱歉抱歉,我误会你了,我就说你个骨灰罐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轻易被捂热,喜欢她这种才认识几天的人。 他那样说,只是习惯与人保持距离。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讲清白,关系捋干净,她也肃清了尴尬,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抖腿唠嗑模式。 「你说那广场上的鸽子吃不吃瓜子啊?要吃的话,是只吃仁,还是吃带壳的,然后自己拿嘴磕啊?」 她的语调錶情,明晃晃的愉悦都充盈在其中,仿佛在庆幸什么坏事情还好没有发生。 陈戈峰默不作声望着远处的山脉嵴线上。 她的轻笑声不时弯耳内,像风吹铃铛声,清亮活跃。 — 夜晚八点,皓月当空。 407病房就新短视频平台,与新帐号问题正式进入夜间讨论模式。 张四坐在床边,手捏着笔,在纸板上写写画画,一边解说:「现在有个问题哈,你们姨是只玩dy对吧,而且密切关注。」 何子点头。 第32页 何娣玩完了积木,又在搞拼图。床铺上五颜六色的碎片散乱着摆放,她脖颈勾着,一双眼睛要埋在那堆图纸里一般梭寻着目标。 张四看着她,哀嘆一声:「大姐头耳朵也不晓得啥时候能好,失聪时间长了,人不会抑郁吧。」 何子手指敲敲纸板:「我姐不可能抑郁的,你快说帐号的事吧。」 张四:「我想的是,粉丝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转移,只能在另一个平台重新累积。」 何子:「应该玩dy的朋友里也有人玩b站之类的。」 张四:「是的,也不算完全重头开始,估摸能遇上不少老粉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取个名儿,朋友们,新的帐号名。」 何子:「问问我姐?上次那名字就她取的。」 张四大笔一挥。 ——姐,新的帐号名字叫啥? ——要不还叫什么什么组,挺酷的。 何娣握着下巴,头发丝从下颌骨一线滑下来,她正经慢声道:「你们觉得,斗地组怎么样?」 张四:「……」 何子:「……」 何娣冷目看着两人。 这反应,不满意啊。 行,再换一个。 何娣:「菩提老组?」 张四木着脸写字。 ——姐,别玩谐音梗,很土。 何娣冷哼一声:「切,那你取。」 张四:「不然我们把名字拼一下。」 何子慢一拍接上话:「子弟兵?」 张四:「那我咧?」 何娣拍了几下床板,指指纸板:「翻译。」 张四写。 ——要不拼名字做帐号名。 何娣摇摇头,看着张四宛如刀削出来的立体西洋风脸庞,一字一顿:「没意思。」 张四:「……」 记仇娣姐。 何子:「太难了,我提个建议,我们每个人随便写五个字,然后十五个条里抽四个字,最后再安一个组字到后面,咋样?抽啥叫啥。」 张四把手里的笔传给他,交代:「你给你姐翻译。」 何子给他翻了个白眼,低头写了几行字。 何娣收到信息,比了个欧克。 一番小学生抓阄式的操作后,最后出来的就是这样四个字。 梅 子 四 大 何子皱起眉毛:「我姐应该是把我妈的名字写进去了……还好死不死抽中了两个。」 何娣手比耶卡着下巴,看着这四个字,思考片刻后:「四大梅子组?」 何子举手:「强烈建议把四换成三,我们只有三个人,用四会有误会。」 张四也没抗议,反而即时更改后,应声:「那梅三子大组怎么样?」 何子长呼一口气:「就它吧,我取名废,不想废脑壳。」 张四在纸板上写下这个名字。嘴里念念叨叨:「突然觉得斗地组还可以了…有毒。这名字搞得我们三像一个妈生出来的」 ——梅三子大组。 何娣看到纸板,肉眼可见的瞳孔变亮了,眉毛一扬。 「有点帅啊,朋友们。」 张四:「really?」 何子:「就它吧,梅梅子们~」 何娣拼好了周围一圈,开始分颜色找碎片,她低着头,一只腿盘着,另一只脚踩着床板。散漫地聊起新帐号的事:「狗儿子们,第一支视频呢?」 「我们之前那个号,第一支视频就是直播探险的预告吧,我们三个人第一次露面,做一个固定的开场词,然后放那个废弃医院的背景介绍。」 「这次还一样吗?」她分出了红色和蓝色,停了动作,手搭在膝盖上,抬眼有点正色地看着他们。 张四和何子对看一眼。 何子:「一样吧,就开场词的名字换一下。」 张四点头,握笔写道: ——不变吧。 何娣:「那就得定下一个直播的地点啊。」她又低下头,手里捏着一块印着小星星的拼图碎片来回在指间周转。 「你姐我一把年纪实在坐不了那么久的公共运输了…那个脚太臭了…」她闭了下眼,一些有气味的回忆飘过脑海。 张四斩钉截铁:「就近吧,我举三只手贊成。」 何子已经在专心搜索地点中,没一会儿,他查到合适的地点,看着屏幕念:「南城市区,就不去县里的话,只有两个地方可以选。」 「第一个是南门区的一所废弃女高,废了有十五年了,离我们这医院坐地铁就六站远。学校周围是那种平房,住家户开小商店的都有,不算偏僻,但也不是商区。灵异事件或者学校的异闻基本没有,就普通的废校。」 何子说完嘴里干,拧开板凳边的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 张四简明扼要。 ——废校,地铁六站远。 何娣:「嗯哼……还有咩?」 何子:「第二个也是南门区的,废弃的小学,废了七八年了,那地方比刚刚那个女高偏一点,离墓园郊区近。但是隔我们这近一点点,地铁五站。」 张四言简意赅。 ——地铁五站。 何娣瞅到关键字,果断决定:「就它吧。」 何子:「……」 「成吧,那我去做地点介绍的视频哈。」 —— 一大清早。安静祥和的407病房里迎来了两位何娣素曾谋面的客人。 第33页 第一位是光头老爷爷的孙女儿,来帮即将要出院的爷爷收拾东西加办理手续。 第二位,是红发阿姨的侄儿子,其余皆同上。 何娣靠着门框,手捧着一袋奶香花生,一边懒懒地磕,一边看着房内忙碌的四个人,像在观看一部无声的家庭电影。 玻璃窗子被阳光晒得透亮,粉尘在斜投到地板的光线里游着泳,一颗一颗,纤毫毕现。 何子和张四今天没来,估摸去做视频了。 何娣虽然已满二十三岁,在医院的病房里独自站着,目睹将要出院的病人整理行囊,和家人说说笑笑,与她而言也仍然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像在田径场上赛跑,突然崴了脚跪着地上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一个个从身侧快速跑过,沖向终点。 那种无力,被抛弃的感觉。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如果说,这种滋味在她这种向来乐观积极,而且只是暂时性失聪的人这里,是偶然的触景生情,一晃就过。 而某个人,可能很久很久,终其一生都会陷在这种情绪里拔不出来,就此沉沦湮灭。 她想到此,心脏痛了一下,一颗花生送到唇前她呆愣地没有张嘴。 过了几分钟。 光头老爷爷和他文静漂亮的孙女儿拎着大包小包从她身旁经过,笑了笑,礼貌打了招呼。 何娣也笑着回。 眼见红发阿姨的东西也快收完了。她把手里的花生都揣进裤子口袋里,两手相互拍了拍灰,转身往楼梯口去。 —— 猜错了啊。人不在病房,也不在广场。何娣坐在梧桐树下的木头长椅上,悠悠想。 她歪靠着,小臂贴着扶手,阳光从交错的枝桠叶茎间漏下明亮的碎金光,铺泻在地面。 一片树叶落在左肩,她侧脸,抬手把它扒拉下去。 转回头时,右边脸颊一冰。她被吓了一下,惊诧抬眸。 白衬衫,黑裤子,熟悉但又不太熟悉的脸。 男生带着笑坐在她身边,五指包住那罐冰的橘子汽水一圈沿边,递给她。 何娣发愣地接过来,眯着眼睛,盯着他,沉淀下去的印象顷刻被敲动。 哦!五个滷蛋。 她笑出来,扬扬手里的罐子:「谢了。」 男生有点慌张地摸摸额头,靠上椅背,目光落在鞋带上。 何娣开了拉环,白沫子急涌上来,新鲜清爽的橘子香漾进鼻腔。她抬头闷了一口。 何娣:「帅哥,吃不吃花生?」 陈飞摆手。 何娣哦了一声,收回了摸进裤兜里的手。 「你来医院看你奶奶吗?今天不是星期三,你不用上学啊?」 陈飞笑出来,他嘴半张着定了一下,又慢慢合上。 「额……」他侧过脸,看着她的耳朵。 那天的悸动场景还刻在他脑袋里。他俯身在她耳畔,距离过近,他甚至能数清她的睫毛根数,闻见她衣服领口淡淡的皂角香。 何娣撑着下巴颌,一脸奇怪地瞅着他。 这人咋说话说得好好的,脸越来越红。 陈飞咽了下喉咙,把思绪拉扯回现实。他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字。 ——我已经毕业了,二十二岁。 何娣看着他,诚实说:「哦,可是你看着比我弟还小,我弟刚满二十一,不过他没上大学。」 陈飞抿了下唇,打字。 ——你看着也很小,像高中生。 何娣笑开来:「哈哈哈,谢谢哈。」 陈飞拇指点了两下机屏,顿了顿。 ——加个微信可以吗? 何娣:「行啊。」 两个人交换了微信,坐在一张椅子上闲聊了许久。 一个问题抛过来,陈飞手指敲着键盘,手机突然提示电量过低,即将自动关机。 他怔了怔,暗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何娣还在等他说话,看他揣了手机,疑问抬眉:「咋了?没电了啊?」 陈飞点点头,目光盯着她耳朵。 可能是何娣的健谈与热情,让他生出一种她对他也有一点喜欢的错觉。 他借着这份错觉生发的勇气,突然俯身贴近她的右耳。 何娣却立马往后仰,眼睛睁得微圆,看着他。 空气凝固。 两人愣愣对视,都有点懵逼。 陈飞瞬间反应过来,也不顾她是否能听见,仓皇解释:「抱歉抱歉,我手机没电了,你上回说你右耳听得见,我就……」 她呆呆看着他的脸。 本来吧,何娣是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事的,搭男性朋友的肩膀或者手,就像碰家里的木头柜子,只要心思不走偏,摸木头和摸皮肤真就没有区别。 然而经陈戈峰一点拨,这些身体接触就顿时齐刷刷生出一种异样感。 ——太近了。 ——不熟的人,保持距离。 像一个提醒,提醒她不应该和不熟的异性太亲昵,有过近的身体接触,这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何娣左手搭上右肩颈处,捏了捏,看着他有点不自然地说:「那个啥,小兄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有缘再见哈,拜拜。」 —— 陈飞:【今天下午的事情很抱歉,我是想你右耳听得到一点,我就凑近一些跟你讲话的,像上次一样……抱歉,有点过了,吓到你了。】 第34页 何娣躺在病床上,翘着二郎腿,在看一部老电影。 消息不时从页面上方落下来。 她一个也没点开,她在等,等对方说完说好,消息量达到一个饱和度,再一口气回复。 因为电影和综艺不同,氛围感很重要。她不想一直两个软体切来切去,破坏观影感受。 西南:【我们过几天要去国外比赛,到时候视频吧,这边风景很好的,沙漠的星空很漂亮,躺在沙上,星星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陈飞:【明天我还去医院的,去看奶奶,你明天还来广场晒太阳吗?我看你一个人挺无聊的,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西南:【要不,我出国前去找你玩怎么样?你们上次也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吧。住医院是怪无聊的,我带你去兜风好不好,请你坐我的疾速飞车。】 bb…… 半小时后。 何娣红着眼睛关掉了电影,五指抵着额头,沉浸式气声喃喃:「啊……个狗,李大哥就这么没了…败家娘儿们…红颜祸水…」 她静了良久,才从剧情里抽身出来,重开手机,点开微信里的消息红点。 两个界面,消息一条条像地毯铺陈开来,好不热络。 某人的界面里,却是沉寂一片,一条来信也不曾有过。 只有她几天前发过去的表情包垫在最底部,一扭一扭的自娱自乐。 这种差异性,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深呼吸一次。 回了陈飞一句【不知道,看情况看天气吧。】 然后又回复西南【视频不用了,兜风可以。】 赛车手带兜风。 她唇角含笑,心说,顺带捎上张四,让他这个水货司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速度。 此消息一回。 西南直接起身,握拳say yes! 而后立马截图,转手就发给了陈队。脸上的笑,很有点放肆,还有一丢丢想和队长炫耀的心思。 赛车轮驶过赛道发,被拉长的轰鸣声刺耳尖锐。 刚练完一组下场来休息的付九从他身后经过,看他一脸痴汉笑,弯下腰,手搭着他肩膀:「你有病啊?笑得跟我二舅一样。」 众所周知,付九他二舅是个傻子。 西南拂开他的手:「去去去。」 付九:「你不会是在跟那个主播聊天吧」 他视力好,瞅到字了。 付九扯嘴角笑,坐在他身旁:「你胆子大了,跟队长抢人?」 西南:「你懂个屁,我特意问过我哥了,他自己本人,清清楚楚地回答说,没有那个意思。」 付九:「我看你是太久没被队长训,都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了?」 西南忽然有点发虚:「什么人?不就跟我们一样嘛。」 付九:「你别侮辱队长,谁还能跟你一样。没脑子,做事情没有思考。」 西南哼一声:「爱情,不需要思考。」 付九一本正经分析:「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觉得爱情是不需要思考的,心动了有感觉了直接上就行。但队长和你不一样。」 极度痴狂与绝对理性相伴,造就赛车界里独一无二的神。 重要的比赛,输了胜了,陈戈峰也会克制感情,不外露情绪,让队友察觉,影响后续比赛。 他永远清醒,不会被沖昏头脑,不做任何草率的决定,不轻易定义任何感情,包括喜欢。 付九:「他现在是还没回过神来,有点在意,但还没到特别喜欢,喜欢到他没法骗自己的地步。再处一段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确定了心意…」 西南大声接:「人就已经被我追到手了。我哥可是个文明人,不会抢人女朋友的。」 他刚说完,看到截图的文明人递来一条消息。 陈戈峰:【你们不熟,保持距离。】 第16章 一物 同居生活一键开启 付九这眼神, 一瞄一个准。 八个大字,一个没漏都入眼底。 他拊掌大笑起来:「我靠,看见没, 我说什么来着?」 西南脸色发白,目光定在这条消息上,暂时没讲话。唇闭得很紧,神色隐隐有些不服气。 过了会儿。他侧头向付九询问道:「这不是命令吧?」 付九:「我看像。」 西南沉思不语。 明明只是一句提醒,但从陈戈峰嘴里说出来,就像个不容违抗的命令。命令他离何娣远一点, 不要打歪主意。 可是感情这玩意儿,不应该是公平竞争吗? 西南头抬起来,仰靠着椅背, 捕着词句里的空子淡淡说:「不熟可以变熟一点的。」 付九摇摇头:「孩子路走窄了。」 西南斜他一眼:「这玩意儿又不分先来后到,三六九等,大家都一样,公平竞争。」 付九:「…行吧, 你就任性吧。」 西南又低目瞅一眼他哥发来的消息,咬了下牙。 分明嘴上说是公平竞争, 一点儿不惧强权压迫的勇敢求爱者脸孔。怎么真定了决心后, 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憷。 果然是多年职业病,在队长手底下矮人一等, 服从指令习惯了。 他呆了片刻, 回复道:【我们会慢慢变熟的。】 过了几秒, 觉察有不严谨之处, 他又小心翼翼添上一句:【没熟之前,会保持距离的。】 第35页 付九在一边笑:「我说,只是一个女的而已, 队长现在正是需要关心需要爱的时候。」 西南辩解:「那就不叫爱,你懂不懂,那就只是心里缺了东西,然后正好又有东西补进来……反正不纯粹。」 付九佯装佩服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西南:「再说,你话能别说那么难听吗?什么叫只是一个女的而已?那是我女神,是我的……」 付九竖手:「行行行,随便你,爱啥啥。你那就是爱,一见钟情,馋别人身子还有脸。」 这讽刺劲儿太明显,西南火上来,狠拍了他一把掌:「你是不是想死?」 付九摸摸肩膀:「你有病,允许你说队长填补寂寞,不许别人说你馋身子?」 西南:「我她妈没有,你懂个屁,你都看见了,她长得跟高中生一样,我怎么可能往那种方面想。」 付九啧啧两声:「你不喜欢看高中生的片儿吗?以前出去比赛晚上都看,还被队长抓到。」 西南耳根子红了:「……我好歹是男的,有点心思不很正常,反正我很纯粹的,我的喜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付九:「行,就许你说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别人就是不纯粹,你是别人吗,你亲眼看见证据了吗,你就下判断,要队长还在这儿,你又得挨一顿训,主观臆断。」 西南:「……」 付九:「怎么样,哥回消息了没?」 西南开了手机看了眼,眸光暗下来:「没,应该不会回了。」 —— 霞光乍破,天边缓慢晕染开金红,洁白云朵鱼鳞状密布编排。风里有清晨的通透清爽,间或蝉鸣催人醒觉。 何娣坐在床上慢悠悠吃着何子送来的早餐。 偶尔侧脸往窗外望,两张空荡荡的床在视野里存在突兀。 标准的白豆腐块被子,无一点褶皱的床单,空落落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她还是希望这个房间里有别人,有新的病友进来,唠唠嗑,打个招呼啥的,好歹沾点热和气儿。 她正打着这样的盘算,小弟二人组提着几大袋零食走进来,挥着手say hi。 何娣沉闷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一朵朝阳的太阳花,乐颠颠地道:「带了啥贡品啊,给朕查阅一下。」 何子把袋子搁在床脚处,掏出几袋花生瓜子,丢到何娣身旁。再把袋子随意系上结,一整个放在地上。 何娣撕开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珍珠梅。 两人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张四从背包里取出纸板。 ——我们把第一条视频剪好昨晚零点发布了。有人在评论里问直播时间是什么时候。 何娣:「嗯……要不大后天?」 张四看了两眼何娣缠着绷带的手,和手臂上的紫青瘀痕。她白,这些痕迹滞留在皮肤上就更加刺目显眼。 张四写字回。 ——多休息几天吧,我腿还有点不利索。 何娣偏头,瞥了几眼张四的腿。 前几天去万和镇做直播,倒霉催的撞上那几个街熘子。 原本仇啊怨啊的都早已清算干净了,奈何夜黑风高,荒山野岭,五男看见一女的,难免其中某一个生点腌臜心眼,其余几人再一附庸,他们一伙人通通化身冒绿光的恶狼,危险值飙升。 万幸,那几个渣渣没带一点儿傢伙事,有两人还是刚刚窜稀完,腿脚都软得不行。 他们三个跟他们五个打起来也不算落下风。 不过到底是打架斗殴,难免磕磕碰碰。 张四的腿…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被太上皇圆木般的猪蹄子撂了一脚。 不严重,没伤到骨头。 但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何娣扯着嘴角,鼓起一边腮帮子:「你脚那天回来去看了没有啊?你们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个医院吧,六院。」 张四点头。 何娣:「哦,那下个星期去怎么样?」 两人一起点头。 安静须臾。 张四站起身,如愿以偿拿了遥控器,开了空调。凉风呼呼地吹着。 何娣把手揣在薄被子里,莞尔笑着:「哎…我都不知道你们就发了视频了,我来瞅瞅评论的,反正没事干。」 她点开帐号,滑进第一条视频作品里。几个数字映入眼内。 八万播放量,324条评论,粉丝78,收藏110。 何娣瘪瘪嘴,嘆息:「这数据,不愧是新帐号新平台,太凉了啊~」 but,麻雀虽小,也是肉。 评论虽少,也是看了视频有所期待的人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这不是民间斜警三人组吗?是的吧是的吧,怎么回事,哥哥姐姐们也来小破站了吗?】 【可是帐号名换了,不是民间斜警了,这是要跳槽重开吗?】 【楼上的,我咋看不懂你们在说啥,什么民间斜警三人组?】 【话说直播是什么时候开啊?我超喜欢看这种探险的,而且三个人都颜值都超高耶,帅哥美女!!】 【dy百万粉丝博主,以做探险直播闻名的三人组,民间斜警三人组】 【哦哦,感谢楼上的科普】 【三个人都像大学生,女生长得好乖好清纯,有一个男的也挺清秀干净的,还有一个好像外国人,浓眉大眼高鼻子,挺man的】 第36页 何子撑着下巴刷评论,听见护理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回头看见是陶亿护士,热络道:「护士姐姐好。」 陶亿护士手扶着门,在室内环看一圈:「跟你们两位病人家属说个事情。」 张四转头疑问。 何子安静地等待后话。 何娣余光晃到陶亿护士站在门边,在念念叨叨与何子张四对话。 她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这场无声的短片。 然后,她就看见陶亿护士似乎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张四和何子纷纷点头如捣蒜。 护士笑笑也点头,而后推着护理车离开。 就在她以为陶亿护士只是关心病情,日常寒暄。 张四与何子却不期而同地摆出一副「欸嘿嘿嘿嘿」的表情转过脸来死盯着她。 何娣:「………?」 发生了啥?护士说啥了? —— 一楼,复健室。 熊图出了一身汗,手上打滑几次也没拧开水杯。 陈戈峰没讲话,顺手接过来,轻轻一拧。 卡紧的盖子轻轻松松被转动十五度,他递还回去。 熊图憨厚笑笑:「谢谢了。」 陈戈峰:「没事。」 他假肢没卸,几根黑色的绑带把膝盖上下那一块缠过几道,军绿色裤子被绑得鼓一块,束一道的。 按照身高定的假肢,他腿很长。假肢没有走动不会痛,他闲散地坐着。 额间碎发被汗浸得微湿润,发丝更加黑。 他与人说话向来礼貌和善,不说话的时候眼睛就冷下去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更冷峻寒凉。 熊图有日子没来复健,见到他扯了不少家长里短的闲话。 陈戈峰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但一直没有笑容。 熊图拍着膝盖,看着从复健室后门路过的几个头发五光十色的年轻人,突然就提起何娣来。 「上回那小姑娘不知道咋样了?还有没有跟那些人来往。」 陈戈峰眼仁动了动。 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飘着小雨昏黄路灯下,她拎起板砖的画面。 她竖起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掌来回翻看的画面。 她洁白纤细的手臂上布着张牙舞爪的伤痕的画面。 还有来往吗? 答案是,还有。意外事故一般的,很危险的往来。 熊图:「你后来还见过那小姑娘吗?」 陈戈峰点头。 熊图:「她也住院是吧,还是病人家属来陪护的?」 「她住院。」 「啊噢…是哪里有…」 他淡淡回:「可能是耳朵,不清楚。」 熊图:「你们是病房在一层楼?」 「嗯。」 熊图:「那挺近的啊,你有空遇上她,反正你上次也算是见到那群混混了,你碰到她就跟她说说,问问是怎么回事,我总怀疑是高利贷之类的东西,别给小姑娘整抑郁了。」 抑郁? 陈戈峰听到这个字眼,想起何娣笑成一朵花的脸,他没忍住,唇角微不可察提了下。 熊图:「她有家人吗?来陪她的。」 陈戈峰:「有。」 他看见过有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一直跟在她身边。 据视频号的评论说,一个是她亲弟弟,而另一个不是。 熊图:「那就好那就好。」 —— 走廊两头的窗户照例白天都开了半扇,通风透气,日头渐高,风里的热在悄无声息地增加量级。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房间。 刚进门。 两个黑黢黢的后脑勺杵在他旁侧的病床边,花里胡哨的游戏界面从两个脑袋之间之外的缝隙投过来。 很陌生,很不应该出现的场景,即,两个在他的病房里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陈戈峰有点发愣,把视线再往上抬了一尺。 那张本应是空床的铺面上,此刻凌乱地散放着颜色各异的纸碎片。 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盘着腿,手撑着膝盖内侧,埋着头,很入神地在琢磨拼图。 侧脸的碎发滑下来遮住了眼,她抬腕往后撩,脸也抬了起来。 眸光相触。 他皱了下眉,有点不解。 何娣眉毛一抬,唇角扬起,漾出一个灿烂的笑,手指夹着碎片碰了下脑袋,像个敬礼。 意料之中,迎接他归来的敬礼,单纯又热烈。 「哟,man~」 ……… 她打完招呼,撤下手,便目光定定地等候他的反应。 说来有点神,今天清早她还在祈愿空荡荡的病房里能有个新病友住进来陪她说说话,聊聊天。 心里这样希望,正巧陶亿护士就传了消息让他们搬到隔壁病房,方便护理。 她又不认生,东西搬过来,和光头老爷爷打过招呼。就自顾自地像在家里一样玩了起来。 直到陈戈峰回来,带着不解的微冷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本平静自然的与她融为一体的空间里,就在一瞬之间,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丝撕裂感。 仿佛在隐晦地提示她,这地方是新地方,不是她的老地方。 被撕裂开的缝隙愈发大。 她看着他漆黑冷清的眼,心情也愈发微妙。 像是某种考试,她在做测试题,而他是批改答案的人。 第37页 她的卷子上就一清二白地写着:我搬到你的病房了,怎么样,心情如何?满意吗? 何娣吞了口口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我搬过来了需要他认可的想法。 她看他一直没动,终于又续了一嘴,笑眯眼睛:「你回来了,进来坐呀。」 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二人组听到「回来了」三个字,心知是她姐口中的那个人回来了。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 立马转头。 「哦~」何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来人,发出了意味深长地一个字。 张四沉默着,也多看了几眼,娣姐传说中的瘸子男朋友。 比他想像中要年轻帅气。身量很高,五官清俊,皮肤苍白。 初初看会觉得有点高冷,是那种不怎么说话,但理性又很靠得住的类型,像学生时代里总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三言两语就生出魄力的班级干部。 睥睨间,又透出一些好学生不可能有的冷酷锋利氛围,但也不至于尖锐偏颇。 是恰到好处的力与冷。 张四盯着他。 没多思考,得出结论。这个瘸子十万分之十万,不是个普通人。 陈戈峰静在原地没动,冷淡目光在他们三人组身上停留。 似乎是在等待一个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惬意地出现在408病房的解释。 何子率先打破了尴尬,他摸摸后脑勺,礼貌解说道:「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陶亿护士来跟我们传话,让我们搬到这个病房来住。我们原来住的407病房,另外两个…」 「你先进来坐吧,我一会儿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没听见也没看见何子正在讲话的何娣出言截断了何子的说明。 习惯了此种情况的何子也不管不顾继续道:「——另外两个病友都出院了,可能是为了方便照顾,才移到一个病房的。」 这边何娣又在说话,嘴唇一开一张:「你刚刚复健完回来吧,出了好多汗,肯定热死了…」 声音在交缠,嘈杂错乱,像一个出场人数众多的情景剧。不着边际,荒诞混乱。 何子演说完,咳了下,眼瞅着神色愈发冷沉的陈戈峰,措辞小心:「额…就是这样。」 何娣出于为了让他大兄弟尽快接受她这个新房友,正极力展示她的友好中。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子,掬在手心,另一手拍了拍他的床板:「我这儿有瓜子,你吃不吃,正好配酒…」 「哎——」 话讲一半。 他已转身出了病房,高瘦的背影一瞬即没。 像一个转折点。 他没多言,直接按了退出键。 而被他抛弃的频道里,画面变换就开始变缓了,空气的灰尘游动也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降下速率,声音消没。 一切都像卡了带的老播放器在艰难运作时的景象。 到最后完全停滞。 良久。何娣才如机器臂般卡着帧慢慢垂下手,手掌摊着,一小团瓜子表面被汗液染得黑亮。 不清楚是被怔了,还是不相信。她垂着头失笑两声。 捻起一枚瓜子磕开于齿间,一转,瓜子仁入口,她边笑边嚼。 看那转身出门的表情,一目了然,是不满意她这个新房客。 昨天还说不嫌弃她? 明明就很嫌弃。 骗人。真装。有毒。 她后靠进枕头,仰面看着洁白天花板上的一抹颓黄色污渍,双眼有点涣散。 「咔咔咔……」 何子缓缓伸出手指着门口:「刚刚那个帅哥,是不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张四手握下巴,理智分析:「不是一点点,是很多…」 何子一脸严肃地陈述:「我觉得他…长得好帅啊…」 张四瞅到他那个有点羡慕有点迷恋又有点真诚的表情,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啥意思,羡慕嫉妒恨?」 何子长嘆一口气:「你不懂男生女相的痛苦,那哥们真长得刚刚好,我一个男的都忍不住要说一句,帅惨了。身材也好身高也好,除了腿……有点可惜。」 张四平淡哦了一声,看了几眼一脸呆怔的嗑瓜子机器—何娣。 「所以,现在这是咋回事啊?」 何子回过神儿来,也看了他姐几眼:「我感觉那男的不喜欢我姐。我还感觉我姐被那个男的嫌弃,看着很有点不高兴。」 张四抬眉:「问问?」 何子:「你问呗。」 张四按开手机屏幕,切入三人的聊天群。又手动拍了几下正在发呆磕瓜子的何娣,手指了指手机。 她不冷不热地应声:「哦。」 慢吞吞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张四:【姐,刚刚那个是你之前说的瘸子兄吗?】 何娣:【瘸子个der,你说话能不能礼貌点。】 梅开二度,张四虚捂着嘴笑:【哦哦,忘了忘了,名字是陈峰兄对吧?】 何子:【??哈?这啥名字啊?话说姐,我刚刚看见人家没拄你送的拐欸…】 何娣:【陈戈峰。拄不拄是他的自由。】 张四:【实不相瞒,就我多年看人经验,我感觉他有点烦你,姐。】 何子:【…我也这么觉得来着。】 张四:【看来是,送拐送得真送出拐了。】 第38页 何子:【哈哈哈哈哈。】 何娣:【你们说说是为啥,我干的错事我都道过歉了,他自己也说不嫌弃我,咋还这样?】 张四小声在何子耳边低语:「娣姐来真的,记挂上了。」 他说完,挂着笑意回:【那不是客套话吗?有谁会当面直接说,我嫌弃死你了,要看表情举动的。】 何子:【点头同意。】 何娣思绪倒走回想一番她大兄弟跟她说话的那表情,呵呵笑笑,打字道:【行,我懂了,他就是嫌弃我。】 据张四对何娣的了解。 他没按常理出牌,劝她再努力努力,反而使用了一记激将法。 【所以姐,你要不要离他远点,少讲话少打扰别人。我看他像有点背景的样子,你小心被打。】 傲娇何娣呲牙:【谁爱热脸贴冷屁股,他要嫌弃我我不跟他说话不就得了。切。】 何子:【姐,希望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因为何娣真就是个爱贴冷屁股的人。越不喜欢讲话的,她关心越多。 就像以前同学聚会,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总有那么几个人内向寡言,难以加入到众人的话题中去,只是静静地缩在角落玩着手机。 何娣总是会格外关注照顾那些人。她会坐到他们身边,主动搭话闲聊,化解难堪与尴尬。 像一个有所偏爱小太阳,更多的阳光照去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 —— 黄昏。天台上。 一只橘黄色皮毛的猫咪从她腿边蹭过,细软的猫尾巴骚得她皮肤发痒。 她弯下腰使劲抓了几把,有点熟悉的场景。不同之处在与,这次天台的老座椅上只坐了她一人。 远处天边落日下沉,一小部分没在地平线内。 轮廓很清晰,这形状让何娣想到高中的几何题。在一个好好的圆形上横七竖八划几条线,算面积的那种破题。 她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看了半晌的落日美景。 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飞速跑过来,一路掀着垂坠的白色床单。 「姐姐。」 何娣看着她过分傻气的笑脸,舌尖点上颚,沖她弹了下舌:「呦,小美女。」 陈梦菲记得她的耳朵那边听得到点,扯着她的领口往下拉,嘴凑到她耳畔。 何娣也很配合低下脑袋。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 何娣眯缝眼睛:「你再大点声。」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 何娣:「再大点。」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咳咳………呕……」 天台灰尘重,她用力过猛后又狠吸了口气,估计被呛到了。 何娣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从后脖子到肩胛骨,淡定道:「你缓缓,过会儿再大点声,我还是没听到。」 陈梦菲:「………」 这女孩鬼灵精,也不勉强自己的嗓子了,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个小本本,还配套有笔。 何娣打趣:「呦~」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改天我去找你玩。 何娣:「408。你眼睛是怎么了?」她看着她脸上的纱布。 ——被崩到了,小石头。 何娣呲牙:「太吓人了。」 陈梦菲咯咯地笑,学了一遍她的表情,像个土拨鼠。 「你好好玩啊,姐姐。」 「嗯?」 ——上次那个大哥哥呢? 何娣看见这画风突变的问题,停了下,慢慢说:「他……估计躲灾去了吧。」 陈梦菲疑问。 ——他出院了吗? 何娣摇头,下意识看去楼底下的二央广场,像在确认什么,细緻地扫视着每一个边边角角。 环看一圈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半低下头,浓黑的睫毛盖下来,在下眼帘投出扇形的阴翳。 她声音很轻:「没出院,就是把自己变没了。」 而后她又转念想到什么,惆怅的表情一变,不爽地自言自语说:「切,要是不想跟我待一个房,直说不就行了。甩什么脸。」 —— 夜晚十点钟。 张四和何子叽叽歪歪,一通密谋后,共同商议决定今晚不留人守夜,把空间全权交给他们两。 两人走之前,张四还是有点不放心,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嘱咐了一番何娣。 【姐,你床底下有块板砖,红色的。我捡来压袋子的用。你要实在把别人逼急了,动了手。保个命要紧】 何娣看到这条消息,不屑地笑了笑。安静片刻后,猛然手撑着床沿,九十度弯下身子,探头到床底。 「我靠,还真有砖头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塑胶袋声,紧着是粗糙的石砖在光滑的地板上拖拉生出的怪异声响。 她一手握紧砖头,直起腰,颠了两下重量,又作势要打人地挥了挥。 喃喃:「有点份量啊。」 视线从砖头上晃开。 微抬,定住。 目光相触。 她脑袋有点宕机,连「躲我躲了一天,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缠绕了她一天的想法都被这块红砖头生生卡住。 只剩当下,ing进行时态的内容充斥着脑海。 因为实在太过诡异。 她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红砖,再看看他静黑无波的眼。 第39页 算上刚刚挥砖头的动作,这怎么看怎么像一副,当场被抓到在试用作案工具的模样。 尤其她还在他面前抡拐杖打过人。 很难相信他见到这一幕,不会想偏,觉得她是那种冲动起来会把人脑浆都捶爆出来的暴力型人类。 然鹅…事已至此… 她把手里的砖头半举起来,对着白炽灯转着面的细看。认真的表情仿若在鑑定一块玉石。 随即,她对着这块破砖头满意一笑,再镇定自若地把手里的砖块放回了地上。 变形版—化干戈为玉帛。 她像无事发生般同他打着招呼,一如清早。 「呦,man,你又回来了。」 …… 第17章 一物 你不喜欢我睡你旁边? 陈戈峰扫了一眼放在她床下的那块的砖头。 出乎何娣的意料, 他目光清静,事不关己地放了拐杖,慢慢坐回床, 后脑靠着墙面,唇线绷直,巍然不动看着电视机的方向,一点儿不斜视到她。 既然他毫不在意。 何娣的思绪自然也该就从砖头事件上拉回正常。 她假装不在意地飘忽着视线,摸摸头发,摸摸耳朵, 摆回头,微空的眼睛看着电视机柜上的一盆小仙人掌。 她在默不作声地消化着,他已经回来了, 并且坐在她身旁的床上,这件事。 她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良久…更久… 果然。 「陈戈峰,你昨天明明说不嫌弃我的。」她抿了抿干燥的唇, 还是没法假装无事,便把堵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 「你怎么跟我们村的李大爷一样, 每次嘴上说, 有空一定来我们家玩,给你做好吃的。我真去了, 他就老说, 改天改天, 今天忙。」 「表面一套, 内里一套的。」 憋闷的心情随着话语内容节节攀升。 她斜瞅过去,看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很像朋友之间有误会,冷战多时, 眼看将要崩盘,而她力挽狂澜,生拉硬拽也要拖着他解释明白,挽回这段关系。 陈戈峰余光睨着她坚定的眼睛。心头蹿起一种名为不解的情绪。 他于她不过只是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有必要这样吗? 何娣:「你打字回我,快点。」 陈戈峰收回视线,呼了一口气,摸出手机。 【回什么?】 何娣:「你就回,为什么昨天你亲口说不嫌弃我,今天看见我搬过来又一脸不高兴,转身就走。原因是什么。」 他手没动。 要说原因,大概就是,他并不嫌弃她的存在,反正距离远见得少,不接触就无事。 但如果这存在隔得太近,要说不嫌弃,那就是违心话了。 毕竟何娣总惹麻烦。 上次在医院偏门那里算一次,直播又算一次。 偏偏又都让他瞅见了,都不是小打小闹。 他想当没看见,不管闲事,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又心里堵得发慌。 只能管,管了又怕她知道,露出一脸「呦,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表情。 让人头皮发麻,招架不来。 何娣催促:「喂,我的原因呢?」 陈戈峰微拧眉头:【不知道。】 何娣停了一下,问了个更直截了当的问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睡你旁边?」 「………」这什么鬼问题。 何娣少见地冷着一张脸,盯着他:「你要不喜欢,我明天跟护士说,再换一个病房,稀罕。」 还热脸贴冷屁股,鬼的。 这么明目张胆的被嫌弃了,还能忍? 她说完,紧咬着唇内侧的软肉,抱着手臂,保持着放完狠话后的沉默。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老旧灯管因电压不稳而发出的暗鸣,和走廊内偶尔路过的病人的脚步声。 夏晚的城市灯火通明,夜空星星稀少,缀连似疏网。 就在何娣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找陶亿护士说要换病房。 手机突然振动了下,她撤下手,漫不经心滑开消息。 【抱歉。】 她低下眼,看到内容,慢慢蹙起眉毛。余光瞥了他一眼。 抱什么歉? …是抱歉说客套话糊弄了她,还是抱歉要麻烦她再换新病房了… 何娣不想跟他直接说话,只用微信回复他。 【抱歉什么?】 过了片刻。 【你有点吵,我是嫌弃。】 何娣直接被他这句逼到绝路后的实话给整笑了。 原来不是「麻烦你要换个病房了,抱歉。」 而是:「抱歉,我她妈就是很嫌弃你,以前说不嫌弃是给你面子。」 真就不装了呗。 何娣不着痕迹收敛笑容,端起一张脸很严肃地用口应答:「哦。」 她眸光再看过来,眼瞳里的寒冰早已经解冻。眼尾微微下弯,卧蚕鼓起,又恢复那张吊儿郎当的没心没肺表情。 她语气变得活泛,与他打着商量:「行,那我尽量少说话好吧。大家毕竟是共处在一个房间里,有什么问题什么结,像这样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啊,可以改的我一定改。」 「别憋着不说,然后一脸死相。」 一脸死相… 一脸死相… 一脸死相… 何娣说完,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用词的不妥。她男生朋友多,而且基本个个关系都铁。 第40页 平常聊天不用点带劲儿的词彙,都没法准确表达那个意思。 空气安静下来许久。 她手里的手机一直都没有震动。 虽然她刚刚没有提问,但何娣觉得那样一段关于「谋求和平发展,友好相处」的激情发言后面,应该跟一个贊同的回覆才对啊。 她想到此,察觉到一丝不自然,慢慢侧过脸。 四目相看。 他漆黑森冷的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一直停在她身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娣感觉他的眼神里还带了几分「你是不是想死」的冷戾味道。 何娣突然想起来。 这人是队长来着吧,还是赛车队的队长啊。会不会是那种像电视剧里演的,凶狠又严厉,会让不服从指令不听话的队员在雨里狂跑十公里的魔鬼队长。 何娣忽然有点心虚地摸了摸后脖子。 开始补救自己刚刚放话太狠而捅的篓子:「啊…我不是说你长得一脸死相,我意思是说你不理人的时候,脸就看着跟死人的脸一样,又白……」 …… 越说越糟。 何娣与他显而易见更加冰冷的黑眸对望几秒后。 她咽了口口水,干脆直接开启了何氏—社交中说错话急救cpr模式,即花式彩虹屁模式。 她故意放软声音,十分动听地陈述:「但是你长得很好的,尤其是眼睛,感觉你笑起来应该会很可爱的。」 陈戈峰怕是这一辈子都没听见过,有人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他。 拍马都不带这么离谱的。 何娣目不转睛看着他。就差把真心实意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对峙一会儿。 陈戈峰从她脸上转开视线。 手放进口袋,额间乌黑碎发半遮住了眼。 只隐约从神色中可见是听到离谱话后的讽刺,讽刺里又掺着一些说不出味儿的情绪。 似容忍又似好笑,而最终又都归为一言不发的静默。 —— 下小雨的天,云是灰色,天是灰色。风变得清凉,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石板的地面珠落玉盘的脆响,这于何娣而言是最好的催眠白躁。 早晨,雨自昨夜起就一直下个没停。 她缩在薄被子里紧闭双眼,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户。一直睡到十点多。困意才消散,她渐渐有了力气,清醒过来。 一张开眼,老爷爷铮亮的脑瓜子刺着人迷迷濛蒙的视觉神经。 她猛得又闭了下眼,皱着眉毛第一时间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锁屏里还有几条从睡前就积压着没回的老消息。 一个个没点开的红点催人醒觉,动作。 她吸了一口气,开始浏览消息。 张四:【昨天晚上怎么样?那哥们回来没有?】 何娣:【回来了。】 何子:【然后呢然后呢?】 何娣:【没然后。】 张四:【你们没打起来吧。我真看他挺烦你的样子,姐你又是个不死不休的人……】 何子:【讲话没?】 何娣:【讲了。】 何子:【说啥子了?】 何娣翻了个身。 陈戈峰正坐在病床上看书,一手握在书缝上沿处,让书页保持摊开的状态,脖子微勾,另一手食指卡着眉骨,眼神冷淡专注。 黑色的薄卫衣,一截冷白的腕骨露出来,这么近她才看见他左手腕内侧有一块黑色的纹身,挨在凸起的淡青色动脉边。 像是某种冷兵器,不大,形状很怪,但很好看,很配他。 他没察觉她的视线,何娣也放肆地多盯了片刻。 直到他拇指搓了下右侧的书面,一页纸拱起来,他手大,纸页轻易被翻过去。 淡淡的油墨香打着捲儿滚过来。 何娣裹了裹被单,转回身体。怪异的念头冒着泡泡在何娣的脑海中咕噜咕噜。 他还会看书?还看的这么认真,这书里该不会是……激情燃情热舞…让你深夜白天都硬不停… 咳,错区了。 她回了神,手机里早就被何子张四刷了几道屏。 她慢慢上滑界面,只截取关键信息入目细看。 结果发现也没啥关键的,就是一股劲地催她。 昨晚到底说了啥,发生了啥? 何娣轻嘆一口气。 真不想打字,想发语音。 思及此,她瞅了眼这被子的厚度,一指厚,布料也挺密实。讲小声的话他应该听不见的吧。 或者说,听不清楚。 毕竟他看书看得正专心,她假装是打电话,就算听到一点他也应该出于礼貌左耳进右耳出的。 这样想,她果断按下了语音键,把自己完全裹进被子里,小声:「…他就说他嫌弃我吵,我就跟他说,大家今后都要住在一起,这种问题提出来就好,解决了就没事了,大不了我少说几句话。」 … 何娣:「哎…我又想起我以前上高中,那个付潇潇跟我是室友嘛,每次回寝室我坐在床上跟朋友聊天,她就冷着一张脸,时不时还给我翻个大白眼。 「我就直接问她,她先还说没什么,后来又说…但是你确实有点吵,很烦人。」 提起付潇潇这人,尖酸刻薄,表里不一,以前竟然还到处传她跟张四的谣言。 她一时控制不住情绪,飙了点儿脏话星子,音量也提高了几分。 第41页 「这种事,你他妈直接讲不就行了,我少说两句呗,费劲。」 拇指松开,一大段语音传送过去。 被子闷闷的,她侧了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被捂得微红的脸。 光亮一时射入眼内,她眨了两下眼睛,再定睛时。 撞入一双冷黑的眼。 书已被放了下去,平摊他腿上。 你他妈直接讲不就行了…… 费劲…… 「……………」 卧槽? 他听见了? 他听清了? 第18章 一物 烫 窗户外面的窗台上, 一盆没有收回来的芦荟被雨水洗涤得嫩绿湿润。 一只乌色的小麻雀停在电线上,连轴转了几下脑袋,又扑棱翅膀飞到对面楼的天台上。 窗外是一副生机勃勃的雨景图。 窗内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何娣盯着他沉寂无波的眼睛, 有点揣摩不出这人现在到底是发怒的前兆,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压根没听见只是碰巧和她对上了眼。 她侧躺着,有点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 张了张唇,想着,无论如何解释一嘴,她捂在被子里说的这句坏话的来龙去脉, 纯粹是因为想到付潇潇,有点牙痒嘴痒说了句美丽的中国话。 谁知道又正好暗合了他俩这事。便产生出指代不明的语病。听了容易让人误解她在背后刻毒地指责他。 其实吧,但凡何娣要和她大兄弟去吃过一次饭, 喝过一轮酒,她就压根不会在意这种事儿。 毕竟真做朋友的,成天客气兮兮的,端着腔调说话, 不磕碰,也从不互怼互损, 那还有什么乐趣。 可惜, 这人亲口说过了。 ——我们不熟,保持距离。 ——你有点吵, 我是嫌弃。 弄得向来大心肠的何娣跟他说话也变敏感了。 常常本能是口无遮拦, 大大咧咧, 后头意识到不对劲, 又追在后面打补丁。 手机猛然振了三次,她右手一阵麻痒。 垂下眼一晃,是几条内容一致的消息。 张四:【哦, 突然想起来,姐你今天下午三点要去付医生那里复诊的,别忘了。】 付医生:【记得来复诊。】 陶护士:【记得去付医生那里复诊,三点钟。】 她通通回了个哦。再抬眸,那人已转开眼睛,注意力又回到他的书上。 眼睫垂着,不很浓密,也不捲曲,没有一点儿多情的味道,反生冷意。 他右手拇指一动,一页纸又拱出弧度。 掌骨在冷白的皮肉下撑出骨骼形状。 真、就像没听到她刚刚发的语音,而只是偶然的对视。 她嘆笑一声,慢慢坐起来,穿上鞋出了病房。 —— 何娣坐在木凳子上,诊疗室里的药水味最重,她很不喜欢这种味道,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冰凉的耳廓外沿被拉着,电筒照进去,从这个角度她眯着眼睛斜过去,能看见付医生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关于病情。 她一点点都听不到,张四和何子估计是嫌下雨天出行麻烦,也没过来。 付医生拍拍她的肩膀,手往她另一侧肩膀指了指,示意她换个方向坐。 何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转了一边,声音里夹着午后的倦意:「医生,我啥时候能出去啊?我已经住了一星期了吧,感觉跟…七年一样长…」 付医生在笑,手电筒也照了一遍这边耳朵,状况比另一边好很多,看来是被打的时候这半边挨得少点。 付医生怕是也没见过反差这么大的女孩子。 外表看着就像乖巧清纯的高中生,实际却是会跟人打架,还会夜半偷摸离开医院的人。 很透着股混小子气,不像女生。 付医生:「应该要不了多少时候,这边耳朵会听见的越来越多。」 「左耳还需要再观察一阵。」 何娣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一只脚踩着凳子的横栏上,背无力地弓着:「医生,你要不要用吼的,我啥也听不见啊。」 付医生:「……」 付医生又拍拍她肩膀,指了指门口。意思说,复诊完毕,你可以回去了。 何娣扬眉:「那我还要多久才能出院啊?」 付医生摇摇头。 何娣哀嘆:「行吧。医生辛苦了,那我回去了。有事发微信。」 —— 何娣出了病房,一时没回住院楼,在走廊里晃荡,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晃了片刻有点累了,便坐在某个外科室门口的空椅子上,拿出手机。 张四:【姐,都诊完了吧?】 何娣:【嗯。】 张四:【行,他咋说?】 何娣:【我没听见,我让他回头发微信给我的。】 张四回了个嗯,就再没发信息过来了。 冷场。 今天还真是跟这天气一样,无聊阴沉,灰暗湿凉,又没事干。 就在这一刻,何娣无比想念他们开着车全国各地自驾游,到有趣的地方做直播,有很多粉丝在直播间里说笑吐槽的日子,好不热闹。 哪像现在…在医院待得跟死人一样,耳朵也听不见。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吊儿郎当往回走。 又有新消息蹦进来。 她漫不经心点开,是那位车手小哥。 第42页 西南:【我后天来找你可以吗?我开了车带你去沿江的环山大道兜一下风。】 西南:【就后天下午四点钟可以吗?我刚好训练完,先带你去吃好吃的。】 何娣记得之前答应他过的兜风邀请。当时也是抱着新奇又有点兴趣的想法就答应了。 她以为对方跟他们村李大爷一样,说约只是客套,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这兄弟是个实诚人。 她嘴角扯了下,脚下走得很快,她懒得停下来敲字,就按了语音,简短回覆:「兄弟,能带个朋友不?他车开得贼烂,想让他也见识一下。」 西南听完这条消息,慢慢眯起眼睛。 约会带朋友这种操作… 是不放心他吧。 西南虽然心里对她这种硬塞电灯泡的要求很有点不自在,还是礼貌问:【是闺蜜吗?】 何娣:「额…算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哪怕有电灯泡杵那儿,也是约会啊,能和小女神再见面的良机。 西南摸摸鼻子,脸上带笑:【好吧,那我后天下午到医院门口接你们。】 何娣忽然想到点东西,回:「你要上来看看你们队长吗?」 西南听到这两个字,笑容一瞬消散,嘴角立马撇下去。 后嵴骨像突然被利刃捅了一下。他紧闭了下嘴唇。 【不了,我回头有空再专门去看他好了。】 何娣已经走到408病房门口了,她脚一拐,进门。手刚好按下语音键:「那算了,回见。」 西南:【嗯,回见。】 何娣坐回了床上,又发了条消息给张四,跟他说了兜风的事。 东西发完,她余光晃了一眼身旁人的书,左侧的部分变厚了,而右侧薄了许多。 他还真的是在看书。 她转回眼睛,放了手机,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她时常把玩的那枚硬币。 放在指间,从食指指节绕半圈,再过度到中指绕半圈到无名指,最后再转回来,像一个无限循环的小游戏。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她乐此不疲。 电视机内,光头老爷爷选了一个有关海洋的电视节目,蔚蓝色充溢着机屏,海面平静与天相接。镜头突然一切,导入深海底。 一只灰蓝色的食人鲨游过,像锯齿一样的牙,宽大的尾鳍,瞳孔竖直。看着凶暴非常。 何娣没眨眼地盯着那条鲨鱼的眼睛。很专注。 硬币被置放在拇指指盖处,她手指往上一弹,硬币就被抛起一尺高。 她看着电视,没看手,连着做了几回,动作利落也不出错。 画面里鲨鱼平静地游动,倏尔摆尾似捕食猎物般张开嘴,一圈尖牙围住它漆黑不见底的巨口。 何娣被怔了一下,硬币没接住,掉在被子上,依据斜度一路嗦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她听不见声音,没法判断它掉落的位置。而东西落在地上又不会长了脚自己跑。 她索性又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电视,才转了个身,手撑着床板,弯下腰扫视地面。 她眼睛好,一眼瞄到硬币在他床底,两床之间有距离,她要捡除非下床。 何娣嫌麻烦。 她直起身,手指着他的床下:「病友,帮我捡一下。」 时间微顿。 他没正视她,慢慢合上书,一手的中指隔在书页里。 另一只手去捡,他手长,微曲一下腰,就捡到了那枚硬币。 他竟然也没犹豫,说捡就捡。 何娣盯着他乌黑浓密的发顶,觉得他身上生人勿近的能量,因这个帮助她拾硬币的动作,坍缩不少 她露着浅浅的笑:「和你说,这个硬币有个神奇的故事。」 他直起身子,淡然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手抬着,硬币捻在两指间。 何娣看清了他手腕的纹身,黑色的刀戈刺青形状清明,沉没在苍白的皮肤下,服帖平滑。 因此衬得凸起的一条青色主血管更加显眼。 她眉梢一抬,笑里融进恶趣味:「我弟小时候把它吞下去了……」 「你知道它怎么出来的吗?」 陈戈峰:「……」 何娣看着他越发黑的脸,终于绷不住,偏过脸低声笑个不停,慌乱伸手去接那枚硬币。 两指一捻,却不是她熟悉的厚度与温度。 她扭回脸。 细白的两根手指正好捏住了他的食指指骨,而不是她的幸运币。 她捻错了。 像以前老人家讲的,吃饭看电视,饭都餵鼻子里。 何娣愣了下,还没因好笑又爆出笑声,硬币直接被他塞了回来。 何娣握着她的宝贝,靠着枕头,笑声出笼,看着他又冷又烦她的侧脸,她断断续续:「我开玩笑的……他那个细脖子连吞个胶囊都……都下不去……」 半刻后,她笑意才渐渐止下。 脑子里回想着刚刚,他合上书去帮她捡硬币的模样。 仿佛某种屏障在变得细薄,光再照过来时,两边都会很亮,屏障就像不存在了般。 他正悄无声息地适应着与她待在一起。 她推想。 何娣垂了下头,眸子低着:「还有,刚刚我在被子里说的话,不知道你听见没,最后那一段跟你没关系,是说我室友的。」 第43页 她三言两语解了心结,这回却没看他的反应。 没有必要,他没在意。 她又掷了一次硬币,手从左往右横向接住。 她摊开手掌,银色的硬币躺在手心,是最普通的那种一元硬币。 窗外雨丝寒凉,风也湿润。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有些触感还残留着未消。 一个很直观的念头升起。 他手好烫。 第19章 一物 逗比日常 一场大雨后, 仿佛在昭示盛夏的正式来临,气温升高不少。 清早复健回来的路上。 陈戈峰身上出了汗,呼吸有些热烫不匀, 手捏着领口动了几下。 刚进病房就看见两个大老爷们站在窗户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从后脑勺的动态频率判断,这两位朋友的表情应该处于呆愣状态,八成是看见什么新鲜事,或者有趣的瓜。 陈戈峰不在意地看了两眼,坐回床上, 背对着窗户方向。 他在无声地缓解着 ,复健后的断肢创面处的疼痛。 黑漆漆的瞳孔对焦微散,有细汗从额角流下去, 滑过脖子到领口以下。 一边的黑色短袖袖口被撸上去一小截,露出一条不太分明的晒痕,和紧瘦精悍的上臂。 室内空调在运作,清凉的冷风从墙角慢慢流淌至地板, 调整着房间内一时涌入的热燥空气。 何娣埋着头在研究她那块没拼完整的拼图。 太过专注,没同他这个房友打招呼。 左手的绷带因为太热被她拆掉了, 从拇指第二指节到虎口的一寸长血痂在她细白的小手上刺目心惊。 这样深度的伤口, 留疤是必然。 她却好像没有一丁点儿在意,拼着拼着, 血痂下长肉发痒。 她就像攒了股烦躁劲儿般使劲地挠。 她挠着挠着, 似乎下巴也有点痒, 就垂下脑袋把下巴放在手背上蹭, 像只舔爪子的小猫咪。 陈戈峰正转过身子,就看见这一幕。 小巧的下巴雪白,发丝乌黑, 虎口的伤痕血红颜色。 她耳后的细软短发滑下去一缕,随她蹭下巴的动作一动一摇,太阳光打过来,发丝都附着金橘色的暖光,毛茸茸的。 何娣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侧脸,一双有点呆萌的晶亮亮大眼睛,对上他静止不动的眼。 何娣抬眉,疑问:「嗯?怎么了?」 他喉咙动了动,别过头。 像只是随意的一瞥,仿若昨天。 何娣撇了下嘴,又低下头颅,专心肝她的五百块豪华拼图套餐。 —— 何子手肘撑着窗台,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某处:「哇塞,真的漂亮…不开玩笑,比我姐漂亮。」 张四平和:「我还是觉得娣姐漂亮些。自然些。」 何子转过脸,看着他真诚的眼睛:「什么叫自然些?你不会喜欢我姐吧。我们以前上高中,学校里不老传你和娣姐是一对。」 张四点头:「嗯,是传了,我听到谣言那一整天饭都吃不进去……」 就在何子以为他要暴露少男心事时。 张四平静接:「给我这通隔应的啊……就像你和你爸亲嘴一样隔应…」 「………」 何子真试着联想了一下,然后颜面抽搐,皱缩在一起。 他估计是为了洗洗脑子,摆回头,又将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张四笑了笑,目光也跟着他的眼,望去坐在广场边木长椅上的那人。 他们刚刚讨论的,一直在看的那个女生。 无论气质还是穿着,显而易见,都跟何娣那种自然野生的女孩不是一个类型。 几个鸽子振翅飞上天空,盘旋掠过树梢。 她坐在树下,戴了一顶浅米色的遮阳帽,头发很长,乌黑亮丽。 一件吊带纯白色的连衣裙,细密的白蕾丝边缀在刚及膝的裙摆边沿。 薄荷绿的薄衬衫套在身上,温柔清爽。 是文静又精緻,而且一眼就心觉教养好,家境好的那种女生。 「我还是觉得她比较漂亮。」何子很认真地喃喃。 张四:「你要不赶紧去要个联繫方式啥的。她坐在那里,估计也是来医院的,现在时间还早,可能是在等人…」 「一会儿她家里人来了,你再去要更尴尬。」 何子斜视一眼他:「万一她有男朋友咋办?那很尴尬啊。」 张四哼一声:「你们母胎solo就喜欢考虑这种万一万一的。」 何子:「你不就是谈过一次恋爱嘛,搞得跟爱情大师一样。」 张四手摸了摸那盆芦荟的叶尖,入神地盯着那个女生, 此时,一个路人从她前面路过,她低下眼睫,抬手调了一下耳机。 「她应该没有男朋友。」张四说得很笃定。 何子:「为什么?」 「感觉。」 何子不屑嗤了一声。 张四转了个方向,背靠着窗台,眼睛看着何娣,出主意说:「不然,你就去请你老姐这个僚机帮帮忙呗,她以前不帮你要过两次嘛。联繫方式。」 说到这,何子回想到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高中时候,他长得过于清秀女气,性格又软弱内向,常常被人调侃成是娘娘腔,gay里gay气。 学生时代里被冠上这样称号的人谈个恋爱什么的,简直比长得丑的人更难。 第44页 因为长相还可以有情人滤镜,或者内在性格来补。 但一旦被人当成是姐妹,就真一点点机会也搜刮不出来。 这也是连张四这种和他差不多的怂货也谈过女朋友,而他却没有的原因。 心里有坎,他基本从不主动,也把所有喜欢暗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就只有两次,一个是何娣的同班同学,另一个是在他们家小区附近的面馆老闆的女儿。 他没忍住和张四说了,张四反手就把消息给了何娣。 何娣这性格,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心里想一就要写一的人,怎么可能任她亲弟这样像个孬种一样憋下去。 她就帮忙要了。 中间一前一后隔了两年。 结果两次尝试,换来的都不是爱情,而是一句「抱歉。」 …… 张四见他出神,脚踢了他一下:「勇敢点,都是成年人了,又不让你要。」他说完就发了条消息给僚机。 张四:【娣姐,你老弟看上个妹子。】 何娣看到消息,马上抬头,眼睛睁大了一圈。 「在哪儿?」 张四朝后方抬抬下巴。 何娣赶紧下床,慌忙中一只鞋压根没穿上,小步跑到窗台,头伸出去,眼睛顺着张四手指的方向去。 何子站在一边,不言,耳根发红。 何娣掂了下脚:「哇塞~大美人啊~」 她撑着窗台,一边脚是光着踩在地板上,前脚掌着地,后脚掌抬着。 这个动作让后脚跟两侧深凹下去,中间的跟腱细白薄韧,脚踝骨感伶仃。 张四:【姐,你帮box要个联繫方式吧,他想认识一下又不敢去。】 何娣又盯了片刻那女生,胸有成竹立下g:「行,没问题,等我几分钟,不光联繫方式,我把人都带过来。」 —— 五分钟后。 紧张到快呕吐的何子和坐在床边打游戏的张四一同见到了刚刚坐在梧桐树下,只可远观的小仙女。 病房门半开着,外头的热风呼啸滚进来,又湿又闷。 她手扶着门框,半个身子现出来,裙摆的白色蕾丝柔波似得打着浪。 近看很瘦,下巴尖尖的,锁骨深深陷下去。 面色晃白,有病气。 眼睛很清澈,眼尾却上挑着,是妖艷艷丽的眼型。 她看着他们两个,声音很轻,礼貌问:「你好,请问你们是何娣的家人吗?」 何子看着她眼睛一亮。 随即,惊艷的烟花炸没后的黑暗袭来,他开始意识到这份真实。 他立马低下头去,慌得不成人样。 无声地叠她姐的被子。 左折一下又放回去,再右折,放回去。 张四恨铁不成钢地睨他一眼,知道叫他现在应话不太可能。 只好他吭声:「是的,何娣是我姐,怎么了吗?」 女生看看张四手机屏上的游戏界面,神色隐隐有点生气了。 「你姐眼睛看不见,你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出医院…」 看不见?? 张四:「…哈?」 陈戈峰也看过来。 何子:「…」 叠被子机器运作中。 女生从门外牵过一个人来。 灰白色相间的老爹鞋,大红色有三条白竖纹的运动裤,宽松的白色短袖,刚及到肩膀的短发。 一张熟悉又清纯干净的脸庞。 以及,一双翻着白眼的眼睛。 张四:「……」 陈戈峰:「………」 何子呆呆张着嘴:「………」 女生:「你姐姐眼睛都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在病房里打游戏。」 人在房里坐,锅从天上来。 被锅砸中的张四看着那女生,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啊…」 他又看了几下娣姐那双白眼睛。 黑眼仁半圆形状,在眼眶上半部分不定地晃。 估计是翻白眼,演瞎子演得眼球都快抽风了。 张四看了好几秒,实在是觉得太好笑,没忍住噗噗噗地笑出来。 又因情境所限,害怕惹恼这位好心的漂亮女生,只得马上捂嘴,闷着笑。 女生看见他笑了,很不理解,蹙眉:「你怎么……」 何娣揉了揉鼻子,趁大美人没看自己,黑眼珠落下想歇一歇。 聚焦一定格。 正好对上她大兄弟的眼睛。 陈戈峰也看着她。 何娣似乎对自己能成功把大美人领回来,十分洋洋得意,她眯了下眼,沖陈戈峰挑了挑下巴骨。 仿佛在说,嘿嘿,我厉害吧。 大美人凑巧转过头。 把正在得瑟的何娣吓得一个白眼差点翻到下面去。 陈戈峰看她一副得意样秒切换成呆若木鸡的站姿,手紧贴着裤兜,眼眶内九成白,一成的小半圆黑还在不停地抽抽。 他皱了下眉,也没忍住,偏脸虚声笑了两下,声音沙沙的,很干哑。 是复健后脱力和缺水才会有的嗓音 。 大美人轻嘆息,说话间透出一股「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无奈:「何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何娣:「……」 张四:「哎…你和我们留个联繫方式吧,我姐她耳朵也有一点问题,她受人恩情一定要好好谢谢的,不然她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第45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大美人同情地看了看何娣,才勉强松口。 联繫方式一留,人一走。 何娣使劲闭了几次眼睛,揉着山根处,走到满脸通红,一直没敢说话的何子身旁。 爪子搭他肩上,託付重任的话语压下去:「剩下的看你了,闷罐子,喜欢就直接追,别怂。」 张四听到这话,不明缘由,下意识看了一眼,刚刚看着何娣笑出来的高冷大帅比,陈戈峰。 第20章 一物 一起兜风不? 回出租屋的路上。 一个红灯截下一节节黑甲虫车辆, 路边小摊上卖烤冷面的香气飘过来,张四把头伸出车窗外,像个饿死鬼猛地吸了几口。 有点忍不住, 他看了看这长长的香肠车阵,估摸要动身还要点时间。 他扭回头,开始发话差遣何子:「box,你去买个烤冷面呗,反正你也没事。」 何子痴痴地盯着手机,像机器人似的应答:「我有事。」 张四飙了句方言:「你有莫子事哦?」 何子沉默, 没理他。 张四不看都知道他在干嘛:「切,就知道逛空间,逛空间, 一张照片快盯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破案咧。有种跟别人说句话啊。」 何子:「再等等吧。」 张四嘆气,这人指望不上干脆自己来得了。 他大声吆喝:「卖烤冷面的大帅哥,给我来一份。」 生意人不论状况, 乐得逢迎,热情回:「哎, 马上马上, 要什么样的?」 张四:「麻烦,一个鸡蛋, 一根火腿, 香菜要多, 辣椒也多。」 「行, 稍等。」 两分钟后。 整个车厢里充溢着一股烤冷面的香气… 张四啃得津津有味,一手搭着车窗下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嘴里嚼着东西, 声音含糊不清:「你刚刚看见没?」 何子没作声。 张四果然自顾自说道起来:「那哥们笑了一下,你看见没?对娣姐笑的。」 何子听见他姐的名字,从停下滑动的手指,低声:「没看见…」 张四啧啧两声,耍酷地用两指併拢递着额角:「据我的直觉,两人有戏。」 何子:「我感觉他挺讨厌我姐的。」 张四停了下:「你以这个想法为出发点,一切行动就都是讨厌,哪怕有一点儿好,你也会觉得是错觉。换个立场想想,事情没那么绝对的。」 张四这段话仿佛不是在说何娣的事,反而像在启发何子,喜欢上谁,不要先入为主地想着「她一定不会喜欢我」 多自恋自信一点,答案本就不是永恒不变的。 何子张了张唇,没说话。 卡死的车串子松动了些,张四轻踩油门,前进几米。 「话说,你们老何家能接受身体有缺陷的人吗…」 何子撇了下嘴,不屑道:「你还认真啊,而且这也想太远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姐就是同情心泛滥,加上跟中二病一样,喜欢那样掏心掏肺,傻憨憨地做好事,她才有满足感,觉得开心。」 张四嘶了声:「你之前不还撮合两人来着嘛。」 何子看着手机屏上鼓足勇气发出去的一条消息。 ——你好,我叫何子。 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悄声回:「我这不说正经的嘛。」 —— 当晚,十二点。 熄了灯,窗帘紧闭着,封印月光,屋内漆黑一片。 墙角的立式空调温度打得低了点儿,冷风刺着人皮肤上汗毛竖起,泛鸡皮疙瘩。 加上医院重地,莫名就生出股令人畏惧的阴森气。 何娣也被冷着了,蒙在被子里看手机,刷评论。 自第一个预告视频发布后,他们又剪了几个以前直播的片段po上去。 何娣下拉界面,帐号的数据实时刷新一次。 粉丝13777 当前作品数 4 累计播放量 43万 她瞄了一眼后台收益,四位数。她没忍住嗤笑出来。 他们三个人,这样下去,真的会饿死吧。这马甲换的,直接从三级甲换到红背心了。 她悠悠嘆着气,嘆完吊儿郎当,很小声很小声地哼了几句「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呀却飞不高…哦哦哦耶~」 太穷了。 