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寡嫂,性别男》 第1页 《替嫁寡嫂,性别男》作者:漱己【完结+番外】 【1vs1,伪强取豪夺,真双向】 傅北时的兄长缠绵病榻,命在旦夕,母亲欲要为兄长沖喜,请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选中了年知夏的孪生妹妹年知秋。 年知秋死活不肯,连夜逃婚,年知夏便男扮女装,替妹妹出嫁了。 傅北时替兄长迎亲,代兄长拜堂,不慎瞧见了红盖头底下的一双眉眼,似颦似蹙,脉脉含情,撩人心弦。 便是这一瞬间,傅北时沉沦于这双眉眼当中了。 可惜,「年知秋」业已成了自己的嫂嫂,即便迎亲的是自己,拜堂的是自己,宴客的是自己,饮合卺酒的是自己,敬茶的是自己,亦改变不了甚么。 傅北时见「年知秋」对兄长巧笑倩兮,关怀备至,不由妒火中烧,碍于礼仪,只得称呼「年知秋」为「嫂嫂」。 一日,傅北时发现了「年知秋」的秘密,却原来,「年知秋」根本不是「年知秋」,而是「年知夏」。 他并非断袖,认为自己该当死心了,该去父母那边将年知夏拆穿,好生惩罚欺骗了所有人的年知夏。 然而,他再再心软了,由着年知夏欺骗所有人。 若干日子后,兄长病逝,年知夏成了他的寡嫂,他终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他俯视着年知夏哭红的双目,又快意又心疼。 他以为年知夏是委曲求全,殊不知,年知夏早在多年前便已对他情根深种,替妹妹出嫁并非迫不得已,而是心甘情愿。 傅北时乃是侯府嫡次子,而年知夏不过是穷秀才的儿子,有着云泥之别。 惟有替妹妹出嫁,年知夏方能接近傅北时。 后来,传闻中傅北时所心悦的女将军从边关凯旋了。 年知夏不愿见傅北时与心上人你侬我侬,亦不愿让傅北时忘记他,索性策划了一出假死的戏码。 他望着傅北时肝胆俱裂的神色,暗道:不止是这副身体,他至少对我怀有些许情意罢? 一月后,他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垂首低笑:「我从他那儿偷来了一个孩子,这一出替嫁,划算得很。」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知夏,傅北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伪强取豪夺,真双向暗恋 立意:忠于本心,付诸努力 第01章 晨曦初露,越过一丛幽香扑鼻的金桂,淌入窗枢,倾洒于一少年面上。 少年美得雌雄莫辩,眉眼如画,气若幽兰。 闺房内还点了红烛,烛火与曦光交相辉映,衬得他不似凡人。 之所以点的是红烛,是因为今日乃是他大喜的日子。 而他的母亲却是愁容满面,忐忑万分。 旁人大抵会以为母亲是捨不得他出嫁,毕竟他并非女子,原本不该出嫁,实际上,母亲是生怕他身首异处。 他唤作「年知夏」,而今日的新嫁娘原本应该是「年知秋」。 「年知秋」乃是女子,「年知夏」却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五日前,一位姓楚的媒婆带着足足十八驾马车的聘礼,为镇国侯的嫡长子——傅南晰求娶年家幼女年知秋。 那傅南晰是个病秧子,时日无多,此事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氏夫妇料想傅南晰求娶自家女儿的目的定是沖喜,女儿一嫁过去便得守活寡,指不定哪天得当真寡妇,如若是穷人家的寡妇,没了相公还能回娘家,但镇国侯府的寡妇或许得一生守节。 年家区区平头百姓,镇国侯府摆出这等阵仗显然不容拒绝,年氏夫妇迫不得已,只能应允了。 他们终日唉声嘆气,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年知秋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便在今晨,年知秋不告而别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表明自己不愿嫁予傅南晰。 年父忧心忡忡,苦思该如何向镇国侯交代,亦害怕女儿孤身在外有个三长两短。 年知夏见父亲正要去镇国侯府负荆请罪,突发奇想地道:「不如由我替阿妹出嫁罢?」 年父尚未出声,年母慌忙阻止道:「你又不是女儿家,万一被揭穿了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年知夏冷静地道:「被镇国侯得知阿妹逃婚,阿妹才是死路一条。那傅南晰常年缠绵病榻,十之八.九不能人道,我应当不会暴露。」 年父质问道:「倘若沖喜起了作用,他能与你圆.房了,你该如何是好?」 「沖喜倘若真能起作用,这天底下的权贵为何没有一个能万寿无疆?沖喜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那傅南晰要是好转了,乃是他命不该绝。」年知夏虽然认为沖喜起不了作用,那傅南晰大概好转不了,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处死,掌心不由泌出了一层细汗。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年父并不贊同,正要说话,长子年知春进来了。 年知春阖上房门,面露难色地道:「镇国侯府派来的妆娘到了。」 年父闭了闭眼:「为父去向镇国侯负荆请罪。」 年知夏拦在父亲面前:「就算阿妹逃到天涯海角,镇国侯亦能将她抓回来,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年父狠了狠心,颤声道:「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第2页 「爹爹何必说违心话?爹爹分明不想将阿妹嫁予那傅南晰。」年知夏当着父母、长兄的面换上了妹妹的衣衫,又往胸口处塞了些棉花,而后,含笑道,「我与阿妹乃是孪生子,除了性别不同,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你们且放心,我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音落地,他便开了房门,掐着嗓子道:「妆娘请进罢。」 他方才一十又六,尚未完全长成,这般掐着嗓子,乍听之下,与年知秋相差无几。 妆娘正候在外头,听得新嫁娘唤她,赶紧进去了。 年父嘆了口气,抬步出去了,年母则是别过头去,不愿看。 年知春心下愕然,抿了抿唇瓣,不知该作何反应。 替嫁明显不是长久之计,总有暴露的一日。 年知夏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道:如果我真是个女儿家该有多好。 妆娘夸赞道:「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待过了门,定能得到大公子的宠爱。」 她这话并非场面话,「年知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眉眼无一处可增减。 年知夏故作娇羞地道:「谬赞了。」 上好妆后,妆娘将年知春请了出去,打算为「年知秋」换上嫁衣,却听见「年知秋」道:「由我娘亲为我换嫁衣罢。」 妆娘识趣地退了出去,一时间,这闺房仅余下年知夏与年母。 年母顿时双目垂泪,抓了年知夏的手,一言不发。 年知夏以轻快的语调道:「娘亲,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鼻子,羞羞。」 这哪里是甚么大喜的日子。 年母笑不出来,劝道:「知夏,后悔还来得及。」 年知夏毅然决然地道:「娘亲,我不后悔。」 年母只得为年知夏换上了嫁衣。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幸好我的骨架子还没长开,与阿妹的身形差不离。」 年母看着年知夏,直掉眼泪。 年知夏取了帕子来,一面为母亲擦眼泪,一面安慰道:「我还没有报答娘亲的养育之恩,不会有事的。」 这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年知夏抱了抱母亲:「娘亲,别哭了。」 年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又劝道:「知夏,你改主意了么?」 年知夏坚定地道:「我是绝不会改主意的。」 待得吉时,他低声嘱咐道:「娘亲,你与爹爹、阿兄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若是我不慎暴露了,我会尽量传讯予你们的。」 「娘亲记下了。」年母不情不愿地开了房门,放了代兄长迎亲的傅北时进来。 年知夏已戴上凤冠,盖上红盖头了,他看不见傅北时的眉眼,尽管如此,他仍是觉得傅北时踏在了他的心脏上头,一下又一下,教他浑身悸动,恨不得扑入傅北时怀中,向其诉衷情。 少时,一双锦靴闯入了他的眼帘,锦靴的主人正是傅北时。 是了,他自愿替妹妹出嫁的原因不单单是为了妹妹,为了年家,还是为了自己隐秘的单相思。 他心悦于傅北时,可他仅仅是穷秀才家的儿子,而傅北时却是镇国侯府的嫡次子,有着云泥之别,这一出替嫁能助他接近傅北时,他并不奢望能与傅北时两情相悦,他只是想离傅北时近些,再近些。 傅北时全然不知「年知秋」的心思,客气地道:「嫂嫂请。」 年知夏迤迤然地站起身来,随傅北时出去了。 傅北时倘使患有断袖之癖该有多好?他今日要嫁的倘使是傅北时该有多好? 他默默地想着,足下踉跄,额头一下子撞在了傅北时的背嵴上。 额头生疼,心跳失序,凤冠险些掉落,他定了定神,抬手扶正了凤冠,并向傅北时致歉:「叔叔,对不住。」 傅北时停驻了脚步,回过首去,猛地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 见傅北时不出声,年知夏再度道:「叔叔,对不住。」 傅北时淡淡地道:「无妨,嫂嫂可无恙?」 年知夏怯生生地道:「多谢叔叔关心,我无恙。」 「那便好。」傅北时继续向前走。 年家不大,须臾,年知夏已出了年家,上了花轿。 他稍稍拉开轿帘,偷看了傅北时一眼,便将轿帘放下了。 外头是热闹的吹吹打打,他心下百味杂陈,自是听不进半点。 不久后,他将与傅北时的长兄傅南晰拜堂成亲,真真正正地成为傅北时的长嫂。 出乎意料的是,临了,要拜堂了,傅南晰竟然迟迟不现身。 难不成未及拜堂,傅南晰便已病故了? 要是如此,他这个失去了沖喜作用的新嫁娘会被送回娘家去,抑或是会被留在这镇国侯府守寡? 万一镇国侯迁怒于他,迁怒于年家该怎么办? 他正惶惶不安着,镇国侯夫人忽而行至傅北时耳侧低语。 傅北时瞥了眼「年知秋」,颔首道:「儿子知晓了。」 紧接着,年知夏看见傅北时站在了他身畔,又听得傧相朗声道:「一拜天地。」 显然傅北时非但要代傅南晰迎亲,还要代傅南晰拜堂。 傅北时将要与他拜堂了。 算是满足了他的妄想罢。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傅北时不曾见过「年知秋」被红盖头所遮掩的容颜,不过「年知秋」是来为兄长沖喜的,重要的是八字,容貌并不打紧。 第3页 他较「年知秋」晚一步直起身来,不慎瞧见了红盖头底下的一双眉眼,似颦似蹙,脉脉含情,撩人心弦。 却原来,「年知秋」生着他所钟意的模样,直令他想将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只可惜,她已成了他的长嫂,即便迎亲的是他,拜堂的是他,亦改变不了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接档文:《穿入自己的同人文后,本尊的认设崩了》,文案如下: 折云仙尊师折云风姿出尘,禁慾律己,道行深厚,即便只身闯入潭虎穴,一身白衣亦能滴血不沾。 救世后,他避世隐居,诸人皆以为他已然道消魄散。 为了纪念他,众多文人墨客争相为他写下了无数话本,譬如:《仙尊与魔尊的旷世奇恋》、《仙尊在下,魔尊在上》、《病弱仙尊珠胎暗结》…… 师折云满腹疑窦:你们为何都认为本尊与魔尊是一对?本尊分明亲手封印了魔尊。 后来,他穿入了《病弱仙尊珠胎暗结》中,幸而他尚未珠胎暗结,仅是被关于一金丝笼当中,不见天日,稍稍一动,绑于足踝的铃铛便会叮噹作响。 一日后,他见到了魔尊,魔尊一身玄衣,浑身上下充斥着煞气。 他欲要令魔尊将他释放,突地被魔尊掐住了下颌,不及反抗,已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对了,他现下这副身体病骨支离,一成道行也无。 魔尊心疼地亲吻着师折云的眉眼:「折云,很难受吧?」 师折云推开魔尊,在心里骂魔尊问的是废话,待止住了咳嗽后,道:「放我出去。」 魔尊奇怪地道:「你为何要本座放你出去?不是你自己要求本座将你关在这金丝笼中的么?」 师折云又指了指足踝上的铃铛:「解下来。」 「这铃铛亦是你自己要戴的,你还说是什么情趣。」魔尊实在不太懂仙尊的癖好。 这着者非但将他写得病弱不堪,居然给他添了如此见不得人的癖好。 师折云气得想将着者变作老鼠,再放入猫儿中间。 许是气得狠了,他竟是昏死了过去。 待他转醒,他发现自己被魔尊抱在怀里,又听得魔尊轻声细语地道:「折云,你且好生休养罢,本座会陪着你的。」 若干时日后,他终是养好了身体,利落地将魔尊踢下了床榻,捂着肚子,怒气沖沖地道:「混帐东西,勿要伤着孩子。」 第二章 年知夏敏锐地觉察到了傅北时所投注于他的视线,尽管傅北时当即将视线收了回去,但他一身的肌肤竟是微微战慄了,他甚至错觉得这视线贯.穿了他的肉身,使得每一块皮肉齐齐叫嚣着想要快些被傅北时碰触,胸腔内的心脏更是恨不得撞碎肋骨,破开血肉,跃至傅北时掌心,向傅北时诉说衷肠。 「送入洞房。」傧相这话猝然将他从遐思中拉扯了出来。 遐思既散,心虚紧接而至。 他不会已被傅北时看穿了身份罢? 傅北时不会碍于侯府的颜面才没有当众发难罢? 不会的,他与妹妹生得一般模样,且傅北时应当不曾见过妹妹。 至于他自身,傅北时早已将他忘记了罢? 可恶的傅北时。 他要是已被傅北时看穿了,该如何向爹娘与阿兄报信? 他脑中乱作一团,少时,被傅北时牵引着入了洞房,于床榻边坐下。 傅北时居高临下地端望着「年知秋」,欲要说些甚么,又不知该说些甚么,索性转身离开了。 他的兄长傅南晰现下起不得身,他须得代兄长宴客。 阖上房门前,他深深地望了「年知秋」一眼。 他的右眉眉尾被一道约莫一寸长的伤痕割开了,但这无损于他出众的容貌,反而更添男儿气概。 纵然桃花不断,他却从未对任何女子产生过独占欲。 这「年知秋」是第一个,兴许会是最后一个。 他年已二十又一,就算不成亲,亦早该定亲了。 可他只想与自己心悦之人定亲,不然,对不住自己,亦对不住对方。 是以,娘亲每每向他提及定亲一事,全数被他明里暗里地拒绝了。 娘亲曾笑话他不若择个良辰吉日送他出家为僧,长伴青灯古佛。 岂料,他居然对自己的嫂嫂「年知秋」一见倾心了。 可笑,可嘆。 年知夏闻得房门被阖上的声响,吊到了嗓子眼的心脏马上回归了原位。 显然傅北时并未发现他冒名顶替了「年知秋」。 傅南晰病得连拜堂都拜不了,理当无法洞房罢? 他只需好好扮演「年知秋」,一时半刻,应该不会被揭穿。 傅北时一出去,娘亲便递上了酒盏,并叮嘱道:「北时,快些去,勿要怠慢了贵客。」 他心不在焉地颔了颔首,行至大厅前,顿住了脚步,勒令自己清醒些。 「年知秋」乃是他的嫂嫂,决计不可能成为他的娘子。 确如娘亲所言,在场的俱是贵客。 他的父亲镇国侯战功累累,而今正镇守边关,乃是朝臣们急欲巴结的对象。 他原本是想与父亲一般从戎的,奈何兄长长年缠绵病榻,他只得留在京中。 倘使他早些从戎,便无暇代兄长迎亲、拜堂了。 第4页 思忖间,他见得兵部尚书来向他敬酒,不得不定了定神,挤出笑容来:「成大人,请。」 兵部尚书成大人与傅北时的父亲镇国侯平辈论交,于他而言,傅北时与自己的亲生子无异,他呷了一口喜酒后,打趣道:「今日起,南晰便有家室了。北时,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请成伯伯喝喜酒?」 傅北时沉默了片刻,道:「改日罢。」 成大人语重心长地道:「成伯伯的长子小你一岁,已有一名正妻,两名妾室了,膝下统共三儿四女。北时,勿要太过挑剔,抓紧些,早日让你娘抱上大胖孙子。」 「北时受教了。」傅北时知晓这成大人是出于好意才劝他的。 成大人又道:「北时,成伯伯晓得你要求高,但夫妻么,相处得久了,总归会产生感情的,倘若实在产生不了感情,大可和离,或是另纳合意之人。」 这世间多得是怨偶,傅北时本想反驳成大人,想了想,一言未发,只是将酒盏中的喜酒一饮而尽了。 这喜酒是兄长与嫂嫂的喜酒,分明是上好的琼浆玉露,他却觉得难以下咽。 成大人面对一闷葫芦,自觉没趣,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傅北时根据官位高低,年龄长幼,亲疏远近,一人一人地敬酒,并无出现任何差池。 待敬完酒,他的胃袋已开始抗议了,他坐下.身来,执起竹箸,想要夹些菜餚果腹,却不知夹哪一样好。 末了,他放下了竹箸。 「年知秋」眼下是否被兄长揭开了红盖头,正与兄长饮合卺酒? 他发了一会儿怔,突然听见一阵足音向他靠近。 是娘亲。 他回过首去,娘亲柔声道:「北时,随娘亲过来。」 他站起身来,跟着娘亲进了兄长的房间。 傅南晰面色惨白,正由近侍服侍着喝药。 喝罢后,他被娘亲扶了起来,并打扮了一番。 傅母端详着傅南晰,夸赞道:「南晰这样看起来精神多了,定是沖喜起效了。」 傅南晰心知自己业已药石罔效,之所以尚有命在,不过是託了奇珍异草的福。 关于沖喜一事,他并不相信,劝过娘亲好几次,可是娘亲并不听他的劝,还哭着问他是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哪里做错了,导致他连命都不要了。 他拗不过娘亲,不得不接受了。 为他沖喜的年知秋委实可怜。 傅北时认为自己应当附和娘亲,但唇瓣颤了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傅母瞧着傅北时道:「快将你兄长扶起来,该去洞房了。」 傅北时心若刀割,面上不显,扶着傅南晰往洞房去了。 房门「吱呀」一开,年知夏的皮肉应声紧绷了起来。 定是傅南晰来了。 但他似乎还听见了傅北时的足音。 傅北时将傅南晰扶到了「年知秋」面前,傅母将喜秤塞进了傅南晰手中。 傅南晰右手无力,眼见喜秤将要坠地,傅北时急急地抓住了傅南晰的手。 「多谢。」傅南晰咳嗽了一声。 傅北时左手扶着傅南晰的腰身,右手抓着傅南晰的右手,用喜秤挑开了红盖头。 红盖头一揭下,傅北时只见到了做工繁复的凤冠。 年知夏忐忑至极,低垂着双目。 傅母端了合卺酒来,一盏给「年知秋」,另一盏碰了碰傅南晰的手,便转而给了傅北时:「北时,南晰饮不得酒,由你替南晰饮了罢。」 年知夏心下百味杂陈,迎亲的是傅北时,拜堂的是傅北时,宴客的是傅北时,揭红盖头的是傅北时,连饮合卺酒的都是傅北时,然而,他的夫君却是傅南晰。 为了方便饮合卺酒,傅北时先将傅南晰扶到床榻边坐下,自己才坐于「年知秋」身侧。 「年知秋」的眉眼一下子映入了傅北时的眼帘,这双眉眼被摇曳的烛光笼罩着,楚楚可怜,却丽色无双。 傅北时心生悸动,艰难地道:「嫂嫂,饮合卺酒罢。」 合卺酒被一瓢匏瓜盛着,两瓢匏瓜柄间繫着红绳,匏瓜味苦,酒液微甜。 这合卺酒意寓着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年知夏饮尽了合卺酒,却没能从中尝到一点甜味。 第三章 傅母见自己的小儿子迟迟不饮合卺酒,催促道:「北时,你嫂嫂已将合卺酒饮了,你何以不饮?」 傅北时端着合卺酒的右手青筋全数凸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才没有将盛着合卺酒的匏瓜捏碎。 「嫂嫂。」为了提醒自己「年知秋」的身份,他先是唤了一声,才接着道,「嫂嫂,兄长饮不得合卺酒,今日由我代之,委屈嫂嫂了。待兄长痊癒,嫂嫂可与兄长再饮一回合卺酒。」 年知夏正垂着首,闻言,抬起首来,望着傅北时,启唇道:「多谢叔叔。」 叔叔,她唤我「叔叔」,对,她应该唤我「叔叔」。 傅北时仰首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由于饮得过快,咳嗽了一声,与此同时,有一滴合卺酒自唇角迤迤然地滑落,磨蹭过下颌、脖颈、咽喉、锁骨,没入了衣襟。 年知夏脑中顿时起了一个念头:我若能化作这滴合卺酒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妄想是决计实现不了的。 傅北时放下匏瓜,继而朝着「年知秋」伸过了手去。 第5页 年知夏一时间不知傅北时要做甚么,满目茫然。 傅北时索性直接从「年知秋」手中拿走匏瓜,突然,他觉察到自己的尾指不慎蹭了一下「年知秋」的掌心。 这掌心并非细皮嫩肉,而是生了细细的茧子。 年家并不富贵,但在平民百姓中亦不算差。 分明只是细细的茧子罢了,乃是寻常事,他居然觉得心疼了。 倘若……倘若这「年知秋」是他的娘子,他定不会教「年知秋」再长一个茧子。 而年知夏霎时羞红了眉眼,这是他时隔四年,再次碰触傅北时的尾指。 这尾指滚烫难言,仅仅是一息的停留,足以透过掌心,直抵他的心脏。 傅北时将空空如也的匏瓜放于桌案上,待他再度回到床榻前,见「年知秋」面染桃花,问道:「嫂嫂,你醉了么?」 年知夏心虚得浑身一颤,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太阳穴,方才答道:「叔叔,我不胜酒力,确实有些醉了。」 傅北时平日不常与女子说话,以为是自己吓着「年知秋」了,暗忖道:我的声音太大了些?姑娘家俱是这般娇弱么? 傅母搭腔道:「『知秋』既已醉了,便歇下罢。」 歇下,洞房花烛…… 年知夏瞥了一眼强打精神的傅南晰,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 傅母掀开了百子被,露出满床的花生、红枣。 早生贵子。 年知夏暗暗地咬了咬唇瓣。 傅北时帮着傅母将花生、红枣尽数拣起来,放入了果盘中。 而后,傅母取出了一张雪白的丝帕,垫在了床褥上头。 傅北时自然知晓这丝帕是做甚么用的,凑到傅母的耳畔,低声道:「娘亲,兄长行不得房.事,这喜帕便不必了罢?」 傅母不满地斜了傅北时一眼:「指不定过一会儿,你兄长便生龙活虎了。」 傅北时心知自己若是再劝,便如同是见不得兄长生龙活虎一般,定会惹恼了娘亲,遂不作声了。 垫好喜帕后,傅母见「年知秋」不言不动,提点道:「『知秋』,还不快些伺候你夫君更衣就寝?」 年知夏从未伺候过任何人更衣,手指打颤。 傅北时欲要帮把手,被傅母以眼神呵斥了。 傅母温言软语地道:「『知秋』,你既已过门了,从今往后,南晰的饮食起居便交由你照顾了。」 年知夏不得不应承了:「儿媳记下了。」 傅母又道:「你以后若有甚么难处,亦可说与娘亲听,娘亲永远与你站在一处。」 年知夏当然清楚这只是场面话,就算他真是年知秋,这镇国侯夫人亦不会永远与他站在一处,更何况他实乃男儿身。 良久,年知夏才将傅南晰剥得仅余下亵衣、亵裤,他又将傅南晰扶到床榻里面,躺下后,问傅母:「娘亲,儿媳接下来还有何要做的?」 「明日一早记得敬茶,今日便歇下罢。」傅母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傅北时歉然地道:「我适才不慎轻薄了嫂嫂,望嫂嫂见谅。」 轻薄? 是指蹭到了我的掌心罢? 我巴不得你多轻薄我一些。 年知夏表面上断不敢表现出丝毫对傅北时的亲近,只淡然地道:「无妨,我知晓叔叔并非故意为之。」 「嫂嫂,歇息罢,我告退了。」傅北时亦转身出去了。 年知夏眼巴巴地瞧着傅北时的背影,直到房门被阖上了,都没有收回视线。 一声腹鸣骤然响起,打在了他的耳膜之上。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 「『知秋』,桌案上有不少喜点,你去用一些罢。」 他怔了怔,须臾,才意识到是自打进了新房便没有出过声的傅南晰在说话。 他回过首去,傅南晰的双目半睁半阖着,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傅北时与傅南晰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不过相较于傅北时,傅南晰的面容要温润得多。 「我吵着你了么?」他并不想唤傅南晰「夫君」,只以「你」称呼。 「不妨事。」傅南晰摇了摇首,「快去用喜点罢。」 年知夏并未将喜点端了来,而是坐在了桌案旁。 傅南晰在烛火中影影绰绰的,教他心生恍惚。 他是当真替妹妹嫁人了么? 他是当真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待得身份被揭穿,他要如何收场? 妹妹又逃到何处去了,是否安好? 他一面食不知味地吃着喜点,一面悄悄地观察着傅南晰。 傅南晰浑身缠绕着浓重的药味,瞧来精神不佳,理当不能与他洞房花烛,但他听说洞房花烛是可用手指,或是旁的工具的。 今早的他凭藉着一腔对于傅北时的思慕,说服了爹娘,现下的他却是心惊胆战。 磨磨蹭蹭地吃了半个时辰的喜点后,他见傅南晰并无任何动静,打算趴在桌案上,将就一夜。 猝然间,他闻得傅南晰道:「『知秋』,过来。」 他吓了一跳,被迫到了床榻前。 傅南晰艰难地掀开眼帘,凝视着「年知秋」,有气无力地道:「『知秋』,在这床榻上睡罢,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年知夏踟蹰半晌,方才合衣躺下了。 第6页 傅南晰嘆了口气:「我指天发誓连你的发丝都不会碰,将嫁衣解了罢,能睡得舒服些。」 