直播还是提前吧,张四那腿要实在走不了,她干脆用扛的算了。 反正以前在家里也给她妈挑过粪,应该和张四差不多重……… 她又翻了翻评论,既然物质皈依找不到,至少看看她粉丝宝宝们的留言,找点心里慰藉。 【我就想问,直播啥时候开啊?】 【从抖音搬迁过来的,这里真的好凉啊,博主们为啥要来这里啊?】 【真心担心哥哥姐姐们的生计问题,还是全职。所以,大家多多收藏一下吧!!】 【话说那个万河镇的女高废校是不去了吗?好可惜啊,感觉南城论废校,属它最有名了。】 【真就阴气最重,煞气最重。】 【提一嘴,我翻到以前的一篇贴子,说的是那三个女高中生@ggjufc.cm就这个帖子】 【我把原文复制过来了,你们瞅瞅。】 【关于南城女高三人自杀的内情——不开玩笑地讲,这三个人我都认得,我之前也是这个高中的。出事的时候我刚上高一。这三个人都是学姐,而且是一个班的,印象最深有个学姐叫代紫,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超级漂亮,学习也好,好到每次学期末可以在国旗下发言的程度。 第46页 【至于为什么自杀,当时在学校里有传言,说代紫学姐他们班的班主任何庆老师猥亵学生,因为有一个女生午休的时候去办公楼,亲眼看见有一个女生从何庆老师办公室出来,表情衣服都像干了那种事……】 【然后学校里就有很多人说,说代紫肯定也被那个过,还怀了孕去医院打过胎,另外两个女生也一样。】 【个人看法,自杀原因要么是真那什么被大家知道了,无地自容相约自杀的。要么是因为不是真的,是谣言,她那样清高干净的人受不了被污衊被弄脏。】 【感谢普及,目睹了一场很有青春疼痛文学风的八卦。】 何娣是一点都不怕鬼的人,但这样带着怨气又有神秘感的轶闻看了之后,难免也会在潜意识里对她产生影响,像打烙印般留下深刻的映象,一时难消。 她关了手机后,合上眼睛。没几分钟陷入了深度睡眠。 清醒时候人有理智也有强大的意志力来控制身体。 一旦失去意识,进入睡梦。潜意识里的怪物就开始作祟。稀奇古怪难以解释的怪异梦境纷至沓来。 房间里。 老爷爷响亮的呼噜声像电锯子拉动引擎,轰隆隆地大响着。 陈戈峰睡得很浅,黑色短发乱乱地盖过眼皮,他没有侧躺,一只手垂落至床下。 黑色的纹身安静地臣服在他腕间,尖锐利戈像急待魔鬼的到来般,与黑暗交融,借来力量。 慢慢的。 先是很低的人声,而后缓缓提高音量。声音也越来越清亮,像唱着儿童歌的小孩。 她在念诵:「我…还给我…你还给我……还给我………」 一句比一句大声。 刺人耳膜,绞杀神经。 起初,陈戈峰还没完全醒。 半眯状态下,这女声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不清楚也不真切,像他梦里的声音。 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估计是梦到关键节点,感情投入过度,声音猛地大了几个量级。 「还给我!!我的头!!把我的头还给我!!!」 陈戈峰被惊得一动,啧了一声,手捏着眉间,转瞬间醒了过来。 声音还在继续,银制铃铛一样,清亮又悽厉地响着。 「我的头,我的头,你还给我……我的头去哪儿了?我的头…………」 陈戈峰耳朵听清内容,微拧眉头。 她是被鬼上身了吗… 在几次妄图闭眼入睡无果后,这夜半瘆人又烦躁的声音,让他直接坐了起来,很有点儿不悦地盯着正在发疯的何娣。 她一边神神叨叨喊梦话,手还配合着梦里的剧情,朝天花板竖了起来,五指使劲往上伸,一抓一抓,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 他冷着眼又盯了她一会儿。 何娣是紧紧闭着眼的。确定无疑,她就是在说梦话而不是故意搞怪逗他,并且看这投入度,一时半会儿停不下。 他忍耐着要把这人直接摇醒的冲动,转回头,低着眼睛。 烦躁状态下,他拇指无意识摸了一下自己食指的第二指节。 某些记忆中的温度和触感,无意之间,柔软地压住了他的脾性。 此刻。 老爷爷电钻版呼噜声比起旁边这位阴间复读机,也成了美妙的白躁。 他重新睡了下去,用手腕盖着眼。 何娣:「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哦耶耶耶~~」 她说着说着还唱了起来,熟悉的旋律,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哦耶耶~~」 陈戈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躁还是烦还是疲倦,还是觉得骇人。又或者跟这人一起发疯。 他听着听着,她完全不在调上的歌声,竟然笑了几声,像白天被她逗笑。 声音又低又哑。 手腕外侧仍是盖着眼睛。 「把我的头还给我……哦耶咦耶耶耶餵~~~」 「耶咦耶耶耶~~」 —— 次日清早,鱼鳞般的云朵密布于天际,日头是绚丽炙热的金橘色。 悠悠风过,白鸽张开双翅,横向画圆,朝着高处的天空去。 何娣手握着一大袋瓜子,转头望着窗外的夏日美景。 悠闲懒散说着:「哎,大兄弟,今儿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喂喂鸽子吧。」 一夜未得好眠的陈戈峰靠着床头,神色暗沉,垂着眸子在看手机。 听到她的声音唤到他头上,因失眠而生的躁意与疲倦,还有一直以来积压着的对她这个新房友的嫌弃,一时间都震荡上头。 他咬肌浮了下,又不自觉朝门那头转了点方向。 何娣自顾自地继续扯,像个孩童怀抱着旺盛的好奇心,重复发问:「哎,你说鸽子会不会吃瓜子。它要是吃,会自己磕吗?」 她看着窗外面,又忘记自己听不见了。没听到他的回答,便更加刻意地cue他。 何娣:「啊?你吭个声啊~」 「滚。」他声音冷淡,语调很平。 「咔咔……呸……还是说,它是直接吞进去?我们下去试试呗,餵鸽子,陈戈峰。」 「滚。」音量大了两成。 何娣:「啊?车神大哥。」 第47页 他微顿了一下,然后一切照前。 「滚。」 何娣正这时扭回头来。 看见他冷寂地斜睨着她,咬肌鼓出一块,在他瘦削又流畅的脸部线条里很惹眼。 何娣看着他这一目了然是不高兴的脸色。 她不明缘由地蹙了下眉头,像观察动物世界里的猛兽似的,愣神盯了他几秒。 眯缝眼睛,拇指食指卡着下巴。仿若生物研究专业的高材生,切片行为,以之来分析该生物此种行为的目的源。 那通过这几秒钟细緻的观察,和她多年看动物世界的经验。 他……应该是在气她吃独食吧! 何娣看了看手里的瓜子袋子,无奈摇摇头。 有积怨吶… 记得上次在天台上吃瓜子就没分他来着。 记挂上了吧。 好朋友应该学会分享的! 何娣以她清奇的脑思路,意会过来他这般表情的内在含义。 她油腻地勾起唇角。 手伸进瓜子袋子抓了一大把。 一手撑着床边,俯身,不由分说直接一把瓜子塞进他的手掌里。 她笑眯眯道:「你要吃瓜子直说啊,气什么?」 她手里的瓜子太多了,完全阻隔了他们的皮肉相遇。她不知他手的温度是冷还是烫。 陈戈峰冷戾地看着她逼近来的脸,视线从亮亮的眼上带过一下,停在她的左眉尾的一处浅疤上。 何娣长得是真心显小。 皮肤很白但不是惨澹的苍白,可能与她的性格和生活方式有关,她爱说爱跑爱动,因此血气丰盈,两颊白里透红,唇色也红。 发际线有碎碎的胎毛,显得额头光洁,脸小。 眼瞳纯黑,笑着看他时,眼睛会变弯,变窄。 瞳仁也就更深亮。 他要是西南,被她塞了一把瓜子,还被这样笑吟吟盯着看,早就被迷晕了。 可他又不是西南,尤其昨晚还享受了一整夜,她个人独奏死亡催命曲。 鲜活水灵的何娣看他嘴唇没动一直不讲话,眉毛后半截的羽尖往上一扬。 光洁纯黑的眼里闪动不解,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嗯?」 陈戈峰冷漠转开眼,连眉毛也没再看她的了。 喉结往下滚了滚,他还是咽下了口气的,没再骂人。 接着瓜子的手直接转了下,从手背朝地面,转到手背朝着天花板。 他把瓜子通通原数奉还回她的手心。 何娣被他拒绝地动作搞怔住了,她慢慢后退身子,缩回自己的床界线内。 看着手里这把乌黑铮亮的瓜子。 理解错了?不是要瓜子? 还是说…… 她视线瞄到床头柜那摆放的另一袋不同口味的瓜子王,灵光一闪。 她把手里的次等货放回原袋子。窸窸窣窣把她相中的那两袋都拆开来,两手分别抓满两把,朝他的方向伸出去。 手距离他的肩头,十公分。 何娣:「奶香和五香你要哪个?」 「你要是要五香你就比个五,要奶香你就摸摸你的奶。」 这个梗,一直以来,屡试不爽,听到的妹子不论害羞还是起闹,亦或是真被戳到,无一例外都会笑。 这是何娣逗笑杀手锏之一。 她以前高中常跟她几个大胸闺蜜开这个玩笑。 撞上性别为男的陈戈峰,竟也一视同仁,说得顺熘极了,一点儿不卡壳,羞涩。 所以她两手呆呆地抬着,期待着他的笑。 她看着他凸起的脖颈筋肉,和一直在动的咬肌,和绷着又松下又绷起的下颌一线。 她想。 完了完了,这回他肯定忍不住要笑了吧。 笑了之后再乐呵呵地把两把瓜子都接回去。 这房友关系,直接破冰烧开水啊。 然而,何娣没注意到。 陈戈峰的拳头握紧了,小臂青筋根根暴起。 他根本不是在忍笑,而是在忍别的东西。 —— 张四跟何子下午还没到病房时,就这昨天,娣姐和陈戈峰笑了的话题又讨论几分钟。 两人爬着楼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张四:「我还是觉得,我的six god 绝对没错,那哥们之前肯定是不怎么喜欢娣姐,估计嫌她话多嘴碎,又口无遮拦。」 「但是昨天那个笑,就真得很入心。」 何子斜他一眼:「那只是被逗笑了吧,还有是six sense。」 张四:「你想想,当你能被一个你很讨厌的人逗笑的时候,你心里对她的讨厌会变少很多,而且莫名其妙地会产生好感。」 「啊……她其实挺可爱的,没有那么讨厌啊,一般都会这样想的。」 「这种感情更特别,它有完全颠覆性的转换过程,印象更深,根扎得也深。」 何子一边上楼梯,一边抠手机,张四的长篇大论,也不知听进去没。 他看着脚下,心不在焉地接:「哦,所以大帅哥是正在转换中?」 张四竖指:「bingo,不出我所料,他们两个现在,就此时此刻,应该在病房里说说笑笑,反正跟前两天是两个样子。」 「那哥们指定被我娣姐的幽默,美丽,善良,纯真………」 「一举拿下。」 个der的。 … 请问背对着娣姐而坐,埋着脑袋,勾着脖子盯手机,面色阴沉凶戾的那哥们是被娣姐拿下了吧? 第48页 呵呵… 怎么可能… 何子手背拍拍张四的胸膛,试图唤醒一脸懵的他。 何子抬步往他姐那儿去,不屑地撇了一句:「狗屁six god。」 张四:「……」 何娣在拼拼图,何子凑在她床边,她才注意到两人。 九十度抬起头来,手抚着后颈左右动了动,又绕大圈活动着转了几下。 亲昵招呼:「哟,狗儿们。」 张四坐到她床边,回身看了看陈戈峰冒着冰潭气的背影。 他扭回身,敲出一行字。 ——姐,你是不是又干亏心事了?你房友干嘛那样坐。 何娣撇过去一眼,手挡在唇边,低声:「我怎么知道,我递了他瓜子,他就这样了。」 「你说,他会不会是…」 张四凝视她,表情认真,等待她的答案。 何娣:「那边背阳,他怕晒黑吧。」 张四:「……」 ——算了…姐你寡着也挺好的,没人配得上你。 话里讽刺味很重,刺她又直又不善解人意。 何娣:「呵呵。」 她干笑两声,这刀完全没捅到她身体,顶多算割了下头发。 张四打完字,就陷入了沉默。 安静了几分钟。 该打游戏的打游戏,该做评论回复,剪辑视频的也去做着正事。 何娣眼睛埋在床铺上,眼睛瞅着拼图已经拼完一半的星空拼图。 裤口袋里手机振动了两下。她掏出手机,一滑,新消息进来。 西南:【我已经到你们医院楼下的停车场,你和你闺蜜可以过来了。】 何娣拖着调:「啊……」 对,是今天下午来着。 她一只手稳住手机,拇指敲键盘回着消息,嘴上传达讯息。 「张四,上次那几个接我们回来的朋友,有一个找我去兜风,带你一脚哈。」 何子和张四都是初次听到这消息。 何子惊讶地伸长脖子:「哈?啥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对啊,为啥带他不带我?」他手指着张四。 张四搭上他后脖子恶意地一捏,另一手把他竖出的食指蜷回去:「嘿嘿,这不很明显嘛,娣姐喜欢我些。」 何子拍掉他手:「滚。」 张四笑笑,目光转回何娣:「应该是那二傻子约吧…就一直色咪咪盯着娣姐看的那个。 「box,你不记得吧,你当时瘫成狗屎一样。」 何子翻了个白眼:「你才狗屎,我记得,不就寸头,断眉,穿大红夹克那火鸡嘛。」 「名字叫什么?」 张四:「没说,接我们回去的那帅哥也没说。」 何娣手扶着后腰,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低俯身子,干脆收拾起了拼图。 一只脚已放到地板上在独自探索鞋的位置:「说啥呢,快着点,你要不去我一个人去了。」 何子:「去去,管他三七二十一,你先陪我姐去,个开超跑的,还穿得跟花孔雀一样,别是……」 张四:「什么?」 何子:「花花公子。」 何娣两脚都蹬好了鞋。 张四也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袖口,衣角,虽没打字回她,已然一副「我要去」的样。 何娣和张四对看一下,弯腰再抓了一大把瓜子,揣进裤口袋。 看样子,她没打算背包,也没有化妆和任何准备,甚至头顶的呆毛都没按下再理顺。 整个人看起来就真像是去体验一把疾速飞车就回来的。 她两手抄进裤口袋里,吊儿郎当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何娣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抿了下唇,呆立在原地思量来龙去脉。 西南虽然自己说了今后会独自专门去看陈戈峰。 但这种感觉也不太好。 明明都是认识的人,西南约了她却没约陈戈峰。 目送她与他曾经的队员飙车兜风。 他一定不好受,被队员忽视的感觉…… 她半转回头,看着陈戈峰,咳了声,刚刚与他开玩笑的语气明显变得谨慎起来。 「陈戈峰,你队员来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兜风吗?」 第21章 一物 睡错床可还行 医院门前广场旁的停车场。 西南独自坐在车中, 两手握着方向盘,左边松开一下,又握紧, 右边又松开,再握紧。来回往复,像在玩一个接力游戏,喜悦期待之情一览无余。 手机的小闪灯绿了下。 他抬手,刷新回复。 何娣:【来了。】 西南一个甜蜜到心头的笑还未加载到一半,就被她下面发来的新消息强行按下截图键。 何娣:【我想问问你们队长跟你们关系是真的不好吗?还是网上传言啊, 为什么他听到你来了,看起来很不高兴。】 陈南一下嘴角僵住了,他拇指又从上往下滑了一遍。 刷新, 缓冲,定住。 内容不变。 操—— 他头磕在方向盘上,紧紧皱着眼睛,额头上横向挤出了三条纹路。 他心中懊悔道, 啊…应该跟小女神说不要和队长讲这件事的… 没料到,他们真的熟到有日常聊天。 他在心中疯狂后悔了片刻, 慢慢抬起头, 深吸一口气。 第49页 既然事已至此,约都约了。 命令他与小女神保持距离的队长也知道他这距离都保到车里了。那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西南咬着牙, 死不要脸地回复。 【没有啊, 我们和队长关系都很好的, 他不高兴应该不是我的关系, 你别和他说话了,先过来吧。】 半分钟过去,没有新消息填入页面。 他咽了口口水, 即使时间短暂,也依旧在消磨着他的意志力,他心虚地拨着键盘,又怯怯地补了句话。 【是…很不高兴吗?什么表情,他说话了吗?】 何娣:【啊…我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兜风,他没说话,看了我一眼,不太高兴…的样子,比刚刚拒绝我给他瓜子还不高兴。】 【然后呢?】 何娣【然后,我现在在病房门口吃瓜子。我觉着这样不太道德,感觉破坏你们关系了。】 西南心脏倏尔一紧。 小女神这么敏感吗? 已经知道他喜欢她的事了?还知道陈戈峰不愿他们发展…… 何娣:【大家都是朋友,一个人不出去,我们两去的话,他肯定会心情不好吧。】 西南缩着眉间:「?」 这画风不太对啊。 何娣:【而且又是开车兜风,你副驾驶的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结果我抢了…】 西南:【……】 的确不太对。 何娣:【我再去问他一次吧。】 西南赶紧打字:【别别,不是的,我哥心情不好是有别的原因的。】 何娣:【什么?】 西南急得直抓后脑勺,艰难得运作着生锈的大脑。 【我哥他应该是听你提到兜风飙车了,不太高兴。毕竟他…开不了赛车了…所以你别一直追问他这些,他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这个。尤其…你们还只刚认识没多久。】 何娣确认完消息。 侧头,对着蹲在一边打游戏的张四吆喝一声:「走吧。狗儿子。」 —— 病房内。 何子看着两人的身影从门框圈成的画作中一晃而过,低头细语:「还真去了啊。」 他目光门外定了一会儿,往左一晃,落在陈戈峰身上。 清廓的肩膀微微弓着,肩胛骨稜角料峭。黑色短袖后背有一道白色英文上,st,暴风。 话说,刚刚娣姐是这样问的吧… 陈戈峰,你队员来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兜风? 队员? 破风赛车队队服… 超跑…… 何子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犹豫半天。 张四那些关于他姐何和陈戈峰的猜测在他脑袋里打着转。转了半天,终究是与他亲姐相干的事。 他没憋住,搭了话:「那个,我想问个问题,陈…戈峰…」 被call的人,左侧肩骨动了动,朝左偏了一点脸,仿佛在示意喊他的何子可以继续说下去。 何子:「你好,那个…我们去万和镇那天晚上遇上几个路见不平的人,他们穿着赛车队的队服,我想问他们和你是不是认识?」 几秒的安静,陈戈峰回正头。 何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问得尺度干涉过深,毕竟陈戈峰好歹认识何娣,但一点儿都不认识他。 何子仓皇:「因为我姐刚刚说,你的队员,我就猜测你们应该认识。」 「认识。」 至少他情愿答覆,不是唐突。 何子缓了口气:「那…是你让他们来的吗?我们那晚去的地方太偏了,而且街道很窄,想过去只能走土路。不可能会有开超跑的人路过的。」 陈戈峰语调平平:「不是。」 何子:「…哦哦…对了,我叫何子,是何娣的亲弟弟。」 「嗯。」 何子:「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姐啊。」 陈戈峰坦诚:「有时候。」 何子干笑两声,悄声自语:「我就说…张四还说喜欢…怎么可能…」 何子:「…那约我姐的人,你知道叫什么吗?我姐八成是被人催了才想起来有约,她忘性大。」 「西南。」 何子:「啊噢…人…好吗?感觉他对我姐有意思,两眼直放光的。」 何子两根手指弯着,在眼睛前比了下,又冲着前面比着。 何子见他沉默,他便补了句话,细化了下问题:「性格,还有人品什么的?」 何子:「或者就直接问他对感情的态度吧,男女感情。我姐在这方面很迟钝的,也没有经验。不说清楚再示好,她就都当哥们一样处。」 陈戈峰沉默。 何子更直接明了了些:「性格呢?」 陈戈峰:「偏感性。」 何子:「好的,打扰了,今后我姐要还有烦人的时候,麻烦多担待。」 陈戈峰:「…嗯。」 何子:「我姐刚才问你,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啊?」 「不想去。」他声音低淡,像随口应答,里头却滚着沙质感的冷意。 何子瞄了眼他放在床边的拐杖和轮椅,神色暗淡些许:「抱歉。」 何子:「还有最后一件事…你跟我姐睡这么近,她晚上没吵到你吧。」 何子:「因为我姐她有说梦话的习惯,叫醒她…哦不对推醒她没啥用,她要真说梦话吵到你了,我给你说个办法,贼好使。 第50页 何子:「她要在梦里喊要什么,你就随便塞个东西到她手里就行。」 —— 兜风三分钟,呕吐一小时。 沿江的一家烧烤摊店门口,张四手扶着树干,弓着腰干呕。 何娣一边啃着串串,一边好笑地看着他,啧啧两声:「没出息。」 西南坐在她对面,手捏着啤酒罐出神地盯着她。 何娣从张四那头收回视线,瞅到他的眼睛:「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西南摇摇头,打字回道:没有没有,我看你挺好看的。 何娣淡淡:「哦。」 ——你很喜欢吃烧烤吗? 他刚刚是想带他们去高级餐厅的。可是何娣说想吃烧烤,他就带他们来了这里。 「嗯。」 何娣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冒,刚回完又一脸兴旺地回头望了望张四。 西南摸摸鼻子,也望过去。 ——那个男的是你弟吗?我刚刚听到他叫你姐。 何娣看到字:「算是吧,一起长大的。」 他们正说着,在水管下洗了把脸的张四走了回来,坐在何娣身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张四举着冰啤酒狠灌了几口:「车开得太快了,差点胃酸给我吐出来。」 西南笑了笑,笑里带点自豪,看着他说:「我毕竟是跑职业的。」 张四点点头,看了看身旁一口酒配一口菜大吃大喝的何娣 「那陈戈峰也是跑职业的?我听我姐说了句,你的队员,你们以前是一个赛车队的啊……」 西南眼神闪烁了一下,声调降低了些:「嗯,一个赛车队的,他以前是队长。」 张四看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他就猜到那个病友身份应该不简单,没想到这么牛逼啊。 他思忖片刻,转念一想。 再不简单,可惜也都是过去的事。 车坏了能修,腿断了却不可能再复原,作为车手来讲,残疾就代表着他职业生涯的落幕。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断腿更意味着他一辈子都要藉助工具才能行走,一辈子都要被贴上残废的标籤。 张四咽了口酒,知道不该戳人痛处,就没再提这茬,闷闷地撸串。 何娣见两人说着说着,神色都有些不佳。 她手搭上张四的肩膀,对着西南举起酒杯,吆喝着:「来来,走一个走一个。」 —— 夜晚十一点。 喝得有点懵的何娣在张四和西南的护送下,安全抵达四楼走廊口。 她靠着墙,脸颊泛红地沖两人招了招手,含糊着:「各位好汉,后会有期。」 西南不放心地看着何娣进了门,抬步跟了上去,说:「她喝成这样,你们病房没男的吧。」 张四手搭着他脖子,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往楼梯口走:「有啊。」 西南惊呼:「有?」 张四:「你有病啊?医院有监控有值班的。而且人都住院了,还能想这些?」 张四见他眼睛一直滴熘熘地转:「你看上我姐了?」 西南推了他一把:「是又怎么样。」 张四:「哎…我姐真是受欢迎。放心,我们病房就一个老大爷,还有一座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 醉醺醺的何娣打着酒隔咧咧歪歪地进了病房。 她刚换房没两天,身体记忆里的床位是最靠门的那个。 她走到自己的床边,转身背对着床铺,如往常般站定,起跳,纵身一个小跃落下。 喝了酒的身体难免不如平常轻盈,有些沉重,落地那一霎,床板极其人性化地闷哼了一声。 何娣动了两下,也觉得身下什么地方有点硌人,她哼哼几声,闭着眼睛,正要伸手去摸摸,迷糊之间就被人一把掀翻下床。 她的头和地板碰撞,发出咣的一声。 何娣慢慢坐起来,摸着后脑勺,额头埋在床铺里,口齿不清地嘀咕:「唔…痛痛痛……谁,谁敢抢我床……」 陈戈峰本来也没睡着,刚听见她声音没一会儿身上就落下一个柔软的躯体。 有被误会抢床的经验在先,他下意识就把又找错床的她一把掀了下去。 他有些不爽地看着她的发顶,又瞥一眼钟錶,空气中瀰漫着浓重又沖人的酒味。 一个女生,这么晚回来。还和两个大男人喝了这么多酒。 他神色越发不痛快。 何娣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支起脑袋,看着他,湿漉漉地眼睛没有聚焦,却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蕴着水雾。脸也红得厉害,像涂了层油彩。 窗外月色迷离,晚风吹动窗帘,安宁又静谧。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深沉。 也许是因为明知道她听不见,某些压抑了一天的东西就像房间门关不住的冷气,一点点流溢出来,凉飕飕地化成刀枪剑戟,刺人心脾。 「和他兜风,有意思吗?」 第22章 一物 她的眼泪 「和他兜风, 有意思吗?」 何娣当然是两耳不闻天下事,自顾自地看着他,皱起眼睛, 仔细注视他良久,才意会过来,吞吞吐吐道:「哦……我忘了…这是你的床,不是我的……」 她垂下脑袋,看着铺面,打了个小声的酒隔。 像拉动了引擎把浓烈的酒气都从嘴里释放出来, 她手使劲搓了搓鼻尖,大着舌头说:「…泥…今天那么生气干嘛?我问你要不要兜风的时候……」 第51页 「你……是不是…心里难受啊…」她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语调像能拉出丝般粘稠。 陈戈峰从没听过她这样的声音, 泫然欲泣,让人心里跟着有点发酸,发软。 他闷闷地回:「没有。」 信息并未入耳,她手摸上床铺, 来到他左腿以下空荡荡的地方,仿佛它还在一般地来回抚摸了好几下。 「肯定很疼吧, 它没有了的时候…你肯定疼死了…陈戈峰…」 这回就是真哭了, 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眼眶边角染上红。脸皱皱的, 像只没有抢到香蕉, 委屈巴巴的小猴子。 陈戈峰低着眼, 安静地注视她的眼睛。 任何判断都需要证据, 只有证据能推导出具有可信度的结论。 如果她的眼泪是证据,他该得出怎样的结论。 酒喝多了,生理性眼泪? 或者可怜他的遭遇, 悲悯同情的眼泪? 无论是那种,她的手抚过的地方明明已经空荡,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真实。 轻柔的手指近乎虚幻地触摸到了他已不在的腿,一点点让疼痛消弭,藏在骨缝的骯脏血迹也被她清澈的泪洗涤干净。 天地间都静止了,月亮不语。 他呼吸很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掉了她的眼泪。 何娣似乎对他有温差的指腹很受用,摇着脑袋蹭了两下,半闭上眼睛,像一个小孩抽抽着说话:「老陈……你也太惨了…车神啊…老陈…你少了个肾都比少了条腿好……」 陈戈峰:「……」 他木着脸,默不作声收回了手,指腹的湿润由温热变凉。 「太惨了…天才早夭…红颜薄命…我最见不得这些……啊……兄弟……」 陈戈峰:「……」 这两条到底是哪一个符合他了… 何娣念叨一会儿,撑着他的床板,换了个姿势,手伸到自己的裤兜里扣扣搜搜。 中途还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了五脏六腑,干呕了两声,夹着打了两个瓜子味的酒隔。 「我给你顺了点好吃的回来…」 陈戈峰从她拳头的指缝间看见了瓜子壳的颜色。 她手举着,沖他挤了下眉毛:「手来。」 陈戈峰没有动,看了她半天,才伸手去接。瓜子湿湿的,是她手心的汗。 他没有嫌弃,神色专注。 他还没收回手。 何娣呆呆放空了两秒,一头磕在那捧瓜子上。 他指尖触到一点她的脸颊,软软的肉吃进去一小截他的指尖。 他深深吸了口气,托举的姿势保持片刻,他忍不住偏了下头,想查看下她的意识是否还处于清醒状态,或是直接拿他的手当托睡着了。 何娣:「呕……呕哇…」 光风霁月,一键消除。 彩虹啊~彩虹~ 陈戈峰:「………」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和自己的手。 心说:你还是赶紧出院吧。麻烦精。 —— 次日一早。复健室的阳光金灿灿射进室内,熊图旋开茶杯,惬意地饮了两口。 陈戈峰缓慢地踱步到休息区,坐下,弓腰,松假肢绑带。 熊图缩着嘴嗅了两下:「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儿,比汗味都重。」 熊图疑问看着他:「你喝酒了?」 陈戈峰摇头:「没喝。」 「噢…」熊图转着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闻,一百八十度半周期转完,确认无误后:「就是你身上的味啊,都沖人,搽的药酒?」 陈戈峰失笑:「不是。」 熊图看着窗外,语重心长地道:「哎…有什么心事可以沟通啊…和朋友啊家里人,或者跟医生说也行,医院里酗酒像什么样,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吶。」 他想说,就是病房里别的病人喝的… 喝了还吐他一手… 吐完还得要他这个身有残疾的人收拾摊子。 真、没话说。 熊图:「记住了哈,腿还没好,住院期间禁菸禁酒,你跟我女儿都差不了几岁,要听老人言……」 —— 何子和张四到病房时,娣姐还没醒,仰着脸,沐浴在阳光下的睡颜有些苍白惨澹。 何子和张四搬了小凳子,坐在床边,时间尚早,他们也没刻意催着喊她起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何子:「我姐咋喝这么醉,你们是不是故意灌她了。」 张四:「没灌,刚开始撸串,喝点儿小啤酒多舒服的,隔壁桌上了两瓶白的,娣姐听见了,也喊了两瓶。较劲。」 何子押韵地接:「较劲,有病儿。」 张四看了看无人的隔壁床:「哎,你说一般他们这种截肢了的人,要站起来正常走路需要多久啊?」 何子打开游戏,漫不经心地说:「不清楚,几个月,半年吧,我小时候看电视有个人做完截肢手术,那个口刚合上两天,他就能走了。」 张四撇嘴:「骗人吧。」 何子:「不知道。」 张四放低了声音:「那你觉得,他正常走路后,还能赛车吗?」 何子:「……应该不行了吧。开车可能勉强可以,赛车不可能的,那是精细活。」 张四有点失望地支着下巴,嘆了口气。 眼睛转过来,看到娣姐的身上。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头地喃喃:「娣姐…衣服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啊。」 第52页 何子厉声:「你眼睛不想要了,敢乱看。」 张四推了一把何子:「喂,你自己看一眼好吧。」 何子按了暂停,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 薄被盖到肚子,以上是白色蓝条的宽松polo,胸前有一滴油渍,袖口平整没有褶皱。 何子扫视一圈,淡定陈述:「那滴油要快点洗了,再晚就洗不掉了,会留印。」 张四:「不是这个。」 何子用怪异的眼神睨着他:「你敢说别的下流话,看我不先锤你一顿,再告诉我姐。」 张四也不卖关子,直说:「扣子。」 何子转回脸,这才反应过来。 三颗扣子,扣一颗能看见锁骨,扣两颗看见脖子,扣三颗不仅呼吸不畅,且只能看见领子,再者脱衣服的时候不解就卡头。 如此让人不舒适的三颗扣定律,何娣从来只取一颗系。 现在却是,这一口气要把人箍到仰起头的三颗扣子都规规矩矩地合上了。在何娣身上,就像老师在课堂上穿了黑丝袜一般别扭。 何子盯了几秒:「她可能想催吐吧……」 张四:「……」你想像力真丰富。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来,张四接了电话,那头例行公事般冰冷地说:「外卖到了。」 张四:「行,我马上下去取。」他挂了电话,对何子说:「我去取个外卖,你把她喊醒。」 何子淡淡地嗯了两声,摇了几下何娣的手,完全跟死尸一样没动静,他又多用了力,好半晌,何娣才艰难地睁开眼,一手扶着后脑勺坐起来。 「我…头好痛…啊操…」 她看了看正专心致志打游戏的何子:「我妈昨晚是不是来过啊?」 何子:「哈?」他退了游戏,敲字回:你做梦了啊? 何娣闭上眼睛,用力回想:「有点断片儿…」 「昨晚回来的时候睡错床了。」 靠。何子猛然睁大眼睛。 何娣仍是处于冷静还原现场的状态,平静地继续道:「然后就被他掀下床了,后面好像跟他说了几句话,再然后我妈就来了……」 何子挑着眉毛,有点怀疑。 一个东西,要么百分百真,要么百分百假,但凡掺进百分之一的假,人们就开始质疑一百的真实性。 就像现在,陈大梅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来,这句话是假,所以前一句,睡错床的可信度也一下跌值为零。 何子表情恢复如常,只当她姐是在说梦话。 何娣:「…我妈来了,她用毛巾给我洗了手,洗了脸,把我抱上床,还给我盖了被子…」 何娣看见何子早没心思听她说话,目光陷在游戏。 何娣揪着他耳朵往上提,没好气地说:「喂,我没说梦话。」 何子手去扒拉她的手,另一手飞快敲字:好好好,不是梦话,是好话。 何娣松了手,嘁了声。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何娣手肘撑着膝盖望窗外望去。 陈戈峰的病床干净整洁,她失神一瞬,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帮她洗脸搽手抱她上床的人是…陈戈峰呢? 不可能吧。 她低声笑了笑,嘴里的味道不太好闻,她皱皱眉毛,翻身下床,去了洗浴间。 满满的凉水盖帽,她手捏牙杯,对着镜子里那张宿醉后的脸刷牙。 两分钟,弯下腰吐水时,领口太紧勒了下喉咙,她猛地咳起来。 白沫子混着水都吐干净,她手摸上领口,自然地解开一颗。 别的可以错,可以是意识混乱,幻梦难分。 但是,这个扣子。 不可能是她自己系的。 太他妈勒了。 而且从美学上来讲,很得儿…… 牙刷完,她对着镜子站了很久。 所以…是谁系的? 第23章 一物 一记直球 所以, 到底是谁系的? 她凝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瞳孔里布着红血丝,眼泡发肿,眼下的黛青色衬得肤色苍白, 嘴唇也无一点血色。 何娣伸了点脑袋,和镜子中的自己挨近。 她以前也宿醉过,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可不是这种脸,这更像哭了大半夜才会有的脸。 她伸手使劲捏了几下脸上的软肉。 算了,那些事儿说不定是她做梦来着。 何娣小的时候父母关系很差。 父亲何德邦是个无业游民,早年在单位当司机, 醉驾撞伤人后被吊销驾照,丢了工作,还拖累本就贫穷的家里赔了一大笔钱出去。 人做了错事总要知道悔改, 可何德邦偏是个脸比城墙还厚的例外。 不但没有再去安安生生找份工作,养活家里,反倒游手好闲,网吧酒馆打牌泡脚城翻来覆去轮个遍。 时常是出去厮混一天, 夜半就带着浓重的酒气回家,和脾气烈性子直的陈大梅大吵一架, 锅碗瓢盆, 扫帚地板到处乱响。 他们虽然是父母,却好像很少在意孩子的情绪。 一把年纪的成年人反而更像小孩一般没有顾忌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愤怒, 不悦, 仇恨, 伤心,不甘。 何娣总在那样的夜晚里的入睡,她甚至幻想过有一天他们吵着吵着, 陈大梅就被何邦德杀了。 可能是神经保护,她每次梦到家人却常常是与现实相反的美好。 第53页 在梦里她有个温柔的母亲,有严肃稳重的父亲。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在下着雨的夜晚哄她入睡。 那昨晚应该也是个梦吧。 那么温暖的手抚摸过她的脸。 也许是她出来太久想家了,在梦中无形地就美化了陈大梅的形象,让凶巴巴的人做了温柔的事。 何娣长呼出一口气,接了捧凉水,洗了把脸,神志清醒不少,转身出了洗浴间。 —— 408病房内。 取了外卖回来的张四正蹲在地上窸窸窣窣地解着塑胶袋。 何娣进了门,扭身坐在床上,微曲着腰,嗅了嗅:「炸鸡?」 张四看看她,笑着弹了一次舌。刚好塑胶袋都解开了,他把两个纸盒放在矮凳上,依次打开盒盖。 扑鼻而来的炸鸡的香气,一边是原味,金黄的酥脆外壳被锡箔纸包了个底,悠悠地冒着热气。另一边是甜辣口味,红色的酱汁包裹着每一寸脆皮外壳,青绿的小葱点缀其上,让人垂涎欲滴。 何娣咽了口口水。张四递了她一只手套。 一大清早,夏日蝉鸣。三人就在病房里啃起了炸鸡,喝着小冰可乐,好不痛快。 「姐姐——」 张四听声儿回头,看见一个穿碎花裙子的小姑娘抱着个娃娃从门口探了个头。 何娣抬眼,惊喜地笑:「呦,是你啊小美女。」 张四疑惑地看着走到何娣跟前的小女孩:「这谁啊?」 何娣揉了几下她的小脸:「菲菲~」 「你眼睛都好了?」何娣看着她的双眼,纱布已卸,眼瞳大而亮,眼睫乌黑浓长,已与常人无二。 陈梦菲笑着使劲点头,拉着她衣领,贴近她的左耳,大声说:「我眼睛都好了!!我要出院了!!姐姐你羡不羡慕!!」 声音又尖又亮,光头老爷爷缩着眉眼,用小指捅了捅耳洞。 何娣摸摸她的头:「你咋分不清左右呢,来,记住了,是这边听得到点儿。」她手指着自己的右耳。 小女孩咳了几声,张四适时拧开一罐可乐递了她。 何子也很热情,捏起一个手枪腿:「吃不吃鸡腿?」 小女孩接了可乐,喝了两口润了下嗓子,没要鸡腿。 她把手里的娃娃塞到何娣怀中,拿出小本子和笔写字道:姐姐,我要出院了,我想把我的小羊送给你。 何娣低头看着这只脸庞发黑的羊,猜想这只羊不仅具有娃娃的美观功能,必要时候八成还充当过毛巾,搽鼻涕眼泪用。 何娣有点嫌弃地挑了个毛色还算洁白干净的地方摸了两把,柔柔地笑着跟她说了声:「谢了。」 陈梦菲出病房前,又写了一句话给她。 姐姐,祝你早日出院。 何娣摸摸耳朵,手冲着她左右摇了摇,重复:「谢了,拜拜。」 —— 午后小憩两时,一晃眼,时间就来到了徬晚。 张四跟何子去了网吧,何娣一个人出了医院,径直走过二央广场,直行约莫百米来到沿江的小公园。 公园对面一排的路边有几家鱼馆,她正好有些饿了,比较了几眼店面的人流量,最后选了一家客人少,装潢有些日式风的餐馆。 餐馆内部不大,只有左侧有两张单人桌,和点单处的一段木式长围桌,菜单就挂在墙上,用白粉笔写得工整干净。 暖黄色的灯泡,小小的一个个从天花板悬下来,配上店内的木色家具和深蓝色布帘让人有种在家里的感觉。 何娣环视一圈,目光定在了一位坐在围桌最左侧的人。 清一色木质的高脚凳。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下面是军绿色的长裤,左腿膝盖绑了几条黑色的绷带,像在固定什么东西。右脚闲散地踩在凳子的横杆上,膝盖弓着。 何娣定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倏尔挑着眉毛,小声地吹了下口哨,缓步走过去。 她手肘撑着桌面,一个歪头,四目对上。 果不其然。 她笑开来,嘴角高高扬起:「这么巧啊,我的老伙计。」 他似乎也有点惊奇,冷清的眼睛看了她片刻,薄唇抿着,轻轻嗯了一声。 何娣手用了点力,一个强撑一屁股坐上凳子,垂眼看着他的腿:「你…可以走了?」 陈戈峰手指了指围桌内某个方向,何娣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双银色的拐杖正乖巧地斜靠在墙角。只不过那片区域应该不属于客人能放物品的地方吧。 正思及此处。 布帘被掀开,一个围着红围裙,留着络腮鬍的中年大叔端着一碗面走出来,放在陈戈峰面前。 这人正是这家鱼馆的老闆兼厨子。 他看了看坐在陈戈峰身旁的何娣,手在围裙上来回蹭,笑着问:「陈哥,这你女朋友啊?」 原来他两人是旧相识。 老闆名叫尔萨木,本是他们车队修理部的一名技工。前两年攒够钱,辞了工作,盘下一家小餐馆,专心经营生意。 陈戈峰拆了筷子,淡定:「不是。」 「朋友?」 「嗯。」 「行,姑娘你要吃点啥?」 何娣抠抠头,看着陈戈峰:「他是不是问我要吃什么?」 陈戈峰很明显地顿住,点了下头。 何娣:「哦……」她视线在菜单上无目的地转了几下,握着下巴:「就跟他一样吧。」 第54页 老闆:「好咧,鱼肉面条一碗。」他吆喝一声,转身回了厨房。 等一碗面的时间。 何娣没看手机,撑着脑袋,专注盯着陈戈峰的侧脸。 他鼻樑高挺,乌发碎乱,骨线分明,低着眼睛不看人时,给人一种不好惹的锐感。 像电影里下一秒就会抬眸抡刀的冷血杀手。 何娣为自己这不着边际的联想虚声发笑。 陈戈峰已放了筷子。 他根本没吃一口。 何娣看着那碗直冒白雾的面,眯眼:「烫吧,我们聊会儿天,一会儿一起吃,怎么样?」 他没回答。 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动了下。 店外蓦地吵嚷起来,几个还在嗦面的客人寻着热闹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望。 人声渐渐清晰。 「你都多大岁数了,你有脸,还嫖婆娘…」 「……莫吵,都是两口子要吵回家吵嘛。」 「手都流血了。」 「你砸他玻璃伤得是自己的手…划不来…」 哭声,砸碎玻璃的声音,拉架的人声,混乱不堪。 何娣是没听见声,但看着纷纷往外走的客人,她也心生好奇,回顾。 她从高低错落的人头间看见一女一男,女的狠抓着男的的脑袋,另一手拎着块板砖,手上有血。 看起来像在为家务事扯皮,只不过闹得有点大。 两边都挂了彩。 旁边的人嘴皮翻飞,面色焦急,打电话报警的也有,真上去拉人的倒暂时一个也没看见。 何娣心里愤愤不平,手一拍桌子,面色严肃,下了高凳,正欲往外走。 手就被拽住了,力道不小,不偏不倚卡着她纤细的腕骨。 温度烫人,她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扭回头,就看见陈戈峰深黑的眼睛,冷淡得像个机器。 虽然一言不发,却仿佛在用神情告诉她。 不关你的事,就别管。 他本就是极冷漠的人。 外面如何,打架,流血,动刀动枪,世界毁灭,怎么样他都不在意。 何娣却很有点急,她好人病犯了,看见他这副风平浪静地表情,语气更不耐地问:「干什么?」 陈戈峰目光沉沉,一把将她拉近许多。俯下身,覆在她耳边说话。 何娣一瞬间呆了。 她闻到他衣领的皂角香,很凉的味道。 他温热的气息霎时打在她的耳际,嗓音不清晰,像损坏的磁带机里的微小电流声,电进她的血肉。 痒痒的,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如蝴蝶的翅膀在身体里扇动,一下一下振动翅羽。 她感觉喉咙里都发痒,手指掐进掌心,闭上眼去辨别内容。 「…你……别……」 不行,听不见。 既然听不见。 她猛然睁开眼,身体后仰,和他拉开距离,赶紧出声道:「我……听不见,你打字吧。」 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刻,她在他的瞳里看见了那个有点不知所措的自己。 纷杂的念头伴着不解的疑惑,顷刻破土而出。 ——太近了。 ——我们不熟,保持距离。 她落目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上,耳畔热烫也犹在。 怎么回事? 不是说,不喜欢近吗? 不是说,打字就好吗? 那这算啥? 这样想着,一时之间何娣连店外的大事都抛在了脑后,皱着眉,看着他,为自己的好奇直白发问,像一记直球。 「哎,你不是说保持距离吗?」 「你干嘛不打字了,要这样说话?」 第24章 一物 见色起意吧 她的问题似乎点醒了他, 陈戈峰眉头动了动,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腕。 何娣疑问地瞅了他几秒,转头往外看。 店外的人群散开了些, 稀稀拉拉地半围成弧,两三成群地站着,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两辆警车摩托停在一边,穿着萤光色衣服的两位交警正义正言辞地协调着两位当事人的矛盾。 何娣盯着看了一会儿,从人群兴味索然的表情,和两位当事人偃旗息鼓的姿态判断出这事儿估摸已将息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 侧回脸,触上他冷清清的目光。 何娣抱起手臂,接上刚刚的问题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老陈。」 陈戈峰看了她两秒,转开视线,拿起筷子,视她的问题如无物般开始自顾自地埋头吃面。 何娣支着下巴, 眼睛弯着,嘴角笑得狡黠:「哎, 你该不会是…有点喜欢我了吧。」 陈戈峰有一瞬间的愣, 他停了筷,从口袋摸出手机, 低头敲字。 何娣手摸着耳廓, 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目之所及, 他的耳根似乎有点发红, 可印象中,刚刚好像是正常的颜色。 她也没多思,瞥了眼就算了。毕竟这里店面小, 人也多,空气不太流通,待久了缺氧,脸颊泛红也属实正常。 须臾。他举着手机,朝着她。 ——没有。 何娣拖着调子:「哦…」 她看起来也没多失望,神色淡淡的。 如他多想,那个「喜欢」的意思只是嫌弃的反义词罢了, 并非男女恋爱间的那种喜欢。 何娣嘴角一牵,左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看着有点痞痞的,戏声说:「我昨晚上是不是睡你床上了啊。」 第55页 ——是。 「我去,真的啊?那后面也是真的喽?」她盯着他,唇角笑弯。 ——假的。 欲盖弥彰。 何娣大笑:「就是你,绝对没错,你是不是系我扣子来着?好傢伙,差点勒死。」 陈戈峰没料到她会先问这个,他手顿了顿,才敲字回 ——嗯。 何娣:「你干嘛系我扣子。」 ——止吐。 何娣手指着自己:「我…吐了?」 他点头。 何娣:「我吐哪儿了?」 ——我在吃东西。 何娣好像没听过他讲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她笑笑就把这篇揭过:「行~」 何娣安静下来半晌,拆了双筷子,相互磨了几遍,又将筷子头点在桌面,不时磕几下。 她闲不下来,遂又找起了话题:「…你是不是给我洗脸洗手了?然后还把我抱上床了?」 她问得寻常,语气镇静,一双清澈的眼睛水波粼粼,睨着他,像探究事实的警察,只问真相,少掺情绪,不求其他。 ——不是。 何娣努了下嘴:「哦…那应该是我做梦的吧。」 正这时,厨房的布帘一掀,络腮鬍大叔单手端着个脸大的瓷面碗走了出来。 「丫头,你的面好了。」 何娣早已等不及,碗刚落下桌子,她烫也没顾地挑了夹面条混了块鱼肉入口。鼻尖里充斥着浓香,热雾气蒸腾湿润眼睛。鱼肉鲜嫩,鱼汤浓白,面条是老闆手擀粗面条,劲道又厚实。 她被烫得龇牙咧嘴,冲着老闆比了个大拇指。 老闆:「陈哥,你这朋友哪认识的?挺活泛的啊。」 一看就不像陈戈峰那种人会结交的朋友,气场不合。老闆有点惊讶地盯着她,嘴上热情地笑着。 陈戈峰:「医院。」 老闆看着低着脑袋呼哧嗦面的何娣:「咋了?丫头,身体哪出问题了要来医院。」 何娣:「呼……哧……」 老闆:「…丫头?」 陈戈峰:「她耳朵有问题。」 老闆:「哦……」 陈戈峰:「脑袋也有点。」 老闆:「是咋弄的啊?」 陈戈峰:「和人打架。」 老闆听了更惊讶了,微瞪着眼睛打量起了何娣。 她已换下昨日的衣服,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胸前有一束粉红花,几行艺术体的英文斜画在其上,是温柔的烟粉色。下身是浅蓝色背带短裤,普通的白运动鞋。 短发,白肤,大眼,笑起来像猫咪。 怎么看都是一副听话乖巧的学生妹模样。 可陈队刚刚说什么? 打架? 老闆:「真的假的啊?现在年轻妹妹都玩这么野?」 陈戈峰:「真的。」 老闆:「……那…她还在上学吗?家里人没管吗?」 陈戈峰:「二十三,没上学,网红主播,家里不知道。」 老闆眼皮一跳:「年纪,工作都知道了?」 他记得陈队住院也就两月左右,就两月能让陈戈峰对一个女的认识到这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以前队员的亲属团里,不少富二代大小姐对陈队有意思。明里暗里不晓得示过多少次好。 队员一说起:陈队,我家那位我爸妈从小娇生惯养地,溺爱惯了,之前训练,还有比赛,妮娜找你要过签过名,前几次聚会也坐我旁边来着,你肯定有印象吧?她说明儿想和你吃个… 陈戈峰:没印象。 …不记得。 …不知道。 不论是谁,身份如何,见过多少面,签了多少张名,结果都是如此。 能在他这样冷漠又淡薄的人那里留下印象的东西太少了。 一台顶级赛车。 一场国际赛事。 一个不可能突破的极限时间。 似乎除了这些,他什么也不关心… 老闆开始好奇了,这丫头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让陈戈峰的身上有了点人的温度。 老闆:「她…是被谁打的?为啥打架啊?总有个理由。」 何娣吃到最后两口,端起大碗如江湖好汉般,咕噜咕噜大口牛饮汤底。 陈戈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平静说:「见色起意吧。」 老闆:「!」 操,绝对有东西。 —— 夜晚八点。 复诊归来的何娣在医院一楼的大厅闲逛。左手提熘着一袋豆奶,右手攥着一只中午吃剩下的大鸡腿。 她走到偏门那里,碰巧遇到陶亿护士。她换了一身常服,一脚踏在自家电动车上 整理着包里的杂物。 何娣懒懒靠着墙,用手背蹭了下嘴角的油,看着她的背影,闲闲出声打招呼:「护士姐姐好~」 陶亿没听见她脚步声,被她忽然的话音吓了一跳,立马转身:「哎…是你啊。」 她露出笑容。 何娣:「您下班的啊?」 陶亿点点头。刚想说话,看了眼她耳朵,掏出手机敲字予她。 ——昨晚喝那么醉,今早起来头痛不痛啊? 何娣一挑眉:「您值班瞧见我了?」 ——昨晚上去查房看见的,你吐得天昏地暗的,陈戈峰把你抱到洗浴间里,我还帮了忙。 何娣愣住了:「你说谁?」 第56页 ——陈戈峰。你不新换病房了吗?就挨你旁边的那个男的。很年轻,小伙子长得很标志。 何娣停了好一会儿,蹙着眉问:「他怎么抱?他不是要拄拐吗?」 ——带了假肢,一瘸一拐把你抱过去的,我刚巧查房看见他,就帮忙抬了把手。 何娣:「……然后呢?」 ——然后他就给你洗了脸,搽了手,又把你抱回去了。 一大段信息载入,是与陈戈峰本人说的话,完全相反的事实。 何娣被震得有点说不出话了,她呆呆地站着,半放空的眼看着在地面迁徙上的蚁群。 ——你回头好好谢谢人家。 何娣慢半拍地微微一点头。 陶亿已经收了手机,从后备箱里取了头盔和手套带上。冲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招招手。 小电动车启动,细躁的轰响悠长地拖着尾巴,逐渐消失在夏夜的晚风中。 回了病房的何娣打着盘腿,靠着床头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目光总情不自禁地飘到隔壁去。 蓝牙耳机一瞬间断了电,她干脆关掉手机,从床头柜处捞了把零食,面朝着陈戈峰的方位死盯起来。 她眯着眼,从手里掬着的一小捧青豆中挑拣,有节奏地往嘴里送,口内咬得嘎嘣嘎嘣响。 正在看书的陈戈峰被她的死亡电波看得有点不自在。 他没转过脸,单手敲字,掌骨一根根鼓出,像白玉的扇骨般温润清冷。 内容打好,手机放在她脸前。 ——有事? 何娣掷地有声:「有。」 ——我没空。 何娣:「……」 她被噎住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解了盘腿,放在地板上,尽可能地坐在床最边处,最接近他的地方。 陈戈峰没理她,低下眼睫,沉浸在书页的内容中。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猫爪。 他斜看过去。 何娣坏笑着凑近:「老兄,我都知道了。护士姐姐都给我交代了,你做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她在模仿检察官吗? 陈戈峰合了书,看着她,仿佛是在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演下去。 「你果然对我有点意思的,对吧?」 「我的脸是你洗的,手也是你洗的,抱我上床的也是你。」 陈戈峰偏了点脸,和她略错开视线。就在他以为有些事情不说明白就脱不开身的时候。 何娣:「怎么样?老兄。要不要加入我们梅三子大组?今后我就是你爸爸,你就是我儿子,我们四个人一起环游世界……」 「不对啊,你要是来了,我们就得改名了,梅四子大组…这名字咋这么拗口…」 陈戈峰手捏了捏眉间。 打字回:不用。 何娣捏着下巴:「为啥?」 他们赚钱快,工作好玩。 而且陈戈峰对她也不反感了不是吗? 他今后不能赛车,总需要份工作的吧。就像他们一样,修车厂倒闭了,他们就见势转行。她自认为这是在帮他的忙。多好的工作机会啊。 何娣安静等候他的回覆。 他唇线抿紧,打字完毕,举着手机。 ——我对父子关系,没兴趣。 第25章 一物 怎么追的? ——我对父子关系, 没兴趣。 何娣砸吧一下嘴,打商量说:「那这样…我退一步,我喊你叫哥好不好, 陈哥,峰哥?」 ——不行。 何娣盯着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又看一眼他冷沉的眼睛。不屑地撇撇嘴,切了声,遗憾地直摇头说:「真不识货,我一般可不喊人叫哥的。」 陈戈峰没搭理她, 扒拉掉了这人搭在他肩上的猫爪。 手刚拂下去,爪子又爬上来。她手小,细细白白的指节只捏着他肩头的一小块地方。隔着薄韧的布料, 何娣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和硬度。 她本来想再劝两句,就被手下的质感吸走了注意力。 她手用力捏了两下他的肩膀,顺着肩角的弧度一路往下走,一直到袖口以下, 她掌心的软肉和他上臂精悍的肌肉接触密切。 陈戈峰挑了一挑眉,也没阻拦, 只是低着眼睛安静看着她的动作。 何娣则是一脸的惊奇与不相信, 啧啧两声:「哇靠,老兄, 你这怎么练的, 太结实了。」 明明看着很瘦的样子, 没想到摸起来这么硬实。 「手感…」她依依不捨地又捏了两把才收回手, 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竖了个大拇指,续说道:「一级棒!」 话音刚落。 陈戈峰就看见何娣旁若无人地抬起了左臂, 用力摆出一个健美先生秀肌肉的姿势。 另一只手去捏自己左上臂的肌肉,仿佛是在对比自己和他的肌肉,谁的更硬,谁得更明显。 他视线落在她的细瘦的手臂上。一截袖口被她随意往上撸了两下,内处的肌肤常不见阳光,白得晃眼睛。 她卯足了力气,上臂处也只微微鼓出了很低的一段弧度。 陈戈峰没绷住,失笑一声,嗓音沙沙的,很低。 何娣看见他笑了,微眯起单边眼睛,有点不服气地说:「你笑屁,虽然看起来不如你的壮观,但是里面很硬的,都是赤果果的肌肉,不信你来摸摸。」 他一点没动。 何娣丝毫不介怀地催促:「你试试啊。」 第57页 空气安静。 四道目光在无声的对峙着,就在何娣以为陈戈峰不可能动手来摸时。 微凉的皮肉突然被一块热意覆盖。他掌心有茧,皮肉有点粗糙,触到她细嫩的皮肤时像被砂纸磨过一遍。 他很大,五指完全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只微微一捏,就撤走。 何娣:「怎么样?我还是有点料的,我以前高中练了两年跆拳道,后来毕业在我舅的修车厂里还干了两年。我力气算不小了。」 他低着眼眸,打字。 须臾,他说。 ——软的。 何娣对这个评价显然不满意,捏了两把自己的,又要动手捏他的肩膀:「我再摸摸。」 ——别摸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目光直直盯着他发沉的眼睛。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过了,高估了自己和他之间的熟度。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像兄弟一样比较身材,摸来摸去。 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只是因为和她关系缓和了些,为着礼节才没拒绝的。 何娣抿了下唇,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袖口抚弄平整,呵呵笑两声:「不摸了,不摸了。」 「不过我刚刚跟你说的,叫你加入我们的那话,是真的,你考虑考虑,我今晚复诊,医生说我耳朵情况好了很多,应该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出院休养了。」 「要是愿意,就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江湖上浪,海边,高山,沙漠,湖泊,想去哪里都可以。」 良久。 她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庞,慢慢浮出笑意,眼角弯弯的弧度很温柔,声音也轻轻软软地,叫人心里安逸得不得了。 「你想想吧,就当是一次旅行,我挺喜欢你,才这样说的。」 即使知道这个喜欢的含义,并非男女间的那种喜欢。 他心上却像被一根细针捅出一个小洞。 夏晚的暖风猛灌进去,然后全身冰冷的血液就被瞬间烧热,点着了。 —— 凌晨时分。 他没有入睡,漆黑的眼睛浸没在黑夜中,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偶然有车经过,他耳听着轮胎驶过路面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老爷爷翻身时,木板床低闷的嘶叫也间杂其间。 睡不着。 完全睡不着。 脑袋里都是她说的话在单曲循环着,像一只听了就会上瘾的歌。 他找不到那个暂停键在哪里,能让他关掉她这首特别的歌曲,能让自己停止对她的在意。 时间渐渐流逝,他闭上眼睛,在放空自己的长久的消磨中陷入了浅眠的状态。 不幸的,死亡吟唱又一次降临了。 何娣竖起两臂,紧闭着眼,很有些焦急地朝着天花板小声喊:「我…我……的…」 「还给我……还给我……」 「还给我……」 蓦地,一个柔软的小东西落入在她空荡的怀抱中,睡梦中的何娣一把将它死死拥在怀中。 仰躺的睡姿变了,她侧躺过来,如同婴儿在母亲子房里的姿势般蜷成一团。 月色如水,穿过透明得发亮的玻璃,流淌成一条银色的溪流。借着清亮的月光,他看见她怀中的白色猫咪娃娃。 那是他刚刚从自己的行李包里翻出来的,没记错的话,这个娃娃是他十七岁,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拿了第一名,主办方给的吉祥物。一只白色皮毛,蓝眼睛的猫。 很多奖牌奖品都不见了,只有这只猫,和他赢的第一块奖牌,他一直留着。 何娣在梦中找回了东西,满意地叽里咕噜几句,就闭上上嘴。眼睛也闭着,乌黑的眼睫浓密,昏聩中肤色白得几净透明。 上唇微翘起,耳边的乌发乱乱地斜盖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有几丝被她含在唇间。 他停下呼吸,伸出手把那几丝发顺利拂开,指尖滑过她的皮肤,像划开了幽静柔软的水面。 良久停留。 他没有收回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躺回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刚刚酝酿出的一点睡意瞬时消散如云烟 。 他一夜不眠。 —— 清晨,热烈的阳光打在地上,空气被高温炙烤变形,窗玻璃挡不住蝉声鸣叫。夏天才刚刚走过三分之一。 医院一楼,复健室里人不少,戴着假肢来来回回练习走路的都大汗淋漓,也脚步不停。 熊图的老婆来看望他,带了一盒煎饺和一碗热稀饭。熊图几下吃完了早饭,两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闲聊。 熊图他媳妇嘴有些唠叨,人又爱操心,走的时候,说东说西,嘱咐好半天,熊图才支着拐杖从室外走进回。 陈戈峰坐在休息区,额头出了汗,把发丝染得湿漉漉的,后背也被汗水洇湿了。 他喉咙干渴,拧开一瓶冒着冰气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半入喉。 熊图坐在他身旁,身上还残留着煎饺的香味。 「我看你家里人,怎么没来看过你啊?」 他捏着水瓶,指尖处化开一片水雾,神色淡淡地陈述:「家里没人了。」 熊图第一回 听他这样说,有点惊讶,但他也不好问得过深,只小心翼翼继续道:「是出事了?还是…」 「出事。」 熊图盯着他,诡异的沉默无限拉长,他意识到陈戈峰不会再说下去,遂愣愣地:「哦哦……」 第58页 熊图:「那你没打算找个媳妇,家里没人多冷清啊,再说人总会老的嘛,不可能七老八十的家里也就自己一个人吧。」 陈戈峰:「原来没有。」 听这话是现在有了的意思。 熊图想,估计是年纪不小了,收了玩心,才慢慢意会到这些的。 熊图:「不知道你看见没,刚刚门口是我们家那口子,结婚都快三十年了,不是我吹,一点矛盾没有,幸福美满。」 陈戈峰:「你们怎么认识的?」 熊图呆了一下。 他虽然和陈戈峰也认识挺久了,却知道陈戈峰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多数情况,都是他听别人讲。 日常里说出口的话,十句有九句也是回答别人问题的陈述句。 由他来提问,或者说,能让他有好奇心的东西,熊图…很好奇…… 熊图看着后墙,眼神中有点怀念,自然地说起了过去往事:「嗨…还不是朋友介绍的。我看了照片,一眼就相中了,她那时候还蛮瘦,穿得个红花衬衫,两个大辫子乌黑发亮,一双大眼睛也亮亮的,我就看中了。」 陈戈峰点一下头:「怎么在一起的?」 熊图舔了下唇,有点不解地斜看他一样,顿了顿才说话:「照片相中了,就约了去吃饭,见了面之后,去看了场电影,吃了饭,然后我就送她回家了。」 熊图:「再然后,又见了几次面,聊了很多,我跟家里还有朋友也谈过之后,确定是挺喜欢她的,就追了。」 熊图:「哎,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谈个恋爱很慎重的,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家里人,朋友,工作,长相,都要对盘才得行,那时候叫门当户对。」 陈戈峰:「怎么追的?」 熊图:「………」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底都要挖完了。 第26章 一物 你们是恋人? 夏日升起的清晨, 吸收够充足日照的何娣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珠子。 距离太近,对方眼神空洞得不像是活物。她微倒吸了口气, 迷瞪的神志立马清醒不少。使劲又闭了下眼,再睁开。原来是个娃娃。 一张毛茸茸的猫脸,头相很圆,脸也是圆的,典型的猫咪三瓣嘴,眼睛和皮毛最夺人眼球, 通体雪白色,眼瞳是烟波蓝。 感情这猫娃娃还是外国猫。 何娣一个鱼挺身坐起来,两手抓着这个凭空出现在她怀里的娃娃, 疑问地垂着眼睛发懵。 半晌,她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陈梦菲送的小羊娃娃,呆呆哦了一声,似是知晓了它的来路。 她把手里的白猫和白羊并肩摆放, 懒洋洋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今儿挺早啊,娣姐。」何子拎着两碗小馄饨和两杯豆浆悠闲地踱步进门。 何娣耷拉着眼皮, 手肘支着膝盖, 手背抵着额头,在无声地启动白日模式中。 何子把塑胶袋卸了, 手稳端着碗递给何娣, 她又打了个猛虎式哈欠, 伸手接了过来。吹着热气, 捏起勺子,慢悠悠地吃。 何子把碗放在床头柜,坐在矮凳上吃, 他吃了两口,瞅了眼摆在柜上的动物两姐妹。随口问了句:「姐,这怎么又多一个娃娃。」 何娣余光瞄到他的视线,瞥了眼那白猫,漫不经心说:「这猫我不清楚哪来的,醒的时候就在我怀里,吓死银。」 何子又吃了口馄饨,微一思索,看了一眼隔壁床,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他有点愣神。 何娣:「我猜可能是那小姑娘给的,就给我羊娃娃那小丫头,她不说要出院了嘛,估计捨不得我,大半夜塞了个娃娃给我个惊喜。」 何子握着下巴,看着何娣,摇摇头,一脸「你个小傻瓜,事情可不是这样的哦」 何娣着实被他这副耍酷的表情噁心到了,放了勺,使劲乱抓了几下他的头发。 何子啧一声,用手去拦,另一手丢了勺子打字。 ——你说的那个小姑凉不早出院了,不是她。 何娣:「那你说是谁?圣诞老爷爷,还是光头老爷爷。」她说到这里,侧脸看了眼同病房的光头爷爷,热络地冲着他笑了笑,附加招手。 ——真相只有一个。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首先这个娃娃一定是昨晚你睡着的时候,塞到你怀里的。 何娣:「废话。」 ——行,那不说废话,要我说就是陈峰兄塞的。 何娣停了几秒,又拿过那白猫仔细打量,闲闲发问:「他塞娃娃给我干嘛?」 「该不会是……」 何子定定盯着她,像是在等候一个郑重的答案。 她撑着脑袋,眼睛滴熘熘地转着,回想起昨晚和陈戈峰的对话,和他听到自己要出院时那一丝落寞的表情。 一个猜想一瞬间刺破迷雾,她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这是…巫蛊娃娃吧…他嫉妒我要出院了,所以想诅咒…」 ——姐,你还是闭嘴吧。 何娣懒懒散散地嘁了一声,手戳了下何子的额头说道:「我开个玩笑,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姐,他不是想咒你,他是想你闭嘴。 何娣:「嗯?」 ——我跟他说过,说你晚上经常说梦话要什么东西,很吵人。我给他支了个招,每回你说梦话要什么,随便塞个东西到你怀里,你就安静了。 第59页 ——估计你昨晚吵到他了,他就塞了只猫。 何娣说梦话的毛病何子老早就和她抱怨过。 她拖着调子,捏了两下猫咪的小耳朵:「嗯哼~原来你是这么来的啊,这样的话,一会儿你主人回来了,我得把你还给他啊。」 总算解释清楚的何子埋着头吃馄饨。没一会儿功夫吃完了,收拾完垃圾,跟何娣打了个招呼后,就屁颠屁颠出去浪着玩了。 何娣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坐回床上,搂着她大兄弟的娃娃,一边等他回来,一边打着游戏。 一盏茶的时间。 她眼皮一抬,瞄到来人:「哦豁,你回来了。」 陈戈峰拄着单边拐杖,慢慢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 天气太热,他出了很多汗,一边裤脚卷上去一些,露出紧瘦的脚踝和一段紧实的肌理。 冷白皮肤像镀着一层冰霜,轮廓深冷,嘴唇有些干,眼瞳黑沉,淡淡看着她,和她紧紧搂在怀中的娃娃。 那是他昨晚给她的,原来是他的所有物,现下被她抱着。 何娣停了游戏,放下手机,单手拿着那娃娃,冲着他扬了扬:「这是你给我的吧?昨晚上。」 何娣:「我是不是说梦话,然后你塞了这个我就没说了。」 他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何娣哦了两声,捏了捏猫脸,而后把娃娃递还给他:「喏,还你。」 他没接。 何娣一抬眉毛,疑问:「这不是你的吗?你不要了啊?」 他看着她。 何娣定了几秒后,意会过来,把握着机会,果断把猫拥回怀中,甜笑着:「行,我懂了,那就当是你送我的出院礼物。」 就像陈梦菲那丫头送给她的出院礼物一样。 陈戈峰转了身子,神色淡然的,没再看她,像只是送出了一张白纸。 垂下眼睛,刚刚的那一幕却又浮在眼前。明明再普通不过,却挥之不去。 她笑着,嘴角翘着,把他给的白猫按在怀中,像拿到了什么绝世的宝贝。 小小的脸颊蹭着猫咪头顶的绒毛,手不住地揉弄它的耳朵。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浮出了一丝满足的感觉。不受控制,让人觉得愉悦又羞耻。 —— 晚上下了点小雨,蜘蛛丝细的雨丝飘飘停停,城市的霓虹夜景在雨幕中显得迷离又缤纷。 何娣打着把透明伞,坐在二央广场边的长椅上,目视着来来回回的行人。不时低下头,指拨键盘和人聊天。 何子:我们这儿堵车了,还要一会儿。 张四:早知道白天就不跑那么远去二狗那儿打麻将,麻烦。 何子:要不干脆换明天直播呗,今天下雨了也不方便。 张四:@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姐,你觉得咧? 梅三子大组今晚直播的消息早已做了专门的预告视频,发布了出来,播放量也达到了六位数。 按照直播时间,他们三人定于七点在医院门口一起搭乘地铁出发。 偏偏这傻子两兄弟去了陈二狗家打麻将,回来时又遇上堵车下雨,遂嘟嘟囔囔地跟娣姐打起了退堂鼓。 何娣不满地啧了一声,翘着二郎腿,敲字回:想都别想,跟那么多粉丝都说好了。你们两个公交车过不来,就换电动,快着点,别想躲懒。 何子:…我反正骑不了电动,我晕交通工具。 张四:行吧,我知道了,下一站还要点时间才能下车,我们尽量快点,半小时。 何娣:嗯。 她打完这个字,就收了手机。看他们这架势还有的等,她一直坐这里也无聊得紧。 她索性去了上次光顾的那家面馆。 这么巧,又看见了熟人。 何娣走动两步,落座在他身旁的位子,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呦嚯,老兄。」 他似乎喝得有点多,反应微迟钝,缓缓侧脸,眼神聚焦有些涣散,冷冷地瞥了她一下,就转回了脸。 何娣闻到一股酒气,他手肘撑着他的肩膀,说:「你咋了,突然喝这么多酒?」 陈戈峰把她的手扒拉下去,没说话。 何娣低哼一声,手指着陈戈峰,看着老闆,挑眉表示疑问。 老闆摇摇头。 何娣:「行吧。」 她想,每个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抑郁的时候。 她不懂开解别人,他看起来也更需要独处和安静。她也就闭了嘴没说话,掏出手机闲散地玩。 时间一格格地跳转。 「哎…那个…你好。」 玩了很久手机的何娣感觉肩上被人敲了两下,她转回头,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性。 头发稀少,眼睛浮肿,嘴唇有些厚,面色发黄,穿着灰色的短袖和卡其色短裤,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普通的都市油腻大叔。 何娣:「咋了?」 「我刚刚看了你很久,感觉我们应该合得来,你…能不能跟我加个联繫方式?」大叔的眼神里露出恳切。 人是长得显老了些,但实际年龄是跟何娣差不了多少,所以他才敢来搭讪。 何娣用手肘捅了几下陈戈峰,悄声:「你跟他说说,我听不见,他好像是缺钱还是怎么着…」 看来不只是显老,还有点显穷显莽,像出门忘带钱包付不出饭钱的那种人。 陈戈峰五指抚了下额头,慢慢转过身盯着他。 第60页 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有事?」 大叔进来的晚,没看见他两人说过话,以为他们并不相识。 这下何娣cue到身边的陈戈峰,再配上转过来这人一脸冷戾的表情和开场白。 颇有种「你找我女朋友咋地」的既视感。 大叔不禁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弱声说:「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两个不认识的……」 「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恋人…是的…吗?」 陈戈峰顿了顿,看着他,回:「嗯。」 第27章 一物 榜一c同学 中年老大叔注视着他冷沉的眉眼。 陈戈峰虽然身有残疾, 身上透露出的气场却像一把略有缺口的绝世名刀,不仅瑕不掩瑜,挥刀时也能照样削铁如泥, 锐利非常。 老大叔莫名有点发憷,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微曲着腰竖掌,窘迫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看你们一直没说话,以为你们不认识…不好意思哈,打扰了……」 他说完, 偷偷瞅了一眼何娣,立马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拿了手提袋, 又猛抽了几张卫生纸后走出了鱼馆。 电光火石间,事情就了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只两句话的时间。 何娣有点呆愣,一直到中年老大叔的背影消失于她的视野中, 她才回神,侧仰头看着陈戈峰:「他说啥了?不是要借钱吗?」 陈戈峰低低地嗯了一声, 转回头, 扬手让老闆又帮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小鱼馆装潢走的日式风格,酒杯也有样学样, 用的是日剧餐馆里常常出现的那种厚玻璃杯, 手柄微粗, 喝起来有种豪气。 何娣手肘戳了几下他的手臂:「你跟我说说呗, 我看你刚刚好像有点生气,他是不是搞传销啥的。」 「要真是搞传销的,他样子我都记下来了, 医院南边走两百米就是个派出所,刚好我一会儿打车从那儿过的。」 他捏着酒杯,薄韧的眼皮抬着,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不知道她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刚刚那男人的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在她身上转,摆明了,是为那些事,她是傻子吗?还说是为钱? 何娣缓缓蹙起眉:「你这什么眼神?怎么看我像看傻子一样。」 他垂了头,不再正眼看她。 心说,这回倒瞅准了,刚刚怎么就没这眼力劲儿。 何娣见他这神情,心里有点恼火了。 怎么一直不讲清楚,勾人好奇心就算了,还摆出一脸「你个傻叉」的表情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她咬着后槽牙,伸出手,自然地掐了一把他的肩膀。 他身上结实,她压根没怎么掐进去,也还是用足了力道,勉强算解了点心头的气。 这动作其实有点暧昧,像情侣间的耍小脾气。 被掐的陈戈峰反应却很平淡,没有像从前一样嫌弃的拒绝,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随她去。 甚至在她掐着他的时间里,举着酒杯仰起头,一口干掉了大半杯烧酒。 何娣看着他若无其事的面孔,在心里暗暗地沖他呲牙。 蛇精病,狗、谜语人。 她是偏感性人群,一点小事,就能发些脾气。但往往也是来得快,去得快,而且事过了就算,从来没有记仇一说,更不提影响感情,和关系。 口袋里的电话振动,何娣从裤子包里摸出手机,拇指一滑。一条消息完整呈现。 张四:到医院门口了,怎么没看见你。 何娣打字回:去餐馆坐着了,马上来。 何娣回完消息,起身时,低眼看了陈戈峰一下,皱着五官沖他头顶摆了个很丑的鬼脸,才慢步出了门。 自她离开后,没一会儿功夫,饭点过去,鱼馆里又走了好些客人。 老闆捏着酒壶为了自己续上半杯酒,看着陈戈峰道:「她听不见,我刚刚可是都听见了。」 陈戈峰:「嗯。」 「陈哥,你……占别人便宜。」他脸上笑着,语气却十分谨慎,不敢说得过于直白,甚至不敢用带疑问符号的疑问句,怕勾到陈队秘不可宣的答案。 出乎意料地,陈戈峰又嗯了一声。 回答得随意,内容却是惊天动地的。 他没有否认…占人便宜… 窝滴个苍天。 老闆足足花了一首歌的时间才接受了他这个理所当然又很普普通通的反应。 !!陈队,开窍了? 苍天! 陈戈峰:「那个男的经常搭讪小姑娘,不是好人。」 「我帮她个忙,远离危险。」 老闆抱着手臂,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陈戈峰眼皮一掀:「你这是什么眼神?」 老闆在心里对他说道:现在解释已经晚了,第一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以前怎么从没见你这么有正义感过! 你就是趁势说出了心声吧!占便宜! 我滴个苍天吶!! 万年不化的大冰山要化了了! —— 【好久不见啊!!失踪人口回归啦!!】 【怎么一片黑啊,信号不好吗?】 【楼上的,应该是信号不好,他们不是到墓园那附近直播嘛,估计等会儿才有人影。】 【上次路遇流氓,哥哥姐姐们要不要受伤啊,我好担心的呀~】 【没人注意到斜警三人组改名字了吗?我好喜欢现在的名字的,超级可爱啊~梅三子们~有点古风武侠的感觉。】 第61页 【有没有科普君来一下啊,给今天直播的地方打了字幕介绍一哈哈。】 【啊啊啊啊,失踪人口回来了,呜呜呜,我都直播等得好惨吶。】 【娣姐粉丝又变多了啊,我上次看还是一万多,现在过五万了,未来可期啊!!】 【下一个b站百大指定有你们一个。】 【啊啊啊啊,居然有直播,今晚有事干了。】 【科普君来了,今天直播的地方是在南门市的一所废弃小学,名字就叫南门小学。大概十年前那片地方要拆迁,学校就搬走了。后来拆迁款出了问题,那块地方荒废了。灵异传闻嘛,基本没有,唯一值得说的,就是附近有个老墓园,怪阴森的。】 【哦哦,那今天放松一下吧,随便逛逛,我主要是想听我老婆讲话!!】 【老婆亲亲,老婆贴贴~】 【虎哥送出嘉年华*1】 【虎哥送出嘉年华*5】 【白糖兑可乐送出嘉年华*5】 【啊啊啊!@白糖兑可乐,我喜欢的博主也过来了,帅哥来了!!糖糖哥哥快和娣姐连线吧!】 「操,这什么垃圾信号,一格都没有。」张四举着手机,不满意地嘀咕。 何娣打着手电,在到处乱看。 何子胆小,手紧放在外套口袋里,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姐身后。 夜晚的废校区气温都比别的地方低上许多,地面潮湿,长着青苔和杂草,风也寒凉,不似盛夏。 建筑的轮廓晦暗不明,空气中粉尘味和湿意都极重。 他们经过废弃的旧操场,走进了楼梯间,一路上到二层,又随意拐进了一间教室。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外面的天幕漆黑。 这里信号好些,手机屏闪了几下,画面霎时回归。 张四:「哦!好了好了!!来box,打个招呼,娣姐!」他把镜头导过去。 何娣坐在课桌上,她穿了运动长裤,浅蓝色,一只脚曲着踩在桌沿。 抬起头,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放在下巴,故意粗着嗓子说:「呦,想我没有啊,宝贝们~」 何子在一边撇嘴。 【想想想!】 【我想看老婆的飞吻,礼物都刷起来!】 【这么久没更了,抖音也突然註销,我还以为你们跑路了,我要亲亲,补偿补偿!!!】 【亲亲,补偿,亲亲,补偿!!】 【娣姐亲一个!】 何娣以前玩得开心的时候会对着镜头给她小粉丝飞吻,比心,再更开心的时候,她会捧着手机,像女友视角般直接吻一下镜头,以表达那种太过愉悦的喜欢。 很显然,大家现在求的是第二种kiss 【榜3白糖兑可乐送出十个火箭炮】 【榜1虎哥送出五十架飞机】 【娣姐的女人送出二十个地雷】 【榜1虎哥送出五个嘉年华】 【榜1白糖兑可乐送出二十个嘉年华】 【哇,楼上的两位是不是拼起来了,一掷千金啊我去。】 【糖糖哥哥直接把今天的榜一刷下来了。】 【白糖兑可乐:要不要连一下直播,我都刷到第一了,嗯哼~】 他们三人顺着二楼走廊慢慢前行,一路上张四一直在感谢送礼的人。有两个名字念得他嘴巴都起茧子了。 张四:「感谢虎哥的嘉年华,感谢白糖兑可乐的嘉年华…感谢……」 张四:「要不要连直播?」 何子握着手电转回头,疑惑:「嗯?什么?」 张四按住手机的收音处,悄声:「有个博主要跟我们连直播,他粉丝挺多的,过百万了,而且都刷到榜一了。」 他们作为来到新平台的新博主,除了发作品,做直播涨粉,和其他粉丝多的博主连线互动,也不失为一个吸粉的好办法。 张四有点心动:「连不连?」 何子:「我问问娣姐…」他说完,在镜头死角处拨弄手机,打字给何娣:「娣姐,有个百万粉的博主送了很多礼物,刷到榜一了,要和我们直播连线。」 何娣看着张四的手机,勾勾手:「给我瞅瞅,让我看看是哪个小仙女~要和我连直播。」 张四没来得及和她解释说,不是小仙女,是健身区的肌肉猛男,个人简介还是行走的荷尔蒙,可能让您失望了。 何娣把镜头调成自拍模式,微眯眼睛细看。 「榜一…c?」 没见过啊。 她点开简介,发现是一个新註册的帐号,头像是一片空白,粉丝数为0,作品也是0,除了暱称啥也没有。 可就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号,却在刚刚不到一分钟内给她刷了一百个嘉年华。 …… 【哦哦,这个c是谁?直接把榜一榜二干下去了啊!】 【隐藏富豪啊~】 【不管是谁,我徐某人要说一声谢谢,早看那什么糖糖哥哥不顺眼,油死了,还连线,我娣姐以前在dy就没和任何男的连过线,要连都是小美女~】 【不管了不管了,娣姐这个角度好美,好适合亲我一口,快来快来,老婆,我嘴巴都洗干净准备好了。】 何娣被她们的评论逗笑了。她的脸在屏幕里很清晰,昏聩中眼睛亮亮的,肤色莹白 ,鼻子秀挺小巧,笑起来像夜里开出了粉红色的鲜花。 「行行,那就亲一个。」 第62页 「亲之前和大家说几句,我们三个因为一些原因从dy转到了b站,可能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我们,对我们三个还不熟悉,今后会多多更新,希望大家也多多喜欢我们吧。」 「还有,谢谢今晚的榜一,c同学,让你破费了。」 她说完,脸无限挨近镜头,粉嫩的双唇轻触镜头,一瞬即离。 木马~我的小可爱们。 「爱你们,宝贝们。」 第28章 一物 喜欢 「这边是卫生间, 咦…镜子好吓人啊。」张四手持着电筒,光柱打在卫生间里的镜面上,三道身影模糊地呈现在镜子里。 何娣捏着鼻子, 随手推开一个隔间的木门:「卧槽,这门上还有屎。」 何子看了眼,呕了一下。 「这个咧,哦这个没啥,这个也没…再去天台看看吗?」何娣把隔间的门都开了一遍,除了第一个有点料之外, 其余都是普通的积灰,没什么好看的。 张四冲着她很用力的点头。 何娣手抄进口袋里,对着镜头挑了下眉:「行, 那咱们去天台看看星星哈。」 出了六楼女厕,再上一层楼就是顶楼,这层所有的教室门都是紧闭的,而且连通旁侧的实验楼少盖了这一层, 导致教学楼七楼的走廊只剩了原来的一半长,显得格外高耸又闭塞。 手电的光微弱泛黄, 视野昏暗, 地面乱积着碎玻璃,废纸还有一些木头碎屑。 脚踩上去窸窸窣窣爆出声响, 一声一声扯动着敏感的神经。 何子手抓着娣姐的胳膊不撒, 半眯着眼睛低声念古诗壮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连接天台和楼层的是一段钢筋楼梯, 接近三米长, 半米宽,与地面呈九十度夹角。 有的地方都破损了,结着很厚的黄锈, 像在油锅里炸到酥透,一掰就断的小黄鱼。 张四曲着手指敲了两下,还没决定要不要冒险爬这个垃圾楼梯,何娣已经撸了袖子爬了上去。 动作利落,几下就上了天台。 张四拖着调子,仰头看着娣姐:「哎…还挺结实啊…」他手攀着栏杆,踩了第一步,很快第二步第三步,轻轻松松也上了天台。 独独何子犹豫半天,在张四地半拉半拽下,颤颤巍巍上去了。 学校地处偏僻,周围一公里都没有超过教学楼高的建筑,在这里远眺,一眼望不见天空的尽头。 张四手放在眉上,往远处看:「那边就是墓园吧,看着是挺瘆人的,黑黢黢的。」 何娣靠着天台的围栏,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何子半蹲着在揉腿,恐高加恐黑,爬一截楼梯都让他腿软无力,半天回不了劲儿。 【哦豁,这里风景还不错啊,有那种鬼校天台的既视感了。】 【感觉在这儿放烟花应该很有氛围的,或者烧烤啥的。】 【已经快十点钟喽,再待一会儿老婆就赶紧回家了啊,别像上次一样,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的,早点回家了,回家看三人组吃东西聊天我也乐意的。】 【刚刚那楼梯锈太厚了,下去的时候要小心啊,要是手上被划到流血了,一定要去医院打破风针哦!】 夜风微凉,他们举着手机在天台转了两圈,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 张四:「那下去呗,播了快俩小时了,往回走吧。」 何子连连点头,快步往天台口走。 张四握着手机,预备最后一个下去,方便为他们两拍摄。 何子头一个下去,何娣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一边目光嫌弃一边紧抓着他上臂,以防他踩空坠下去。 何子也是不负众望,第一步落稳了,第二步就落了空 自以为能踩到支持物却没有,是极度失重的感觉牵着半个身子都往下落。 何子:「我…啊…」 何娣没有撒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上半身被扯得探出去半截。 纤细薄软的手在锈迹斑斑的钢筋上快速剐蹭而过,丝丝鲜血马上就渗出来,她手撑着天台边,咬着牙,艰难问:「脚站稳没。」 张四被吓了一跳,屏幕中的画面天旋地转,只听见他们三人混乱的对话。 「没事吧,手给我。」 「姐,流血了。」 「我踩稳了,没事没事…」 飞速倒转的图像晃花人眼,催人晕眩。 陈戈峰低着眼眸,心脏在刚刚那一瞬,因她的下坠而紧缩战慄。 黑暗中,他手臂的青筋都绷着,像在等待一个结果。 听力也在此刻变得异常敏感,一片中嘈杂他只知道听寻她的声音。 片刻。 画面恢复稳定。 是何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末尾处淌着血丝,在苍白的皮肤上很显眼刺目。 她神情却并不怎么在意,也没有痛色,嘴上也没抱怨或者喊痛,只是掏出张卫生纸随意揩了两下。 不过是划伤,伤口太浅,出血也少。在她那里,这种程度的皮外伤都属于瓜子大的小事情。 张四用另一只手机打字:没事吧。 何娣把染了血的纸团揉成个球,放进裤兜里面:「没,小口子,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何子看着他姐的手,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张四敲字:行,那做个结尾吧。 第63页 何娣意会一笑,比了个欧克。 这头,直播间内。 【啊喂,张四小哥哥看看评论啊,娣姐的手要去看看医生的,一定要打破伤风啊!】 【快,粗神经直男,还有这个钢铁人女汉子,要是没人提醒,他们绝逼注意不到要打针,破伤风针快刷起来!】 【破伤风破伤风破伤风!!】 【何子没有哪里受伤吧~】 【今天的直播就结束了吗,我还想看他们聊天吃饭呢,下次做吃播好不好!!夜晚探险直播有点危险啊。这已经连着两次都受伤啦,我心疼老婆。】 【破伤风,回去一定要打破伤风啊!否则会出大事的呀。】 何娣:「那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下次我们再带大家去更有趣一点的地方。我们下个视频再见喽,晚安宝贝们。」 —— 回去的路上,他们坐了地铁。时间偏晚但又没有很晚,刚刚好,与下班的高峰期和夜里出来浪的小年轻完美错过。 整列地铁都是空空荡荡的。何娣坐在座位区最左边,手背抵着脸颊,略有困意地刷着手机。 帐号后台的私信,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在喊她打破伤风针。 何娣甜蜜地勾唇笑。被她的粉丝宝宝关心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得不得了。 白糖兑可乐:你好,我是今晚的榜二,我是健身区的博主,我在dy也有帐号,之前关注你们三个挺久了,一直想连一次直播,下次可以吗? 何娣是善良热心的人,同时也是防备心重的人。在没有确定对方是好人的前提下,她一般都会下意识设防划线。 她漫不经心地点开他的主页。一截一截往下滑动他的视频作品。 【如何提升臀线,让腿显得更长更细。】 【胸肌就要这样练,每天三十分钟,让女朋友控制不住想摸摸。】 【一个动作,每天五十下,让人拥有八块紧实性感腹肌。】 【攀岩,潜水,跳伞,我的假期都在极限运动中度过。】 何娣:「嗯………」 注重强身健体。 ………看来是个好人。 白糖兑可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你们的风格,而且你们最近热度挺高,涨粉也快,想连线带一下热度。 何娣扁嘴:有机会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吧。 白糖兑可乐:好的,想好了再call我。 何娣:嗯。 正好是入了私信界面,一个个千奇百怪的暱称,和开场白在眼前如弹幕般滚过。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一言未发,甚至才关注她没多久,就给她刷了三位数嘉年华的大佬。 她在心里算着…这得多少钱,要不要私信再说声谢谢。 不过按常理,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例如抽奖做活动之类的,博主是不会主动私信粉丝的。 她看着和c的空白消息界面,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发信息。 思忖中,对面先蹦了条消息出来,惊得何娣手抖了一下。 c:你的手,记得打破伤风。 何娣看着这条消息,微顿了下,才回:知道 。 过了几秒钟。 何娣心想,既然是他开的话机,她也该抓住机会,趁势感谢,随便确认一下心里的疑问。 何娣:今晚的礼物,让人破费了。抱歉问一句,你成年了吗? c:当然。 何娣笑笑:哦。 c:为什么这么问? 何娣:因为你是一口气刷的,时间很短,感觉你有点冲动了。要是你没成年,这个礼物我们可以退的。 c:成年了。还有,礼物不退。 何娣:哦… 怎么还有点霸道总裁的味,又横又拽,这粉丝怪逗的。 何娣:为什么刷这么多,你很有钱吗? 作为博主,她其实不该跟一个粉丝聊这么多私人的问题。但作为一个好奇心重的话唠小姐,这问题问得很「何娣」 c:因为 … … 他似乎在思考,所以只答出了个开头。 这样的等候很有股人情味儿,让何娣切实地意识到对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app内满五万粉丝送的礼物福袋。 他有名字,有头脑,有自己的判断。 而那些多到她可以买套房的钱,恰恰是他这样会慢慢思量答案的人,不假思索地送给她的。 她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侧脸看了看窗户外仿若没有移动过的黑墙,和自己的倒影。 再垂下眼睛时,后半段答案已被拼接而上。 c:喜欢。 因为,喜欢。 第29章 一物 c和他 【老婆, 我爱死你了。】 【啊啊啊,娣姐我超喜欢协警三人组的,每次直播我都看了, 我是娣姐的老粉丝了。】 【爱死你了,我的宝藏博主,宝贝木马~】 【姐姐你缺不缺女朋友啊,我可以我可以的!】 【之前看姐姐的直播,就感觉你是超级有魅力的人,性格又好, 对朋友也好,我超级喜欢你的!!有机会好想和小姐姐见一面,干脆姐姐直接做我老婆吧!】 【宝贝, 下一次直播可不可以快点安排,等得我都要吐魂了,生活太苦,没有老婆你的视频调剂, 我就要苦死了。每次看你们的直播才会笑一笑的。】 第64页 【小娣姐姐什么时候来北城啊,我请你吃好吃的呀!(其实是我觊觎姐姐的美貌, 想见一眼真人的说……】 【北城人, 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三, 有房有车, 有兴趣见一下面吗?美女。】 …… 从前的帐号粉丝基数很大, 诸如此类表达喜欢的私信, 何娣一天能收到上千条。 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表情包,油腻又可爱的称呼, 再加上几个渲染情绪的感嘆号,何娣很爱看这些信息,常常一刷就是好几个小时。 作为一个经营自媒体,面向广大人群来创造作品的博主,能被粉丝喜欢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但… 也不得不说,这样的喜欢是隔着一层纱的,就像把手放在电脑屏幕上,画面中的人物不论说着怎样的台词,做着怎么的事,再怎样合自己的心意。 不真实就是不真实。某个领域的人把它称之为次元壁。 而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如此坚固又虚幻的墙,却在这一刻裂开了一条缝隙。 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太过简单,没有任何的装饰,反而在一众浮夸的私信里显得真实又深邃,让人止不住的好奇,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粉丝。 何娣闷着声,轻轻地哼了一下,打字回:哦… 她点下发送键,对面迟迟没再回复。 她便又点开了c的个人主页,无作品,无粉丝,关注数是一,他只关注了她。 何娣:你是不是我dy的老粉丝啊? c:不是。 何娣:那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啊? 她在喜欢前面加了个程度副词,划等于那笔巨额礼物的份量。 c:不知道。 何娣: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c:男的。 何娣撇了下嘴,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手停了几秒才继续敲字道:你哪个地方的人啊? c:这是隐私。 何娣:我随便问问,要是隔得近,我们三可以请你喝酒的。 和粉丝面基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不止一次。就比如两个月前的某一晚,她一时兴起,在直播里做活动抽奖,请粉丝吃饭。 几万人中抽中了五个人,何娣遵守诺言,包了他们的路费和住宿费,请他们来南城吃喝玩乐了三天。 而这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突然又想面基了,想见一下对面的那个人。 可能是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这么多的钱,加上是在新平台的起步期。 老油条博主很有点感动,想请一掷千金的c同学好好吃顿饭,表达感谢之情,又或者是出于别的原因。 … 对面的回覆又延迟了。 何娣放下手机,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 何子和张四正靠着椅背,像软体动物般滑下去一截,瘫软地半靠着,很入神地打着游戏。 何娣再拿起手机时,对面已经有了回复。 c:南方人。 何娣:嗯哼,我就在南方。留个电话呗,回头我们做直播,碰巧去到你那地方的话,还可以见一见。 c:你经常和粉丝见面 何娣:偶尔吧,没有经常。 c:因为刷钱多,才见面? 何娣撑着脑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条评论有股异样的味道。 就像电视剧里常有的狗血桥段,一个被女人从背后捅刀的男人,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说:「你难道就是因为钱才跟我在一起的吗?你你你…你没有心…」 … 什么玩意… 想哪儿去了… 何娣自嘲地笑了笑,拇指敲字:不全是吧。 c:这样很危险。 何娣挑了下眉毛:喂,我们可是正经的博主,dy实名验证过的,要是出了事,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个思路可以说很奇巧了。 明明他是怕粉丝里有人居心不轨,担心她的安全。 何娣想的却是自己这一方的身份好坏,担忧的是粉丝的安危。虽然现在也是有些人,专刮粉丝的油。 c:反了。 何娣:? c:我说粉丝坏,不是说你。 何娣:哦,那种情况很少吧,虽然以前是收到过性骚扰的私信,但我不会和这种人面基的。 c:嗯。 何娣:所以,电话呢? 何娣:如果不想见面,就当我没问了,免得被举报骚扰粉丝。 c:不用还人情。 何娣:不是还人情,你挺有趣的,想见见,感觉你有点像我一个朋友。 说话的语气又冷又硬,带着一点不容左右的命令感,喜欢和人保持距离,内里却是温柔与真实。 这熟悉的气质,在陌生人的身上浮出,不知不觉间就让她放松了警惕,生出信任。 何娣:快点哈,c同学,你不是我粉丝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c:1347710**** 何娣:欧克,收到,晚安。 —— 何娣到医院时,夜已经很深了。幸而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给护士打了招呼会晚归,才没像以前高中一样挨一顿批。 408病房已熄了灯,她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一点点摸索着躺回了自己的床。 直播两小时,口干舌燥加筋疲力尽。她躺平在床上,嵴骨的骨头低低地响了几声,她闭上眼睛,休整了两三分钟,才重新抱起手机,查阅消息。 第65页 张四:下次直播地点要选了,有人已经在催了,还不少。 何子:我们要不做几次吃播吧,这样也轻松些嘛。 何娣:我还是喜欢探险的,吃播也可以吧,偶然可以做做。 张四:那录两回日常吧,反正娣姐下星期应该就能出院了,到时候耳朵好了,我们再自驾去远一点的地方。 何子:我觉着成,姐你耳朵自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比以前好一点。 何娣用小指捅了一下耳洞,懒懒打字回:是好了一点,不用凑近,也能听到很微弱的声音,但是听不清,就跟棉花塞耳朵里的感觉一样。 张四:差不多了,好歹能听见声音了。我真是每次跟娣姐打字沟通都要打吐了。没了娣姐怼我,快变成个哑巴。 何子:哈哈哈哈。 话题逼近结束,何娣有点兴味索然,眯着疲倦的眼睛回:不说了,走了。 她正要关手机,b站后台,那个置顶的消息界面里又入一条新信息。 c:你破伤风打了吗? 何娣一时被噎住了。 她不仅没打针,甚至于连「我要打破伤风」这件事都完全忘记了,丢在脑后。 显然她两个狗儿子也没当回事,毕竟不是所有被锈伤到的伤口都会恶化的,大多数就只是普通的伤口。就像不是所有被狗咬的人都会得狂犬病一样。 出事的概率太小,他们都没在意。 何娣:明天打吧,太晚了。 c:嗯,明天早上。二十四小时之内。 何娣把被子拉过头顶,身体蜷成一团:好,你还没睡啊? c:没。 何娣:那我睡了的啊。 c:嗯。 何娣:晚安。 c:晚安。 何娣输完最后两字,按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在枕头边。 手臂枕着后颈,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她是想睡的,却又好像化身成一台还没点到关机键的电脑,在做着最后的程序运算。 … 你挺像我一个朋友的…… 她刚刚在地铁上,对着c下意识地打出了这句话。 一个朋友… 说的是谁呢?… 她转了个身,看着昏暗中他后背的轮廓线。 还能有谁… 不就是她大兄弟,陈戈峰。 相似的气质和语气。 那长相会不会也很像呢? 眉眼清俊,高高瘦瘦,看起来理性又聪明,喜欢穿黑色,冷酷,锐利,表情很少,基本不笑,但笑起来会有一点温柔的味道。 这样好奇着,她又摸起了手机,不自觉把那个电话号码复制到联繫人名单中,再加个备註。 她做好这一切,打算关掉手机,却在电光火石,程序卡住的瞬间,不小心敲中了拨通键。 寂静的病房中霎时响起清亮的手机铃声。 源头处就在陈戈峰的枕头下。 第30章 一物 一拳 何娣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 她呆怔地一动不动,眼睛微瞪圆。 怎么回事… 是又幻听了吗? 她耳朵的情况比以前好了太多,尤其是右耳, 稍微大一点尖锐一点的声音,她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就是如同蚊子嗡叫,完全辨别不出内容,像噪音。 现在是凌晨,又是住院部, 窗户紧闭,走廊无人,光头老爷爷和陈戈峰都睡着了, 这么明显的噪音是从哪里来的? 她眼神渐渐聚焦,盯着屏幕上那个正在通话的标识,再把耳朵挨近,贴上去, 又拉开好远,悄声自语:「好像不是这个啊……」 这声音分明就是… 她正在疯狂疑惑, 搜寻答案时, 噪音已然消失。视线再瞥到屏幕上,通话已被挂断。 她皱着眉头, 心想, 果然是手机那头的铃声吧…因为声音太大了, 所以才会给她一种这个声音就在身边的错觉… 也有可能是她耳朵听力又恢复了一些。 不是常有那种情况。某个人腿脚筋骨受了很重的伤, 一直无法行走,但某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突然就可以走动了。 康复是缓慢的, 像量变,累积到一个度时,可以站立,或者听到一点声音,虽然不是痊癒,但对病人的身体来讲也是质变了。 何娣用小指捅了几下耳洞:「…听错了吧。」 她呼出一口气,给刚刚打错的电话顺手发了条简讯,解释一下。 ——抱歉哈,存你电话号码的时候,不小心按错了,早睡,打扰了,晚安。 她按下发送键。 一声响铃又从陈戈峰的枕头下传出来,何娣愣了一瞬,须臾后低下脑袋,抬手使劲捏了几下眉间。 也有一种可能是太累了,今天也确实是时隔太久才做直播,身体也不怎么适应。 思及此,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起大觉。 旁侧病床上,安静半刻钟后。 陈戈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抿着苍白的唇,把手机里所有的提示铃都换成了振动状态。 他没有想到,她会按错键,阴差阳错地就拨通了他的电话。 要怎么形容刚刚那一分钟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世界级的赛车现场,风驰电掣,争分夺秒,如何惊心动魄的比赛,他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以对。 可刚刚那短短的几句歌词的时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第66页 万一他被识破了,她会有什么反应?会跟他说什么话? —看吧,你果然还是喜欢我吧,大兄弟。 —啧啧啧,口是心非啊你,嘴上说嫌弃我,暗地里给我刷礼物。 —哎,你们赛车的都赚这么多钱的吗?下次千万别给我刷礼物了,平台还要扣一半的钱出去,划不来。 ……东扯西扯,五花八门一大堆,她那个脑子也绝对想不到正路上去。这都是白费,他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他安静看着手机上她发来的消息,良久,熄了屏幕,换了方向睡,这样能看见她的脸。 她头发很乱,一些蜷在颈窝,几丝贴在脸上。夜晚里肤色有些惨澹晃白,看得出来是真的累了。 脸颊的软肉被床板挤压着,像糯糯的年糕被压下去一个窝,眼睫毛浓黑,盖着眼帘,似在沉睡的精緻的洋娃娃,配上polo衫的粉衣领,看起来易碎又梦幻。 和醒着时吵闹的样子,全然判若两人。 背后墙角的空调风慢悠悠地袭来,夹着酒精和灰尘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小臂上绯红的伤口,只是被她随意用卫生纸搽了两下,甚至没有消毒,清理,边缘处还有灰黑色的印子。 陈戈峰嘆息一声,滞了一会儿,耳听见她轻缓的呼吸声 ,才坐起来,曲着腰,从床下的背包里翻出一包酒精湿巾,拆开。 坐在床边,俯身用单手捏着酒精布一点点帮她擦拭。 他冷冽的眉目低着,指骨明显瘦削,动作很慢,呼吸也慢,在一片暗色的昏聩中,整个人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和。 可动作再轻柔,酒精毕竟是酒精,杀菌效果一级棒,疼起来也是让人刺挠难耐。 何娣在尚且很浅的睡梦中被痛醒了。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挡住她看向窗户的视野,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致使那一块皮肤又痛又凉。 坏人。 她第一瞬间下了判断后,手撑一下床,刚坐起来,照着那黑影的脸上就是一拳。 一声闷哼。 他手虚捂着唇鼻处,垂着头颅,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讲,劲儿还挺大。 击中目标后的何娣停了半晌,见对面人没有反击后,拳头缓缓松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响声清脆,还有痛感,不是梦啊… 如果说这不是梦,那她刚刚打的人…难不成是…… 何娣在床铺乱摸一通,找到手机,打开电筒放在床头柜 。 何娣看清了眼前景象。 手半捂着嘴,低着脸的陈戈峰,酒精布的包装袋,她手臂上湿润的伤口,鼻腔里浓烈的酒精味。 何娣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睛,歉意地低声:「…啊…那个啥,我以为有人在割我的手,才出拳的,你还好吧。」 虽然不想回忆,但刚刚她似乎是用了八成的力。 陈戈峰抬起脸,没讲话,眸色寒凉,嘴唇左侧处很红,是被她一拳打成这样的。 何娣看他这样,又觉得好笑,又心有愧疚,她手掐着大腿止住笑意,小声问他:「你干嘛半夜搽我手啊,我都吓到了,以为是坏人。」 她这话听来颇有一种,你活该的意思。 陈戈峰拿起手机,没好气地敲字回:我闲得没事干,找打。 这回何娣是真笑出来了,一笑还没个停。 迟钝如她,都没仔细思考,为什么是今晚才受的伤,自己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睡着了。 然而他竟然知道这件事,还清楚的知道伤口的位置。 总之是她神经太粗,脑回路又清奇,常被别的奇奇怪怪的点迷住,却忽视了焦点所在。 何娣:「你嘴还好吧,要不要也搽一下你那个酒精布啥的。不是…我说…你大半夜的这样真的很吓人。」 还是有那意思——你活该。 何娣看着他暗沉的眼睛,摸摸后脑勺,有点心虚转了一下话茬说道:「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嘴这样,也不能全赖我。」 ——不赖你,赖我。 ——我嘴不痛,关灯睡吧。 「……嗯。」她嘴上应声,身体却没有动。 思来想去,她低垂眼眸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没记错的话,这伤口之前还有点脏,现在虽然红红的,却被处理的很干净。 何娣的神思一下子才被导到此处,她眉梢轻抬:「哎,你…给我搽手…是关心我对吧?」 ——不是,是我闲得找打。 切,这阴阳怪气,口是心非的。 「你明明就是关心我,看不出来,你还蛮温柔的啊。」她声音柔软娇俏,说得动人心肠。 陈戈峰被这番话戳了一下,有点动容,没再打字怼她。 何娣:「说起来,上回也是吧,我宿醉那回。你…性格其实很好啊,老兄。」 ——睡吧,不想听你说话了。 「为什么?」何娣不解。 因为八竿子一直打不着地方,他听得疲倦又索然。 ——累了。 何娣点头:「哦…那我的手谢谢你啦,老大哥。」 话音落下,她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酒精布,撕开包装,把湿巾捻出一个小角,仰着脸挨近许多,看着他,用气音说:「来,姐也给你搽搽。」 陈戈峰没有拒绝,看着她的眼睛,光源从下面来,衬得她的脸有点尖,眼眶里像注满了水波,月色在上面浮沉,亮亮的,光洁纯真。 第67页 湿润的湿巾抚过他的唇角,她的目光跟随着落在他唇上。 陈戈峰安静地任她擦拭,微倦怠的眼睛也落在她淡粉的唇上。 夜色迷离,心跳怦然,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做点什么的。 可药味太浓,催人清醒。而且要真做了,大概率会再挨几拳吧,想想也太好笑。 酒精一遍遍覆盖,直至到她满意才止下动作。 何娣把搽完他唇角的湿巾从包装袋里完全抽了出来,未免浪费,随意折了几下,又去搽自己小臂上的伤口:「行,你快睡吧,这灯再照一会儿,老爷子都要昭醒了。」 他轻吸了一口气,接过她搽完手的湿巾,加上床头柜上的包装袋一起丢到了垃圾桶。做完这些,才躺回床上。 何娣关了手机的手电筒,也躺回床上,她顿了顿,想到一件事,带着笑意的声音漾出来,又怕吵醒老爷子而压着分贝:「兄弟,你嘴明天会不会肿成香肠啊…」 「我好想看看你香肠嘴是什么样啊……肯定很好玩……」 「我力气是不是还挺大的?」 陈戈峰真不想理她,说的话这都是什么话,像在炫耀自己打他打得还挺带劲挺爽。 何娣:「…你睡了吗?…睡了啊…」 「还是…对不起吧,下次有机会让你打回来好了。」 陈戈峰停了几秒,摸出手机回复。 ——可以。 ——打哪儿? 嗯??? 你不是睡了吗? 第31章 一物 不对劲 何娣看到消息, 翘着二郎腿抖啊抖,含着笑意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报复心理。」 说让打, 就当真。 何娣:「你想打哪儿?跟你一样打脸?」 ——不打脸。 「哦…那给你打手解解气,免得你觉都不睡着。」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摊开手,递到他的床界线内。 陈戈峰手撑着床板,慢慢坐起来, 低垂着眼睛看着她的手。 虎口处的伤疤还没完全好,夜色里是一道淡淡的紫,在白皙的皮肤上很突兀, 像一条不怎么好看的蜈蚣。 何娣见他半天没动,四指併拢勾了勾,闲散地说:「喂,快点啊, 蓄力也不用这么久吧。」 ——换一边吧。 何娣不解:「为什么要换?你就打这个呗,换的话我还要坐起来…麻烦。」 他收回了手。 ——算了, 睡吧。 「哈?……」她愣了一会儿, 干脆也坐了起来,和他面对面, 换了边手, 再一次郑重地伸到他面前。 「你真难伺候, 这两边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刚刚那只有个疤,我经常抠它,可能有点脏……」她仔细打量着收回的那只手, 嘴里嘀嘀咕咕不停。 ——不是。 「…?」 ——不是嫌脏。 「那你干嘛要我换?」 陈戈峰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有点幼稚,为什么要为这种小事在凌晨该睡觉的时间里和她争论不休。 ——睡吧,刚刚的话当我没说。我不打你。 何娣拖着腔调:「唔……」 「你也是有够无聊的,还耍我玩。」 陈戈峰打定主意,不再纠结这事儿,他关了手机,躺下去。 何娣缓缓收回手,抱起手臂。半晌,她也重重地躺下去,引得床板吱呀作响:「行吧,那晚安喽。」 「哎…我还是很期待明天早上你的嘴会是啥样,肯定很性感。」 「到时候再给你弄点酒精茶茶哈……」 —— 次日清早,何娣被傻瓜二兄弟猛摇了将近一分钟才醒转过来。 哈欠连连地抱着热豆奶小口小口地喝,环视一圈病房,看着大兄弟空荡又整洁地床铺,懵了两三秒:「他不在啊……」 张四敲着二郎腿在剥橘子吃,听见何娣的话,侧脸问何子:「娣姐怎么刚醒就找他?」 何子弓着腰清理地上的橘子碎皮和橘子籽,闷着声音:「我怎么知道?」 张四:「我感觉娣姐应该对那帅哥更有兴趣了,你想,赛车手多酷啊,又刺激,娣姐不就是喜欢酷的,还喜欢车。」 何子摇摇头:「我姐应该是有兴趣,但肯定想不到那种方面去。她太…邪门了…」 张四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就听见何娣十分遗憾地说:「我还没看见他的香肠嘴,他怎么就跑了…」 张四皱着眉毛:「什么香肠嘴?」 何娣和他对上眼睛,似乎预判了他的问题,手指着陈戈峰的床位,一本正经道:「他的香肠嘴啊。」 「被我弄的,昨晚上。」 但凡她把「弄」这个字换成是「打」,张四也绝不会曲解她的意思。 张四瞪直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香肠嘴,你弄的?」 他神色不明地盯着何娣的唇:「你们昨晚干啥了?」 何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不可能是那种事」的表情,又故作神秘笑了两声:「以我姐这尿性,我猜应该是偷偷跑去吃火锅了吧,变态辣!」 张四在何娣专注地啃着包子的疲倦面孔上定了一会儿,慢慢放远视线,望着窗外:「嗯,这个推测靠谱很多。」 「是我失态了。」 —— 第68页 付医生:「听力虽然还有问题,但是鼓膜的穿孔已经癒合了很多,回家休养也是可以的。」 何娣坐在没有靠背的木凳子上,驼着背,弯着腰,一只脚虚靠着凳子腿,膝盖曲起,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廓:「医生,我都和你说过要用吼的,这样根本听不见啊~」 付医生手指了下门,又摸出手机手指敲了敲屏幕。 何娣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复诊完毕,我还有病人,你可以先走了,诊断结果我手机发给你,有事也可以微信找我。 她撇撇嘴,往外走:「辛苦了,医生。」 刚走出病房,就接到医生发来的消息。 ——听力恢复还需要时间休养,但已确定无需手术,穿孔在慢慢自愈中,最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何娣捕捉了两个关键词,出院,明天。 这么说来,她终于可以出狱了啊。 何娣想到她可以回归到原来自由自在,逍遥无依的日子,心情就好得不得了,走起路来都轻巧了许多,像可以飞起来一样。 她从医院的主楼出来,经过一条小路,从偏门拐进住院楼的大厅。 一楼的楼梯间处,电梯前。一块红色的标牌惹人注目。何娣晃了一眼,清楚地看见上面的字眼,正在维修。 医院的电梯宕机,就有可能还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腿脚不便的人,没有电梯,难以行动。 她想到这儿,顺势往上下楼梯处走去,果不其然,遇到一位腿脚不便的帅锅。 何娣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安静地看着他艰难移动着左腿上楼的背影。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陈戈峰好像很少全然地去依赖拐杖。 上次在鱼馆碰见也是,他明明拄着柺,却也戴了假肢,这次干脆就没有拄拐,复健回来靠自己的双腿回病房。 有点硬气,何娣心想。 她看着他手臂爆出的青筋和衣衫处洇湿的汗,又在心中补上一句,不过不是时候。 她快走几步,上了楼梯,又几个大跨步超过他,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 这样的站位,两人的身高差被拉下来不少,她几乎可以平视他,也能清晰地看见他黑沉的瞳孔里有自己的倒影。 何娣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背你上去啊?大兄弟。」 他出了很多汗,皮肤更加白,脸颊瘦削,发丝湿黑,沉沉地盯着她。 这一句话虽然是好心,但对于自尊心极强,嵴梁骨又硬,甚至有一点大男子主义的陈戈峰来说,无疑不是什么暖心的好话。 他还没沦落到那地步,需要女人来背他上楼。 他侧了下身,很慢地抬脚,落地,再抬脚,再落地,一步一步从她身边越过,侧脸的骨线冷峻寒凉。 何娣倒退着上楼,走了两步。她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手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拦了下来。 她指尖冰冰凉凉的,一直握着他发烫的手臂,像在帮他降温一般。 何娣歪着头,挨近他半尺:「你嘴怎么没肿啊?」 她似乎是能察觉到自尊心这种事的,就换了个切入点,好似在柔柔地顺他的毛。 陈戈峰偏过脸,避了一下,唇不甚自然地抿了抿。 「要不这样,我上去帮你把拐杖拿下来。」她估计是怕他拒绝成瘾,说完这话,不由分说转身就往上跑。 脚踩得台阶有节奏地响,频率很快。 陈戈峰没再动了,半放空地看着地面。 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她手拎着拐杖凯旋归来。 陈戈峰从她手上接过拐杖。 有了拐杖,他上楼的动作是比刚刚快了一点,但仍然很慢。 何娣一点都不急,配合着他的速度,倒退着往上走。 「我和你说,我的主治医生刚刚跟我说,我可以出院了。」 他身体陡然一滞,静了几秒,才淡淡嗯了一声。 何娣:「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你的好病友要出院了,你应该笑着和我说恭喜啊。」 怎么可能。 何娣抠了抠头。 这话一出,他还没反应,看来还是心里不平吧。她能出院,他却不行,所以会心里不舒服。 算了,这种事,还是别再炫耀的好,拉仇恨。 何娣:「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想说,我要走了,然后你要不要晚上和我出去吃个饭什么的,饯别饭那种,或者我们出去玩也可以啊。」 她还想发挥一把自己的余热。 其实她以前说的话都不假,她是挺喜欢陈戈峰的,总感觉他是铁打出来的人,身上有股血性,常常拒人千里之外,但又很温柔。 明明他们性格完全不像,何娣却觉得隐约间,他们又好像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也许是都玩车? 不知道…她说不出… 何娣手背在身后,脚往下降了一级台阶,平视着,与他四目相对,距离挺近。 「去不去啊?老兄。」她眼角收拢,像月牙尖尖,乌黑的瞳仁光洁发亮,嘴角翘起。 陈戈峰看着她,顿了顿,忽然俯身贴近,二十厘米到十厘米,到五厘米…三厘米… 何娣似乎没料到这举动,比上次更近。她的后颈僵住了,眼睛倏尔瞪大。 快要碰到的瞬间,一错而过,他挨在她耳边说:「好。」 低低的嗓音沙哑又温柔,在她耳畔响起,像把耳朵贴上音响般,能感受到音波震动与声线的质感。 第69页 这是何娣第一回 这么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于她而言是很特别的滋味。 像几张拼图终于找对了地方,契合在了一起,那张拼图,那个人就渐渐的变得鲜活完整,真实得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他说完话,还没离开,呼吸拍在她的耳垂,何娣莫名有点仓皇,脚上退了半步,看着他:「好……」 他的眼神却很镇静,太过镇静,反而让她心里生出种异常的不自然的感觉。 第32章 一物 女朋友 回到病房的何娣如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玩手机, 心思却有点不在游戏上,一直跑偏。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明明没什么大事发生,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头的感觉。让人很在意, 却又不得其解决之法。 张四抬手,在她眼前挥了几下:「你咋了姐,怎么玩个游戏像傻了一样。」 何娣狠狠拍开他的手:「有病,晃我眼睛干嘛,我眼睛好着呢。」她说完,故意对着张四瞪大眼睛。 张四被逗笑了, 掏出手机回她:好好好,你眼睛很好,就是一直不看游戏看帅锅。 何娣愣住了, 停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你怎么知道?」 她是偷偷看了好几次她大兄弟来着,还不是因为让她头脑混乱的导火索就是他。 张四低低笑了几声,手搭着何子的肩膀,偷偷瞥了一眼何子和他女神聊天时的表情, 阅读消息时专注,等待消息时的失神, 半呆傻的状态和何娣刚刚有几分相似。 张四打字:要不咱们出去细说。 何娣抱着手臂:「你就搁这儿说不行吗?我还得穿鞋子, 太麻烦了。」 张四嘆了一口气,敲字:我给你穿好不好。 何娣盯着他:「你再给我抹点正红花油, 揉一揉, 转一转, 正个骨得了。」她翻身下床, 利落地穿上鞋子往外走。 张四一拍大腿,站起身,也慢步跟了上去。出门前, 扭着脑袋,偷瞄了一眼陈戈峰,四目相触时,他就被冰山大哥眼睛里头的寒意震了一下。 张四摆回头,摸摸鼻樑,轻笑了笑。 看吶,这不是已经上心了嘛。 连他都当假想敌看。 six god 没出错啊… 咳……好像是six sense啥的……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姐是咋想的。 —— 清早九点,天气晴朗,正是洗晾衣服的好时间。 天台上,晾衣槓子上被衣架挂了个满满当当,风一吹,五颜六色的床单像蝴蝶的翅膀翩然而动。 洗衣粉和肥皂的味道很浓烈,何娣仰着脸,猛地吸了一口气到肺里。 舒坦。 她换了个抖着二郎腿的姿势,嘴上磕着瓜子,看着远处,悠悠地说:「突然想洗衣服了,好香啊。」 张四坐在她旁边,大喇喇地张着腿,为这过于懒散的一幕,而生出了一种分裂感。 他把娣姐叫上来是干什么来着? 吃瓜子,洗衣服… 放p 是聊大事情啊… 张四:姐,我要跟你说个事,和你的耳朵还有陈戈峰有关。 何娣看到这句话,忽然被点醒:「哦…我都忘记和你说了,付医生跟我说我可以出院了,明天就能走。」 张四一僵:「嗯?」 何娣:「傻的是你吧,我说我耳朵不用住院了,你怎么这反应。不想工作想一直在医院里当咸鱼啊。」 张四摇摇头:「不是啊…」 何娣小指挖了挖耳洞:「虽然还是听不到你说什么,但是可以听见声儿了,医生说会慢慢恢复的,在家休养就可以。」 张四:那你想出院吗? 何娣古怪地看着他:「…你这不是废话嘛。」 张四:不会觉得捨不得谁吗? 何娣看着他几秒,而后慢慢转开视线,手掌拍着膝盖,一下一下:「……有啊…陶护士不挺好,还有付医生…还有……」 她卡了一下,才说:「陈戈峰。」 无法否认,与前两个名字相比,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才真的感受到了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心脏酸酸软软的,像刚被淹了醋的鱼肉。 果然,人相处久了是会有感情的吧。哪怕是她这种世界各地到处跑,无数次结交朋友又无数次经历和他们分别的人,也一样啊。 何娣哎了一声气,手支着脑袋,眼帘垂下,看着地面。 张四:你知道为什么捨不得吗? 「因为人相处久了,有感情啊。」何娣把刚刚在脑袋推演出的结论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张四:哦,那你就是喜欢他呗。 何娣一秒的停顿都没有,流利如背台词地接:「我是挺喜欢他的啊。」 张四嘶了一声:是那种喜欢,就像何子和那天那个翻白眼的女的。 何娣手指着自己,一本正经地回:「你个傻逼,记错了吧,翻白眼的是我。」 张四:这不是重点!!! 何娣指节曲起,按了几下太阳穴,神色变得认真:「嗯………虽然说哈,大兄弟是挺帅的,我要走,想到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心里也确实不捨得……但是……」 「我分不清啊,张四,我分不清楚,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里的感觉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我确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要说出口。」 第70页 「但是就这个,我太迟钝了,而且因为我爸妈的原因我下意识有点反感。」 「所以就算感觉到了点什么,我也确定不了,区分不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 张四很久没见她这么正经的模样了,他思忖片刻,打字:姐,你没法确定你的心意,但是你可以确定一下他是怎么想的? 何娣拖着调子:「啊……然后呢?万一他跟我高中隔壁班那四眼仔一样,瞎了眼看上我,我咋办?我说什么。」 张四:你老实说。 何娣把瓜子塞回口袋里,圈着手放在唇前咳了两声,假装自己已经听到告白,遂表演起「老实说」的内容。 「我说,大兄弟,你要不再仔细想一想呗,俗话说的好,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生不多的是嘛,就你这条件,什么样的蛤蟆找不到。」 「你要不要再多逛逛,多看看啥的。」 张四颜面抽了抽,捂着额低下头,悠长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何娣:「你这又什么反应啊你,我这是让他慎重一点,多考虑一下,免得定下来,就没法反悔了。」 「再说了,这是假设不是吗?也许他对我就没那意思。」 张四:行,姐,你赶紧出院吧,刚刚的话当我没说。你单着挺好的。 —— 夜晚,滨江公园内办了个灯会,还有烟花表演,不少人都去看了,鱼馆内的客人就比平日少了很多,显得有些空荡。 何娣站在一面装饰墙前,颇有兴趣地赏看。墙面上贴的是各种老报纸,旧杂志,一些港风海报还有漫画的册页。 老闆冲着她扬扬下巴,看着陈戈峰说:「你小女朋友多大了?看着像个高中生。」 陈戈峰:「二十三,我上次说过。」 老闆摸摸后脑勺:「害,年纪大了嘛,记性越来越不行。」 老闆又多打量了何娣几眼,静了一会儿,给他倒了杯啤酒:「我以前是觉得你会喜欢蒋雪艷那种的,没想到…口味换了?」 陈戈峰冷冷地睨他一眼,没说话。 老闆:「她没来找过你?蒋大明星。」 老闆:「你们闹绯闻那阵我已经离开车队了,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就看网上传的像真的一样,而且有几回庆功宴上,我看见她跟你说话了。」 陈戈峰:「假的,澄清过了。」 老闆:「噢……」 老闆说完,悻悻闭上了嘴。 其实,以他作为一个男性的视角来看,像蒋雪艷那样性感美艷,温柔大方的女人,又是顶流女明星。 和一个耳朵有点问题,长得过于稚嫩的小姑娘,孰好孰坏,不是高下立现,一目了然的事嘛。 所以,到底是有什么神奇之处,蒋大明星hold不住的千年冰山,这小姑娘就解决了? 何娣看完装饰墙,坐回高脚凳,两手握着一个空酒杯,来回搓:「哎,我发现你最近经常戴假肢,拄拐的时候都戴着,你是不是想显得好看点啊?」 老闆:「……」 这种戳嵴梁骨的问题也可以问得这么随意吗? 而出人意料的,陈戈峰点了下头。 老闆:「………」 歪日,果然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啊,脾气都变好了,完全像两个人,要是以前的陈队长,听到这种话……呵呵…… 何娣笑眯眯地说:「你拄拐就不用戴假肢的,天气这么热会闷坏的。而且你不戴假肢也很帅啊。」 老闆:「……」 甜甜,有被谢到。 陈戈峰顿了顿,敲字:你明天几点走。 何娣:「张四说手续办好了就可以走了,应该快的话,中午之前吧。」 ——走去哪里。 何娣食指戳着脸,视线往上,略一思考:「我弟租了个房,应该先去那边待着,然后看下次要直播的地方在哪儿,再说吧。」 ——是张四吗? 何娣有点惊讶:「是啊,你知道他的名字啊?」 ——你们住一起? 何娣:「应该说,出来干主播之后就一直住一起了。」 ——不安全。 何娣好像没get到那个点,自顾自地说:「不会,你要是加入我们,也可以住一起啊,就跟爱情公寓一样,多热闹。」 ——不用了。 何娣:「哦,好吧。」 一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鱼肉面条上桌,何娣拆了筷子,胡胡哒哒地吃了起来。 约莫半刻钟,她干完了一大碗面条,正准备用手背蹭嘴角。一张卫生纸递到手前,她随口道一声谢谢,接了过去,搽了几下。 —— 月色莹白,星星零碎,晚风中有炸油条和梧桐树叶的香,一只黑猫懒洋洋地在树下舔爪。 何娣手放在口袋里,在路灯下,姿态惬意地漫步:「我想问你个事,陈戈峰。」 ——你说。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他愣了愣,才敲字:问这个干嘛。 「我主要是想向你请教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看起来像被很多人追过。」话语里夸赞的意味很浓,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也证明了这一切。 陈戈峰偏头,避开一点她亮亮的眼神,碎发遮住了眼皮,朦胧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唇角带着很浅很浅的弧,是独属于他的冷清清的柔意。 第71页 何娣:「那你到底谈过没?」 ——谈了。 何娣:「谈了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有女朋友啊?」 ——有吧。 何娣刚想问是谁。 ——我自作主张谈的,她还没同意。 何娣眨巴眨巴眼:「…你单相思啊?她没答应,这不叫谈恋爱吧。」 何娣若有所思盯了他一会儿,一想到他有喜欢的对象,还是单相思,心里面莫名有点…怪异。 他那种人,也会喜欢谁吗? 太好奇了。 何娣挑着眉尾,逼视他:「是谁啊,不然你问问她,试探一下。」 陈戈峰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过了好半天,在她看不见字的死角,看着屏幕,慢慢敲出一行字。 ——我陈戈峰问何娣,你答应吗? 第33章 一物 借你告白试一下 倏尔有凉风从身边剐蹭而过, 乘风而来的还有她的一声惊呼。 慢慢逼近他的耳畔,再自他身后往远处渐渐飘远。 陈戈峰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中,须臾, 他垂了下头,揣了手机,回过头去寻她慌张又急切的身影。 惨白月光碎了一地,窄瘦的巷道口处,光线稍暗,一个女人跪在地上, 脸色比纸更白,手捂上嘴,剧烈地大口呼吸着, 腰弯得很厉害像蜷缩的虾背,头几乎抵到地面,看起来痛苦得像快要死掉了。 何娣蹲在她身边,手轻放在她肩头, 弓着脖子看清了她的脸:「大美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哮喘……」 何娣握着她的一只手绕过自己的后颈,把她半背起来, 焦急地说:「我就背你去医院的, 马上就到,马上……」 何娣的力气在女生里算不小了, 那女人又瘦得一把骨头, 轻而易举地何娣就把她背了起来, 小跑着往医院去。 陈戈峰拄着拐杖, 站定在原地。 目光自她越来越渺小的背影上,渐渐下沉。安静的眸光低俯,扫到自己绑着假肢的腿。 风柔柔地卷过地面。 这被强行噎回去的告白, 莫名其妙落空的感觉,反而让他清醒了很多。 他抬起手机,看着自己刚刚打出的这行字,看了很久,骨节轻敲,又一字字将他们删除掉。 太冲动了。这样。 像个陷入爱情就失去理智与智商的毛头小子,不考虑后果就先行动。 ……这真的,很不「陈戈峰」 且不说何娣会不会拒绝他。 就算答应了,他们也不可避免要经历一段异地的时间。他这个残废还在为能自如行走,而每天在像监狱一样的医院里复健。 她呢?周游各地,全世界探险游玩,朋友兄弟一大堆,快活自由的像只鸟。 再拉回原点去,万一她不答应,又怎么说。而且照她那个清奇的脑回路,不答应的概率似乎更大…… 真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像老太太上菜市场买菜般,细緻地算起这些问题。 远处急诊部的标牌闪着鲜红的亮光,陈戈峰合上双眼,用手捏了捏眉心,呼出一口气。 烦人精,真她妈烦人。 —— 「放心,没事,她只是过度呼吸,也就是呼吸性硷中毒,今后再遇到她出现这种情况,可以让病人平躺下去,用纸袋捂住口鼻减少换气,实在找不到纸袋子,用手也可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及时就医。」 何子手握着笔记本,眼睛盯着说话的医生,刷刷写字加连连点头。 何娣坐在椅子上,手臂贴着大腿,腰弯下去,失神地看着地板,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哮喘,张四,吓死爸爸了。」 张四手拍拍她的肩膀:听医生说,没有哮喘那么严重。 何娣:「这种病是天生的吗?不能治好吗?」 张四凝神于正在沟通的何子和医生身上,过了会儿,获取关键信息的张四复刻道:好像不是天生的,后天的,可以精神治疗加吃药,但是想今后完全不病发,不太可能。 何娣抬起脸,瞄一眼满脸急色与心疼的何子,手指扣上眉骨,为难地侧脸询问:「…明天走得了吗?张四狗?」 张四:张四狗在哪里?没有这号人。 何娣啧了声:「张四,行了吧。」 张四:走得了,医生说,不用住院。 何娣点头:「行。」她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要走人,看方向是要往医院外去。 张四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口型和眼神打字:这么晚,去哪里? 何娣手放进口袋里,嵴背故意微驼:「出去转转,你跟何子照顾好大美人啊,我去看看烟花。」 张四:你早点回来,外面怕有坏人。 —— 跨过滨江公园的广场,下一段约莫五十米长的楼梯,是铺满碎石子的江滩。 楼梯中部有平台,长长地绕着江沿。店家多在这里驻扎,卖糖葫芦,火腿肠,还有射击游戏和烟花爆竹。 何娣转了个身,两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视线仰着,安静地注视他:「你上楼梯看着挺不容易,下楼梯还挺顺啊,都不用拐杖了。」 咸湿的江风粗野地滚过来,把她的短发吹得很乱,几乎要包裹住了脸颊。 何娣动手去理了好几次,一顺到耳后又被狂风颳乱,送入嘴里:她烦躁地刺声吐发:「我呸…」 正烦乱交加之际,一个黑色发圈递至眼下。 第72页 何娣看着他的手腕间的冷冽的刀戈刺青和他捏在两指间的发圈。真违和。 「你还有这东西,是不是淘宝买东西送的。」何娣接过来,仰着头左右摇了摇,再用手理顺脑后的发,几下绑了个小辫。 灵动小巧的杵在后脑,跟麻雀的尾巴一样,短小又毛茸茸的,有点可爱。 陈戈峰放慢脚步,打字:不是。 何娣用手指绕着耳边的一截碎发,歪头思索:「那这是你捡的喽?」 怎么想,他这种钢铁冰山直男也不应该有一根皮筋在身上。 她作为一个性别为女的人类,都做不到这一点。实在值得怀疑。 陈戈峰:不是。 何娣一手摊平,一手捏成锤子,两边一敲,灵光一闪。 对了。他不是要告诉她,关于他女朋友的事吗?要不是遇到有人身体不舒服,她见义勇为这档事打岔,答案早该出来了。 或者说,这根皮筋的所有者,就是冰山大哥的女盆友。 何娣轻咳几声,神色中又显打趣式的暧昧:「那个啥,这是不是你女朋友的啊?皮筋。」 陈戈峰:不是,她一般不用皮筋。 何娣:「那你女朋友是谁啊?你刚刚不是要告诉我的吗?我看见你打字了。」 陈戈峰:没谁。 何娣两只手臂圈在一起,眯起单边眼睛:「喂,你不能因为我打断你说话就不告诉我了。你也看见了,大美人当时喘得那么厉害,还抽抽,我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陈戈峰:不是这个原因。 何娣:「哦,那…是不是因为我不认识她啊,我不是一定要你说名字,说一下来龙去脉就行。我还是好奇,你竟然会单相思,太扯淡了。」 最后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伴随她一字一顿摇头的动作。 陈戈峰看着「扯淡」本人,荒唐地笑了出来,声音碎在江风里,又沙又低, 何娣没把他的嘲笑当回事,兀自继续说道:「你们玩赛车的,应该都很有钱,认识明星,富家小姐什么的,也挺正常。你该不会喜欢是哪个明星吧。」 陈戈峰:不是,她是网红。 何娣眼下的肌肉小幅度地抽了两下。果不其然她和当初听到网红二字的西南想到一处去了。 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大胸细腰,嗲声嗲气。 「谢谢哥哥送的礼物,么么哒哦~」 …… 何娣一脸正色地看着他:「你口味真特别。」 陈戈峰:「……」 你是挺特别的。 何娣:「行吧,你就在网上认识她的,然后一见钟情就喜欢了?但是她不认识你。」 陈戈峰:她认识我。 何娣眉毛一跳:「哦豁,你们见过面?」 他看着她,点头。 何娣瞄了一眼他的腿,小心翼翼地举手提问:「问个问题,你们认识的时候,是你的腿出事之前还是之后?」 陈戈峰:之后。 何娣:「你告白了吗?」 陈戈峰:没。 何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她?怎么确定的?」 ——不知道。 何娣目光高抬,看着远处他身后炸开的烟花,脸颊染上缤纷的光彩。 悠悠说着:「不知道可还行。」 「那你不打算告白吗?要是我的话,想做什么却得忍着,太难受了。」 ——等我腿好。 她点头。有点道理,要告白当然该是最好的样子。 「那,祝你成功。陈兄。」 她两边的唇角翘起,笑得纯真,眼眶里蕴着满到要溢出来的水光,把人的心都要泡软了。 陈戈峰低眸看着她,眼皮一跳,觉得刚刚拴紧的理智又有叫嚣着脱笼的徵兆。 他深吸一口气,打字。 ——借你演示一遍可以吗? 何娣看清字,慢慢瞪大眼,半晌,才点了点头。 这是要借她的反应来锻鍊自己的勇气和临场应变能力对吧。 那做为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她一定要做到活灵活现,假一赔十…… … —— 无数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爆炸,翡丽的花朵盛开在夏夜的晚风中。 吊儿郎当的何娣没再说话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他点漆的眼,深冷的骨骼线条,轻轻抿着薄唇,肩角黑短袖被撑起的弧度。 已太过真实。 他慢慢抬起手,把她耳边一缕发挽到耳后,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廓,而后,磁哑的声音灼烧鼓膜。 「何娣,我…喜欢你。」 啊啊啊啊! 操!! 为什么要加名字,也太真了吧。 何娣使劲咽了口口水,强忍着没有退步,看着他深邃又淡定的眼睛,准备好的套话就这样打起了磕巴:「大兄…弟……」 「是这样的哈…俗话说的好…三条腿的哈蟆不常有,但是两条腿的女人不遍地都是嘛……你这种条件……肯定能找个好…哈蟆的……」 「你要不再考虑考……」 他没绷住,别过头,喉咙中漾出笑声,脖子上的筋络都浮出来。 何娣有点羞耻,没好气地说:「喂,你是不是在笑我…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陈戈峰低低地应:「嗯…嗯…」 看来推论的都没错,她这个脑回路,拒绝是第一反应。 第73页 只能再等等了,等假的变成真。 等他可以不用拐杖,靠自己的身体走到她身旁。 那时候阳光正好,春暖花开,什么都会有的。 第34章 一物 我们后会有期 滨江公园的烟花放了半小时, 他们回到病房时已过了十点 ,再加上洗漱时间,上床休息时, 医院里静悄悄的,无人一样。 408病房靠窗的那个灯管熄了,光头老爷爷背对他两,呼呼睡着大觉。电视机调到午夜档,小成本鬼片卡着这时间段登台亮相。 何娣放轻了磕瓜子的声音和速度,坐在床边, 抱着那只白猫娃娃,入神地看。 陈戈峰就着一节冷白灯管的光,安静地看书。 何娣看着看着, 有时候入gg,她会瞄他几眼。见他看得很专注,而且那书也眼熟,是他常拿的那本, 她没忍不住,问了他一嘴:「老兄, 你在看什么书啊?」 陈戈峰翻页的动作止住, 侧过脸,清浅的目光扫过来, 光影把他的骨骼线条顷刻削得立体又冷峻。 