说到这个份上了,年知夏不得不将自己的双手覆在了衣襟上。 傅南晰原已阖上了双目,为了让「年知秋」放心,又背过了身去。 年知夏费了许久的功夫,终是将嫁衣解下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傅南晰确认道:「你当真连我的发丝都不会碰?」 他已过了镇国侯府的门了,本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夫君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断断续续地道:「我……不是……我……我没有不想要你碰我的发丝……我……是我失言了……」 傅南晰依旧背对着「年知秋」:「『知秋』,我知晓你不愿意为我沖喜……」 听到这儿,年知夏当即紧张了起来,双手握拳。 他又听得傅南晰接着道:「我其实认为沖喜没甚么用处,只会害了你。我曾劝过娘亲,可惜我劝不动她,只得遵循孝道,听从了她。『知秋』,倘若我命不该绝,能好起来,我再与你做……」 他尚未说完,便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年知夏迟疑片刻,将右手贴上了傅南晰的后背,为其顺气。 傅南晰的身体微凉,与傅北时的灼.热大相迳庭,确是一具病入膏肓的躯壳。 待傅南晰缓过气来,继续道:「多谢你。倘若我命不该绝,能好起来,我再与你做真夫妇,当然前提是你心甘情愿;倘若我气数已尽,临终前,我会恳请娘亲在我百日后将你送出府去,允许你改嫁。『知秋』,你才一十又六,委实太小了些,不该守着我的牌位虚度余生。」 傅南晰这一席话像是发自肺腑,年知夏登时愧疚更甚。 傅南晰如此为他着想,而他欺骗了傅南晰,又利用了傅南晰。 他想了想,道:「你……你不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吉利么?」 出嫁前,他其实是盼着傅南晰死的,只消傅南晰一死,他便不会暴露了。 而今,他却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愧对饱读多年的圣贤书。 「没甚么不吉利的,我绝口不提『死』,便能长命百岁?」傅南晰自然怨天尤人过,若非这一身的沉疴,他便能随父亲建功立业了,退一步说,只要能下得床榻,能提得起笔,他至少能当个文臣,证明虎父无犬子。 然而,于他而言,无论是做武将,抑或是当文臣,皆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如今,他在病痛的磋磨之下,业已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绝口不提「死」,不一定能长命百岁。 年知夏由衷地道:「你定会好起来的。」 傅南晰玩笑道:「你这般想与我做真夫妇么?」 年知夏心里头装着傅北时,自不想与傅南晰做真夫妇。 不过,他作为傅南晰的娘子,不便拒绝;他作为一个骗子,不忍心撒谎,遂沉默不言。 傅南晰不久前喝了灵芝,才有气力说这许多话。 眼下他又睏倦了,柔声道:「我是与你玩笑的,你勿要当真。」 年知夏松了口气。 傅南晰有气无力地道:「上来歇息罢。」 年知夏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上了床榻。 他鼻尖尽是从傅南晰身上传来的药味,耳中尽是傅南晰微弱的吐息,竟陡然产生了向傅南晰坦白的冲动。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害了爹爹、娘亲、兄长以及妹妹。 第四章 他心下愁肠百结,同时又欢欣雀跃。 自此之后,他便与傅北时居于同一屋檐下,抬首不见低首见了。 他将自己的右掌送至鼻尖,嗅了嗅,这右掌仅仅是被傅北时的右手尾指指甲轻轻蹭了一下而已,任凭他如何拼命地去嗅,其上都没有留下丁点儿属于傅北时的气息。 片晌,他情不自禁地松开唇齿,吐出了舌尖来,舔.舐了一下被傅北时蹭过之处。 他自然没能尝到属于傅北时的味道,但他却心生恍惚,直觉得自己亲了傅北时的指尖。 北时哥哥。 他暗暗地唤了一声。 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 北时哥哥,你分明答应过我,会记得我的,你竟然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是坏人。 不过,你不记得我也好,否则,我早已被你戳穿身份了。 他满脑子俱是傅北时,夜不能寐。 傅南晰业已睡熟了,吐息虽是微弱,但还算平稳。 他听着傅南晰的吐息,百味杂陈。 洞房花烛夜,他想了一夜傅北时的种种,听了一夜傅南晰的吐息,直到破晓时分,方才睡了过去。 他尚未睡多久,忽而,傅北时的嗓音穿过门缝,越过囍字、红绸、喜花……拂上了他的双耳:「嫂嫂,再过半个时辰,便该敬茶了。」 嫂嫂,对了,我已是北时哥哥的嫂嫂了。 「多谢叔叔提醒。」 「嫂嫂,兄长如何?」 「他无恙。」 「嫂嫂,你若有何需要,开口便是,我在门口候着。」 「我知晓了。」 他坐起身来,下得床榻,抱着自己的衣物去了隔间。 他堪堪解开中衣衣带,不由想起了傅北时适才的话。 傅北时还在门口候着,傅北时距他不远,傅北时若要进这隔间,只需须臾。 第7页 倘使傅北时进了这隔间,便能见到他衣衫不整的模样了。 但傅北时又不是断袖,岂会对他衣衫不整的模样感兴趣? 即便如是想着,他竟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数被傅北时收入了眼帘。 待他褪尽自己身上的衣衫,已是通体生红。 他捂住了自己发烫的双颊,警告道:年知夏,切勿自作多情,你现下是北时哥哥的嫂嫂「年知秋」。 好一会儿,他面上的热度方才退去。 他快手穿妥自己的衣衫,出了隔间。 而后,他坐在梳妆镜前,拿着牛角梳犯了难。 他已嫁人了,须得将所有的发丝挽起来,然而,他根本不懂得女子的发髻该如何挽。 他努力回忆着昨日妆娘是如何做的,照着挽了个发髻,粗糙得很。 为了补贴家用,他时常跟着娘亲一道做些活计,他自认为双手灵活,岂料,笨拙至斯。 他又尝试了几回,费了好一番功夫,发髻都不如何入眼。 于是,他只得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傅北时骤然见得「年知秋」,心脏一震,这「年知秋」已做少妇打扮了,只是发髻委实乱了些。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不好意思地道:「叔叔,我不太会挽发,能否请叔叔寻个妆娘来?我不想在敬茶之时不体面。」 「年知秋」作为一个女子不太会挽发? 傅北时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应当是少女与少妇发式不同的缘故。 是以,他柔声道:「嫂嫂稍待,我这便去寻个妆娘来。」 年知夏痴痴地盯着傅北时的背嵴,忽又垂下了首去。 片刻后,傅北时带着昨日的妆娘来了。 年知夏在铜镜前坐下,由妆娘重新挽发。 傅北时的视线洒落在「年知秋」柔顺的发丝上,不禁暗道:何不如由我替兄长与「年知秋」结发? 年知夏通过铜镜发现傅北时在看自己,一时间,心如擂鼓,分不清是兴奋更多些,抑或是恐惧更多些。 傅北时不再看「年知秋」,继而行至床榻前,问傅南晰:「兄长,你感觉如何?」 傅南晰阖着眼道:「北时,沖喜哪里能有妙手回春的功效?」 「兴许只是功效发挥得慢了些。」傅北时安慰了一句,又问道,「兄长,你能起身与嫂嫂一道敬茶么?」 傅南晰缓缓睁开双目,颔了颔首:「劳烦北时扶我起来罢。」 傅北时扶傅南晰坐起身来:「还好么?」 「尚可。」傅南晰客气地道,「再劳烦北时替我穿衣罢。」 「兄长何必同弟弟客气?」傅北时替傅南晰穿妥上衣,为了替傅南晰穿下裳,一把掀开了锦被。 那张白得刺眼的喜帕即刻暴露无遗了。 待兄长好一些,这喜帕便会染上更为刺眼的猩红罢? 傅北时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兄长娶了「年知秋」,他甚至想代兄长与「年知秋」共赴巫.山。 傅南晰顺着傅北时的视线,瞧见了喜帕,苦笑道:「我恐怕至死都会是童.子之身。」 傅北时对于自己投之于「年知秋」的妄想顿生愧疚,肯定地道:「不会的,兄长勿要胡思乱想。」 傅南晰不再作声,沉默地由着傅北时为他穿下裳。 待傅北时为傅南晰穿戴、洗漱妥当,「年知秋」尚在上妆。 见傅南晰望着「年知秋」,傅北时低声问道:「兄长心悦于嫂嫂么?」 傅南晰只是道:「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对于「年知秋」而言,这场沖喜是被迫的。 娘亲为兄长算了一卦后,便命人四处打听适龄在室女的八字,选中了「年知秋」。 然后,娘亲便命媒婆抬了聘礼向年家下聘去了,从未问过「年知秋」是否愿意。 想来年家若是拒绝,娘亲定会使出些手段来。 娘亲贵女出身,出嫁不久,父亲便被封作了镇国侯,父亲幼年失怙,少年失恃,这镇国侯府是由娘亲一手打理的。 父亲又素有惧内的名号,连个通房都没有。 娘亲的手段自是不容小觑。 为了兄长,娘亲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逼得「年知秋」乖乖就范。 不止兄长,娘亲与他皆对不起「年知秋」。 傅北时收起思绪,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甚么。 约莫一盏茶后,年知夏便上好妆了。 他到了床榻前,主动去扶傅南晰。 尽管傅南晰病骨支离,但较他高大不少,并非他一个人能扶得起来的。 因而,他瞧着傅北时道:「烦请叔叔帮把手。」 眼前的「年知秋」淡扫蛾眉,不同于昨日的明艷,但依然教他心折,恰如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中的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傅北时艰难地别过眼去,不看「年知秋」。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为何故意不看他,伤心地暗道:北时哥哥讨厌我了?于北时哥哥而言,我长得一如丑无盐? 傅北时扶起了傅南晰,走出两步,年知夏方才追了上去。 第五章 由于尚未到敬茶的吉时,傅北时便将傅南晰扶到了饭厅坐下。 他先是餵了傅南晰一碗汤药,又命侍女将红枣花生百合粥呈上来。 而后,他一手端着红枣花生百合粥,一手执着调羹,正要餵予傅南晰,却听得「年知秋」道:「由我来罢。」 第8页 他下意识地并不想由「年知秋」餵兄长,遂婉拒道:「嫂嫂快些吃红枣花生百合粥罢。」 年知夏注视着傅北时道:「叔叔已用过早膳了?」 傅北时不由自主地撒谎道:「用过了。」 ——其实,从昨日不慎自红盖头下窥见「年知秋」的眉眼,从而对「年知秋」一见倾心后,他便没有用过吃食。 一是食欲不振,无心饮食;二是为了惩罚自己。 倘若「年知秋」是别人的新妇,他就算摒弃为人的原则,用尽卑鄙手段,亦要将「年知秋」占为己有。 只可惜,「年知秋」是他的长嫂,他决计染指不得。 年知夏觉得自己这新妇当得委实不称职,遂怯生生地道:「叔叔是担心我害得他……」 这里用「他」作为代称,过于奇怪了,他只得换了称呼:「害得夫君噎着么?」 他是第一次将傅南晰唤作「夫君」,又委屈又难受,毕竟他只想将傅北时唤作「夫君」,但他决不能表露出半点勉强,且他必须快些习惯。 傅北时是第一次听「年知秋」唤兄长「夫君」,嗓音软乎乎,娇滴滴的,好似对兄长怀有满腔深情。 这「年知秋」初见兄长应该便是洞房花烛夜,难不成正如自己对她一见倾心般,她亦对兄长一见倾心了? 一念及此,他登时难受至极,尤其是胃袋,酸水翻腾。 他凝了凝神,澄清道:「嫂嫂,你切勿误会,我并非害怕嫂嫂噎着兄长,而是担心嫂嫂饿着。」 年知夏确认道:「当真?」 傅北时颔了颔首:「自是当真。」 年知夏这才放下心来,端起了自己那碗红枣花生百合粥。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不过他并非女子,即使他真的与傅南晰洞房花烛了,亦生不出一儿半女来。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红枣花生百合粥下肚,仍是觉得肚子空空荡荡的。 他不好意思再要一碗,而是向着傅北时伸过手去:「由我来餵罢。」 不知是否被傅北时看出来了,他突地闻得傅北时道:「单单喝粥容易肚子饿,嫂嫂可要再用些甚么?」 他本想推辞,可胃袋并不允许,遂请侍女要厨子做一碗阳春面来,后又对傅北时道:「待我吃过阳春面,再餵夫君可好?」 傅北时命侍女站住,接着对「年知秋」道:「新婚次日,嫂嫂用阳春面恐怕不太妥罢?」 「我出嫁前,早膳一般不是包子、馒头,便是阳春面,已习惯了。」年知夏询问道,「叔叔认为新婚次日该用甚么早膳为好?」 傅北时答道:「这侯府并没有甚么讲究,既然嫂嫂喜欢阳春面,便阳春面罢。」 「那便阳春面罢。」年知夏望向侍女。 他其实并未撒谎,他的确是习惯了阳春面的,不过他之所以当着傅北时的面要阳春面,其一是因为他出身于小门小户,不曾见过世面,如若要他仅耳闻过的吃食,兴许会闹出笑话来;其二是因为他满心愧疚,想尽量节省镇国侯府用于他身上的开支。 关于镇国侯府的聘礼,他已请爹娘莫要取用,待有朝一日完璧归赵。 阳春面不费功夫,不一会儿,侍女便将其送上来了。 傅北时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又端了滷鸡腿、红烧肉以及酱牛肉来,一碟又一碟地在「年知秋」面前摆开。 「多谢叔叔。」年知夏盛情难却,选了滷鸡腿——因为滷鸡腿最便宜,他又请侍女将红烧肉与酱牛肉撤下去了。 对于傅北时而言,顿顿都能吃到肉食,但对于「年知秋」而言,怕是只逢年过节方能吃到肉食罢? 较年家条件更差的百姓恐怕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肉食。 傅北时思及此,不由觉得自己像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作为京都府尹,他必须多多关注民生才是。 年知夏匆匆地吃罢阳春面与滷鸡腿,接过由侍女奉上的温茶漱过口后,又向着傅北时伸出了手去。 傅北时将调羹递予「年知秋」,自己依然端着鸳鸯描金碗:「这碗由我端着罢,嫂嫂专注于餵便是了。」 年知夏的指腹一贴上调羹柄,其上残留的体温即刻势如破竹地刺破了他的肌肤。 ——是来自于傅北时的体温。 他的耳根微微发烫了,略略垂首,舀了一勺红枣花生百合粥,餵予傅南晰。 傅南晰体力不支,半阖着双目,幸而吞咽并无大碍。 年知夏一面喂,一面暗道:望沖喜能奏效。 余下的小半碗红枣花生百合粥费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尽数进入了傅南晰口中。 傅北时看着「年知秋」又是帮着傅南晰擦嘴巴,又伺候着傅南晰漱口,直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乖巧的新妇。 差不多该去敬茶了,年知夏悄悄地瞟了一眼孤零零地躺在鸳鸯描金碗中的同款调羹,心生不舍,若能将这调羹藏起来该有多好? 傅北时扶起了傅南晰,又对「年知秋」道:「走罢。」 年知夏站起身来,与傅北时一道,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傅南晰。 待到了堂屋,堂屋仅有几个下人。 片刻,傅母及其双亲才来。 镇国侯的双亲已逝,与宗族之人并不亲密,傅母便一个都没请。 昨日主持拜堂的傧相亦在,见吉时到了,扬声道:「外孙,外孙媳妇向外祖父敬茶。」 第9页 年知夏便在傅北时与傅南晰的外祖父面前跪下了。 傅北时欲要扶傅南晰跪下,傅南晰一趔趄,幸亏傅北时眼疾手快,才未跌倒于地。 傅母见傅南晰力不能支,于是对傅北时道:「北时,还是由你替南晰敬茶罢。」 年知夏听得此言,心生欢喜。 而傅北时则是顿感苦涩:连敬茶的都是我,为何「年知秋」不是我的? 他将傅南晰扶到一旁坐好,才在「年知秋」身侧跪下了。 「年知秋」的侧脸亦美得惊心动魄,每一处的弧度皆恰到好处。 年知夏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这茶盏上绘有栩栩如生的松鹤,有祝福饮者高寿之意。 傅北时亦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茶盏,便是这时,他忽觉胃疼难忍。 紧接着,年知夏与傅北时向外祖父奉茶,并异口同声地道:「外祖父请用茶。」 年知夏觉得自己与傅北时好似一对新婚夫妇,但只是好似而已。 外祖父饮了茶后,将茶盏还予俩人,分别给了俩人半块玉佩。 俩人手中的半块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双鸳鸯。 年知夏捏了捏玉佩:「多谢外祖父。」 「多谢外祖父。」傅北时将自己的那一半玉佩给了傅南晰。 外祖父之后便是外祖母。 外祖母赠了「年知秋」一对琉璃铛,赠了傅南晰一只玉扳指。 琉璃乃是稀罕物,此前,年知夏未曾得见过,只在书籍中看到过相关描述。 最后是傅母。 傅母赠了「年知秋」一串由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的项鍊,颗颗圆润饱满,显然价值不菲。 她赠予傅南晰的则是一柄宝剑,望傅南晰能继承其父衣钵,上阵杀敌。 傅南晰瞧着花纹繁复的剑鞘,心里头不是滋味。 敬过茶后,傅北时又与「年知秋」一道将傅南晰扶回了新房。 堪堪扶着傅南晰躺下,傅北时便对「年知秋」道:「嫂嫂,辛苦你了。」 年知夏赶忙道:「不辛苦。」 「那妆娘唤作『白露』,是伺候娘亲的,我等会儿去向娘亲将她要了来,你没个人伺候到底不方便。」傅北时又冲着门口道,「进来。」 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应声进来了:「见过少夫人,见过二公子。」 傅北时介绍道:「这是平日里伺候兄长的近侍,唤作『早愈』,你有何事都可知会早愈。」 毋庸傅北时说明,年知夏便已猜到了「早愈」两个字是如何写的。 早愈,早愈,早日痊癒,想必是爱子心切的镇国侯夫人为其取的名字。 傅北时又道:「不知嫂嫂是更喜欢刺绣,抑或是琴棋书画之类的解闷,若有何想要的,告知我一声便是。」 年知夏坦白地道:「我更喜欢琴棋书画。」 傅北时含笑道:「那我便命人送些来。」 「多谢叔叔。」年知夏骤然发现,自己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多谢叔叔」。 傅北时想再与「年知秋」说些话,挖空心思亦想不出甚么可说的,只得道:「我尚有要事,先告退了。」 「叔叔慢走。」年知夏料想傅北时身为京都府尹,定有不少事得操心。 镇国侯及其夫人膝下仅有傅南晰与傅北时二子,长幼有序,镇国侯的爵位理当由傅南晰继承。 原本今上有意改由傅北时继承,但在镇国侯夫人的反对下,收回了成命。 傅北时年少轻狂之时,为了试试自己腹中的墨水,曾隐姓埋名,参加乡试,一举拔得头筹,成了解元。 按律,傅北时贵为镇国侯之子是不得参加科举入仕的。 傅北时一摘得解元,事情便败露了,恰巧正在京中述职的镇国侯立刻带着傅北时进宫向今上请罪去了。 未料想,今上格外开恩,准许傅北时继续参加科举。 镇国侯将傅北时带回家,好生痛骂了一顿后,又叮嘱傅北时定不能丢了自己的颜面。 傅北时应承了,竟是接连在会试、乡试中夺了魁,成了本朝「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当上状元郎那年,傅北时刚满一十又七,被今上册封为翰林院修撰。 今年年初,原京都府尹因贪污受贿被处以极刑,今上拔擢了傅北时。 据闻今上曾说过万一傅南晰不幸殒命,傅北时便只能在官位与爵位中二择其一。 以上这些关于傅北时之事,年知夏如数家珍,可惜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傅北时能亲口说与他听,不过不大可能罢? 常言道,「长嫂为母」,作为母亲,他自然有权利听傅北时亲口说与他听,但一则镇国侯夫人尚在人世,轮不到他「长嫂为母」;二则,他较傅北时年幼五载,且不管是学识,还是处世都远远不及傅北时。 他实在是一无是处,连性别都为男。 第六章 傅北时办事利落,须臾,那唤作「白露」的妆娘便来了。 白露朝着「年知秋」福了福身:「今日起,白露听凭少夫人差遣。」 「我记下了,我若有事会喊你的,你且退下罢。」年知夏并不习惯差遣人,且多一双眼睛更加容易暴露身份,决定只在必要的时候差遣白露。 闻言,白露便乖巧地退下了。 年知夏又对早愈道:「你也退下罢。」 第10页 早愈恭声道:「小的便在门口候着,少夫人要是需要小的,招呼一声便是。」 早愈自进得这新房后,便一直关注着傅南晰的病况,显然对傅南晰忠心耿耿。 年知夏提醒自己勿要在早愈面前露馅,同时又为傅南晰感到开心。 他经事不多,但从目前的所见所闻判断,这镇国侯府中的下人大多都是向着傅北时的,大抵是因为无人认为傅南晰能寿终正寝。 若非镇国侯夫人看中傅南晰,若非傅北时将傅南晰当作兄长,这镇国侯府怕是会上演一出恶奴欺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各种各样的书籍、字画被傅北时遣人送来了。 年知夏左右无事,翻了翻,大多都是名家名作。 奇的是里头竟有一册名为《珍食记》的话本,且书页边缘已有些捲曲了,可见被阅读过不少遍。 这《珍食记》的着者为「望梅叟」,描述的是主人翁为了寻访,遍游天下,期间遇见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人、事、物的故事。 其实这「望梅叟」便是年知夏。 「望梅」自是取自「望梅止渴」,而年知夏则是「思梅止渴。」 早年,年知夏过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逃过荒,啃过树皮,吃过草根,吞过观音土,甚至曾亲眼见到过灾民们易子而食,还有不少灾民四处寻找坟冢,若有幸能得到一具新鲜的尸体,便可饱餐一顿;若侥倖得一具腐败的尸体,亦可勉强果腹;若不幸挖出一具白骨,便是白费功夫,得趁着还有力气,快些去挖下一座坟冢。 一日夜半,他偶然听得爹爹与娘亲商量是否要将妹妹卖了,以换些吃食来。 当时,鲜少有人能养得起孩子,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孩子了,爹爹的意思十之八.九便是易子而食,只是说得委婉了些。 由于娘亲拼死阻止,爹爹只得作罢。 幸而,他们一家五口最终幸运地活了下来,且在这天子脚下定居了,纵然日子并不如何宽裕,至少无需风餐露宿了。 关于此事,他从未向别人提过,但他变得格外心疼妹妹,再也不同妹妹抢吃的了,更不会再欺负得妹妹哇哇大哭,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一个称职的兄长。 不知妹妹现下是否安好? 《珍食记》是他在挨饿的那段时间酝酿好的,其中的吃食他不是仅有耳闻,便是凭空想像。 当今盛行才子佳人的话本,最好能沾些荤腥。 他这《珍食记》当然未能被书商看中,而是他自费印刷,又托相熟的书肆售卖的。 他过得捉襟见肘,攒了整整一年,仅能印五本。 一本他自己留着,余下的四本中竟有一本到了傅北时手中,这难道便是缘分么? 不对,他已是傅北时的嫂嫂了,哪里有甚么缘分可言? 对,他已是傅北时的嫂嫂了,有着叔嫂缘分。 那厢,傅北时正立于书案前,他疼得满头满脸俱是热汗,但并无用膳的兴致。 他平日里身体底子不差,大抵是空腹饮了太多喜酒的缘故。 适才,他整理了些书籍、字画给「年知秋」,不知是否合「年知秋」的心意? 「年知秋」身上萦绕着一股子书卷气,他便特意挑了些古籍经典,只夹杂了几册话本。 那些话本中的《珍食记》是他最为喜欢的,想像力可谓是天马行空。 半年前,他买了《珍食记》后,手不释卷,一直等着望梅叟出新的话本,可惜至今无果。 不知「年知秋」是否会喜欢《珍食记》? 「年知秋」自言是习惯于吃包子、馒头、阳春面的,想必会被《珍食记》中所提及的珍食所吸引罢? 思及此,他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不应该,他不应该再想「年知秋」了,「年知秋」已嫁予兄长了,「年知秋」已是他的嫂嫂了。 又过了片刻,他便往衙门去了,尽管今上放了他三日的假,但他手中的案子太多了,实在不是无所事事的好时候。 一进得衙门,他便瞧见了周峭,周峭乃是他的副手,亦是他的好友,年长于他。 周峭行至傅北时跟前,忧心忡忡地道:「北时,你怎地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可好?」 傅北时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无恙。」 周峭不信,见傅北时要往里头走,生拉硬拽地将傅北时弄到了医馆。 未料想,这傅北时只是飢饿过度,且饮酒无度。 他为傅北时买了香葱鲜肉烤饼、红油抄手以及酒酿圆子,又盯着傅北时道:「吃,吃完记得还钱。」 「小气。」傅北时生怕折腾出病来,耽误了公务,想了想,便吃起了热乎乎的香葱鲜肉烤饼。 「我有何小气的?你吃了我的,难不成想白吃?」周峭在傅北时身侧坐了,打趣道,「你若是新郎官,我定会以为你沉迷酒色,不可自拔,才将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我仅仅是代兄长迎亲,拜堂,宴客,饮合卺酒,敬茶罢了,并不是新郎官。」傅北时如是说罢,心口登时发闷了。 周峭并未听出异常,蹙眉道:「你家兄长没好些么?」 傅北时摇首道:「如常。」 