他看了她几秒, 中指卡进书页内, 手捏着两侧, 把封面递到她眼前。 《古今刀剑录》 何娣着实没想到,会是这种类型的书。与兵器相关,不正好和他腕间的刺青不谋而合, 她便心生好奇。 何娣手拥在唇边,身体越过床边界线,俯身挨近他些许悄声说道:「你喜欢兵器啊?是不是因为喜欢这个,才在手上纹那个刀戈刺青。」 他看着她,视线在她脖下一片雪白的皮肤上,不着痕迹地滑过一遍,慢半拍地点了下头。 何娣降下目光,盯着他的手腕和那块纯黑色的刺青。 他的手腕并不薄,也不像专做体力活的人那么粗壮,厚度刚刚好,骨感明显,肌肉线条流畅。 戴着手套的时候,小臂露出那一段肌理,有一种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何娣的好奇从意念上扩散到触觉,她突然很想摸一摸他身体的触感,或者只是满足好奇,或者是为了对比自己和他之间的差异。 她捋不清。 总之是产生出了一种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想一方面顾忌,让她没有办法自如地像过去一般,伸出手去碰他的肩膀,再豪迈地说出一句:哇靠,老兄,看不出来,你这么结实,怎么练的啊? 她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那你最喜欢什么兵器?你手上的那个吗?」 陈戈峰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轻抬了下手腕:「你要不要,摸一摸?」 何娣皱着眉毛,耳只听到一丝的讯息,她再逼近些许,侧过耳朵。 他自然地贴上去,微凉的薄唇碰触到她细嫩敏感的耳垂。 何娣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用尚且还有故障的听力辨别出他的话语。 「你要不要摸一下,我的刺青。」 何娣的脑袋退开一点,看着他的手:「…行,那我就摸一下啊,我主要就是好奇,身边的朋友纹身的少,有的都纹一大片,在背上,手臂上。」 「你这个纹地太靠近血管了,而且…这里皮肤很薄。」她说着,手已经摸上了那块图案。 和想像中不同,刺青是完全沉在皮层之下,抚摸起来没有一点突兀感,平滑紧韧,而且温度很高,好像是穿过皮肉,直接摸到了他血管里血液,温度极高,在深夜里也沸腾着。 她抬起头的瞬间,撞入一双静黑深沉的眼,安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距离太近,近到呼吸交缠,歪个头调好角度,就可以接吻。 何娣呆呆眨了几下眼,猛地一下后仰身体,把怀里的白猫胸脯的绒毛一把抓住。 「我摸完了,呵呵,手感不错,跟上次一样。」 「嗯。」他应了声,镇定自若地靠回床头,手指一撇打开书,接着看。 gg正这时结束。 何娣呆愣半天,从刚刚刺青桥段里收回心思,继续专注于午夜档劣质鬼片。 老套的剧情,摇晃不定的镜头,尴尬的演技,有穿帮的场景选址。 渐渐的,她头越垂越低,越垂越无力,眼皮上下打架,三拳过去二脚回来,两边吧唧一下,就彻底合上了,人还保持着老头江边垂钓的姿势。 过了两三分钟。 陈戈峰转过脸,见她睡着,拿了床头的遥控器关了电视机。穿上假肢,下床,手扶着墙走到她床前。 一手环过她的后背,一手放在她腿弯,把人抬起来,再放平,让她躺好。 中途,何娣半梦半醒之间,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瞧见他的脸,近在咫尺,迷濛地喃喃:「你…又抱我干嘛…你是不是捨不得我…我要走了……」 不知不觉间,她好似已经习惯了他所有的温柔,和超出寻常关系的身体接触,却还不明不白地犯糊涂,以为他心上有人,而对她的好,只是朋友间的好,就像张四会给他穿鞋一样的那种好。 陈戈峰替她盖好薄被,轻轻地:「嗯。 」 何娣闭上疲倦的眼睛:「哦…放心,我会常常来看望你的,放心。」 陈戈峰低着黑深的眸,没有说话。直到她陷入睡梦,呼吸变得平稳。 他才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并缓缓地抬了起来。移到她的脸前,虚停了一会儿,中指的指腹才慎重地落在她白皙的额头,一路下滑,到眉心,鼻樑,人中,唇。 半晌,他手收回去,深深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退了两步,把自己摔回了床板上。 第74页 挂在墙上的钟表一格一格跳着脚步,挪动时间轴。 他合上双眼,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个有她存在的梦境。 梦里,漫天飞舞的烟花下,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干净清澈的眼里看见了对他的爱意,浓烈又直白,不可思议得宛如一个神迹。 于是,他拇指抚过她的唇,只一遍,就没法忍受。 取而代之是他的唇,直直地吻了上去,唇心柔软,鼻尖相抵,呼吸湿热。 美好得让人浑身无力,腿脚都软下去,心脏却发了疯得在跳,一声一声,牵得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战慄不已。 疯狂。 比飙车更让人疯狂,迷醉。 —— 六月二十日,黄历上说,宜远行,宜搬家。 何娣起了个大早,搬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勤快地收拾杂物,衣服,打包行李。 张四去办理出院手续,不见人影。何子坐在一张高点的椅子上,撸起袖子,满头大汗地收拾大件行李。 本来他们的出租屋离这里也近,按医生预测何娣的耳朵也不用长久住院,所以他们来时就没多带行李,没十分钟,东西就都收完了。 今天尤其热,何子一身大汗,瘫软在椅子上,猛灌水入口。 不经意瞅见她姐的视线,落在冰山大哥空荡的床铺上,何子直起身子,敲字:姐,你大兄弟呢?今早一来就没看见啊。 何娣滑开手机,看到消息,捏捏耳垂,若有所思地说:「母知啊~」 何子笑笑:我还以为他会来送送你的,感觉你俩关系处挺好,比刚认识那会儿好多了。 何娣一脚踩上床沿,把下巴搁在膝盖之下,弯着颈子,咬着左下唇,有点不甘心地说:「对啊,他咋不来送送我,我都要走了,连声再见都没有。」 何子摇摇头,故作高深地打字回:还有一种可能,怕控制不住吧。 何娣:「控制啥?」 何子做了一个手掏心脏的动作,随即打字:控制感情。 何娣轻轻哼了声:「切,这有什么好控制的,又不是见不到了。」 何子一跳眉眼:咋了,姐,你们交换联繫方式了?还要再约见面啊。 何娣呆了一瞬:没有耶。 何子:那大概率不会再见了的。你忘了吗姐,上个月民宿那弹吉他的小帅哥,上上个月,开重机车的寸头小哥,还有那个红头发的酷姐姐,我们以前的房东,还有一个少数民族的吉他手,街上认识的。我们和他们,还有联繫吗? 何娣诚实地说:「没有。」 何子摊手:所以,这都是过客。找不出理由再相见的朋友,都是人生的过客。 何娣沉默了。 作为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十八岁入社会的打工人,这些道理她以前就懂,不只是懂,她还认。 路上认识的朋友,喝过一遍酒,吃过一顿饭,两肋可插刀,有忙一定帮。走时再挥一挥手,该尽的情义就都了了。 但这回。 她第一次在心里逆着那法则想…… 不了不行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陈戈峰有什么特别吗?和她遇到过的那些人比? 她怎么想都不想出来具象明确的,有逻辑的答案,她只能想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瞬间。 很抽象,一张一张都是有温度的画面,画里有他们两。 坐在小酒馆里,喝着冰啤酒,吃鱼肉面条。 在江风吹来时,接过他给的发圈。 倒退着漫步,看绚丽的烟花在他身后盛放,把夜空擦亮。 用右边的耳朵去听他的声音,低迷又暗哑,是告白的情话。 何子熄了手机屏,再次瘫下去的瞬间,听见他姐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不会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 离开医院坐上车,张四是今日的司机,他拙劣的车技鼓鼓捣捣半天,才把车从车位里开出来。 何娣坐在后座,手懒撑着额头,不期然往那个窗户望了一眼。她视力太好,一眼就看到了他。 只是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站定在那,也望着她。 树叶被吹得沙沙的响,蝉鸣不止,微风送来瓜子的香气,空气被炙烤到扭曲变形,一只老狗趴在树下懒洋洋地吐着舌头。这个夏天其实才刚刚开始。 何娣忽然笑出来,手伸出车窗外,用她此生最大的嗓门冲着他的方向大喊:「大兄弟!!我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祝你早日出院啊!!」 「我们后会有期!!」 第35章 一物 再相见 2021年, 四月。 初春,云城。 「下面公布b站百大up,直播黑马奖的获得者, 梅三子大组。」 「仅仅入驻b站十个月,收穫超三百万的粉丝,以做直播探险获得超高关注度与热度的三人小组。」 「下面是成员介绍,外表乖巧文静内在女汉子性格的队长何娣。长了一张欧式深邃面孔,却逗比搞笑的吐槽达人张四。清秀佳人,温和可亲的小弟, 何子…他们用活泼搞笑的视频给每一个观众带去欢笑,以鲜明各异的性格感染着每一位粉丝,过去的十个月里他们一共做了四十七场直播, 上传作品二百——」 您的信号不好… 缓冲中…… 缓冲中…… 第75页 何娣看着手机屏上一直打转也转不出来的信号,这是半个小时内的第十二次卡屏。 她等了三四秒,画面依旧一点没动,她索性把手机丢在座椅上。 跟着把自己也摔进座位里, 两手交叉放在脑后,撑起一截, 眼睛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碧绿田野和蓝空白云。 悠悠感嘆道:「什么垃圾信号, 看个视频要卡成ppt了。」 何子趴在车窗沿,回应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渺:「姐, 你那颁奖典礼还没看腻啊, 我都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何娣嘁了一声, 越过前头的座椅靠背, 脚蹬了他后背一下:「你个小孩你懂个屁,这都是朕打下来的江山。」 何子:「是是是,你是女王, 我就是御弟,还有这边这个。」他用手指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说:「这位就是我俩的马夫,专业驾车一百年。」 山间的小道路面崎岖,张四怕出事故,专心盯着前方,稳稳开车,懒得与何子打嘴炮,只故作不屑地斜他一眼。 卡在椅子缝隙处的手机,不知不觉间缓冲完毕,又接上了信号,闷着声音出响。 「二百七十五个……」 何子:「这地方太偏僻了,信号不好也正常,这次直播干完,咱们休息一阵呗,我感觉张马夫这几个月车开下来,人都瘦脱相了。」 「可以啊,反正我们不都是百大了嘛,休息休息,没问题。」她说着,微眯上眼睛,嘴角露出惬意的笑容,仿佛在遥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蜂蜜色的金阳射进车窗内,明晃晃地刺人眼睛,她忽然有点犯困,闭上眼睛打算午后小憩一阵。 车运行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一磕一磕的,像哪个部件出了故障,没有力量再支撑车辆继续前行,直到完全停下。 何娣闭着眼睛问:「咋了?车夫。」 张四又动了几下脚,车子还是没有反应:「我下去看看吧,估计是哪儿出问题了,我看看能不能修。」 何娣一抱手臂,扬声:「行,你修不了找我哈。」 五分钟后,张四顶着大太阳,用沾着污痕的手背蹭了下脸颊的汗:「不行,发动机的问题,修不了。」 何娣坐了起来,开车门,下车,蹲下来检查一番后,也是一脸「没法子」的表情。 何子从车窗探出脑袋,看着他俩:「要不我们赶紧叫拖车吧,现在两点钟,叫的话估计也得两三个小时了。」 何娣两手拍了拍,在灼眼的日光下皱着眉说:「你叫吧,问问他们最快啥时候能到,这荒郊野岭的。」 一个电话的时间。何子再探脑而出:「他们拖车队的说,最快两个小时到。」 何娣点点头:「行,让他们尽快吧。」 她说完,走动几步,环视一周,一圈都是绿油油的田野,偶有几家小洋楼坐落其间。 一条水泥大道贯穿而过,往他们来时的地方开,得两个小时才看得到小镇。往目的地开,也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云山小镇。 何娣在车前盖上坐了半分钟,低着眼睛思索了好一阵,看着张四:「先回车上吧,外面晒,你手也搽搽。」 张四:「嗯,没事,大不了当在这里玩两小时。」 他们回到车上,何娣握着手机,换了一条短些的视频看,漫不经心地安慰他们说:「…睡一觉吧,睡个午觉,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她再次合上双眼,和煦的微风拂动发丝,耳朵里送入一些催人入眠的白躁。 慢慢的,她就真的睡着了。 手机的视频却忘了关,断断续续,一会儿有点声儿,一会儿又没有的。 「云山小镇,废弃的精神病院,四月二十三日,晚八点,梅三子大组直播间,与您不见…不………」 「不散…」 —— 再醒来时,她一摸手机,时间已过去三小时。拖车的没来,傻瓜二兄弟在打游戏。 何娣懵了一会儿,对何子说:「你搁哪儿叫的拖车的,夕阳都出来了,车还没来。」 何子:「就那个云城公众号上的一个车队,说也可以帮忙拖车。」 何娣悠长地嘆一口气,消磨时间也到了消无可消的地步,憋闷的心情就渐渐地上了头。 她开了车门,出去。盘起一条腿坐在车前盖上吹风。 过了约莫半刻钟,何娣都打算在这片田野上找个地方搭帐篷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辆越野车。 厚厚的越野胎不急不缓地驶过来,灰绿车身上被沾上很多泥点子,钢筋架构的稜角分明,外形有些粗野。 何娣眼睛亮了亮,没忍住吹了个尖尖的口哨。 哦呦。 这车漂亮啊,太酷了吧。 不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回头看看她这车…… 果然这年头,比干网红主播还赚钱的工作还有的是啊… 何娣看着那辆越野开越近,心里的羡慕也在一点点累积,如搭积木般,越累越高。 直到它停在距离她七八米的地方,她就彻底绷不住了,拨脚往那辆车走去。 「啊…靠……这轮胎真是…嘶……」 她半弯着腰专注地看。 须臾后,车门被打开,声音像金属制外壳的打火机合上盖子。 她视线仍然停留在车上,过了好一会儿,轮胎边出现一双腿。 又长又直,黑色的皮靴,军绿色的裤子,一边膝盖处绑有黑色的护膝。 第76页 脚步很慢很慢,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垂在身侧,有一种冷酷不羁的味道。 她慢慢抬起眼:「哎,这……车是你…」 而后,她在看清车主的脸时,倒吸了一大口汽油味气体入肺。 像以前一样,他习惯性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穿纯黑色无图案的薄卫衣。 然后,为了开车方便,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小臂的肌肉。 许久不见,他似乎晒黑了些,面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睥睨间,多了些硬实又粗野的男人味。 何娣盯着他,愣了好久,才失去语言能力地憋出一句感嘆:「我靠啊………」 陈戈峰看着她,眼神淡漠,脑袋微微偏了一点度数,眉头轻抬,像在回忆什么。 何娣见他这生疏的表情,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你还记得我吗?大兄弟?」 「我叫何娣。」 他嘴角提了下,是一个礼貌温和的微笑。音调平平的,嗓音低沉地回:「抱歉,记不清了。」 何娣看了眼他的车,他的腿,竟然一时之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哦。」 「行吧。」 「不过,时间也是挺久了,都是去年六月的事了,快一年了。」 「我当时说回去看你,也没去,家里有点事,加上工作到处跑。也有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你记不清也很正常。」 她说完这话,专注地看着他,金红的夕阳下的,瞳孔像琥珀般光润黑亮。 快一年的时间,她头发长长了很多,松软地搭在胸前,纯白色的卫衣,浅蓝色的牛仔裤,看站姿和表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顽皮又可爱的样。 陈戈峰看了看她身后的车,淡定询问:「是你们叫的拖车。」 何娣:「是啊。」 陈戈峰:「往回开,还是去前面?」 何娣:「前面,我们去前面那小镇上做直播的。是你来拖车吗?」 「我只拖人,拖车的在后头。」 何娣:「哈?什么意思?」 「分工合作。后来的那辆车,只能坐两个人。」 何娣:「哦…这样,那你要带一个人走是吧,然后我们的车和剩下的两个人交给后面的那一趟。」 陈戈峰淡淡回应:「嗯。」 何娣手捏着下巴,忍不住为这没有效率的行动算起了帐:「你们这麻不麻烦啊,派一趟就够了啊,我们三个人挤一挤也欧克的啊。」 陈戈峰盯了她一会儿,垂了下头,碎乱的头发掩住双眼,似乎是在笑,但却没有出声。 何娣倏尔又从他身上感到了熟悉,弓着腰去看他的脸:「喂,你是在笑吧?」 他偏头轻咳两声,很快恢复镇静,平静地解释:「我们也要去云山镇,路上接到你们的委託,顺便帮忙。」 何娣:「哦,我懂了,那你们两辆车,为什么隔这么远啊,我完全都看不到后面那波人啊……」她往他身后的地平线望去,那里除了土路,杂草什么也没有。 陈戈峰没有犹豫地回:「他们太慢了。」 何娣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儿炫耀的意思,怪逗的,很有点好笑。 陈戈峰没看见她的表情,转身回走几步,一开车门,看着她说:「上车吧,何娣。」 第36章 一物 送你 「怎么又是你俩啊, 你们是民间救助车队的吧,专门接流落在荒郊野岭的可怜人回家……」张四看着坐在前座的两位年轻男子的后脑勺,嘟嘟囔囔道。 右侧那位回过头来, 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说:「这位帅哥,你记错了。我可没见过你们两个。」 付九指节抵唇,又指了下身旁这人,解释说:「你们记错了,上次是我和西南两个人。这是白石,不是那恋爱脑二货。」 何子伸长脖子, 偏脸打量他一番:「这么一看,确实不像,这位大哥长得稳重很多。」 白石轻笑出声, 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西南那小子不说要来嘛,队长不让,可把我笑坏了。」 张四扬眉不解:「什么来不来的……你们不是那个云城车队,就那个公众号……」 白石:「不是, 云城车队是这里当地的一个小车队。因为云山镇再往上头走,有几公里的盘山公路, 弯道多, 挺多外头的人都来这飙车,大概十年前这地方出了支小车队。」 白石:「在国内的比赛上拿了几次奖, 我们教练看中了几个好苗子, 选进破风车队里了。后来这小车队跟我们破风车队就一直有联繫。就像那种练习生训练营和正式娱乐公司的关系一样, 输送优质的新鲜血液的。」 白石:「你们认识我们陈队吧, 他原来就是从云城出来的。这回来云城也是他说要来的。」 张四跟何子对看两眼,张四手扒着前座的椅子背嵴处,说:「他让你们来这干嘛?」 白石:「来选人吧, 不过我们一般都是暑假时间来,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队长改了时间,要现在来。」 张四背靠回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一圆火红的夕阳悬于地平线上,如血的颜色把云都染得绯红。 张四:「你们队长那腿确定还能开车?别回头出车祸,把我姐搭进去。」 付九不屑地笑笑:「这个你放心,我哥可比我快多了,我这车出问题,他都不会出问题的。」 第77页 张四抱起手臂,一板一眼地说:「我看,你们队长,就是冲着我姐来的。」 付九没否认,反倒十分贊同,平静地说:「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白石摇摇头,一脸遗憾道:「哎…可惜我大妹子了,喜欢队长这些年。」他又扭回头,有些好奇地问张四何子:「你们家的小姐姐,漂不漂亮?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张四:「没照片,要看一会自己看。」 何子撇撇嘴,也没说话。 白石正回头,把手搭出窗沿:「行。我自己看。」 过了片刻。 白石:「付九,这云城这么小,你说咱们不会遇到他吧。」 付九:「你说…邓遇?」 白石:「还能有谁,他当年被开除出去,心里一直记恨陈队。」 付九:「希望别遇上,老子看见他就想捶他。」 —— 时间也过了五点,何娣已经六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刚刚上陈戈峰的车之前,她也没想着从他们自己的车上带点零食过来。 这会儿,饿她个好歹,瘫在椅子里,一动也懒得动。只是偶尔和搭他几句话,问问近况,或者以前的事。 「你真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别是气我,说好要去看你,结果没去,故意扯的谎吧。」 不得不说,她在人际交往的某些方面,异常敏锐,而且察觉到什么,也不避讳,率真直白,想说就说了。 被她完全戳中要害的陈戈峰也没说什么,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撑着脑袋,懒懒地斜看着她。 他漆黑的眼睛专注于某个视点时,压迫力很足。 何娣没发慌,盯着他,甚至故意凑近了些,一张脸放大在他的视野中,好让他看得更清晰,而后再问:「想起来没?」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闲淡地回:「好像,有点印象了。」 何娣没好气:「切,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他不回答,嘴角带着极浅的弧。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何娣垂下眼睛,看着他膝盖的黑色护带:「你腿开车费不费劲?要不我来开。」 陈戈峰:「不用。」 何娣:「你们现在是专门帮人拖车的?现在拖车的,这么赚钱吗?」 说到正经点上了。她目光从这台车的角角落落都梭寻过好几遍,眼里一直露出压抑的羡慕。 陈戈峰:「不是,我们来云城是有别的事,碰巧帮你们忙而已。」 何娣:「那你们跟云城那车队认识啊?不然怎么会接到张四的电话,知道我们在这里。」 陈戈峰:「有合作。」 何娣:「哦哦……那你现在还是搞赛车?开车的?」 他笑了笑:「不开,管事儿的。」 何娣:「啧啧…管事的,能开上这车,可以啊。」 陈戈峰瞄了她一眼。她大大的眼睛里表达出的对这辆车的喜爱,艷羡都一清二楚地落进他眸底。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你喜欢的话,我送你。」 何娣瞬间瞪直眼睛。 过于贵重的礼物,和他毫不在意如同送了一根火腿肠出去的语气,让她一时间惊讶得讲不出来话。 好半天,她抿上双唇,咽了咽口口水:「你说真的假的啊?老兄。」 陈戈峰点头:「真的。」 何娣滞了下,缓慢地撇过脸,看着车窗外,让挟着灰尘和青草味的春风吹了好一阵子,吹得眼睛都干了,才说话:「我妈跟我说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我不能白拿你的车。」 她很少这样正经说话,证明,她刚刚真的想过收下这台梦中情车。 因为,实在喜欢。喜欢到让人在第一反应下,失去思考的能力和骨气…… 陈戈峰:「你可以不白拿。」 何娣挑起单边眉毛,死灰般的心又生出点儿兴趣来:「那你要啥?」 陈戈峰:「晚上,跟我去吃个饭,就行。」 这个答案,让何娣产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 该不会这云城里有天下第一的美食,用世间难寻的珍稀材料做成,一顿可值万金…就像那种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那么夸张… 她眯了下眼,小心翼翼地问:「那谁…付钱?」 陈戈峰:「当然是我。」 多荒谬。白给车就算了,还请吃饭。 何娣低低地哼了声,手枕在脑袋后面,吊儿郎当地说:「得,打住,别扯了。」 「你还是给我找点吃的比较现实,我都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要饿晕过去。」 陈戈峰把她的椅背降下去,直至降到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平角:「后面有吃的,你去找找。」 何娣扭身,应他所想的,直接爬到后面,蹲在左侧座位下,自顾自翻找零食。 过了半分钟,她抱了两袋薯片,手拎着一个奶油面包,半爬了回去。 「嘿咻……」 饿急了的人,拆包装的动作都有些急切粗暴。一拆开,深渊巨口马上一张,连着头发都被一股脑吃进嘴里,奶油的味道化在舌尖,好甜。 「你头发长长了。」 何娣用手拨开含进嘴里的发,口齿不清:「嗯…等热一点,我再去剪剪,剪到刚好及肩膀。」 「嗯。」 「你吃不吃?」她嘴叼着面包,手又拆了薯片袋子,就这副德行,灼灼看着他。 第78页 他从她唇边腻白色的奶油滑过一瞥:「我要开车。」 「我餵你。」 说完,不由分说。 一块薯片怼到唇前,他停了一会儿,才启唇咬了过去,她柔柔的笑声钻进耳朵里。 他的嗓音也温柔了许多,嘱咐她说:「少吃点零食,快到了,我带你吃饭。」 —— 云城是个小镇子,经济不发达,没有马路和高耸入云的建筑,只有一些矮而秀丽的瓦屋,和有古镇风味的小餐馆和店家。 何娣跟着陈戈峰进了一家小茶馆,里面除了茶,也卖些清粥小菜,做得精緻又可口。 何娣坐在二楼靠窗边,等饭的这会儿时间,她一直望着外面,兴味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们住哪?」 何娣转了一圈眼睛,视线重落回他身上:「好像是…沉…客栈。」 「忆沉客栈。」 「嗯?你怎么知道?」 「我对这里熟。」 「哦……」她一边点头,不经意间瞅见下面,逼仄的巷道里鱼贯而入一伙人。 为首的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后面某个人又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脚步踉跄,一个没站稳,直接跪了下去。 何娣张望了几秒,放下手中的茶,起身:「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直接转身往门的方向去。 陈戈峰还以为是她看见了她那两个小弟,要接他们过来一道吃饭,所以也没在意。 一直到,听见楼下的动静,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才意会过来。 她又,多管闲事。 一个人。 —— 巷道内。 「小妹妹,别他妈多管闲事。」 「你懂不懂什么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这个逼人,欠了我们五十万,加上利息一共一百万,到现在你问问他,还了多少?」绿头发的社会青年用棍子指着跪倒在地上的男子。 何娣刚刚不了解情况,听了解释后,才有点为难。她垂着脑袋在静静思考,手里刚刚抄起的武器也被她丢下。 能借高利贷的人,八成也不是好货。欠债就要还钱,这也没有问题。 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被一堆人单方面爆锤吗…… 几个小混混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这里偏,人又少,妙龄女子自投罗网来招惹他们,不抱一抱,搂一搂,过个瘾怎么说得过去。 最肥的那个,色心最重。眼睛闪着油光,黏黏糊糊地说:「妹妹,来都来了,要不一起去吃个晚饭呗。」 一脸的青春痘变得涨红,肥肿的手臂眼看着就要搭上来。 何娣退了半步,正欲抡拳上脸。 一只手突然截下那油腻腻的咸猪蹄,腕间的刺青很醒目,手背的骨骼根根鼓出,虽然瘦削却蕴藏着精悍强大的力量,让那只肥手一动也不能动 他轻轻一扳,那猪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膝盖也软了下去,半跪在地上。 何娣还没反应,就被他拉到身后,面前的景象霎时被他宽阔的后背阻拦在外。 她听见他的声音,平稳又低沉,让人生出无限的安全感。 「你先回去。」 第37章 一物 有架我来打 地面干燥, 灰尘和铁锈味的血满入鼻腔。死尸一般瘫在地上的几人,嘶着喉咙骂骂咧咧,汇成一曲透着苦逼心酸气的地痞之歌。 「老子的腿呦……」 「他妈的, 收个债遇到这种事,我要叫邓哥加钱。」 「要不是肥猪手贱,招惹那小姑娘,会连着我们几个一起被打嘛。」 「谁她妈知道半道出来个人。」 一个姿态稍体面些的寸头,靠墙坐着,从裤兜里抠出香菸点起, 声音无力地陈述:「两个都是外地人,不过…我怎么看那个男的,都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有点眼熟…」 旁边横躺在地上的绿毛,用被捶到红肿的眼睛痴痴望着天空,喃喃:「眼不眼熟不知道,老子的眼睛现在是挺疼了, 下手真重。」 「唯一有点就是…他腿脚好像不太方便,中间陈大那棍子打到他的时候, 他退了一步, 左边腿,看着有点问题…」 抽菸的寸头两边眉毛高抬, 像回忆起了什么, 突然低下头, 用手搓了几下额头, 说话间带着不屑笑意地道:「……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们云山镇的车神嘛。」 「什么车神?」 「时间太久了,估计得十年多了吧, 都快忘了。」 「我中学的时候见过他,他比我大一级,高二吧。他当时在学校出了名的混,打架,飙车,家里也没什么人管他。垃圾一个。」 「只听说,后来跟着云城的什么破车队,参加比赛,拿了奖,就进了国家的赛车队。」 「本来这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就知道有这么个人,有这档事。」 「就前一阵子,邓哥,以前不是也出去干了几年赛车手,他跟我说起,他们从前的队长,陈戈峰,我的学长,当年被选出去的那个天才,现在的…死瘸子,这才都对上号。」 「瘸子?」 寸头拍了两下自己的腿:「他有一条腿截了肢,带的假腿。」 黑色的皮靴总是高过脚踝的,军绿色裤脚一部分堆在靴口,一部分扎进去。 加上陈戈峰行走慢,脚步也很稳,身上又自带威压和冷戾的气场。任谁看了,也不会知道他是个身有残疾的人。 第79页 问话的人看了一圈横七竖八被撂倒在地的五位兄弟:「嘶,一个瘸子…怎么…」 寸头按灭了菸头,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圆圈:「他以前架打多了吧。你不知道,这里十年前乱成什么样,人都坏。」 「又年轻气盛,横冲直撞的…也很正常。」 「今天看到他,变了挺多的,居然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个女的。」他慢慢站起身,兀自低语:「邓哥肯定想见他一面,他的好好队长。」 —— 听到那句「你先回去」就真能安心把一切都交给他,再屁颠屁颠地回去喝热粥,那她就不叫何娣了。 真正的何娣只会用手扒着他,又酷又装逼地说一句:你闪开,别挡我视线。 事实,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一点效用都没有起…该打的架,该装的酷,都被他一个人揽圆了,她连句狠话都没分着。 呵,真是…会抢我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的活干… 心里憋闷的何娣在气鼓鼓地吃完了四个猪肉馅大包子加两碗海鲜粥后,隔着一张饭桌,看着他,恶狠狠地说:「你现在能站起来了,不得了了是吧,啊?老陈。」 陈戈峰:「……」 何娣咬着腮内的肉,目光落在他左肩上。 他衣服的领口不大,并不能看见里头皮肉的情况,只是从衣服上留下的灰白色的铁棍印痕深度,推测出伤势并不轻。 他却还和没事人一样,挂着副世界和平的淡然表情,支着脑袋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 何娣挑眉:「说话啊。」 陈戈峰淡淡指控:「你先多管闲事的。」 「我再管你,扯平了。」 别同理可证了,关键是这个吗? 何娣用鼻子呼出气来,又闷了一大口的凉茶,冷静了会儿,说:「你可以管我,可以帮我,见义勇为是中华民族的美好传统,但是问题是,为什么要把我完全拦在后面,还不让我动手。」 「我又不是…」 不能动手打架的弱鸡。 她后面的话未出口,他轻描淡写地打断,应和道:「嗯,你不是。」 何娣哑然中… 陈戈峰:「你不是,我知道。我一个人可以,就做了。」 「这都是小事,没必要再纠结。」 这是小事?这分明是原则性问题。 何娣皱起眉心,手指着自己:「…你知道我混江湖的原则是什么吗?」 「有架一起打,有揍一起挨,一个也别想跑。」 陈戈峰:「那是对别人,跟我可以换。」 何娣:「换啥?」 陈戈峰:「有架我来打,有揍我挨。」 何娣轻啧了声,不得劲儿地说:「你能不能压一下韵,怎么一边是五个字,一边是四个字?」 什么鬼。 陈戈峰看着她笑了出来,嗓音也带着笑时的气音和哑,合她要求地重复说了一遍。 「嗯,有架我来打,有揍我来挨。」 又被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混淆了焦点,何娣一拍桌子,重申:「不对,是一起。」 「一起懂不懂。我跟张四,何子他们都是这样的。」 「餵…陈…」 他已经起身,走出几步,完全没把她的江湖原则听进去。背对着她招了一下手:「走了,结帐。」 何娣:「……」 切,能站起来了,你就装吧,可劲儿装。 —— 忆沉客栈是云城里小有名气的民宿,老闆娘漂亮,做菜好吃,环境好,价格适当,装修古典有韵味,就连鱼缸里养的鱼,都是老闆娘配过色后,从生鲜市场上挑来的。 何娣老早就打算来云城做直播,所以提前在网上预约了房。 「身份证。」 何娣从包里摸出来给她,趁势打量起了这位在某点评app上也很出名的,云城的客栈西施。 老闆娘叫红玉,人入其名,唇红似血,肤白如玉。穿着黑白花的雪纺长裙,眼尾上挑,打着大波浪的长捲发松散地束着,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 何娣看着看着,忍不住眼神有些发直,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老闆娘瞅她一眼:「何娣,一间多人房,是吗?」 「嗯。」 陈戈峰微抬眉头,侧过脸盯着她:「一间?」 何娣:「嗯。」 陈戈峰:「一间不行。」 老闆娘手拨键盘的动作滞住,古怪地觑他一眼。 怎么着,现在男的都这么禁慾了吗?订一间还不高兴了,什么表情。 老闆娘:「那你们是…到底要几间?」 何娣:「一间啊。」 陈戈峰:「开两间。」 老闆娘手又动起来,轻点头:「行,那这个多人房要不要换成别的?」 陈戈峰:「再多开一间就行。」 何娣一脸疑惑:「你也要住这里啊?」 陈戈峰想扯她的脸,他忍着性子说:「是给你开的。」 「?」 老闆娘开好订单,递了他们房卡,手指着上面:「三楼,305,310。」 —— 305房间是多人房,有一个很大的卧室和一个小小的里间,卧室里有三张床,里间也有一张床。 窗帘拉开,视野也不错,青瓦在下,青石板的小街道横铺而过,远处有一片热闹的广场,和不算高的古城楼。 第80页 何娣卸下背包,打开拉链,窸窸窣窣在里面翻找什么,并不看他地搭着话:「陈兄弟,我就说了,大可不必开两间的,这里多人间都是两室的。我们订的时候,在网上都看了视频的。」 「也不行。」 「好吧…那房的钱我一会儿转你。」她翻出一瓶紫红色外壳的药水和一袋棉签,朝他走近几步。 「不用。」 何娣停了脚,看了下他的左肩,又扬了扬手里的医药品。 仿佛在说,不用? 你肩膀那样,不用搽药吗? 陈戈峰:「我说,不用转钱。」 「那药给你,你自己搽,搽完放回我包里就行,我去收一下东西。」她作势要把手里的药瓶棉签都塞给他,再拿起包去隔壁,把卧室留给他。 陈戈峰没有接,动了动肩头,右手捏着左肩颈,微皱着眉:「伤,好像在后面。」 「我搽不到。」 何娣一时呆住,仰着脸,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率真地说道:「怎么可能会搽不到?要是你的手搽不到后背,那岂不是你这辈子洗澡,都洗不到后背啊?」 陈戈峰:「……」 何娣注视了他片刻,缓缓眯起眼:「你不会是想我帮你搽吧?」 这种问题,要搁了以前,陈戈峰果断就是一个不字。现在,别说不了,他连与她错开视线,都不会。 只剩不言,而不言,就是默认。 何娣太了解他,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她扬起唇角笑,张开嘴去咬棉签袋子的口。 余光里,却出现了让人能心脏骤停的画面。 他两手交叉扯着衣角,轻轻往上一抬,手高举过头顶,衣服就从后背前胸滑上去,再被他随手丢到地板上。 何娣是真的懵住了。 她当然知道,要搽药衣服是一定要脱的,那个领口太窄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脱的这么干脆利落,一丝犹豫羞耻都没有,好像她是瞎子看不见一样… 她还没想到的是… 视觉冲击竟然会这么大… 他的肩膀很宽,肩颈的线条硬实,锁骨陷进去一些,很性感。 胸肌紧实,腹肌的沟壑轮廓很明显,却不会过度,有几条青筋鼓涨在其上,蜿蜒着没入到腰带以下。 何娣相信,她现在的眼神,指定比刚刚看老闆娘的还直。 偏偏不经意间,又对上他专注地凝视她的眼睛,黑黢黢的。不可逼视的,让人有些目眩头晕。 仿佛他脱衣服不是为了让她好搽药,而是为了干点别的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思及此,何娣忽然感觉喉管好像被自己的头发丝缠住了,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导致面部缺氧,渐渐发烫。 她艰难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被潘金莲诱惑的武松。 明明一身正气,刚硬坚韧,一心想着他大哥和打虎,怎么还是有点…… 咳。 何娣觉得自己不该再往歪处想,辱没了他们兄弟的情,她赶紧指使他:「你…转过去,我给你搽。」 第38章 一物 他…想亲我? 他坐着, 何娣捏着棉签站在他身后。 坚硬的肌理,凸起的嵴骨,冷白色的皮肤, 把所有的视野都填满,鼻息中甚至迷幻地混进了荷尔蒙味道,都是他的。无一处,不惹眼入心。 何娣却在脑子里疯狂自我催眠。 这都是肉… 这些都是肉… 这是后颈肉…这是腱子肉… 再好看再诱人不就是肉嘛… 她下意识里憋着一口气,不敢自在地呼吸,唯恐会影响手上的动作。 沾了紫药水的棉棒在他肩膀的淤青处一圈圈划开, 随着机械性动作的不断重复与叠加,让人血气上涌的感觉终于在慢慢消失。 从各方面讲,虽然还是很诱人, 但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心思扳得正,什么宽肩窄腰都是浮云。 何娣看着紫药水将伤处覆盖完全,呼出一口气, 把棉签丢到了墙角的垃圾桶里,拧着药瓶盖, 对他说:「搽好了, 等它再干一会儿,你再套衣服吧, 免得弄到衣服上。」 「嗯, 谢谢。」 何娣把药瓶都收进包里面, 瞅了眼他, 便走几步,手后撑一下桌面,坐到了他身侧的那张木桌上:「你们住哪啊?」 何娣:「也住民宿吗?」 陈戈峰:「朋友家里。」 何娣:「车队的朋友啊?」 陈戈峰:「以前的朋友。」 何娣:「以前?」 陈戈峰:「我是云城人。」 何娣顿了一秒, 慢半拍地说:「你家在这边啊?」 「以前的家。」 「你们家里人搬出去了?」 「我家里没人。」 何娣晃了眼他的腿,在极短的剎那间脑补出了无数的血肉分离,家破人亡的灾祸现场。她的表情也因此变得谨慎。 何娣是那种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却敏感又温柔的人,她会察觉到他人的情绪变化,虽然多数时候她不明缘由,却也总是在第一时间用她的方式去做出反应。 比如现在。 她飘忽开视线,落在窗框上,散漫地岔开她以为是戳他痛处的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啊…是适合直播的好天气……你晚上要没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陈戈峰:「家里没人,因为我妈死得早,我爸是个酒鬼,酒驾出车祸走了,我一直跟着外婆,早两年她也病逝了。」 第81页 「但这些,也没你想得那么…」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着她,从她刚刚的反应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几个字。 「撕心裂肺。」 何止是没那么撕心裂肺,何娣甚至从他此刻谈起家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空洞与冷漠。 何娣手握着桌沿,抬着食指一下一下地敲,长长地嗯声,片刻后,才再开口说话:「…也是,我对我爸也没什么感情。」 她脚尖不着地,调皮地踢了几下,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感情还是需要培养的,对吧。培错了,当然就没有了。」 他很深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站了起来,弯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抖开,穿上。 何娣从他被皮带箍住的窄腰上蹭过一瞥。她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我以前就觉得你挺结实的,你有健身吗?」 陈戈峰穿好衣服,转过身。领口不对称他用手拉了下。 她坐在桌上,他站着,身高差距被拉近许多。 陈戈峰:「有。」 何娣:「你腿想变成现在这样,复健肯定很辛苦吧。」 陈戈峰眉眼微动,嗓音低哑:「还好。」 何娣摇动的脚尖再一踢,力道没收住,大了点,不小心就踢到了他的腿。 她立马把脚收回去,紧紧贴着桌子,看着他:「不好意思啊。」 道歉的声音出奇得软,像棉软的棉花糖,她难得又这样讲话。 他不应声,静黑的眼睛睨着她。被踢到的左腿却往她这里迈了一步。 然后,换脚,再迈一步。距离在单方面被他一步一步拉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左手已经撑到她腿边的桌沿上,腕间的青筋一根根鼓涨出来。 仿佛兵临城下,而她是一座小小城池,护城军队左翼部分已被攻破,敌军压下半边,震慑感便越发得沉重,浓烈,愈演愈烈。 她瞪直眼睛,杵着已经僵硬的脖子没动。 慢慢就能看清楚他眼睑微微上挑的弧度,黑深的眼眸,眉尾处的一道浅疤,还有薄唇的质感,像远镜头拉了个大特写。 热烫呼吸扑过来,有他的味道 。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连何娣这种脑回路属张飞的女汉子都开始怀疑… 陈大兄弟这是不是要木马我~要真是,我…我…上去就是一拳,先让他清醒清醒的时候。 门突然被敲响。 「娣姐,我回来了,给你带了麻辣烫,还有烤串。」 是张四的声音。 何娣微侧脸,看着门口,又从余光内,感受到了陈戈峰身上乍生而出的冷意。 她推一把他的肩膀,让他退开半步,灵巧地跳下来,脚掌落地,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你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你他妈回来的真的太是时候了啊。这里有个人像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疯掉了。 张四恍若未觉地拎着几个油兮兮的塑胶袋,大步流星走进来。仰着脖子打圈看,大声说:「姐,这房间不错啊…还挺……」 他在打圈打到陈戈峰时,后半截的话,就被自动消音掉了。 气氛僵硬了良久。 何娣从张四手里接过袋子,这才点醒他。 张四:「哎…帅哥,好久不见。你在我姐房间里待着,干嘛呢?」 这话说的,就像是在抓性骚扰的犯罪证据一样。 陈戈峰周身的气压变得低,语调平平:「她不住这里。」 张四:「啊?」 何娣挑了下眉:「…还真是开给我的啊。」 陈戈峰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张房卡,当着张四的面递给她:「我有事,先走了。」 何娣:「……哦。」 张四卸下背包,拖了张木椅子坐着,盯着门口:「怎么回事啊姐?你要丢下我们,跟他去开新房啊?」 何娣蹲在凳子边,手解着塑胶袋的扣,一听到什么开房,直接呸一声:「你有毒啊。」 张四:「我看你们两个都有毒。」 提到有毒,刚刚,那马上要亲到一起的一幕,又回荡在脑海中,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她一想起来都有些失神。 张四低着眼睛,打量她几下:「他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来着?」 何娣一愣,环视一圈:「……你是不是安监控了?」 张四看着她姐窘迫的模样,滞了两秒钟,随即疯狂大笑出声,断断续续地说:「哎呀……苍天……我的妈呀……」 他笑了挺久,好半天止下后,用手指揩了眼角笑出的泪:「抱歉抱歉,是我打扰你们了。」 何娣趁他笑,夹了个鱼豆腐到嘴里嚼完了,又听到他说这话,咬着筷子没好气说:「你还打扰?你为啥不快点回来,你快点回来不就没这事儿了。」 何娣:「等等,何子咧?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别是给那两个拖车的…」 张四竖起手掌,飞速解释:「他去买东西了。先别说何子,就说你们两个。」 然而,何娣没有说,她垂下眼睛,用筷子搅动了几下碗里的粉丝,过了半晌,她捏着筷子一捅碗底,捂着额头说:「就是…他突然靠很近,然后特别近,都快要亲到了。」 张四挂着看热闹的笑,闲闲开她的玩笑:「就这啊?说不定是因为你牙缝里卡了葱,他想给你用嘴给你弄出来呗。」 第82页 「看看,多么热心又善良的好人。」 何娣一脸嫌恶,顿时觉得麻辣烫也不香了,撇了筷子,抱着手:「你恶不噁心啊?」 张四:「姐,这点你必须承认,虽然你一把年纪比我大这么多。但在这个方面,你完全是幼儿园还没毕业。」 张四:「两个喜欢的人亲嘴,连嘴里的榴槤味都会变成香的。」 何娣眉梢一拱,斜眼觑他:「你试过了,吃完榴槤去接吻?」 张四摆摆手:「没,我们没吃榴槤,吃的螺蛳粉,加了半碗香菜的那种。」 何娣:「香不香?」 张四:「……」 这其实是一种艺术手法来着的呢。 他摆摆手,捏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不扯远了,还是说你俩吧。」 张四从背包左侧拿了瓶矿泉水当话筒,怼到何娣的唇前:「咳…说正经的,我想採访一下单了二十四年的大姐头,你觉得陈峰兄刚刚那样靠近你,是为什么?」 何娣:「说正经的,别人叫陈戈峰。」 张四也没急,平静地改换了关键词,又重复一遍道:「咳…说正经的,我想採访一下单了二十四年的大姐头,你觉得陈戈峰刚刚那样靠近你,是为什么?」 何娣看着地毯上一朵开到最艷的火红色郁金香,手指抠进掌心的软肉,像机器人般一字一顿,坦率地说出她的猜测,一边的眉梢勾出高弧:「因为…他…想…亲…我?」 终于写出点谱了。张四都恨不得要鼓掌叫好,他压抑着激动的感情,继续引导:「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想亲你?」 何娣摸了摸耳朵,仿若回想起什么,反应极慢地推测,亦或是模仿道:「因为…喜欢…?」 第39章 一物 哦,他喜欢我… 恭喜恭喜, 任督二脉一打通,张四终于可以尽情地拍掌,合着一下一下的掌声, 张四瞅着娣姐:「恁终于想通了啊,姐。谁家的朋友会一直吃其他朋友的醋,我感觉他每次看见我,眼神都能把我捅穿了。」 何娣看着张四:「你是长得挺欠打的,像那种……」 张四左手平放,右手指尖捅左掌心, 厉声:「stop,别再扯远了!这明明就是赤果果的对我有敌意,因为我是男的, 又和你举止亲密,关系好。」 何娣压着眉目睨着他。她知道这回不鼓捣清楚,是真过不去这坎了。 她低下头,一手烦躁地搓了几下额头, 弓着脖颈,自我辩驳:「会不会是错觉, 他只是想从桌上拿个东西什么的?」 张四揪住这点, 死抠到底:「那他要拿什么东西?」 何娣眼睛瞥了一下她刚刚坐的那张桌子,一干二净, 连块桌布也无。 她盯着那空荡荡的桌面, 失笑几声。 哦, 看来不是拿东西。 也许, 那些她曾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的种种可能也并不是错觉。 她早该想出来的,要拿东西的话, 眼睛应该看着东西吧,而不是那样看着她。 深邃,温柔,又迷离,微微偏头的角度也正好契合进与她接吻的姿势。 再联想到过去她住院的那段时间,他假借她告白的场景。 自作主张的女朋友… 网红… 单相思… 难道说,那句「我喜欢你」本来就是要对她说的…… 不是吧。 是不是啊。 不是,到底是不是啊? 啊? 啊? 啊…… 啊…… 妈呀…… 就是的吧。 想不通的何娣用手指着自己这张脸,非常严肃地质问张四:「你说,他是不是被我的美色给迷惑住了?」 张四夹了一筷子粉丝,嘴唇撅起,一嗦入口,一边不紧不慢地咀嚼,一边平静地说:「姐,你脸皮真厚。」 何娣:「……」 红油四溅,张四拿了张卫生纸搽了几下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瞅着若有所思的何娣:「要不,你直接去问问他呗。」 何娣僵硬住了,而后,很大弧度地转开了视角,似乎想绕过这一pa话题。 张四看着她,咧嘴直笑。 坦坦荡荡的人,突然变得闪躲又犹豫。这么看,她姐对陈大帅哥,也绝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 只是,她还不明白,那种在意,就是喜欢。 张四也是敞开天窗说了亮话,给身在红尘而不自知的傻大姐送去一句明晰的提议:「多简单的事儿,你就直接去问他,你今天靠那么近,是不是想吻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何娣手按着太阳穴,彻底转过头去,背着张四看向门口:「何子,怎么还没回来啊?是不是去吃独食了?这狗东西,我现在就去抓他的。」 说完,风风火火出了门。 张四:「……」 你就硬抗吧,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 云山镇第二精神病院,位于云城山脚下的一个村落内。十年前因为村镇拆迁,所以才被废。 医院的地址和何娣他们住的客栈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刚过晚上九点钟。 道路漆黑无灯,他们打着手电慢慢往前踱步。远处高山的边线在朦胧月色下很模糊,偶尔风过,带起山间墓地处的冥币,纸钱,阴森又诡异。 病院的外围是拆了一半的断墙,高度不及膝盖,他们轻轻松松跨墙而过,握着细瘦的光束继续往前。继而推开大门,进入建筑内部。 第83页 微弱的光和满涨空间的黑暗相比,过于渺小。何子把手里的电筒晃到一条深不见底的长走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何子手紧紧挽着何娣:「好冷啊…」 何娣没有回应,像对恐惧迟钝的无敌女战士般,往大厅左侧走廊去。 张四举着手机把镜头导去他们将要探索的走廊,像搞房地产的,十分热情地介绍:「哎,现在您看到是我们这里的左居室,这边有生死一线急诊室,透心凉太平间,还有……」 他们在一楼转了一圈,上了二楼,直播半小时后,何子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中途休息的两分钟,他们坐在一间还算干净一点的心理诊疗室内,手机摆在远处,他们自由地闲聊。 何子深深瞅着他姐:「姐,你是不是吃哑药了,今天怎么都没咋讲话。」 现处于间歇性发呆的何娣反射弧慢下半拍地抬眼,微抬下巴,随即回怼他:「我嗓子疼不行啊。」 张四在一旁嘿嘿地笑,没有点破什么。 何子居然还信了,连连点头:「哦…那你今晚少说点话也好。」 直播又做了将近两小时,时间拨转到了十一点钟。 出医院后,他们在车上也没关直播,张四搞了个q&a解答直播间里粉丝的提问。 姐姐超级美:想问问娣姐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单身啊? 何子握着手机,念出他选中的第一问,屏幕画面是何娣懒靠着车窗的侧脸,和车窗外无尽无穷的浓黑夜景。 何娣硬梆梆地回:「没有,单身。」 何子:「下面是一个叫风之女神的小粉丝,她问,娣姐有没有心怡的对象,接不接受网恋?」 何娣眯了下左边的眼睛,停了好一会儿,语气比刚刚更硬地回答:「不接受网恋。心怡的对象有没有,我,不知道。」 何子总觉得她姐这表情还有语气,仿佛在暗暗和什么东西较着劲。 他有点奇怪,碍于正在直播中,也没发问,只是顿了顿,又念了下一条:「不小小灵灵同学,她想问娣姐,明天有没有时间,她也在云山镇,想和心中的女神面基一次?」 何娣眉梢一跃,没有停顿地点头:「可以啊。」 她这一点头, 是一杯蔷薇酒; 倾进了我的咽喉, 散一阵凉风的清幽…… 咳,又错区了… 总之,为这突如其来的粉丝福利,评论区炸开了。 【啊啊啊,我也想见娣姐的啊!!给我五个小时,我马上去云山镇,我也要面基!!】 【同上,这不公平!我也要见我老婆!】 【云城本地人举手,求求了,只要姐一句话,我马上就到,而且不用娣姐花一分钱,我请喝酒,请吃饭,还请姐去看落日飙车。】 【这么随意就答应面基的嘛,作为一个品行端正,三观极正的社会人士,我就不得不谴责一句,宝贝,也带我一个好不好,不好的话,我就求你啦~】 【楼上的,骚死了~】 —— 云山镇是旅游名城,来这的人白天出去游玩,晚上归门,所以客栈里头,夜里反而比白天更加热闹。 聚在一堆吃小火锅,放几罐冰啤酒在手边,辣得倒吸起气时猛灌两口,就一个字,爽。 正爽得翻天的三人组,坐在客栈靠落地窗边,悠闲自在地享受工作后的美食,摆摆龙门。 何娣两颊红扑扑,嘴被辣得微微红肿,周围一圈粘着红油,手捏着玻璃酒杯絮絮叨叨地说:「为什么这火锅这么辣,比我以前去川地,吃的重辣的九宫格还辣?」 「因为,老闆娘就是川地人。」 在瀰漫着酒气与油腻辣味的空间中,这声音自她背后而来,低哑冷冽,辨识度极高。 何娣猛地回头。 是陈戈峰。他换了身衣服,军绿的外套随意敞开,里头是件白衣服,比起黑色,这样的搭配让人看着,更觉舒服。 他看着她有些错愕的表情,几乎没做任何反应,神色淡淡的。仿佛,今天下午的亲密接触,于他而言,是没发生的事情。 何娣不禁又恍惚起来。 那些说不定就是…错觉吧… 张四率先打破安静,沖他招了招手:「哎,过来坐吧。」 赶巧,何娣身旁没人,陈戈峰就坐在了她旁边。 张四看着沉默的他俩,摸摸鼻子,忍了不过十秒钟,就拉着何子说他们已经饱得肚皮都快涨破了,一熘烟跑回房间。 时隔数年,有社牛症的何娣再次感受到了尴尬。 不管怎么用力说服自己,那些都是错觉,记忆中的画面却反而更加暧昧,就像打了粉红泡泡滤镜一样。 一想到身旁坐的人可能暗戳戳喜欢了她快一年。 心里头就别扭,太别扭,别扭得后背肉都要抽筋了。 别扭得她想用吃东西来缓解尴尬,反倒呛了口辣油。 怕什么来什么,咳起来更尬。 具体,怎么个尬法… 陈戈峰倒了杯凉白开,又抽了两张纸给她。 何娣都接过来,搽完嘴边的油,咕噜噜喝完半杯水,该咳它还是咳。咳得耳朵都有点听不见,腰弯下去,眼珠发红。 他的手在她纤瘦后背上虚停了一秒,然后落下,顺着她的呼吸抚了一下,手掌很大,温度热热的,从后颈子到肩胛骨下,隔着衣物,存在感也极高。 第84页 何娣呆毛一竖,登时扭身,飞速闪到边角处,身体紧挨着窗玻璃,微瞪眼睛看着他,闪烁不安的眸里写着一句话:你她妈,摸我干什么? 这回轮到是陈戈峰错愕。 因为,这并不像她的正常反应。 迟钝又粗神经,加上自来熟,多男性朋友的她,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这种反应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戈峰放下手,看着她:「你怎么了?」 何娣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度,她假装是醉了地用手背摸摸脸,干笑两声说:「不好意思哈…我眼睛没看到你手,以为是后面坐的陌生人摸我…」 「嗯。」 何娣把脸侧碎发顺到耳后,继续低头干饭。 不正常。 太不正常。 陈戈峰两手交握,放在桌上,偏头看着她:「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这里转转。开车去。」 何娣滞了片刻,回答:「我明天有事,改天吧。」 「网友面基?」 何娣倏地又睁大眼:「你看我今晚直播了?」 「嗯。」 一想到,他会拿着手机,把他的一部分时间全投入到她的身上,只看着屏幕里她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口发麻。 何娣:「你为什么看?」 陈戈峰凝视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好看,就看了。」 那果然还是被美色迷住了吧。何娣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还看别的网红吗?」 我喜欢的人… 是网红…… 我们认识……见过面…… 单相思…… 于是,她听见他说:「没有了,就你。」 第40章 一物 变相告白 「没有了, 就你。」 来来来,咱们来理一理。陈大兄弟有一个单相思的对象,女的, 认识,见过面,是网红。 他现在又face to face地对何娣说,喜欢的网红就她一个。 这…她妈… 不就是表白了吗? 啊… 卧槽! 实锤了啊! 而且,这一锤子不光砸到了地扳上,咚咚得响。还她妈穿过二次元, 直接锤到了何娣的后脑勺。 她也像真感受到痛一样,捂着后脑,皱眉闭眼的, 也不愿看他的眼睛。 陈戈峰见她的反应。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带着清浅的笑睨着她,漫不经心地提起(继续进攻):「我以前,好像和你说过我有个喜欢的人。」 「她, 是网红。」 他没有用「也」字,这是极其明确的表达心意的做法。 内敛又冷淡的人, 通常不善言语, 也不会那些甜腻腻的情话。陈戈峰虽然是这样的人。但他了解何娣的脑回路。 所以,他得说到这个份上, 他暂时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才能让她明白地知道他的心意, 而实际上他又并没有捅破那层纸。 宛如一场心理战, 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却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毛头小子般直愣愣地告白,再被她因为不懂, 抗拒这方面的事情,而下意识地拒绝。 他需要她此刻的反应做数据参考,以便下一步的行动,如同布局一场势在必得的战役。 而在战场上被连连炮轰的何娣,实在是绷不住了,她半低着头,发丝乱乱地拢着脸两侧,几丝沾在唇边,染上红油渍。竖起手掌,怼到他脸前,语气强势:「你,先闭嘴,不准说话。」 他看着她,服从指令,一声没再吭。 她想一熘烟跑回房间,再慢慢整理一下思绪的。可她坐在座位内侧,要出去还得从他身前过,腿会蹭到腿。 这抠小细节的敏感心思在脑海中飘啊飘,浮啊浮。 她不知不觉,从他的腿上收回视线,忽然手捏着眉心。真想不通自己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连这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都要在意。 就因为知道,大兄弟喜欢她? 她是那种人吗? 以前要有谁喜欢她,就两条路,果断拒绝然后做个陌路人。或者她兄弟表白,同上,果断拒绝,再继续勾肩搭背,喝酒划拳做兄弟。 再怎么着… 也不该是这样啊… 他也不明说,想表个态都显得自作多情… 再者,就算明说了,她能拒绝陈戈峰吗? 能or不能。 如果有旁观者问。 她一定会回答: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再问:那,两个答案,哪个多一点?必须选。 她会为难地说:必须的话,能,多一点吧,但是我没有说能啊,我说的是,能多一点,一点点… —— 长久的安静与对峙,让她思绪混乱,她慢慢放下手。 陈戈峰:「我能说话了?」 何娣:「不行,刚刚的静言是一天制的。」 他装作接受地点了一下头,没再讲话,安静看着她。 何娣用手拨开发丝,往后扒拉,盯着他领口的位置,没有上移到他的眼睛:「你…到这来干什么?你又不住这里?」 「来看你。」 直播也看,看完了还看不够,还跑过来看真人是吧。 黏人。 她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个词和陈戈峰连在一块。 何娣暗暗较劲地说:「你不能来看我,你又不是我妈。」 第85页 陈戈峰:「嗯。」 何娣:「嗯什么啊?」 陈戈峰:「没什么,你要不喜欢,我就不来了。」 推拉,极致推拉,想杵他都摸不着脾气。看不出来,大兄弟有点路数。 何娣咬了下牙:「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我就回房间。」 陈戈峰:「你说。」 几个微乱的呼吸后,何娣闭了下眼睛,站起身,撂话撂得迅速:「算了,当我没说。」 如她所想,腿会蹭到腿。没料到的是,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止下了她想逃窜回房的动作。 何娣扭回头,脸上的红经过时间的推移,酝酿到位,像涂上一层红红的油彩,而她是被上了油彩的白瓷娃娃,鲜活又可爱。 咬牙切齿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栩栩如生。 何娣没好气:「你干嘛?」 客栈大厅很吵闹,过道里人来人往。陈戈峰把她往回拉了一些 ,到能听清他声音的距离。 他不急不缓的嗓音像打了一层冰霜,让浑身热烫又激动混乱的她冷静下来,感到一丝平和。 「你不用着急,我也不急。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他松开了她的手说:「晚安,何娣。」 回到房间时,酒意,辣意,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的情绪把身体里每一根血管,神经都塞了个满满当当,几欲爆炸。 她一脸死水似的平静,仰躺在床上,看着发灰的天花板发呆。 门没落锁,何子和张四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四坐在墙边的木椅上,两腿张着,手腕搭着膝盖,瞅着娣姐:「姐,你不清楚,我都记着,你从小到大一共被男生表白了17次,没有哪一次是这个反应。这个魂啊,就跟那个风筝一样,飞到天上去了,你拽着根线拼死拼活地想把它拉回来,又拉不回来。矛盾。」 刚刚被张四普及过此事来龙去脉后的何子靠着柜子,一本正经道:「呵,你个傻逼,不知道了吧,明明是十九次,幼儿园的时候还有两个」 张四:「我看你才是个傻逼。」 何子也就随口一说,缓解下气氛用的。他抱着手臂,没再讲话了。 张四:「那姐…你…」 何娣用手臂横盖住眼眶,无力说:「你们回去吧,我过会就洗洗睡的。」 张四搓了两下膝盖,跟何子使了个眼色。片刻,两人出了房间,离开时带上了门。 啪嗒—— 萦萦绕绕。 三个字。 不着急… 不着急… 他对她说的,他什么都知道,却不挑明。 让人矛盾又摸不着头脑… 又让人,莫名其妙。 觉得…温柔… 没有一点非要个答案的压迫感和目的性。 要的只是她喜欢他,或者喜欢上他,慢慢的,缓缓的,好温柔。 —— 梅三子大组和粉丝不小小灵灵同学的面基地点约在了云山小镇的一处古风酒楼,里头不光售卖好酒,也做美食佳肴来配酒吃。 何娣他们到得早一些,三个人坐在酒馆二楼,靠着一扇双户外开的红木窗。 何娣看着楼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手机,和粉丝小姐姐私信聊天。偶尔浅饮一口凉茶,化一化喉间的不适感。 何子:「我们要不要拍一下面基过程啊,这个也可以发视频的。」 张四手敲敲桌面:「姐,拍不拍?」 何娣:「她同意就拍吧。」 一开口,以为是童话里卖毒苹果的老太太在说话,声音又嘶又哑,空气参半,语尾拐出一个残破妖娆的勾,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何子一口茶差点噗出来:「姐,她就算同意,你这嗓子八成也录不了,笑死银。」 张四勾嘴角也笑,附和点头。 何娣斜了他俩一眼,清清喉咙,故作不屑:「那就不录呗。」 何子虚捧着嘴,笑声夹着词句溢出:「姐,那你一会儿也少说几句,免得破坏你在粉丝心里的高大形象。」 何娣不想搭理他。 接近三小时直播,加宿醉加重辣加失眠,嗓子这样,正常。 约莫五分钟后,不小小灵灵同学才怯生生地从包间门口探出头。一张小小的脸,眉清目秀,梳着马尾,长相稚嫩,穿着清纯干净,一看就是云山镇当地的未成年的中学生。 网上到处我可以,线下重度社恐。 亏得他们三个自来熟。带着小妹妹吃饭,唠嗑,前前后后也愉快地过了大半个下午。末了,拍照签名留念。 ——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段山间马路。为了方便粉丝少走,约的地点有点远,万幸时间也多,他们就没开车,当游玩,爬了段盘山的马路。 忽而有轰鸣声,从很远的地方爆响而来。 何娣扯着傻瓜二兄弟,靠边站了站。 前方两百米左右,有一个分叉口。或是右拐,一路上行,驶一段有无数个弯道的盘山公路,到山顶处停下。亦或是,左转穿过一段平坦公路,去到市镇。 无需思量,听这发动机的声音,肯定是要往上走的飙车一族。 谁知,声音越近,轰鸣反倒没有更强,就像是减了速度,要在这个岔路口停车。 果然,几个眨眼的时间,宽马路上已停了三辆花里胡哨的赛车。须臾间,有人打开车门,数数一共五个。 第86页 为首的那位穿得一身白,白裤子,白衬衫,白皮鞋,不可思议的高纯度色彩搭配,极其亮眼。 白先生慢慢踱步过来,走姿优雅又稳重,看着她,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礼貌道:「请问,是何娣女士吗?」 他知道她的名字。 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这相遇不像是碰巧,更像是有所预谋。 何娣戒备地上下看了他几眼,停了一会儿,用扭曲的半空气嘶喉嗓音严肃地回复他:「是的。」 「抱歉,我们不需要丧葬服务。」 第41章 一物 垃圾胜负欲碎得稀碎 「抱歉, 我们不需要丧葬服务。」 白先生:「……」 另四个人走近来,其中一个是寸头,吊梢眼, 断眉,大红夹克,看气质又凶又骚,非常眼熟。 他走近到白先生身旁,盯着何娣偏头低语了几句,眼神意味深长。 何娣忽然想起来了, 这颗毛剃得贴头皮的脑袋,是那天催债被陈大兄弟暴锤的倒霉蛋之一啊。 怎么着。找了他老大,结帮成伙来寻仇了? 就在何娣一身的敌意开到最大码时, 只听见三道声音立体混杂交响而来。 张四抠抠鼻孔,闲闲四顾,懒洋洋说:「走呗,别人又不是搞丧葬的, 无聊。」 何子悠长地打了个哈欠,散漫说:「刚刚吃太撑了, 我走这么截儿路都快吐出来了。」 寸头手臂抬着, 指着她大声说:「就是她,跟陈戈峰举止亲密。她绝对是陈戈峰的女人。」 这一道, 尤为刺耳。 陈戈峰的…女人? 啧。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挠。 何娣舌尖舔过一圈后槽牙, 不悦地睨着为首的寸头大哥和白衣先生:「不是, 你们知道什么, 就她妈乱说话,啊?」 何娣:「传谣言是犯法的,谁是陈戈峰的女…女…那个什么…」 尼玛。 光说一句肉都麻。 寸头紧追不放:「你别想赖, 我们哥们几个讨债讨得好好的,就是你突然跑出来,还有你男人,陈戈…」 你男人都出来了。 何娣恼羞成怒,一咬牙关:「你他娘的闭嘴。」 张四跟何子靠着护栏,都摆出吃瓜标准姿势,抱手臂悠闲咧嘴笑。看小学生吵架。 寸头噎了一下,看着她冒火的眼睛,往后闪了半步,不知不觉把白衣先生推在最前。 他肤色略有些苍白,面容病态却温和,看着何娣,声音却意外中气十足,让她听得一清二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恋人,还是重要的人?」 何娣一扬下巴:「跟你有关系吗?」 白先生:「当然有,这两个无论是那种,我都得把你绑回去,做人质。」 … 多新鲜。 绑架的还带预告和二选一问答,而且这二选一根本都是死路一条。 何娣是一点儿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显然吃瓜群众两人组也没有。反倒更激起三人的好奇心和玩心。 何娣吊儿郎当地说:「你绑我有事啊?」 白先生:「有。你对他很重要,有了你,他就会乖乖听我话。」 什么中二发言。 何娣手往裤子口袋一插,挖了个空,出门忘带解馋干货的何娣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继续捧话:「是嘛,然后呢?」 白先生很慢很慢地说:「然后,他就会跟我赛车。」 赛车? 何娣又从脚底板一路到他天灵盖,来回打量好几遍,挑眉,贱贱地说:「咋了?你以前蹬三轮输给他了?」 「这不很正常嘛,你腿比他短,头比他大,输给他几百回都正常。」 输。这个词可能刺激到了他多年未结的心结,和执念。 白先生平静的面孔仿佛裂开一道蛛丝般的缝,嘴唇微微抽了两下,顿了顿,就马上抿紧。 裂缝便在瞬间闭合到严丝无缝,他带着微笑温和道:「我没记错,他现在是个瘸子,走路应该高低脚吧,上厕所也很困难,更别说蹬三轮了,他就是废人一个。」 何娣听到这些话,真有点来气了。 她从第一眼看见他就生出的讨厌,似乎也都在这时找到了实质的证据。一身白衣,看着干净儒雅,却隐隐透着一股阴恻恻地病态与刻毒。 何娣慢镜头地抬手指中他,厉声:「你有种再说一遍瘸子,我把你打成瘸子。」 白先生反而异常冷静,甚至接了电话,心平气和地和听筒里的人说话。 电话挂断没到半分钟。 越来越多的轰鸣声从山顶,山脚都呼啸而来。 何娣看着他眼睛里一点一点渗出的势在必得的情绪,也可能是这么多发动机合响造成的威压太大,她的脚跟软了一瞬。 只须臾。这回是八辆,十六个人,从远远的外圈,乌压压地围过来。 知道自己八成会bbq的何娣心大地开着玩笑:「合着,你是这儿的山大王呗,太牛了啊。」 何子不慌不忙地问:「姐,你说谁会赢啊?」 何娣看着白先生,没理他。 张四回答:「我觉着悬,冰山大哥前两天不是开车来送娣姐的嘛,车开得挺好的,腿一点都没影响的样。这白斩鸡又看着病弱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何子:「人家靠得是技术,还有小人得志。」 第87页 张四:「哈哈哈哈,精闢。」 白先生:「一会儿这两绑起来,直接从山顶扔下去。」 张四:「……」 我只是看个热闹。 何子:「……」 同上。 何娣:「别扔别扔。」 就在张四何子心生感动之时。 听见何娣一本正经建议说:「麻烦一起绑回去,我们三个是命运共同体,出了事,一个也别想跑。」 张四:「……放个人出去报警它不香吗?」 何子:「你为什么不现在报…」 张四看着最近一位隔他三步远的黑衣壮汉:「你觉得他们能让我说几秒钟的话…」 何子妥协道:「那就让大帅哥比个赛呗。他腿那样输了也正常,赢了当然更好。」 但世界上有些人是不会给自己的败绩找任何理由的,他们对胜负有近乎变态的强迫症。嵴梁骨太硬,又野心勃勃,以自己的名义输给别人,比死了更难受。 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陈戈峰就是这种人。 —— 夜八点,出去游玩的客人还没回来,店里空荡寒凉。红玉懒懒靠着柜檯,披散一头波浪发,抽七星烟。 过了许久,才有一位光顾。 「嗯?住店还是吃饭?」 「她回来了吗?」 长相好的人总格外使人印象深刻。红玉对面前这位男人也有印象,很深,深到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何娣,也记得。 老闆娘把胸前的头发拨到后肩,换了个倚靠姿态,更媚更懒,调子沙哑:「她还没回来,这个点客人一般都没回来,出去景区吃晚饭,晚上来我这儿吃夜宵…你…」 话没有讲完,他已经跨出门槛。 红玉看着他极快消失的背影,很轻的哼了声,干脆没站了,抱着手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头摸烟。 —— 不小小灵灵同学刚刚到家就收到一条未关注人员的私信。 她一点开,暱称最惹眼。 单一个字母,c。 这不是她女神直播间,万年不变的榜一大哥嘛。再一看消息。 【你们具体在哪里见面的?】 就知道,有些粉丝会眼红她这个中奖的幸运儿。 她悠扬哼着小调,蜷进单个的沙发中,两手握着手机,回覆:三门酒馆。 虽然有些远,隔她住的地方。 但到这个点,也早该回来了。 【她从哪条路回来的?开车了吗?一个人还是三个人?】 【你这是私生饭的行为了,我有权利保证我女神的安全。】 陈戈峰看到这条消息时,捏着手机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如树根盘糺凸起。 他咬肌鼓了鼓,闷在心口的郁躁越发沉厚。 手机震了震。 不是那个女的发的私信,是一条简讯。 他点开来,里面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字母缩写式的署名。 看清照片的剎那,他浑身的血降到冰点,瞳孔微缩,另一只手的手指尖不住打着轻颤。 照片上,有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眼睛蒙了黑布,嘴巴也塞上布。 布料横过玉色的皮肤和她秀婷的鼻樑,同时被血浸泡良久,黑色也变得更加发暗,厚重,甚至边缘滴下血线,有些干了印在她脸上,有些正在缓慢地流。 这不是头上的血。 是眼睛的血… 他们都她妈干了什么… 电话响了,他接下。 熟悉的声音穿过几年晦涩,暗淡的光阴落进他耳中。 「你好,陈队长。」 打过招呼后,他如同小孩急于向大人炫耀,以求奖赏般细心地问:「你看到照片了吗?」 陈戈峰斩钉截铁:「邓遇,把她还我。」 唯一能让邓遇不冷静的人,毁他前程,断他财路,踩他于脚底,听之任之。 听他一句话,冷冰冰的命令感满溢而出,邓遇就要炸。 「这张照片,就是你造的孽,车队那群少爷们天天在外面玩些什么脏东西都没见你管过半点,我她妈去赌车怎么了,我缺钱花。」 「你一句话就让我走人,你多高贵啊,当初选队长,要不是我腿受伤,轮的到你。」 「到初进云山车队,还不是我点头。」 陈戈峰僵得像一尊佛,站在大马路上,夜风刺得人后背凉。人来人往,言笑晏晏。他只知道何娣:「把她还我。」 邓遇咬牙切齿:「可以,你和我赌一次车,赢了你就把她带回去,还有她那两个傻弟弟。」 「输了,你付我两千万,做赌车赌输后的赔资,人,你照样带走。」 陈戈峰闭了下眼。 那些染血的画面仍然挥之不去,一秒一秒地流淌,让他心头战慄,浑身冰冷。 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我认输,钱现在打你,把她还我,现在。」 冷静破灭,理智归零。 垃圾胜负欲碎得稀碎。 第42章 一物 初吻 「不行, 过程很重要,你输给我的过程。」邓遇坐着,语气偏执地说话。他小臂贴在桌面上, 手背拱起,一转一转地把玩着个木沙漏,神色安然又病态。 沙漏底部的一角磕在桌面,转过一圈后,稳稳噹噹地立住,他说:「我只给你十分钟, 云山脚下的蓝色货柜前见。」 第88页 按正常开车速度,从陈戈峰所在的地方到云山脚下,少说得将近半小时。 十分钟。仿佛是在让他为一会儿的赌车比赛而提前热身。 而他一秒钟都耽搁不了, 延误的结果可能会让她受到更多伤害。他对着电话飞速说了声:「马上。」 —— 十分钟的时间,究竟够做些什么。 脑袋好使点的,可以算完一道两小问的复杂几何题。亦或窝在沙发中,看完一个小品。 十分钟还够做一道简单菜餚, 酸辣土豆,麻婆豆腐之类。 或者, 十分钟, 磕半袋瓜子,打一圈麻将。 「你个傻逼, 你打二条啊, 牌池那么多二条, 留着过年啊。」 说话的人上半身被牢牢绑在椅背上, 一只脚踩着连接两边椅子腿的横杆上。 白卫衣胸前有几块血色。脸上,尤其眼睛一道更是像涂了红色迷彩,配上她吊儿郎当看牌的表情, 诡异到极致,又滑稽好笑。 被她刺了一嘴牌技的寸头,有点烦躁,扭回身:「你老实点,再说话把我袜子堵你嘴里。」 何娣瞄了眼他发黄的鞋带和鞋帮沿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毒的人。」 寸头:「……」他冷冷盯了她几秒,又转回身继续搓麻将。 何娣撇撇嘴,没再说话,也无兴致再看他们打麻将。 呆了一会儿,她失神地睨去远处桌上的木沙漏,薄玻璃里头,上面的部分已越来越少,下头的小山丘越冒越尖。 他真会来吗? 看到她那样照片会不会…失去理智啊,然后开到接近200码,一路飙车过来? 结果像电影里一样,阴差阳错,意外出事。 而这根本就是假象,是白衬衫设的局,她从头到尾都毫发未损。 她正这样想着,脸上突然被温热的毛巾搽过。一张苍白空洞的脸怼到眼前,她被吓得心脏一抽。 何娣没好气地说:「你有病啊?」她别过脸,躲着毛巾和他的脸。 下巴却被用力攥住了,不得动弹,他用温凉的嗓音说:「看他的反应,我不用把你弄成这样,他也会来的。」 何娣:「他什么反应?」 红色的颜料被一点点搽拭,露出白皙干净的皮肤。颜料有些刺激,完全搽净后,眼皮泛着不正常的粉红,眼眸也被强烈气味熏出水雾,氤氲泪光,像哭过,可怜兮兮的。 邓遇放下毛巾,专注地打量着她,半晌后开口:「我应该发点别的,更有意思,比如,你没穿衣服的照片。」 「他看到,会杀人。」 何娣牙齿麻了,她使劲咬了咬:「你就那么想找死?」 邓遇:「不,我不想死。我只想看看他不冷静的样子,也想看他跪在我面前的样子。」 何娣嘴角一歪:「你搞基啊,说得这么色情。」 邓遇收了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戾:「你知道陈戈峰最怕的事吗?。」 「他好面子,他把他的赛车,荣耀看得比一切都重。他最怕输,怕在别人面前低头。」 何娣一垂脑袋,笑了笑:「这有什么,这种人不挺好的嘛,跟我高中的班长一样,每回考试必须第一名,要是有人排到他前面,他饭不吃觉不睡也要把他的第一名考回来。」 「还有我班主任,那个学校的文明锦旗,每个月就必须得是我们班的,要是没拿到,班主任恨不得花小半截课来说这个。荣誉,输赢,他们在意这些。」 何娣:「这是,成功者的人生。」 邓遇突然也笑了,一丝丝的笑声从牙缝中挤出,慢慢越发胀大:「是,他是成功者,我是失败者。」他说完,坐在一把木椅上,摸出烟盒,尾指磕出一根,咬在唇间,开火点燃。 何娣竟然从他的笑里面听出了一股悲凉。她本就心善,不知不觉间敌意减少,淡淡地问:「你们是咋了?」 何娣:「是不是,你私下赌车被他从车队开除了。」 何娣:「等等,好像还有个什么…云山车队…哦…想起来了…刚开始的时候,陈兄弟在云山镇,他是你车队的小队员,你是队长,对吧?」 何娣:「哎,风水轮流转,是感觉不好受。」 那肯定。一个现在轻易就能拿出两千万,一个却还在这种破败落后的小镇上做地头龙。 邓遇没看她,抽菸的速率像慢镜头。 何娣:「问几个问题行吗?瘪三。」 邓遇:「……」 邓遇:「你问。」 何娣:「照这么讲,你赌车不挺挣钱的嘛,干嘛不接着干?」 邓遇:「没那么多条命。」 何娣:「我觉得你跟你队长有误会,就像我和我高中班主任一样。他也就是为了车队,大公无私,按例行事。」 邓遇听不进去,看了眼沙漏,冷声:「时间快到了,把她弄出去。」 两个打麻将的小弟停下手里功夫,走过来,一前一后解她身上的绳子。有个绿头发的趁机捏了她腰两把。 何娣啧了一声,恶狠狠地眼风扫过去。 邓遇:「别碰她。」 小弟立马收手,点头。 —— 云山脚下,大马路两旁路灯开起,灯色暗淡泛黄,两辆车停在马路左道。邓遇的小弟来了十来个,穿着五颜六色,散落站在靠山体的那一边。 起了风,何娣的头发被风吹乱,发丝荡过她惨白的小脸和红红的眼睛,停留,又荡起。 第89页 何娣一直盯着马路口的方向,邓遇站在她身边,不经心的提起:「你都没问你两个弟弟的事。」 何娣:「你对我这个主人质都用假血来骗人,他俩指定没事。」 邓遇笑了笑,没再说话。身上,白衬衫换了白短袖,白色西装裤换了灰色的运动裤,猛不丁一看,尚且是个正常帅小伙的样。 何娣余光瞅到他刚换的衣着,闲闲说:「我还有个问题来着的,你为啥穿一身白啊,跟搞丧葬的一样。」 邓遇:「正常人会说是结婚。」 何娣:「哦…那我也不是啥正常人。不过,好歹比你正常点。」 何娣:「今晚上输了赢了,别搞那么焦虑,佛一点。」 邓遇:「我不焦虑,输的人肯定是他。到时候,一条落败的狗,你还能对他…」 停顿太长,何娣眨眨眼看着他:「啥啊?你话说一半干嘛?」 邓遇:「没什么。」 何娣一翘下巴,得意洋洋:「输了有啥,输了,我陈兄还不照样是大帅哥。」 「来了。」 绿色的越野临近,车速慢下,一个急剎停在距离他们七八米的地方,车门开,他手套都没摘,下车来。 遥遥的注视她的眼睛,没有血,没有伤,只是红红的。他一颗心才落了地,偏过头,呼出一口气。 邓遇见人已到。手抓着何娣被绑在身后的手,睨着多年未见的陈戈峰,表情变得阴冷,指甲都抠进她的手腕肉里。 何娣微皱了下眉。 几个小弟,察觉氛围,应激行动,摆出架势。 无声的对峙。邓遇头一低,再抬起,手指过去说:「两辆车,终点在山顶。赢了,她你带走。输了给我两千万,人你也带走。」 何娣是第一回 听到这条件,龇牙道:「两千万?一场比赛值这个价吗?」 邓遇挨在她耳边,看着陈戈峰低声说:「比赛不值,你值…」 他靠太近,何娣拧着眉间避开他:「你是不是磕中二药丸长大的,怎么这么抓马…刚刚跟我说话还挺正……」 陈戈峰:「可以。比之前,我有话要对她说。」 何娣:「?怎么了?」 邓遇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头一偏,示意几个小弟,可以。 他便把绑她手的绳子攥紧,一推她后背,何娣往前踉跄几步,一边肩膀被陈戈峰握住,摇晃不定的动作被他手里的力道,瞬间稳住。 何娣仰起头,亮亮的眼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可以给你加油,比赛完了请你吃饭也……」 一霎那间,她突然想到他们上次在饭桌上的尴尬局面。 对哦,现在还是大兄弟喜欢她但没有挑明的暧昧状态哦……… 一出大事,忘这茬了。 于是,后面的饭字便被噎住,怎么样也出不来,她怕还会经历那么尴尬的局面。 陈戈峰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毫无预兆地对她说:「我赢了,你给我亲一下。」 这下,真、挑明了。 正可谓是求锤得锤。 她瞬间睁大眼睛,愣愣地,有所被指向地,看着他形状好看又薄软的唇。她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 陈戈峰看见她微动的喉管,自作主张道:「当你答应了。」 片刻。摇旗的小弟站上台子。何娣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右腿。 她不禁想,万一… 他输了呢? 他想要的,他渴望的,他的自尊,他身残后仅存的那些刚硬不屈的骨骼… 要怎么办…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不是吗? 失败,痛苦,他以为永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车祸… 突然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和担心,让她一声急呼:「等等,陈戈峰。」 他回过头,何娣往前走两步,靠近他些,她盯着他清俊的眉眼,顿了一下,鼓着口气,直直说:「你赢了,我让你亲一口。」 「输了,给你亲两口。」 总之,都能亲。 既然赢了输了都能亲…… 只一秒不到,何娣纤细的脖子突然被他握住,拉近。 要搁了平时她能反抗,不巧现在她是人质,两手紧紧绑在身后,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凉而柔软的唇瞬间覆盖上她的,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按紧,牙齿轻咬,确认痛意,是绝对压制,不容逃脱。 呼吸粗重凌乱,漆黑的眼没闭,盯着她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惊讶,皱眉,不适,缺氧,自作自受。 只是第一个吻,却很重,很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炽烈和莽撞,粗野。 分开时,何娣腿都软完了,低着头,大口的呼吸,说不出来话。 周围的一切都被像画了结界线,不存在了般,只他们两人,听见彼此重而响的心跳。 与她接吻的滋味他幻想过无数遍。 而事实又比想像美好万倍。 他第一次,很想输。 第43章 一物 好欲啊 乐童音乐家的战场里有一句歌词。若是不再耳鸣, 我们就会听见悲鸣。 两道黑车飞速掠过,爆开巨响,轰鸣自近到远无限拉长, 顷刻快削成尖针捅穿鼓膜。 何娣的耳膜也像被捅穿,如风在两耳间穿堂过,破碎的轰隆隆声,是耳鸣的滋味。 她闭着眼睛,微凉的发丝舔上唇际。她的唇心,牙缝, 舌根,都残留着他湿热炽烈的味道。存在深刻,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第90页 闭上眼都能看见他的眼睛, 浓黑色,像一场拨不开的夜雾,浓郁地包裹住她的全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三十秒, 或者一分钟。慢慢的,能听见声音了, 从大话筒里夹着滋滋电流漾过来。 「第一赛段, 陈戈峰领先…四秒。」 「喂喂,这里是第二赛段, 陈戈峰领先…三秒。」 「第四段, 陈戈峰领先四秒…就看最后一段了。」 「喂喂, 听得见吗?这里是终点站, 看见车牌b开头的在前面……好好,慢下来了,后面的车快超过去了!!」 「哦哦哦!!操!!超过去了!」 「终点!邓哥赢了!!邓哥在最后的两个弯道反超了!!」 「下面的, 听见没?邓哥赢了!!」 … 何娣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都欣然一片,摇旗的小弟高举红蓝旗左右摇,有人开了啤酒,白沫子冲出来,尖叫声激情合奏。喜悦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何娣却不怎么高兴,使劲用左侧的犬牙咬了一下嘴唇,十五度的斜角,嘴角牵起一个荒唐的笑。 反超? 他就是故意的吧,故意输了比赛。 亏她刚刚还担心他自尊心强,胜负欲重,输了心里会痛。妈的,狗陈戈峰。 他就是……迷恋她的美色!还想占便宜! 还想像那样亲…亲她… —— 推开蓝色货柜的大门,张四左手慢揉着右手腕的红勒痕。环顾四周,空荡无人,只地上躺着两把小旗子和一些垃圾。 货柜隔音效果好,他也不清楚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零碎听见一些轰鸣声和吶喊,八成比赛都比完了。 张四对给他解绑的两人说:「怎么没见我姐,人呢?赛车比赛咋样?」 「回去了。」说话的人不太耐烦,蹲在地上抽菸,语气敷衍至极。另一个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打电话。 张四啧了一声,手攥起抽菸小弟的领口,把人提到和自己一般高:「你们是不是使诈?把我姐弄哪儿去了?是不是你们几个垃圾看我姐貌美如花……」 「你等等,等等…」那人没想到张四力气这么大。领口一上吊,他呼吸都滞住了,眼看要被勒死过去,他赶紧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 一张照片被举到张四眼前。 身后何子虚着眼睛,凑近,看清照片中的人物和事件后,瞬间瞪直双眼。 何子:「………这个人是我姐吧,这个是陈大帅哥对吧…这是…发生了啥,这么激烈?」 不是还在暧昧期嘛,就亲上了?还亲的这么…紧…这也太涩了… 张四紧握他领口的手立马松开,紧盯着那张照片连声附合何子:「是挺激烈的,看这个角度和力度,绝对是舌吻啊,法式深吻那种,身高不够只能仰着头,喉咙被握着,稍微使点力,嘴就得被迫打开。然后,从舌根到舌尖完全贴在一起,使劲嗦…嗦……」 张四一边说,一边真嗦了好几次口水,声音响亮,眼睛微微发着红。举手机的小弟都没眼看他那副饥渴又艷羡的单身狗样。 何子:「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老张,你要实在渴得慌,我回头给你买几根大骨,你就嗦那骨髓,又香又爽。」 张四:「滚蛋。」 小弟放下手机,揉着脖子,语气谨慎:「那我们就走了哈。你们大姐头跟陈戈峰一起回去的,不相信的话可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们两个就先走了。」 「今儿绑你们也没勒索一分钱。我们老大拿的钱都是他赌车赢了自己赚来的。」 张四:「……?等等,什么意思?陈戈峰输了?」 何子:「果然还是小人得志呗。」 「好像是你们大姐头说,输了可以再亲一回,他才故意输的,不然看差距陈戈峰应该可以稳赢的。最后一段,故意慢下来了。不过这种事…我们也不好明说,免得邓哥听了伤心。」 张四看着远处,感嘆:「输了比赛,赢了人生啊。」 何子:「其实我们老何家,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身有缺陷的人,再说,那哥们也挺有钱的……」 —— 「你为什么不给我解开…陈戈峰。」副驾驶的何娣斜眼看着正在发欲车子的陈戈峰,一脸戒备,语气质问,透着不满。 一只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手,闲搭在方向盘上。 手套并不是全覆盖款,手背有一块露出皮肤,食指和拇指也露出,干净冷白的皮肤和硬实的黑皮质材料很搭,有欲而冷感的荷尔蒙味。 「不想解。」他侧过脸,看着她带着防备心的眼睛,故意这样说。 何娣后颈毛都竖起来了。磨了磨后槽牙,恶狠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背叛了她的兄弟。 陈戈峰:「我是故意输了,抱歉,辜负你的好心。」 陈戈峰坦白:「是我,图谋不轨。」 何娣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陈戈峰喉结滚了滚,看了一眼车前的方向,再度看着她:「我想让我们…变成那种能接吻的关系。」 何娣没看他了,喉咙里像被塞进一把辣椒粉,又呛又刺,眼睛耳朵鼻腔,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像是想大笑出来,又像是想嚎啕大哭。 不知所措。 果然,心里知道,和当面经历是两码事。 第91页 「你…喜欢我?真心的?」 「真心的。」 「你喜欢我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是那种喜欢我?而不是朋友,兄弟的喜欢?」 他停了几秒,慢下速率回:「你笑的时候,磕瓜子的时候,哭的时候,手拍我肩膀的时候,都喜欢。」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为什么你能分清,你对我不是朋友的喜欢,而是这种喜欢?」 「因为,想吻你。想了很多遍。你会想吻那个叫张四的吗?」 何娣抿紧唇,耳根深红。 当是默认他的喜欢。 而她是初次和喜欢自己的人交流这么多。 好歹活了二十四年,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懂这些,只是习惯迟顿,下意识厌恶。所以每次有什么人要谈及这些,她都简单粗暴切换话题。 就这一回,她没有那么反感。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相互的拉扯中,她对他的关心和温柔已经不知不觉超过了正常朋友的范畴。 她会因为别人骂他瘸子而火冒三丈。 会因为怕他输掉比赛心里难受而主动许诺亲吻他。 更可怕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与腕间的麻绳挣扎,那种被束缚和压制的感受,紧紧的,有点疼,让她瞬间联想到了被他强吻的感受。 并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 疯了…… 妈卖批… 都疯掉了…… 陈戈峰:「你…可以考虑考虑。如果不喜欢残疾人,我…」 何娣斩钉截铁:「闭嘴吧你,少侮辱人,我是那种歧视残疾人的人吗?」 他淡淡地笑:「行。」 何娣:「你把我解开,我绑着很疼。」 他不再开玩笑,嗯了一声。 何娣侧了点身子,把后背露给他。麻绳粗糙,绑得又紧,她细嫩手臂上勒痕很深,紫红色的瘀血没在皮肉下,很刺眼。 陈戈峰帮她解开,手摸着纤细的手腕给她轻轻地按,温度烫烫的,真就像按摩仪一样。 何娣没有收回手,微失神地看着车窗外。像一个信号。 没有禁止通行的标牌。 那么,车辆便可进入。 车窗外很黑,车里的光还算亮堂,暖黄色。窗户是合紧状态,闷窒感受一寸寸逼上来。 何娣看着车窗玻璃,手腕间热度慢升。 倒影中,身后的人垂下头,轻轻地吻了她的肩头一下,黑碎发盖住双眼,而后,他偏头,又吻上她的细白的脖子。从下往上,一个两个。 何娣条件反射缩起脖颈,想说话,喉管却软趴趴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不经意间,和车玻璃里他迷离朦胧的黑眸对上,剎那惊心动魄。 这是… 陈戈峰? …太欲了。 苍天。 他的动作越发出界,袖口被他的手背推上去,指腹便从细薄的小臂上滑到上臂内的软肉。 热吻也爬上纤细的耳廓,耳根,张嘴,吮吸,轻咬。 软肉抵抗牙齿,刺痛产生的一秒钟。 何娣一下反应过来,蓦地以头抢玻璃,咣的一声。她想让自己完全清醒,也正好脱开了他的狗牙。 她抽回手,迅速转回身,与他面对面,尽可能地背贴车门,拉开距离:「你不是说让考虑考虑的吗?」 何娣见他的眼神还在她唇鼻间周转,眸色很暗。 何娣深吸一口气,一拍巴掌,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 「你快醒过来!别…那个什么,色是刮骨钢刀。」 他喉结微动,片刻后,靠回自己的椅背,发动车辆,嗓音哑哑地说:「嗯。冲动了,抱歉。」 何娣听见发动机的声音,悬在空中的心,安全落地。 「不过,你确实还欠我一个…吻。」 何娣捂着又吊起的心,推脱:「可以延期吗?欠债都能延期的。」 他说:「你想延多久?」 何娣笑得狗腿:「不多,五百年吧。」 第44章 一物 我想你只属于我 「你想延多久?」 「五百年。」 他答:「不行。」 何娣轻轻切了声, 看着前面。幽静的小道边有一只黑色的小猫,车灯打到它身上,它身姿灵活地一闪晃进道路那头的草丛中。 何娣看着那猫消失在夜色。她没再讲话, 他也不追问,两人默了一阵。 何娣忽然笑了声,打趣道:「我好像觉得你变了挺多的,变骚了?」 开着车,人就笑也出来了。和当初被她说笑起来可爱一样,这个「骚」字也很离谱, 很不陈戈峰。 不过,出于他刚刚一系列意乱情迷的种种,强吻, 亲她脖子,咬耳垂,倒也是无可厚非。 何娣没听见他应声,继续说:「你是不是以前谈过很多女朋友, 挺熟练的。」 陈戈峰抬眉:「什么熟练?接吻还是别的。」 何娣被某个直白的用词扼住了咽喉,想到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 耳根逐渐漫上血色, 她吞咽口水后,说:「好像是, 吻吧。」 他的声音自带冷感, 又低, 且有磁性, 平淡问:「哪里熟练?」 何娣:「……」 哪里? 舌头,牙齿,眼神, 呼吸,角度,力道… 挑哪个说,还是都说。 哦,太涩了,我去。 第92页 好好的民间武打片,两肋插刀的兄弟情,怎么就忽然演变成深夜涩情小电影风。 何娣为难地抠几下发顶,放下手,搁在大腿上。拇指食指的指甲相互拨弄,脆脆的细声一响一响。她不自禁地回想起来那个吻的感受,然后慢慢侧视他,试探说:「…深度?」 陈戈峰:「……」 何娣:「我说真的,你上颚没有贴过花椒皮吗?我有一回吃火锅贴了那个花椒皮,用手去抠,进得有点深,快到喉咙口了。超级难受,我一直干呕来着,口水也一直流,它还是弄不出来。」 这形容,配上她声临其境的焦急和难耐的嗓音,软而娇。 陈戈峰缓了点车速,别过头闭了一下眼又张开。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已经走胶片般在脑子里放过一遍。 樱桃红的唇,开合度小… 什么什么什么… 那么到底,是谁骚? 咳,其实,他们两个都有点骚而不自知那味儿。 何娣触到盲区,因而产生出浓郁又单纯的好奇心,看着他头头是道地说:「你舌头刚刚也快碰我之前花椒皮粘的地方了,就接近喉咙口那块。但是我没有想吐的感觉。你说这是为啥咧?」 说这话,想找死。 陈戈峰张开一点牙关,瞬而又紧合牙齿,咬肌鼓起来,他声音很低冷,偏头斜看她:「你是不是想再试试?」 何娣瞬间像被一颗钉子钉在了木板上,清咳两声:「…行,不扯远了。我就是想顺便问问你,是不是情史很丰富?」 他硬梆梆丢出两个字:「没有。」 何娣捏着下巴颌:「我也没有经验。」 何娣:「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刚开始的时候就挺喜欢你。具体说,是见第二面。我以为你是军人,看长相看气质啊,包括眼神,超级带劲儿。」 陈戈峰接:「不懂。」 何娣:「算了,和你这种只看脸的人说不清楚。」 陈戈峰瞥了她一眼:「我没看脸。」 何娣细眉一拱:「你不是被我的美色迷惑住的吗?」 一旦掰扯清楚。暧昧,羞涩都成了水中花影,镜中明月,烟消云散了。 说白点。被喜欢的那方,脸皮就会变厚,自信自恋等相关属性值也会飙升。 陈戈峰哼笑一声。 何娣来气了,作势伸手去拧他的肉,又顾忌他要开车 ,悻悻间收回爪子,没好气道:「你啥意思啊?我长得丑啊?」 陈戈峰淡定以对:「不丑,好看,我昨天和你说过的。」 何娣指控:「那你笑什么?你这是嘲讽的笑。」 陈戈峰:「不是,是笑你可爱的笑。」 是反转。何娣一愣,手抓着心脏的位置。 妈的,又、心动了。 刚刚那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何娣注视他:「我…」 要不要同意做你女朋友那事儿,好像…快有答案了,明天告诉你好不好? 她想要这样说的,却在他黑深的眼眸看过来时。又捏着橡皮擦擦掉了答案。另换了别的话。 「我明天晚上还有一场直播,在云山高中,晚上八点开始,大概十一点结束,你要一起吗?不出镜也可以。」 「可以,我去接你们。」 「嗯。」 又冷场。 路过一个弯道,方向盘往左边旋转,速度快。何娣翘着二郎腿,一只脚着地,重心一时没稳住,往他的方向倾倒过去。 手欲抵着座位,先被他的手稳住,他看了她胸前几眼,那里有几小片红颜料。 他送开手,重放回方向盘上,提醒她道:「系一下安全带。」 何娣乖乖繫上了安全带,察觉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跟电视机里演的不一样,你没帮我系,而且这车都开了好久了,你也没让我系。」 何娣晃了一眼他的前胸位置:「还有,你也没系。你真是开车的吗?有没有机动车驾照啊?」 「有。」 「行吧。」 「到了。」 车在忆沉客栈门前的街道边停下,车门却迟迟没有人打开。 何娣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你…还有事吗?老陈。」 陈戈峰:「两件事。」 何娣:「你说。」不用说,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陈戈峰:「我说了,想和你变成恋人关系,你说考虑。可以问问你现在的想法吗?不是问准确的答案,只是想法。」 何娣摸上耳垂,看着他:「想法就是…我不讨厌你亲我,甚至有一点点喜欢…」 陈戈峰身形一动。 何娣赶紧避了避,手放在胸前做交叉防御姿态,马上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有抗拒的,不想谈恋爱,不想和某个人那么密切的绑在一起。我想自由一点,全国各地到处跑,去想去的地方,交很多朋友,无论男女。」 「我老看电视里演的,一个男的就不许他女朋友干这,也不许干那,我讨厌被管的感觉。」 「你…又正好控制欲还挺强的,做朋友当然很好,但是要再更进一步,我怕我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 话说得太过认真,不是何娣的风格。于是,她表情一变,做了个恐怖的鬼脸,对他说:「撒了里!!」 陈戈峰安静盯着她,没有反应。氛围有些僵硬。 何娣看似神经大条,心思过于简单。实际却是个明白人,甚至比他更明白。 第93页 陈戈峰:「你讨厌被管束的感觉。」 何娣:「嗯吶。」 陈戈峰:「如果是为了让你和我在一起而哄你,说我可以不管你。或者是暂时性地妥协,我都做不到。」 陈戈峰:「我做不到让你和你的兄弟去喝酒,夜半再醉醺醺的回来。我也做不到,不嫉妒,不在意,让你完全像单身的时候一样自由。」 陈戈峰:「个人私慾,我希望你只属于我,别人都不能碰。」 这是叛逆又痛恨被控制的何娣,以前最讨厌听到的话。现在从他那里听见,竟然没有感到生气或者不适。 果然是,爱情的滤镜能让一切人性不堪的欲望(之如,嫉妒,自私,偏执,病态)也变得令人头皮酥麻,心情愉悦。 何娣一时没有讲话。 陈戈峰也没有。 约莫十几秒后。 何娣:「那到什么程度?你管我的话。」 陈戈峰:「白天,你可以和异性出去,前提是地点,时间,人我都要知道。晚上,十点之前也可以,十点后要回来。无论什么时候,不能和异性喝酒超过一瓶以上,不能随便勾肩搭背。」 何娣:「……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和小弟们打麻将到深夜,喝酒撸串,打游戏,这是她不做主播前,干朝九晚六修车工时,唯一的娱乐生活。 虽然现在,她离了家乡和家乡的兄弟伙们分开了。刚刚他描述的生活却并没有消失,它们依然在发生着,和张四,何子,和南城的朋友,亦或路上认识的人。 为数为一的优点是,频率变少了,变成时不时,或偶尔。 陈戈峰:「这不是死的,你可以提要求。」 何娣:「啊…十点能不能往后调一下,现在谁出去玩十点就回家啊。」 陈戈峰:「不行。」 那你说个屁。 不对啊。 怎么就真商量上细节了。 搞得他俩已经在一起了似的,还是那种同居的小情侣。 啊呸。 疯了吧,她问一句」管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这句话,不就跟「答应」几乎等同于一个意思嘛。只是又暧昧地透出一些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意味。 …… 何娣烦躁地一拍脑门子:「不说了,我要走了。我不跟你商量,我不喜欢别人管就是不喜欢,没有商量。」 「我真走了。」 他握着她的左手却纹丝未动。冰冷的皮质贴着她的手掌,微烫的指腹触摸手心。 「还有一件。」 何娣有点躲闪他眼睛,快速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木马~,反正明天直播还能见,我明天跟你说。」 陈戈峰盯着她:「嗯。」 他松开了手。 何娣:「那我走了。」 陈戈峰:「明天见,晚安。」 第45章 一物 男人的嘴 房卡贴上感应区, 滴滴滴几声后,何娣推开门。房间内,张四跟何子铺了块地毯在客厅中央, 正盘着腿面对面坐着下象棋。 听见大姐头回来了,齐刷刷看过来,四只眼睛放出了探照灯般的强光。 「…你们两咋进我屋子的。」何娣一边脱鞋,一边质问。 张四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看何娣颜色还算正常的嘴唇。他一时压抑住了癫狂的好奇心,回应:「清扫阿姨放我们进来的。她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何娣进来房内, 走到窗边的小沙发前,摸出手机拿在手上,一个后跃狠狠倒进软沙发里, 瘫成一滩,漫不经心回:「哦。」 张四舔了舔干涩的唇部:「你怎么不跟我们摆龙门阵了?发生这么多事儿,要搁平时,你得把我耳朵说穿。」 何子没看棋盘了, 手捏着一枚象棋子摩挲,谨慎又专注盯着何娣。他跟张四一样好奇。 何娣啧了声, 有气无力地:「那我今天不说了, 不正好如你的愿,免得你耳朵都听穿了。」 张四立马放低姿态:「没有没有, 我说着玩的, 我最喜欢听我娣姐摆龙门阵了。」 手往左一捅, 何子弹了一下, 马上也说:「对,我一天不听娣姐吹牛逼,我皮都痒了…」 何娣:「……」 过了几秒。 何娣:「看你俩这样也没出啥事, 我也没啥事,身上这都是红颜料,不是血。」 手机镜头看和人的肉眼去看,清晰度是完全两个概念。照片上看着像血的东西,现实中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张四又仔细打量了番她胸前的红色印记,直言:「我还以为是你和陈戈峰去吃火锅弄的辣汤。」 何娣没灵魂地哦一声。 感知偏题严重。张四一鼓作气,干脆也懒得一点点听何娣从头到尾说一遍,直截了当问了关键处:「你们真接吻了啊?」 何娣僵住了,端着手机的姿势半天纹丝未动。 何子在小声地笑,断续地说着:「姐,你耳朵都是红的。」 何娣把手机收到胸前,转了个身,背对他俩,厉声:「你俩都出去,要下棋回自己房间里面下。」 这种推辞张四根本当耳旁风,又问:「什么感觉啊?有没有心动的感觉?还有,我是听那白衣服的小弟说的,陈戈峰赌车输了,你答应亲他两下。」 「他那小弟还给我看了照片,你们两打kiss的照片。」 第94页 何娣左右磨牙,何子起闹声又入耳内:「姐,你脖子也红了,后脖子都是红的。」 一条条,一幕幕。何娣想逃避会儿那段让人脸心跳又纠结不知所措的现实都不行。 在外面有陈戈峰这个当事人,在家里面有这俩手握证据的狗崽子。 此处应该有一首背景乐。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哦哦哦咦咦耶~咦耶耶~ 何娣索性一个大起身,坐了起来,靠着沙发背,看着他们两个,破罐子破摔地交代:「对,亲了,你想把你姐咋地。」 张四的眼睛被擦得铮亮:「两次吗?那你们这是算在一起了?」 何娣偏脸,看着右墙角处:「一次,没在一起。」 合着整了这大半天加一晚上。为爱赌车,二吻之约,最后,夜深人静,共处一车好几个小时。这么多的项目一一盘下来,居然还没成。 何子心里有点不舒坦了,问道:「为啥不在一起,亲都亲了,还不想负责啊,渣男。」 渣男(女)竟是我自己。 何娣感觉自己的后背像箭头戳了一下,喉咙发哽,嗓音低哑:「不是。他是…想…不,是我还没想好。」 凌乱碎片的话语,张四也瞬间get到了意思,整理过后说:「哦,我懂了。他想和你在一起,你说还得考虑考虑。是吧。」 何娣低垂眼帘:「嗯。」 何子:「姐,那你考虑快点,我想吃席想了好久了。」 何娣挑着眉眼:「……你要实在想吃,我给你打到下面去,直接给你办一场何子的专席。」 何子:「……」 算了吧,还是等着吃两年后,陈大梅的五十岁寿宴席比较靠谱。 张四竖手掌,眼神无奈:「行行,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先别扯这个。我就问大姐一句,你是不是也对他有点意思。」 何娣顿了顿,才说:「有…心动的感觉,有时候也挺喜欢的。但是我们两个有点不合,可能不太适合在一起。我比较浪比较自由,像现在这个点,跟你们待在一个房间。我觉得很正常,他说不可以。」 张四:「这叫吃醋懂不懂,谈恋爱的人哪个不这样。」 何娣耸肩:「但是…哎…说不上来。」 张四:「姐,这不是性格不合,是恋爱的人的通病,嫉妒病。只要不是管得特别紧,占有欲太强,又不沟通。这点醋劲儿,完全ok的。等你吃一回醋,你就知道了。」 何娣没吱声,看着黑红地毯上的象棋盘,半晌,对着何子说:「你那个马往左,走横日,将军了。」 —— 次日徬晚。 睡到中午的何娣在吃过一顿早中结合饭后,一个闭眼又睁眼的功夫睡到了下午六点多钟。 从床上坐起来,玻璃外面的天空已露出浓重的铅灰色,卖小吃的店面点起葫芦状的灯泡,青石板的路一大块一大块都被映得发亮。 路边有两只鸦雀在啄食,何娣遥遥看了很久,直到它们一前一后,展翅高飞后。她才回神过来,揉眼睛,抓头发,穿上衣服,下床出门。 下楼梯时,还不忘确认时间,翻看最新的云山高中直播预告视频的评论。 已知实时:北京时间18点一刻。 云山高中评论区: 【今晚八点不见不散哦!】 【做完这一趴,咱们还是回南城吗?娣姐,或者要不要考虑去海边啊,我想看海边的旅行vlog的。】 【同上,一直建议姐姐可以转方向,高产一点,做点日常旅行的小日记,其实主要还是想多看看我老婆。】 【哦豁,科普君呢,今晚的直播地点,没有人科普吗?】 【来了来了,我陈某君按时抵达。云山高中,六年前因为周边居民区大片拆迁而被废弃迁校。是一所公立的普通高中,论专业方向没啥特别,升学率差,老师也不咋地。就有一个,这学校出过几个超级有名的赛车手。话说云山镇就是出赛车手的地方。人我就不细说了。有人知道可以再接我后脚继续科普。】 【不知道评论区有没有混赛车圈的人。有没有人知道我男神陈戈峰啊~】 啪嗒。 名字落进眼底的瞬间,何娣关了手机。 这算巧合吧。 她是网红,怎么会有人在她的评论区里,就这样无意识地提起了跟她完全是两个轨道运行的陈戈峰。 哎,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你为了躲你妈催婚出了国,在国外工作。 某一天在唐人街遇到一个开火锅店的中国人。聊了几句,结果发现是老乡,还跟你妈认识,还他妈的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出来:丫头,结婚了没啊,有没有对象啊,没有我可以介绍啊。 啊,操。 世界这么大,巧合总来得让人无语又荒谬。 【我知道知道,破风车队的队长陈戈峰,之前在漠北野外的那场比赛,穿黑蓝色夹克,戴手套,哇,又酷又欲,绝了。】 【说到这里,我其实觉得娣姐和陈戈峰好配啊…两个人都有股野劲…原谅我,我就是没忍住脑补了一下,如果有冒犯什么,自动忽视我就好,主观想法哈,谢谢大家。】 【哈哈哈哈,楼上求生欲好强。其实我也觉得配来着…虽然纯属异想天开,哈哈哈哈。】 还真磕上了。 那她就要不负众望地说一句,不是异想天开。 第95页 陈戈峰昨天晚上还吻了她,法式深吻,深得可以抠贴在喉咙口的花椒皮那种!! 然而。 他本人,现在却在和一个穿着深v红色吊带裙,一头长波浪卷的抽着烟的风情女人聊天。 何娣站在一楼的楼梯口,穿过书架木框和花瓶中的扶疏花木,冷冷看着前台的老闆娘和陈戈峰。 红色的裙子艷丽亮眼,雪白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在灯管下白得晃眼。领口尖下去,中间深而丰腴的一条,红玉又知道自己优势所在,说话间时不时弯一点腰,手臂夹紧,沟壑便被挤得更深。 陈戈峰其实也没笑,表情淡淡的,手肘贴在柜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偶然会与她对上眼睛。 就这,何娣心里也感受到了极大的不悦。这是她活了二十四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 她不知道那么喜欢看美女的她,有一天竟然也会对一个美貌艷丽的同性产生不悦。 爱情使人昏头,让自己变成以前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拈酸吃醋,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口是心非。 妈了个逼。操。 何娣慢慢绕过书架,走近去。 陈戈峰瞥到她,侧过头。一手放在裤子的口袋,另一手朝她挥了挥。 何娣看他一眼,又看看笑得张扬的老闆娘。她没说话,抿紧唇,转身就往店外走。 出了店门。月亮浮在头顶,他的影子被她踩在脚下。 何娣快步起来,刚走到一处小路尽头。她站定两秒,看着身后高大的影子,转回身。正被他压近过来的脚步逼推到墙上。 这其实很容易引起歧义。 她看了他一眼,就出店门,知道他的跟随,没有拒绝反而加快脚步,像故意引他入无人处做点什么。再加上,他们昨晚刚接过吻,初吻。 何娣为了避他,后脑勺不自觉已经靠上墙。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皮革,一点点的汽油,皂角。晕眩又清醒。 她看着他静黑的眼睛。 单眼皮,高挺的鼻樑,瘦削硬朗的脸轮廓。 其实他长了一张痞帅街熘子的脸,却生生被冷硬的气质压了下去,就变得冷酷又漠然。 这种时候何娣没被美色诱惑,没好气道:「你离远点,干嘛跟着我,直播还早得很,你怎么不跟老闆娘继续说话啊。」 陈戈峰愣了几秒。然后,他笑出来,嗓音沙哑:「你吃醋了。」 何娣:「…你先别扯那个。我都看见你看她胸了。」 陈戈峰:「我没看。」 何娣不知道怎么形容,生硬地重复:「你看了。」 陈戈峰也没一点不耐烦,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平静温和地反驳:「我真没看。」 何娣:「……」 陈戈峰:「要看只看你的。」 啊呸。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明明就看了。 当老娘的眼睛是摆设吧! 第46章 一物 在一起啦~ 「要看只看你的。」 何娣心中嘀咕一句骗子, 气鼓鼓直言道:「我没有。」 陈戈峰注视着她的眼睛,滞了一秒,不自觉把视线往下飘了十几公分。 宽松款的白色短袖, 她骨架又纤细,胸前自然不明显,只有微鼓的弧度,撑起烟粉色的花纹和英文字母。 陈戈峰轻轻笑了,语气难得有些不正经,掷地有声地说:「有。」 何娣跟着他的视点走, 瞥了一眼自己的胸。 又死死盯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就是赤条条的讽刺啊。 她突然发作,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攻击力没有,被伤力反倒颇高。 她指节一阵闷闷的钝痛,呲牙刺声:「陈戈峰,你个死流氓。」 拳头要收回去时, 却被他紧紧握住,摊开, 按在自己胸前。 炙热的温度熨帖手心, 他的心跳重而有力,一声一声。 还在气头上, 狠话也放了, 何娣猛地抽了一下, 手也没动。 对上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寂冷淡, 像深水一潭。 底下却有满极而欲发的活火山,滚烫熔浆在其中如水流缓慢流动。 何娣有点慌,避开他浓得要滴出黑水的眼睛, 低声:「干什么?」 陈戈峰:「给你占便宜。」 何娣反驳:「你以为谁跟你似的,老想这个。我不占,你松手。」 他没松,拇指指腹从她光滑的手背上抚过,带起一串细小的酥麻:「那你现在想想。」 何娣作势本想踩他脚,顾忌他的腿,又没动,只嘴上怼:「滚吧你。」 陈戈峰抬眉:「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和红玉?」 何娣阴阳怪气:「还红玉,你连别人名字都摸得门儿清了。」 陈戈峰:「吃醋就是喜欢。你喜欢我。」 何娣辩解:「我这不是吃醋,我这是…让你清心寡欲一点,别老白天盯着美女看,晚上纵慾过度,伤身体。」 陈戈峰重复一遍她的话:「晚上纵慾过度?」 何娣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陈戈峰笑笑说:「你懂得还挺多。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何娣:「我好歹二十四了,老兄。现在手机网络又这么发达,我又不是傻子。」 陈戈峰盯着她:「嗯…」 何娣:「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手动挡挂多了,身体也会垮的。」 第96页 陈戈峰松开了她的手,放在裤口袋,肩膀微弓,看着她,一本正经:「不手动,那你来。」 情感缺失的冷漠人类,放荡起来比她这种社牛症更浪,一点羞耻心怕是都没有。 何娣被他画面感极强的一句话生生逼红耳朵,恶狠狠:「你他妈就不能不来啊,我就是让你不来。不管是手动还是谁动,多了就不行,而且你……」 不是还缺了条腿嘛。 陈戈峰扬眉:「我腿不影响。」 如此不要脸。何娣没法了,冲着他摆摆手:「别扯这个了,我脑瓜子嗡嗡的。」 「行,不扯这个。」 「你吃醋了,你喜欢我。做我女朋友。」 听君换过一席话后,何娣脑瓜子便嗡得更厉害,闭了下眼,认命说:「是,是吃醋了。我也是…有一…些喜欢你。」 「女朋友的话…」 她吞咽口水后,哑声:「做了你女朋友之后,不会马上就要挂挡吧。 」 陈戈峰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过脸,越笑越大声,好一会儿后,才收住。他嗓音有些嘶哑,安慰她说:「不会。」 「你别故意招我就行。」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步入了男女恋爱前的约法三章阶段,就像结婚前交换戒指一般,只差这最后的形式化的几步了。 何娣:「…还有,晚上十点不行,太早了。」 陈戈峰顿了一下:「假如,我和红玉出去喝酒,晚上十点还没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想杀人! 何娣代入其中不到十秒钟,血压就已经有点上来了。这波情境互换显然十分见效。 半晌,何娣戏剧性地嘆息一声:「行,那就十点。还有,你也一样,跟女的出去,我要知道名字…」 「没有。」 何娣:「嗯?」 陈戈峰:「没有那种人。我性格比较冷,没有能一起出去的女性朋友。」 何娣转念一想:「也是。」 陈戈峰:「还有要求吗?」 何娣:「喝酒那块,有一点,改成两瓶吧,现在啤酒都好淡的。」 陈戈峰:「不行。」 何娣嘶了声:「这么往回看,你一点儿都没让步啊。不愧是干领导的,大领导主义。」 陈戈峰:「还有别的要求吗?」 何娣:「…没了,你提的条件里,就这个酒,我不同意,一瓶还不够塞牙缝的。」 陈戈峰:「你酒量不好,一瓶喝完很清醒,第二瓶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娣抿唇,没有否认。 醉与醒其实也就在一线之间,差的是哪一杯哪一口,这是无法测算出来的,那不如干脆斩多一些,在清醒阶段就及早停杯,最保险也最可靠。 陈戈峰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表情:「就当你答应了,女朋友。」 何娣憋闷地抓着头发:「我要是感觉不舒服……」 纤腰忽然被他的手臂紧紧按进怀中,他的鼻樑抵到她的。眼瞳相望间,她感受到震荡的荷尔蒙,和浓热的气息流动在两人的唇鼻处。 何娣不敢说话,微虚着眼 ,也不敢把他这么近的脸庞往仔细里看。 只听见他低柔的声线对她说:「会很舒服的。」 啊,操! 你在说什么啊?!! 何娣努力把自己从情爱的不良漩涡里拽了出来,一个战术后仰,拉开数厘米的远距,笑得十分礼貌:「直播去吧,老陈。我粉丝还等着我们去拍废校的女鬼呢。」 —— 八点十分。云山高中四楼的生物实验室内,布满裂缝的白砖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几个电筒摆放在桌子上,光柱射过的地方细小灰尘浮游。 忽而,一道紫电闪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当头喝下。恍惚间,让人觉得这栋荒废了几年的老建筑竟然也有颤动感。 何子:「你手机有信号没有?」 张四:「有,发信息有,就是不知道做直播咋样,反正刚刚是直接给娣姐卡成ppt了,和之前有一回一样。」 何子:「那你问问娣姐,他们那边咋样?」 张四举着手机说:「他们两到了七楼,截了图过来,信号是好一些…」 「滴滴滴……但是,你他妈就没觉哪儿不对头吗?姐!!」 「信号是好了,你不怕雷噼吗?!」 何娣握着手机,又一拍脑门子:「对哦。」 张四:「我挂了的,你们最好也少用手机,直播我去发个动态,解释一下好了。」 何娣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愣神须臾,转眼看向身边这位,平静坦言:「直播,做不了了,信号不行。要不我们直接回去?」 陈戈峰:「来都来了,我带你转转。」 何娣:「…我就想回去躺着。」 陈戈峰:「我是你男朋友。」 何娣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对他摊手,拖长调子:「so…」 陈戈峰:「没什么因果关系,强调一遍而已。」 何娣:「啊…噗,你有时候还真是冷萌冷萌的。」 静下半分钟,摇晃的树枝,乌黑的云层,滴滴答答的雨声唱着一首清凉的春日交响曲。 何娣看着对面教学楼楼顶外墙的几个用红色颜料写的大字,厚德载物。 何娣:「这是你的母校对吧,陈…男朋友。」 第97页 陈戈峰:「嗯。」 何娣:「你高中什么样啊?」 陈戈峰:「跟你差不多。」 何娣不解:「跟我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啊?」 陈戈峰:「吊儿郎当的,脾气又差,一堆狐朋狗友,抽菸喝酒打架逃课,飙野车,什么都干。」 何娣立马划清界限:「哎…那你跟我可不一样。我高中不抽菸不喝酒的,也没旷课过,那时候就有点皮,没你那么严重。」 「哦。」 何娣:「我还以为你高中会是好学生的,就那种聪明又有霸气的学生干部,运动又好,长得帅,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我要是高中的时候遇到你,不知道是什么样?」她侧头望着他,雨线的银灰亮光映在她的眼底,一线一线闪烁,灵动。 陈戈峰诚实说:「应该会成死对头,我那时候最讨厌你这种人。好人病,开朗热情,健谈,看着假惺惺的。」 何娣表情变得微妙,端着自己的下巴,质问他:「我假惺惺的?」 陈戈峰揉了揉她的头:「没,我想错了。你是真的。」 何娣呵一声。 一轮撸毛后,他揉过她头发的手没有捨得收回来,直接长臂一伸,把她很自然抱进怀中。 何娣僵了一瞬,两手僵直地垂在身体两旁。 陈戈峰:「女朋友。」 安静…… 陈戈峰:「女朋友。」 何娣:「嗯?」 陈戈峰:「何娣。」 何娣:「哎。」 陈戈峰:「女朋…」 何娣:「别叫了,我在。我是真的,不是假惺惺地给你这个残疾人,做好事送温暖,就傻傻把自己送出去了,我很清醒,陈戈峰。」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嗯,你是真的。」 「你是我的。」 第47章 一物 龌蹉下流 回到住宿地, 何娣的鞋底都湿透了,纯白鞋帮上密密麻麻沾着黑泥点子。 她坐在鞋柜边的小木凳上,弓着腰杆慢慢把鞋脱下来, 袜子一拉,倒刮皮甩在鞋边上。 她穿上拖鞋,一路走一路脱,一直走到浴室。 浴缸放着热水。她沖了个澡,把一身泥灰都洗洗干净后,才把自己置身在热水中, 微仰着头,舒坦地呼口气。 泡了不过五分钟,放在浴室门口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何娣没管, 闭着眼睛。铃声却没停,推销gg的电话不会如此执着,何子张四连电话都不会打,直接敲门就是。 所以…应该是谁打的? 陈… 男朋友! 何娣像惊醒般一下睁开眼睛, 从水里扑腾起来。扯了条浴巾,光着脚就出了浴室, 摸起手机, 再快步钻回她的温池里。 何娣一看名字,嘿嘿笑了两声, 往右一滑, 接通了电话, 明知故问:「餵?谁啊?」 陈戈峰:「你男人。」 何娣手握成拳, 抵在唇前,嘴角翘得老高,眯眼笑:「咦, 你油腻死了,陈戈峰。你以前都不这样的,你以前说话带冰碴子,现在全是油。」 陈戈峰:「那不说了。」 何娣松开拳头,拍了几下水面,水平面激起一圈圈的小水花,沖他道:「我又没说讨厌油的。」 陈戈峰:「你在洗澡?」 何娣呆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嗯,在泡澡,你听见水声了?」 他停了下,语调平平,声线冷然地说:「开视频吧。」 何娣一呲牙:「我呸。」 他低哑的笑声从听筒中荡漾而出,夹着细弱的白躁声,显得十分真实。 何娣:「你在干嘛啊现在?」 陈戈峰:「在给你打电话。」 何娣拉长语调:「哦……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到时候去哪里?」 陈戈峰:「后头早上走,回南城。」 何娣像只被叫住的小狗,条件反射一歪脑袋:「我也回南城的。后天。」 「你是不是一直住南城。」 陈戈峰:「嗯。」 何娣:「我也住南城,就是不常待家里,老是在外面跑,做直播拍视频。」 陈戈峰:「嗯,我知道。」 何娣眉毛一扬:「你知道?你真的一直在看我直播啊。」 陈戈峰换了个姿势,手抵着额角,轻描淡写:「看啊,礼物都刷了一大堆了。」 何娣一怔,脱口而出:「你是榜一?c…」 陈戈峰:「嗯。」 何娣也就随便一猜,没想到真的中了。她半张嘴缓冲了几秒,而后笑出来:「你是不是傻,你为啥要给我刷礼物,平台和我是五五分成的,说到这个事情。还有上次赌车输了的钱。你钱多是不是?啊?败家子。」 那头也笑了出来,嗓音很低,扯着喉咙,笑声里有空气音。听得出来,还挺高兴,半点被女朋友训话的丧气样都没有。 何娣其实也没真生气,被他一笑整得更有点懵,飙了句方言:「你笑啥子哦。」 他顿了下,回:「你这样说,好像我老婆。」 面前蒸腾的水雾瞬间变得更加厚重,像蒙着她的口鼻,使她呼吸歇停,半天才能拨开纱雾,憋出一句:「谁是你老婆啊,你还欠一屁股的钱在外面,跟我妈一样。败家子。」 他安慰说:「我有钱,别担心。」 何娣:「你真把钱给那个邓遇了啊。」 第98页 「给了,也当我把欠他的债还了。」 何娣:「你没借高利贷吧,陈兄弟,房子抵了没?话说你有房子吗?」 陈戈峰:「银行卡给你得了。」 何娣:「给我有什么用,我银行卡多的是,上个月有个推销的小伙子还免费送了我两张。」 陈戈峰:「密码是你生日。」 手腕的经脉顷刻酥麻过电,她倏尔握紧,消解麻意。一会儿后,她连连啧了几声:「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撩妹了,我都心动了好几回。」 他不搭腔,自顾自地讲:「你生日快到了吧。」 何娣:「嗯,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了吧,我可能要回趟老家。回我们村看看陈女士。」 陈戈峰:「我跟你顺个路。」 何娣手臂搭在浴缸边上,豪侠壮气地说:「你顺个头啊,我才跟你谈恋爱,你想干嘛?我才不要结婚,然后变成妇女,老子还要去拯救世界的。」 陈戈峰:「你去,我支持你。」 何娣没被冷刀刺,反而被他塞了把软棉花。她气焰消下去,这才正经问他:「你要见我妈干嘛?」 陈戈峰:「不干嘛,去看看你是被什么样的人养大的。」 家庭就像是掩住身体私密部位的一块布料。在外面光鲜亮丽刀枪不入的人,却有一个残破,甚至骯脏不堪的家庭,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何娣想起一些往事。她是被什么样的人带大的。 整日醉醺醺,有暴力倾向的老爹,胸无点墨,泼妇性格的陈大梅… 何娣抿了下唇,把额边湿发往耳后扒拉,低下眼睛:「没啥好看的,我就是普通单亲家庭养大的,村里娃。」 陈戈峰:「这么巧,我也是。」 何娣笑了两声,心里面被揪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不觉间松了下去,又幻化进平静无波的水面:「其实,我爸有点家暴倾向,小时候被他打过挺多次的,后来长大了,我好像也有点被传染了,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口……」 他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今后不是很危险。」 何娣看着水珠竖流的墙壁,打趣:「嘁…」 陈戈峰:「遗憾没有早点认识你。」 何娣嘴角一弯:「早点认识我怎么样?」 陈戈峰:「早点认识,好锤你爸。」 何娣大声笑出来,密闭的浴室回荡笑音,久久都不散,她半天才说话:「你挺拽啊,兄弟,还敢锤我老子。」 他笑着,嗯了一声。 何娣:「喂,如果我不想结婚,你有一天会不会跟我分手啊。」 陈戈峰:「分手了,把你便宜给别人,不可能。」 何娣已经笑眯了眼睛,浴缸里明明没放香水精油,沐浴露都没有,她却闻到空气中满满都是花香甜香,要爆炸般的高浓度强密度充斥着整个空间。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便宜,我很金贵的。」 陈戈峰:「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何娣还沉浸在刚刚那个话题中,被他一下扯到另一个频道,有点不适应地说:「…喜欢…车?」 陈戈峰似乎在思考:「嗯…」 何娣:「你是不是要送我生日礼物啊?」 陈戈峰:「嗯。」 何娣的手臂贴在浴缸沿上,前后来回慢蹭:「如果是生日礼物,送点儿小礼物就行,好看的,可爱的那种。」 陈戈峰微微挑眉,疑惑:「你喜欢那种礼物?好看可爱的?」 总感觉跟她平常的样子不太搭,她应该说,喜欢五香瓜子啤酒滷味,再配个火红外壳的重机车,就够劲儿了。 何娣:「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往那方面想。我几个闺蜜的男朋友都送这些的。」 陈戈峰:「你还有闺蜜?女的?」 这问题问的,太恼火了。 何娣:「……所以你是被我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吸引才喜欢我的吧。」 陈戈峰笑着咳了两下,一本正经:「不是,是雌性荷尔蒙。」 何娣有意刺他,回怼道:「哦,那你搞错了,我没这种东西……」 陈戈峰:「有。」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下来了,何娣抱着手臂问他:「在哪儿呢?」 他压低声音,磁哑的共振冲击她脆弱的耳膜:「哪儿都是。」 话音刚落,何娣拉远了手机,用小指头猛地转了几下耳洞,又挠了挠耳后的皮肤:「你真麻死了,还好是打电话,你要是在我耳朵边上说,这么痒,看我不给你一哈子。」 「这不是情趣吗?」 这个如此学术味道的词语一出来,何娣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如抓到关键证据的侦探般,向他发问「……你跟谁学的?」 陈戈峰停了半拍,回道:「网上学的。」 何娣冷冷哼声:「哦,那你刚刚讲的也都是网上学的?」 土味情话最让人难受的不仅仅是因为它土气油腻。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它是借的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 它可以被无数人说出口,它是烂大街的情话,不是独一无二,而身处爱情的人最忌虚假。 陈戈峰:「不是。只有这个是学的。」 何娣:「…」 陈戈峰:「我截图给你。」 没一会儿,何娣收到一张截图,日期甚至是去年冬天的。她扫了几眼,上面说的追女秘诀也都是过时的很概念化的东西。 第99页 什么送礼物啊… 要多关心女生拉… 说话要有点情趣啊… 何娣关了截图,转了两下手机:「…哦,我知道了。」 陈戈峰:「你穿多大的鞋?」 何娣:「三十六。你要送鞋啊?」 陈戈峰:「嗯,你太矮了,老仰着头看我不舒服。」 何娣:「我劝你别买高跟鞋哈,我是绝对不会穿那个东西的。穿了之后也太那个什么了,like ady…」 「太有女人的感觉了…」 陈戈峰:「那…三围。」 何娣低眼瞄了自己一圈,不满地说:「…你就不能买宽松的衣服吗?什么衣服需要三围。」 「等等,需要三围的衣服我也不会穿的,什么鱼尾裙,紧身吊带裙…」 她列举了许多「何娣一生都不会穿的衣服类型」名单,那边却一直没有声音。 「哎,你听见没。」 陈戈峰慢了一会儿淡定说:「内衣,需要。」 何娣皱着眉心,涨红了脸,硬生生道:「我不需要。」 在他的轻笑声中,何娣怒气沖沖:「你不用送礼物了,老陈,你到时候就跟我说句生日快乐,我就谢谢你全家。」 何娣:「你敢给我送什么龌蹉的东西,小心我把你弄到扫黄打非那里去。」 陈戈峰:「我是你男朋友。」 何娣:「你是我祖宗。」 陈戈峰:「这是情趣。」 何娣:「什么情趣。」 陈戈峰:「你穿我送你的东西,给我一个人看。」 何娣的声音远了点,像是在用手机找什么东西,却又没挂他的电话。 他听见她喃喃自语:「我上次拍的那个…扫黄打非的电话咧…」 陈戈峰笑着,游刃有余说:「你去也没用,我没收你钱,不犯法。」 何娣:「你后天啥时候走来着?」 陈戈峰:「上午,看你,我们可以一起走。」 何娣拒绝:「那我大后天走。咱俩刚谈,你冷静冷静,别啥子东西都往下三路走,冷静一下。」 陈戈峰坦言:「你没听过,小别胜新婚。分开了再见面,更下流。」 何娣:「……你个禽兽。」 陈戈峰:「还早,小妹妹。」 第48章 一物 吊带睡衣 黎明破晓, 灰白的云间乍泄出金色的阳光。车窗外的碧绿田野像快速滚动的胶片一帧帧后退。 白石打开车窗,把夹烟的手搭在外面,食指磕了磕, 菸灰散在风里。 一条小道上前后几百米都只能看见他们这一辆车。空旷得只能听见风吹草动的声音。 「陈队,你怎么没和你那小女朋友一起走?」 开车的付九两耳竖起,侧着脑袋偷看了眼坐在后面闭目养神的陈戈峰。 白石:「陈队?」 陈戈峰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儿说:「她不想和我一起回去。」 白石剑眉一挑:「怎么?闹矛盾了?这才在一起几天?」 付九:「应该说这才在一起几个小时…我就听见陈队说他女朋友说了不下五次。恨不得想全世界都知道他俩谈恋爱了。」 「我看这矛盾就是这么起来的。太黏人,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 要忽冷忽热一点。」 陈戈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根烟,火机一按,小簇的火苗在劲风中倾倒。 他点燃烟, 咬在唇间,头仰靠着椅背。不时再用手拿下烟管,放在车窗外磕一下。 付九:「我也是这么说的。忽冷忽热一点,让她情绪产生起伏, 她就知道你的重要了。」 陈戈峰都没怎么听进去他们的建议,兀自说道:「过几天, 她生日。」 白石:「生日啊?那得办个活动啊, 还要送花,送礼物, 搞个烛光晚餐, 蛋糕什么的。」 付九:「这简单, 直接开个顶楼套房, 把房间布置好,铺花瓣,烛光晚餐, 送礼物。到时候氛围弄好了,生也过了,正好你俩还能直接那什么,咳。」 白石和付九对视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透着猥琐的笑容,笑意从嘴角逐渐漫到眼尾,愈发深邃不可想像… 陈戈峰一句话打断神游:「她要回老家。」 白石:「……」 这么好的点子,全白瞎。 付九:「哎…这也太惨了,要等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了,情人节也过了。」 陈戈峰:「五一。」 付九:「……」 白石:「算了吧,不如这样,生日不能一起过,就先送个礼物预告一下,到时候再说给她补过生日,开个套房,铺上花……」 付九:「我觉着行,那你说送啥咧?预告。」 白石:「先等等,我先问问哥你的想法,你有没有那个打算啊,还是不着急?慢慢来。就只是单纯给她过个生日。」 白石心目中的陈队长就像一座被加了千年封印的冰山。血气方刚,浪荡不羁这样的词语似乎与他十八桿子也打不着关系。 所以,这样的人谈了女朋友,也会像他们一样有急不可耐欲望吗? 白石有点怀疑了。 也许刚刚那些为本垒打的出谋划策,都是他们自说自话的东西,陈队压根不关心这事。 谁知。 陈戈峰:「说你的。」 …看来还是想听主意,上本垒打的。 第100页 白石付九都愣住,几股神经线转了半天,两人心照不宣地得出一句,男人果然都一个狗样。 白石吸了口烟,挠挠鬓角,支吾:「…这个礼物嘛,就得送点有那种暧昧氛围的,最好是让她那晚能用上的东西,比如香水,吊带睡衣啊…高跟鞋…」 隔着灰白的薄烟雾,陈戈峰微眯着眼睛,已经联想到了一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由于想得太过入神,他猛地被呛了一口烟,坐起来,弓着腰,手圈成拳头放在唇前不住的咳。 从嵴髓尾处一路飙上来的燥热混着香菸的浓烈味道,却越发膨胀,压都压不下去。 何娣,高跟鞋,吊带睡衣,香水…… 到时候,只看两眼,血管都会爆吧。 —— 四月二十三日,晴。离家两百六十天的何氏姐弟终于回村了。 交替自驾,一路风尘僕僕,下午两点才到家,陈大梅给他俩小崽子先凑合做了顿饭,休息整顿良久。晚饭一道去村里下了馆子,吃了大餐。 吃饱喝足,三人就在村口的麻将馆里消遣娱乐,唠嗑吹水,摆摆龙门。 红三麻将馆一楼。 陈大梅摸了张麻将牌,眼皮一抽,又打了出去。牌面撞击,声音清脆。 「陈嫂,你家那两小崽子都回来了?」 「回来了。」 「我前几天还在网上刷到他们了,现在都是大红人啦,粉丝都是几百万,赚的钱也多吧,什么时候把你接城里面住别墅。」 陈女士嘴角一扯,笑着说:「那他们去年就说接我去住的,我没去。就这里待着挺好的,那边都住的高楼大厦的,又不热闹,冷冰冰的。」 「也是,这里空气环境也好。哎,你们家老大满二十四了吧,还没谈朋友啊。」 陈大梅:「没,我跟她说了好几个对象了,一个都没放心上。再过几年年纪也大了,就更不好找。我算拿她没办法,之前说不让做直播,也不听,现在说,年纪到了,要成家,也没当回事儿。」 陈大梅:「算了,老娘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现在年轻人二十七八不结婚的,多的是。我们家那位好歹赚大钱发大财了嘛。」 「陈嫂子,我那弟媳今天回家,带了她亲弟弟,二十六,研究生毕业在大公司做程式设计师的,老高的个子,一米八多,长得也漂亮。你家何娣正好今天也在村里,不然安排着见一下,不成的话当交个朋友也行啊。」 陈大梅捏着张东风牌,在麻将桌上一磕一磕的。 对于这种事,无论合适不合适,不能表现的太急,否则就会给人一种急于要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样子。 陈大梅是个通情理的人精,她不急不慌理牌,挑牌,打出,慢慢地说:「那我们家何娣就待一天,明天就走的。这时间赶得急吗?」 欲拒还迎,半推半就,这是明面上的客套功夫。 那头明白有谱,已经乐呵了,赶紧说:「没事,就这会儿见也行,今晚上村口不有个小音乐节吗?八点钟,哎呀,现在都快七点了,你要说成,我就喊他来,都是年轻人,一个村的,认识认识,今后有什么忙相互照顾也行。」 