「只怕你还得代你兄长陪你嫂嫂归宁。」周峭嘆了口气,「你兄长若不是身体不济,定是个人物。」 兄长幼时是出了名的神童,堪比七步成诗的曹植。 第11页 傅北时贊同地道:「兄长倘使身体康健,兴许兄长才是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那样的话,你应当与镇国侯一般上阵杀敌去了罢?我听闻近日战事吃紧。」周峭见傅北时不动嘴,催促道,「还不快吃。」 「战事确实吃紧,不过我相信爹爹定能百战百胜。」傅北时咬了一口香葱鲜肉烤饼,尚未咽下,竟听得周峭问道:「北时,你何时成亲?」 成亲,他与谁人成亲?与「年知秋」么?绝无可能,但他只想与「年知秋」成亲。 是以,他答道:「我不知自己何时成亲。」 周峭拊掌道:「有你撑着便好,阿娘催我,我便将你推出去当挡箭牌。」 傅北时失笑道:「我年幼于你,如何当得了你的挡箭牌?」 周峭嫌弃地道:「凑合着用了。你虽年幼于我,但你是柳下惠,我却有红颜知己,一来一去,镇国侯夫人理当更焦心。」 傅北时并不想就成亲一事再说些甚么,遂埋首吃着香葱鲜肉烤饼。 待他将香葱鲜肉烤饼、红油抄手以及酒酿圆子吃了干净,便翻开了卷宗,同周峭讨论案情。 两日后,乃是「年知秋」归宁的日子,由于傅南晰下不得床榻,傅母只得命傅北时替傅南晰陪着「年知秋」归宁。 第七章 年父、年母以及年知春这三日不得好眠,一见到全须全尾的年知夏俱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年知夏向着年父、年母福了福身:「女儿见过爹爹、娘亲。」 而后,他又向着年知春福了福身:「阿妹见过阿兄。」 三人全数觉得这年知夏不管是姿态,抑或是嗓音都与年知秋一般无二,好似眼前之人不是归宁的年知夏,而是返家的年知秋。 殊不知,年知夏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连累年家,为了能多在傅北时身畔待一阵子,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在铜镜面前,模仿年知秋的一颦一笑,亦会轻声地学着年知秋说话,宛若学舌的鹦鹉。 有时候,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又可笑又可怜,但他捨不得离开傅北时,且他已骑虎难下了。 傅北时命小厮将礼物一一抬了上来,礼物挤满了堂屋,他又向年家三人拱手道:「兄长抱恙在身,由北时替兄长陪嫂嫂归宁,望诸位见谅。」 年父慈祥地道:「都成一家人了,如此客气做甚么?」 傅北时低姿态地道:「礼数少不得,这些礼物皆是娘亲亲手准备的,望能入得了诸位的眼。」 「入得了眼,入得了眼,镇国侯夫人亲手准备的礼物岂有入不了眼的道理?」年母受宠若惊,心虚更甚,慌忙端了茶来,一时剎不住双足,一头往傅北时身上撞去。 傅北时眼疾手快,一手接过茶盏,一手扶住年母的胳膊:「伯母小心。」 年母见茶水撒出去了一些,沾湿了傅北时的衣袂,当即急声道:「傅二公子得罪了。」 傅北时笑了笑:「伯母太客气了,伯母若不介意,唤我『北时』便是。」 年母却之不恭地道:「北时。」 北时,不知何时「年知秋」能唤我一声「北时」?不知何时我能唤「年知秋」一声「娘子」?不知何时我能唤「年知秋」的母亲一声「岳母」…… 打住,打住,不得妄想。 傅北时堪堪饮了一口茶水,便觉得难以下咽。 他自小未受过苦,却原来劣等粗茶是这般滋味。 年母断没有苛待他的道理,显然这已是年家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叶了。 但他记得聘礼中有不少一两千金的名茶,年家为何不拿出来? 他心生疑惑,却也不问,聘礼既已给了年家,自当由年家处置。 年知夏悄悄地看着傅北时的唇瓣,暗道:这茶盏是我用过的,换言之,我间接同北时哥哥接吻了。 见母亲取了帕子,欲要为傅北时擦拭衣袂,他近乎于急切地夺过了帕子:「由我来罢。」 傅北时嗅着「年知秋」愈加凑近的脂粉香,心如擂鼓。 他分明不喜欢脂粉香,甚至认为有些脂粉香可谓刺鼻,但他却被「年知秋」身上的脂粉香酥软了骨头。 年知夏不说话,只是垂下首,帮着傅北时擦拭衣袂。 「年知秋」白腻的后颈一览无余地映入了傅北时的眼帘,他忍了又忍,才未将「年知秋」推开,更未将「年知秋」拥入怀中。 年知夏觉察到傅北时身体僵硬,手背青筋暴起。 傅北时是否讨厌他的亲近? 思及此,他骤然听得傅北时道:「嫂嫂,够了。」 傅北时年仅二十又一,许是高居京都府尹之位的缘故,一旦用严肃的语调说话,官威便出来了。 年知夏后退一步:「是嫂嫂冒犯叔叔了。」 「无妨。」傅北时环顾四周,不见「年知夏」,发问道,「二哥何在?」 年知夏顿时毛发倒竖,佯作镇定地道:「二哥四处游历去了。」 傅北时奇道:「再过半月,便是秋闱了,我听闻嫂嫂的二哥打算参加秋闱,这时候为何四处游历去了?」 年知夏确实预备参加秋闱,但他冒名顶替年知秋,嫁入了镇国侯府,哪里还能参加秋闱?不过他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低低地吸了口气,接着从容不迫地望着傅北时的双目:「二哥自认为这回秋闱准备不足,定会落第,所以弃考了。」 第12页 傅北时将信将疑:「我听闻二哥成绩不差。」 在这京城中,与年知秋八字一样的尚有俩人。 母亲生怕沖喜的新嫁娘不知好歹,是个灾星,反而害了兄长,命人将三人的底细都彻查了一番。 最终,母亲选中了年知秋。 他翻阅过调查结果,自然知晓年知秋的兄长年知夏很是聪颖,被书院的先生寄予厚望,认为其有望摘得解元。 年知夏嘆息道:「二哥兴许是怕让爹娘失望,心理负担太重罢?待二哥想通了,自会回来。」 傅北时又问道:「惟一的妹妹成婚,二哥为何不露面?」 ——迎亲之时,他并未见到年知夏,以为是年知夏不忍妹妹为一久病缠身之人沖喜,是以,并未细问。 年知夏面不改色地道:「婚期订得急,二哥不知游历到何处去了,联繫不上。」 年家其余三人纷纷附和。 「年知秋」所言在理,但直觉告诉傅北时,这年家有所古怪。 年知夏见傅北时不作声,心里发毛,傅北时身为京都府尹,断过不少案子,既然发现了疑点,能被如此轻易地糊弄过去么? 傅北时落座,一面迤迤然地饮茶,一面毫不避讳地观察着年父、年母、年知春以及「年知秋」。 年家四人佯作镇定。 年知夏兀自坐下,向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三人亦坐下了。 良久,傅北时撇了撇茶末子,开口道:「诸位不必这般拘谨,我是替兄长陪嫂嫂归宁的,可不是来此处查案的。」 年知夏直视着不怒自威的傅北时,又喜爱又胆怯。 傅北时与「年知秋」四目相接:「嫂嫂,可需要我派人寻找二哥?」 年知夏摇首道:「不劳烦叔叔了。」 「年知秋」不想劳烦傅北时,傅北时便觉得自己必须劳烦这一回。 表面上,他并未再就此事试探年家四人,而是缓和了语气同他们闲话家常。 年知夏并不天真地认为自己所言已打消了傅北时的疑虑,心弦崩得死紧。 傅北时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但他自从入仕了之后,便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是同年父、年母以及年知春相谈甚欢。 只是「年知秋」不太出声,是恼了他了? 他是不是不该怀疑年家? 他心悦于「年知秋」,不论年家有何古怪,只消年家诸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便不应该追根究底。 一炷香后,年父、年母以及年知春已将适才的紧张忘得一干二净了。 年知夏提醒道:「娘亲,点心何在?」 年母这才站起身来:「为娘老糊涂了,贵客登门,差点忘记上点心了。」 「我来帮娘亲。」年知夏跟着年母走远了些,才低声道,「娘亲,傅北时乃是京都府尹,切记,切记。」 年母应道:「那傅北时太会说话了,教人防不胜防。」 言罢,她伸手抱住了年知夏,耳语道:「知夏,你过得好么?」 年知夏答道:「我过得很好。」 他日日都能见到傅北时,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年母叮嘱道:「知夏定要小心。」 年知夏应承道:「我定会小心,娘亲不必担心我。」 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年母准备了桂花糕。 年知夏与母亲一将桂花糕端出去,傅北时立刻夸赞道:「怪不得我远远地便闻见了桂花香。」 第八章 年知夏端着桂花糕到了傅北时面前,客气地道:「叔叔请用。」 傅北时当即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一口,含笑道:「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这桂花糕确实香得很,但全然不及「年知秋」香,且就口感而言,与他先前吃过的桂花糕难以匹敌。 傅北时有着一双薄唇,眉眼冷峻,轮廓分明,此刻一笑,加之官威已收敛了干净,愈发像温润如玉的傅南晰了。 四年前,年知夏方才一十又二,初见傅北时,傅北时整个人散发着汹涌的锐气,仿佛一把堪堪出鞘,急欲有所作为的利剑。 当时,傅北时衣衫染血,右手正扣着一老者的脖颈,并将老者高高提起,老者面部涨红,双足胡乱蹬着,须臾,竟是失禁了。 傅北时厌恶地将老者往地上重重地一掷,好似将老者乃是死物,并非活人。 年知夏吓得浑身瑟瑟,却不愿引颈待戮,努力地向前跑去。 然而,他不幸摔倒了,未及起身,傅北时已将他扶了起来。 接着,傅北时擦干手上的血,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怯生生地抬起双目,映入眼帘的傅北时沖他笑了一下。 傅北时面上沾着血污,但这一笑,居然教他红了耳根。 许久以后,他方才明白自己对傅北时动了心。 在一十二岁,情窦未开的年纪,他义无反顾地为傅北时动了心,断了袖。 眼前的傅北时已能自如地收放自己的锋芒了,现下瞧来与其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文臣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收起思绪,招呼傅北时:「叔叔既然喜欢,便多用些罢。」 「盛情难却。」傅北时吃尽手中的桂花糕,又捏起一块。 年知夏亦取了一块桂花糕,他迤迤然地吃着,片刻后,忽而听得傅北时嘆息地道:「如此可口的桂花糕,二哥却尝不到,可惜了。」 第13页 这傅北时显然是故意言之,年知夏附和地道:「确实可惜了。」 傅北时又道:「不知二哥能否赶在金桂凋零前回家?」 年知夏做出一副期待的神情:「望二哥能赶在金桂凋零前回家,到时候,叔叔若是得空,可与二哥一道用桂花糕。」 傅北时不是傻子,决不能回避傅北时的问题。 「二哥要是回家了,我再忙亦会抽出空来,到时候嫂嫂、大哥、伯父、伯母亦不能缺席。」傅北时觉得桂花糕有些腻味,便又饮了一口粗茶。 年母为傅北时添了茶,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一言未发。 傅北时公务繁忙,又与年家四人闲话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了。 临走前,他瞧着「年知秋」道:「嫂嫂,你在娘家安心住上一日,明日黄昏,我再来接你。」 年知夏柔声道:「辛苦叔叔了。」 待确定傅北时已离开,并将大门上了栓后,年家四人方才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年知夏又赶忙问道:「可有阿妹的行踪了?」 未待三人作答,他已从三人面上看出了答案。 「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阿妹,以免使镇国侯府起疑,委实麻烦。」他蹙了蹙眉,「爹爹、娘亲、阿兄,你们今日领教了傅北时的本事,行事务必更为小心。」 年母忧心忡忡地道:「万一阿囡……」 年知夏打断道:「娘亲休要妄言。」 年母便不作声了。 年知夏心生一计,对年知春道:「阿兄,从今日起,你勿要与爹爹一道守着摊子了,改做小生意罢,不如便卖桂花糕,可名正言顺地走街串巷,许能打听到阿妹的消息。」 ——年父与年知春的摊子是代读书信,代写书信的小摊子,勉强能餬口。 年知春提出了疑问:「倘使阿妹已出京了,该如何是好?」 「每日进出京城之人太多,阿妹必定乔装打扮了一番,倘使阿妹已出京了,除非阿妹那时不慎引起了甚么人的注意,否则,阿妹出京定然神不知鬼不觉。一旦阿妹出了京,便是四通八达,天高海阔,我们怕是难以断定阿妹的去向。你们可记得阿妹同你们提过想去某处?」年知夏心里已有了答案,巡睃着诸人,见诸人果然俱是不言,道,「我们只能盼望着阿妹并未出京,或是她自己回家了。」 「知夏说得是,便听知夏的罢。」年父爱女心切,可是实在想不出甚么好主意。 年知夏正色道:「自我出嫁后,你们是否做了甚么会引起镇国侯府怀疑之事?」 由年知春作为代表回道:「我们清楚如若露出了破绽,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是以,我们不敢妄动,只是借着分喜点的名头,暗中找寻阿妹。连仅仅光顾过摊子一两回的客人,我们都分了,外头正有不少人骂我们年家卖女求荣。」 按规矩,成亲是要分喜点的,来参加喜宴者会在喜宴当场分得喜点,未能来参加喜宴者则由主人家送了去。 但年家是在逃荒中,辗转来到京城的,在京城没甚么亲朋好友,要不分亦可不分。 「年知秋」为傅南晰沖喜,嫁入镇国侯府,对于重视女儿的家庭来说当然不是甚么好事。 年家四处分喜点,便代表年家对于这门亲事求之不得,自是卖女求荣的行径。 年知夏安慰道:「流言蜚语切莫上心,实乃庸人自扰。」 年母端详着年知夏道:「那傅大公子如何了?」 「目前看来,沖喜并没有甚么效果。」年知夏低声道,「倘若傅大公子好起来了,我会提前通知你们,你们连夜便走,毋庸顾忌我。」 倘若傅南晰好起来了,他便离暴露不远了。 他与妹妹要是孪生姊妹该有多好?他便不必害怕自己会暴露了。 倘若傅南晰病故,镇国侯夫人是否会出于愤怒,出于伤心……追究他的责任? 年母不容置疑地道:「倘若傅大公子好起来了,你想办法逃出来,我们一起走。」 「嗯,好。」年知夏面上应承了,不过他并不认为倘若傅南晰好起来了,自己能出得了镇国侯府,他在镇国侯府举目无亲,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单凭他一人要逃出守卫森严的镇国侯府难于登天。 知子莫若母。 年母望住了年知夏:「知夏,你须得言出必行。」 年知夏挽了年母的手,摇晃着道:「娘亲无缘无故地污衊儿子欺骗娘亲,儿子好生伤心。」 年母轻拍着年知夏的背嵴道:「知夏莫要伤心,是娘亲错怪你了。」 年知夏扑到年母怀中,乖巧地道:「好罢,我不伤心了。」 年母由着年知夏抱了一会儿,便推开了年知夏:「知夏,你跟娘亲进来。」 年知夏跟着年母进了他原本的卧房,又见年母拿出了一带状物。 这带状物约莫一指半宽,一臂长,外层是棉布,中间填充了棉花,两头能以一字扣扣起来。 无需娘亲说明,他已看出了这带状物的用处。 他剥尽上衣,取出其中的棉花,而后绑上了这带状物,再穿上上衣,看起来的确较塞棉花更便利,更逼真些。 「娘亲必定为此耗费了不少心力罢,辛苦娘亲了。」他这话刚刚逸出唇齿,却见娘亲倏然哭了起来。 年母哭得难以自已:「早知道,我们便不来京城了,天大地大,有何处不能去的?是娘亲没用,害得我儿得过危机四伏的日子。」 第14页 年知夏听娘亲哭,自己亦红了双眼:「我是自愿的,且我过的算不得危机四伏的日子,我拥有了看不尽的书籍,还有名家的字画,我不需要再干任何活计,可谓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半晌,年母才止住了哭泣,道:「娘亲为这假胸.脯取名为『平安带』,望我儿知夏平平安安。娘亲会再多做几个,便于换洗。你在使用中,若是有何问题,告诉娘亲,娘亲尽量改进。」 年知夏颔了颔首:「多谢娘亲。」 年母又抹了抹眼泪,才道:「知夏想吃些甚么,娘亲这就去做。」 年知夏答道:「东坡肉罢。」 惟有在除夕那日,娘亲会做东坡肉,他这么回答,一则是因为他今年的除夕得在镇国侯府过了;二则是因为东坡肉颇费功夫,娘亲便无暇饮泣了。 年母连声道:「好,好,好,娘亲这就去做东坡肉。」 待年母走后,年知夏按了一下「平安带」,布料加棉花与真实的人肉大相迳庭,明显达不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不过充充样子足够了。 第九章 未及用午膳的时辰,年母已麻利地弄出了一桌子的菜色。 年知夏堪堪落座,年母便夹了一块东坡肉给他。 这东坡肉色泽透亮,他咬下一口,果真是肥而不腻。 吃下一块后,他才粲然笑道:「多谢娘亲。」 年母瞧着身着宽袖襦裙,披着披帛,梳着飞仙髻,簪着金步摇,面上涂脂抹粉的年知夏,心如刀绞,不禁湿了眼眶。 纵是一身绫罗绸缎,环佩叮噹又如何? 自己这二儿子到底是男儿身,男扮女装着实是委屈了。 年知夏见状,咽下口中的东坡肉,为娘亲夹了一块熏鱼,安慰道:「我心甘如饴,娘亲不必杞人忧天。」 「你怎能心甘如饴?你分明是骑虎难下。你又教为娘的如何不杞人忧天?」年母说着,又哭了出来。 娘亲素来坚强,年知夏长至一十又六,娘亲哭过的回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今日娘亲却哭了一回又一回。 他凝视着娘亲,一字一顿地道:「我确是心甘如饴。」亦是骑虎难下。 但其实自发现自己对于傅北时的心意起,他便骑虎难下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傅北时便是他的沧海,他的巫山,其他的男男女女皆不是傅北时。 「都怪我不中用。」年父取了帕子擦着妻子的眼泪,自己亦已双目发红。 「爹爹毋庸责怪自己,我贪图富贵,甘冒虎口……」年知夏未及言罢,便被年知春打断了:「阿兄知晓阿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阿弟何必抹黑自己?」 年知夏望向年知春,吐了吐舌头:「被阿兄戳穿了呢。」 「唉。」年知春长长地嘆了口气,他这个弟弟平日里爱做小儿情态,稍稍有些娇气,如今深入虎穴,却不见惊惧,好似在一夜之间飞快地长大了。 年知夏招呼道:「快些吃罢,不然,要是凉了,多对不起娘亲的手艺。」 见三人不动竹箸,他为娘亲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为爹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最后从笋干老鸭煲中撕下一只鸭腿,送到了阿兄碗中。 他为人细心,自是将所有人心头好记得一清二楚。 阿妹爱吃糖醋排骨,但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今日娘亲亦做了,遗憾的是阿妹去向不明。 阿妹一个姑娘家,素日娇滴滴的,又没有半点拳脚功夫傍身,很是教人操心。 他瞧着糖醋排骨,心道:万一我暴露了,我便跪求北时哥哥去找阿妹。北时哥哥不是赶尽杀绝之人,我若是将一切罪责担了,甚至以死向镇国侯夫人、傅南晰以及北时哥哥赎罪,北时哥哥应当会帮我罢? 他并非不惧死亡,不过只消能保全家人们,他便能视死如归。 年家余下三人全数默默地用着午膳,无人能料到年知夏居然下定了如斯恐怖的决心。 年母善厨艺,但除了年知夏,其余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待午膳用尽,年知夏与年知春帮着年母收拾,而年父则坐在一旁发怔。 年母拍了拍相公的肩膀:「发甚么怔?挑水去。」 年父当即站起了身来。 年知夏望着爹爹的背影,顿觉爹爹的后背变得岣嵝了。 他进得庖厨,挽起宽袖,正要洗碗,却是被年知春阻止了:「由阿兄来罢。」 「嗯。」他并不拒绝,继而坐于灶台前的小木凳上,拿着火钳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柴灰,引得尚未熄灭的那点星火子「噼里啪啦」地作响。 假使换作替嫁前,娘亲定会念叨他该干些正事,而不是没事找事。 但现下娘亲不念叨他了,而是慈爱地沖他笑。 「娘亲。」他放下火钳子,仰起首来,对娘亲道,「晚膳时候,在这灶膛里头烤些年糕好不好?」 年母的视线从二儿子的眉眼滑至咽喉,二儿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兴许再过一阵子,这喉结便长出来了。 到那时,任凭二儿子再巧舌如簧,亦不可能瞒过去,二儿子恐怕性命不保。 到那时,她便说是自己以死相逼,二儿子出于孝道,只得含泪上了花轿。 年知夏觉察到娘亲盯着他的咽喉,摸了摸,而后,故意作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夸张得令人捧腹:「我还以为我长出喉结来了咧。」 第15页 年母严肃地道:「目前为止,你尚未长出喉结,不代表你来日不会长出喉结。」 一旦长出喉结来了,秋冬尚可借着御寒的名义在脖颈围上一圈皮毛,但春夏便没法子了。 年知夏瞥了一眼阿兄扎眼的喉结,暗忖道:不知是否有甚么药方子能阻止我长出喉结来? 年母心知自己所言只会令年知夏惴惴不安,并没有任何用处,遂换了话茬:「你想吃多少年糕?」 年知夏比了食指与中指:「两根罢,再多便吃不了别的吃食了。」 年母颔首道:「好罢。」 过了一会儿,年知夏声称自己倦了,趁着无人注意,洗去铅华,挽了男子发髻,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偷偷熘出去了。 他径直去了医馆,未及轮到他,他竟是远远地瞧见了傅北时。 他不知傅北时是否发现他了,不敢看第二眼,方要躲,右手手腕子竟已被傅北时扣住了。 傅北时使了轻功,衣袂尚未平静下来,他端详着与「年知秋」生得一般无二的少年,确定自己并未认错人。 眼前这年知夏不通武功,决计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走,他便松开了手,又歉然地道:「冒犯二哥了,只是二哥何以一见到我便要躲?」 年知夏知晓自己不能以原本的身份面对傅北时,否则,倘若傅北时坚持要送他回年家,便会发现「年知秋」不见了。 故而,他软了嗓子,低声道:「叔叔,我是知秋,并非二哥知夏。」 这「年知秋」尽管不修边幅,一袭男装,依然是一副好颜色。 傅北时暗嘆一声,才满腹疑窦地道:「嫂嫂,你何以在此?」 年知夏吞吞吐吐地道:「能不说么?」 傅北时当然不会同意:「我并不想逼嫂嫂,但是嫂嫂刻意做男子打扮,又出现在这医馆内,究竟是何缘故?嫂嫂若有甚么难处,大可说与我听,我定竭尽全力,且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人。」 「我……」年知夏环顾四周,接着向一隐蔽的小巷子走去。 傅北时猜不透「年知秋」葫芦里买的甚么药,沉默地跟上了「年知秋」。 年知夏顿住脚步,见四下无人,半捂着面孔,难以启齿地道:「我……我……叔叔,我癸水不调,想看看大夫。」 女儿家每月会来癸水之事,傅北时是知晓的,不过他并不知晓癸水是否会不调。 假使「年知秋」并未撒谎,那么「年知秋」的表现符合常理。 而「年知秋」之所以改头换面,便是生怕身份暴露,被人得知镇国侯府长媳癸水不调一事,沦为谈资。 年知夏见傅北时迟迟不作声,垂下了首去。 傅北时再度见到了那段白腻的后颈,这后颈仿佛长出了丝线来,密密麻麻地缠住了他的双手,欲要牵引着他的双手覆上去,好生把玩一番。 「年知秋」是他的嫂嫂,是他不可亵渎之人。 他慌忙握住了拳头。 傅北时的一双拳头钻入了年知夏眼中,年知夏咬了咬唇瓣,满心忐忑。 他已被傅北时看穿了么? 傅北时气得想揍他? 少时,傅北时出言道:「不若待回了镇国侯府,请御医来为嫂嫂诊脉罢。」 年知夏登地跪下.身去,哀求道:「恳请叔叔勿要请御医,如若我癸水不调一事被母亲所知,定会惹得母亲不悦,癸水不调可大可小,严重者怀不了身孕。我大抵只要养养便能好,何必惊扰母亲?」 傅北时见状,吓了一跳。 照「年知秋」的意思,「年知秋」在归宁之日悄悄地来看大夫,是因为想尽快养好身体,为兄长生儿育女? 他陡生妒火,新的第三日,「年知秋」便惦念着为兄长生儿育女了,莫非「年知秋」已心悦于兄长了? 但嫉妒归嫉妒,他不捨得「年知秋」跪着,仍是赶紧将其扶了起来。 年知夏不确定自己能否逃过一劫,补充道:「我虽是来沖喜的,但我既已过了门,便是夫君的人了,待夫君好一些,我自当为夫君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傅北时凝视着「年知秋」平坦的小腹,一言不发。 这小腹明年会隆起来么? 里面会孕育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到时候,「年知秋」会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孩儿,指着他,让小孩儿唤他「叔父」么? 他一点都不想当「年知秋」的骨肉的叔父,他只想当「年知秋」的骨肉的爹爹。 但他不得不将这份苦闷的相思埋藏于心底。 「年知秋」是他的嫂嫂,想为兄长开枝散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轮不到他这个做叔叔的指手画脚。 年知夏见傅北时的面色阴沉了下来,且愈发阴沉了,不知傅北时是如何想的。 傅北时假若已看穿了他的把戏,何故隐忍不发? 傅北时假若并未看穿他的把戏,那么,是他所言惹到傅北时了? 傅北时并不希望他为傅南晰开枝散叶? 傅南晰倘使无子而终,傅北时的儿子便能继承爵位。 不过傅北时凭藉自己的力量坐上了京都府尹之位,且傅北时瞧来与傅南晰兄友弟恭,应当不会有如此龌蹉的念头。 