陈大梅慢吞吞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对她说:「行,那我给何娣打个电话。」 红三麻将馆三楼。 接到电话的何娣正在和几个村里的兄弟打斗地主。手机一划通,她把机身夹在脖子和肩膀之间,歪着头说话,看牌。 陈大梅:「喂,你陈姨家里有个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大,晚上说村口有个音乐节,你就跟人家一起去转转。」 何娣:「对2,要不要?」 陈大梅:「你是不是诚心气你妈。」一轮牌局过,麻将桌上重新洗牌,趁这个空挡子,陈大梅侧过身子弯下腰,压低声说:「程式设计师,研究生,二十六,一米八多,长得也好,你去见见,当交个朋友也行。」 何娣:「妈,我正要和你说,我有男朋友了。去不了。」 陈大梅先是一怔,然后逐渐笑开来,心头喜悦地问:「怎么样?条件,认识多久了。」 何娣一点不瞒,老实交代:「二十六,一米八多,长得贼拉帅,搞赛车的,特别有钱,就是有点残疾,左边小腿截肢了。」 陈大梅犹豫了一会儿,握着手机,眼睛有点失神地拿牌,问:「他不是截肢了,那工作也没了?」 何娣唇角带弯:「没,他现在升管理层了。」 陈大梅:「哦……你…这怎么找个有残疾的,长得再好能当饭吃。」 何娣:「我反正认定是他了,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就这个。」 陈大梅沉默良久,嘆息一声:「行,随你,我可和你说明白了,这是你自己选的,今后结婚怎么样,有人在背后议论…」 何娣不屑地切了声,极其潇洒地回:「爱说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我就是找个独眼龙,一米五的男朋友,也是我的自由。」 陈大梅越听越头疼,太阳穴一直蹦,她嫌弃地摇手:「不说了,不说了,我挂了。」 啪嗒。 电话挂断。 何娣刚准备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拇指一抹,接下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何娣吗,你的快递到了,请问您现在是在家还是…」 何娣还没来得及思索快递的来处,先回答:「在红三麻将馆,我去门口等你。」 第101页 「好的。」 何娣拍拍身边一个穿黑色弓字背心的小老弟,把手里的牌都递于他说:「帮我打会儿,我取个快递。」 三分钟后。 何娣蹲在红三麻将馆的门口,收到了一份包装精緻的粉色礼盒。 脚旁边,一只橘色皮毛的猫咪趴在地上吃鱼骨头。 周围没人,人都在麻将馆里。何娣没忍住好奇心,动手拆了蝴蝶结,打开盒子。 映入视野的,首先是光润的红色布料,尾端处坠着一圈细密的红蕾丝。 她眨眨眼,环顾四周,再盯回礼盒里的东西,微皱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把它捻起一尺高。 娇媚的红,细细的吊带,过深的领口,还有这轻薄的丝绸布料… 这是睡衣吧… 而且好像那种情涩睡衣… 这会是谁送的呢? 她嘴一撇,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 衣服被拎起,礼盒底部有一张卡片。何娣把它从光滑的盒底抠起来,刀锋凌厉的笔迹写着给她的几行字。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明天晚上给你补过生日,到时候去接你,不得拒绝。 陈戈峰。 不得拒绝。 何娣盯了一会儿这极为醒目的带着命令感的四个字,又转眼看看这件十分清凉的睡裙。 脑海中浮出一句话。 霸王硬上弓?? 第49章 一物 生日这晚 何娣用手臂夹着那个礼盒, 一口气爬了三楼,回到牌桌上。 工字背心一抬眼皮,赶紧站起身腾出座位, 眼睛一看何娣带的东西,粉不拉几的礼盒子,语气痞痞问:「娣姐,哪个追求者送的啊?」 何娣一屁股坐下,把礼盒子稳稳噹噹搁在腿上。从他手里接过牌,在其他人充满兴味的眼神中, 淡定自若地说:「男朋友送的。」 工字背心的嘴慢慢张成o型,其余几人也纷纷呆愣的张开嘴,眼睛里的情绪用「震惊」两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旁桌的何子被他姐桌上这几人的表情吸引了, 扭回身,问:「咋了?我姐出老千了?」 「不是,娣姐,真的假的啊?哥们混哪儿的啊?能把咱娣姐骗走, 真他妈…」 何娣冷冷白了他一眼,那人的后半句脏话硬是没说出来。何娣抽出一对k, 大力地打在桌面上:「管得真宽, 老娘想谈就谈了。」 何子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沖那几位使了个眼色, 小声地补充:「对, 我姐遇上喜欢的, 就谈了。咳, 他们是正常交往,没有金钱利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我姐是自愿。」 牌桌上的几个人握着牌, 有的抽着烟,将信将疑地盯着何娣。 她性格太爷们,性子也刚直。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下来,不想做的事情哪怕亲生父母也逼不了她。 多年相识的经验告诉他们,谈恋爱,显然是属于「何娣不想做的事」名单之中的。 这突然一公开,难免几个老朋友也怀疑,她是不是被迫的,因为金钱利益啥啥… 几双大眼睛直挺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差把「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写在脸上了。 何娣一对k打下去,接牌的人也没动,就跟其他人一起死盯着她,气氛很僵硬。 何娣啧了声,有点烦躁地干脆把手里的牌都打在桌上,厉声说:「是不是不相信的,等着哈」 她说完,一手背过去,从裤子的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着头搜寻证据。 何娣找了半天,大家也等了半天。 结果就是,一张和陈戈峰的合照,或者暧昧点儿的聊天记录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在拍照留念,记录生活这方面,何娣似乎是一窍不通。 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可以码好几本相册,她就只有几张证件照,还是学校要求,陈大梅才带她去拍的。 从小到大,野蛮生长,只要有吃有穿,这种形式化又带点温情美好的东西,她几乎从未拥有过。 何娣看着空荡荡的聊天记录,眼下的肌肉抽了抽,有点下不来台,她摸了把额头,故作镇定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重新把牌拿回手上,漫不经心说:「回头吧,我带他来见见你们。或者,等我明天回去了,和他拍个照片,发朋友圈给你们看看。」 众人仍然是半信半疑,点点头。 何娣举起桌边的冰汽水,仰着脑袋,大口灌了几下,再放下:「一对k,要不要的?」 —— 次日夜晚七点。 何娣躺在自家的小洋楼天台的躺椅上,双手端着手机放在胸前和某某人聊天。 城市的霓虹夜景展开在眼前,晚风轻轻吹拂过来,初春的花香氤氲在其间,让人沁凉又舒爽。 南城是一线城市,好在房价并没有北上广深如此夸张。何娣这栋小洋楼买在三环之外,首付百分之五十。这两年转行干网红赚的钱七成都供了这套房。 花去了大半的积蓄,她也不后悔,怎么说还是自己的小洋房住着最舒服。 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在家。 c:定位给我。 何娣发了个定位过去,打字:要不你直接来我家玩,我房子挺大的,地下一楼有小电影院,还有ktv。 c:改天,今天给你过生,去我那。 何娣咬着唇内侧的肉,眼尾挑了下,舌尖舔过下齿,回道:你带我去哪啊?那个你送的礼物带不带… 第102页 她打完就把头埋进臂弯里狠狠蹭了一把,耳根染红,嘴角勾出的笑里有羞耻,也有压抑的愉悦。 她说不定,也是口是心非的人。嘴上总骂他,心里也住着一只馋他身体的狼。 c:没带也行,我这里还有。 何娣笑得越发厉害,回:你批发的啊?老陈,红橙黄绿青蓝紫各来一件。 c:没批发,我选的。 何娣盯着屏幕,长长地拐着弯地咦了一声,回:你喜欢红蕾丝啊?恕我直言,这审美挺骚的。 c:不喜欢。但你穿好看。 何娣回:你怎么知道我穿好看?你又没看过。 c:想像。 何娣还没来得及杵他,他发消息过来说:到了,下来吧。 何娣熄了屏,呆呆盯着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时间好像都静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一个鱼挺身站起来,回了室内,打开房门,摸着扶梯一路往下走,手不住地整理头发 。 穿好鞋子,打开门的前一分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白色运动鞋,牛仔短裤,胸前有粉色熊娃娃的黑色短袖。 … 草率了啊,好歹也该穿个颜色浅点的上衣。 看身边的女性闺蜜,约会的时候都会穿小裙子,化妆喷香水,要多精緻有多精緻。 可惜,她实在学不来。 太别扭了。 何娣推开门,他手搭在车窗上,朝她看了一眼。何娣笑了笑,快跑两步到他车边,打开车门,落座在他身边。 汽车发动,她的小洋房很快被抛在很远的后方。 何娣闻到车里有很重的香菸味道,她自然地把车窗摇下来,转头盯着他,闲散地问:「你抽菸了啊?」 也是巧,他也穿了黑色的短袖,深色牛仔裤。手腕戴了一只运动手錶,黑色的錶带在他紧瘦的腕骨围一圈,小臂的青筋随他开车的动作一浮一动,他侧着脸,低低嗯了一声,承认他刚刚抽过烟。 一种特别的男人味在空气中流动。 路上车多,他没主动说话,有点爱搭不理。何娣看了他一会儿,抱着手臂,垂着脑袋闭目养起神。 约莫三小时,车才停下。 何娣缓缓睁开眼睛,揉了几下,跟着他下了车。 陈戈峰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带着她往外走。走了不过三四分钟,越过停车场,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左侧有很多高大茂密的松树。 白色的小帐篷支在草地上 ,篷前有几只睡椅和几张桌子,桌子上面整齐讲究地摆放着红酒与冷餐。 何娣望着那边,手被他拉了下,她听见他说:「我们去里面,那边不好。」 何娣被他带着继续走,不解地问:「不好?为什么?」 陈戈峰:「太简陋了。」 脚下是木头铺的地板,一格一格,道路边的灯微暗,密林的木香顺风钻入鼻腔,使人心安。一路走也没看见酒店的人,就像这整片小天地只独属于他们一般。 停下脚步,一栋小别墅映入眼帘。落地玻璃的门,里面灯火通明。 陈戈峰刷卡开门,手往里一横,让她进去。 何娣脱了鞋,四处看了看:「这里是不是那种森林酒店啊…」 陈戈峰按了遥控,落地窗的米色白叶帘慢慢落下,把这个空间完全与外面隔绝开。 氛围突然有点微妙,何娣站着没动,看着他。 陈戈峰:「你去二楼,右边,最里面那间,我换个鞋。」 何娣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不期然回头看见他手撑着柜子,慢慢坐下,弯腰解着右脚鞋带。 说起来,出医院后,还没见过他的假肢是什么样的。他一直穿着长裤,皮靴,也从不提起腿的事,仿佛在下意识隐藏自己是个残疾人的事实。 何娣在他直起腰前,扭回头,赶紧往上走了。 楼梯口,往右转,陶瓷的花瓶里放满了红玫瑰,墙上挂着浪漫甜蜜的油画,暖黄的小油灯。 她像走到一个异域的梦境里,推开门。 洁白的餐桌上摆了一个三层的奶油蛋糕,小小的橘色光焰在左右摇晃。 高脚杯的杯面映出火光,白砖地面铺出一条玫瑰花瓣的小道。 她心脏一紧一松,一松一紧。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震撼,亦或是名为新鲜的情绪让人不受控制地屏住呼息。 她走到桌前,蛋糕一圈的蓝色果酱纹出饱满弯曲的花纹。她没忍住,食指一划拉,奶油沾上手指,含进嘴里,她低着眼睛,回味酸甜。 腰间缓慢地缠上一双手,从她的侧腰滑至小腹。热烫的唇轻轻撩过她敏感纤细的耳廓。 何娣倏尔一阵瑟缩,咬着食指,发出被骚痒时的哼哼声,细细软软的。 他低浓的嗓音爬入耳洞:「喜不喜欢?」 何娣手抓着他的手臂,往两边用力解了下,他的手却像蟒蛇缠住猎物,越缠越紧。 何娣:「喂,你再用力我一会儿吐出来了。」 他低声笑,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手还是松了些力道。 何娣依旧不满意,拍拍他的手:「…所以…你能直接松开我吗?我还要吃蛋糕啊,虽然它是不会凉,但是…唔…」 他手握着她的脖子前侧,用了点力,好让她侧回脸,唇便趁势覆盖上她的。 说话时候被突袭,何娣连闭上唇去阻拦也没来得及。 第103页 他的舌头就粗野地钻了进来,横冲直撞地扫荡着口腔,从舌根到尖用力的吮吸。 她衣服短,他的大手自然摸到她腰际露出的一截白皙雪肉,很软,细滑得像水,指腹一陷进去就再不想出来。 脖子被掐住,嘴被堵,腰际被他的大掌握住。 何娣如同被上下都捆了绳,动不了,脸也被逼得涨红,全身都迅速酥软下去。 他的体温,他的气味,满满地将她包裹,又燃烧殆尽。 …嗯?蛋糕呢? 是摆设吗? 还有吹蜡烛,许愿呢? 看来陈戈峰也不是什么浪漫的形式/住义者。 办这些也就是做个样子,让她开心吧。 他就是个赤果果的行动派…… 憋了二十六年,一开窍,就疯狂发情的老色批。 第50章 一物 你来解 粗韧的手指掐着细腰, 温度滚烫,他的手掌在她贴裤带的皮肤上摩挲而过,是不曾见光的雪白柔滑, 极度敏感。 何娣打了一个激灵,用手指死抠着他的手背阻止他的动作,粉白指甲嵌入青筋,他手背被抠出红,也没理她的反抗。 深吻在继续,暧昧的水声和不匀的吞咽呼吸在静谧的房间中没个停的响。 她眼下潮红一片, 不经意在乌黑碎发下与他对上眼睛,都会被他暗得发沉又急切的眼神骇得心惊。 金属的细响,是她的牛仔裤扣子被解开。 何娣突然有些害怕, 她使劲闭上眼,缩着脖子,似呜咽似哽咽的声音细弱地从喉管里冒出来。掐着他手背的手无力地锤了他两下,然后垂在身侧。 慢慢地, 陈戈峰似乎是觉察到她的不适。缓缓停下深吻,动作放轻, 亲了亲她的唇角, 眼下。两手替她把裤子的扣再重新扣回去。 他手臂拢住她的手臂,把她从背后整个环起来, 唇贴着她的耳垂, 嗓音低哑而轻:「抱歉, 冲动了。」 何娣没说话。 陈戈峰:「你不喜欢, 我不强迫你了。」 何娣咽了口口水,牙缝里头都残留着他的味道,菸草的焦油味, 清爽的薄荷,还有浓烈的说不出味道的荷尔蒙味。 何娣:「我…不是不喜欢…我是觉得你有点粗鲁,我中间都感觉到头晕了,缺氧。」 陈戈峰:「好,还有意见吗?」 何娣:「还有就是,你能循序渐进一点吗,第二次亲就解我裤子…」 陈戈峰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覆在她耳畔问:「那解别的?」 何娣顿了几秒,各式各样的想法在脑筋打转,猛不丁一下打通了思路,挺直腰板,拍了一把他的手臂,理直气壮说:「喂,凭什么要解我的,怎么不解你的啊。」 陈戈峰没有迟疑,顺着她的指令,淡定自若地回:「那解我的。」 何娣反倒被他爽利的回答噎住了,看着他慢慢松开紧箍着她腰的手,又握着她的肩膀转到与他面对面的状态。 他盯着她明显开始发慌的表情,一手放进裤子的口袋,低下脖子,如挑衅一般地说:「解啊。」 何娣的视线在他皮带上停了一会儿,又再落下去些,看着他的左小腿:「我解了,能不能再顺便把它脱下来。」 陈戈峰:「可以。」 何娣:「那…也就是说,我能看看你的左腿。」 陈戈峰的后背被这句话中的某个词语刺得有点发僵。他光想着和她好,都暂时忘记掉了自己的右腿是丑陋到见不得人的程度。 陈戈峰不着痕迹错开一点视线,摸了摸后颈:「你还是,别解到那么下面。」 何娣:「哦,不到那么下面…」 她朝不可言说的某个地方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合着你还有重点要展示的部位是吧。」 何娣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 夜深人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上她刚刚才从狼爪里脱出来,说这种调情的话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幸运陈戈峰只是偏着脸笑了笑,脸没红心没跳,圈着手咳几声说:「还是先吃蛋糕,这个过会再说。」 何娣看看地板又看看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回:「哦。」 白色的长桌,两人相邻而坐。陈戈峰撑着下巴盯着她在烛光下的脸,下巴被光削的小巧又尖,眼睛里有火光悦动,鼻尖唇峰都被橘色光上过一层光晕,发丝也绒绒软软的,像个洋娃娃。 何娣斜看他:「直接吃吗?是不是要吹蜡烛许愿?先许还是先吹?」 陈戈峰眉毛微扬:「你没许过生日愿望吗?」 何娣摇头:「我们家过生都是吃点儿好的,整几道硬菜。从没搞过这么正式的生日蛋糕。」 陈戈峰注视她,安静一会儿说:「先许愿,再吹,许愿许三个,许完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就不灵。」 何娣眨眨她的大眼睛,想了一下微皱起眉:「可是,我好想告诉你啊,我许的愿望。」 陈戈峰:「都可以,想说也行。」 何娣嘴角一扬:「行,那我许愿了。」她两手握在一起,做祈祷状放在下巴处,大约半分钟后,她睁开眼睛,吹熄了烛火,房间里便只剩两盏壁灯。 何娣也学他撑着下巴和他对看:「哎,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陈戈峰思索片刻:「发大财,家人健康,世界和平。」 何娣呵呵笑出来,拍着大腿:「操,你居然猜对了两个,世界和平,家人健康。还有一个不对,我已经发大财了,不需要许愿。」 第104页 陈戈峰唇角轻提:「就你的小别墅。」 何娣眯起眼睛,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捕捉到了一丝的不屑,她不冷不热地问:「干嘛?我小别墅怎么了?我小别墅要七位数呢。」 陈戈峰:「来我这里吧,我住的地方比你的大很多,市中心。」 何娣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我有自己的房子,我就要住自己的房子。」 陈戈峰:「不住一起,今后不方便。」 何娣:「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工作时间这么自由,想你了就去找你不就行了。」 陈戈峰定神看着她,而后开口应:「也行。」 何娣抱起手臂,靠着椅背,兀自把话题拉回刚刚:「老陈,你还没猜到第三个愿望…」 陈戈峰一手握着她的椅背,另一手抓着她的椅子面往自己这边拖,直到两个椅子面拼合在一块。 中途拉拽,何娣重心没稳,条件反射伸出手抓着他的手臂。抬眸是触上他漆黑的眼睛,何娣收回手,催促他:「快猜啊。」 陈戈峰手搭在她的椅子背上,很像把她拥在臂弯,低着头和眼眸,欲要回答她的模样非常温柔:「和我有关?」 何娣:「嗯。」 陈戈峰:「百年好合。」 何娣:「不对。」 陈戈峰:「早生贵子。」 何娣:「……」 陈戈峰:「结婚典礼上都这样说。」 何娣:「我直接告诉你吧你过来点,耳朵挨近点我告诉你。」 陈戈峰手肘曲着,挨近她的脸,温热的呼吸扑到皮肤,何娣偏脸错过,靠近他耳朵悄悄说了一句话。 「我想让陈戈峰,一辈子都是何娣的。」 陈戈峰笑出一声,看着她。时间在两人对望的眼瞳中变得极其缓慢。 他也慢慢地曲起食指,指骨从她脖子到她的下巴尖缓缓勾上去一路,到最后微挑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何娣。」 「嗯?」 「何…」 「等会儿等会儿,你咋又变复读机了,我是你女朋友,是不是被刚刚的愿望感动到了。」 「嗯。」 何娣还没来得及笑,陈戈峰捏住她的下巴,仿若提出建议般:「何娣,我们做吧。」 他说得过于平常。何娣是感性人类,一时没接收到这份情绪,而是陷入在其他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中:「所以…能看你的腿了?」 陈戈峰:「能。」 何娣抿唇,挠挠头顶,苦恼地与他打着商量:「我们改天再商量那个好不好,我就想看看你的腿。天气快热起来了,你也不能老穿长裤。」 陈戈峰没讲话。 何娣:「我懂你的意思,一物换一物。你想那个什么,我想看你的腿…所以…」 陈戈峰:「不是的。」 何娣:「?」 陈戈峰:「你说只想看,我怕你看了,就会害怕我。我知道这样想很卑劣,我只是想你能接受它,接受我的身体,用那种方式。」 何娣看他一会,伸出食指像观音点化凡人一样点在他的额头,再慢慢滑到他挺直的鼻樑,薄削的唇,紧接着指尖变成手掌摸着他的脸颊,温柔真挚地说:「…老陈,你就是最好的。你不知道那个美神维纳斯吗?长得比她好看的人不是没有,是那条断臂让她的美有了一种故事感,让人一看见心里面就会产生无限的联想。」 「就像我当时看见你一样。我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比如,你是一个警察,在任务中发生意外失去右腿,或者是军人,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用一条腿换了一枚军功章。」 「我见过很多很多人,只有你会让我印象这么深刻,刻在我脑袋里一直挥之不去。」 「你很特别,你很好。」 她说着说着,词穷起来,高考语文七十分的水平,她也尽了全力去表达她的爱意,坦诚,直白地。 陈戈峰深深看着她,握着她放他脸上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另一手把她紧紧拥进怀抱:「早点遇见就好了。」 何娣捏起拳头砸他肩膀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刚刚讲的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给你看,我的腿。」 他说得随性,何娣却知道这对他意义非凡。 让一个自尊心那么强的男人在他最爱的女人面前袒露自己最不堪丑陋的东西,比死更难受。 何娣看着他站起来,她看着他的脸,虽然没有笑,但她却感觉到了他的坦然。好扎实的真实感。 黑色上衣的下摆利落一掀,再往上随意一拉,衣服被丢在旁边的沙发上。 黑色的皮革皮带衬得他皮肤冷白色刺目,且欲。 他紧实的腹肌上有几道青筋,很明显,鼓鼓的,把皮肉撑出一条,涨得像随时都会炸开。 他浓黑色的眼睛凝视她,声线低哑:「给你看。」 何娣的眼睛有点丢神地在他的上半身梭寻。 「何娣。」 她看着他完美得可以搬去做雕像的上身,正经的心绪说跑偏就跑偏,不自觉慢下半拍地应:「哎…哎…」 「你来解。」 第51章 一物 扒光 「你来解。」 何娣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肉体, 周围的东西都像上了十层滤镜般虚化严重,她脑袋里头有眩晕的感觉,眼眸中只剩他一人, 他黑烫的眼睛。 第105页 何娣呼吸止住,像被他的指令蛊惑,一点逆反心理都没了。 听话地伸出手,凉凉的指尖触到他腹部的青筋,温度差过大,他腹部肌肉一下紧缩, 几块紧实的肌肉间沟壑更深,该凸的肌肉也更加硬实明显。 像反应敏感的含羞草,何娣唇角翘起, 起了玩心,用冰冷的手指又触了几下:「你是不是怕痒啊,老陈。」 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 ,眼底很暗, 薄薄蒙着一层欲色,直盯着她。 何娣被吓到一下子停了手, 不敢惹不敢惹, 怕他又发情咬人。 她的手臂虚停在半空,滞住几秒后, 在他定定的视线下摸到皮带扣。 刚刚是热烫的肌理, 现在是冰冷的金属, 何娣一手握着皮带, 使劲往两边拉,结果一动没动。 她又扯了几次,还是没解开, 便急得直接站了起来,弯下腰凑近去研究,发顶细软的头丝摩蹭到他的胸膛,痒得他牙关咬紧,咬肌高高的鼓出。 这个姿势…也太… 就这么一脸纯真好奇地对着他的裆部…… 真他妈想把她… 嘀嘀嘀…死。 何娣:「我…她妈……这怎么解啊。」 何娣不了解男式皮带,她自己都很少系皮带,一般是穿松紧的或者买合身的裤子,有扣子就够。 陈戈峰受不住她一直这样埋头苦干,他伸出手,手指从她的指间传过去,拇指按着,食指一拨,何娣顺势一拉,紧绷的力道线断开,皮带就解开了。 「这也太麻烦了,我看…」 她把皮带一拖,整个抽了出来,握在手里。 他的裤子也没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掉下来,只是裤口处松了一点。 何娣说:「你这皮带完全可系可不系啊,解了裤子也没掉啊。」 陈戈峰不言,低垂眸子安静看着她。 何娣也看了他一会儿,把皮带放在一边,继续流程。 她手摸上他的裤口,去解扣子。 v字的门敞开一个口,她看见里面他黑色的内裤边,紧绷缠覆在小腹的肌肉上,何娣顺着往下拉一截拉链,再看到内里起伏的暗处线条,她喉咙口猛地冲上一股干痒的血腥气。 她吞咽,把蜂拥而至的血气都咽下去。 松开手,裤子这才掉下去,堆在他的脚踝处。他的右腿完全露出来,黑色的绑带缠着膝盖,金属暗银色的假肢,还有明显比左腿瘦削许多的断肢。 何娣看了片刻,也没觉得有什么害怕不适,她很自然地说:「我帮你取了吧,然后我就扶你去洗澡。」 他开口,声音沙哑:「你现在取,我怎么到浴室。」 何娣:「我扶你啊,我当你的拐杖。」 陈戈峰冷声坦言:「当不了,高度不对。」 何娣:「哦……那我跟你到浴室吧,帮你取了,然后你就洗澡。」 何娣提完意见,呆呆地仰头看着他,等候回复。 陈戈峰静了片刻,看着她说:「不然,你直接帮我洗。」 何娣听到这句骚断腿的话,想起的却是小时候帮小两岁的弟弟何子洗澡的经历。 一个大木盆。 一个鬼哭狼嚎的臭弟弟。 往事不堪回首。 何娣虎牙尖咬唇,没好气地说:「你是断了腿儿,又不是胳膊,干嘛要我洗。」 陈戈峰:「这是情趣。」 何娣:「得了吧老陈,我给你洗,我还能从浴室里走出来吗?」 陈戈峰诚实回答说:「不能。你走不动我可以抱。」 何娣虚着眼睛,做了一个鬼脸:「不要脸,你自己去洗吧。」 她越过他走出两步,忽然想到点什么,又倒回来。狗腿地把桌上的蛋糕切了两块,放进盘子,又拿了一把小叉子,这才心满意足往外走。 「老陈,你洗完了给我发个消息,我接你后脚洗哈。」 四十分钟后。 洗完澡的何娣背着两手在别墅内四处晃荡,晃到最后,还是走回了刚刚那个房间。 外间的蛋糕冷餐红酒照原样摆放,她用脚尖一踢一踢花瓣,走到内间,打开门。 陈戈峰靠坐在床头,手枕在后颈,闲散看手机。听见推门声,慢慢抬起眼皮,盯着她。 她看着自己脚上的纯粉色拖鞋和他床边的纯黑色拖鞋。 …还真是有小夫妻那味儿了。 何娣懒懒靠着门框子,交叉手臂抱在胸前:「你今晚就睡这啊?」 「嗯。」 「哦,那我们明天几点退房啊,感觉这地方住一晚上好像很…」 「你今晚也睡这。」 何娣走几步,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笑嘻嘻开玩笑:「睡这,我就怕你把持不住。」 陈戈峰看着她身上包得严严实实的黑短袖,普通清纯的牛仔裤,眉头一抬:「你没换衣服?」 何娣扭着脑袋看着他:「是啊,我又没出汗。」 陈戈峰:「里面也没换?」 何娣平静反问:「你问上面还是下面?」 陈戈峰:「都。」 何娣:「上面没换,下面洗了我用吹风机吹干了。」 陈戈峰:「浴室里,有给你准备的衣服。」 何娣蹬掉了拖鞋,坐在他身边,陈戈峰从旁边拿了个枕头,垫在她后背。 何娣顺势靠上,又自己调了一下枕头的位置,瘫上去,懒洋洋道:「你嫌弃我不换衣服啊?你要是嫌弃,我睡下面呗。」 第106页 「不是,是想看你穿别的。」 别的。 何娣想起挂在浴室里那件睡衣,普通的白色睡裙,柔软的棉布质地,无袖,及膝,甜美的家居清纯款式,比之前礼盒里那件红蕾丝正经太多。 至于何娣为什么没有穿,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条裙子…太他dy小清新了… 娣姐是永远不会穿裙子的,因为穿裙子,坐在凳子上,就没办法翘出「左脚踝放右膝盖」的二郎腿了。 何娣初次与他郑重声明,自己的穿衣原则之一:「我不穿裙子。」 陈戈峰:「…为什么。」 何娣:「因为没办法岔开腿坐,会走光。」 陈戈峰:「你们好像会穿一种裤子…叫…保险裤。」 何娣蹙眉头:「不对吧,好像是叫安全裤吧。」 陈戈峰:「我不清楚这些,我以为女生都会喜欢裙子。」 何娣:「反正我不喜欢,我坐的时候喜欢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这样根本穿不了裙子,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举止不文明,跟个街熘子一样。」 陈戈峰把她头顶炸开的几根头发捻起,捋顺,抚下去,动作轻柔与她说着:「但是,你长得很乖,很可爱。」 何娣:「…」 她愣愣侧着脸看着他,过了一会晃开眼睛没讲话,半低下的脸颊沾上几分烫意。 还可爱咧。 真他妈,别扭。 陈戈峰:「你明天有空吗?」 何娣:「有…吧。」 陈戈峰:「约个会。」 何娣缓缓点一下头,像石子啪嗒落在地上般,又回下一个字:「行。」 陈戈峰笑了笑,很自然地揽过她纤瘦的肩膀,力气不小,何娣稳稳撞进他宽阔的臂弯中,看着他的手从自己身侧绕过来,握着手机,在她眼睛下滑动页面挑选电影。 何娣起先对这个姿势有点不自在,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锁骨贴肩胛骨,呼吸扑在颈窝子。热力在空间中熊熊燃烧。 何娣脸颊越发烫,只得把注意力放在选电影上,盯着滑动的页面忽然说:「…额…我想看那个,刚刚那个,你往上滑一点,就这个,悬疑推理的。」 陈戈峰点开那个电影:「这个?」 「嗯。」 「那就看这个,晚上七点可以吗?」 何娣:「晚上七点?那白天干什么?」 陈戈峰说:「逛街。」 从他嘴里没有犹豫说出的词彙,却莫名其妙有一种生疏感,像牙牙学语的小孩初读生单词。 何娣有理由相信,她男朋友大概率从没正儿八经逛过街。 何娣故意问他:「哦…那逛什么啊?」 他顿了顿,说:「衣服,吃的,之类的。」 何娣憋笑:「哦哦,好吧。」 闲聊的时间过得飞快,夜渐深,夜里有稀疏的蝉鸣和风吹松叶的沙沙声。远离城市的高山,没有灯火霓虹,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 这里,天空星星繁密,静谧得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何娣拖着沉重的眼皮,一抽一搐,即将也要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悬吊着她最后一丝的清醒的就是身边的人,温热柔软的唇细密吻着她的侧脸,很慢很慢,像虔诚地在擦拭珍宝。 从雪白颌骨往下,吻到她的肩头,何娣吊在房梁骨的线就彻底断了。 她伸出手去挡他的嘴,手心反被湿热的舌尖轻舔顶刺。 何娣手捂紧了些,也不管他舔不舔了,迷迷糊糊说:「老陈,我好想睡觉…但是,我好像不能睡这里,我怕我睡着了,你就对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何娣:「我想换个地方。」 陈戈峰:「别的地方没有床。」 他特意交代,订只有一张床的别墅,居心不良,狼子野心… 何娣眼皮打架,阻他嘴的手渐渐没了力,掉下来,心有不安:「我真好睏,我睡了啊,你不准趁我没有意识做怀上,那是流氓行为,你是君子,陈戈峰。」 他没说话,像是答应。等她合上眼睛,呼吸平稳下来,再把她放平在床上,把薄毯盖过她肩头。 半梦半醒间,她嘟嘟囔囔继续嘱咐说:「别…做坏事…」 他躺下,和她面对面,手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婴儿把她抱着怀中,与梦里的她作对,气音哄说, 「就做坏事。」 「把你扒光。」 第52章 一物 抖s? 清晨的朝阳洒入屋内, 何娣在一阵清越的手机铃声中缓缓醒转过来。 铃声不断从她枕头下传来,她紧皱眉间,懵懵地拖了好一会儿, 才伸手去枕头下面摸手机。 身后环着她的人似乎比她睡得更沉,铃声响他没反应,她动动身体,他也和死人一般,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像盘踞百年的树根,坚硬得岿然不动。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睡着后, 这个人是去打了游戏还是出去捉了鬼,看这架势要把床睡穿也不打算醒。 何娣眼睛半阖,拇指往左一抹, 接通电话,手机放在耳朵上,口齿不清地打招呼:「餵……谁啊。」 「姐,今天出不出来, 秦时他们整了乐队,在南城中心广场这边有个小型演出, 来不来玩?」 来电话的是张四, 电话里说的秦时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具体点说,是何娣的同班同学, 从前他们关系铁, 常常厮混在一块, 秦时跟他们一样, 成绩垫底,不学无术,就算努力了也不是学习那块料。 第107页 独有两条, 他家有钱,他喜欢音乐。 艺术生高考,文化分要求低,秦时借着点音乐天赋和家里资金支持,最后上了南城的某所一本艺术类大学。 现在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网红歌手。 所以,他跟何娣也不仅是高中同学,也是同行。 再算上最后,最关键的一条,秦时是何娣曾经的追求者。 何娣用手指搓了搓眼角:「我今天有事…去不了…」 张四:「你啥事啊?」 何娣:「去看电影,和老陈。」 张四:「噢…你们去哪看啊?」 何娣:「星一广场啊。」 张四停了几秒:「姐,星一广场不就是南城中心广场,你们要不看完电影,下来随便听听他们几个唱歌,秦时昨儿还跟我说,好久没见你了,想得很,有机会想找你一起喝酒的。他听说你谈男朋友了,还说要去见一见。」 何娣反应迟钝地嗯了两声后,这才慢慢开始捋顺思路,回答他刚刚一大通话中的几个关键性问题。 「我们九点半电影才结束,你们那边要是没弄完,我们就顺便过去看看吧。」 「见男朋友的话…还是看情况吧…你姐我就想安安静静约个会,然后回家躺着。不想出什么么蛾子。」 秦时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何娣也知道。当年一起玩的时候就知道他又疯又混,做朋友是可以,潇洒自在多带劲儿的,好死不死,这傢伙居然跟她告白了。 自从一表白,何娣心里别提有多隔应,真的就像换衣服不小心被自己亲弟弟凑巧看见一样隔应。 兄弟间感情一变,她也就下意识与他疏离开来,一晃四五年都过去了。偶尔多人局上会见到,他还是那副死皮赖脸赖着她的臭德行。 何娣都不敢想这种牛皮膏药遇到陈戈峰会出什么事,八成会炸。 张四:「那行,那我跟他说一声,他们那个舞台是小型的,不大。到时候你们可以打个招呼啥的,要点歌也行。」 何娣敷衍地又嗯了几声,含糊着:「那我挂了啊,真的好睏…才他妈七点半…」 她看了一眼时间,拿手机的手臂有点发麻,她把手机放在枕面上,大幅度地动了动胳膊,一个没小心手肘锤到她大兄弟的胸口。 力道还不小,肘部角度也尖,痛意来得太过突然,一声闷哼,顷刻间他也醒了。 睫毛轻轻动了几下,布满倦意的眼缓慢睁开一线,她细白的后颈从碎乱漆黑的发丝中露出一部分皮肤,洁白干净映入视野。 他安静地再次闭上眼,薄唇贴上她的后颈,听见她着急的说话声。 何娣:「你醒了?我没打疼你吧?」 他嗓音低浓无力,沉沉地回:「没有。」 他说完就再没讲话了。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七八秒后 张四震惊道:「卧槽?你们睡一起了?」 何娣打了个哈欠:「嗯。」 张四:「你们这也太快了,才在一起几天,是不是他用强的,姐,他要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算是男女朋友,这也是违法的!可以告他!」 他激动的情绪好像也感染到了身旁的其他人,何娣听见电话那头涌出几道或好奇或关心的疑问声。 「什么啊?咋了啊?」 「你在跟谁打电话?什么告不告的?」 「男朋友?不会是你姐的男朋友吧,男朋友家暴啊?家暴现在就报警啊!来来来,我马上一个电话就过去了。」 越传越离谱。 何娣捂着听筒,弯曲腰肢,避讳着身后的人说道:「别他妈瞎说,睡在一张床上,没有那啥。」 张四静了片刻,不解:「为什么…是不是他不行?」 何娣顿了会儿,也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为了赶紧带过这部分话题,她干脆没顾陈某人在他人面前的男性尊严,直接挑了个不会再被起闹或追问的答案。 「是的吧。」 用这种委婉的口气谈起这种事,张四可以断定,她姐的男朋友就是不行。 啊…果然,断了半条腿,还是有影响啊…… 正这样想着,想要安慰娣姐的张四就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些不可言说的声音。 嗯嗯哼哼的女声。渍渍湿润的水声,低沉愠怒的只言片语怒,透着压迫力十足的强势和野蛮。 「说…谁不行…」 然后,是娇软的嘤咛。 张四听了这么久,就这一声,他一下红了脸,啪嗒掐断了电话。 妈妈咪呀,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都没想过娣姐的喉咙能发出这种声音…… 果然,对外宣称的行不行。只是小夫妻间打闹的情趣吧。 —— 何娣的手机摔在木地板上,她的双手被他牢牢地按在头顶。 他甚至还没睡醒,惺忪的眼睛对焦速度很慢,头发凌乱,几根刺着上眼皮,看起来颓冷懒散。 「说谁不行。」 一字一句配着他大力禁锢着她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睛,有种撕破面孔的强势。 何娣也不是什么抖m,要抖她何娣也应该是s。 她咬紧后槽牙,恶狠狠地看着他,使劲左右挣了几下手,没挣开,她心里生出些气使来:「你他妈给老子放手,我是说着玩的。」 然而,没有一个精神正常的男性能受得住这种戳命门的话。陈戈峰当然不会是例外。 第108页 何娣上腿去踢他:「你先放开,你个抖s变态。」 陈戈峰盯着她,不由分说压下来,把她一通吻得头晕腿软,脸颊通红,全身没力,要上踢他的腿也软趴趴地瘫下来,贴着床面。 也许真像她说的,抖s属性的人更喜欢不服管的刺头。 每一次用绝对力量去压制和占有的过程,都让人兴奋不已,血脉喷张,头皮发麻。 五分钟的深吻,唇角湿腻出一层红意,他没满意,又在脖子最显眼的地方留了几个绯红暧昧的吻痕,逼着她打个保证,不再乱说这种话,才放过她。 —— 开车前往星一广场的路上。何娣戴着口罩,背着脸对他,看着车窗外的熙攘人流。 一个红灯,陈戈峰偏头望过去,看看从她的口罩边露出的小部分雪肤,好言哄她说:「抱歉,没控制住,不过,你戴口罩也好看。」 何娣嘶了一声,盯着路边gg牌上贴着的不明所以的宣传启事:「老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对你女朋友动粗。我闺蜜说,她男朋友要是打他,但凡有一回,二话不说直接分手。」 陈戈峰反驳:「我没打你。」 何娣接:「你刚刚绑我手了。」 陈戈峰:「这是…」 何娣:「再说是情趣,老娘打死你。」 陈戈峰:「你不喜欢?」 何娣:「我怎么可能喜欢?我又不是抖m。」 陈戈峰:「但是,我喜欢。」 何娣心脏猛地一抽,斜斜看着他平静坦白自己心中恶趣味的嘴脸,回:「你是不是变态,你果然是抖s吧,控制狂。」 抖s,陈戈峰不混二次,只是早些年在某些网站上见到过这个词,具体的意思他不懂,但有一些跟随这个词条的关键词他还记忆犹深。 施虐,,病态。 而他也不过是控制欲强了些,有点大男子主义,远没有到抖s这么夸张。 他咳了一声,辩解:「不是,你太皮了,不这样压不住。」 「虽然,我控制欲是有点强,不喜欢下面有人不服管。」 何娣:「切,干领导干多了呗,陈队长。」 「还有,就算是这样,也是以前了吧。出了车队,人人平等,你凭什么就想压住我啊,那我咧,我还想压住你。」 陈戈峰:「你想压,随时都可以。」 出乎意料的顺从,这回答让何娣一挑眉毛:「什么意思?你不仅喜欢压别人,还喜欢被人压啊。可s可m?」 陈戈峰:「我只喜欢压你,或者被你压。」 何娣没讲话了,看了他几眼,就飘忽开视线,手肘撑着车门,指节抵着唇角,眼神在一间间倒退的小店面上一晃而过。 他总有这个本事,仅是直率地说出心里的话,就可以把她撩得心热脑涨,不知所以。 何娣:「那你改天也让我压一下,像今天上午那样。把你的手按在头顶,一动不能动,然后我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她眼含好奇和挑衅的注视他,然后,却听到他轻描淡写地回 「可以。」 第53章 一物 好坏 黑色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 纯白口罩戴起,只露出一双灵动狡黠的大眼睛。她手撑着柜檯,懒懒散散地看着电影院门口来回的行人。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要早点出门, 逛几个小时的街再去看电影的。 何娣懒筋抽了不想动,吃过午饭窝在床上,一觉就睡到夕阳西下,街没逛,吃了点东西就出来了。 六点多,下班时间, 又正逢周末。市区中心的商业城热闹非凡,人流量很大。像餐厅,电影院, 电玩城这种地方就更不用说,人都是扎堆地站着,队也排得老长。 围着围裙的小姐姐捧着爆米花盒递过来,何娣伸手去够, 陈戈峰先她一步接了过来。何娣看她一眼,从桶里捞了一大把爆米花, 掬在手中慢慢吃。 电影还没到进场时间, 他们离开了长队,找了地方坐着。 室内人多又密集, 空气不流通, 加上可能是最近降温, 商区内部又开了热风空调。 何娣穿着外套, 加戴口罩,有点闷,她拉下拉链, 靠着墙,两腿张开闲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爆米花,两腮一鼓一鼓。 陈戈峰从她细白脖颈上的绯红痕迹扫过一眼,提醒她说:「热你就脱了。」 何娣哪敢脱,脖子一圈跟他妈拔罐了一样。 她嫌弃地瞅他一眼,一字一顿:「我不热。」 陈戈峰安静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问:「你能喝冰的吗?」 何娣眼梢一挑:「可以啊,我一般都喝冰的。」 他站起来,斜看一眼时间:「我去给你买点冰的喝。」 何娣闷着脑袋,咀嚼食物,瞅着旁边检票的小哥,哦了一声。 看了好半天,她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她只得落目在手机屏上,有几条消息是几十分钟前入的。 何子:姐,我回去一趟,家里有点事。 张四:乐队来不来玩啊?你们电影要是还没开场可以先来看看。 回家? 何娣的拇指悬在这两条消息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某人处。 她敲字回道:问你个事儿,何子回家你知不知道? 张四:我两小时前知道的啊,他突然跟我说要回去,还说是一个人。我以为他肯定告诉过你了。 第109页 何娣:他是说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张四:嗯… 何娣拨通了何子的电话,却一直显示您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她打了几遍,发微信也没再回复。 她抓着头发,情绪突然有些烦躁。 何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回家,除非是有人cue到他,这人不可能是陈大梅,他们几天前才回去过,而且陈大梅有事一定先找她这个当姐姐的。 要说还能有谁… 就只能是她那个赌博上瘾,喝酒如饮水的垃圾爹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何子。 何娣也能猜到原因,无非就是兜里没钱,他们干主播又在网上红了,慕名想来要钱的。 何子比起她,心更软又良善,还蠢,是最佳的要钱对象。半威胁半利诱,何子就乖乖给了。 这种状况,遇上这种人,只要给一回,今后想脱手就难了。好不容易从有爹的日子里面解脱出来,又要自己跳进去。 她想想就开始脑补出一系列各种家庭撕逼的场面。 她爹死不要脸,拿着自己的儿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酒玩乐,去赌场输个精光,等催债的上门,他再叉着腰,高扬下巴牛逼哄哄地说:「知道那谁谁谁吗?那是我儿子,网红,大明星,发一个视频好几万,要债直接找他啊,我儿子的钱还不都是我的……巴拉巴拉……」 他娘的,越想就越气。 何娣手抵着太阳穴,换了个尘封多年的电话号码拨,按下通话键。 「滴…滴…滴…」 「餵?」 何娣压沉声音:「你是不是找何子要钱了?」 何德承用他贯有的「天大地大不如我最大「的傲慢语气回她:「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何娣后槽牙咬得咕咕响,压制住即将要爆开的怒火问:「你跟何子要了多少钱?」 何德承嚼着花生米,应承说:「你们现在是大明星了,百把万都是小数目,我儿子怎么拿不出来。」 何娣:「他拿的出来,关你屁事,你他妈怎么不敢找我要,就找何子。」 筷子碰盘子的脆声,他搁了筷子,好像也没生气,没皮没脸地说:「老子找你要你也不给,生个姑娘就是晦气,胳膊肘往外边拐。」 何娣不屑地低哼了一声,拳头捏紧,硬得堪比钻石:「你生个儿子也一样。晦气的不是你,是我们晦气有你这种爹。」 那头终于有些恼了,喘气粗重,将要开口的噗噗气流都夹着杂音渡了过来。 何娣趁他还没说话把自己气死前,抢先撩下一句:「何子一分钱都不可能给你的,你就等着被催债的打死吧,傻逼!」就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大口小口的顺气,颜面都被气得有些歪斜,顺气了几分钟。 一杯奶茶举到眼前,她慢半拍地抬头,他低俯的静黑眼眸迎上她的怒极焦躁的眼睛。 无言相对片刻。 她低下头,一直没接奶茶,陈戈峰坐在她身旁,把吸管插进去,手把着杯沿,悬在膝盖下,侧脸问她道:「你爸打的电话?」 何娣嗯了一声。 陈戈峰:「出什么事了?」 何娣:「他要钱,找我弟弟。我不想让我弟给他钱,我就不想让我爸有一点高兴。」 陈戈峰安安静静没讲话,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 何娣讲完,却也好半天都接不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在下意识抗拒与那个人相关的所有事。 她活了这么多年。仍然对于她爹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怎么会有一个父亲是这样的…幼稚,愚蠢,贪财,好玩,暴力… 结婚,当爹,生个孩子对于他都跟玩儿似的。 没有一点责任心和道德观,甚至把自己的孩子当发泄用的玩具,提款的机器。 何娣用手盖着眼睛,冷静了半晌,才撤下手,长长嘆息一声:「走吧,电影要开场了,我弟微信也没回我,电话也打不通,回头再说吧。」 陈戈峰跟着她站起来,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拎着她的奶茶。她走得很快,在巨大的电影厅里梭寻他们的影厅。 他看着她的背影。 从心底处油然而生一种无力。除了倾听,和身体接触,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这种无力感让人很憋闷,不得法门。 —— 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陈戈峰开车,他家离市中心近,得了她的应允后,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 夜晚下了一场大雨,雷鸣电闪交替着来势汹汹,雨点子打在地上,溅出一大朵一大朵的水花。 何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两眼微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机里没有何子的来电和消息。 房门倏尔被打开,陈戈峰斜倚门框,沉默看了她一会儿,他背手关上门,走几步,坐在她身边,和她盖上同一条薄被。 「何娣。」 「嗯…」她正回头,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何娣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荒唐问题逗得嘴角微扬,眉宇间的忧郁不觉间散开不少。 「我不饿。」 「那有没有想喝的?」 「没有。」 「想说的?」 何娣停住,手拢开额角的发丝,断断续续:「有…有一…点…想说的吧。」 第110页 窗外一道银光闪电扯破黑空,紧接着,如石磨碾着大地的巨响传来。 她的声音在雷声中变得模糊不清:「老陈,我好像很坏,我现在脑袋里想的东西都很坏。」 「我就在想,我拿了一把很锋利的砍刀,把我爹砍成好几块……」 「我停不下来,我脑袋里一直都在想这些。」 陈戈峰注视她凝视着他的轻轻颤动的黑瞳仁,用手抚着她后脑的头发:「别想了,辣脑子。」 这么别扭的发音,配这么紧绷的气氛,何娣没忍住,又破功笑出来,许久后。 她笑完,抬起眼,顿了顿,不解地问他:「你不怕吗?不觉得我很可怕吗?我也许真的有暴力倾向,就跟我爸一样。」 「你不会的。」 何娣:「为什么?」 「你有好人病,善良过头了。你不可能乱打人的。」 何娣听他说得这么笃定,乱七八糟的混乱思绪逐渐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好人病。 善良过头。 无暴力倾向。 要打只打该打的人。 倒春寒的风也寒凉,何娣正思量着,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陈戈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做她的人肉靠枕。 何娣摸着他的脖子,滑下去,手指不停捏着他的锁骨,像把玩器型优美的玉石摆件。 何娣:「老陈,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有一天结婚了,我感觉我这边的家属亲戚加起来,凑不出一桌人来。」 陈戈峰:「我也凑不出。」 何娣:「嗯…」 陈戈峰:「有一天,是哪一天?」 何娣:「就是有一天。可能要有点久之后了,谁家情侣才谈不到一个月就结婚的。」 陈戈峰:「嗯。」 何娣:「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你能和我说说吗?我想知道,你的事,还有你的腿…如果你不愿意讲…」 陈戈峰:「没有不愿意。」 「我告诉你,我的全部。」 第54章 一物 做一半 何娣换了个姿势, 半躺在他怀中,手心贴着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和体温, 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烫。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廓,低淡得像耳语,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我跟你一样,是单亲家庭,我妈跟别人离开了云城, 再没回来过,把我扔给我爸管。」 「刚上高中的时候,他开车喝酒出了事故, 我就和我外婆过,她年纪大了,三年前也世了。」 何娣想起从前他说的一些话,他与她谈起家人离世的感受时, 冷漠地说,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撕心裂肺。 何娣:「那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你爸妈?」 陈戈峰:「听你的电话, 我爸跟你爸应该是一种人。」 言外之意就是, 他不仅不可能喜欢,兴许也像她一样, 在脑袋里想过无数次, 手刃亲爹… 何娣:「哦, 那我懂了, 合着咱俩都是家庭不幸的那种人。」 陈戈峰:「嗯。」 何娣:「这样也可以啊,以前网上不是流行一个段子说什么,有车有房, 父母双亡嘛。老陈,你可是黄金单身汉啊…」 陈戈峰沙哑的笑声一丝丝荡在她耳边,萦绕过耳蜗,钻进耳洞。她耳根被一阵一阵的热息和声波震得绯红。 许是耳根的烫意,或者是说出心事后,知晓彼此心意相通后的沉默。 何娣忽然直觉与他身体碰触的每一块地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它们就像在一瞬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浅浅地吸了口气,慢慢地把放在他胸口的手轻抬,不着痕迹地想收回来,却反被他一把握住,按了回去。 他深黑的眼睛也像有了别的情绪,不似刚刚温柔,沉沉地低眼看着她。 何娣错开一点视线,不自在地瞄了几眼窗外的噼里啪啦下着的雨,水珠碎黏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水雾,电光一打过来,像磨砂的滤镜被点亮。 她为了消掉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氛围,扯回他的注意力,只得装作无事,一本正经地继续问他:「那你的腿呢?」 「比赛,出事故。」 他说得简短,不带一点忧伤的情感。表面上看,一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接受了这份现实,并从这段痛苦的经历里迈出了一大步。 何娣的脑袋不会转弯,她判断不出他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逞强,还是真的走了出来。 她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乌黑浓密的睫羽盖过眼帘,额头抵着他的脖子,像在自言自语地柔柔絮叨:「很疼吧,出事的时候。你肯定疼死了。」 陈戈峰好久没说话,何娣埋在他的颈窝,看不见他表情,就在她准备开口,岔开话题,说点别的什么的时候。 她听到他声音低沉地说:「我想起来了。」 何娣:「嗯?」 陈戈峰:「你可能忘了,以前在医院,你和西南去兜风,晚上回来的时候喝醉了,睡错床。」 何娣声音变得高了些,强调道:「我没忘,我记得,陶亿护士还说…说你抱着我去了洗浴间,给我洗脸洗手,对吧。」 陈戈峰:「嗯,你吐了,很臭。」 何娣滞了一会儿,怎么这档口提起这种又尬又有味道的细节,她笑了笑,清清嗓子:「那你说想起来了,就是想起来这个啊?」 陈戈峰:「不是,是刚刚那句话。」 第111页 何娣:「哪句?」 陈戈峰:「它没有的时候,你肯定疼死了。」 何娣:「嗯哼,然后呢?」 陈戈峰:「那天晚上喝醉了,你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说的时候,你哭了。」 何娣:「哦…我当时是对你感觉很特殊,因为见不得那种东西。画家失明,音乐家失聪之类的,但是…这不是同情,应该说是惋惜。」 陈戈峰:「嗯。」 何娣抬头,嘴角弯出弧度,笑眯眯看着他:「所以,你当时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人挺好的,挺善良的,所以才抱我去洗脸洗手?」 当时的何娣是一点异样没觉察到,她只觉得她大兄弟是因为被她的她热心善良,或者说是死皮赖脸的示好打动,才会露出柔软的一面。 陈戈峰却回答:「没想那些。」 何娣疑惑得眼睛放大,直直盯着他:「那你想的什么?」 陈戈峰:「很烦躁,很矛盾。」 何娣:「为什么?」 陈戈峰:「因为,对你心动了,但是不愿意承认。」 何娣现在才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整心动了,她瞳孔放大了些,凝视着他专注的眼,呆呆地应:「哦……」 陈戈峰:「兜风开心吗?那天。」 何娣才刚涌上头的悸动被他冷冷的一句话又给整没了,她眼皮抽搐两下,把自己从深情溺窝中□□,直挺挺地坦白道:「我们那天没兜风,路上堵车,没飙起来,就去撸串喝酒了。」 陈戈峰:「你和西南还有联繫吗?」 何娣往天花板上一看,仿佛在进行遥远的回想,好一会儿后诚实交代:「有,但是很少。」 他脸色变得不太好,冷峻的眉眼愈发深冷,有点严肃,像她以前的班主任听到有人忘带作业时的表情,得理不饶人。 何娣眨巴眨巴眼,见他这样,又觉得好笑,又还得绷着脸和她的醋王男朋友耐心解释:「额,他是你队员对吧,他毕竟跟你认识,然后我们直播出事,他也送我们回了医院,这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论情论理,我也不能看见别人发消息了,当看不见吧。」 「再说,你是不是太敏感了,那个西南老兄也许只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陈戈峰:「不是,他想追你,我问过了。」 何娣眉毛一紧:「你问过?」 「嗯。」 何娣顿了顿,颇有兴趣地看着他抿紧的唇,嘿嘿地笑着:「那你还说什么了?」 陈戈峰瞥她一眼吊儿郎当的相,冷淡回:「没说什么。」 何娣:「哎,你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说,她是我的,你离她远一点。」 陈戈峰安静看着她,郁色在不知不觉消解。 何娣:「假如有一天,有别的女生勾搭你,我反正就会这样说的。」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提了下,握着她的小手捏了捏,明知故问,声音低柔:「说什么?」 何娣一字一顿,淡粉的唇一张一合:「就说,你是我的,不准打歪主意。」 话音落下良久,他们四目相看,一言未发。 宣示所有权的话最使人动情,尤其从她嘴里说出来。 刚刚被扯回来的气氛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氛围暧昧,空气又变得浓稠密热。 他眼底的黑色深沉,随着窗外的雷鸣,淡银色不时擦亮他的静黑眼眸,还有她的眉骨,和鼻尖。 不知道是谁先动,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忘情地亲在了一起。 凌乱的发,歪斜领口处露出的她脖子上的红色吻痕,细瘦的锁骨,雪白柔滑的皮肤,她雾蒙蒙的带着情愫的眼睛,望着他。 这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和她相处靠近的每一秒钟。 无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脑袋里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在认真倾听她的心事,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为她抚去眼泪,给她温暖和依靠。 而另一个则是在下流无耻的渴望她的身体,满心满身的黄色垃圾,就他妈想着,上/了/她。 …… 窗外的树枝被雨打得乱颤,叶中的积水一小块一小块的往下泼着,电闪雷鸣的,黑空像被捅出好几个洞。 他一手搂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不容她后退。 鼻尖相错,额头贴着额头。 吻从唇角开始,过渡到唇心,齿缝,舌尖,舌根。 深切的吮吸,交缠,啃咬,他喉结在急切地滚动,吞下她口里的水。 … 她娇软的哼声爬进耳朵,理智瞬间全然崩塌。 他眼睛猩红,咬上她的脖子,手上力道逐渐失控。 …… 何娣从脸到耳根一片漫上红色,抬手去阻止他的动作,嗓音沙哑:「……先等等,我不舒服……」 「陈戈峰…」 他没听进去,抓着她要拦自己的手,控制着,按在她耳边。 腕间的青色刀戈刺青暗得和夜色融到了一起,他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全都暴胀起来,密集得像北城的立交桥线路。 … 好话行不通,撒娇不管用,用强的她比不过。 何娣在这短短几秒钟,闭着眼睛,开始认命地安慰自己。 就算是做了… 其实也没什么… 第112页 因为他是陈戈峰啊… 而且,这里也不是酒店,不是别的不三不四的地方,而是他的家… 最后一条,房间还没开灯,他看不清自己沉沦在情谷欠里羞耻的模样…还有她不穿衣服的样子…… 这么想,就算是…那个什么……也没什么了吧…… 就在她都决定接受这一切,他的动作却倏尔按下了暂停键。 何娣眉毛一扯,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呼吸很重,看见她一直紧闭着眼睛,不做任何反应,以为她很反感。 他手没动了,看着她,声音哑得让人腿弯酥麻:「不愿意?」 第55章 一物 硬的 何娣愣了几秒, 揉着刚刚被他按住的手腕,断断续续:「…我有点怕…可不可以…就一半试试水…」 「可以。」 他说完,像等待这许可已久地一把掀开她的上衣衣摆, 再连着里头的一起推到脖子。 衣服堆在脖颈间,她上半身全部都露在外面,是常年不见天光养成的莹白,腰肢细得不足一握,线条柔美,她的身躯在昏暗的房间里撕扯着他的视觉神经。 何娣看着他黑黢黢的眼睛, 呼吸难匀,她感觉自己像在案板上的鱼,被剥光鱼皮, 露出嫩白的鱼肉后,被人眼含侵虐的看着,急待整个吞噬入腹。 她迷离的视线自他凸起的喉结往下瞥过,瞥到皮带以下。心惊一秒, 而后,再定格在他的眼眸。 像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暗示, 他喉结一滚, 两秒脱了上衣,露出精悍健硕的上半身, 浓烈热力瞬息间压下来。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 感受到身体被啃咬, 被他揉捏, 乱成一团。但感受是强烈又陌生的,让人禁不住发出细细的哼声。 他软软的发丝埋在她胸前,蹭得人痒痒, 一片痒意的中心是湿热的触觉,一小截一小截的舔舐过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最敏感的地界。 她手指紧抓着床单,指关节很红,耳旁的碎发已经湿了,腻黏在鬓边,或说煎熬,或说享受着錶盘上的每一格。 …… 何娣在半迷乱中,嘶哑着低喃:「…陈戈…峰…」 是她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姓,是何娣,这个认知让他全身的血管将要爆裂开来,炸出血浆,耳根红得像火燎过。 何娣皱着眉毛,眼尾湿红:「疼……」 「老陈。」 她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招人,全身皮肤粉白,嘴唇殷红,汗津津地看着他求饶。平日里露出利牙的野猫就变成了诱人犯罪的小狐狸。 也正是因为太过迷人,忍耐就变成了难以入口的毒药。 陈戈峰看着她紧皱的小脸和红了的眼珠。 没办法,心疼她,不想她疼,不想她委屈。不想违背刚刚与她下的承诺。 无论如何,没法子再继续了。 他紧咬着后槽牙,手撑着床板,上身立起来,看着她闭了下眼。 又俯身下去,捧着她的脸深吻两分钟后,快速下床,出门。 再重重地合上门。 何娣脱了桎梏,像鱼唇在吞咽食物,张着嘴大口喘着粗气。 走廊尽头里响起淋浴的水声。 何娣缓了好久,才慢慢坐起来。低眼看见自己腰上的痕迹,她几下整理好衣服,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消化着他残留在自己身体上的温度与痛觉。 痛觉。 果然,还是很有点吓人的。 而且那什么的时候…也真的很疼…即使只是手指。 一瞬间,全身都冒了汗,血压飙得都快顶破天花板了。 手指都这么疼…别说是他…上次解裤子都看见了… 那么…咳… 何娣手捏上眉心,想了一会儿,就不再想了,她觉得自己也要被他这个老色批传染了。 她竖起手掌,拍了自己脸几巴掌,清醒些许后,她才慢悠悠躺下去,把自己用被子包得严实,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很久了。 淋浴声才停,他换了一身衣服回到房间,纯白干净的白短袖,发丝尾端滴着水滴洇湿一块肩部的衣服。 他眉眼已褪去了刚刚的欲躁,显得平和冷峻,他靠着门框无声地看了她很久,思量片刻,还是转身关了门,另寻别间睡。 二十七岁的单身汉受不住温软香玉在怀,却不能动。会爆炸的。 —— 次日清早。 何娣早一步起床,给老陈留了消息后,就自顾自地坐地铁回了家。 弯进小区的道路上,她咬着韭菜饺子,慢悠悠地敲弄手机,给一夜没有消息来电的何子打电话。 铃声响过四遍后,才有人接通。 何娣用手背一揩唇角的油,招呼他道:「你个傻逼,你回家干嘛?你给他送钱,你是他的提款机啊,他要搁我这儿要,老子就是一分钱没有。当年的抚养费写得清清楚楚一个月一千,他有一个月给过吗?啊?你他妈个……」 对面却是个有点陌生的女声,礼貌地等她说到快结尾处 ,才怯软地打断她道:「抱歉…是何子他让我接的…他在做饭,现在走不开,要不你过一会儿再打。」 听声音很年轻,小姐姐啊。何娣一愣后,来了兴趣,闲闲开着玩笑:「哦,那就让他做呗,我不急,咱俩先聊聊。你跟何子是什么关系,啥时候认识的?」 第113页 「额…我能先问问你跟何子是什么关系吗?」 吃醋了,看来八成没跑是何子的女盆友。何娣在心里咦哟了一声,直白回应道:「我是他姐,亲姐。」 「哦哦,抱歉抱歉,我是听何子说,他有个亲姐。我是他女朋友,现在在他老家,跟他回来见家里人。」 何娣:「哈?」 不是,为啥见家里人先见妈,而不是她这个姐姐,她还住南城咧,不是更近吗? 再者说,谈个女朋友竟然瞒她瞒到现在? 没爱了,这个弟弟一定是捡来的。 何娣语调瞬间变得平直无波,像个机器人般说话:「他菜做完没?」 「他装盘了,我给她听啊,还有,姐姐,我叫付云紫,云朵的云,紫色的紫。」 何娣不怎么在意地连连嗯了几声。 何子把手指上的油渍在围裙上来回蹭了蹭,接过电话就被他姐的不一模不一样的二次double kill杀得耳朵发嗡。 「你个傻逼,你回家干嘛?你给他送钱,你是他的提款机啊,他要搁我这儿要,老子就是一分钱没有。当年的抚养费写得清清楚楚一个月一千,他有一个月给过吗?啊?你他妈个二货。」 「还有,你谈个女朋友竟然连你姐都瞒着不说,连陈大梅都知道的事,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割袍断袖的?」 何子笑嘻嘻地摸摸鼻樑:「姐,你成语用错了。」 何娣:「…」 何子:「你听我解释哈,第一个,我回来不是为了来给咱爸钱的,和他根本就没关系,你怎么扯那上面去了。」 第二,这两字标题还没从他嘴里蹦出来,何娣的疑问打断了他:「那我跟他打电话,他说是找你要钱了,还说你给钱给他是天经地义。」 「他以前是找我要过,当时他就说什么我们是大网红,肯定怕一些负面消息影响,就拿这事儿威胁我,当时我也傻,就支了点钱给他。后来又给了几回吧,听我一个律师朋友普及了法律后,就再没给了。」 何娣抓出关键点:「你还有律师朋友?」 何子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呆了一会儿,才反射弧冗长地应:「啊……对啊,他原来搞法师的,生意不好,转行了。」 九块九骨折价,都没人来,生意能好吗? 何娣哦了一声:「行,那可能他跟我吹牛逼吧,反正你今后别给他钱,我气不过。那第二,你接着说你的。」 何娣走进自己的小院,她按了院门的密码,安静看着数字格不规律的亮起,听何子的爱情故事。 「我也不是不告诉你,我们两最近才谈,就这两天。就跟你和陈兄弟一样,才谈不久。我本来是要跟你说的,结果听张四说你去约会了,就没打扰你。这不正好过节,小紫说想来我家看看,就先回来了。」 何娣嘴角一扯,不悦的意味消弭不见,她自以为是潇洒大方地说:「行,我知道了,那你们好好谈,改天再一起吃个饭,聊一聊,顺便见一见面。」 何子:「姐,你们见过的。大美人,医院,翻白眼。」 说到翻白眼这个词,何娣立马就想起来了,她手捏拳抵着唇,打开自家的院门,房门。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大美人嘛。」 当年他们离开医院,听何子本人自述,他们一直在线上还有联繫,偶尔会见面吃饭,一直以朋友的名义,没有进步。 这下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助推力因素给了他们一把力,促成了这桩好事。 何娣躺进软软的沙发里,在电话里也懒得问他,耽误他们时间,也耽误他们吃早饭。 「行,那改天说吧。」 何子笑笑:「好,改天说,啥时候姐你也把你男朋友带回家给妈看看,她今天一直念叨你男朋友是个…瘸子…会不会有影响什么什么的…」 何娣真翻了个白眼:「影响什么?我又不是她儿子,也不帮何家续香火,她管这么多…」 何子:「妈也是想要个外孙子抱。」 何娣:「行了,不说了,我困,我睡个回笼觉,电话挂了啊。」 何子带着小紫回应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 何娣靠着沙发的软枕,迷糊打瞌睡。她昨晚其实一直没有睡好,既担心他会回来,又担心他此刻不回来,是不是就真一直不回来,让她一个人睡一整晚。 距离太远会想念。 距离太近又粘腻。 不知道怎么才好,但又觉得,不知尺度的种种也很好。 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拿起来,抹开,是他发的消息。 陈戈峰:什么时候走的。 何娣瞄了眼时间,打字回复他:大概五十分钟前吧。 陈戈峰:睡饱了吗? 何娣:我还行,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晚,现在才回消息。 陈戈峰:没睡好。 何娣:雷声太大了吧。 陈戈峰:不是。是你弄的我没睡好。 何娣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中,配上他刚刚那个回复,宛如看见了高能预警四个字在滚动刷屏。 他又要说什么骚话… 陈戈峰:都是硬的。 第56章 一物 约法三章 都是硬的。 果然, 他个对羞耻感迟钝的直男骚狗。 何娣无可奈何地笑着,心中不自觉回忆起昨晚的一些细节。不知不觉间,脑袋就像变成一壶放在灶台上烧的水, 冒着泡泡沸腾起来。 第114页 她用微凉的手摸了一圈发烫的脖子。 现在男朋友说话都这么放肆了,她何娣能输? 稀奇古怪的胜负欲熊熊燃烧。 她挑着眼尾,故意挑衅着回了句:能有多硬? 打完这行字,羞耻像疯长的野草肆意横行,她盯着屏幕,突然唔了一声, 调转身体,把脸死死埋进枕头中闭气。 啊,想死。 操。 一气之下, 她把手机卡进沙发缝里面,决心短时间里再不看和他的聊天界面,做点别的什么分分心。 每次一聊起天,都是秒回, 显得太在意,就该晾他一晾, 不然黏着腻着都养成习惯了, 今后真一点也分不开。 何娣都不愿意想自己会变成那样,如同抽了骨头, 无力绵软地非得依靠着另一个人才能活。 越想越不适。 她猛地站起身, 把插在沙发缝里面的手机抛在身后, 撸起袖子, 开始收拾加打扫房间。 春季已至,初夏将临。她把一整个春天穿过的薄外套,长裤和各种衣服都甩进洗衣机里搅。 客厅的杂物则是都集在一堆, 放在地毯上统一分类收捡。 就这样过了个把小时,一楼的几个房间,客厅都焕然一新,午饭的时间也快到了。 她坐在地毯上,背顶着沙发,手搭在膝盖,一边不匀地呼吸,肚子里咕噜咕噜叫。 发呆一会儿,她又从那个缝隙里把自己的手机抠了出来。一滑开,五条未读消息。 何娣佯装不在意地没打开看,而是先慢悠悠点了个外卖,又刷了会儿评论区。良久后,她才支着下巴,点开了与他的聊天界面。 上拉。 第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想找死?】 切,就问问有多硬,至于吗… 五分钟后,是他发来的第二,三四条消息,连得很紧,间隔都在一分钟之内。 【生气了?】 【抱歉。】 【你好奇,给你摸摸。】 … 卧槽。 !!! 臭不要脸。 何娣嫌弃地歪着嘴,飞快地瞥了眼最后一条消息。 【在忙?】 她顿了几分钟,敲字回:不忙,我们别一直聊天,一直待在一起,太黏了。 回头想撕都撕不开是一码事,更重要的,她在害怕自己变成没有他就不行的人。何娣最讨厌变成那种人。 何娣:我们少聊天,少见面。 【你想虐待我。】 何娣:…呵,彼此彼此。 【我干什么了?】 何娣:不说了,今后每天聊一小时,打电话五分钟,见面只能周末,就这样。我对你有点上瘾了,我要戒一下,去过我的潇洒自在的日子。 那头慢了很久才回了她一个字:【嗯。】 —— 在与陈某人达成{戒恋爱黏腻上瘾计划}后的第三天,何娣约一帮南城的兄弟伙儿出去玩,夜晚则去了南城最大的迪厅「七根烟」蹦迪,喝酒,打牌。 最靠南边墙角的座位区,一方玻璃矮酒桌,酒杯歪七倒八地摊在桌子上,菸灰缸里积起小小一个灰色的山丘。 蓝紫色的灯光在头顶闪啊闪,光柱偶尔也会打过来,在眼睛里从一道光线,变成一个点,再变成一条斜线。很多条光线,交错摇动,乱织出一张缤纷色彩的网,把在舞池里扭动狂欢的人都网进去。 何娣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牛仔短裤,坐在靠左侧的长沙发的三男一女中间,柔软齐肩的短头发,稚嫩清纯的素颜脸庞,还有这放纵不羁宛如绿林好汉般的坐姿,让她在一众流里流气的人堆里也格外刺目。 她手捏着牌,叼着根棒棒糖,打下去一张k,下家接了一张2。 「娣姐,听张四说,你谈男朋友了?」 娣姐含糊:「嗯。」 身边的女生撩头发的动作被拉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娣,凑近到她耳边,轻声问:「真的假的啊?妹妹。」 说话的叫赵云蝶,何娣的高中同学,因为打架闹事被学校留了一级,所以一直喊何娣妹妹。是何娣高中唯三的女性朋友,也是何娣最铁的姐妹。 云蝶的性格和她一样,比较大喇喇,她们毕业后其实很少线上聊天,一年也没个两三次。一喊出来玩,却从不含糊,颳风下雨都得见面。 距离她们两上次见,已经四个月了。云蝶不知道她谈恋爱也属实正常。 何娣取了棒棒糖,回:「嗯,真的咧。」 赵云蝶眼睛瞪大一圈,细声:「我靠,谁啊谁啊,我认不认识?」 对面坐的几个人注意力也转了过来,紧盯着何娣。 何娣:「你们不认识。」 赵云蝶:「那帅不帅,年纪,身高,体重,职业…都跟我说说呗。」 何娣眼皮一抽,把棒棒糖捅回嘴里:「帅,年纪应该今年满二十七吧,职业的话,他干领导的,其它的我不清楚。」 「姐,什么时候把那哥们弄过来,打个牌见见面。我们娣姐毕竟也是母胎单身了几十年了,这看男人的眼光啊…啧啧,还得要个经验丰富的。」 旁边两人附和笑着,应了几声对啊,是啊,巴拉巴拉。 何娣笑:「行,有机会一起打牌,我还没和他打过牌。」 赵云蝶捏着她袖口轻轻摇了摇:「你俩在一起多久了啊?怎么认识的?我真的是想不到你居然会谈男朋友。」 第115页 何娣看着牌面,食指抠了抠发顶,哼笑一声:「我也想不到。」 赵云蝶看着她的脸,有些恍惚:「有空约他出来见见面吧,你眼光…确实值得推敲。」 有人听见这话,打趣:「哟,我们蝶姐还知道用推敲两字啊。」 赵云蝶一个横踢过去,桌子震了震。 何娣的裤子口袋也震了,她摸出手机,好巧不巧说到他,就是陈戈峰打的电话。 她手指往右一抹,接通电话,站起身,往安静处走。 他低哑的声音传过来,透着一点不悦的焦急:「喂,你在哪?一直不回消息。」 何娣站定住了,不解地提动眉尾,她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放在眼前,打开微信。 第一条消息的红点还没被按掉,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估摸是刚刚密室逃脱,撸串喝酒,迪厅蹦迪,加夜晚斗地主一条龙走下来,她没顾着看手机消息,微信提示也就响一声,还没酒吧的音响振动的幅度大,顶个屁用。 何娣在一片人声嘈杂和重金属音乐里拉高音量回他:「哦,我忘看手机了吧。」 「你现在在哪?」他听见她那边的声音,声线更冷了,语调平平的,像结冻的厚实冰面。 「娣姐,你搁这儿站着干嘛?都挡着我看牌了,这大白腿晃得我眼睛都花。」 「别是和她男人打电话吧,人都呆了。」 「要打,姐你去那门口打,那块安静点,就是常有小情侣在那亲热…」 何娣的耳朵没怎么听完全,只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她的脚就已经动起来了,穿过舞池的人群,走出偏门。 清清楚楚听到陈戈峰的呼吸,他不高兴的语气:「已经十一点了,你在哪里?」 何娣刚刚翘二郎腿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太久,现在突然走几步,脚就开始麻,又凉又刺,她蹲下来,背贴着墙,十分诚实的交代:「在酒吧呢,跟几个朋友打牌。」 她席上喝了两杯,有点微醺,倾诉欲就开始变强,手摸着额头,絮絮叨叨:「哎,今天就是跟几个高中同学出来玩的,还有一个朋友是女的,长得贼漂亮,回头给你看看照片,免得你不信我有女生闺蜜。」 「我们中午吃了饭,下午就去玩了密室逃脱,超级有趣的那个本,的本,剧情好有意思,微恐,不过我觉着不怎么恐怖的。」 「然后,就去了一家烧烤店,就在南城中心医院附近,特别好吃。」 「吃完了,就来酒吧蹦迪打牌。这里人挺多的,一般都蹦到两点左右,我们订了座,老贵了,要值回票价嘛。」 陈戈峰:「你穿得短裤?」 何娣一低头:「是啊。」 陈戈峰:「你朋友说话嘴很脏。」 何娣一个问号从头顶升起来:「你怎么知道?」 陈戈峰恨铁不成钢:「刚刚他说你腿,我听见了。」 大白腿,晃的眼睛花。 何娣意会过来,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他应该说,小白腿的,我腿…好像不怎么粗……」 陈戈峰:「……」 何娣:「哎,这没什么,他就是客观地说说,也没那种意思。再说了,你说他嘴脏,你不是说话也挺…尺度也挺大的嘛。」 陈戈峰:「何娣,我是你男朋友。」 何娣用小指掏掏耳洞:「是是,你说了一万遍了。」 陈戈峰:「我听了你的话,但你没听我的。」 何娣:「什么话?」 陈戈峰像背书一样,一字不错地重复一遍当时和她说好的条款:「白天,你可以和异性出去,前提是地点,时间,人我都要知道。晚上,十点之前也可以,十点后要回来。无论什么时候,不能和异性喝酒超过一瓶以上,不能随便勾肩搭背。」 何娣看着脚尖,有点儿心虚:「哦,我忘了。」 那头静了一会儿。 「那现在回来,马上。」 何娣眼瞅着他们几个把扑克牌换了一盒狼人杀出来,眼热地坦白道:「我不想回去。」 陈戈峰吸了口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妥协:「你在哪?我过去。」 第57章 一物 强吻 陈戈峰到酒吧的时候, 他们狼人杀玩得正起劲。 何娣穿着工字黑色背心,平直纤细的肩膀线展露无疑。酒吧萤光五彩的光射过来,她雪白瘦削的胳膊和腿都被染上绮糜的色彩。 她抱着手臂, 侧了一点身体瞅着身边辩解的「预言家」,眉目间的纯真活泼让她和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的气质都不搭噶。 一个穿破洞骷髅头上衣的寸头男子坐在她身边,喷着口水,一把子激动地说自己是预言家,上把查的某某某是狼人…某某某是好人… 手拍在自己腿上,沙发上的人都坐得紧, 他的尾指和无名指就落在何娣腿边,不时随着身体动作蹭到她大腿的皮肤,黑白色对比明显。 陈戈峰看着心烦, 走到桌边,表情冷沉。 几个人瞅到他,都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疑惑地上下打量, 再顺着他定点的视线望过去,齐刷刷望到何娣。 后者两指併拢, 笑眯眯地向敬礼道:「呦, man~你来了啊。」 原来是认识。 哥们儿还长得挺帅,高高瘦瘦, 穿得也酷, 有股低调又高冷的范, 几人就仔细多看了看他。 第116页 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 遇到眼生的兄弟,总要问问来处。 「娣姐,你朋友啊?」穿破洞骷髅头短袖的寸头男问。 何娣看着陈戈峰, 心里还在想,这人今天穿的还挺帅,黑色衬衫,绿色军装裤,手錶也戴了,皮靴子都擦得铮亮。太赏心悦目了,真给她长脸。 她嘴角上扬,手一邀过去说:「这我男朋友啊,陈戈峰,耳东陈,刀戈的戈,山峰的峰。」 如果把刚刚几人的视线比作放大镜的话,那现在就是显微镜了,他们恨不得要从陈戈峰身上看出个花来,也要找出他勾走寡王钢铁直女娣姐的原因。 …果然,还是因为脸吧… …哦,还有身材… …这腿,这肩膀,这腰,太蛊了… 「蝶姐,你眼睛都直了,还有我刚刚瞅到你吞口水了。」 赵云蝶偷偷使劲一拍说话那人的大腿,压着声音:「闭嘴,放你妈的屁。」 「哎,别站着了,我们都跟何娣是高中同学,老朋友了,熟得很,陈哥你过来坐吧,跟何娣坐一块。」赵云蝶笑着,往靠何娣的反方向挪了一些,空出一个人可坐的空间给他。 何娣也把手放在那空地方处,手拍了几下沙发,示意他可以坐过来。 她甚至怕他嫌挤得慌,又往骷髅衣服那边靠了靠,给他腾位置。 晒得很黑的大手放在身侧,挤到何娣细白的大腿肉,软软地被压得陷进去一点。 她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一点半点和异性的身体接触,呆呆,亮亮的眼睛不解看着没有动的陈戈峰,仿佛在问,过来坐啊,还愣着干嘛? 陈戈峰在她裸露的肩膀和腿上晃了几眼,越发不悦。他看着何娣和骷髅短袖中间那一块,冷淡说:「我坐那边。」 老铁是女的,有男朋友了,做为男性朋友,改掉以前玩乐不知尺度的桩桩件件,也是异性朋友该有的眼色。 骷髅短袖也没例外,几乎是一瞬之间从陈戈峰阴沉的脸上接收到了讯号,他赶紧站起来,坐到了另一边的拐角沙发上。言语亲和热切:「行行行,你坐你坐,你跟娣姐坐。」 何娣眨眨眼,也没说什么,又往另一边挪地方。 陈戈峰坐下来,侧脸看着她,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膝盖上。手掌很大,她腿细骨骼细,一手就握住了她白皙光滑的膝盖,问:「你冷不冷?」 他不提醒没察觉,一说到这,何娣才觉得后背有点凉。 这几天升温迅速,酒吧空调冷风大,她缩了下一边肩膀,手去扒拉他的手,回:「是有一点。」 陈戈峰手没动,周围那么多人的注视也没影响他放在她一个人身上的专注力,他看着她,语气含着质问,有点冷:「那你穿这么少,给谁看?」 这是什么话。 何娣瞬间不高兴了,直直迎上他的冷黑的眼睛,嘴角一咧:「你想干嘛?」 「我穿什么不是我的自由嘛。外面那么热,我为什么不能穿短裤,穿无袖。」 「给谁看?我爱给谁看就给谁看。」 空气静止了。 气氛就像水流被凝固成冰,僵硬寒凉。 一众人里没有人敢出来打圆场,只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俩。 一来,他们几个了解何娣的脾气,叛逆,不服管,我行我素。现在battle起来,他们也好奇,这位活成未来传说的娣姐男朋友会怎样解决。 二来,他们纯粹也是想看看热闹。小情侣吃醋吵架,直女酷哥版。 酒味漫过来,混着一点点香菸的焦油味道,是酒吧里常年充斥的那种气味。 这味道可以说是城市灯红酒绿的嗅觉缩影,也可以说直白点,是骯脏的男性气味。 陈戈峰眉间染上冷戾,盯着她,无声的对峙中,没有哪一方落了下风。 何娣觉得自己是一点儿错处都拎不出来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没有想歪,没有坏心思,她对自己的每一个朋友也非常信任,明明就是他多事多疑又啰里吧嗦,还他妈阴阳怪气的。 太久的沉默与对视,让何娣眼皮不适,她移开视线,手摸了下肩膀:「你别管我这个,我的衣服我自己做主。」 陈戈峰别过头,不直视她了。何娣余光里看见他脖子上的筋络到咬肌都鼓了起来,他还是没说话,但光看表情就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何娣:「…」 做为学姐的赵云蝶吃瓜过个瘾也过了,再僵下去这局子就死了,保不齐他们两个下去还得争。 不如现在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让游戏继续,指不定他们两个在游戏里聊着聊着矛盾就没了。其实本来也就是出门穿的衣服这些小事。 赵云蝶新倒了杯酒放在陈戈峰身前,环视一圈:「额,我们刚刚说到哪个人了,游戏还是先继续吧,还有这么多人,这游戏再多折腾几次,几轮下来,酒吧都要清场了。」 骷髅短袖小哥捏着酒杯,举了下手:「我我,到我了,然后我之后是娣姐,再从这边绕过去。我换了位置,下一盘再按现在的位置来吧。」 「嗯嗯,那你先说。」 「我接着刚刚的讲哈,我就直接跳了,我就是预言家,我上一把查的是娣姐,查出来的结果我也直说了,是狼人。上上把我查的程宇,是好人,我可以断定是好人。因为我已经跳了,所以女巫下一把,要死的是我的话…」 第117页 后面的东西何娣有点走神,都没听进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人身上,他没拿牌,也没参加游戏。 而是微弓着腰,握着酒杯也不知道是在听人说话还是没有。 刚刚斩钉截铁,像画出一条分界线的发言,和他的反应,让她现在点不太好受。 怎么讲。 每一次被压制和束缚,然后再用自己的力量没有顾忌的,叛逆又张扬的去冲破它们。那过程是非常爽的,很解气。 然而,现在她没有解气的滋味。只觉得,有点烦,很有点烦。 再两轮下来,何娣就被单方向爆锤是狼人出局了。她自己也是有点心不在焉,都没有像往常般巧舌如簧的反抗。 懒懒散散靠着沙发背,闷闷的喝酒,安静地看着听着他们的游戏进程。 「要我说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刀了一个狼人出去,让我们乱了阵脚。我还是那句话,他确实是狼人,不是好人,我刚刚验过了,这就是自刀啊……」 「不是,他说他是预言家你们就信?他要是预言家,狼人为什么不投他出去,已经两轮了,我也坦白好吧,我是女巫,两把了,没有一回天黑死的是他……我还是倾向于他是狼……」 赵云蝶悄咪咪观察着那头那对小情侣的动向。真的是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这男的她从前不认识,但能这样跟何娣死磕,估计也是个硬骨头,自尊心强又倔,谈恋爱虽然也是谈,但看得出来,有些东西他是不会退让和服软的,他有他的原则。 他清楚的知道,他可以向他爱的人低头,但这些不行。 大男子主义是病,他活了二十七年,怎么可能轻易治好病,他根本没有那么好脾气。 上帝坐在酒桌上,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拍拍手掌大声说:「天黑了天黑了,快闭眼闭眼啊。」 赵云蝶闭上眼睛。 上帝:「好,狼人请睁眼,决定一下你们要杀谁?他吗?是他吗?好的。请闭眼。」 上帝:「女巫请睁眼。女巫,今天晚上他死了,你要救他吗?救还是不救?你有一瓶毒药,你要用吗?你有一瓶解药,你要用吗?好的,女巫请闭眼。」 上帝:「预言家请睁眼。」 赵云蝶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突然的亮光让她皱起眼睛。 上帝:「预言家,你今晚要验谁?」 云蝶侧过脸,眼睛倏尔瞪大,手又抬了起来,捂着嘴。 墙角落里,何娣正在被她男朋友强吻。 冷□□悍的手臂箍着她的细腰,还在闹脾气中,发生亲热举动是违和。 何娣便用手肘横着拦住他的脖子,却连一寸的距离也没推开,手臂两侧紧紧贴着两人的脖子。 她仰着脸,嘴里粗野的味道和动作有点浓烈凶悍,喉咙里不自觉冒出,想说话却说不出的哼哼声。 她刚费力把手臂抽出来,想好好照他脸来一拳,身体一下失重,眼前的景象也天旋地转。 她直接被陈戈峰一把扛在肩膀上,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往外走。 上帝也哑言盯着,忘了走流程,有人在不知情地催促:「喂,上帝,上帝,你快点行不行?」 「搞快点搞快点…」 「一会儿真要清场回家了的。」 第58章 一物 很性感 「天亮了, 睁眼吧。」 「挖槽,这两人呢?」 狼人游戏还没结束,中间睁过眼, 有特殊身份的人表情有点古怪,但也没敢说什么。 上帝从桌上起身,转而坐在了他们俩走后的空位上,挂着闲笑说:「走了呗,闹了点矛盾。男的直接把娣姐扛走了。」 「歪日,这么野。」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看娣姐那男朋友挺像个正经人的啊,身上有种警察还是军人的气质,又冷又硬, 眼神扫过来,看得我感觉自己像个坏人。没想到啊…我去…」 赵云蝶在把玩手里的角色牌,刚才受到的冲击慢慢消散,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艷羡。 单了五年的蝶姐努着小嘴, 低着眼睛看着桌上的酒杯,悻悻道:「真好, 我也想要个又帅又man的男朋友。然后深夜寂寞的时候…」 染黄毛的小子对蝶姐的怨女发言不感兴趣, 坏笑着自顾自对一圈人问:「你们说,娣姐和她男朋友两人, 这会儿干啥呢?」 「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干柴烈火, 火车进轨道啊。」 —— 然而, 火车别说进轨道了, 还没发车,就被某个假小子一拳打得车头玻璃稀碎。 肩带断了一边的何娣紧靠着车玻璃,右手搁在膝盖上, 指节间挂着几丝血,是他的鼻血。 她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鼻下因为出血,用手背蹭过而留下的红印,掷地有声:「活该。」 铁锈的血腥味漫在空气中。 他漆黑的眼紧盯着她,无声的震慑,像野生动物锁定猎物企图吞之入腹时的眼神。 她眼睛迎上去,一点儿不在怕,即使刚刚被他单方面压制着扛了一路,丢到车里,衣服扒了个稀巴烂,嘴也吻肿了。 好歹还逮着机会锤了一拳好的,解气。 她这样想,突然有点洋洋得意,看到他的视线不着痕迹从她的脸上,往下一滑。 何娣回过神来,偏过脸,赶紧抬手拢了下衣领,把左边肩带用手固在肩头。 左肩带已经是完全断开的状态,手只要一松开,就会掉下去。所以,她只能保持这个动作,手不能动。 第118页 地下停车场安静得像太平间,一个人也看不见,空旷而且漆黑。 只有他们的车内,有昏黄的灯光,照着灯下的她。 黑色的工字背心,领口被撕开一个深v口,头发很乱,脖子到胸都有红红的痕迹,嘴唇染着亮亮的水色。 平常用强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是情趣。 今天的情况可跟情趣八竿子打不着了,两个人都有气,性子又倔,硬碰硬谁也不服谁。 陈戈峰看着她一直拉着肩带停在肩膀上的手,直言:「你这件衣服跟内衣差不多。」 何娣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拧在一起:「你放屁,内衣能遮到肚子吗?内衣布料有这么多吗?」 陈戈峰不听她这一套,斩钉截铁:「今后不准穿这个出门。」 何娣最讨厌听的几个词彙,不许,不准,闭嘴,别动。 他还真是精准踩中了叛逆娣姐的雷。 何娣拧着的眉心被一边上扬的眉尾拉开。 她凑近他一些,盯着他,不知死活摆了个表情,故意挑衅道:「我就穿,我就要穿,我热了我就要穿背心出门,我还要买十七八件,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一样来…唔唔……」 他滚烫湿热的唇顷刻贴上她的,撬开唇缝,在她嘴内乱搅一通,手掌扣住后脑,不容她后退。 血腥味也爬进口腔,有点刺激。 刚刚放了狠话就被堵嘴的何娣,现在极其,非常,特别不爽。 她手掐住他的脖子,手心下他凸起的喉结在滚动。 她手一边收着力想扼紧他的呼吸,以此来止下他的动作。口里一边呜呜咽咽:「陈戈…峰…你个…狗…你他妈…松…」 他捉住她两只手,并在一起,抽了皮带绑在一块,按在头顶。 另一手掐着她脖子,拇指从她喉管一侧的凹沟滑下来,按住。 「何娣,我不求你听话,至少说话算话。」 「答应你男人的东西,就得做到。」 何娣的上衣现在是真连内衣都比不过了,尤其左边,都露在外面。 配上这个羞耻的动作,山丘更加鼓出,再加上被掐着脖子,呼吸不顺,她脸颊涨红,咬牙切齿:「我有答应你不能穿这样吗?啊?」 「你答应我,晚上十点后,不能在外面。」 何娣一时哑言。在思索回忆的这几秒钟里,时间在两人间被无尽拉长,车里异常安静。 她看着他手背暴起的经脉,他卡住她脖子的手臂上的肌理,忽然回想到一些不好的暴力的,关于她父亲的记忆。 她呆呆地低着眼睛,陷在过去里,半天没有回他的话。 「…」 「何娣。」陈戈峰看她不说话良久,唤了她一声,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收了回去。 她慢慢抬起眼睛。陈戈峰被她眼睛里不知名的,难得很脆弱的东西刺到了。 他心里瞬间一软,解了束她手的皮带,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揉她手腕的红印子。 「怎么了?弄疼了?」嗓音低柔。 何娣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哑:「不是,我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我爸了。」 「嗯。」 何娣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接上刚刚的话说:「明明你长得又不像我爸。可能你对我动粗了吧。 「陈戈峰,你今天太凶了,我衣服都被撕成这样,刚刚还掐我脖子,还用皮带绑我。」 他指控:「你也掐我脖子了,还打我。」 何娣:「…哦…你抗打呗。再说,是你先动手的,我这是正当防卫。」 陈戈峰:「因为你气我。」 何娣:「我气你什么了?我不就是说让你别管我穿什么…」 陈戈峰:「还有。」 何娣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啥来着?还有…十点前要回家,晚上不能和异性喝酒。我都没做到,对吧。」 陈戈峰:「嗯。」 何娣趁着他现在情绪稳定下来,好说话,索性把想说的都说了:「我跟你说,十点钟真的太早了,现在的年轻人聚会,晚上一起吃个饭,再玩桌游,一盘就好几个小时,回家路上还要时间,十点钟不可能的。」 陈戈峰看了她一会儿,冷漠说:「坐你旁边的人,我想砍了他的手。」 何娣被他的话吓愣住了几秒:「为什么…」 陈戈峰:「他的手,碰到你腿了。」 何娣手指摸着他的鼻樑:「看来我们陈哥以前果然混过。」 「老陈,我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看啊…」 她把手放在他脸前,手指抚摸自己的手背:「你看,不管是什么肤色,干一点还是湿润一点,它就只是肉而已啊。」 「只要我不想歪,不小心摸到的人不想歪,它就真的是肉,闭上眼睛,它就和猪肉,羊肉是差不多的…」 他忽然捏上左边,用力一紧。 何娣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低哼一声,嵴背像虾背弯缩起来,浑身发软。两手抓着他的手。 陈戈峰一脸不解,似笑不笑:「干什么?不就是肉吗?」 自食其果的何娣被他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随着手动力度越来越大而愈发缩成一团。 陈戈峰重复她的至理名言,一字一句,嗓音低了又低,哄着她:「闭上眼睛,就只是肉而已。」 何娣:「…你是不是又想挨我一拳,老陈。」 第119页 陈戈峰拇指猛地按了下心处,在她倏尔脱口的娇吟中收了手,淡定道:「不想。」 何娣两手交叉护在前胸,身体退出好多,抵着车门:「不想,你就不准随便乱来。」 陈戈峰:「你别挑衅我就行。」 远处有白色亮光打过来,紧接着左前方两辆车中间走出三四个人。眼看就要走到能看见他们一举一动的区域内。 陈戈峰从后座拿了件黑衬衫,丢给她。 何娣一把接过来,盖在身前,默不作声等着那几位朋友走过,才偏头看着他。 他开了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的烟,咬在唇间,火色的小苗一窜,点着了。 他吸了一口,对着窗外吐出灰白烟雾。夹着烟的手一直垂在窗外。 何娣:「这里好像禁菸。」 陈戈峰:「忍不住了。」 何娣:「切,不文明。」 何娣沉默半晌,等他一根烟抽完,左胸被他揉捏后的痛痒感依然挥之不去,她没忍住,问了他一句:「还有,你干嘛老摸我胸…上次也是…」 陈戈峰眉毛一扬,疑问:「不然摸哪里?」 何娣一本正经提议:「你就没想过,摸胳肢窝之类的地方吗?」 陈戈峰看了她几秒,笑了出来,声音里有愉悦的笑意,点一下头道:「行,我下回试试。」 何娣补充:「还有脚后跟,脚底板…」 陈戈峰;「嗯,我都试试。」 何娣看着他的脸,终于也笑出来:「老陈,不然这样,今后我晚上出去玩,要超过十点了,就找你一起。反正你工作再忙,应该也不会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后的。」 陈戈峰:「可以。」 何娣:「至于衣服…」 陈戈缝:「你身上这件领口,肩膀露太多,裤子也短。」 何娣:「可我一直都这样穿啊,黑背心多酷啊,下面再穿一件军装裤,帅惨了。」 陈戈峰坦言:「不帅,也不酷。」 「很性感。」 第59章 一物 去我那儿 「很性感。」 何娣觉得他眼神又有点变了, 跟刚才撕她衣服的时候有几分像。 她不由自主地把身上他给的黑衬衫拢到脖子,斜着眼睛看着他。故意说了句带脏字的话,把暧昧氛围敲碎:「性感你个头, 老子是酷妹懂不懂?」 陈戈峰:「不懂。」 何娣唠唠叨叨与他解释:「酷妹就是很酷的女的,我问你,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觉得我酷吗?」 陈戈峰思索了两秒,冷冰冰地回她:「不觉得,只觉得像个疯子。」 何娣被他给气笑了。 她把盖在身上的黑衬衫的两边袖子拎起来,像小孩围围兜一般紧紧系在自己脖子上, 以免衣服掉下来,影响她施展拳脚。 她质问道:「你说,我哪里像疯子?」 陈戈峰:「你耳朵听不见, 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又吵,像疯子。」 何娣:「……」 陈戈峰半天没听见她怼自己,眉头轻抬:「生气了?」 何娣用手指戳着自己心口:「扎心了, 老铁。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酷妹来着的。」 陈戈峰:「嗯。」 这不冷不热的反应就好像是朋友给你拍了照片,你问她好不好看, 她却盯着手机屏幕面无表情, 一言不发。 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实际上又什么都说了。 何娣抱起手臂:「你真不识货, 我朋友都说我是酷妹型的好吧。」 她动作有点大, 黑衬衫下摆被交叉放在胸前的手臂撑得鼓出一截, 下面露出一小段腰部的雪肉。 陈戈峰用手把她把衣摆往下拽了拽, 眼眸低俯,不知道在望哪里,声线低浓:「是他们不识货, 不是我。」 「你性感比酷多一些。」 何娣:「那是因为你戴了有色眼镜,黄色的。」 陈戈峰嘴角提了提,也没气恼,淡淡地应声:「嗯。」 车前灯把远处墙上的涂鸦照亮,是一行红字和一个黑色骷髅头。 他慢慢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这酒吧地处有些偏,车子七拐八拐后,才上了大路。 飞速后退的霓虹灯景在眼瞳中拉出虚影,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发晕,情不自禁倒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陈戈峰偏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要困了睡觉,便把她的座椅角度调下去了些,又帮她把衣服整好。 然而,何娣其实也没睡着,只是合着双眼在闭目养神。 与朋友玩乐的时候感受不到疲惫,肾上腺素使人长时间处于兴奋状态。 等到走马灯般的一天过去,人回到家,独自坐着,疲惫的感觉就会一瞬间都涌上来,还混着一星半点难以言表的落寞。 红灯停。 陈戈峰盯着她一直看。 后者的眼皮动了几下,似乎是脸上有点痒痒,她用手掀起衣摆抓了几下鼻子,然后缩回他的衣服底下。 动作利落迅速,一点不像半梦半醒的人会有的那种滞涩迷濛的状态。 陈戈峰笑笑,知道她没睡,低声唤她:「何娣。」 何娣:「哎。」 陈戈峰:「晚上去我那儿。」 何娣连考虑都没考虑,一口回绝:「我不,还吵着架呢,怎么就去你那儿。」 陈戈峰:「什么架?」 何娣:「衣服的架吵清楚了?我夏□□柜里,上衣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没有袖子的。要都不能穿了…」 第120页 每一件放在衣柜的衣服,都是她从市场上精挑细选淘来的宝贝,一想到要听他的话,永远不能再穿,心里就憋闷。 何娣:「我就没衣服穿了。」 陈戈峰:「我给你买。」 何娣:「不行,我以前的衣服都是我的宝贝,不穿了,就跟把它们扔了有什么区别。」 「我的紫色骷髅头,还有那件红色的绑绳,有臂环的那个…买的时候老贵了,我又喜欢。」 红灯转了绿灯。 他移开视线,看着前方,转过一个弯后,慢了将近半分钟才说话:「你可以穿给我看。」 何娣:「你…不会再撕我衣服了吧。」 她问的语气小心翼翼,陈戈峰余光瞥到她像松鼠一样灵动狡黠的黑眼睛,带着试探。 他笑了笑,手肘撑着车窗沿子,手握成拳抵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回:「那不一定。」 何娣不敢想像自己的小紫,小红被撕成碎步的情境,那些衣服都是已经绝版买不到的。 她微拧眉心道:「你也算是个人?」 陈戈峰看着她有点认真的表情,才心想自己是不是开玩笑开过头,撕衣服,搞捆绑什么的,把她吓着了。 何娣:「我有些衣服都是已经下架的,你要撕了它们,我就撕了你。」 合着几件破衣服比她自己还金贵。陈戈峰轻轻一笑,顺着她的意讲:「行,我不撕,我好好脱。」 何娣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会过来他话的含义,脸颊开始有些热热的,喉咙口残留的甜腥气也沖人起来,是他口里的血的味道。 她不自然地荡开眼睛,一看车窗外的路标牌,熟悉的字眼,再有不过七八分钟就到他家门口了。 衣服都没个完整样,刚刚他又来得那么野,何娣立马紧张起来,两手扒拉在车玻璃上,声音大了些:「喂,老陈,我还没同意去你家。我不去你家,我要回自己家。」 陈戈峰:「说晚了。」 何娣:「什么说晚了?你开车这么快,不是嗖的一下就到了吗?」 陈戈峰扬扬下巴,示意她看看红绿灯和虽然不算拥堵但也需要停车等待的道路。 他淡定地下结论:「嗖不了。」 何娣:「反正我不去你家,衣服,洗面奶,牙刷牙膏…什么都没带。」 陈戈峰:「衣服有准备你的,洗面奶也有,牙刷牙膏也有,你要什么都有。」 他说得面面俱到,何娣忍不住就想抓住错漏,拆他的台。 何娣:「那卫生巾呢?」 陈戈峰:「有。」 何娣:「安全裤。」 陈戈峰:「有。」 何娣:「内衣。」 陈戈峰:「有。」 何娣上下看他几眼,疑问:「有?你在哪买的?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陈戈峰:「网上买的,多大…我不知道,就一个型号买了两件。」 何娣:「你真是有钱没地方花?……等等……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陈戈峰放在方向盘上的食指往上抬了抬,他看向车窗外。 他在这方面基本没有羞耻心,不可能是因为害羞。 不是害羞,那还能是什么,让他会生出不自在的尴尬,避开她的眼睛。 何娣有点好奇,手端着下巴:「为什么啊?你说话啊。」 他咳了声:「怕你不想让我知道。」 何娣算明白过来了。答案不仅伤自尊,而且还伤心伤肝。 「哦,我懂,你嫌我小呗,然后照顾我的心情。」 陈戈峰有点为难,不知道说什么。他脖子都梗住了,开着车,老是侧过脸看她。 「我开玩笑的。」 何娣:「……」 「真开玩笑的,你不小。」 「可能,店铺的图片比较夸张。」 还他妈敢比? 偏巧红灯截停了车辆。 何娣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字从齿缝之间一个一个蹦出来:「你他妈个老色批,你还敢看别人的,还跟我的比?」 「……」 他不是瞎子,要给她买衣服,怎么可能像机器一样自动筛选图片。 「别闹了,我开车在。」 何娣手改成拽着他的衣领:「你说清楚,你是不是看了之后,特意比了一下。」 陈戈峰被她斤斤计较地吃醋弄得笑出来,心情莫名的愉悦,眼尾微弯,看着她,直言:「…你的是不大。」 何娣还没发作,听见他用转折词开了下一句话的头。 「不过,摸的时候我身体里像要炸开一样,很兴奋。」 「因为是你,怎么都是好。」 何娣被他眼睛里深沉的认真震住了,她缓缓松开了手,眼神飘忽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不论骚话还是情话,他永远说的都是他的真话。 有的使人生气,生气之后又总是让人疯狂心动。 老陈啊老陈,你可真是天生玩推拉的高手。 何娣:「其实吧…」 「我也要炸了的,你摸我的时候。」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真的炸了?血管爆裂,脑浆爆汁,皮开肉绽,然后咱俩就抱在一起被警察发现…」 陈戈峰:「不会的。」 何娣:「哦。」 陈戈峰:「到了。」 —— 十分钟后。 第121页 换完鞋子,从老陈那里领到一套洗漱用品和保养品的何娣走进了浴室。 他的浴室很大,左侧是浴缸,右侧是梳妆檯和淋浴。 何娣今天出了一身汗,她先用淋浴洗了个头加澡,然后才躺进放满热水的浴缸中。 一首慵懒的香颂。 她看着手机泡了已经将近半个小时,手指皮肤都泡皱了,全身皮肤都是水水的亮白,关节处则是泛着比别处皮肤深一点的肉粉色,耳廓深红。 她却还没打算出去。 一条消息蹦进来。 【衣服在梳妆檯右边的衣柜里】 何娣心不在焉瞄了两眼,再把他的消息划走,满打满算地又泡了二十分钟才出来。 只记得几个关键词,足够了。梳妆檯,右边,衣柜。 她用大毛巾把自己身上都擦干,滴着水珠的头发也使劲揉搓了几把。 走到柜门前。 满不在意的打开。 是停滞。 紧接着,她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关上。 半低头颅,闭上眼睛,刚刚看到的画面依旧还在脑中。 红色的蕾丝裙边,裙子开叉直接到腰,整片后背透明的轻纱布料,很细的肩带… 哇,真是看一眼就让人血压直飙,久久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何娣下意识把浴巾围紧了些。 真想当面问他。 你这是衣服?我呸哦。 比上次送我的那件还过分,我他妈还不如围浴巾。 妈卖批。 陈戈峰。 你果然不是个人,是狗。 第60章 一物 干正事 短短的两分钟里, 何娣在浴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 刚刚脱的衣服她沖淋浴的时候顺手都洗了,浴室里除了一条浴巾和柜子里的睡裙就找不出第二个能穿的东西。 看样子,是蓄谋已久。 何娣绕完了最后一圈, 不知不觉又停在那个柜子前面,两手打开柜门。 睡裙是挂脖的设计,红色繫绳吊带,带子很细,要穿的话需要把两根带子在后颈处打结固定。 前胸领口是蕾丝边,下面是红色的缎面丝绸, 水滑薄软,后背的布料和前面不同,是透明的红色冰纱, 只要穿上,内里皮肤一览无遗。 最惹人喉紧的还是裙摆部分,形式和旗袍类似,开叉却开到了胯骨以上, 接近腰际。 里面穿什么,或者不穿, 从侧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何娣手抓着这条裙子坐在浴缸边上发着呆。 浴室里不透气, 加上刚刚泡了将近一小时的热水澡,水雾蒸腾, 气温也高, 她耳廓一圈都是烫的, 看着这条裙子身上就更加烫。 啊……这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真是没有想到啊。 她娣姐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高中的时候, 何娣因为性格叛逆,人也不服管,又喜欢怼老师的话, 狐朋狗友一大堆,皮得很。 常常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后排坐,以免打扰其他同学。 那时候,跟何娣坐一堆的也都是班里的刺头。 高中时代,男生都血气方刚的,喜欢偷偷用手机看点带颜色的东西以此来消解心头压抑的欲望。 有一回是班主任的课,他们几个人还是有些憷她,就把视频换了图片,坏笑着缩在一起看。 何娣坐在一边看见他们的表情,有点好奇,跟着看了几眼。 屏幕上面是淘宝情趣内衣的图片,模特脸很漂亮,身材一顶一的好,姿势也摆得魅惑,突出了商品的重点。 总之,拍得比某些劣质三级片还清晰精美。 何娣不屑地瞅了两眼就拉回注意力去看小说了,嘴里面冷冷地刺了他们几句:「真你妈猥琐,还逛这种店,拿远点儿去看…」 … 没有想到啊。 当初事不关己,站在高处鄙夷这些腌臜物的人,现在会面临自己要亲身体验的状况。 真是… 真是…… 啊,真、太涩了吧,我去。 找不出第二个解决方法的何娣已经在万千杂乱的思绪中,认命地套上了那件睡裙,对着镜子看的时候,差点没撅过去。 她抓着脑神经在抽抽脑壳子,从上到下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 胸前一圈,幸运领口不算特别大,一两厘米的沟露出来,勉强可以接受。 再转一下身。透过红纱,后背是全部都能看见的,纤瘦的蝴蝶骨,深凹下去的嵴沟,细细的腰。 其实,也还行,毕竟是后背,也没啥好看的对吧。 至于裙摆,长度是完全欧克的,盖过三分之一的大腿,也就比她平常穿的热裤短了几厘米。 开叉的部分嘛,只要不侧过去不就看不见了吗。 于是,何娣像电影里面对困境要鼓起勇气的女主人公,对着镜子,开始了各种自我洗脑,自我说服… 又两分钟后。 她把浴巾在睡裙外又围了一圈加固防守,才推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她以前来过他家。知道二楼的走廊一边都是放东西的地方,或是书房,工作室。只有右侧的房间里才有床。 她迈开脚步,往最里头那间半敞开门,亮着灯的房间去 。一边走,挂空挡时与衣服磨蹭产生的清凉感就在提醒她一些将要发生的情况。 有某种期待是陌生又恐惧的,很矛盾。 第122页 她推开门。 房间里的窗户是往外推开的,他两手放在窗户底框处,背对着她在抽菸,青白烟雾在夜色中寥寥升起,他也洗过了澡,发丝湿漉漉的,换了一件纯白色的短袖,灰色运动款,很家居。 听见脚步声,他按灭了菸头,转回身,看见她,丢烟的动作都滞住,眼睛一瞬不瞬锁在她身上。 绑在细白脖子上的红色的绳结,细白的腿,平直的锁骨和肩膀线。 何娣手固着浴巾:「你能不能找个正常衣服给我,这个不能穿。」 他慢半拍地这才把手里的菸头扔进垃圾桶,很慢地走近两步,看着她说:「你穿都穿了,先让我看看。」 何娣看到他衣衫整齐的自在样,她扁着嘴指控:「不公平。我穿这样不自在,你为什么不穿这种衣服。」 陈戈峰笑着咳了几声,空气中漫开疏散的香菸味道:「你还是穿了。」 何娣凶狠:「我要是有的选,我肯定撕了它。」 陈戈峰走到床边坐下来,黑深的眼睛盯着她,拍拍床板:「过来坐。」 何娣:「我不坐,你先给我找件衣服。」 陈戈峰弯腰伸臂,一把拉住了她的浴巾就把人猛地往这边拽过来了。 何娣怕浴巾被拽掉,顺着力往前踉跄几步,跌在他腿上。陈戈峰手环着她的腰:「先看看,再给你找。」 何娣想从他怀抱里挣脱开去,铮了两下也没能动:「你要看啥啊?你老实跟我说,你这衣服是不是也是网上买的?」 陈戈峰:「是的。」 何娣一想到这种店铺的宝贝展示图片,比内衣店铺尺度更大,而他买这种东西,肯定看过那些小姐姐穿这身衣服的样子。越想越不爽,还隐隐有点酸意。 何娣:「…你是不是又看见图了?模特穿这身衣服的图。」 陈戈峰冷淡:「看见了。」 何娣手使劲去扯他的脸:「你个狗东西…那我也要看,我要看男士的那个什么…」 陈戈峰把她的手扒下来:「…我就看了一眼,觉得你穿好看,就买了。」 何娣:「所以,你为什么会刷到这种衣服…」 陈戈峰:「可能搜过别的东西,有关联吧。」 何娣眉头一抬:「什么?」 陈戈峰:「套。」 何娣猛地推了他一把,站了起来,浴巾刚刚被拉了一把松松垮垮,现在身体一动,手也没捂好,就真掉在地上。 少了一层包裹,里面衣服又薄得很,料子也少得出奇。何娣感觉身体一凉,赶紧弯腰去捡,浴巾却被他一脚踢出去老远。 何娣低着身子,视线随着被踢远的浴巾摆到墙根处,又立马摆回来,看着他的脚一步一步靠近,她瞬间直起腰杆,手摆出迪迦奥特曼发射雷射的架势,戒备地看着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黑眸 「…等会儿,等会儿,你说只看看的,不准再动了。」 陈戈峰也不知道是听话,还是说刚刚只为了吓吓她,虚晃一枪,他停了脚,没再动。 上上下下看了她一会儿,语气平和地说:「那你转过身,我再看看后面。」 何娣:「……」 陈戈峰笑笑,垂了下头,又抬起来,学她吊儿郎当地说:「快点啊,娣姐。」 如果眼神能杀人,何娣应该已经在他身上插了好几把刀了。她紧合牙关,注视他。 陈戈峰在她含着不情愿的眼神下,抬手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丢到床边:「这下公平了 。」 「转过去。」 何娣从他最后三个字听出了一种他贯有的命令式的语感。她闭了下眼,两手贴着裙子开叉的地方:「你少来,你裤子那么长,我裙子这么短还开叉的,公平个锤子。你有本事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已经没有犹豫地在解皮带了,眉眼往下压着,沉沉看着她。 皮带撞击地板,何娣心头也被这声音震得一颤。别回头两个人都快脱光了,面对面站着,更尼玛容易擦枪走火。 她突然后悔,阻拦:「等等,等等,不用了,你别脱,我转就得了。」 然后,在他的凝视下,何娣手贴紧身体两侧,一百八十度转过身体,看着门板。 时间仿佛被冻结住了,身后没有一点声音,他没说话。 她的整张后背都是僵的,脑袋里情不自禁想像着他的眼睛在她身体上游走。 他会想什么呢? 想什么。想她皮肉的温度,想手指陷过沟壑的触觉,想捏住绵软时她难耐哼叫的表情。 想解开红色的绳结,扒光她,做一切下流的事。 好半晌,他声音哑得像渴了几天没喝过水:「你再转侧面。」 何娣反应缓慢地转到侧面,像站军姿一样立着,目视前方。 陈戈峰:「手拿开。」 何娣:「你得了哈,你看几眼不就完了嘛,还跟拍示意图一样,正面,侧面,背面,一样来几张。」 陈戈峰:「何娣。」 何娣:「哎。」 陈戈峰:「手拿开。」 又来。何娣一脸无奈:「……我刚刚说的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陈戈峰:「我没碰你,怕什么。」 何娣:「怕你把持不住。」 「行吧,你…看一下就得啊…里面又没穿,我很尴尬的。」 「嗯。」 第123页 她把手放在身后,倒v字的开叉区被莹白色占满,从细緻柔韧的大腿线条,到饱满撑起裙子的臀,腰线处再收凹进去,一路都是光裸真空。 陈戈峰感觉是真绷不住了 ,燥热的情愫怎么都压不下去,在身体里乱撞,好像有熔岩在喷射沸腾。 何娣定了十几秒,余光瞥到他,快速转回正面,如完成一件任务一般说:「看好了吧,看好了就找个正常衣服给我。」 「陈戈峰。」 他靠近,何娣在皱着眉毛后退,直至后背抵到门。他坚硬光裸的胸膛压着她的胸,他不说话。 何娣仰着头,被他眼睛里头的欲色看得神迷意乱,战慄不已。 他的手很缓地摩挲着丝滑薄透的红纱,食指绕着圈,冰冰滑滑的,像在玩弄触感上好的玉器。 何娣:「…你干嘛?」 陈戈峰:「干正事。」 第61章 一物 一百年不许变 一张玉脸近在眼前, 眼睑肉粉,睫毛黑浓,瞳孔中安静地倒映出两个他, 水雾覆在其上,薄薄的一层。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她没动,像是应允,暗火遂一下子全燃烧起来,是她身上纱裙的红。 还没等何娣反应过来,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重重放到了窗台上面。 他很高,两人是平视。何娣开口的第一个字被他的滚烫的唇堵住。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紧按着, 力气用的不小,她一丁点儿都撤不开。 呜呜嗯嗯的声音和细腻湿润的水声漾在耳边,很暧昧,他像要把她吞下去, 咽进骨血里一样狠戾。口腔,呼吸全都是他的荷尔蒙味, 和浓烈的焦油尼古丁味道。 何娣又被他吻到缺氧了, 手软软的抵着他的胸膛,脑仁里面晕乎乎的, 睁开一线的眼睛看见的东西轮廓有点发花。 只留色彩极其鲜明他黑色的眼, 黑色的发, 冷白的皮肤, 和皮肤上难得泛出的令人迷醉的颓红色。 他很兴奋。 何娣想。 唇被吻到有了痛意,她皱着眉毛哼了一声。陈戈峰转而咬上她白嫩的耳垂肉吮吸。手捏着一边,喘息着使劲揉搓。 何娣也喘起来了, 手和腿都环着他,微空的眼睛仰看天花板。脖子出了细汗,被他一一舔过。 天花板猛地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她感受到晕眩与失重,身体再落于柔软的床铺,上下弹了几下,还没稳住,他带着热力的身躯紧实地下来。 何娣恍惚间,看见他的眼神,甚至怀疑她男朋友是不是终日吸收月亮精华到了一定的饱和度,今晚就是变成狼人的时候。眼睛里头都没有理智了,全是兽性。 ……… 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热烫稠密。窗户外头却起了风,清风吹过沁凉又舒爽,夜空中一轮弯月明晃晃的银白色。 故事的开头是剑拔弩张,是一言不发,是放在落日下的轮椅和送不出去的瓜子。而现在,他们却成为能够给彼此如此强烈感受的人。 爱情如此神奇。她手摸上他的背,湿腻的汗把手心都打湿,她用无力气音说:「老陈,你现在是我的了。」 如同烟花大会的压轴戏,她这句话无疑是压轴火弹的点火线,把他炸了个五迷三道,七零八散,恨不得与她一起顷刻都化火,成灰。 —— 次日清早。 七点钟,贯有生物钟的陈戈峰从床上醒来,还没睁开眼,手摸到身侧是一片冰凉,他一下清醒地坐起来,环顾一圈。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身旁的床单极其平整,像被人整理过一遍。 地板上散落的衣物还没收,她的衣服也落在地上,浴巾和睡裙都在,现在人却不见了。 陈戈峰连缓都没缓一下,从衣柜里找了衣服套上,穿上鞋子就去找人。 二楼寻一圈没有,一楼寻一圈也没有,他心里面像变成了一个气球,昨天晚上给他的是满到要爆炸的喜悦幸福,今天一松手,气球却不声不响地飞上了天。 何娣是个太过自由的人。她对很多人都很好,男的女的她不分这些。借钱可以借,喝夜酒交心也可以,两肋插刀□□也可以,穿着清凉的衣服勾肩搭背也可以。 他虽然是她男朋友,有些时候也会不知所措,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把自己与她的男性朋友们区别开来。 因为,好像都是一样的。她能为他做的,她也能为她的朋友们做。 除了那些。热切的吻,密实的抚摸,她湿红的眼睛,让他能确定,何娣与他之间是爱,不是友谊。 他或许是太急了,急着要强迫她证明什么,急着连有了名分也不知足还要实。 房门被打开,他从前院一路走到后院,走了很久才在他的停车场里找到人。 停车场很大,头顶有一个白色半遮盖篷,棚里面左右两边的车子分车型停了两竖排过去,不细数也有将近二十辆了。这个面积,与其说是私人的停车场,不如说是汽车工厂更恰当。 陈戈峰走到她面前时,何娣正蹲在地上看一台越野车的底盘,看得入神,直到他的皮靴在她的视野中入画,何娣才猛不丁地抬起头。 清俊安静的双眼居高临下望着她,纯白干净的白色短袖,军绿色的裤子,神色温和轮廓冷冽。站在她的面前,一瞬间,昨晚眼里布满欲望,把她翻来覆去折腾个不停的人仿佛就消失掉了,连带着那些让人痛,麻,酥,抽搐,灭顶的记忆也…… 第124页 消失掉了? 咳,怎么可能… 何娣躲闪一下他的眼睛,站起来,挠挠脖子,有点尴尬:「你这车是不是上次开去云城的那辆啊?」 陈戈峰从她的裤脚看到外套领口,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八成是从他衣柜子里面拿的。 黑色的运动外套,浅色牛仔裤,套在她身上都大得出奇,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从宽大的领口露出来,细软的短发抵到领子边。并不违和,反而有种玩嘻哈女生的酷。 何娣:「…是不是啊?」 陈戈峰:「是。」 「给你准备的衣服在隔壁房间的衣柜里。」 何娣一脸狐疑盯着他,仿佛在说:你准备的衣服…我上了一次当,还能来第二次吗? 他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狠,骂破嗓子他也一点儿温柔都没有,要把她弄死一样。何娣觉得九成的锅都要怨那件睡裙。 那颜色,那布料,搁谁受得了啊? 她要是个男的肯定也受不了,太涩情了,都不知道他哪里借的脸皮买。 陈戈峰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是正常衣服,放心。」 何娣:「哦。」 陈戈峰从她露出一截的脖子上看到几小块青紫的痕,他突然喉咙有些紧:「身上还疼吗?」 正要说他呢,他自己提起来了,何娣伸出食指,戳着他肩膀:「疼,快他妈疼死了。你不是人,为什么那么凶。」 阻挡住视线,使其模糊不见水里的冰层被打破。既然她主动批他了,陈戈峰心里一软,把她抱住,手顺了一下她后脑的发。 何娣任他抱着,脸贴着他坚硬的胸膛,两手垂着,催他:「说话啊,老色鬼。」 陈戈峰:「这不,失控了嘛。」 何娣:「这是理由?」 陈戈峰:「嫁给我吧。」 何娣被他突然切换的问题整的有点懵。说得这么随便,像说早安晚安一样。 「我跟你说了,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变成妇女,老子还要去拯救世界。」 陈戈峰:「车都给你,什么都给你,嫁给我吧,何娣。」 何娣艰难地抬手,摸了摸发热的耳廓,又捅进耳洞里掏了几下,声音很轻地怼他:「我说话,你又当耳旁风。嫁人真的太远了,我暂时不想结婚。」 陈戈峰:「我们做了,我要负责。」 这算盘打得好,先有夫妻之实,再有夫妻之名,一步一步连环套,目的就是把她套回家里,用不管是什么做的绳子,绑着她一辈子。绑在他陈戈峰的身边。 何娣一时哑然,气氛太过认真,她从以前就有习惯,打破严肃,反抗正经,现在这习惯也没能忘,下意识出口逗了他一句:「…不然我给你市场价,八百一夜,怎么样?」 陈戈峰:「……」 她咯咯地笑,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不然再多给你点。」 陈戈峰:「何娣,我是认真的。」 何娣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突突直跳,垂下头,:「我知道啊…可是就是…」她怂了下肩,好像在无声地与他解释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她讨厌的结婚本身,不是他。 陈戈峰:「……」 何娣注视他的眼睛,回想了许许多多他展露情绪的瞬间。迫切地拥抱,偏执的占有欲,强势的压制与束缚,好像在证明某种让他不能安心的关系。 「是因为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这话说的,男女互换了似的。 陈戈峰被她引得笑了几下,唇角微弯:「算是吧。」 何娣想了一会儿,伸出手,竖出小拇指,笑弯眼睛:「那这样,口头约定,何娣要么一辈子不结婚,要么结婚只和陈戈峰结,怎么样?」 陈戈峰:「好,敢反悔就把你吊起来。」 何娣正准备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被他一句重口话弄得皱了眼睛:「你吊起来燻肉啊,回头把你枪毙了。」 陈戈峰:「不至于,顶多判十年。」 何娣:「得得,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哎,等会儿,你应该照我的也说一遍,怎么就我一个人下了咒啊。」 陈戈峰:「我要娶只娶你,不然孤独终老。」 何娣看着交缠的小指,对它们说:「听见了吧,听清楚了哈。」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吊起来做成燻肉下酒吃!!」 陈戈峰:「……」 说完中二誓言的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讲话。何娣快速眨了几下眼,先收回了手,对着车棚最里处高抬了抬下巴:「我刚刚好像看见那里面还有几辆重机车,也是你的啊?」 陈戈峰:「嗯。」 何娣瞥了下他的腿:「你应该不能开重机吧。」 陈戈峰:「没开过,不知道。」 何娣一脸懵逼:「那你买了干啥?炫富啊?」 陈戈峰:「以前看你直播,好像挺喜欢这个,就买了。」 何娣摇摇头,环顾一圈这些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高档货:「老陈,你家里是不是给你留遗产了,还是说你有偷偷中彩票,或者做生意啥的。」 陈戈峰:「没,有很多车是厂家送的。」 汽车俱乐部通常都和一些汽车品牌商有合作,前者通过比赛或者是车手的名气带动该汽车品牌的流量,后者则提供装备和部件,长期合作,互利共赢。 第125页 何娣听他这样讲,慢慢点着头。往里面走,走到一辆蓝黑色外壳的重机车旁,微曲下腰,眼睛靠近去看它的花纹和材质,手来回摸着光滑崭新的表面:「这个看着有点眼熟啊,好酷。」 「你直播里面那辆。」 何娣记起来了,村里最靓的仔,大脸哥的爱车,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直回腰杆,一手放进裤口袋里抓住布,往上提了几下松松垮垮的裤子:「我是说。」 她侧过脸看着他:「说起来,他当时要没把我打聋,我还遇不到你。想想真是…有点恍惚,感觉都不像真的。」 「是真的。」 何娣盯了他几秒,忽然靠近许多,狡黠笑着,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那你对我冷淡一点,凶一点,骂我几句,让我找找感觉」 陈戈峰:「……」 第62章 一物 明晚上 「是真的。」 何娣盯了他几秒, 忽然靠近许多,狡黠地笑着,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那你对我冷淡一点, 凶一点,让我找找当初一直死赖着你,跟你唠叨,被你嫌弃的感觉。」 陈戈峰定了一下,嘴角轻轻一扬,垂了下头, 再抬起来的时候笑意都消失不见,他板着一张脸,眉眼的黑仿佛都跟着变化的气场成了饱和度低迷的冷色调。 他对她说:「滚。」 何娣拍着手掌大声笑出来:「对对对, 就是这样。你再凶一点哈,保持不动。记住了,你现在特别嫌弃我,特别讨厌我。」 空气静止良久, 她放下了手,看着他的脸。然后像偷了奶酪就要飞快逃窜, 隐匿行踪的小耗子, 动作迅速地抬脚跨上那辆蓝黑色重机车,手还没转到钥匙。 陈戈峰抓住她的后领口把人往回拉了一段, 哑声贴着她耳朵说:「这是老子的车。」 哦, 人还再戏里呢。 不错不错, 挺凶的, 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今天就不用跟他亲亲,抱抱, 再那个啥那个啥了…疼得实在怕,灵魂都快撕裂了。 何娣干笑几声:「兄弟,打个商量,我骑一圈,给你八百怎么样?」 一圈车的钱跟她昨晚说的睡他一次的钱一样。 陈戈峰斩钉截铁:「不怎么样。」 何娣只得妥协,她手撑着,抬脚从右往左,这动作是第二次重复,某些部位的痛意比刚刚她跨上车时更甚许多。 她面露痛色,咬着嘴唇内侧的腮肉没出声,睫毛在颤,动作也滞下。彼时,腰上突然环过他的手臂,紧紧握住她的腰,往上一抬。 何娣就被他抱着稳稳升空,再下车,脚落地后,他的手臂松开,她像在怕什么一样仰看着他,立马退了半步。 陈戈峰心知她顾忌什么,笑了笑:「你现在不适合骑它,身上会痛。」 何娣嘀咕:「也不知是拜谁所赐。真禽兽不如。」 陈戈峰:「那件衣服,你暂时别穿了,有点…控制不住。」 何娣有点不高兴,撇着嘴角回怼他话里的歧义之处:「嘁,你说的像是我多喜欢那件衣服,自己乐意穿一样。」 他淡定接下,改了说法:「好,是我强迫你穿。」 何娣半垂着眼睛,不自觉扫了一遍外套宽大的领口下皮肤上的青紫红痕。她一鼓作气地说:「老陈,听清楚了,你接下来一星期不许再碰我。」 陈戈峰稍微歪了一点脑袋,似乎对她的话里的某个部件存疑。 何娣:「这是命令,不是建议。」 陈戈峰:「哪个碰?」 他语气平和地问完,伸出手摸着她的脸,粗粝的拇指扇形摩挲过去,她的脸好似注满水的洁白云朵。 「你说的是这个碰。」 「还是说做。」 何娣被他过于直白的说辞弄得牙根打抽抽,她一把拍掉他的手:「当然是,后面那个。」 他眉毛一扬:「其他都可以?」 这表情,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什么骯脏的花样。何娣警惕地马上说;「我呸呸呸,不行。」 陈戈峰看她被吓得那样,低声笑出来,胸膛被笑声震得微微起伏。 何娣:「……」 半晌。他没笑了,走到那辆越野车边,拉开门,对着有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何娣说:「上车,带你吃点东西。那个事,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何娣肚子里适时地叫唤了两声,她鬼使神差朝他迈步,走了两步,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 宽松的浅色牛仔裤,裤脚厚厚地堆在脚踝,腰即使系了皮带,也因为是男士皮带加上她腰比一般女生细,根本固不住,裤腰便掉下去一些,档也跟着垮下去,活像嘻哈吊裆裤。 上半身还好一点,黑色的大外套,袖子虽长可以挽起来,再把拉链拉到底,就跟铁壁铜墙似的,什么都挡得严严实实。 但是…这也只是表面。 这衣服下面直接是内衣啊…还是她昨晚洗了,今早上才见干,收回来的内衣裤。 陈戈峰也低下眼看她的裤脚,慢慢抬起到她的领子:「里面没穿?」 何娣迎上他的视线,不自觉用手把领口往上拽了拽:「…我穿了的,就是太大了,怕走多了裤子会掉下来。」 陈戈峰眉眼微抬:「都看完了,怕什么。」 何娣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你看个锤子,那么暗。」 陈戈峰:「后面你晕过去了,然后我开了房间的灯,把你抱去……」 第126页 何娣突然手捂着耳朵,有意大声说话好盖掉他的声音:「闭嘴,你他妈!」 然而,记忆已经切切实实地回溯到脑海中。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的手,指节很红,指甲抓进床单,空洞湿润的眼睛一直看着枕布。一下一下动。被顶到是起先还可以骂他,问候十八代祖宗。到被顶到跪也跪不住,昏死过去。 不敢想像,失去意识后还发生了啥?肯定在特别亮的灯光底下被看了精光,摸了精光…狗逼男朋友。 他笑笑,真闭了嘴,一直等到她放下手才说话:「我也被你看了,很公平。」 何娣:「我没看见,暗死了。」 其实看见了的,她眼睛那么好,从上到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的断肢。 陈戈峰:「行,那下次选亮的地方,你好好看看我。」 何娣鄙夷看着他,咦了一声:「你脸皮真厚,身材几好赶着要秀是吧。」 陈戈峰没搭腔了,只淡淡笑着:「你去换件衣服吧,我等你。」 ——— 二十分钟后。 沿江的鱼馆里,放着一首老粤语歌,节奏慵懒,旋律别致,轻轻地唱着「让我数到四十四,我不吸气不呼气,而仍旧为你喘气。愿我不再挂念你。」 尔萨木掀开从厨房到前厅的布帘,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肉面条被他稳放在围桌上。 何娣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挑起面条,埋头就吃。裹着汤汁的面条一入口,她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陈戈峰撑着下巴,看着她:「慢点,小心烫。」 尔萨图被此时此刻的他的表情骇得后背到后颈子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用力搓了几把脖子,表情古怪地问:「陈哥…你,身体的恢复的还好吧,有没有检查出新的毛病…」 言外之意,想说他车祸后遗症,精神出问题。 「没。」 尔萨木别过脑袋:「行吧。」 吞了一大口面条入腹的何娣忍不住冲着老闆比了一个大拇指:「绝了,老闆儿,我以前就想说好吃来着的。」 尔萨木慢半拍地回笑,说话:「是的哈,丫头,耳朵真没事了哈。」 何娣又埋下头,呼哧呼哧一口:「哎,早没事了。」 尔萨木:「那就好那就好,哥你面条再等会儿哈,马上。」 …… 过完早的两个人就走到了江边,风里有湿润的水腥气,却也是温凉的。 沿江小道上春花已谢,早晨阳光大好,映得来回散步的人脸上都流淌着碎金光。 原来不知不觉间春季已去,夏至来临,人们都换上清爽间单的衣服,大街小巷,熟悉的西瓜味和花露水的味道又开始流荡飘逸。 何娣把头发都抓到耳后,然后把两只手都放进口袋,瞄一眼身上的黑短袖和牛仔裤,侧脸看着他俏皮地弹舌:「衣服不错,没整那些纱裙啥的,dy了。不适合我。」 他淡淡地笑,声音低润:「你昨晚还穿了的,纱裙。」 何娣一眯眼睛。心里嘀咕:你还没完了是吧,一直提一直提的。 「你别老提了,往事不堪回首。」 陈戈峰:「你…」 何娣在他说出后话前竖手阻止:「等会儿,不准说骚话。」 他清清喉咙:「行,我就想说,你后面好像也挺舒服的。」 何娣一瞪眼睛。 不是说,不准说sao话的嘛。 陈戈峰:「这是实话。」 何娣:「假的,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我一点都不舒服。」 身旁有几人经过,戴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收音机的老大爷,两位谈论育儿经验的中年妇女,一个戴着耳机晨跑的年轻小伙。 速风一瞬就散,嘈杂的声音远去。 他停了一会儿,牵上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近许多,低淡的嗓音说只有他二人才可知晓的秘密:「可你后来很…」 高能预警又来了。 何娣猛地捂着耳朵,隐约间只听见前几个字,和结尾字开头韵母的s 啊,不知道~ 不明了~ 不想要~ 为什么我的心~哦咦耶耶耶耶耶唉~ 陈戈峰没再逗她,揉揉她头顶的发,再把她放在耳朵的手拿下来,温和道:「我不说了。」 何娣:「嗯…」 陈戈峰:「那说一星期那事。」 说到这个,何娣就有一肚子的积压已久的话要讲:「嗯,那就说这个。」 「其实,我昨晚上睡着有点做噩梦了,我们在一起之后,好像身体接触都太快了,而且你可能不那么温柔,有点粗暴。昨晚上算是到顶了,我想缓一缓可以吗?」 「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我,但是没必要用剥皮拆骨去表达。我也特别喜欢你,所以不会抗拒,甚至像你说的,后面习惯了也许会有舒服的感觉。」 「但现在没有,现在只有抗拒。所以,老陈,给我点时间缓缓。」 陈戈峰:「车队下个星期有国外的比赛,我后天要走,一个月后才能回国。」 何娣默然看着他。 他缓缓搂住她的肩膀,低声:「怎么办。何娣。」 何娣:「……」 还能怎么办?明晚再一次。她打赌他心里指定打着这盘算。 第63章 一物 别耍我 「娣姐, 今儿这么好的天气,怎么没跟男朋友待一起啊。」张四扯了啤酒罐的拉环,白沫子涌出来, 他尖着嘴吸了一口问何娣。 第127页 正午十二点钟,阳光刺眼,空气闷热,一只懒洋洋的白猫趴在何娣脚边慢条斯理地舔爪。 烧烤小店的老闆一手捏住两瓶冰啤酒,穿过一片摆放不齐的木桌,热络笑着, 对角落那桌的客人说:「您要的啤酒。」 老闆从身后过,何娣慢慢悠悠从烧烤盘里拿起一串,牙齿咬住签子上的肉, 从左往右一拉过去,脸上留了一道油痕,她嘴巴里头吧唧吧唧地嚼:「姐的私生活,管得着吗你。」 何子坐在背阴处, 不经意瞄到她姐外套领口下脖子上的刺目的痕迹,他呆呆看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问:「姐, 你是不是被他虐待啊,脖子上跟颳了痧一样。」 张四也看到那些斑斑点点, 对着母胎单身, 又很少涉猎这方面信息的何子坏笑:「你懂什么啊。」 「这是娣姐他男朋友特地嗦的, 排毒驱寒懂不懂?」 「比刮痧要好多了, 刮痧用的是木板,这个用的是嘴和舌头,肯定舒服些, 而且还有温度…」 何子梗着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看他专注的表情真有点要相信了的架势。 「而且不止脖子,再往下走一点更驱寒,比如胸…」 后面还没说,何娣从桌子底下猛地踢了张四一脚:「你是不是想被我锤死?」 张四摸着膝盖立即求饶:「不是不是,我主要还是想跟box普及一下养生之法。其实刮痧确实不错,还有汗蒸,拔罐,今天天气也挺好,姐,你要没事,我们下午一起去汗蒸呗,里面还能下棋,吃东西。」 听着有点意思,何娣刚想答应,放在桌上的手机像要替她回答一般震了两下。 她拿起来,拇指往左一抹。果不其然,是陈-嗦痧大师-戈峰发的消息。 【?】 何娣盯着这个问号看了一会儿,抬起眼睛再看向停在七八米开外的蓝黑色重机。 事情还得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何娣和陈戈峰在沿江大道走了一圈,聊聊天,吹吹风,就又回了他的家。 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一直待到下午两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何娣被他紧紧搂着不放,圈坐在他腿上。 不愧是明天要出国的人,真的是,要多黏人就有多黏人,黏得她全身发热,心里闷窒。 气氛实在太过稠浓,可以推断历史一定会原模原样再次重演,身上还在疼的何娣是不能坐以待毙了,等到夜幕降临了。 她扯了个谎说是去上厕所,然后直接搭了凳子从厕所窗子翻出去,去了他的停车场,悄咪咪开跑了那辆重机,一路飞速飙到何子和张四这边。 重机车一发动,声音可不小,好在他家特别大,停车场隔别墅更远,室内室外隔音效果也好,院门又没关。 顺顺利利的,她就偷摸熘出来松口气,跟以前上学逃课一样。 算算时间,从跑出来到现在,也有十几分钟了。他该不会以为她便秘,所以才老闷在厕所不出去吧。 想想真的好好笑。 何娣意兴十足地回:? 【你不在厕所,去哪里了?】 何娣眉毛一扬,回: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你开门看了? 【叫了你,没声音,就踢门了。】 何娣把目光锁在那个「踢」字上,好一会儿后,她有点失神地回:踢?那个是磨砂的玻璃门… 【嗯,它碎了。】 何娣心里一下被提起来。踢碎了,就代表有玻璃渣,可能会弄伤他。 