定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嫂嫂。」傅北时缓和了面色,继而唤了「年知秋」一声,以提醒自己「年知秋」是他的嫂嫂,才续道,「我恰巧得暇,我陪着嫂嫂去看大夫罢。待兄长好起来了,待嫂嫂顺利怀上身孕,顺利产下孩子,我便能当叔父了,我虽然不曾当过叔父,但我会努力当一个好叔父的。」 第16页 他这一席话可谓是字字诛心,听在年知夏耳中,亦是字字诛心。 年知夏并非女子,纵然傅南晰好起来了,且愿意同他圆.房,他都不可能怀上身孕,就算能怀上身孕,他亦只想怀上傅北时的孩子。 他与傅北时的孩子定会很讨人喜欢。 但他绝不会怀上傅北时的孩子。 「嗯,叔叔定会是个好叔父的。」他拼命地挤出了笑容来。 「走罢。」傅北时走在了前头,他情不自禁地用自己右手五指细细摩挲着自己的掌心。 他适才用这右手抓了「年知秋」的手腕子,可是其上「年知秋」的体温已经消失殆尽了,所幸尚且余下滑腻的触感。 「年知秋」的手腕子纤细得很,好在他并未太用力,万一将「年知秋」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年知夏跟在傅北时身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北时打算陪着他去看大夫,他方才只顾着伤心傅北时承诺要当个好叔父了。 他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不管他装扮得如何像女子,但他的脉象是决计瞒不过大夫的。 苦思冥想间,他一时不慎,踩到了一颗石子,身体旋即失衡,栽倒在地。 傅北时闻得一声巨响,回首望去,霎时心疼欲裂。 「年知秋」明明在他咫尺之内,他却未能保护好「年知秋」。 他疾步到了「年知秋」面前,向着「年知秋」伸出了手去。 年知夏心知自己手掌沾了泥,不愿弄脏傅北时的手,遂自己站了起来。 傅北时看着自己孤寂的右手,讪讪一笑:「嫂嫂生我的气了?」 年知夏摇首道:「我自己既能站起来,何必劳烦叔叔?」 对,我仅仅是「年知秋」的叔叔,是她夫婿的弟弟,并非她的夫婿。 傅北时收回了手,关切地道:「嫂嫂,你还好么?」 年知夏答道:「我很好。」 这回傅北时并未再走在前头,反是故意慢了「年知秋」一步,且时时注意着「年知秋」。 傅北时对于他的关注不加掩饰,这教年知夏不得不怀疑傅北时是否已看出破绽了。 他并无扮作他人的经验,即便被傅北时看出破绽了亦不稀奇。 傅北时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 到了医馆前,年知夏仍未想出十全十美的计策,遂打算不让大夫诊脉,只让大夫开药。 他侧过首去,对傅北时道:「叔叔,癸水毕竟是女儿家的私事,还请叔叔在医馆外稍待。」 傅北时并不坚持,颔了颔首:「我等嫂嫂出来。」 年知夏暗暗松了口气,进得医馆,等了一炷香,方才轮到他。 他的妹妹年知秋当真患有癸水不调的毛病,甚至还曾疼得满地打滚,浑身尽是黄豆大的汗珠。 每当妹妹难受了,便由他照顾妹妹,是以,他对于癸水所知不少,面对大夫并未露馅。 大夫为他抓了药,他付过钱后,便提着药包出去了。 至于是否有能阻止喉结长出来的药方子,他不敢问,以防傅北时事后向大夫打听。 傅北时见「年知秋」提着药包,发问道:「大夫是如何说的?」 「并无大碍。」年知夏微微笑道,「叔叔毋庸挂心。」 傅北时不便细问,朝不远处等着他一道回衙门的属下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自己回去。 年知夏抬目与傅北时四目相对:「叔叔若有要事,便去忙罢。」 「我没甚么要事,由我送嫂嫂回娘家可好?」傅北时伸过手去,「这药包由我来拿罢。」 「不必了,多谢叔叔。」年知夏婉言道。 药包经了他的手,沾上了点泥,会弄脏傅北时的手的。 傅北时料想自己必定惹恼「年知秋」了,不知如何做方能让「年知秋」消气?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俗套地道:「嫂嫂有甚么喜欢的物件?我买来送给嫂嫂,向嫂嫂赔罪可好?」 年知夏淡淡地道:「我又未动怒,无需叔叔赔罪。」 「嫂嫂……」傅北时认为如今的自己相较于先前的自己而言,已足够舌灿莲花了,但面对自己所心悦的「年知秋」,他竟觉得如今的自己与先前的自己一样笨嘴拙舌。 年知夏不喜傅北时唤他「嫂嫂」,便没有搭理傅北时。 傅北时害怕自己被「年知秋」所厌恶,赶忙道:「嫂嫂想要我如何赔罪?」 自是将你整个人赔给我,由着我为所欲为。 年知夏本想澄清自己当真并未动怒,却陡然起了坏心眼。 这可恶的傅北时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害得他提心弔胆,他合该动怒。 他的膝盖其实有点疼,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将傅北时落在了后头。 可惜,他的脚力远不如傅北时,一下子便被傅北时追上了。 傅北时复又道:「嫂嫂想要我如何赔罪?」 年知夏扫了傅北时一眼,依然闭口不言。 他继续往年家走,一面走,一面担心着等会儿这傅北时是否会从爹爹、娘亲与阿兄的反应中看出破绽来。 经过一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傅北时想买些胭脂水粉给「年知秋」,然而,「年知秋」是他的嫂嫂,叔叔送嫂嫂胭脂水粉委实不合适。 经过一卖首饰的铺子,放眼望去,其中的首饰有些精緻得很,但叔叔送嫂嫂首饰亦不合适。 第17页 他作为叔叔,送嫂嫂甚么物件才合适? 他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双足已将他带到了年家门口。 年知夏一见得立于门口的娘亲,即刻扑入了娘亲怀中,先发制人:「娘亲,我不是故意偷跑出去的,我癸水不调,唯恐娘亲担忧,所以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看大夫去了。我还恰巧在医馆前,遇见了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出自元稹《离思五首·其四》,全诗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10章 年母将庖厨收拾干净后,原想问二儿子除了烤年糕之外,还想吃些甚么,因而轻轻地叩了叩二儿子的房门,由于并未得到二儿子的回应,她以为二儿子已然睡熟了,想为其掖一掖棉被——她这二儿子自小便爱踢棉被,有一回更是因为半夜将棉被踢到了床榻底下,以致于险些被冻死。 然而,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前,却并未看见二儿子。 她又在家里找了一圈,不见二儿子的踪影。 显然二儿子偷熘出去了。 她不知晓二儿子往哪里去了,便在门口等着。 不过片刻,她便瞧见二儿子回来了,换成了一身男子装扮,手中还提着药包。 她欲要细问,竟见二儿子身后跟着傅北时,一下子慌了神。 二儿子莫不是已被傅北时拆穿了罢? 她只能佯作镇定,接着,二儿子扑入了她怀中,再接着,二儿子说了一席话。 二儿子大抵被傅北时逮了个正着,但他应当已将傅北时糊弄过去了。 自己这二儿子向来是最机灵的。 她顺着二儿子的话茬道:「下回勿要再偷熘出去了,你想去看大夫,告诉娘亲,娘亲陪着你去便是了。还有,你身为嫂嫂,切莫再在叔叔面前提及癸水,你得有分寸。」 「娘亲教训的是。」年知夏委屈巴巴地道,「但我若不将事情讲清楚,万一叔叔误会我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娘亲,我已出嫁了,自是日日夜夜地盼着夫君早日好起来,亦想早日怀上夫君的骨肉,为夫君绵延血脉。」 年母明白年知夏是故意说给傅北时听的,遂揉了揉年知夏的脑袋道:「大公子定会马上好起来的,娘亲等着抱你与大公子的大胖小子。」 ——实际上,身为母亲,她自私地希望傅南晰再也好不起来了。 否则,她的二儿子便会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纵然这想法恶毒了些,总归是镇国侯府逼婚在先。 年知夏眉眼生红,垂首道:「娘亲怎知女儿第一胎定是大胖小子?」 「娘亲猜的,当然,你要是生了女娃娃,娘亲一般欢喜。」年母拍了拍年知夏的背嵴,「好了,快些去将你的衣衫换回来,你现下像是个甚么样子,在二公子——在北时面前太失礼了,娘亲可不想被人诟病没将你教好。」 年知夏颔了颔首,将自己手中的药包递予娘亲:「娘亲,劳烦你帮我熬药。」 年母这才发现年知夏的掌心破了皮,一把扣住年知夏的手腕子细看。 傅北时陡见「年知秋」的掌心生了擦痕,擦痕正稍稍渗着血,心脏猛地一疼。 也是,那时候「年知秋」摔得很重,断没有毫发无伤的道理。 全数是他的过错。 「不打紧。」年知夏从娘亲手中抽出手来,继而当着傅北时的面,将大夫叮嘱的熬药的法子细细地同娘亲说了,才径直往庖厨去了。 他舀了一瓢水,将双手沖洗干净,正欲回房,一转身,却见傅北时立于门外。 傅北时目含歉然:「嫂嫂,对不住。」 年知夏莞尔道:「叔叔有何对不住我的?又不是叔叔害得我摔跤的。」 傅北时以为年知夏不会理睬他,闻言,受宠若惊。 年知夏言罢,方要越过傅北时,突地被傅北时拦住了。 傅北时凝望着「年知秋」道:「嫂嫂,是不是很疼?」 年知夏失笑道:「小小的擦伤,岂会很疼?」 于你而言,或许是小小的擦伤,我却觉得定然很疼。 「嫂嫂,你想要我如何赔罪?」傅北时生怕自己逾矩,暗暗地握了握拳头。 年知夏摇首道:「我无需你向我赔罪,你没甚么罪可赔的。」 傅北时不信:「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向嫂嫂赔罪。」 「好罢。」年知夏想了想,道,「劳烦叔叔买五斤桂花糖炒栗子来可好?」 傅北时以为自己听岔了,确认道:「五斤桂花糖炒栗子?」 「对,五斤桂花糖炒栗子。」年知夏见傅北时走出两步,补充道,「五斤桂花糖炒栗子分开装,一斤装一袋。」 傅北时应承道:「我知晓了,我这便去。」 年知夏目送傅北时,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才回了自己房间。 他换下出嫁前穿的粗布麻衣,换上了镇国侯夫人为阿妹做的襦裙。 他已能熟练地穿戴女子的衣物了,亦已习惯于做女子打扮了。 穿妥后,他用木梳将自己的发丝梳理了一番。 他依然不太会梳女子的发髻,尤其是堕马髻、惊鹄髻、双刀半翻髻、双环望仙髻……之类过于复杂的。 第18页 所以他只是挽了个相对简单的椎髻,并插了一根珠钗,他眼下身处自己娘家,毋庸太正式。 他出得房间,到了院子里头,坐在竹编椅上,双手托腮,一面晒日头,一面等着傅北时。 四年前,他亦曾这样等过傅北时。 可惜,傅北时全然不记得了。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傅北时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年知夏仰首望向傅北时,不作声。 傅北时慌忙解释道:「今日买桂花糖炒栗子之人格外多。」 年知夏站起身来,默然地从傅北时手中抢走了五袋桂花糖炒栗子。 此刻爹爹与阿兄正在书房裱画,他分别给了他们一袋桂花糖炒栗子,娘亲正在庖厨为他熬调理癸水的汤药,他亦给了娘亲一袋桂花糖炒栗子。 他正要走,被娘亲唤住了:「知秋,你喝这药不会出事罢?」 他知晓娘亲唤他「知秋」是以防隔墙有耳,并不是将他与阿妹弄错了,毕竟傅北时就在年家。 是以,他并不纠正,只道:「不会,都是些补药,最多没有效果罢了。」 这些补药假使能使他变作女子,能使他来癸水该有多好? 他压下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对娘亲道:「这桂花糖炒栗子还烫着,娘亲快些吃罢。」 年母惴惴不安地端望着年知夏,唇瓣微颤,末了,吐出了一句:「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以免娘亲过于自责,伤了身体,年知夏撒谎道,「告诉娘亲一个秘密,我心悦于傅南晰,所以不觉得委屈。」 「你……」年母想问清楚年知夏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年知夏究竟是何时断的袖,所幸,她未及问出口,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向庖厨走来的傅北时。 告诉娘亲一个秘密,我心悦于傅南晰,所以不觉得委屈…… 「年知秋」的音量不大,但傅北时耳力过人,已足够他将每一个字听仔细了。 怪不得这「年知秋」急着找大夫看癸水,是当真想为兄长繁衍子嗣。 「年知秋」是何时对兄长动心的? 不过这个答案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年知秋」心悦之人不是他傅北时。 「年知秋」所嫁之人是傅南晰,心悦之人当然不可能是他傅北时。 年知夏发现娘亲顿了顿,循着娘亲的视线望去,傅北时猝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傅北时听到了多少? 傅北时心口滴血,面上佯作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朝着年母道:「伯母,请为我沏一盏茶。」 「稍待。」年母即刻烧水去了。 傅北时立在原地不走。 年知夏看着汤药的火候,不搭理傅北时。 傅北时直觉得脖颈被一只利爪死死掐住了,吐息不能,遂不得不出去了。 年知夏瞟了傅北时一眼,有些想哭。 傅北时应该听到了他的谎言,却没有对此做出丁点儿他所希冀的反应。 可是这才是正常的罢? 他是傅北时的嫂嫂,不是傅北时心悦之人。 年母将水烧开后,沖了一盏时令的桂花乌龙。 「好香。」年知夏抱了抱娘亲,撒娇道,「娘亲也为我沖一盏罢。」 年母抬指轻点着年知夏的额头道:「真爱撒娇。」 「就撒娇,就撒娇。」年知夏皱了皱鼻子,「娘亲能奈我何?」 年母忍俊不禁:「为娘的如何奈何得了你?」 她当即又为年知夏沖了一盏桂花乌龙。 年知夏将两盏桂花乌龙放入了食案中,又将余下的两袋桂花糖炒栗子放入了食案中,才端起了食案。 年母发问道:「手疼不疼?要不要娘亲来端?」 年知夏展颜笑道:「不疼,我自小上蹿下跳,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你确实自小上蹿下跳,但你可是磕破了皮就要抱着娘亲哭的娇气鬼。」年母回忆道,「有一回,你为了偷鸟蛋,不慎从树上掉了下来,先抱着娘亲哭,又抱着爹爹哭,接着抱着知春哭,最后抱着『知夏』哭,还将『知夏』吓哭了。娘亲见你与『知夏』哭成一团,还以为出甚么大事了。」 「娘亲不许再说我的丑事了。」年知夏正色道,「那年我才四岁,而今我已一十又六了。」 年母反驳道:「这对于娘亲来说,可不是甚么丑事,而是趣事。」 自己的二儿子已一十又六了,若是女子,便已及笄了。 镇国侯府这桩婚事实乃天降横祸,逼得自己的小女儿逃了婚,又害得自己的二儿子替了嫁。 倘使二儿子真心心悦于傅南晰,这一出替嫁不算太委屈他。 年知夏料到了娘亲所想,强调道:「是真的。」 年母长嘆一声,神色复杂。 假若二儿子在出嫁前,告诉她,他断了袖,她定会对他敦敦教诲,望其能回头是岸,然而,二儿子业已出嫁了,且嫁给了心上人。 她这个当娘亲的,只能希望二儿子的心上人亦为其断了袖,且能快些好起来,与其白首偕老。 「娘亲,对不住。」年知夏端着食案出去了,堪堪踏出庖厨,便闻得娘亲道:「是娘亲对不住你才是。」 他回过首去:「娘亲可没甚么对不住我的。」 话音落地,他便端着食案去寻傅北时了。 傅北时正坐于院子里头,坐着他适才坐过的那把竹编椅。 第19页 一听得动静,傅北时便抬起了首来,果不其然见到了「年知秋」。 年知夏将一袋子桂花糖炒栗子塞进了傅北时怀中,又递了一盏桂花乌龙给傅北时。 其后,他将另一把竹编椅上搬到了傅北时一丈之外,并将食案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这才落座。 傅北时瞧着自己怀中的那袋子桂花糖炒栗子,道:「这袋是给我的?」 「不然呢?」年知夏理所当然地道,「爹爹、娘亲、阿兄,加上我统共才四人,四袋足够了,之所以让你买五袋,便是因为有一袋子是给你的。」 「多谢。」傅北时放下桂花乌龙,从袋子里取出一颗桂花糖炒栗子,剥出栗子肉,送入口中,登时满口生甜,但再甜都无法抵消他唇舌间的苦涩。 四年前,年知夏同傅北时一道吃过一次桂花糖炒栗子,当时他懒病犯了,对傅北时百般撒娇,缠着傅北时给他剥,如今已不可能了,毕竟哪里有叔叔给嫂嫂剥桂花糖炒栗子的道理? 第十一章 傅北时沉默地剥着桂花糖炒栗子,吃了不到十颗,便觉得肚腹发胀,全无食慾。 傅北时买的这桂花糖炒栗子甚合年知夏的心意,一如傅北时本身,不论是容貌、身形,抑或是脾性俱符合年知夏的心意。 年知夏吃着又香又软又糯的桂花糖炒栗子,全然停不下手来,只是剥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吃的速度,委实恼人,傅北时若能帮他剥该有多好? 思及此,他瞥了傅北时一眼,只见傅北时捏着一颗桂花糖炒栗子,并不剥,不知在想些甚么,遂启唇道:「叔叔不喜这桂花糖炒栗子么?」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傅北时曾亲口说过喜欢桂花糖炒栗子。 或许是四年过去了,傅北时的口味变了? 也是,没有人的口味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他幼时是最讨厌吃馒头的,因为馒头干,且没有馅料。 后来逃荒时,莫要说是馒头了,连观音土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为了一块巴掌大的树皮与大他不少的男孩儿大打出手。 经历过逃荒后,他再也不挑食了。 而傅北时出生之时,其父已被封为镇国侯了,在吃食方面,傅北时定然没受过半点委屈,多的是珍馐美馔供其挑选,挑食不难理解。 傅北时正在出神,「年知秋」的嗓音一入耳,他便下意识地望向了「年知秋」。 这「年知秋」不施粉黛,颇有一股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气韵。 「年知秋」的唇瓣不点而朱,这唇瓣正张阖着,他却并未听清「年知秋」在说些甚么,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唇瓣以及其中的贝.齿、软.舌所吸引了。 不知这唇瓣是何等得柔软?不知这贝.齿是何等得滑腻?不知同这软.舌纠缠是何等得极.乐? 不行,不行,他断不能想如此龌蹉之事。 他的副手周峭时常打趣他是柳下惠,面对其他女子,他确是名副其实的柳下惠,然而,面对「年知秋」,他竟成了人面兽心的登徒子。 年知夏觉察到傅北时盯着他的唇瓣不放,一时间,心如擂鼓:北时哥哥想亲我么?被北时哥哥亲吻是甚么滋味?我从未被任何人亲吻,不懂丁点儿亲吻的技巧,会不会被北时哥哥所嫌弃,抑或是北时哥哥会喜欢我的笨拙?根据话本所述,有些亲吻能勾.魂.摄.魄,不亚于床.笫.之.欢,究竟是真是假? 他欲要阖上双目,猝然闻得傅北时唤了他一声「嫂嫂」。 蔓遍浑身上下的绮思一下子被这一声「嫂嫂」消弭殆尽了。 傅北时顿觉「年知秋」媚眼如丝,吐气若兰,正明目张胆地诱.惑着他与之交.欢,宛若话本中的艷鬼,以吸食男子的精气为生。 他抵挡不住,双手,甚至是整副身体皆已蠢蠢欲动了。 是「年知秋」诱惑他在先,他大可剥尽「年知秋」的衣衫,将其好生惩罚一番。 在他的右手覆上一丈开外的「年知秋」的腰肢前,他及时寻回了神志,命令自己躁动的双足不准起来,而后出于对自己的提醒以及对「年知秋」的警告,他唤了「年知秋」一声「嫂嫂」。 年知夏霎时神志清明,自嘲地心道:北时哥哥已是我的叔叔了,岂会想亲吻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应是我唇上沾了碎屑之故,北时哥哥才会盯着不放罢? 他用指尖抹了抹唇瓣,果不其然,弄下了些碎屑来。 傅北时目睹「年知秋」的指尖陷入了唇瓣,这唇瓣的确柔软得很。 年知夏从衣袂中取出锦帕,将唇瓣与双手细细地擦拭干净了。 「叔叔。」他心头发闷,面上淡定自若地回应了傅北时的那一声「嫂嫂」。 傅北时观察着「年知秋」的双眼,感受着「年知秋」的气息,不管是双眼或是气息皆一如往常般矜持,压根不是媚眼如丝,吐气若兰。 「年知秋」虽是出身于小门小户,但气质、谈吐并不逊色于名门贵女,且饱读诗书,怎会悖逆伦理,勾引他这个叔叔? 适才显然是他一厢情愿,生了错觉,误会了「年知秋」。 他竟将「年知秋」比作艷鬼,实在不应该。 年知夏继续剥桂花糖炒栗子,一颗栗子肉被他送入了口中,随即在舌尖翻滚着,同时磨蹭着口腔黏膜,但他却没有兴致吃,仅是含着。 第20页 不知自己对于傅北时的爱慕是否已被傅北时看破了? 他觉得如坐针毡,但他捨不得难得与傅北时独处的时光,不肯走。 傅北时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嫂嫂方才问了甚么?」 我方才问了甚么? 年知夏咽下口中的栗子肉,良久才想起来,复述道:「叔叔不喜这桂花糖炒栗子么?」 定是自己吃了没多少桂花糖炒栗子便不吃了,才引得「年知秋」发问的。 「我喜欢这桂花糖炒栗子。」傅北时从牙牙学语起,便喜欢这桂花糖炒栗子。 当时他的乳牙还没有长全,为了吃桂花糖炒栗子,稚嫩的牙床与胖乎乎的双手并用,弄得下颌、双手都是津液,却没能将一颗小小的桂花糖炒栗子剥开,急得哇哇大哭。 娘亲坏心地瞧着他,并不施予援手。 最后是年长他十岁的兄长恰巧经过,不嫌弃地接过满是津液的桂花糖炒栗子,帮他剥了,继而将桂花糖炒栗子捏成小碎块,一块一块地往他嘴巴里送,唯恐他噎着。 兄长餵完他一颗桂花糖炒栗子,牵着他去净了面,洗了手,又接着为他剥桂花糖炒栗子。 由于父亲常年征战在外,他曾一度将兄长当作父亲一般依赖。 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那么,这「年知秋」便是自己的第二个母亲了。 他居然不顾伦常,觊觎着自己的第二个母亲。 他为自己的龌蹉而忏悔,但他尚未忏悔至改过自新,便被「年知秋」的眼波洒了一身。 紧接着,他忽觉这眼波穿透了他的层层衣衫,没入了他的血肉当中,直抵心脏,进而肆意作.弄了起来。 年知夏凝望着傅北时道:「叔叔既然喜欢这桂花糖炒栗子,何以不多用些?」 见傅北时又在出神,他站起身来,行至傅北时跟前,微微低下.身去,抬掌在傅北时眼前晃了晃:「是甚么使得叔叔入迷至此?」 是你使得我入迷至此。 怀中的桂花糖炒栗子已足够香了,「年知秋」衣裳上所熏的水沉香竟是轻易地将桂花糖炒栗子的香气盖了过去。 傅北时想幼稚得将「年知秋」推开,禁止「年知秋」近他的身,更想不顾一切地将「年知秋」拥入怀中,好生轻.薄。 年知夏见傅北时不理会他,便也不理会傅北时了,复又落座,继续剥桂花糖炒栗子。 傅北时后知后觉地发现许久前被自己捏在指尖的那颗桂花糖炒栗子已被自己捏扁了。 栗子肉遭受挤压,可怜兮兮地露在外头。 他将栗子壳剥去,吃下了栗子肉,又问「年知秋」:「嫂嫂,你的手受伤了,要我帮你剥么?」 是了,「年知秋」的手受伤了,他作为叔叔,帮手受伤的嫂嫂剥桂花糖炒栗子称不上逾矩。 年知夏犹豫许久,答应了:「劳烦叔叔了。」 他现下并不在镇国侯府内,爹爹、娘亲以及阿兄全数知晓他并非女子,由傅北时帮他剥桂花糖炒栗子有何不可? 傅北时以为「年知秋」会拒绝,怔了怔,方才去将手洗净了。 年知夏并不觉得傅北时的手脏,但他甚是欢喜傅北时对于他的慎重,不论是不是出于对嫂嫂的敬重。 傅北时剥好一颗桂花糖炒栗子,站起身来,递予「年知秋」。 年知夏伸长手接了,一口吞下。 他觉得傅北时亲手剥的桂花糖炒栗子较之前他自己亲手剥的桂花糖炒栗子要可口得很,明明这桂花糖炒栗子已凉了些,口味定然不如之前的,是由于他心悦于傅北时的缘故罢? 其上还残留着傅北时的体温,教他满心雀跃。 傅北时剥着桂花糖炒栗子,不由想起了一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矮矮的个头,面黄肌瘦,瘦得脱了相,很爱吃桂花糖炒栗子,亦很爱撒娇。 一日,那小男孩儿缠着他去买桂花糖炒栗子,还缠着他剥。 他剥好了,小男孩儿却不吃,枕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身,要他餵。 他餵了小男孩儿几颗后,小男孩儿又登地直起身来,跑得老远,朝他道:「北时哥哥,你扔过来。」 他便将指尖的栗子肉扔了过去,小男孩儿没接到,抱怨道:「北时哥哥的准头不行。」 于是,他特意用巧劲令栗子肉飞进了小男孩儿的唇缝,小男孩儿吃下后,志得意满地道:「这才对嘛。」 受尽了苦楚,能轻易地被他用两根手指提起来的小男孩儿这般活泼,教他心生敬佩。 倘使易地而处,兴许他业已崩溃了罢? 他又向小男孩儿丢了一颗栗子肉,小男孩儿吃下后,径直冲到了他面前,「吧嗒」一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没有被其他孩子亲过,认为这是小男孩儿向他表达感谢的方式。 然后,小男孩儿爬上了他的膝盖,跪坐在他的大腿上,环着他的脖颈,一派天真烂漫地道:「北时哥哥生得这么好看,北时哥哥将来的娘子一定也生得很好看。」 他好奇地道:「你为何这般认为?」 小男孩儿绞尽脑汁后,福至心灵:「因为般配,对,就是『般配』这个词。」 他揉了揉小男孩儿柔软的发丝:「相较于容貌,我更看重品性。」 当时的他绝对料不到在二十一岁这年,在满城的金桂香中,在诸多宾客的见证之下,仅仅一眼,他便拜倒在「年知秋」的石榴裙下了。 第21页 他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更看重品性,他乃是见色起意的庸俗之人。 年知夏发现傅北时又在出神了,不禁猜测傅北时是不是不想同他待在一处,可若是如此,傅北时何必主动提出帮他剥桂花糖炒栗子? 傅北时收起思绪,专心致志地剥桂花糖炒栗子。 他剥一颗,「年知秋」便吃一颗。 年知夏瞧着傅北时的手,这手骨节分明,长得很是漂亮,不知被这手…… 一念及此,他陡然听见了娘亲的足音,后又听见娘亲教训道:「『知秋』,你未免太懒惰了些,竟要劳烦北时为你剥桂花糖炒栗子。」 娘亲绝不会猜到他不久前在想些甚么,他却在心虚的作用之下,稍稍红了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自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十二章 未待「年知秋」开口,傅北时替「年知秋」解释道:「伯母,你切莫误解嫂嫂,嫂嫂伤了手,不便剥桂花糖炒栗子,是我主动提出帮嫂嫂剥的。」 全天下皆知当今京都府尹傅北时固然逢人三分笑,但在公堂上铁面无私得很,平日里亦是个不好相与的狠角色。 这傅北时做出一副关心「嫂嫂」的模样究竟有何企图? 难不成傅北时已对二儿子起了疑心?才故意与二儿子套近乎? 年母思及此,心惊胆战,面上含笑道:「小伤而已,北时,你可别惯着『知秋』。」 纵然「年知秋」自己亦认为是小伤,纵然年母是「年知秋」的亲生母亲,傅北时仍是对年母的态度感到恼火。 「年知秋」是他所心悦之人,不该有丝毫损伤。 但「年知秋」并非他的娘子,他没有资格反驳年母的话,只能道:「既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承蒙嫂嫂答应了,便是嫂嫂惯着我,况且帮嫂嫂剥桂花糖炒栗子实乃我的荣幸。」 年知夏猜不透傅北时的心思,但他喜欢傅北时所说的话。 年母不好再说甚么,转而为二儿子与傅北时续了茶水。 而后,她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年知夏心知娘亲是在提醒他小心些,以免被傅北时瞧出端倪来。 但他却心虚地觉得自己对于傅北时的心思已被娘亲瞧出了端倪来。 傅北时见「年知秋」一直低着首,且耳根微红,以为「年知秋」是因为受了其母的教训,伤心了。 这「年知秋」不会已红了眼眶罢? 「嫂嫂。」他轻唤了一声,「年知秋」并未给予他任何反应。 他赶忙剥了十颗栗子肉,递予「年知秋」,安慰道:「嫂嫂,你别难过了。」 傅北时显然是误会了,但年知夏并不说明,任由傅北时误会。 他看着傅北时捧到他眼前的栗子肉,故意不一把拿走,只取了一颗。 为了方便「年知秋」取用,傅北时低下了身去,距「年知秋」的额头不过寸许,近得下一息便能吻上「年知秋」的朱唇。 日头正好,穿过「年知秋」浓密的羽睫,在其眼下映出了两排阴影。 他兴致勃勃地数着「年知秋」到底有多少根羽睫,却怎么都数不清。 年知夏并不将一整颗栗子肉送入口中,却是捏着栗子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年知秋」迤迤然地吃着栗子肉,而傅北时则观察着「年知秋」。 他已距「年知秋」足够近了,却无法从其身上找出一丝瑕疵。 年知夏被傅北时的目光笼罩着,默然不语。 不管傅北时是如何看待他的,他喜欢傅北时将全副注意力贯注于他身上。 一颗又一颗,他终是将十颗栗子肉吃尽了。 傅北时发问道:「嫂嫂,还要么?」 年知夏摇首道:「不要了。」 傅北时惶恐地道:「我哪里做错了?望嫂嫂明示。」 年知夏这才抬起首来,凝视着傅北时道:「再多吃些,我恐怕用不了晚膳了。」 傅北时见「年知秋」的眼眶并没有发红,暗暗地松了口气:「那便好。」 年知夏话锋一转:「叔叔确有过错。」 傅北时心生忐忑,又闻得年知夏打趣道:「叔叔亲手剥的桂花糖炒栗子过于香甜了,我的牙都要被蛀光了,都怪叔叔。」 他知晓年知夏在打趣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语塞。 年知夏有许多话想对傅北时说,但其中的十之八.九说不得,遂双手托腮,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默不作声。 傅北时想问「年知秋」,倘使「年知秋」能在他与兄长当中自由选择,「年知秋」会选择他,抑或是兄长? 可是这个问题问不得,不,不止是问不得,而是他根本不应该生出这个问题。 年知夏看了一会儿苍穹,又偷偷地瞟傅北时。 片晌,年母将熬好的汤药端到了年知夏面前:「快些喝罢。」 这汤药须得熬煮一个时辰,却原来,自己已与傅北时独处了一个时辰。 年知夏顿生欢喜,端起热气腾腾的汤药,吹了吹,一饮而尽都不觉得苦。 年母从衣袂中取出叠着的帕子,展开后,露出了其中的糖渍杨梅。 白糖是稀罕物,这糖渍杨梅自然要价不菲,年知夏只珍惜地取了一颗,便摆摆手道:「够了。」 第22页 年母又往年知夏口中塞了一颗糖渍杨梅,才重新将帕子叠了起来。 傅北时见「年知秋」及其母亲如此珍视糖渍杨梅,心疼不已。 年母又问了年知夏想吃些甚么,便上街去了。 年知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兴许不是有傅北时陪着,他才不觉得汤药苦涩,而是娘亲生怕他喝出毛病来,故意减了药材的用量。 明明一切皆因他的任性而起,却害得娘亲处处为他操心,他委实对不住娘亲。 傅北时怜惜地道:「很苦罢?」 年知夏撒谎道:「对,苦不堪言。」 「嫂嫂喜欢蜂蜜么?我识得一养蜂人,不若……」傅北时未及说罢,便被「年知秋」打断了:「不必了。」 傅北时争取道:「由我买给嫂嫂可好?」 年知夏拒绝道:「叔叔毋庸破费。」 傅北时毫不在意地道:「区区蜂蜜罢了,算不得破费。」 年知夏盈盈笑道:「于叔叔而言,有甚么算得了破费?然而,于我,于这个年家而言,蜂蜜难以企及。」 「我……」傅北时登时哑口无言,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即便他曾深入寻常百姓家,曾走访深山老林,即便他亦曾吃过苦,受过罪,却无法全然感同身受。 「我不是在责备叔叔,而是在想……」年知夏一指天上的云,又指了指地上的泥,「我与叔叔有着云泥之别。」 傅北时的第一反应是:尽管你出身于小门小户,但你既已嫁入镇国侯府了,便是镇国侯府的人了,与我何来云泥之别? 不过这话他并不想说,因为「年知秋」所嫁之人不是他。 末了,他吐出了一声嘆息:「嫂嫂何苦妄自菲薄?」 「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实事求是。」年知夏认真地道,「但纵是云泥之别,我亦不觉得自己的性命较叔叔低贱。」 傅北时素来不认为白丁的性命更低贱些,是以,只要向他报了案,他都会秉承着刚正不阿的原则,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即便双方一方是贩夫走卒,一方是当朝大员。 但从未有人同他谈论过众生性命之平等,他周遭多得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官吏。 「年知秋」的意思是贫富之差是不可抹杀的,他富有,他便是云,而「年知秋」穷困,便是泥。 这是客观描述,并非妄自菲薄。 「嫂嫂说得是。」他柔声道,「嫂嫂见解不凡,若非女儿身,定能有一番作为。」 「叔叔谬赞了。」年知夏敬佩地道,「叔叔是本朝三元及第的第一人,愿意屈尊同我说话,乃是我之幸事。」 在沖喜一事降临在这年家前,他的目标是成为傅北时的同僚,与傅北时一道扬清激浊。 「不算屈尊,能同嫂嫂说话,亦是我之幸事。」傅北时曾见识过不少才女,多数出身于官宦之家,其中绝大部分名副其实,遗憾的是她们的才华不是拘泥于小情小爱,便是用于藏拙了,离经叛道者一个也无。 在他看来,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太多,惟有离经叛道,方能不成为糟粕的附庸。 年知夏接着道:「我亦不觉得自己较贩夫皂隶高贵,更不觉得自己较出卖皮肉的妓子、小倌儿高贵。我认为只要不作奸犯科,堂堂正正地凭藉自己的力量餬口皆值得尊重。地位高者歧视地位低者不过是以此来让自己快活些而已,因为地位高者上头有地位更高者,难免会受委屈。即使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今上,亦会有诸多不便。」 傅北时贊同「年知秋」的观点,可是妄议今上,一旦闹大了,乃是砍头的罪过。 他本想提醒「年知秋」勿要妄议今上,方要开口,陡然意识到「年知秋」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才会说此等出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辞。 于是,他并不提醒「年知秋」,而是建议道:「嫂嫂若是得闲,可写书、作诗,再交由我,印刷成册。」 年知夏未料到傅北时会这样说,很是激动。 他又听得傅北时道:「待嫂嫂有了一定的名气,嫂嫂要是愿意,可创办女学,广邀朝中官员将女儿送了来。」 虽然他并不认为作为男子便不可教导女子,但是他若创办了女学,万一身份暴露,大抵会有损于闺秀们的名节,且会连累镇国侯府,毕竟本朝甚是重视男女大防。 故而,他只是模稜两可地道:「多谢叔叔,我会考虑的。」 「望嫂嫂能好好考虑。」傅北时说罢,便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年知夏遥望着西斜的日头,暗道:倘使光阴能走得再慢些该有多好。 然而,他未能得偿所愿。 仅仅半盏茶后,傅北时便因为临时有要事,匆匆随来年家寻他的属下离开了。 年知夏盯着傅北时离开的方向,顿生觉得寂寞了。 他仍旧在院子里坐着,少了傅北时后,不大的院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明日他便得回镇国侯府了,适才同傅北时独处的时光将一去不复返。 第十三章 片刻后,年知夏委实坐不住了,登地站起身来,正欲去书房帮着父兄裱画,眼神却黏在了傅北时留下的桂花糖炒栗子上。 他情不自禁地将这袋子桂花糖炒栗子抱在了怀中,轻嗅着,妄图从其上感知到傅北时的气息。 这袋子桂花糖炒栗子曾被傅北时拿在手中,放在腿上,可惜全然没能染上傅北时的气息,只有桂花糖炒栗子本身的香气。 第23页 他猛然想起自己从傅北时手中取栗子肉之时,右手食指曾若有似无地蹭了傅北时的掌心,遂不由自主地亲了一下右手食指,甚至含入了一根指节。 可是自己的指节到底不是傅北时的指节,他已不是小孩儿了,且没有吃手的怪癖,当即将指节吐了出来。 不知傅北时的手指尝起来是甚么滋味? 他正遐思着,院子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他抬目一望,见是娘亲回来了,顿觉心虚。 「娘亲。」他放下桂花糖炒栗子,疾步行至娘亲面前,将食材都接了过来,又跟着娘亲,往庖厨去了。 他一将食材放下,便听得娘亲忧心忡忡地道:「知夏,娘亲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经事太少,而傅北时阅历太多,你还是勿要与傅北时走得过近为好。」 年知夏莞尔道:「先前是我提醒娘亲要小心傅北时,如今轮到娘亲提醒我了。」 「你乃是娘亲的心头肉,就算你嫌弃娘亲啰嗦,娘亲亦不得不说。」年母压低声音道,「娘亲适才在街上听闻那傅北时抓了吏部尚书的独子,吏部尚书的长女乃是今上的宠妃,傅北时兴许要倒霉了。」 由娘亲的态度可见,娘亲是盼着傅北时倒霉的,最好能自顾不暇。 年知夏紧张地道:「那王公子犯了甚么事?」 年母答道:「据闻是失手杀了一名妓子。」 要是换作别的官员,身居高位的吏部尚书的独子,宠妃的弟弟失手杀了一名妓子这等事不值一提,大抵走个过场,便会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家。 但傅北时不同,定会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容许凶手逍遥法外。 今上算不得昏君,应当不会被枕旁风吹得是非不分罢? 年知夏如是想着,却因为担心傅北时而食不下咽。 用罢晚膳后,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烤年糕。 年家三人皆以为年知夏是在为明日便要回镇国侯府而发愁,一个接着一个地安慰他。 「我无事。」年知夏展颜道,「我难得回来,我们来对弈可好?」 年家五人皆善弈,各有胜负,上一次对弈是在收到镇国侯府的聘礼前,最终的胜者乃是去向不明的年知秋。 这次对弈由年知夏对年知春,年母对年父。 起初,四人都没甚么对弈的心思,后来,胜负欲起来了,出的差错才少了些。 一个时辰后,年母将年父斩于手下。 又一盏茶,年知夏大破年知春。 而后,由年母对年知夏,年父对年知春。 在年知夏的记忆中,他年仅三岁,年父便教他对弈了。 四年前,他曾与傅北时对弈过一回。 一十又七的傅北时轻敌了,被一十又二的他轻而易举地杀了个片甲不留。 作为对他的奖励,他让傅北时给他当马儿骑。 爹爹曾对他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因而尽管他哀求过爹爹许多回,爹爹从来都不肯给他当马儿骑。 岂料,傅北时并未拒绝,即刻四肢撑地。 他得意洋洋地爬到了傅北时身上,抓着傅北时的发丝,兴奋地道:「驾。」 他自小早慧,但在某些方面却颇为幼稚,是由于爹娘将他保护得太好的缘故。 当时,他尚且不知傅北时的身份,现下想来,傅北时当真是好脾气,由着他胡来。 他一会儿「驾」,一会儿「吁」,折腾了傅北时不少时候,才低下.身去,抱着傅北时的脖颈,撒娇道:「北时哥哥,北时哥哥,爹娘不要我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道:「好。」 他以为自己将形影相弔,开心得哭了出来,眼泪沾湿了傅北时的后颈,灌进了傅北时的后襟。 傅北时将他抱在了怀里,好生安慰,他又不知好歹地要傅北时继续给他当马儿骑。 当然,关于爹娘不要他了这事乃是他的误会,他还是回到了爹娘身边。 不知道那时候他倘使当真跟着傅北时回了镇国侯府,而今是如何境况? 但若是由他做选择,他仍是会选择回到爹娘身边。 他想着傅北时,自是被娘亲钻了空子,一招之差,兵败如山。 他定了定神,才挽回了局面,从惨败变作了惜败。 娘亲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道:「娘亲的小知夏定能化险为夷。」 娘亲认为他是在为将来惴惴不安,其实他是在为傅北时神魂颠倒。 少时,年父与年知春亦分出胜负了,由年父获胜。 年父瞧着妻子道:「姜还是老的辣。」 年家其余三人都笑了。 笑过后,四人面上俱是愁云惨雾。 年知夏愁的是妹妹年知秋,而其他人愁的是年知夏与年知秋。 年知夏盯着烛火跳跃的火苗发怔,须臾,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歇息罢。」 他率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环顾了一周后,去打了水来擦身。 他这才发现自己膝盖上长出了淤青,轻轻一按,便疼得很。 倘若他对傅北时说自己膝盖疼,傅北时会不会背他?就像傅北时认为他手疼,为他剥桂花糖炒栗子一样? 擦过身后,他将余下的桂花糖炒栗子拿了来,坐在桌案前,就着烛火,慢慢地剥,慢慢地吃。 第24页 他明明没有在想傅北时,而是在想傅南晰如若好起来了,他要如何自保,但不久后,他的思绪又飘向傅北时了。 傅北时是替傅南晰送他归宁的,按理,傅北时应当在年家住上一宿,不过傅北时显然回不来了。 他嚮往正义与公理,可傅北时所为假使会祸及本身,他宁愿捨弃正义与公理。 但他清楚傅北时定然不会这么做,否则,傅北时便不是他所心悦的傅北时了。 故而,他只能祈愿今上明察秋毫。 待他吃罢桂花糖炒栗子,又找了一面铜镜来,照例对着铜镜模仿妹妹的一颦一笑。 一盏茶后,他洗净了双手,继而将自己剥得只余下亵衣、亵裤,便上了床榻去。 他脑中尽是傅北时,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能睡着,只是半睡半醒。 突然,他听见房门被打开了,他顿时心如擂鼓,是傅北时么? 不对,绝不可能是傅北时,傅北时并非登徒子,岂会擅闯嫂嫂的闺房? 果不其然,他马上便从来者的足音中分辨出了她的身份——是娘亲。 年母是来为年知夏掖棉被的,见年知夏睡得很是规矩,低喃道:「知夏,以后娘亲便不能为你掖棉被了,你长大了,要像今夜一样,不许再踢棉被了。」 明显,娘亲常常夜半起身,只为了帮他掖棉被。 他知晓自己的睡相不好,但从未着凉过,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觉得冷了,将棉被盖上的,却原来多亏了娘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非但断了袖,还教爹娘担惊受怕,实在是个不孝子。 他倏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目,有些想哭。 至此,他全然失去了睡意,伴随着「咚——咚,咚,咚」的打更声乍然响起,他突地嗅到了一股子酒香。 已是四更了,是谁在外头饮酒? 是爹爹么? 他披了一件衣衫,推开房门,并未见到任何人,他又推开了院子门,竟见傅北时手中拿着一壶酒,立在外头,酒气冲天。 「叔叔。」他唤了一声,下一息,猝不及防地被傅北时扣住了手腕子,旋即又被傅北时拢入了怀中。 傅北时抚摸着「年知秋」的肚子,认真地道:「怀上我的孩子好不好?」 自然好,遗憾的是年知夏清楚自己怀不了孩子。 他不答,未及反应过来,傅北时已低下了首来,两双唇瓣只差寸许。 傅北时要吻他么? 他明知身为嫂嫂与叔叔接吻是不对的,但他浑身绵软,根本无力推开傅北时,且他想将自己的初吻献予傅北时。 紧接着,他忽而记起自己并未带娘亲给他做的「平安条」,且他只穿了亵衣、亵裤,纵然傅北时醉得一塌糊涂,亦可能觉察到他并非女儿身。 一念及此,他登时神志清明,寻回了气力,用力地去推傅北时。 然而,傅北时却是先他一步,将他松开了,傅北时终究没有吻他。 傅北时原就因为心悦于「年知秋」,却求而不得,心下苦闷,加之王安之毫发无伤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其父带了回去,便从衙门的酒窖里拿了一壶酒来,借酒浇愁。 ——他并不嗜酒,酒窖里的酒是他买来犒劳属下的。 他一面饮酒,一面来了年家。 他心爱的「年知秋」为他开了门,在酒液的作用下,他一时间忘记了「年知秋」乃是他的嫂嫂,他只记得自己对「年知秋」一见倾心。 是以,他借着酒力,欲要亲吻「年知秋」。 年知夏凝视着傅北时道:「叔叔,你为何要这般做?」 他急欲得到答案,却不知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 即便傅北时心悦于他又如何?他已嫁给傅北时的兄长傅南晰了。 这一声「叔叔」入耳,傅北时终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如何向「年知秋」交代,半晌,脑中灵光一现,佯作醉酒,柔声道:「明姝,你怎地回来了?」 明姝?是卫明姝么? 卫明姝乃是镇国侯同僚之女,与傅北时。 甫及笄,卫明姝便跟着其父上阵打仗去了。 卫明姝小傅北时一岁,年已二十,却尚未婚配。 目前,卫明姝身在边关,业已独当一面,是本朝惟一一位女将军,官居正四品,封号忠武将军。 怪不得傅北时迟迟不娶妻,原来是在等卫明姝回来么? 年知夏霎时如坠冰窖,傅北时误将他当做卫明姝了,所以想亲吻他,傅北时又及时认出了他并非卫明姝,所以推开了他。 换言之,傅北时私底下早已与卫明姝定情了。 而他远不及卫明姝,又是傅北时的嫂嫂,早该对傅北时死心了。 他奋力推开傅北时,冷着脸道:「叔叔,我并非卫将军。」 傅北时做出一副震惊的神情,连连后退,退出一丈之外,才慌忙向「年知秋」道歉:「嫂嫂,我喝得多了些,认错了人,望嫂嫂见谅。」 他与卫明姝关系不差,但对于卫明姝不含一丝情愫,于他而言,卫明姝更像是他的妹妹。 他之所以找卫明姝当幌子,是因为卫明姝远在边关,纵然「年知秋」想向她问个究竟都不可能。 「无妨。」年知夏端望着傅北时,明知悖逆人伦,却是不要脸面地感到了后悔。 第25页 适才他便不该问傅北时,他甚至该再多灌傅北时一些酒,教傅北时醉得男女不分,再任由傅北时为所欲为。 即使傅北时将他当做卫明姝,他亦能忍受。 因为这是天赐良机,恐怕不会再有第二回 。 现下天赐良机已被他亲口摧毁了。 但后悔是不对的,这天赐良机被摧毁了才好,他乃是傅北时的嫂嫂,不可逾矩。 思及此,他陡然闻得傅北时道:「恳请嫂嫂切勿将此事告诉兄长。」 第14章 傅北时见「年知秋」垂着首,一直默不作声,愈发忐忑。 倘使「年知秋」将此事告诉兄长,兄长会如何想? 兄长会认为他盼着其早些死,好独占「年知秋」么? 「叔叔,除非你……」年知夏权衡利弊之后,嗓音戛然而止了。 傅北时若是遵从本心,实在按捺不住对于他的心悦,才想亲他这个嫂嫂该有多好? 但傅北时的心上人是卫明姝,而不是他,且他并非女子。 傅北时追问道:「除非我甚么?」 年知夏的心脏正在滴血,面上笑靥如花:「除非叔叔买冰糖葫芦给我吃。」 傅北时怔住了:「买冰糖葫芦给嫂嫂吃?」 年知夏以轻快的语调道:「怎么?你这个做叔叔的,非但想亲嫂嫂,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却连冰糖葫芦都捨不得买?你以为你醉了酒,嫂嫂便会一点好处不要便原谅你么?」 「捨得,自然捨得。」傅北时觉得他必须为适才的禽兽行径而忏悔,但这话从「年知秋」口中吐出来,竟是难以言喻得美妙。 接吻,生儿育女,皆是他只想与「年知秋」做的事。 「好,叔叔记得明日买冰糖葫芦给我吃。」年知夏背过身去,「我去为叔叔煮解酒汤。」 傅北时被「年知秋」轻轻地放过了,庆幸的同时,愧疚更甚:「嫂嫂为何还愿意为我煮醒酒汤?」 年知夏答道:「叔叔终归是我夫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是傅北时能预料到的答案,又是他最为讨厌的答案。 他忍不住道:「嫂嫂不必为了兄长委曲求全,出出气罢,嫂嫂想骂我便骂我,想打我便打我,我活该。」 年知夏猛然转过身去,以致于被紧跟着他的傅北时撞着了,足下踉跄。 傅北时眼疾手快地环住了「年知秋」的腰身,「年知秋」的唇瓣与肚子近在咫尺,他唯恐自己一错再错,「年知秋」一站稳,他便赶忙将其松开了。 年知夏见傅北时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三分气愤七分委屈:「我反悔了,我不要冰糖葫芦了,我要告诉夫君,告诉母亲,告诉全天下你傅北时是个悖逆人伦的登徒子,你轻薄嫂嫂,甚至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 傅北时紧张地道:「嫂嫂,我知错了,万望嫂嫂放我一马。」 年知夏泫然欲泣,抿紧了唇瓣。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秋」,哀求道:「嫂嫂要如何打,如何骂,都由嫂嫂,我只求嫂嫂莫哭。」 这傅北时避自己如蛇蝎,却又求自己莫哭,年知夏不明白傅北时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半晌,他脑中灵光一现:「我生得与卫将军有几分相似罢?」 傅北时摇了摇首:「你生得与明姝截然不同。」 「我生得与叔叔的心上人截然不同,叔叔却误将我当作了心上人,果真是醉得糊涂了。」年知夏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希望这张皮囊能与卫明姝相似些,最好能以假乱真,凝了凝神后,他当即痛斥自己自轻自贱得无可救药。 「我确是醉得糊涂了。」傅北时并不想告诉「年知秋」真相,毕竟他们居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做叔叔与嫂嫂。 「祝叔叔与卫将军早日共结连理,开枝散叶,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年知夏终究哭了出来,「对了,还有满月酒。」 傅北时心如刀割,欲要为「年知秋」擦拭眼泪,又生怕轻薄了「年知秋」。 年知夏抹了抹眼泪,径直往庖厨去了。 爹爹有时候饮酒,他便会帮爹爹煮醒酒汤。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亦是他最后一次为傅北时煮醒酒汤。 煮好醒酒汤后,他将醒酒汤端到了傅北时面前。 傅北时一接过醒酒汤,「年知秋」便高高地扬起了手,紧接着,这手宛若羽毛一般落在了他的左颊。 他自是半点不疼,只感知到了「年知秋」掌心的颤抖以及冰冷。 「我已打过叔叔,出过气了,叔叔放心,方才之事,我自会守口如瓶。我去将二哥的房间收拾收拾给叔叔睡,叔叔喝了这醒酒汤,便早些睡下罢。」年知夏瞥了傅北时一眼,抬步欲走,突地被傅北时唤住了:「嫂嫂可以同我说说话么?」 傅北时清楚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年知秋」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他理当感恩戴德,他却想同「年知秋」再说说话。 今夜一过,他恐怕便没有机会再单独与「年知秋」说话了。 