【那你腿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边没有像刚刚一样秒回,甚至没有在十秒内回复。 何娣愈发着急了,连张四在她身旁说的话都被她的耳朵自动过滤掉。她继续发消息,一条一条。 【傻逼,你踢个屁门啊,我还能掉坑里吗?】 【快回我啊,玻璃渣要是溅到身上哪里,要去医院取出来的。】 而被无视掉的张四不解地看着娣姐像一头要扎进手机的惶惶不安样,他看向何子,小声:「what?」 何子竖出食指,要他噤声,又瞥一眼何娣的手机屏,做着口型:「男朋友…」 张四意味深长地瞄着娣姐的脖子:「噢……」 看来是还没嗦够,又想了。 半晌,单向的箭头有了回箭头。 陈戈峰:【你去哪了?】 一想到他踢门是因为自己,何娣忽然有点自责,咬着唇回:我出去了,从窗子翻出去的… 他又没立即回复,这空白的聊天页面,就像是他的生气时候的样子。 无论怎么刺他,起先他都是一言不发,冷冷淡淡的,一直忍,忍到人都走了或者看不见他们了。他二话不说,直接干。 何娣:【你要不跟我打个电话,或者我给你打。】 一秒后,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接通电话,站起身,穿过肆意撸串饮酒的人们,走到安静一些的地方。 「餵?老陈,你没被玻璃渣伤到吧?」 「没有。」 「我…出来转转。」 「出去转,要翻窗?」他声调很平,不像问句,质感冷冷的,让何娣有种做贼心虚的感受。 「翻窗很酷啊,我以前一直翻窗的。」 「…」 「…」 「老陈,我还是喜欢自由一点,不喜欢一直黏在一起。 「但是,这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刚刚听到玻璃门被你提碎了,我心里一下都揪起来了。我怕你受伤。」 第128页 陈戈峰顿了很久才开口,冷冷地:「你想和我保持距离,你想要自由一点,都行。外面好,那你就待在外面。」 啪嗒,电话就挂了。 何娣在原地站着,正头顶的太阳晒下来,心里却有凉意流过。 如陈戈峰和她说过的那样,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她硬拉着张四何子出去k歌,唱到一半,两个人藉口出去上厕所,却再没回来。 撇开所谓的她自作主张要他们出来,而没有询问他们的意见,以及她唱歌难听,还要当麦霸等等个人方面不足的缺点。 只是捂着心口,照老实问自己一句,寒不寒心?被同伴嫌弃到要避着她偷跑出去,再不回来。 何娣把手机放回口袋,悠长地嘆了口气,走回饭桌,坐下继续默默撸串。 敏锐如张四,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问她:「咋了,姐,和男朋友吵架了?」 何子也提起神,看过来。 何娣手玩着啤酒罐,低着眼睛忽地皱了一下眉:「没吵架,他一般不会吵我的。」 他只会阴阳怪气,冷冷清清地撂一句让她自责又难受的话。 张四:「哦,我知道,这叫冷吵。」 何娣:「我还拼盘咧。」 何子没绷住,笑出来。 张四:「姐,你是不是偷摸从他家跑出来,没打招呼啊。」 何娣一呆:「…你咋知道?」 张四:「猜的呗,脖子上的痕都很新鲜,要么昨晚上,要么前晚上。这种事,一旦起了头,男的一般都剎不住车,接下来几天肯定一直缠着你。」 「然后,你还能在这儿,一个人,跟我们两个撸串。刚刚又接了他的电话,这种表情这种反应。姐你又是这种性格的人,多好猜。」 何子默默点着头,有道理有道理。 何娣:「嗯…他明天要出国,就特别缠人,跟他说了还是特别缠。我也不知道我咋想的,突然就想跑出来,我想让他觉得我不是他养的宠物猫,是野猫。」 张四:「那现在呢?」 何娣手垫在桌上,下巴又搁在手背上:「现在,他跟我说,外面好,那你就待在外面。」 张四扔了个花生米到嘴里牙齿左右一磨,香味浓郁:「这不正好,多自由。」 何娣:「屁,你听不出来他不高兴啊。」 张四:「你不要自由嘛,那他就不重要了。」 何娣抿着嘴,憋了半晌才说:「重要。」 张四没再说什么,扫了几眼饭桌的残局,兀自站起身去前台结帐。 何子打量着他姐的脸色:「可是,姐,你不是说你男朋友明天要出国吗?人都要走了,一出去指定好多天回不来,你要不还是去陪陪他。」 —— 下午六点半,天色将暮未暮,出去绕了一圈的何娣还是决定回来看看老陈。 到他家时,院子的门没有关,她直接走进来,上了门廊,发现家门也没关,半开着。 走进家里面,隔老远就看见走廊口处有碎玻璃残渣,她心里一沉,走近许多,侧过脸,浴室的门是被踢开的,裂缝结出一张蛛网,网中间的部分破了个洞。 力是由外往内,碎片多在浴室里面,外面也有一些。 她探着脑袋看了几遍,在没有看见血后才放心地舒口气。 「回来干嘛?」他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带点不悦的寒凉。 何娣扭回头,和站在楼梯上的他目光交汇。 「我回来找你啊。」她一脸坦荡地直言。 「…」 「真的,我说了出去转转就回来的,又没说一直不回来。这是你家,又不是监狱。」 他注视她片刻,何娣冲着他眨了眨眼。冷冰冰的皮相就被她三言两语,一个眼神划拉个稀烂,他低喃:「你过来。」 何娣也知道他没气了,一下笑开,几个跨步就上了楼梯,站他下面一阶,还没站稳,就被他抱住,用力往怀里紧。鼻腔漫进烟味,他又抽了。 「别耍我,何娣。」 何娣牵着他的衣角,左右晃了几下:「我没耍你啊。我不是你养的宠物,不能一直被你拴绳带在身边。我想要出去就可以自己出去。」 「可以,你想出去要打招呼,别翻窗。我们昨天才在一起,明天我又要走,我才缠着你不捨得放。」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第64章 一物 门打开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晚上七点。」 「你们从哪走啊?到哪个机场。」 他顿了下, 说:「别来,不用送。」 何娣静了几秒钟,黏人之后的拒绝让人有点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的,她哦了一声,用手抚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开一截。 「咋了?你们有私人飞机直接走啊。」 「别问了。」 估计是组织机密,何娣耸耸肩,没再问什么:「那咱就去把地先扫了吧,那么多玻璃渣万一弄伤脚。」 「我弄, 你坐着。」 何娣才不听他使唤,从一楼墙角靠着的几把扫把里挑了一柄大的,挨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用扫帚把玻璃渣子都聚到一堆。收拾了将近十分钟地板才清理完全。 何娣还没吃晚饭, 扫完地有点饿了,翘着二郎腿窝进沙发里面磕瓜子。 电视机里面在播放晚间新闻,熟悉的新闻联播前奏一响,有种错觉让何娣觉得这个地方就是家。 第129页 更别提, 一扭回身,手扒上沙发背, 就能看见老陈在厨房给她整吃的, 真是舒服得很。 电视机显然是没有他吸引人,何娣把下巴垫在手臂上, 静静看着他。 他穿着浅灰色的卫衣, 和军装裤, 背影高高瘦瘦的, 厨房的案台低,他一直低着脖子在弄。 袖子都挽过到了手肘以上,平常看着高冷有酷范, 现在待在厨房里,因为对做菜极其生疏,所以动作很缓慢。 但依然使劲去给她做饭的样子,莫名有点呆呆的,好可爱。 何娣跪在沙发上,眼睛笑眯缝,手肘撑着靠背:「喂,老陈,你真的会做吃的吗?怎么感觉你傻傻的,看背影。」 他动作停住,慢半拍地说:「很少做。」 何娣:「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点外卖,你要做砸了,我们俩都得被毒死…」 「不会的。」 也不生气,有点没趣。何娣不再说话了,转回身看电视。 他虽然不常做吃的,但煮个面条的能耐好歹还是有。何娣肝完了一大碗番茄鸡蛋面,拍着肚皮半躺在地毯上,背抵着沙发。 他从冰箱拿了几罐啤酒,开了一罐喝,剩下的都搁在地上,她的身旁。 这都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好兄弟一起走,一定要一起喝一轮酒。 何娣扯了拉环,仰头灌了几口下去,冰凉又微微沖人的液体顺着喉管一直滑进五脏六腑。把刚刚嘴里面的面条味都沖走,她舒坦地长长嘆息。 「一直想问,你刺青是什么意思啊?」 陈戈峰瞄到她正好奇地看着他的手腕,他把啤酒换到右手,把左腕放在她眼下。 「没什么意思,上高中跟朋友耍酷纹的。」 何娣摸着他的刺青,噗嗤笑出来:「说不定,你以前比我上学的时候还非主流。你们以前学校女生戴美瞳吗?有没有留那种很厚的平刘海。」 「我上初中大家都这么搞,我闺蜜也这样,还让我跟她一起去剪那种刘海。大夏天,热死了。」 「时间久了,记不清,好像有。」 何娣本来也没想他会记得,毕竟钢铁直男上中学的时候,多半眼瞎又脸盲,对女生间的东西一窍不通。 「你高中是不是很多人告白。有没有印象很深刻的人,追你的人里面。」 他手一翻,把她一直在摸自己刺青的手捏在掌心里。他嘴角很浅地一扬,好像是回忆起什么深刻的事情。 他说:「有,高二有个女生送情书,我没接,第二天她朋友找我麻烦。」 何娣听到十分专心:「他们要打你?」 「她朋友都是女的。很多人,很吵。」 何娣听出了一种硬汉正面刚蜘蛛精的无可奈何,她没绷住,想到那场景就一个劲地笑:「你没打人啊。」 「我不打女的。」 何娣:「还有吗?」 他单手很慢地晃了一圈酒罐子,声音很低:「还有,很多。」 何娣莫名从他的话里面听出来点「我很抢手,有我这个男朋友你心里可美。」的炫耀意味。 「你都没同意?」 「没。不喜欢。」 何娣晃了眼自己豪放的坐姿,突然问:「我觉得吧,你喜欢我,有一部分,果然还是因为我雌性激素少。就看着,没那么娇滴滴的,让你心里挠得慌。」 直男也许就是喜欢硬的。 他盯着她,开口:「不,你挺挠得慌的,而且雌性激素也不少,看着可怜巴巴的。」 何娣:「…啥可怜巴巴的啊?」 他侧过脸,捏上她下巴,用唇吮掉了她唇角的酒:「没什么,说了你又要捂耳朵。」 看着他的眼神,何娣知道是什么了,刚刚拉家常拉这么久,气氛一直惬意平静,一下子提到这些,他又吻她,血气瞬间就震上来了。 何娣趁两手是自由状态,手撑着地毯往远处挪了挪再坐。都不看他了,死盯着电视机。 陈戈峰盯着她一会儿,忽然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猫咪突然这样憷他的样子很有点可爱。他伸出手,摸着她后脑勺。 电视节目间歇的途中,他声音低迷有磁性,熨烫鼓膜:「看着可怜兮兮的,好不像你。」 「所以…会有点兴奋…」 这是要闹哪样?真的有人可以用这么平静无波的表情和语气讲这种羞羞的事吗? 就像分析数据一样。 何娣深深吸进去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教一下他什么叫做脸皮:「你能不能说话顾忌点,要不要脸。」 更不要脸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些口头上的不及十分之一。他还是听话地应:「好,我尽量。」 东拉西扯,时间过去很快,何娣竖着手掌,拍着正着打哈欠的嘴。她有点困了,想早早睡觉。 人才站起来,就被拉住。 「去哪里?」 何娣:「我要洗洗睡了,实在太困了,你们家我记得有两个浴室的吧。」 一楼的浴室门都被踢了个大洞,地板指不定也还有残渣。除开这里,选别处去洗,才是明智的决定。 「楼上的,淋浴坏了。」 何娣看着他的眼睛往后缩着脖子。感觉他八成是在骗人。 「没骗人,你可以去二楼试。」 何娣发射眼神光波拷问半分钟后,从他淡定自若地表情,不情不愿证实了这傢伙说的应该是实话。 第130页 何娣站起身,看向那个玻璃门上的洞。从水平高度测算,刚刚好到她的小腿膝盖这一块。被看了,应该也欧克。 何娣:「行,那我去洗了,你也赶紧洗洗睡,还有给我准备一个单人房间吧,客房什么的,我要一个人睡。」 他没情绪,淡淡一嗯。 何娣拿着衣服就进了浴室,淋浴头与门正好是对望方向。 热水一直往下浇,她也一直心有牵挂一般总是回头看门那边有没有来人,他会不会假装路过偷看自己。 然而,一直到她洗完澡都没见门那边有过人。 是她想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戈峰怎么会是那种喜欢偷看的人,他要看也是光明正大的看,有的时候甚至是有点强制性的看,压着你的手,让你清清楚楚知道他在看你,你的全身,所有。 何娣不屑地嘲笑自己几声,解了头发,往外走。 玻璃渣子也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何娣感觉到疼之前,骂声已经先脱口而出了。她咒了好几声操。 脚底板锥心的刺痛一点点随着神经反射弧运转的结束,逐渐大幅度扩散开来。 她腿都再没法迈开了,呲牙咧嘴,站在原地没动。 正当她在脑子里面缓解疼痛时,门洞出现一双腿。 「何娣。」 上次都踢门了,这回人也在,哪敢不讲话。她立即就应:「哎哎,我在我在,男朋友。」 陈戈峰:「怎么了?」 看来是刚刚骂的几声有点突兀了。他听到了。 何是有受了伤去隐藏的习惯,对于她而已,伤口就是证明你很垃圾,你被人爆锤了留下的耻辱。 对伤口避而不谈,是扭曲的自尊心的彰显。就像之前她不会主动跟人提起她耳朵的事一样。 但在陈戈峰面前,她似乎没那么拧巴,有时拧一下也被他的骚话情话真话,马上哄软下来。这可能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作祟,比如,爱情。 何娣把自己的左脚抬起来一些,低头看了看:「我脚进玻璃渣了,老陈。」 「门打开。」 何娣单脚蹦了两下,拧开门。还没抬起眼看见他的脸,就被他打横抱起来,出浴室,上楼梯,进房门,他的房,他的床,一气呵成。 何娣坐在床边上,痛脚的脚跟踩在床沿。 他开了灯,冷白的灯管光亮得直逼人眼睛。 何娣看惯了浴室的暖黄光,一下换这个白光,她眼睛不怎么适应,紧闭了好几秒。 脚掌忽然被握住,他的手指按到她脚心嫩肉,左右摩了一下,似是在找那块碎渣进到哪里去了。 不过何娣怕痒,差点一个激灵一脚蹬了他。 她睁开眼:「老陈,你家里有没有镊子,可以把它挖出…嘶…」 手指摸到脚心再往上一点,她嘶了一声,有反应。 「这里?」 「嗯。」 「你们家有没有镊…我…」 湿热的感受瞬间覆盖上来,又痒又麻,从脚底板酥到天灵盖。 他的唇贴着她脚心,舌尖在寻那块玻璃,细软发丝撩得她更痒了。 第65章 一物 一分钟游戏 湿热的感受瞬间覆盖上来, 又痒又麻,从脚底板一路酥麻到了天灵盖。 他的唇贴着她脚心,舌尖在寻那块玻璃, 细软发丝撩得她更痒了。 何娣嗯了一声,他偏头吐掉了玻璃碎渣,血珠子从皮肉底下渗出来。 何娣快速把自己的脚收到床上,盘着腿用卫生纸随意揩了几下,血没再往外渗,她就停下动作, 把纸团丢到床边的垃圾桶。她没抬头看他,手摸着脖子。 他没动作,站在床边看着她。 这熟悉的床就在昨晚还见证了一场让人血脉喷张的激情大戏, 而此时戏中的两位主角又再次到临现场。 同样的场所和那些记忆,人物契合到在一起时,就拥有了一种强大的暗示能力,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们。再来一次。 何娣开始有点憷了, 手数着节拍,拍着腿, 环顾四周, 就是不看他:「你要不也去洗洗,身上一股烟味, 还有番茄鸡蛋面的味道。」 三秒钟的静止后, 他一言没发出了房间。门合上, 何娣迅速爬到床头, 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盒已经拆开的套,另还有几个完整的盒。 她把这几个蓝盒子一股脑扔到了床底下, 扬起下巴,得意地拍拍手。 不错不错,这波操作,就像单身女性为防色狼侵害,会在自己身上备一盒治hiv的药一样,宣示自己有传染病,这是变相的二重保障。 何娣做完这一切,用遥控器调了一部惊悚片出来,以葛优躺的姿势入神地看。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宽大的黑色短袖因为袖口太长,屋内也有些热,被撸到了肩膀,露出纤细的手臂。睡躺的姿态让黑色运动短裤缩上去一截,细白的腿到臀线都能看见。 何娣看见他回来了,立马动作飞快地坐起来一截。陈戈峰看了两眼电视,坐到她旁边。 屏幕里,红不次啦的番茄酱喷涌的到处都是。限制级画面不仅一帧接着一帧,时不时还给你来个特写镜头,吓一次,恨不得手机都飞出去。 他握上她的手,十指交缠,不经心地看着电视。 话题从浅开始,以点入深,不着痕迹:「你喜欢看这种?」 第131页 何娣盯着电视机屏:「还好吧,这个是新出的,我看简介挺有意思,就看了这个。」 他的手从指缝滑到了她的腕部,摸着细韧的静脉一路往上,声音在不知不觉变得低浓磁哑:「你不怕这种吗?血腥的。」 何娣好像被戳中了某个让她一直以来都感到自豪的点,她哼了一声,吹起牛逼:「开玩笑,这种东西有啥可怕的,我小时候去江里面游泳,还看见过死人,浮尸。」 「嗯,然后…」 他淡淡地要她继续说下去,心思其实全然不在那上面。 手滑到袖口以内,稜角明显又瘦削的肩膀骨露出来,唇轻轻地覆上,一点一点挪移,再贴覆。 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还没到让何娣不舒服的程度,她反而抬手像撸猫一样摸了几下他柔顺的头发,接着讲:「当时是秋天,天黑得比夏天快。我去游泳,不到二十分钟天就几乎全黑了。我……」 亲吻从低处到高处上爬,像一连串开在夜里的花炮。 她手从摸着他的头顶,到只能摸到脖子部分。 他咬上她说话时在微动的喉管。何娣哽了一下,使劲锤他的肩膀:「…窝…就往下潜了几米,游出水面的时候正好撞到一个婴儿的浮尸……吓死人了…」 陈戈峰把人紧抱着,亲到她的耳廓,再是眼尾。他的声音很轻,包着扑动的气音,如同温柔的呢喃:「然后呢?」 何娣望着天花板:「然后我就喝了好多水,回去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陈戈峰:「那为什么要做那种工作?」 何娣越过他的肩头,看到电视机里面血腥的场景,老实讲:「因为印象深刻。我对那件事印象深刻,我一直记着,记得久了,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他没亲了,手肘撑着床,手握成拳支着太阳穴,盯着她。 何娣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也学他用肘部撑着床,斜侧脸看着他:「你看过沉默的羔羊吗?那个男主角小时候目睹了自己的妹妹被别人吃了,所以长大之后才有食人癖。」 他想了一两秒,轻轻笑,手摸上她后颈凸起的嵴骨,顺着往下滑:「那我很危险。你小时候又被家暴,又见过尸体。」 黑短袖的领口都被拉到后颈,喉管便有了一点被勒住的感受。 不过还不影响说话,顶多是毛衣穿反时的不适感觉,何娣歪着脑袋,反问:「你小时候不也一样被锤?中学也打人,跟我一样。我觉得咱俩肯定都有点暴力倾向。」 「你以前在队里,打不打人?」 陈戈峰先没回答这个问题,手捏着她领口说:「这个脱了,碍事。」 何娣一把拽着自己的前领往回拉,虚着眼睛:「你叫我脱就脱,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我已经给了,不然就直接扒了。」他这样说,似乎是故意挑衅她。 何娣今天还就跟他槓上了:「你有种扒一个试试。」 一秒钟的空隙都没给他反应,何娣直接一个连轴全身滚,把自己摔到了床下面。 陈戈峰一把去拽都没拽住。即使铺了地毯,地板还是发出了咣的一声响,他听着声音还挺大,一想她那一身都没二两肉的小身板,刚心疼她是不是摔到哪儿。 就听到她带着顽皮笑意的声音从底下传过来。 「老陈,玩个游戏,一分钟之内没把我衣服扒下来,你就滚去客厅睡沙发,管你明天出国还是上天都一样。」何娣说着,上半身已经爬进了床底下。 她在默默地数数,八秒,九秒,十秒。脚踝忽然就被握住,力在把她往后拉。 何娣的手马上攀着另一边的床下沿,暗道几声操。 她全身都在用力,脚趾紧缩着,脚板很小,像一块白腻的年糕。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一只手的食指曲着在她脚心划拉一下。 平缓的嗓音里透着宠溺,又透着好笑,对她说:「别玩了,床底下很脏。」 何娣故意放大声音:「二十了,二十一…二十二…二…啊…啊…」 他刚才估计是真跟她玩来着,也没用力。这下猛地一动真格,何娣就被轻而易举拽了出来。 床底下看不见光,出来了她眼睛一时之间不也适应,用手背盖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他望向自己的视线。 地毯乱了,黑色的短袖蹭上了地板的灰。 再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何娣想坐起来,发现腿被他压住了。她赶紧用手把衣角在背后打了个结,不知死活:「三十四…三十五…」 他还是没动,像是不愿意陪她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何娣一直数,数过了四十,五十,五十五,五十七,五十九,六十。 她腿有点麻了,看着他的淡定自若表情,游戏胜利的快感并没有袭来。 她解了背后的结,咽口口水,与他错开眼睛:「陈狗,我赢了,你睡沙发去吧。」 意想不到的。 他的手撑在她耳边,威压逼下来,一字一顿:「老子不睡沙发,睡你。」 在这七八个字蹦出来的时间内,何娣好死不死,余光里瞄到了一个几分钟前被她扔到床底的小蓝盒,躺在离她耳朵不远的半尺外。估摸是刚刚一通乱搞,又被她从床底弄了出来的。 这就像什么… 就像是,你亲手递了一把刀,给一个要来杀你的杀手。 第132页 腿越来越麻,麻到她甚至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上半身忽然一凉。今日不同昨日,头顶的光特别的亮,她的内衣也特别的土,是那种纯肉色的养生款内衣。 关键谁能想到第一回 后的第二回,居然是第二天晚上,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磨的。 极大的羞耻感让何娣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睡你个锤子,你睡沙发。」 就着被蒙蔽的眼,他把她抱起来。脏衣服不能弄脏床单,都被扔到门边。 光滑的后背贴上微凉的床单。他说:「你套都准备好了。」 何娣牙一痒:「那不是准备,是藏。」 他拉下她的手,目光在她上半身梭寻一圈,又转到她的黑色运动短裤:「…不然,再玩一次。」 「也是一分钟。你赢了我睡沙发,你输了,我睡你。」 何娣从旁边拉过薄毯盖着上半身:「你刚刚就耍赖,凭啥还信你。」 陈戈峰:「刚刚是你说的,我没答应,不算。」 何娣吸了一口气:「行,那先说清楚。就像捉迷藏一样,怎么开始,地方有多大,脱什么。」 他摸了下手腕,在想。何娣觉得这个动作莫名很像刚刚惊悚片里的杀人犯。 「就这样开始,我可以不动,让你十秒。地方,二楼都可以。脱你裤子。」 何娣手后撑着,坐了起来,点头:「行,那你让我穿个衣服。」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是说,上衣。」 「可以。」 何娣倒是有点意外,拥着毯子,走到门边蹲下,背对他,把刚刚的衣服都穿回去,再站起来,拉开门。 他问:「准备好了?」 何娣走出门,再把门关上,反锁。她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忍不住得意洋洋笑出来说:「我好了,陈大傻子!」 第66章 一物 好肉麻 何娣犹豫了一会儿, 几次选择又打消后,她小跑几步到另一边的走廊尽头,手握上书房的门。身后一声轰响, 卧室的门就被他踢开了。 她僵在原地,十秒钟已经到了吗?这么快。 二楼走廊悄然寂静了须臾。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地朝她走过来。 何娣的反射神经短暂宕机后又立马运转,飞速地开了书房的门,再关门。 书房比卧室小一些,是独立间。右侧贴墙有一个很高的书架,里面放满了书和磁带。书架前是一张黑色木桌, 桌面放了几本书。除此而外,窗边还有几把椅子,一些杂物, 就再无别物了。 小时候玩捉迷藏的紧张刺激感直涌上心头。何娣盯着那张桌子看了一会儿,刚想先缩在桌子下面,那里地方窄,不好施展, 她好耗时间。 脚迈了两步,门就被拧开了, 听声辨别是用钥匙开的门。何娣思索不及, 动作也不及。门又一声响,她就被人压在了门上。 何娣看看表,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只剩十来秒钟的时间, 她打算打打嘴炮, 只要拖过这道坎,就无事了。 视线从墙面的钟表上收回,一瞬间撞入他冷黑的眼睛, 眼尾很小幅度的一抬,这是一个看穿她心思的眼神。何娣赶紧说话:「…你书房钥匙还随身带着啊?看不出来…这屋子里面还有些贵重东西…」 只有放有重要东西的房间才会经常锁,而也只有经常锁门的房间,钥匙才会随身携带。 何娣看他没反应,干笑两声,眼皮一抬。心里暗道:好,只有十秒钟了。哈哈哈哈,这一场关于名誉,尊严,清白,睡眠的游戏,终究还是我赢…… 然而,目光再次回收,四目相撞的一瞬间,何娣被他扛在肩膀上,头抵着他的背,腰际被裤带束缚的紧绷感一下子滑落,何娣蹦哒几下腿。 有什么东西被他扔出老远,轻飘飘的,是黑色短运动裤和里面的内内。 何娣周身的血都倒流到了脸上,脸红成猪肝色,破口骂他:「我操…你奶奶个腿儿…」 一个倒转,她被重重放在书桌上。黑色桌面的触感很凉,她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手推距他胸膛,与他对看。 「赢了。」他目不下视,盯着她的眼睛。 何娣斜瞅一眼钟,再瞅回来。她意识到她只要一点头认输,热浪洪流就会像猛兽般朝她扑过来。 何娣把上衣的衣摆往下使劲拉,厚脸皮地死也不打算认这个栽:「没赢啊,你记错时间了。我们是五分十秒开始的。」 陈戈峰不吃这一套,冷冷清清地问:「在这,还是回去?」 还在这? 何娣晃了一圈书架上的古籍经典,四书五经,孔孟春秋,甚至还有几本毛爷爷的书。 太离谱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娣想了一下,选了第三者。她看着他安静清冷的脸:「我没唬人,真的是五分十秒开始的…」 后面的漂亮话还没登台亮相,何娣的后脑勺猛地磕到桌面,纯白的天花板大片映入眼帘。 这样躺着,一丁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她挣了几下,他的手掌按住她的额头,力很轻,却像制住了蛇的七寸般让她无法再动弹。 何娣有点急了,脖颈的一片湿热漫到下巴,吻慢慢爬上来,像浪潮汹涌,也越发湍急。他不讲话,也堵住让她不能说话。 何娣眼睛里越来越湿,手掐着他的胸口,偏过脸又看见笔筒里插着的两根毛笔,还有一个灰白色的订书机。 第133页 她头皮麻透了,断续地咒:「…你是不是有病,这是书桌…」 他没讲话,看她的眼神带着野性。手却隔在桌沿与她身体之间,怕她会被桌子硌疼。 … 汗液,发丝,战慄。 恍惚间,何娣又在书架上看到了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上初中时,学校组织话剧表演,抽主角的时候好死不死抽到她,何娣平常虽然吊儿郎当,也不好学,但她责任心重,有担当。 这个签,抽都抽中了,事情她也就算是揽下来了。一整场话剧表演,一共四幕剧情,大段大段的台词她记得滚瓜烂熟。 全都是译文,有的背起来拗口又生涩。但里面有一句描写爱情,她印象很深刻,现在也记得。 罗密欧对朱丽叶说:「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柄刀剑还厉害,只要你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他们就不能伤害我的身体。」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何娣看着那本古红色皮书,觉得可以参照原着台词,再编一句新的。 不是罗密欧致朱丽叶。 而是何娣致陈戈峰。 「你的 比二十柄刀剑还厉害,只要你巴拉巴拉…老子就要被你捅死了。」 —— 七天后的凌晨一点。何娣的小别墅阳台上,一阵一阵的青烟弯弯绕绕往上冒,伴随烟雾的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烧烤串香。 天台上,一台烧烤架,架边站了三四个人。架子上,左边烤肉,右边烤蔬菜,烤的人也没专心看串,和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烤好了的,就撒上调料。 炭火堆里星星点点的火在明灭着。串串表面滋滋地冒着油,一把孜然下去,再下一把辣椒粉,独特诱人的香气飘散开来,引得人直咽口水。 烤串的人先吃了一串解馋偿味。吃完后才又拿了几串成品放进盘里,两手端着,走到远处的两张躺椅边。 「姐,这刚烤好的,你们要么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就干了。我再你们弄几罐冰饮料过来哈。」他说完,扫了两眼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拨手机的何娣,和沉迷于自拍的赵梦蝶,就回身屁颠屁颠回房间里,拿喝的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 赵梦蝶放下手机,从盘里拿了串脆骨咬下了一个,嚼了几下后,抬抬下巴看着何娣:「你也吃啊。黄毛烤得还可以,不柴不生刚刚好。」 何娣慢半拍地又按了几下手机,才放下。打盘腿坐着,与梦蝶一样拿了串脆骨嚼,嘴里嘎嘣嘎嘣响。 赵梦蝶看着看着:「你那个男朋友呢,怎么好久没见影了。」 赵云蝶说的没见影,并非是指真的没有见到陈戈峰的人影。而是他这个人的信息,在何娣的电话,社交软体,以及她的话题中全没影了。 有点异常。 何娣一撑脑袋,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他出国了,他们有比赛,赛前要预热,训练。他管的事情有点多,可能腾不出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他。」 赵云蝶慢慢点头:「你男朋友是运动员?」 何娣笑了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他是其实个剑客,去国外参加剑术比赛的。」 赵云蝶愣了一愣,笑开来:「你就xjb扯吧,也就他们几个没脑子听了会信。」 何娣又笑了,嘴角一扬,低下脑袋:「哎,他以前是赛车手,现在就做领队,教练之类的。」 赵云蝶眼睛放大一圈,对这个职业有点惊讶的同时,也对这样一个身份的转变产生了疑问。 她从远处走来的黄毛那里接下冰饮料,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何娣:「你男朋友多大了?」 一般情况,从前线退下来做教练领队,不是身体受伤,就是年纪过大。 可赵云蝶印象中的陈戈峰看着很年轻,而且身体也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身材极好。 何娣缓了半个拍子才绕过来她真正疑问的点,而后没有避讳地回:「他不是正常人。他有一边腿被截肢了。」 都是过去的事,那地方她摸过,伤口早已不见。然而摸到那里,甚至是提起,她都会感受到痛,心痛。 她觉得,两个人爱到一定程度,身体的感官就可以共通了。 我疼的时候,他也会疼。 他疼的时候,我也会疼。 赵云蝶这回是彻底愣住了,她抿抿嘴,打开一罐冰汽水,仰着脑袋灌了几口。再打开另一罐,递给她说:「那你不介意吗?」 何娣接过来,摇摇头:「不介意啊,没什么感觉,都是一样的。」 赵云蝶:「小娣,姐以前也没看你谈过恋爱。我就问你一句,确定是认真的,不后悔吗?」 寂静漆黑的夜色中,何娣的眼在天台的星星灯下亮亮的,像一片小小的星河在她眼眶里面流淌。 她抿了一口汽水,是橘子味的,不酸很甜,她哼一声说:「开玩笑,我还能欺骗别人感情嘛。肯定都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啊。」 「虽然,他…还是有一些缺点的,比如有点强势,大男子主义,然后他腿截肢。」 「但是,就是很喜欢吧。」 「今后也想一直喜欢下去。」 赵云蝶又点一下头。抽象说完就是具象,大的东西最终又要落回小处,她问何娣:「你刚刚说,他忙,不想打扰。那你男朋友出国,你们就一直没联繫啊?」 第134页 何娣:「出国第二天打了电话,后来前三天晚上发了微信,最近就没了。」 赵云蝶眉尖一勾:「是他主动,还是你?」 何娣看着远处,一回想:「好像,都是他。」 赵云蝶一抹眼睛:「妹妹,要不你主动一回吧。你一直这样不找他,他会觉得你有他没他都一样的。」 何娣其实已经打开与他聊天页面,刚刚打的字都是在编辑要发给他的消息。几次要按发送都没按下去。 赵云蝶看看她手里一直握着的手机,添了一把火:「你发啊,你就发……」 「哥哥,我好想你,你快回去吧。等你回来,我下面给你吃~」 何娣呲牙咧嘴:「……这也太肉麻了吧。」 赵云蝶看她表情,也不是全然否决的模样。手便落在她屏幕上,帮她打字,发送。 何娣看着已经发送出去的那行字,心砰砰地跳。 她从没这么肉麻直白的撒娇过。怎么又羞耻又有点期待呢? 哥哥,等你回来…下面给你吃…… 怎么又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第67章 一物 老公 比赛倒数第二天的夜晚, 破风赛车队野外聚会现场。 洁白的餐桌,桌上摆着冷餐和一些甜点,还有各类酒。 远处的小舞台上亮着暖黄的小灯, 一个吉他手坐在靠后一些,短发的女生是主唱,握着话筒浅浅低吟。 比赛逼近尾声,只剩明日的闭幕式。紧张感消散,这场聚会,几个人喝的玩的都很开心。 西南看着舞台上, 戴着鸭舌帽的短发女生,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何娣。 他身子往后一靠,目光转回来, 看了看坐在对面和教练聊天的陈戈峰。 一直等到他们聊完,西南才盯着他,出声:「哥,我们聊聊吧。」 陈戈峰看他一脸一本正经, 以为是比赛的事,淡淡应:「你说。」 舞台上的小歌手一曲唱了, 换了下一首活泼欢快的歌, 很吸人眼球,人便都聚拢了过去, 他们这里更加空荡。 西南:「哥, 你是和她在一起了吗?」 陈戈峰垂着的眼皮这才正儿八经抬起来。为他这句话, 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也多了点波澜。 「在一起了。」 西南没看他, 看着舞台的方向,好像不怎么在意,只是想起才随口发问。 「哦。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个月。」 「真羡慕啊。」 陈戈峰不回话了, 看着他的眼睛微眯。 西南瞄他一眼,后背一寒。刚刚冒出来那点不甘嫉妒,耍帅装酷,一下子都像被打了一棒的恶犬的尾巴,萎靡了下去,夹缩着。于是乎,他干笑两声:「我就随口说说。」 「不过,哥,你俩回头要是分手了,不想往来了,我还是……」 陈戈峰手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才打破了他身上的极速变冷的低气压。 解开锁屏,夜晚野外聚会的灯火故意做得暗,营造氛围。他眼睛被手机的白光刺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看清那行字 。 哥哥…巴拉巴拉…面给你吃。 陈戈峰不懂这个梗,只盯着哥哥两个字看了良久。喉结上下一滚,他慢慢笑出来,嗓音像风过夜晚的林海,沙沙浓浓的。 方才一脸寒冰,现在如春风融雪,转变过大,西南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插话。 陈戈峰嘴角带弯,当即打字回了一句:好,我后天回。 陈戈峰放了手机,西南后知后觉从他破天荒愉悦的表情判断,八成是他女朋友何娣发的消息。 西南:「哥,是何女神发的消息吧。」 「叫嫂子。」他语气冷,和刚刚发出愉快笑声的人两模两样。 西南脖子一僵:「哦哦,嫂子。」 这是何等的悲剧,曾经日思夜想喜欢过,后来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也忘怀不了的白月光,现在就得叫一句嫂子。太tm惨了。 「嫂子发的消息啊。」 陈戈峰撑了额头,一手转着手机,像是幼稚的炫耀,轻描淡写地说:「嗯,她催我回家,说下面给我吃。」 西南一口酒喷出来:「哪儿?」 陈戈峰眉毛轻挑:「什么哪儿?」 西南手擦嘴角,重复:「下面。」 表意不同,四声音调也不同。陈戈峰一字一字纠正:「下面。」 西南:「哥,你是2g网吗?不知道这个段子。下面,不是下面条,是…」他用手往下指了几下。 陈戈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他垂了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西南就看见他哥的喉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脖子也红了,像在冷白皮肤上开出的花。 西南在心里暗自想,像他哥这种无欲无求的人真是太单纯了,听一句骚话都要上头,今后可怎么搞。 反而小女神比较主动捏…真好,我要是她男朋友多好。 —— 地处过远有时差。陈戈峰那边刚日出,何娣这里就天黑了。 她支了手机架,打算一边练习怎么做面,一边直播。她的直播间刚刚开放没几分钟,已经涌进来几千号人,弹幕上滑,滚动不停。 何娣不慌不忙,煮水,颤颤巍巍切西红柿,打鸡蛋,搅动带含有丰富蛋白质蛋壳的鸡蛋液。 一股脑都下锅煮,再调味,下面… 第135页 不是几乎,是从来,粉丝从来没见过何娣开做饭的直播,所以此时此刻的评论区里惊呼,不解,猜测声一片。 【第一次看姐姐直播做饭,围围裙的娣姐好温柔啊~】 【是要做番茄鸡蛋面吗?悄咪咪说一声,我刚刚好像看见那个鸡蛋液里面是有蛋壳的,而且不止一片…】 【姐姐现在做美食播,是打算下次恐怖探险直播放个大招,所以先做点儿温情风的视频当打几针镇定剂嘛。】 【我觉得姐姐的表情好像谈恋爱的人才会有的表情,还在哼歌。盲猜娣姐谈恋爱了。】 【啊啊啊,这个鸡蛋里还有蛋壳啊,怎么就下去了。还有调料,这个盐的份量是正常的嘛……】 【致死量好吧。我嘴里已经开始咸了。】 真正品尝到这碗面的何娣也着实是被自己的垃圾厨艺咸到了。呲牙咧嘴,大口大口咕噜水干完了一大碗面。 她和粉丝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关了直播,抱着零食去守陈戈峰的比赛。 每晚凌晨三点开始,结束时间一般是第二天的早晨七点。 彼时,时针已经转钟。电视机里的汽车频道,放的内容都是直播。 何娣瞪着疲惫的眼睛,看完了主办方比老婆婆的裹脚布还长的开场词,之后是一系列的汽车品牌宣传片,和本季赛事精彩片段回放,外加各种正能量传递和鸡汤灌溉。 原来他们外国人也整这套。何娣趴在沙发上,马上要睡过去。 最关键的一环来了,颁奖部分。 何娣拽了个枕头,垫在脖子和下巴的下面,提了不少神去看。 结果看了一整段下来,也只看见几个穿红蓝黑赛车服的获奖车手,maybe还有几位穿着火辣性感的车模小姐姐。 一直也没看见老陈。 这其实也不是一次没看见他了,从她发现这个频道的第一天,到现在四天了,明明是一场赛事,她却偏巧一次也没瞄到他。 兴许,不是她的原因,是摄像师的缘故,或者别的什么。 赛车场是赛车手的天下,舞台是表演者的天下。 那个地方,那个能站在大家面前的地方,或许,早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何娣心里一酸,枕面抵到她眼尾的部分晕开一小块浓色。 她看见那个身穿小礼服的漂亮小姐姐把金牌挂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一样的赛车服,一样的意气风发,但都不是他了。 何娣挨到节目结束,一个驴打滚翻起身,快步走到一楼的储物柜里,翻翻找找好半天,找出几把小刻刀,记号笔,木头,磨砂纸… 她就这电视机的亮光,在脑袋里重拟了一遍刚刚那枚金牌的样式。 手上刷刷刷就开始动起来了。农村的孩子别的可能不通,但说起做手工,那真是个顶个的练家子。 雕刻,剪纸,写毛笔,摸鱼抓鸟。 约莫半个多小时,何娣完成了木奖牌的雕刻,打磨,穿孔,穿绳等等各种环节。 她困得不行,在入睡前一秒。她想的还是,怎么就突然就开始刻木头了…我为啥要刻来着,我这是在哪,客厅吧,哎呀都忘了…好睏好睏,不行了。 想着这些种种,何娣也下意识把木奖牌往脖子上一套,两眼一闭,去了另一个世界。 夜更静了,道路的灯也全熄灭。陈戈峰提前一天回来,推开门,走到客厅看见的就是这样混乱古怪的一幕。 沙发下的地毯上都是木屑,矮木桌上放了三把刻刀。她带着用红丝巾做的项鍊,昏头大睡。 陈戈峰在沙发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脸。 何娣有感觉,皱着眉毛偏了点脸。 「何娣,别在这睡,会着凉。」 她当没听见一样。陈戈峰又再叫了一次,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干脆把人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 她悬在半空中的手一摇一晃,人就有点清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是他,闭眼笑:「呦,是你啊。」 一边说,手捏着那块木牌往上举,红巾子从头顶滑出。 她不由分说又把红巾子往他头上套,套进脖子。何娣虚着疲倦的眼看了一会儿,又闭眼靠回他的臂弯,对着他说:「让我们掌声热烈欢迎,本次方程式赛车第一名,陈戈峰。」 何娣拍着巴掌,慢慢又睁开了眼睛,看到他寂静黝黑的眼睛。 何娣一边嘴角一牵,掐掐他的脸,声音柔和娇俏:「车神大哥,要不要发表一下你的获奖感言。」 什么下面不下面。什么黄色不黄色,什么金牌不金牌。 一块木头的破烂奖牌,却好像是他从她那里收到的最让人动容的东西了,比身体的接触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滚烫。 撕裂的灵魂仿佛一点点被她抚摸,再细緻温柔的缝合。 陈戈峰没像之前那样去吻她,只是,还是,注视着她。她不会知道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因她而起的爆炸。 何娣有点摸不着头脑,又重复说,声音更轻,淡在昏聩的夜色里面。 「车神大哥。」 他抿了下唇,看着她,然后一字一停,像憋了许久,准备了许久般郑重地说:「何娣。」 「叫老公吧。」 第68章 一物 老婆 「叫老公。」 何娣手环着他的脖子, 用脑袋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胸口,放软声音有意说错:「老公公。」 第136页 他站在楼梯上,摇摇头低声回:「不是这个。」 何娣眼睛笑弯:「哦, 那陈公公。」 他也笑:「不对,是老公。」 何娣:「什么?」 陈戈峰:「老公。」 她坏笑着应:「哎~老婆。」 他不恼,平静地又再说了一遍:「是你叫我老公。」 何娣把玩起刚刚给他做的木奖牌,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叫了怎么样,叫了你就会把我扔到床上,然后…」 「不会的。」 他答得很快, 何娣眉毛一扬,有点不太相信。 她抬起脑袋,看着他的脸, 眼下有黛青,眉眼之间压着倦怠,像很久没有睡觉,何娣想到刚刚的电视节目, 问他:「你是不是提前回来了。闭幕式的直播一个小时前才结束。」 「嗯。」 「坐了多长时间飞机?」 「很久。」 何娣:「干嘛提前回来?」 「你给我发消息了。」 睡昏头,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何娣却以为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滞了一会儿, 才切实想起来消息的内容。 想起来后, 恍觉有点羞耻,她哦了一声后, 就把脸死死抵住他胸膛, 再不讲话了。 陈戈峰低着头看着她, 眼神像一潭清冽的水, 她白腻的鼻尖在黑软的头发下冒出一点,眼睛被浓黑的睫毛盖着,看不清表情, 就像一只冬日里藏进主人怀中取暖的毛绒绒的小猫咪。 他说话,声线低润:「不叫老公,叫一声哥哥也行。」 像那条消息里一样,软软的,柔柔的。而不是如平日,兄弟般冷硬地喊他老陈。 何娣反应也快,学着英雄本色里的台词,用粤语豪情仗义地说道:「大哥。」 这么犟,撒一句娇她也不愿意。陈戈峰安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迈开脚步往上走。 走到门口,转了下身,用背撞开门,走到床边,把人轻轻往上一扔,如同她刚刚所推测的那样。 「不叫就做,做到你叫。」 何娣心一抽,暗叫不妙,她仰倒在床上,却看到他站着没动,盯着她。何娣意识到他是故意吓她,赶紧翻身把薄被扯过头顶把自己盖起来。 身上一重,何娣没法左右翻动了,她两手捏着被角,拉到下巴以下。两人的目光相接。 何娣小声喃喃指控:「老陈,你好重。」 他看了她片刻,手撑起一些,手背的青筋都浮出来。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哑声:「我困了,老婆。」 「快叫我一声好听的。」 何娣反被他的话弄得心里酥酥麻麻,笑出来,手捧着他的脸:「车神大哥。」 他亲她的唇,一碰即离:「不对。」 何娣也很困,看着从他脖子悬下的木奖牌,磕着她的锁骨,带壳的心脏仿佛也被磕了几下,磕出个小口。她服了个软,细细唤他:「哥哥。」 他又亲她,比刚刚久,舌尖像舔糖一样舔她的唇缝,再说话时,声音更哑,拖着甜浓的气音尾巴:「再叫,多叫几次。」 何娣也亲了他的唇,轻轻一啄就分开,连着叫两遍:「哥哥,哥哥。」 他心里被涨满,脸埋进她的脖颈,呼吸她身上的味道,温声:「好乖,再叫一句老公,叫一句。」 何娣一锤他的后背:「太麻了,不叫。」 「我都叫了。」 何娣摸着他的头发,别扭地尝试着断续说:「…老…公…」 他笑出来,热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子肉上,快痒死,挠也挠不了,他笑也笑不停,又把她连着被子一起搂得更紧,她快要窒息。 「叫了就不许反悔。」 何娣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它没开,没有光,却在窗外渗入的银白月色下折射出了迷幻的微光,水晶坠子摇摇晃晃,宛如一个银亮色的梦般飘忽迷离。 她安静了良久。在短暂不过一两分钟内想了许许多多。 家庭不幸的人是有应激反应的,但一样会为自己喜欢的人疯狂心动。 算了,去她妈的吧。 老陈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东西,一定和他们的不是一种东西。 即使它们都叫一个名字。 家庭,爱情。 何娣合上双眼,熬夜看直播的疲倦漫过神经,她虚声开口说:「你刚刚也叫了我老婆。」 唇上落下一吻。 「老婆。」 何娣又笑,偏过脸:「怎么办,我可不想当妇女,但是又挺喜欢你这么喊我。」 「你喜欢,我可以一直喊。做为交换,你喊我老公。」 提议不错,何娣嗯了一声,又硬着头皮,手指蜷缩再试着叫了一次:「老公。」 「嗯。」 「老公。」 「嗯。」 「奖牌喜不喜欢?」 「喜欢。」 「喜欢奖牌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你。」 「它是木头的,如果换成金的呢?喜欢谁多一点?」 「你。」 「钻石的。」 「你。」 「换成真的奖牌呢?方程式比赛金奖,或者世界赛车比赛金奖?」 何娣问完就有点后悔,这种假设没有一点必要。 他已经不可能做为赛车手去参加各种比赛了,她还问这种,奖牌与她,事业与爱情的幼稚问题去戳他的心。 第137页 他比刚刚回答地慢了一些,答案却是一样的。 他说:「你。」 何娣没有追问。 他头往下一些,埋在她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悄声解释缘由:「你比金牌香。」 他隔着衣服又亲了几下她的绵软:「好香。」 何娣笑着,翻了个白眼:「没了?就因为这个?」 难道不应该说,你是我的灵魂伴侣,你能抚慰我心里身体的伤疼,你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之类的嘛。 「还有。」 「嗯哼。」 「你比金牌软。」 理论需要配合实践来证明。他这样说了,自然也做了。 她身上肉比较聚集的两处地方都被他捏揉着,力越使越大,呼吸便开始有点乱了。 何娣在心里嘀咕:这个问题果然是不该问的,还是赶紧打住吧。都她妈凌晨快四点了。 她为了看直播,一直撑着没睡,这人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两人的黑眼圈叠起来,都能赶上熊猫了。 现在躺床上不睡觉,这么玩,别猝死了。 何娣手抓着他的头发,警告:「我要睡觉了,我已经四天都是这个点睡的,就为了守你的直播。」 「你摸摸,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你再跟以前一样那个什么,我真的会猝死的。」 他亲着她脖子,呼吸缓缓变得绵长,然后很慢很慢地停了动作。 翻身,躺在了她身边,一手从她身前过,把人拽抱住,往怀里紧,手横在她胸前,脸挨着她的耳朵,眼睛微阖着,懒怠又专注地看着她。 慢条斯理地应允:「好,不做,睡觉。」 竟然这样干脆,听进了她的话,没有来硬的。何娣吞咽口水,手摸了几下他精壮的小臂:「那睡了?」 「嗯…」 「晚安?」 「晚安,老婆。」 何娣眨眨眼,黝黑的瞳仁一偏,瞅见他说完晚安,还是没闭上眼睛,看着她。 「你不睡吗?」 「暂时不困。」 何娣转回视线,想翻身背对着他,逃开他的眼神。动弹了两下,发现他手箍得太紧,根本翻不过去,她又斜瞅着他,说:「那我睡了,我真的很困很困。」 「你把眼睛闭上,要睡一起睡。你这样看,谁睡的着,跟鬼片一样。」 「那你再叫我一声,一起睡。」 何娣眉心一动,打量他,小心翼翼:「老公?」 「嗯…」 「睡吧。」 何娣笑:「那晚安。」 「晚安。」 —— 几天的睡眠加起来也实在太少,积累的疲劳让何娣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天亮得彻底,阳光把小区里几排别墅染得金碧辉煌,璀璨夺目,像金子打得宫殿城堡。 与上次不同,这次独自在床上醒来的人换成了何娣。 她躲着刺目的阳光,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床铺上,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何娣懵了一会儿,使劲抓着后脑的头发,指尖来回刺激头发,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档口,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张纸条和放在其上的一块木头奖牌。 她本以为是自己给陈戈峰做的那块他没带走,拿起来,才发现不是。 形状,大小,都几乎一模一样,上面的字却不同。 她给老陈的那块,上面刻的是「2021年,方程式赛车比赛金奖,陈戈峰。」 而这块上面写的是「来自太阳的正义女神,何娣。」 翻过来,后面还有一行字。「陈戈峰老婆,何娣。」 不看不知道,一看人就笑了。合着她这块,不仅是奖章,还是个结婚证明是吧。 呵,我男朋友,真是幼稚。 心里这样嫌弃地念叨,手却拿着那块小圆牌不肯丢,翻来覆去看,摸。 好半天,何娣吊儿郎当把奖牌挂在自己脖子上,又去看那张小纸条。 ——醒了,就下来吃饭。 看来人还没走,何娣嘴一撇,慢悠悠地把奖牌拿下来,嘴角扬着开了房门,往下走。 他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听到脚步声,抬起眼,迎上她的眼,唇角很浅一弯。 「醒了。」 刚才处于半昏迷,而清醒状态的何娣实实在在见到他,又想起那块牌上的字,她莫名其妙又有点不自在起来。 慢慢地点头:「嗯…」 他看着她,眼瞳静黑,撑着脑袋,黑色的刺青因这个姿势看得更清楚,在他冷白的皮肤上鲜明张扬。 窗户半开,一点点清风,空气里有清粥小菜和梧桐树叶的香味 他凝视她,温声说:「来吃饭。」 何娣走到他身边坐下,听见后半句对她的称呼,熨烫耳膜。 「老婆。」 第69章 一物 夫妻情趣 「老婆。」 实在太麻, 何娣脸颊有些烧烫,在他的注视下不太自然地迅速干完了早饭。 「你今天都要呆在我家吗?」这问题问出了一种要赶人的意味。 「不是,我带你出去。」 何娣下意识用手背蹭掉嘴角的油, 再抽了张卫生纸搽手,疑问地看着他:「去哪啊?」 「去了你就知道。」 何娣眼睛一转:「不对啊,我今天去不了。我今天约了朋友来我家烧烤。」 第138页 「你几点带我走啊?老陈。」 哥哥,老公,人一睡醒什么称呼也没了,还打算又请她那帮兄弟到家里来。 说起来, 他走这么多天,这种男男女女共处一室,饮酒玩乐的事情, 她男生朋友那么多,八成没少干。 一想到此,他笑意敛起,冷冷淡淡地说:「晚饭之前。」 何娣抱起手臂, 手握下巴:「那应该来得及,我朋友下午来我家玩桌游, 本来我打算让他们晚上再走, 你有事的话,我就让他们晚饭之前走。」 「你可以让他们别来。」 何娣:「都约好了, 老兄。」 陈戈峰别了下头, 神色不太爽, 静了一会儿才又问:「几个男的?」 「五个男的, 一个女的。」 他嘴角提了提,言语里透着一丝不屑:「你们又狼人杀?」 提到上次狼人杀,何娣就想到上次狼人杀游戏杀到一半, 天黑请闭眼,她被他一把抗走,扔进车里面扒衣服的一幕。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穿着。蓝色短袖,灰色运动长裤,安全指数九十九分。往看看外面,光天化日,朗朗晴空。 衣服比上次多,时间比上次早。都这样了,她不明白,他还有啥好顾忌的。 「我们玩剧本杀,你要不一起?」 「不了,你们玩,我晚饭前来接你。」 何娣嘴唇轻轻一翘,感觉他不太高兴的样子。站起来,手环着他脖子,跨坐在他身上。 陈戈峰怔了一下,手环着她,把人稳住。 离得近,她两手捏着他的脸,恶趣味地扯着他的面皮,给他摆了几个鬼脸。 他沉默,安静地看着她,眼角内勾的弧度很小,眼尾被眼皮盖下一点,不像狐狸的上吊眼勾人心魄,也不似狗狗的眼睛,眼尾处下垂得厉害。 这只是一双不说话时看着有些寡淡死寂的眼睛,却被他瘦削的脸庞,骨骼英挺的线条,黑深的瞳孔撑出了一种冷锐的俊俏,氛围感十足。 黑色的领口露出一段平直的锁骨,他的头发也是纯度极高的黑色。 酷酷的黑,冷然的白,他身上的淡淡的菸草味道,滚烫的荷尔蒙。 实在太过迷人,就像一件中世纪的冷色调兵器,锋光半隐。 何娣看着看着,有些痴了,用手指温柔细緻地抚摸他的眼眶,他的鼻樑骨。 她都忘了陈戈峰还在跟她闹脾气。 他的手揽着她的臀,见她失神,大力地掐了一把。 何娣一个激灵,倒嘶一声:「干嘛?」 「我要走了,晚上接你。」 何娣哦了一声,悻悻地收回了爪子,手撑着他肩膀想站起来,他手却搂得紧,没松一下。 何娣的脚落不到地上,瞅着他,不解地拧眉:「不是你说要走的?你倒是让我下去啊。」 「再抱会。」 何娣哦了一声。早上风凉,她刚起来,手指尖也是凉的。这会儿手放在他腰上,就像放在隔布的热水袋上一样。 她放了一会儿,不满意,把手伸进他衣服,摸摸挠挠。 他的腹部肌肉很紧实,一块一块,沟壑明显,手摸上去硬梆梆的。指尖在沟里滑来滑去,像走迷宫,很好玩,玩得正开心的何娣没有注意到陈戈峰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任她乱摸,看着她细白的颈子,一个念头滑过脑海。 钟錶上,秒钟跳过两格。 何娣正玩得开心,脖子上突遭啃咬。锐痛一下刺破神经屏障,湿热舌尖的补上,大力吮吸。 她张大眼睛,与他低俯在她颈间的黑眸对视一秒。 狼子野心,她想。 在最明显的部位印上吻痕,衣领也挡不住,他就是想她一时半会儿见不了人,准确地说,是让她下午组不了剧本杀。 何娣手插进他的头发,抓住,使劲往外拔,没好气的说:「没用的,我可以穿外套把拉链拉到底,我还可以带纱巾,还可以摸遮暇…还可以…」 他握住她的手,在手背,腕部留痕,细白的耳廓,下颌骨,总之哪里最显眼,衣服遮不了的地方,他统统用力的吮吸啃咬,打上印记。 一连串红痕像怒放的花朵。 臀部被他单手紧环着,脚尖都落不到地,何娣被他弄着弄着,气火攻心,左耳朵里突然开始嗡嗡地叫,鸣声越来越大,大到她脑袋里都在痛。 外伤性耳聋的后遗症犯了,眉心死死拧在一起,脸上身上很快冒出汗,脸色发白。 陈戈峰察觉到不对,看着她埋在自己肩膀的脸,睫羽在轻颤,唇色死白。 「怎么了?」 她已经听不清晰他的话了,只是低声:「好痛…痛…」 白着一张脸,手也不捂哪里,只是叫疼。陈戈峰有些急了,提高音量,又叫了两遍:「何娣,何娣。」 「耳朵…疼…」 他眉宇微皱,帮她套了件衣服,马上驱车去了医院。 —— 十分钟后,南城第二医院内。 付医生用中指上抬一下细边眼镜:「是暂时性耳鸣,伴随有抽痛,出脓。病人的耳朵之前应该是受到过一些损伤…」 正值晨时,病房外的走廊人来人往个没停,陈戈峰站着,一手放在口袋里,安安静静地听得很专注。 「这个,我开一点药,配合着最近不要有剧烈运动,保持心情平和,少吃辛辣,不要饮酒抽菸…」 第139页 他说完。陈戈峰愣了一下,才点头。 付医生当然是记得何娣的,他从医许久,没见过这么男孩子气的小姑娘,所以印象很深。 如今,时隔一年再次遇到,当年痞得不可一世的假小子身边居然多了一个男人。 付医生想到刚刚给何娣检查时,她脖子上还有耳朵,手背上的青紫,红痕,咬痕。 其实这些本是病人的私事,作为医生,与病情无关的东西就不应该乱打听。 但如果涉及到暴力之类的,他和何娣勉强也算认识,看见了,但不闻不问,说不过去。 怎么讲,吻痕这种东西,出现在脖子上,身体私密处属实正常,但如果,手背,耳朵这种地方上都有,有的甚至不能算是吻痕,而是有点重的咬痕,能看见牙印的那种。 这就不禁让人联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付医生往病房里望了望,顿了片刻开口:「还有一个事情,想要问一下。两位是情侣?」 「嗯。」 「是已经同居了吗?」 「是的。」 「恕我直言,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开放,小情侣之间有些亲密接触也很正常,但是不要太过了。尤其是最近,她耳朵需要休养。」 陈戈峰侧脸轻咳一声,看回付医生:「知道了。」 「她不用住院吧。」 付医生:「不用,那瓶点滴打完了,拿着药单取完药就可以走了。」 「嗯。」 付医生合上诊断书,在走之前,又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了一句:「确定你有没有家暴她啊,我有那个小姑娘的微信,她耳朵上次出事,也是我治的。」 陈戈峰看向病房内,何娣的小脚正翘在床尾的栏杆上,吊儿郎当地抖啊抖的,他笑笑:「医生,不是家暴。」 「是夫妻情趣。」 付医生:「……」 陈戈峰意识到自己这样讲,在外人听来是有点变态了。他一本正经,慢半拍地改口:「是过了,我今后会控制。」 第70章 [最新] 一物 正文完 vip单人病房内。 何娣握着手机, 躺在床上,用没出问题右耳在同人打电话。 「嗯,我耳朵出了点事, 下午组不了了。」 赵云蝶遗憾唏嘘:「哎,我好想玩那个本的,最近很有名耶。」 何娣:「改天吧,改天去店里玩。」 赵云蝶嗯了两声:「你耳朵没事吧,我看你听我说话,听得挺清楚的。」 何娣把手机换了一边, 放在左边耳朵上,大声:「你再试试。」 赵云蝶:「哈?……哦,那你现在在哪里啊?医院吗?一个人吗?」 何娣左耳接收到的信息:叽里咕噜咕咕噜噜巴拉巴拉…… 她嗤笑两声, 把手机换回了右耳:「你刚刚说啥?再来一遍。」 赵云蝶:「你这耳朵…果然是聋了吧!间歇性耳聋!」 何娣:「不是,我一边听的到,另一边这会儿有点不舒服,听不清楚。」 赵云蝶:「哦……那你现在在哪里…医院…一个人吗…」 何娣:「医院, 跟我男朋友。」 赵云蝶:「他现在跟你在一块吗?」 何娣望向门口,摇头:「没, 医生把他喊出去了。」 赵云蝶忽然坏笑起来, 脑海里滚过了一段极其抓马的剧情戏。 在情深深雨濛濛中,可云捂着耳朵, 身子左颠右倒, 瞪大的双眼找不到焦点般四处盯看, 一遍遍地发出深入灵魂地吶喊:「啊~啊~火~火~火~」 「火好大~火要烧死我了~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赵云蝶笑得没停, 断续说:「妹妹,你要不吓一吓他。等他进来,你就假装听不见, 然后抱头…」 「……」 何娣颇有兴趣地很缓地吊起眉梢。 可以啊,有点意思。 回想当年,他俩第一次见。 她耳朵听不见。 这人是什么态度… 把她当疯子一样。 现在,浓情蜜意,他又那么迷她,不正是报复的好时候。 某重度中二病,小学鸡何娣同学如是想。 于是乎。 … 午后的阳光倦怠,靠窗边的床位,穿过玻璃与扶疏的花木,斑驳细碎的阳光跌在她的纯白短袖上,柔顺的黑发散在颈间。 空气中在氤氲着郁热的蒸汽。 陈戈峰站在床边,第二次唤了她的名字,何娣低着头看手机,像没有听见一般,连头发丝都没有搭理他。 「何娣。」 「何娣。」 陈戈峰有点慌乱了,医生没喊他出去前,他们还说了话,虽然她一边耳朵是听不清楚,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他伸手摇了一摇她的肩膀。 何娣抬起头,满脸问号的表情演得十足逼真。 「咋了?你怎么才回来?付医生说什么了吗?」 陈戈峰喉结微动,仔细盯着她:「医生说,打完这瓶点滴,就可以走了。」 何娣死咬着嘴唇憋笑,绷着脸,如电影镜头般缓缓高抬双眉,在他的注视下,不解地问:「你刚刚说话了吗?怎么声音…好小…」 「我完全听不到啊。」 陈戈峰看了她片刻,忽然俯下身,手紧着她那边侧脸,唇贴着她这边的耳朵:「打完这瓶药,就回家。」 第140页 何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上凝着的担忧的正色,以及眼里的期待,期待她听见了后的回答。 泰山绷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人竟然也有这一面,何娣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终于是没绷住,破功笑了一声,又马上收住。 只不过收得时候有点用力过猛,发出了类似猪叫的声音。 陈戈峰:「……」 看来是演戏。 何娣笑眯眯的,眼下卧蚕堆积,肉肉的好可爱。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唇两边翘起,颜色殷红,看上去像一个人畜无害的瓷娃娃。 娃娃故意奶声奶气:「…你说什么呀,我听不见呀,哥哥。」 陈戈峰走到窗边,把窗帘一拉。屋子里瞬间暗下不少,病房门也紧闭着。 这回换何娣有点慌了,她两颗黑珍珠的瞳仁左右忽闪几下,手摸着耳朵。 陈戈峰用脚一勾凳子,坐下来,瞅着她,自顾自地开始说:「其实今天晚上打算带你去飙车的。」 何娣眼睛一亮,速度与激情,她的最爱。 「飙完车,带你去吃东西。我准备了无人机,玫瑰花,烟花,打算跟你求婚的。」 何娣一怔,心脏如抽疯一样开始狂舞,半失神地看着他。 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说出来了?这不是给她准备的惊喜咩,怎么…怎么… 哦,她是个聋子来的哦。 那他能这么自然地说出来,看来是真信了她听不见哦。 陈戈峰眼睛带笑,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求了,你会不会答应。我准备很久了。」 何娣要被这份「不能听见」的告白给整疯了。 她想,还是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缓一缓。太震撼了。 「大哥,你要不打字吧,我真的听不见。」 他不动,用嘴继续自言自语:「戒指还在我身上,看你的耳朵也飙不了车了。我现在跟你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随便?」 何娣暗暗嘆息一声,捏紧拳头,看着严丝合缝的深蓝色的窗帘:「……今天天气真好啊…啊…我记得是挺好的。」 陈戈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戒指。戒指是很简单的款式,细环上没有花纹,银色细环中间镶嵌着一颗璀璨的钻石。 何娣有点目瞪口呆。 大哥,戒指盒呢? 你就把钻石戒指一个人孤零零地放在裤子口袋里吗? 没记错的话,那个口袋里还有打火机,车钥匙,和烟盒… 啊,操。 可以想像,那个什么求婚现场估计也是如这个没有红丝绒盒的孤寡戒指一般,透出一股强烈的直男硬汉气息。 还说什么…我在这里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随便…… 呵,这里,那里有什么区别。反正老子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怎么着,也得再玩两年。 就凭陈大梅那个尿性,结婚之后肯定要催小孩,生了小孩之后催二胎。 何娣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怀孕,肚子大得像塞了好几个皮球,然后等到时间,用刀把肚子破开,从里面拎出一个小孩来。 太吓人了。 操。 不能答应,绝对不行。 何娣不着痕迹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十指交扣:「你这是赛车比赛主办方送的礼物吗?」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臂,把戒指捏着指间,摇头。 何娣:「那这是你买的?挺好看的。」 陈戈峰:「我知道你恐婚,怕结了婚有了家庭,没自由。」 「不用担心,结了之后也跟现在一样过。你住你的房子,我住我的。你不用变成家庭妇女,不用换工作,也不用学着做饭,做家务。不想要小孩也随你。」 「我只想要你。」 何娣呼吸有些重了,差点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接了那个戒指。 「…我已经是你的了。」 陈戈峰眉毛一扬,笑笑:「听见了?」 何娣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手指指耳朵:「它,一会儿听得见,一会儿听不见。」 「我不像你,觉得只要有口头承诺,有一颗心,什么都不会变。」 「我比你大几岁,很多朋友也上岁数了。他们的经历告诉我,承诺是会变的。」 何娣:「如果承诺变了,就代表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那个时候,就算有结婚证把我们两个连在一起,一样没用。我会跟你分开的。」 他笑:「不行。」 何娣:「…你想咋地。」 陈戈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会杀人的。」 何娣对上他的眼睛:「那你给我求婚,你说一遍。」 他握着她的手,拇指在无名指处摸了两下:「求何娣嫁给我。」 嘴上说着求,还没等她说好。这个戒指就已经套进了指节。 何娣:「我还没答应?」 陈戈峰:「嗯,你现在可以答应了。」 何娣一甩脸子:「我不答应。」 陈戈峰:「先答应。」 什么叫先答应。 说的跟运险费一样。先买着,不满意,免费包退。 何娣:「我不。」 陈戈峰:「还没上证,戒指先收下,后悔了可以不去登记。」 何娣:「…你这戒指多少钱?」 他说了个数,何娣倒抽一口气,赶紧想把戒指摘下来,用力拔了两次,发现根本拔不下来。 第141页 何娣:「…你…是不是在戒指上涂502了。」 他怔怔看了她几秒,手撑着下巴懒懒地说:「这个主意也不错。」 也?也不错? 果然,这个戒指有点东西吧。 何娣用最大力去拔,戒环两边的皮肉都红了。他看着有点心疼,握着她的手:「别费劲了,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 你这是人干的事。 陈戈峰:「先答应我。」 用这招哈,越是来阴的越是没用。 何娣两手抱臂:「行,我不取了,回头打电话给119,让消防员小哥哥给我取。」 他不讲话,注视她。 何娣沖他做了个鬼脸,手扒着下眼皮往下一拉,吐着舌头。 「没用的,逼婚者,都得死。」 陈戈峰:「行,不逼了。」 突然的妥协让何娣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没开始思索缘由,身子被他压住。 吻顺着下巴爬上唇,舌尖探开唇缝,再撬开齿缝,粗野地闯入口腔扫荡。 渐渐缺氧,意识变得有点恍惚,窗帘缝间透出的一缕金阳从眼瞳间一掠而过,某个角度,她被光晃到,眯紧眼睛。 听见他低低的声音,直挺挺地对她说:「玩野的。」 接上前句了。 好,不逼婚了。 玩野的。 又到了体力拼不过,演技来凑的时候了。何娣使出浑身解数,娇着嗓子: 「老陈,我耳朵好疼,好疼…」 「乖,哥哥给你亲一亲就好了。」 「好不了。」 「好的了。」 「…我脑袋也好痛,我失忆了,你谁啊,你干嘛在我床上。」 「你的野男人。」 「…救命啊,这里有人虐待病人。」 「没有虐待,疼你。」 「你他妈…别动我衣服…这是医院…」 「医院刺激。」 「等会儿,等…我不玩野的,不玩野的了。」 陈戈峰手指摸着她的唇,轻抬眉:「同意了?」 何娣笑笑:「你先起来一下。」 他坐起来。 何娣垂着头把凌乱的领口一理,再抬起头来时,一脸正经,梅开二度。 「…结婚,我不同意。」 … 「啊…靠…你他妈带套了没,你就在这里…」 「野的,都不戴。」 「狗男人…」 「老婆。」 「我呸。」 「叫一声老公,叫一声,我去买个套。」 「…老公。」 「哎。」 「你他妈骗人,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