年知夏讥讽地道:「叔叔不会是想以说话之名,行不轨之举罢?」 傅北时将「年知秋」亲手煮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正色道:「酒已醒了,我绝不会再冒犯嫂嫂。」 「是么?」年知夏百般挣扎,委实抗拒不了傅北时诱人的要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我们去院子里说话罢。」 第26页 言罢,他走在了前头。 院子里秋风瑟瑟,寒气翻滚,他在白日坐过的那把竹编椅上坐下了。 他并不觉得寒冷,以防傅北时看出端倪来,仍是拢住了披着的外衫。 傅北时欲要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披于「年知秋」身上,又害怕会吓着「年知秋」,于是道:「嫂嫂先去将衣衫穿上可好?」 「不必了,叔叔且长话短说。」年知夏不看傅北时,仰望着无星无月,孤寂如他的夜空。 傅北时并不坐下,而是立于「年知秋」面前,为「年知秋」挡风。 年知夏一伸手便能抱住傅北时的腰身,傅北时身上残留的酒气不断地往他的鼻腔钻,害得他心动神摇,他须得绞紧了双手,方能将双手控制住。 傅北时一垂眼,便能将「年知秋」的一副锁骨尽收眼底,只得不垂眼,直视前方的土墙。 片晌,年知夏才听得傅北时道:「当朝吏部尚书的公子王安之同伺候他的妓子发生了口角,将其从楼上推下,使得其失血过多,当场殒命,报案的龟公原本是这般说的,但马上便翻了供。鸨母、小厮、僕妇以及其他的妓子皆众口一词地坚称是那妓子不知好歹,非要王安之将其娶回家做妾室,由于王安之坚决不肯,她与王安之动了手,不慎失足坠楼。」 作为京都府尹,傅北时是不能对外透漏案情的,但这桩案子闹得太大,早已满城皆知,他便也没甚么顾忌了。 年知夏不看傅北时,盯着自己的鞋面道:「叔叔是想要我说叔叔须得将案子彻查到底,给那妓子一个交代?还是想要我说叔叔应当识时务,勿要同吏部尚书与王贵妃作对?左右缺少人证,亦缺少物证,叔叔就此结案亦毋庸遭到诟病。」 「嫂嫂认为我该如何做?」傅北时心里其实早已有决定了,诚如他所言,他只是想与「年知秋」说说话而已。 「叔叔贵为京都府尹,何必问我?」年知夏笃定地道,「我认为按照叔叔的脾性,叔叔定会彻查到底,不管是否会惹祸上身。」 「被嫂嫂猜中了。」 傅北时又暗道:「知秋」与我心有灵犀,倘若嫁予我,定是贤内助。 可惜,他对于「年知秋」的心动来得不合时宜;可惜,他未能早一步识得「年知秋」,进而与「年知秋」相知相许,共赴白首。 年知夏佯作好奇地道:「叔叔为何会心悦于卫将军?」 卫明姝的性格大大咧咧,做男装打扮时英气逼人,做女装打扮时大方得体。 平心而论,他认为卫明姝是个当妻子的好人选,不过他无法对卫明姝动心。 他苦思着该如何作答,末了,吐出了一句:「因为她是明姝罢。」 换言之,就算他年知夏乃是女子,且在姿容、才华、武功方面胜过卫明姝都毫无用处,因为年知夏不是卫明姝。 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心知自己该当释然了,却觉得眼眶、鼻子酸涩得紧。 再过一会儿,他怕是又要哭出来了。 是以,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体贴地为他挡风的傅北时,急声道:「我去收拾二哥的房间,叔叔稍待。」 傅北时见「年知秋」逃也似地走了,悔不当初,颤声道:「嫂嫂,对不住。」 第15章 对不住…… 年知夏并不想听傅北时向他致歉,他哭泣是因为傅北时误将他当作了卫明姝,而不是因为傅北时险些亲吻了他。 相思太苦,这世间如若当真有忘情水,他定会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好将傅北时忘得一干二净,好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将傅北时当作叔叔对待。 这一出替嫁是他心甘情愿的,现如今他已后悔了,可惜悔之晚矣,且为了妹妹,势在必行。 倘若只是远远地窥看着傅北时,他定不会越陷越深,他定能真心实意地祝福傅北时与卫明姝琴瑟和鸣。 归根结底,他当年便不该见到一身血衣,英姿勃发的傅北时。 他对于「英雄」最初的解读是傅北时教授予他的。 他对于「心上人」最初的解读亦是傅北时教授予他的。 自从一十又二的他第一眼见到傅北时起,他的人生便再也容纳不下一名女子了。 在一定程度上,傅北时塑造了他的人生,却又摧毁了他的人生。 若不是一直惦念着傅北时,他大抵已死于逃荒中了,不一定能顽强地活到今日;若不是一直惦念着傅北时,他兴许早已定亲了。 他气得磨了磨牙,却又情不自禁地回过首,向傅北时望去。 傅北时骤然感知到了「年知秋」的视线,稍一低眼,便与「年知秋」四目相接了。 他意外地从「年知秋」的双目中窥见了一汪春水,风情万种,妩媚勾人,似乎在向他诉说满腔深情。 难不成「年知秋」对他…… 他眨了眨双目,那汪春水却消失无踪了,他被「年知秋」瞪了一眼,「年知秋」转身便走,不理睬他了。 适才是他的错觉罢? 「年知秋」亲口对他说想尽快怀上兄长的孩子,他又偷听到了「年知秋」亲口对其母说心悦于兄长。 「年知秋」之所以原谅他的轻.薄,并不是仅仅出于大度,而是不想教兄长左右为难罢? 兄长危在旦夕,绝不可动气。 要是兄长身体康健,「年知秋」定会向兄长告状,让兄长好生地教训他。 第27页 兄长绝不可动气……换言之,不管他对「年知秋」犯下何等天理不容的罪孽,「年知秋」皆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他何不如趁着夜黑风高…… 他被自己的妄念所控,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年知秋」的手腕子。 年知夏愕然地瞥了一眼傅北时附于自己手腕子上的手,回过身去,疑惑地道:「叔叔,你有何事?」 仅有愕然与疑惑,并无惊恐,这「年知秋」分明才被他轻薄过,却对他如此疏于防范,是因为信了他的说辞罢? 「年知秋」相信他心悦于卫明姝,故而,只消他在清醒的情况下,便不会对其做甚么。 他须得教教「年知秋」太容易取信于他,是要吃苦头的。香小猪 年知夏见傅北时默然不言,又见傅北时的眸色愈发深沉,心脏猝然一震:北时哥哥想对我做甚么?北时哥哥似乎想吻我,他又将我当作卫将军了么?可我非但不是卫将军,连女子都不是,我与北时哥哥一样,是男子,拥有同样的身体结构,我患有龙阳之癖,但是北时哥哥不同,即便我自荐枕席,北时哥哥都不会眷顾于我……我…… 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紧接着,一双手腕子俱被傅北时扣住了。 「叔叔。」这两个字堪堪溢出唇齿,他的唇瓣便被傅北时的指腹抵住了。 傅北时一手扣着「年知秋」的双腕,一手摩挲着「年知秋」的唇瓣。 这唇瓣他不久前差点便尝到了。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究竟要做甚么,问道:「叔叔,你意欲何为?」 傅北时陡然回过神来,收回手,解释道:「对不住,嫂嫂,我见嫂嫂唇上沾了脏污,想要为嫂嫂拭去。」 这解释.欲盖弥彰,拙劣不堪,他认定自己会被「年知秋」当面戳穿。 但他有恃无恐,左右「年知秋」奈何不了他。 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个龌龊小人。 对不住,又是对不住…… 年知夏口中生苦,面上含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叔叔又误将我当作卫将军了。」 这「年知秋」居然这般轻易地被他糊弄过去了,傅北时不知该感到庆幸,抑或是该为「年知秋」的单纯感到担忧。 「叔叔稍待。」年知夏转过身去,即刻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又行至傅北时面前:「叔叔请跟我来。」 傅北时跟着「年知秋」进得年知夏的房间,环顾四周,入目满是各种书籍。 他嘆息着道:「二哥缺席此次秋闱可惜了。」 不可惜。年知夏在心里回应道。 「叔叔歇息罢。」他径直出去了。 傅北时盯着「年知秋」的手,握紧了双拳,终究目送着「年知秋」阖上房门,离开了。 他不能对不住「年知秋」,亦不能对不住兄长。 妄念须得止于妄念。 自己的房间被傅北时占据了,年知夏只得去了妹妹的房间。 他一躺下,旋即意识到傅北时正躺于自己的床榻之上,间接与自己肌.肤.相.亲,顿时又激动又害羞。 他一连打了几个滚,都无法冷静下来。 他的床铺上将会留下傅北时的气息。 「北时哥哥……」他低喃着,直觉得这四个字是世间上最为美妙的四个字,足够他咀嚼一生一世。 陌生的感受突然铺天盖地地沖他袭来,催促着他循着本.能探下了手去。 「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他含着些微哭腔,身体发颤,「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于你……」 良久,他瞧着自己的双手发起了怔来。 他早已情窦初开,不过从不曾做过这等事。 他将自己擦拭干净,重新躺下.身去。 余韵使得他神志恍惚,他将自己的手当成了傅北时的手,覆上了自己的心口。 须臾,他挺起了胸膛,又须臾,他的掌心被刺着了。 「北时哥哥……」他抹了抹自己额上的汗水,继而捂住了自己的双目,蜷缩了身体。 不该如此,断不该如此。 我亵.渎了北时哥哥。 是北时哥哥轻.薄我在先,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亵.渎北时哥哥有何不可? 原本就是北时哥哥的错。 是北时哥哥自己出现在我眼前,害得我失了神,丢了魂的。 对,都是北时哥哥的错,才不是我的错。 待他平静下来,他又想起了妹妹,妹妹到底躲在何处? 那厢,傅北时甫躺下,便发现被窝里面暖和着,难道先前「年知秋」便躺在这被窝里面? 一念及此,他霎时心潮澎湃。 不可能,「年知秋」何故躺在二哥年知夏的被窝里面? 应当是「年知秋」特意用汤婆子将被窝暖过了罢。 他不再多想,阖上了双目。 或许是王安之一案尚未水落石出的缘故,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抑或许是当了登徒子,悖逆了伦理,欺辱了嫂嫂的缘故,分明将近五更天了,他却全然无法入眠。 破晓时分,他便起了身,去庖厨烧水。 他何曾生过火,折腾了一番,未能成功。 他乍然听得了一阵足音,是「年知秋」么? 然而,他马上便识别出了这足音属于年母。 第28页 他回过身去,客气地道:「伯母,早。」 年母以为傅北时昨夜并未来过夜,怔了怔,才道:「北时,早。」 她见傅北时手上拿着火钳子,接过火钳子,道:「由我来罢。」 待水烧开后,傅北时混了些冷水,洗漱罢,便出门买冰糖葫芦去了。 时候尚早,哪里有冰糖葫芦卖? 他只得回了年家。 年知夏正在净面,听得叩门声,便开了门。 「年知秋」墨发披散,衬得肌肤白得几近透明,朱唇红得好似含了一颗樱桃,鲜艷欲滴,衣襟更是微微敞着,一双锁骨暴露无遗。 非礼勿视,傅北时心如擂鼓,偏过眼去。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嘲讽自己当真是个伪君子,明明连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还提甚么非礼勿视。 年知夏见是傅北时,心虚得很,垂着首问道:「叔叔有何事?」 傅北时歉然地道:「现下太早了,没有冰糖葫芦卖,晚些时候,我再买给嫂嫂可好?」 「嗯。」年知夏见傅北时要走,挽留道,「叔叔要一道用早膳么?娘亲煮了雪菜肉丝汤年糕,叔叔若是不嫌弃,一道用可好?」 傅北时拱手道:「却之不恭。」 「叔叔客气了。」年知夏提醒道,「叔叔,我得梳妆更衣了,请叔叔出去罢。」 「冒犯了。」傅北时立即退了出去。 年知夏暗忖道:北时哥哥,我巴不得你多冒犯我一些。 雪菜肉丝汤年糕于年家而言,算是稀罕物;于傅北时而言,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民间小食,一年到头都吃不了一回。 「年糕,年糕,望北时年年更往高处走。」年母说了吉祥话,才将一碗雪菜肉丝汤年糕放到了傅北时面前。 年知夏忽而羡慕起了娘亲来,娘亲能唤傅北时「北时」,他只能唤傅北时「叔叔」。 「多谢。」傅北时并不挑食,且年母手艺不凡,他将自己的那碗雪菜肉丝汤年糕吃了个底朝天后,又续了一碗。 用罢雪菜肉丝汤年糕,他便回衙门去了,命衙役再次将醉诸人传了来,一一重审,务必查明真相。 遗憾的是,直至夕阳西下,他都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所有人都一口咬定王安之是无辜的。 但死者翠翘身为妓子按理说应该是最懂看人眼色的,岂会缠着吏部尚书的独生子,宠冠六宫的王贵妃惟一的胞弟非要其将她收作妾室? 王安之其人常年流连烟花之地,不过并未犯过人命案子,即使翠翘不识抬举,又死缠烂打,他不光顾翠翘便是了,左右翠翘于其而言,乃是区区妓子,平日连醉红楼的大门都不能任意进出,何必行凶? 莫非真是翠翘不慎失足? 思索间,他倏然意识到自己忘记去买冰糖葫芦了。 他刷地站起身来,却见周峭笑道:「京都府尹傅大人终是想起自己该去接嫂嫂了?我同你说了半日,你一点反应都无。所幸你尚未娶妻,不然,你可怜的娘子恐怕得日日独守空闺。」 娘子……假使自己的娘子是「年知秋」,自己必定会夜夜同「年知秋」耳鬓厮磨,怎么捨得放「年知秋」独守空闺? 「年知秋」,「知秋」,嫂嫂。 他看着周峭,反唇相讥:「判官周大人且快些去陪红颜知己罢,何必与本官多费口舌?」 周峭一拂衣袂:「周大人走了,不耽误傅大人醉心公事了。」 傅北时阖上卷宗,换下官服,便出了衙门。 今日并非逢年过节的好日子,加之气温骤降,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不好找。 他找了足足两个时辰,都没能找到,只得去了年家。 已是亥时一刻,年家四人一面对弈,一面等傅北时。 一听得动静,年知夏立刻去开了门。 傅北时垂头丧气地道:「嫂嫂,对不住,我没能买到冰糖葫芦。」 堂堂正二品京都府尹傅北时竟然会为区区冰糖葫芦露出这般神情。 是因为傅北时信守承诺罢?定不是因为我。 「叔叔的口头禅是『对不住』么?」年知夏打趣了一句,让开身去,让傅北时进来,「冰糖葫芦改日再买亦可。我去收拾收拾便随叔叔回镇国侯府,劳烦叔叔稍待。」 傅北时问道:「嫂嫂是否想在娘家再住一夜?」 年知夏坦诚地道:「嗯,虽然我思念夫君了,但我已嫁入镇国侯府了,往后归家不易。」 思念夫君…… 嫂嫂为何不思念六个余时辰未见到的我? 傅北时心生苦闷,可这话他问不得。 一般而言,归宁可在娘家住上一日或是三日。 娘亲偏疼兄长,对娘亲来说,嫂嫂仅仅是沖喜的器具,自是待嫂嫂苛刻些。 故而,他体谅道:「既是如此,嫂嫂便多住一夜罢。明早,我再送嫂嫂回去。至于娘亲处,我自会去交代。」 年知夏推辞道:「这恐怕不好罢。」 「不打紧。」傅北时微笑道,「便当作我买不到冰糖葫芦的补偿罢。」 「多谢叔叔,嫂嫂我感激不尽。」年知夏郑重其事地朝傅北时福了福身。 傅北时再度见到了那截白腻的后颈,诱人万分。 第十六章 不知将这后颈拢在掌中是甚么滋味? 第29页 他登时陷入了无尽的遐思当中。 年知夏直起身来,陡然撞上了傅北时的视线。 傅北时绝不可能知晓他曾想着傅北时做过那种事,但他却心虚地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思全数无所遁形。 傅北时不好相与,他心下愈心虚,面上便该愈从容。 「叔叔。」他与傅北时四目相接,「要对弈么?」 一听「年知秋」提及对弈,傅北时当即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儿。 他上一回对弈是在一十七岁那年,对手便是那个年仅一十二岁的小男孩儿。 那日,小男孩儿缠着要同他对弈,他便答应了,还设了赌注,即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一开始,他并未将不及自己腰身高的小男孩儿放在心上,待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所设置的陷阱,早已来不及了,好容易破了一重陷阱,又坠入了另一重陷阱。 他兵败如山倒,费尽全力都没能力挽狂澜,只是输得稍稍体面了些。 小男孩儿用小小的手捧着他的黑子,分明得意得很,却谦逊地道:「北时哥哥,承让了。」 他瞧着小男孩儿狡黠的双目,揉着小男孩儿细软的发丝,问道:「你想要甚么?」 小男孩儿歪着脑袋道:「我想要北时哥哥给我当马儿骑。」 他不曾被人当作马儿骑过,但他愿赌服输,趴在了地上。 小男孩儿体重太轻,骑在他身上教他心疼。 小男孩儿一会儿「驾」,一会儿「吁」,不亦乐乎,他便也由着小男孩儿。 良久后,他又与小男孩儿对弈了一局,这一局他全神贯注,岂料,又输了。 他大方地问小男孩儿这次想要甚么,得到的答案居然是:「我想当北时哥哥的孩子的干爹。」 他为难地道:「我尚未娶妻,且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有孩子。」 「不管,我就要当北时哥哥的孩子的干爹。」小男孩儿突然露出了早熟的神态,「我想快些长大,考取功名,赚很多很多的钱。」 他纠正道:「考取功名不代表能赚很多很多的钱,不少流芳百世的名臣皆是两袖清风。」 「好罢。」小男孩儿蹙眉道,「我得好好想想是考取功名重要,还是赚很多很多的钱重要。」 好像只要做出选择,便能达成所愿。 他笑了笑,并不泼冷水,又道:「难不成我答应了,你便能快些长大?」 小男孩儿理所当然地道:「你答应了,我便是准干爹了,至少在辈分上长大了。」 他建议道:「那你不如给我的孙儿当干祖父罢。」 「北时哥哥戏弄我,给北时哥哥的孩子当干爹与给北时哥哥的孙儿当干祖父明明辈分一样。」小男孩儿瞪着他,「我可是很聪明的,我刚刚才将北时哥哥杀得抱头鼠窜。」 「不至于抱头鼠窜罢。」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狼狈。 小男孩儿强调道:「就是抱头鼠窜。」 「才不是抱头鼠窜。」当年的他年轻气盛,虽然输得心服口服,但绝不承认自己被一小自己四岁的孩子杀得抱头鼠窜。 小男孩儿嚣张地道:「哼,大不了再来一局,我定要教北时哥哥亲口承认被我杀得抱头鼠窜。」 「好罢。」他故意道,「由你执黑子罢。」 ——按照规则,黑子天然具有优势。 他将优势拱手让予对方,是为了更好地杀对方的威风。 小男孩儿不屑地道:「才不要,手下败将。」 他正与小男孩儿争论着到底由谁人执黑子,却是被爹爹的属下叫走了。 四日后,他同小男孩儿分别了。 直至今日,他们都再未见过,自然没能再决一胜负。 不过他的棋艺早已生疏了,若能与小男孩儿对弈,大抵真会被其杀得抱头鼠窜罢? 不对,四年过去了,小男孩儿业已一十又六了,不再是小男孩儿了,而是翩翩少年郎了。 他面前的「年知秋」亦是一十又六,已成了他的嫂嫂,还在无意间勾起了他的欲.念。 四年前的「年知秋」仅仅是一个小姑娘…… 一念及此,他顿时觉得自己实乃衣冠禽兽。 但「年知秋」已及笄了,他不算太衣冠禽兽罢? 年知夏见傅北时不答,复又问道:「叔叔,要对弈么?」 傅北时收敛了思绪,颔首道:「乐意之至。」 他以为是自己同「年知秋」对弈,未料到,却是自己与年知夏同年母、年知春对弈。 年家四人这回对弈并不认真,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等傅北时来接年知夏。 年知夏突发奇想地提出了二对二,通过抓阄,年家四人分成了年父、年知夏一组,年母、年知春一组。 傅北时一来,听年知夏说傅北时要与他们对弈,年父便将自己的位置让予傅北时了。 傅北时研判着棋局,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认定单凭自己十之八.九会被年母、年知春杀个落花流水,幸而尚有「年知秋」,且「年知秋」瞧来棋艺不俗。 果不其然,「年知秋」的一招一式皆精妙得很。 年知夏落下一子,心道:北时哥哥,你这棋艺实在没甚么长进。我若同你对弈,定能将你杀得抱头鼠窜。但我已不想当你孩子的干爹了,我亦不想长大了,我若能一直一十又二,一直与你在一处该有多好? 第30页 半个时辰后,这一局棋以年母与年知春的胜利告终。 傅北时歉然地道:「嫂嫂,都怪我拖累了你。」 「无妨,叔叔不必自责。」年知夏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去歇息了,叔叔亦去歇息罢。」 当着年家人的面,傅北时委实寻不出挽留「年知秋」再同他说说话的理由,不得不目送「年知秋」离开了。 白日里,年知夏打着小憩的名义,躺上了自己的床榻,汲取着傅北时留下的气息,甚至又情不自禁地唤着「北时哥哥」,将他的北时哥哥好生亵.渎了一番。 他根本未料到傅北时居然还要在自己的床榻上再歇息一晚。 回了妹妹的房间后,他既紧张又甜蜜,不受控制地来回踱步。 少时,一丝忧虑猝然破开脑髓,进而在他脑中疯长——我是否不慎将被褥弄脏了? 他现下假使冲过去,提出要为傅北时换一床新的被褥,定会引起傅北时的疑心罢? 可是他万一当真弄脏了被褥,且被傅北时发现了,傅北时会如何想?傅北时倘若发现不了呢? 第十七章 傅北时照旧在年知夏的房间就寝,堪堪除去外衫,房门突地被叩响了。 他打开房门一看,见是抱着被褥的「年知秋」,顿时心如擂鼓,妄念大动。 难不成……难不成「年知秋」要向他自荐枕席? 年知夏只在一十二岁那年见过不着外衣的傅北时,傅北时阳气重,不惧寒,余下的中衣、亵衣均轻薄得很,加之衣襟微微敞着,胸膛紧实的肌理隐约可见。 他不敢细看,转而望着傅北时的面孔,启唇道:「今日降温了,我来为叔叔换厚被褥。」 果然,嫂嫂是不可能向他自荐枕席的。 嫂嫂想怀上的是兄长傅南晰的骨肉,可不是他傅北时的骨肉。 傅北时向「年知秋」伸出手去:「请嫂嫂交予我,由我自己换便可。」 年知夏坚持道:「还是由我来罢。」 「好罢。」傅北时侧过身去,放「年知秋」进来。 年知夏先是将自己手中的被褥放到一旁,又将兴许被自己弄脏的被褥叠好。 傅北时凝视着忙碌中的「年知秋」,直觉得「年知秋」这副模样像极了他的娘子。 但也仅仅是像极了而已,「年知秋」并非他的娘子。 年知夏将被褥铺好,转过身去,便撞上了傅北时的双目。 「叔叔。」他宛若一只渺小的昆虫,被以傅北时的视线密密织就的巨网所擒获了,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 傅北时应道:「嫂嫂。」 「叔叔且歇息罢。」年知夏近乎是落荒而逃。 傅北时满腹疑窦:「知秋」若是对我心怀防备,何必特意来为我换被褥?「知秋」若是对我并不设防,又何必落荒而逃? 年知夏回到妹妹的房间,展开换下来的被褥细细察看,其上真有一块被他弄脏了,约莫指甲盖大小。 他一面心有余悸地用帕子沾了水,擦拭着脏污,一面忍不住想,倘使傅北时并未发现,这块脏污便会紧贴着傅北时,陪伴傅北时一夜。 这样的想法委实龌蹉。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为了惩罚自己,用牙齿咬住了口腔内侧,不住碾压着。 擦拭干净后,他方才上得床榻,并阖上了双目。 他强迫自己不准想傅北时,然而,他梦中却满是傅北时——揽住他的腰身,亲.吻他的唇瓣的傅北时;解开他的发髻,摩.挲着他的发丝的傅北时;愿意为他罔顾人伦,断子绝孙的傅北时;教那雪白的喜帕上浸染殷红的傅北时…… 他猝然醒了过来,褪下自己湿乎乎的亵裤,无助地道:「北时哥哥,我该怎么办才好?」 替嫁前,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傅北时,他对于傅北时的心悦是纯纯粹的,全然不涉及欲.念;现如今,心悦疯长,欲.念丛生,以致于他居然做了春.梦。 不过是虚假的春.梦罢了,他却想永居于其中,不再醒来。 他定了定神,见天色尚早,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偷熘出去,将亵裤洗了。 幸而无人发现他,他蹑手蹑脚地回了床榻,再无睡意。 待得天光大亮,他方才起身,循着桂花香去了庖厨。 年母已煮好了桂花小圆子,馒头还蒸着,见得年知夏,她当即从锅中盛了一碗桂花小圆子出来,道:「用早膳了。」 年知夏接过桂花小圆子,手指被烫得眉尖微蹙,未及将桂花小圆子放下,这桂花小圆子已被一双手抢走了。 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之人乃是傅北时。 春.梦里的傅北时用这双手对他做了诸多少儿不宜之事,而现实中的傅北时只是体贴地为他端了桂花小圆子。 傅北时将桂花小圆子端到了桌案上,才道:「嫂嫂早,伯母早。」 「叔叔早。」年知夏在桌案前坐下,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耳朵果然稍稍发烫了。 年母客气地道:「北时早,北时可要用桂花小圆子?」 傅北时颔首道:「一嗅到这香气,我便食指大动了,岂能不用?」 年母当然不可免俗地爱听好话,立刻笑容满面地为傅北时盛了一碗桂花小圆子。 傅北时接过后,在「年知秋」对面坐下,继而发问道:「伯父与大哥何在?」 第31页 年母答道:「他们父子挑水去了,待会儿便回来了,北时,你与『知秋』先用罢。」 「这可使不得。」傅北时含笑道,「还是等伯父与大哥来了一道用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年父与年知春便挑着水回来了,馒头亦恰巧蒸好了。 年母盛了三碗桂花小圆子,又将十五个馒头分作两盘放了,才招呼道:「用早膳了。」 傅北时与年家四人一道用着早膳,听对方时不时地闲话两句,很是羡慕。 他与兄长、父母的关系不差,但父亲长期身居高位,且聚少离多,而母亲当惯了主母,爱发号施令,哪里有年家这般其乐融融? 用罢早膳,年知夏自觉地整理行囊去了。 他已在傅北时的善意下多留了一夜,不可再耽搁了。 傅北时见立于自己面前的「年知秋」一副依依不捨的样子,心如刀割,安慰道:「待回了府,我去同娘亲说,请娘亲允许嫂嫂至少一月回娘家一次。」 年知夏展颜一笑:「当真?」 「当真。」傅北时喜欢看「年知秋」笑。 「爹爹,娘亲,阿兄,那我下月再来见你们。」年知夏朝着家人挥了挥手,便踩着车夫放好的马墩子,上了马车。 他坐定后,一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娘亲双目含泪,遂不由自主地沖了下去,一把将娘亲抱住了,并附耳道:「娘亲莫怕,我会平安无事的。」 娘亲正轻微地颤抖着,他的话显然不能教娘亲安心下来。 但是他别无选择,必须重返龙潭虎穴。 他倏然松开手,回到了马车上,不再往外看。 须臾,他听得傅北时道:「伯父、伯母、大哥再会。」 他以为接下来钻入耳中的会是「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声,未料到,他竟是又听得傅北时道:「二哥如若回来了,定要知会我一声,我好与二哥把酒言欢。」 接着,他听得父亲道:「待知夏那混小子回来了,伯父我定会命他第一时间去拜访北时。」 再接着,由傅北时道:「伯父客气了。」 而后,「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声终是响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后,马车停下了。 傅北时下了马,撩起马车帘子,对「年知秋」道:「嫂嫂,到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这么快到镇国侯府,在镇国侯府外,他几乎能任意与「年知秋」说话,而在镇国侯府内,他须得与「年知秋」保持一定的叔嫂距离。 他不禁生出了一个错觉——「年知秋」是他从兄长那儿偷出来的,而今到了完璧归赵的日子了。 年知夏踩着马墩子下了马车后,与傅北时一同向傅母请安去了。 昨夜,傅北时已命人将自己今早才会把「年知秋」送回镇国侯府一事告知娘亲的贴身侍女了。 傅母正在看帐,见得傅北时,抬起首来,发难道:「北时,娘亲教你代南晰送『知秋』归宁,可还教你擅作主张了?」 傅北时清楚娘亲实际上是在给「年知秋」做规矩,即刻跪下.身去。 年知夏见傅北时因自己之故遭到责难,亦跪下了,磕首道:「恳请娘亲责罚。」 「确是我擅作主张,娘亲,我知错了。」傅北时瞥了「年知秋」一眼,解释道,「昨夜,我忙于公务,忘了时辰,待我回到年家,已过了亥时……」 傅母打断道:「不必多言,你知错了便好。」 她又对「年知秋」道:「『知秋』,你且起身罢。」 年知夏刚刚站起身来,便闻得镇国侯夫人道:「『知秋』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 他见镇国侯夫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浑身紧绷,到了镇国侯夫人跟前:「『知秋』见过娘亲。」 傅母握了「年知秋」的手:「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娘亲还怕你不回来了。」 年知夏从未见过镇国侯,不知镇国侯脾性如何,迄今为止,他认为傅北时更像镇国侯夫人,母子俩皆手腕不凡。 他盈盈笑道:「儿媳承蒙娘亲青眼,得以嫁入镇国侯府,成为南晰的娘子,恍若发梦一般,岂会不回来?」 傅母慈祥地道:「那便好,『知秋』,南晰一直念着你,你且去见南晰罢。」 「儿媳这便去。」年知夏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傅北时偷看着「年知秋」,顿觉「年知秋」的每一步全数踏在了他的心脏上,教他的心脏生疼。 「年知秋」要回兄长身边去了,他没有挽留的资格。 指不定哪一日,「年知秋」便会抚摸着肚子,含羞带怯地对他道:「叔叔,你马上便要当叔父了。」 第18章 年知夏目视前方,一步又一步地向外走去,一步又一步地远离傅北时。 他直觉得自己在这两日的归宁间从卫明姝处偷走了傅北时,现如今,他必须将傅北时归还卫明姝了。 思及此,他抬手磨蹭着自己的唇瓣,双目旋即盈满了水光。 这唇瓣险些被傅北时亲吻了,即使傅北时当时将他错认成了卫明姝,他亦该知足了。 可惜他慾壑难填,纵然一再警告自己该知足了,亦毫无用处。 他想被傅北时禁锢在怀中,百般索求。 就算因为背叛傅南晰,被天打雷噼亦无妨,只要傅北时肯碰他。 第32页 不过傅北时倘使屈尊降贵地满足了他的愿望,他亦会生出旁的愿望罢? 面对傅北时,他便是这般慾壑难填之人,令人不耻。 然而,须臾,他已嗅不到来自于傅北时身上的檀香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怔了怔,方才回想起来傅南晰居于观鹤院。 丹顶鹤在传闻中乃是南极仙翁的坐骑,且意寓着长寿。 镇国侯夫人为了傅南晰四处求医问药,又延请高人看风水。 这观鹤院便是由高人所命名,所布置的。 一踏入观鹤院,他便瞧见了三五丹顶鹤,丹顶鹤或在抓池塘里的鱼虾,或窝于草丛中晒日头,好不惬意。 以防丹顶鹤飞走,每一尾丹顶鹤的足上俱缠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铁链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被夺走了自由的丹顶鹤又何尝不可怜? 他突然觉得于镇国侯夫人而言,自己与丹顶鹤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皆是为了延长傅南晰的性命而买来的工具。 幸而妹妹逃婚了,改由他替嫁,不然,爱热闹的妹妹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镇国侯府里头,许会抑郁成疾。 至于他,只消傅北时在这镇国侯府一日,便是欢喜更多些。 恰是这时,他猝然闻得一把嗓音唤他:「少夫人,你回来了呀。」 他回首一望,映入眼帘的少年陌生得很,他苦思一番,才想起这少年唤作「早愈」,乃是傅南晰的近侍。 仅仅两日过去,他竟觉恍如隔世。 「早愈见过少夫人。」早愈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大公子正念叨着少夫人咧。已是大公子擦身的时候了,早愈斗胆请少夫人帮大公子擦身可好?」 年知夏知晓傅南晰喜洁,晨间得擦身,夜间得沐浴,但他从未动过手,都是早愈做的。 他这个娘子当得委实不称职,非但不伺候枕席,还不为夫君侍疾。 这早愈先前并未就此事对他说甚么,从早愈的神情判断,其人并不是想躲懒,而是想撮合他与傅南晰。 他想了想,颔首道:「好,由我来罢。」 「大公子定会很开心的。」早愈欢欣雀跃地端着水盆,冲进了卧房,途中洒出了不少水。 年知夏跟着早愈进得卧房,行至床榻前,朝傅南晰福了福身:「夫君,我从娘家回来了。」 傅南晰满面病容,一手支着后脑勺,关切地道:「『知秋』,你为何现下方才回来?可是遇到甚么事了?」 未待「年知秋」作答,他柔声道:「『知秋』,我虽然起不得身,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定会尽力护你周全。」 年知夏既心虚且愧疚,他宁愿傅南晰与其母一般对待他。 「我并未遇见甚么事。昨夜,叔叔忙于公务,误了时辰,我便在娘家多待了一夜。」 他清楚傅北时并非忙于公务,以致于过了亥时,而是为他找冰糖葫芦去了。 关于此事,他并不想向傅南晰透露,一则,这乃是他与傅北时的秘密;二则,免得傅南晰多心,误会了他与傅北时的清白。 他确实想与傅北时有染,但迄今为止,他与傅北时尚是清白的——除了傅北时醉酒,误将他当做卫明姝的那一夜。 不过傅北时仅仅是误将他当做了卫明姝,本质上,他们依旧是清白的。 傅南晰不疑有他:「你无事便好。」 年知夏微笑道:「多谢夫君。」 早愈见大公子夫妇说话,早已乖觉地出去了,正在门外头守着。 好一会儿,他听不到动静了,方才叩了叩门。 傅南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罢。」 早愈恭声道:「大公子,该擦身了。」 在早愈的提醒下,年知夏紧紧地阖了阖双目,一不做二不休地覆上了傅南晰的衣襟。 傅南晰按住了「年知秋」的手:「勿要勉强自己,早愈,还是由你来罢。」 这卧房内分明烧了地龙,年知夏一身秋衣甚至微微出汗了,可傅南晰的手却像是适才从冰窖里头捞出来的,未及解冻。 「得罪了。」傅南晰猛然收回了手。 「无妨。」年知夏的手指向下而去,掠过傅南晰病弱的胸膛,解开了系带。 傅南晰长嘆一声:「何必勉强自己?」 「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诚如你所言,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算不得勉强。」 「随你罢。」傅南晰配合地被剥下了上衣。 年知夏从未见过旁的男子光.裸的上身,害羞得不敢直视。 傅南晰低声道:「由于男子无需餵养儿女,胸.脯与女子长得不同。」 这事乃是常识,可傅南晰却会耐心地说与他听。 傅南晰实在是个好人,奈何遭了天妒。 年知夏吸了口气,抬起首来,并接过早愈递过来的绞干的帕子,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擦拭着。 傅南晰年长傅北时十岁,业已三十又一。 这胸膛绝不是三十又一的壮年男子该有的胸膛,犹如枯草,肌理衰败,肋骨突出,一丝光泽也无。 傅南晰捂唇咳嗽了一声,才道:「吓着你了罢?」 年知夏摇了摇首,发问道:「夫君病了几年了?」 傅南晰明明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几日,几个时辰都记得,为了佯作自己并不在意,答道:「十来年罢。」 第33页 「十来年……」年知夏怜悯地道,「夫君这十来年很不好过罢?」 「习惯了便好。」习惯了自己动不了武了便好,习惯了自己拉不开弓了便好,习惯了自己骑不了马了便好,习惯了自己走不了路了便好,习惯了自己提不起笔了便好,习惯了自己下不了床榻了便好…… 随着失去的身体机能愈来愈多,傅南晰已不在意残余的机能了,左右迟早会丧失殆尽。 总有一日,他会食不下咽,吐息不能,一命呜呼。 「夫君当真觉得习惯了便好?」年知夏自幼拥有一副好身体,未曾被病魔纠缠过,不懂这为何能习惯。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又不是傅南晰想习惯的,而是傅南晰不得不习惯的。 他当即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不打紧。」傅南晰凝视着「年知秋」,「『知秋』毋庸往心里去。」 「嗯。」年知夏为傅南晰将上身擦拭了一遍,将手中的帕子递予早愈,探过手去,却是被傅南晰阻止了:「不必了,接下来由早愈为我擦拭便可。」 见「年知秋」欲要争辩,傅南晰对早愈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少夫人说。」 待早愈出去后,傅南晰语重心长地道:「『知秋』,我大抵好不了,当不了你真正的夫君。你只是来为我沖喜的,我认为还是由早愈来为好。」 这傅南晰体贴入微,年知夏更觉内疚,坚持道:「不妨事,由我来罢。」 傅南晰病骨支离,自然不是「年知秋」的对手,「年知秋」稍稍费了些功夫,便将他的亵裤剥下了。 年知夏自己亦是男子,不过他现下正扮作年知秋,遂立刻偏过了首去。 许久,他才自己绞了帕子,为傅南晰擦拭。 傅南晰是惯于被小厮服侍的,但未尝被女子服侍过,更何况这女子乃是他的娘子,并非侍女。 他登时浑身发红,近乎于窘迫。 年知夏细细擦拭着,片晌,扬声命早愈换一盆水来。 早愈尚未将水换来,却是来了傅北时。 傅北时同娘亲闲话家常了几句,便来了这观鹤院,其一是为了探望傅南晰;其二是为了偷窥「年知秋」。 他与傅南晰素来亲厚,进出观鹤院从不通报。 故而,他走到新房前,见房门半掩着,叩了叩,便推门而入了。 岂料,他居然见到「年知秋」坐于床榻前,他的兄长从胸膛到小腿盖着锦被。 兄长胸膛之上的肩膀与小腿之下的双足不.着.一.缕,而「年知秋」衣衫齐整,手中拿着一张帕子,显然「年知秋」正在帮兄长擦身。 仅仅是擦身罢了,并非洞房花烛,他却是想起了「年知秋」跪在他面前,向他坦陈自身癸水不调,待兄长身体好一些,想为兄长开枝散叶。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酒意之下,抚摸着「年知秋」的肚子道:「怀上我的孩子好不好。」 有朝一日,「年知秋」会在兄长面前衣衫不整,婉转承欢。 第十九章 年知夏以为是早愈回来了,抬首一望,傅北时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眼球。 他分明只是在帮傅南晰擦身罢了,且傅南晰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但他却生出了一股子被捉.奸.在.床的心虚。 他与傅北时不过是嫂嫂与叔叔的关系,更何况傅北时心悦之人乃是卫明姝,可不是他年知夏。 不合时宜的心虚实乃他的自作多情。 「叔叔。」他直视着傅北时的双目,启唇唤了一声。 由于今日要回镇国侯府,这「年知秋」施了粉黛,较素面朝天更添妩媚,尤其是一双朱唇仿佛是在引诱他採撷一般。 可是「年知秋」唤了他「叔叔」。 他的心脏难受得紧,犹如正遭受千万只蚂蚁啃噬,业已鲜血淋漓。 他捂了捂心口,方才回应道:「嫂嫂。」 而后,他又向着傅南晰道:「兄长。」 傅南晰颔了颔首:「北时。」 年知夏发问道:「叔叔心脏不适么?」 对,我心脏不适,乃是被你所害,你该当负起责任来,好生安抚我才是。 傅北时心下如是道,表面上则摇了摇首:「嫂嫂,我无事。」 「无事便好,是我多心了。」年知夏又问道,「叔叔,你今日不去衙门么?」 「年知秋」在赶我走,「她」心悦于兄长,不想被我打搅与兄长相处的光阴。 兄长不能人道,但能接.吻、爱.抚……甚至是用工具将「她」…… 我一旦出去,「她」会与兄长做甚么? 我不能出去,我绝对不能出去! 然而,我能一直守着「年知秋」么? 不能。 「年知秋」并非我的妻子,「年知秋」的贞.操是属于兄长的,断不是我可以染指的。 傅北时更为难受了,却听得「年知秋」火上浇油地道:「叔叔身为京都府尹,若是迟了便不好了。」 他觉得委屈,这「年知秋」便不能容许他待上片刻么? 不知何故,年知夏从傅北时的双目中窥见了委屈,委屈?傅北时为何会感到委屈?他欺负傅北时了?才没有,且凭他可欺负不了傅北时,定是他看错了。 果不其然,一弹指,他便无法从傅北时的双目中窥见半点委屈了。 第34页 傅北时的双目宛若一汪潭水,他全然看不出深浅。 他阅历太浅,而傅北时长年在官场磨砺,除非故意为之,否则,绝不会被他看出深浅,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傅南晰陡然出声道:「北时,『知秋』乃是我的娘子,你的嫂嫂,『知秋』问你话,你何以充耳不闻?怠慢至此?你理当尊重『知秋』,你要是对『知秋』有何不满,说与我听便是,我为你们说和说和。」 年知夏闻言,登时满心愧疚,傅南晰与傅北时原本兄友弟恭,傅南晰却因为他这个冒名顶替了年知秋的年知夏而对傅北时说了重话。 「夫君,你莫要怪罪叔叔,叔叔定非故意充耳不闻,亦非故意怠慢我,叔叔素来很是尊重我,叔叔要是对我有所不满,必然是我有错在先。」 言罢,他顿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好似在向傅南晰告状一般。 于是,他又补充道:「夫君,我不是在向你告状,我只是在叙述心中所想。我不知叔叔是否对我有所不满……」 他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却不知如何措辞才是恰如其分,越说越激动:「叔叔大人大量,若是令叔叔不满,定是我的过错。」 他为自己的笨嘴拙舌而心急如焚,望住了傅南晰:「夫君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傅南晰颔了颔首:「对。」 年知夏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那便好。」 我确非故意充耳不闻,亦非故意怠慢「年知秋」,更是对「年知秋」没有任何不满,我只不过是觉得委屈。 兄长为「年知秋」出头了,兄长大抵亦是心悦于「年知秋」的。 兄长与「年知秋」两情相悦,我这个弟弟兼叔叔实在多余。 倘若被兄长得知我心悦于「年知秋」,且险些强吻了「年知秋」,兄长会是怎样的反应? 兄长假使能下得了床榻,定会将我狠狠地打一顿为「年知秋」出气罢? 而「年知秋」袒护了我,为了兄长。 傅北时未及作答,又闻得傅南晰玩笑道:「北时,你今日是怎地了?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且被猫儿叼走了舌头不成?」 「我……」他找了个藉口,「兄长,嫂嫂,对不住,我满脑子俱是醉红楼翠翘一案。」 他接着答道:「嫂嫂,我今日得去衙门,但我想与兄长、嫂嫂多待一会儿。」 年知夏认定傅北时仅仅想与傅南晰多待一会儿,而自己则是附带的,可他仍旧欢喜万分:「我与夫君亦想与叔叔待一会儿。」 「年知秋」代兄长说话了。 傅南晰好奇地道:「醉红楼翠翘一案是甚么案子?」 傅北时不答反问:「兄长可知醉红楼是何地?」 「你既然这么问我,醉红楼必定是烟花之地。」傅南晰又慌忙朝「年知秋」解释道,「娘子切莫误会,我并非佯作不懂,即使是身体康健之时,我亦从不踏足烟花之地。」 傅北时帮傅南晰作证道:「兄长为人正派,从不与京城那些浪荡公子同流合污。」 「夫君说了,我便相信,毋庸叔叔佐证。」 实际上,莫要说是非富即贵的年轻公子了,连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老者亦有不少沉迷女色,年知夏甚至听闻过有一丧心病狂之徒将自己的妻女卖了,仅是为了见自己心爱的花娘一面。 傅北时更觉得自己多余了,他急欲将「年知秋」扣入怀中,用尽各种法子逼得「年知秋」承认他的重要性,但当着兄长的面,他不敢这样做。 倘使他正与「年知秋」独处,只消他能寻到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年知秋」便得受着,毕竟「年知秋」捨不得兄长动气。 一念及此,他瞥了眼兄长,愧疚难当。 替嫁前,年知夏在念书的余暇不是帮着爹爹、阿兄代写书信,便是帮着娘亲做手工活。 他曾为花娘代写过书信,字字血泪,亦曾为花娘缝补过被撕破的衣物。 他从娘亲处得知吏部尚书的独子王安之失手杀了一花娘,却不知不幸殒命的花娘居然是醉红楼的翠翘。 「我识得翠翘姑娘,翠翘姑娘为人和善,总是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皮肉钱寄回家,从不打骂伺候她的小丫鬟,时不时地还会给小丫鬟一些铜钱、碎银。翠翘姑娘是自愿卖身入醉红楼的,她的母亲早在她出生不足一月之时,便与其表兄私奔了,她被村人认为是她母亲及其表兄的野种。 「乡里乡村是最畏惧流言蜚语之处,但她的父亲从不曾怀疑过她是野种,且生怕她被继母虐待,坚持不续弦。她的父亲是个木匠,手艺精湛,上门的媒婆不少。父亲每次出门做工,都会将她託付给祖父、祖母带,然而……」 他顿了顿:「然而,她的祖父是个老不死的畜生,猥.亵了她,甚至企图强.暴她,所幸她运气不差,她父亲恰巧回来了,她父亲为了她,同她祖父断绝了关系,被人戳着嵴梁骨骂不孝。村人不是认为她小小年纪便是个狐媚子,擅长媚术,而她祖父只是一时被她迷昏了头,便是信了她祖父的说辞,认为她从根子里便是坏胚子,祖父不过是出于为人祖父的责任,责骂了她两句,便遭到了诬陷。 「他们父女在村子里过不下去了,只能去别处讨生活。可是生活刚要好起来,她父亲竟是在一次做工之时,伤了双手。双手是木匠吃饭的傢伙,他父亲没了生活来源,用尽了积蓄后,不得不带着她乞讨为生。后来,父亲病重,她便带着父亲回了老家,求祖父母收留。 第35页 「她祖父当着她父亲的面,强占了她的身子,她父亲想阻止而不得,嚎啕大哭。一日,她亲手将她祖父推入河中,溺死了,无人知晓是她动的手。 「她被认定为不祥之人,克得母亲与人私奔,父亲残疾,又剋死了祖父。祖母是明白是非之人,并未觉得她不详,与她一道照顾父亲,一道下地,一道做针线活,日子一日较一日地好起来了。可惜,祖母突然中风了。她为了医治祖母,欠了大夫许多钱,是以,不得不将自己卖入了醉红楼。由于她并非处子,鸨母仅用一两银子便买断了她的终身,那年,她才一十又四。 「以上这些是我从翠翘姑娘本人口中听来的,当时,我正替翠翘姑娘写信。翠翘姑娘应是憋在心里太久了,一股脑地都对我说了,说完,又向我致歉,觉得不该对我倾倒这些腌臜之事。我本不打算说与任何人听,既然翠翘姑娘已然亡故了,我希望我说出来能为叔叔破案提供些帮助。 「叔叔说过诸人众口一词坚称是翠翘姑娘不知好歹非要那王安之纳其为侧室。我认为翠翘姑娘断不会这般做。望叔叔明察秋毫,还翠翘姑娘一个清白。」 傅北时听罢「年知秋」的一席话,郑重其事地颔首道:「我应下了。」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年知夏恳求道,「叔叔可否着人定期寄钱给翠翘姑娘的父亲与祖母?我亦会定期给他们写书信。他们的身体都不好,连互相照顾都不容易,就算发现端倪,亦不可能上京来寻翠翘姑娘。至于钱,从我的楠伙食费中扣好不好? 傅南晰见「年知秋」只求傅北时,而不求自己,心里不是滋味。 「年知秋」毕竟是他的娘子,而不是傅北时的娘子。 但是他不良于行,求他有何用? 傅北时对于翠翘的遭遇心生怜悯,被「年知秋」相求更是如含蜜糖,自是答应了:「我知晓了,至于钱,由我来出便可。」 年知夏说了翠翘父亲与祖母的住址,又感激地道:「多谢叔叔。」 早愈早已在门外候着了,水已凉得换了三盆,他生怕自家公子不穿亵衣、亵裤着凉,趁着这一刻无人说话,叩了叩门。 傅南晰咳嗽一声:「早愈,进来罢。」 早愈当即端着热水,到了床榻前。 年知夏将帕子浸入了水中,绞干后,当着傅北时的面,为傅南晰擦拭。 傅北时能看出「年知秋」的生涩,但「年知秋」的肢体不见抗拒,「年知秋」是自愿服侍兄长的。 「年知秋」当然是自愿服侍兄长的,因为「年知秋」心悦于兄长,急欲为兄长生儿育女。 他目睹着「年知秋」细细地为兄长擦拭身体,包括私.处,霎时妒火沖天,紧接着,他竟然忍不住将自己臆想成了兄长。 「年知秋」正细细地为他擦拭身体,包括私.处。 擦拭完毕后,「年知秋」会对他做甚么? 他正遐思着,并未发觉「年知秋」瞟了他一眼。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为何盯着他不放,暗道:难不成北时哥哥唯恐我笨手笨脚弄伤了傅南晰? 他愈发小心翼翼,而看在傅北时眼中,被傅北时解读成了他对傅南晰充满爱意。 他从未为其他人擦过身,费了一番功夫,方才擦拭罢。 然后,他从早愈手中取了干净的亵衣,在傅南晰的配合之下,为傅南晰穿上了。 再然后,他又从早愈手中取了干净的亵裤,为了替傅南晰穿亵裤,他微微低着首。 从傅北时的角度看,「年知秋」好似正埋首取悦兄长。 他明知是角度的问题,却是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年知秋」的后襟提起来。 但他不能这么做,「年知秋」是兄长明媒正娶的娘子,即便「年知秋」当真在取悦兄长,亦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他瞧着「年知秋」那截白腻的后颈,再度忍不住将自己臆想成了兄长。 所以,「年知秋」不可取悦兄长,却可取悦他么? 他当真是个悖逆人伦的渣滓,竟敢当着兄长的面,觊觎嫂嫂。 纵然不断地谴责着自己,他的身体却是压根不受控制,在自己的臆想中,方寸大失。 以免被兄长与嫂嫂所知,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我须得去衙门了,晚些再来探望兄长与嫂嫂。」 第二十章 年知夏听得此言,匆匆回过首去,仅仅瞧见了傅北时的一片衣袂。 傅北时为何走得这般着急,不是说想与兄长与嫂嫂多待一会儿么?这个一会儿已到期了?着实快得过分,他甚至连傅北时的眉眼都不及再看一回。 不过傅北时身为京都府尹,想必要事缠身,不像他惟一的要事是扮演好年知秋。 他为傅南晰将亵裤穿上后,继而扶着傅南晰躺好,并为其盖好了锦被。 傅南晰令早愈退下,才有气无力地道:「多谢。」 年知夏微微摇首:「我既已嫁予夫君了,为夫君擦身乃是我分内之事,何必言谢?」 傅南晰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的身体是否教你不适?你大可直言不讳。」 年知夏扯谎道:「我虽是第一次瞧见男子的身体,但夫君的身体并未教我不适,只是夫君太过消瘦了,该当养胖些。」 「我怕是养不胖了。」傅南晰并不避讳生死,「『知秋』,你唤我『夫君』,我姑且担着这虚名,但我们并非名副其实的夫妇,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至于我,自有早愈照看。你与我面子上过得去便足够了。我不知自己能撑多少年,万一耽误了你,便是我的罪过了。」 第36页 年知夏坚持道:「是我自己想照看夫君的。」 傅南晰并不认为「年知秋」会心悦于他这个害得她沖喜,且病入膏肓之人,「年知秋」不是同情他,便是出于作为娘子的责任。 他方要嘆息一声,这嘆息尚未出口,已连连咳嗽了起来。 年知夏赶忙将右掌覆在了傅南晰的背嵴上,轻轻拍着。 傅南晰嗅到了「年知秋」身上的脂粉香,稍稍发怔了。 曾有一人,身上亦曾散发着类似的脂粉香。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才嘆息了一声,又对「年知秋」道:「都由你,我只希望你勿要勉强自己。」 年知夏认真地道:「并不勉强。」 傅南晰换了话茬:「适才北时若有何处令你不快了,我代他向你赔罪。」 年知夏否认道:「叔叔并无何处令我不快。」 不对,北时哥哥确有一处令我不快,他走得太快了些,没有留予我再看他一眼的功夫。 思及傅北时,他当即觉得自己犯了相思,明明半盏茶前,傅北时还在他眼前。 「北时年纪尚小,为人处世……」傅南晰言及此,登时噤声了。 一则,傅北时年已二十又一,且身居高位,前途无量,为人处世方面,定然与他记忆中的弟弟不可同日而语,而他自己年过三十,却一事无成,行将就木,摆出这副兄长做派显得既可怜又可笑;二则,「年知秋」名分上虽是嫂嫂,但较傅北时小足足五岁。 「我认为叔叔的为人处世并无差错。」年知夏全然未能领会傅南晰复杂的心情,道,「叔叔是个好官,能名留青史的好官,夫君长年待在府中,兴许不知。」 他又如数家珍般说着傅北时办过的几桩大案。 傅南晰听着,心头一片荒凉,他的弟弟业已长大了,他的弟弟是能名留青史的好官,而在他眼中,弟弟却尚是那个要他剥糖炒栗子的小孩儿。 他这个当兄长的,痴长弟弟十载,却已远远地被弟弟甩在了后头,且此生连与弟弟并驾齐驱都无望。 年知夏陡然觉察到傅南晰心不在焉,不再继续说傅北时,而是怯生生地道:「夫君,我可是说错话了?」 「你并未说错话。」是我自己太过小气了,我理当为弟弟的出众而感到骄傲才是。 傅南晰凝视着「年知秋」,惨白着脸道:「其实你更想嫁予北时罢?」 年知夏被傅南晰戳中了心思,甚是忐忑,不知自己是否暴露了。 面上,他佯作镇定:「夫君,你何以出此言?」 傅南晰不答却道:「『知秋』委屈你了。」 年知夏唯恐连累了家人,口是心非地道:「夫君切莫误会,我已嫁予夫君了,岂会朝三暮四?」 「是么?」傅南晰指了指自己的唇瓣,「『知秋』,吻我。」 年知夏未料到傅南晰会提出这一要求,傅南晰性子温和,纵然病骨支离,亦难掩风采,亲吻傅南晰远远算不得辱没他,但他并不想亲吻傅南晰,因为他心悦于傅北时,他本能地想为傅北时守贞。 不过傅南晰既然提出了这一要求,他身为傅南晰明媒正娶的妻子,亲吻傅南晰势在必行。 他强迫自己低下首去,身体却僵硬无比,每一块皮肉俱在抗拒。 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要亲吻傅南晰。 傅南晰默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住了「年知秋」。 半晌,年知夏的唇瓣距离傅南晰的唇瓣仅仅寸许,年知夏能清晰地看见傅南晰唇瓣的每一条纹理,甚至已能感受到其上的干燥。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长痛不如短痛,猛然覆下唇去。 他以为自己已触及傅南晰的唇瓣了,岂料,傅南晰偏过了首去。 傅南晰揉了揉「年知秋」的发丝:「对不住。」 对不住将对于自己的不满,对于弟弟的羡慕发.泄在了你身上。 你是无辜的。 年知夏直觉得自己劫后余生了,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愧对傅南晰。 矛盾之下,他启唇道:「没甚么可对不住的。」 「『知秋』,你出去罢,我想歇息了。」傅南晰阖上了双目。 年知夏蹑手蹑脚地往书房去了,书房里塞满了傅北时买的书籍、字画。 他突然想起傅北时建议他写书、作诗,开女学。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一时间,满脑子皆是傅北时。 那厢,傅北时回了自己的房间去,背靠着房门,褪下了自己的下裳。 他鲜少做这等事,竟是由于见得「年知秋」为兄长穿亵裤,进而将自己臆想成了兄长而自持不能。 他与兄长一样从不踏足烟花之地,他被周峭称之为柳下惠,朝臣中有不少人慾要将女儿许配予他,全数被他拒绝了。 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在朝堂上下流传甚广,譬如:他不能人道,他天生残缺。 更有甚者,认为他之所以升迁这般快,是因为在床笫之上伺候好了今上,而今上被他迷得团团转,不允许他娶妻纳妾。 良久,他抿紧了唇瓣,剧烈地颤了颤。 「『知秋』。」他唤了一声,顿觉自己亵.渎了嫂嫂,亦亵.渎了兄长。 「对不住。」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心悦于「年知秋」,这心悦药石罔效。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衣冠楚楚地出了门去,仿佛不久前,做下那等事之人不是他,他依旧是那个被娘亲调侃为该当择日出家的禁慾克己之人。 第37页 他朝着嫂嫂与兄长所居的观鹤院瞥了一眼,便徒步去了衙门。 ——衙门距镇国侯府不算太远,且他不爱坐轿子。 待他迈入衙门,他便将「年知秋」给他的翠翘父亲与祖母的地址告诉了心腹,命心腹彻查。 倘使「年知秋」所言非虚,可谓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厄苦命人」了。 第二十一章 傅北时在堂上坐定,又命人将醉红楼诸人带了来。 不多时,男女老少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挤得公堂水泄不通。 翠翘这案子并非公开审理,因此公堂门紧阖着,并无百姓喧嚣,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傅北时并不害怕诸人串供,毕竟他们若要串供,定然早已串好供了。 是以,他并不单独审问,而是一个一个地审问。 惊堂木一拍,他最先点了醉红楼鸨母的名,这鸨母年三十又九,年轻时候乃是一色艺双全的妓子,花名醉红。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醉红:「你且先说说罢。」 醉红照旧禀报导:「大前日,王安之王公子留宿于醉红楼,由翠翘伺候,前日辰时,奴家正好眠着,突然听得一阵聒噪,起身查看情况,却见翠翘与王公子互相推搡着,翠翘指责王公子只会花言巧语,并不为她赎身,更不将她纳为妾室,教她的盼头落空了一回又一回。而王公子则理所当然地认为床笫之间的情话不过是为了助兴,信不得,信了的翠翘愚蠢至极,人尽可夫的娼妓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怪不得谋不了其他生计,仅能靠天生的本钱餬口。 「翠翘气得破口大骂,王公子被激怒了,大打出手,俩人一时间打成了一团,奴家唤了龟公陈五来,欲要将他们拉开来,翠翘却已不慎失足了。翠翘的血洒了一地,后脑勺磕破了,淌出了脑浆来,奴家探了探翠翘的鼻息已没气了,便遣了陈五向大人报案。」 傅北时盯着陈五道:「陈五,你可记得你报案之时的说辞是王安之同翠翘发生了口角,气得将翠翘从楼上推下,致使翠翘失血过多,当场殒命?」 陈五辩解道:「小的哪里见过死人?更何况是前一刻还活生生的死人,小的被吓傻了,才说了胡话。」 「说了胡话?」傅北时摩挲着惊堂木,迤迤然地道,「你且好生思量思量,究竟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胡话?」 陈五不答。 傅北时亦不再问,只是盯紧了陈五。 公堂登时落针可闻。 足足一盏茶后,傅北时并不再理睬陈五,而是问伺候翠翘的流霜。 「禀报大人。」流霜年纪尚小,双目闪烁,被傅北时的目光一扫,吓得身体打颤,蓦地被跪在她身侧的醉红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险些叫出声。 她不得不又按着醉红教她的说辞道:「禀报大人,阿姊她受够了日日伺候不同寻欢客的日子,一直盘算着找一人为她赎身,王公子年轻英俊,床笫上算是照顾人,不太用甚么稀奇古怪的法子,且王公子是吏部尚书的公子,还有个当贵妃的亲阿姊,阿姊便相中了王公子。 「阿姊终日同我说甚么只要能进得了王家的门,反正王公子没正室,她要是肚子争气,率先生下长子,指不定能母凭子贵,一飞沖天。前日,阿姊提出要王公子将她纳为妾室,王公子马上翻了脸,骂阿姊异想天开,然后,俩人动了手,阿姊不慎失足坠下了楼。」 她说着,抹了抹眼泪:「阿姊待我很好,但我不能污衊了王公子。」 这流霜的证词亦与昨日审问之时差不离。 傅北时接着问其他人,其他人的证词亦与昨日审问之时差不离。 目前,他手中并无王安之杀人的人证、物证,本不想再度传唤王安之,不过他临时改了主意。 没有突破口,便得找寻突破口。 左右王安之必定知晓他正在调查这个案子。 那厢,王安之闹出了人命,被其父勒令不得再寻花问柳。 他素来没个正型,最爱各色新鲜的美人,迫不得已命人买了几个婢子来。 他正百无聊赖地命一黄衣婢子伺候,却是被这黄衣婢子的牙齿磕着了。 他疼得一脚将这黄衣婢子踹飞,又着人拿了钳子来。 这黄衣婢子方才满一十二岁,从未做过这等事,被踹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立即跪下向王安之磕头:「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恳请少爷饶恕。」 王安之朝着黄衣婢子招了招手,微笑道:「过来。」 黄衣婢子如蒙大赦,乖乖巧巧地去了王安之面前。 王安之发问道:「你唤作甚么名字?」 未及黄衣婢子作答,他又不想知道了,对方唤作甚么名字并不重要,且他根本懒得记。 于他而言,所有的下等人全数是蝼蚁。 黄衣婢子方要禀告王安之自己的名字,却是被王安之掰开了下颌。 王安之用钳子夹着这黄衣婢子的一颗门牙,质问道:「是这颗牙齿咬的本公子么?」 黄衣婢子吓得瑟瑟发抖,含含糊糊地道:「不是,不是,不是的。」 「哦,就是这颗牙齿。」王安之自说自话,手下用力,生拉硬拽地将这牙齿从牙床上弄了下来。 牙床稚嫩,破了个大口子,顷刻喷出了血来。 「噁心。」王安之嫌弃地将钳子一扔。 第38页 黄衣婢子以为自己已逃出生天,却未料,王安之竟是对另一名红衣婢子道:「把她的牙齿给本公子拔干净了,一颗都不要留。」 红衣婢子右手颤抖,堪堪拿起钳子,钳子便掉了。 王安之一派风轻云淡地道:「你不把她的牙齿拔干净,本公子就让她把你的牙齿拔干净,你自己决定罢。」 红衣婢子只得又拿起了钳子,朝着黄衣婢子走去。 黄衣婢子要躲,一旁的两个小厮乖觉地将其按住了。 红衣婢子双目泛着泪光,用钳子夹住了黄衣婢子的另一颗门牙。 她不敢看黄衣婢子乞求的眼神,一闭眼,一狠心,便将这门牙拔下了。 一颗又一颗,黄衣婢子疼得面无人色,满口是血。 一炷香后,红衣婢子终是将黄衣婢子全部的牙齿拔了下来。 见黄衣婢子没了一口的牙,王安之故作无辜地道:「你小小年纪,怎地成了没牙的老太婆?你且细细说来,本公子定为你做主。」 为了保命,黄衣婢子只得道:「奴婢没能伺候好公子,咎由自取。」 「真乖,过来。」待黄衣婢子行至他面前,王安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黄衣婢子又天真地以为王安之已放过自己之时,王安之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须臾,王安之意兴阑珊地踢了黄衣婢子一脚:「无趣得很。」 黄衣婢子吓得慌忙跪下了。 王安之垂目一望,恶狠狠地道:「谁准你弄脏本公子的?好大的胆子!」 自己刚刚被拔光了牙齿,血液免不得弄脏王安之。 黄衣婢子正想为自己争辩,已被王安之的狗腿扇了一巴掌。 王安之又对这黄衣婢子道:「帮本公子擦干净。」 黄衣婢子手头上没有帕子,只能用衣袂擦。 王安之盯住了黄衣婢子的双目:「你且好生思量思量本公子喜欢你用何处擦。」 黄衣婢子生怕王安之取她的性命,不敢有任何迟疑。 周遭共有同她一般昨日才被买进王府的婢子五人,还有两个小厮,一个王安之的近侍,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样物件,且是一样根本不值钱,可随意损毁,随意丢弃的物件。 王安之睨着笨拙的黄衣婢子,又命红衣婢子拆了今日才从丹阳大泽送到的花津蟹给他吃。 黄衣婢子痛苦万分,唯恐血水流出来,紧紧地闭着嘴巴。 然而,她嗅着蟹香,涎水不受控制地分泌了出来。 她识不得这蟹的具体品种,只觉得这蟹钳子未免太大了些,其上竟还长满了绒毛。 王安之瞧着黄衣婢子喉咙蠕动,吞咽着涎水,笑道:「本公子难不成饿着你了?」 这王安之实在太会糟蹋人了,黄衣婢子难堪地低下了首去,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涎水,奈何…… 一滴涎水猛地滴在了王安之身上。 王安之暴怒,拿了吃剩的半只花津蟹用力一塞:「你不是嘴馋么?吃,给本公子吃!」 黄衣婢子本就疼得厉害,如今更是浑身蜷缩,却被两个小厮制住了四肢。 恰是这时候,有人来报:「公子,京都府尹傅大人请公子去一趟衙门。」 王安之时常听自家父亲夸赞傅北时是如何如何成器,又贬低自己是如何如何废物,虽然并未同傅北时会过面,他已对傅北时恨之入骨。 傅北时算是个甚么东西,他有当吏部尚书的父亲,又有宠冠六宫的阿姊,何惧傅北时? 「本公子便去会会那不知好歹的傅北时。」王安之瞥了黄衣婢子一眼,「算你走运。」 黄衣婢子当即被俩小厮架了起来,拖走了。 红衣婢子为王安之穿妥了衣衫,又在王安之的指示之下,奉上一金边摺扇。 王安之瞧不起傅北时,但他并非傻子,知晓傅北时不好相与,命人向父亲与阿姊传讯,方才出了暖阁,跟着傅北时派来的衙役往衙门去了。 傅北时远远地见过王安之一面,被带上来的王安之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 王安之一踏入公堂,首先注意到的并非傅北时,而是燕瘦环肥的妓子。 纵然这些妓子现下未施粉黛,容色稍差了些,但远胜他府中那些不中看亦不中用的婢子。 这些妓子的滋味他都尝过,清楚地记得每人擅长之处。 他舔了舔嘴唇,正回味着,一声惊堂木猝然钻入了他的耳蜗,紧接着,那不识抬举的傅北时竟然呵斥道:「跪下。」 他做出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派头,展开了手中的金边摺扇,扇了扇,好言好语地道:「本公子可是吏部尚书的公子,王贵妃的亲弟弟,敢问傅大人有何资格令本公子跪下?」 「你父亲吏部尚书王大人德高望重,为本官所敬仰,但论品秩,吏部尚书不过正三品,而本官略高一级,乃是正二品。至于王贵妃,今上并未册立皇后,王贵妃乃是后宫第一人……」言及此,傅北时清晰地从王安之面上瞧出了得意来,「不过王贵妃并非前朝的官员,而是后宫的贵妃,按照本朝律法,后宫不得干政。你又没有功名在身,实乃一介草民。所以你今日不想跪也得跪。」 王安之只跪过今上,哪里肯跪傅北时,放话道:「你便不怕……」 傅北时既然将王安之传了来,便不怕得罪王大人与王贵妃,不耐烦地打断道:「就算王大人与王贵妃亲至,你亦得跪下!」 第39页 王安之不肯跪。 傅北时朝左右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两名衙役到了王安之跟前,一人制住了王安之的一条胳膊,将其往下压去。 王安之与傅北时一般年纪,正值年富力强的好年华,然而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根本不是两名衙役的对手,转眼间,已被迫跪下了。 他气得急欲站起来,又被压着跪下了。 三番四次之后,他觉得自己成了笑柄,在场诸人皆在嘲笑他。 他原就恨傅北时入骨,而今更是恨不得将傅北时抽筋剥皮,啖其肉,饮其血。 傅北时火上浇油地道:「王公子不肯跪,本官还以为王公子不懂得如何跪,出乎意料的是王公子跪得很是标准。」 这傅北时胆敢出言讽刺,王安之怒不可遏地骂道:「狗官。」 傅北时不屑于同王安之计较,开门见山地道:「王安之,前日,醉红楼的翠翘姑娘不幸丧命,你且说说当时的情形。」 王安之依旧跪着,将手中的摺扇一合,慢悠悠地道:「你要我说,我便说,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傅北时从来不曾见识过王安之这般的纨绔,开了眼界,直觉得自己正在看猴戏,莞尔道:「本官要如何做才能给足王公子面子?」 王安之以为傅北时终于识时务了,洋洋洒洒地道:「其一,看座;其二,奉茶;其三,命美貌的婢子为本公子揉肩敲腿。」 「不愧是王公子,娇贵得很。」傅北时固然不惧王大人与王贵妃,但如今全无证据,他不能对王安之用刑,只能同王安之耗着,「那王公子便跪着罢。」 他又故意道:「醉红、流霜、陈五……你们都起来罢。」 周围的下等人逐一站了起来,惟有自己跪着,王安之气沖沖地道:「傅北时,你这是甚么意思?」 傅北时肃然道:「王公子藐视公堂在先,直呼本官名讳在后,又是甚么意思?」 「傅大人,你可莫要罔顾王法,任意为本公子按上莫须有的罪名。」王安之是被宠溺大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面对傅北时这样一硬茬,心下叫苦连天。 傅北时失笑道:「莫须有的罪名?藐视公堂,直呼本官名讳不是铁板钉钉的罪名么?」 言罢,他对身侧的衙役下令道:「看座,奉茶,王公子除外。」 少时,醉红楼诸人悉数坐下了,手中都端着茶盏。 王安之被下等人围了一圈,且下等人皆能俯视他,教他不快。 他不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正要暴起,又被衙役按住了。 「本官有的是功夫招待王公子。」傅北时不捨得白白浪费时辰,便拿了其他案子的案捲来看。 一个时辰后,时至午时,王安之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冲着傅北时道:「本公子要用午膳。」 傅北时如梦初醒地道:「多谢王公子提醒,确实该用午膳了。」 不一会儿,在场所有人都用起lijia了午膳,除却王安之。 王安之气得牙痒痒,这傅北时竟敢故意折腾他,改日,他定要教傅北时付出代价。 用罢午膳,傅北时一面呷着黄山毛峰,一面看着卷宗,视王安之为无物。 王安之忽觉尿意,向傅北时道:「傅北时,本公子要出恭。」 傅北时充耳不闻。 王安之换了称呼:「傅大人,本公子要出恭。」 见傅北时仍旧不搭理他,他软了态度:「傅大人,草民想出恭。」 「傅大人,可否容许草民出恭?」 「傅大人,草民实在是憋不住了,恳请傅大人高抬贵手。」 傅北时这才头也不抬地道:「去罢。」 然而,王安之堪堪走出一步,便已憋不住了,双腿一烫,湿了下裳。 液体又从下裳的边缘「滴答滴答」地流泻了下来,湿了一地,脏了被他遗弃于地上的金边摺扇。 他居然当着可恨的傅北时的面,当着一众蝼蚁的面,失禁了。 傅北时假惺惺地道:「王公子,你为何这么快?那话.儿难不成……要不要本官请个大夫来为你瞧瞧?」 王安之恼羞成怒地道:「不必了,本公子要打道回府。」 傅北时拦住了王安之的去路:「这可不行,万一王公子那话.儿有个好歹,本官如何向王大人,王贵妃交代?王公子可是王家的独苗苗,必须慎重。」 不管是向左,抑或是向右,王安之都越不过傅北时。 傅北时并不想逼王安之太过,见好就收,对王安之道:「劳烦王公子将翠翘姑娘丧命的前后经过禀报本官。」 「翠翘妄图一步登天,本公子不答应,她还敢同本公子动手,活该失足坠楼。」王安之放下身段,急声道,「便是如此,请傅大人放草民走。」 傅北时正欲细问,有人来报,王安之的父亲吏部尚书王大人与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公公来了。 未待他请俩人进来,这俩人已到了他眼前。 他与王大人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与李公公亦打过交道。 王大人其人算得上好官,且手腕不差,想必是仅有王安之一个儿子,宠爱过度,使得王安之成了这副德行。 至于李公公据闻原本是在王贵妃那当差的,由王贵妃引荐给了今上,王贵妃对李公公有知遇之恩。 况且王贵妃圣眷正隆,今上甚至已为王贵妃罢朝七日了,李公公自然愿意为王贵妃鞍前马后。 第40页 傅北时早知王大人与李公公会来,只是这李公公来得太快了些,出乎意料。 王大人一边朝着傅北时走,一边唤道:「贤侄。」 傅北时并不惊慌,从容地拱手道:「北时见过王大人。」 李公公真情实感地道:「奴才敬仰傅大人已久,难得今日有机会与傅大人会面,奴才可是激动得很哪。」 这李公公三十许的年纪,相貌堂堂,且嗓子与其他太监相较,不算尖细,如若换掉身上的太监服,便是一翩翩佳公子了。 王大人与李公公皆不提及王安之,仿若近处的王安之不存在一般。 王安之躲在柱子后头,不敢教父亲知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禁了。 王大人骤然嗅到了一股子腥臊气,同傅北时闲话了几句,便巡睃着诸人道:「公堂之上,是谁人管不住自己?」 王安之顿时羞耻得红了脸。 傅北时默不作声。 王大人这才意识到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不容许儿子继续丢人现眼,直截了当地问道:「贤侄,你可有人证或是物证能证明是本官的儿子杀了那娼妓?」 傅北时据实答道:「目前为止,本官既无人证又无物证。」 王大人不由分说地抓了儿子的手:「既然如此,本官便将犬子带走了。」 李公公帮腔道:「王大人说的是,傅大人还是待有人证或是物证了,再审问王公子罢。」 傅北时并不阻止:「请。」 待王安之、王大人以及李公公走了,傅北时又令醉红楼诸人散去,只留下了陈五。 他问道:「陈五,你究竟为何翻供?」 陈五回道:「傅大人,小的最看不惯王公子那样的纨绔子弟了,翠翘姑娘是在与王公子动手间失足的,小的认为王公子对于翠翘姑娘的死负有责任,且翠翘姑娘待小的不薄,小的想报答翠翘姑娘,所以诬告了王公子。但小的事后一想,万一王公子真的背上了杀人的罪孽,小的心里过意不去,就翻了供。」 陈五这番话倒也说得通。 傅北时摆摆手道:「你也退下罢。」 时辰尚早,傅北时命人将王安之所经之处收拾干净,便开始审理旁的案子了。 一直审至月上中天,他才出了衙门。 又太晚了些,必然已买不到冰糖葫芦了。 他答应了「年知秋」要买冰糖葫芦向其赔罪的。 思及「年知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这唇瓣想尝尝「年知秋」的滋味,但「年知秋」是他的嫂嫂。 他不紧不慢地走回了镇国侯府,借着探望兄长的名义,进了观鹤院。 年知夏正偷偷摸摸地对着铜镜精进自己的神态,使自己变得更像年知秋。 乍然听得轻轻的叩门声,他吓了一跳,凝定了心神后,去开了门。 门外居然是傅北时。 傅北时小声道:「兄长是否睡下了?」 年知夏答道:「夫君已睡下了。」 傅北时早就预料到兄长已睡下了,接着问道:「兄长今日状况如何?」 「夫君今日胃口好了些。」年知夏细细说了傅南晰今日所用的吃食,又道,「指不定再过几日,夫君便能下床榻了。」 傅北时自然为兄长感到欢喜,与此同时,又难以抑制地心生妒意。 他端详着「年知秋」,以眼神描摹着「年知秋」的眉眼,含笑道:「恭喜嫂嫂。」 北时哥哥向我道喜,北时哥哥希望我与傅南晰做一对真正的夫妇。 年知夏清楚傅南晰能人道的一日,便是他暴露的一日,忍不住埋怨向他道喜的傅北时。 但傅北时何其无辜? 听闻自己的兄长好起来了,向嫂嫂道喜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多谢叔叔。」年知夏对候在不远处的早愈道,「早愈,送叔叔出去罢。」 傅北时却是对早愈道:「你先退下罢,我还有话对嫂嫂说。」 年知夏问道:「叔叔想说甚么?」 傅北时心虚地压低了嗓音:「嫂嫂,我今日又忘记买冰糖葫芦了,对不住。」 听傅北时提起冰糖葫芦,年知夏立刻想起了那一夜,傅北时浑身酒气,在他猝不及防间,将他拢入了怀中,抚摸他的肚子,问他怀上其骨肉好不好,又险些亲吻了他。 他尚且记得傅北时有力的双臂与结实的胸膛,亦记得傅北时当时的体温,更记得傅北时亲口说将他错认成了卫明姝。 傅北时心悦于卫明姝。 傅北时想抱之人是卫明姝,想吻之人亦是卫明姝。 「无妨。」他顿觉颓唐,「叔叔索性彻底忘记罢,区区冰糖葫芦,不值得叔叔费心。」 傅北时歉然地道:「俱是我的过错,对不住。」 「并非叔叔的过错,叔叔当时酩酊大醉。」年知夏笑了笑,「不早了,叔叔快去歇息罢。」 傅北时发誓道:「明日我定会买冰糖葫芦予嫂嫂。」 年知夏毫不在意地道:「叔叔随意,买或不买都可。」 傅北时不喜欢「年知秋」这副态度,显得他格外多余。 不过「年知秋」心悦的是兄长,他有何立场要求「年知秋」对待他如同对待兄长一般巧笑倩兮? 「明日我定会买冰糖葫芦予嫂嫂,说到做到。」话音落地,他陡然瞥见「年知秋」颈侧生着一枚红痕。 第41页 这莫非是吻痕? 他口中生苦,指了指:「嫂嫂记得遮掩起来。」 年知夏是被秋蚊子咬了一口,而不是被傅南晰亲吻了,他知晓傅北时误会了,由于觉得自己没必要向傅北时解释,便颔了颔首:「多谢叔叔提醒。」 傅北时口是心非地道:「我见兄长与嫂嫂恩爱非常,甚是为你们而感到欢喜。」 欢喜,北时哥哥为傅北时与我恩爱非常而感到欢喜…… 年知夏眼眶发烫,他想对傅北时恶语相向,他想将傅北时骂走,最好傅北时再也近不了他的身,这样傅北时便说不了令他伤心的话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只是启唇道:「多谢叔叔。」 傅北时想要再说些甚么,藉此多与「年知秋」待一会儿,却又不知有甚么可说的。 他正苦思冥想着,一把虚弱的嗓音忽而响起:「『知秋』,是北时么?」 年知夏回应道:「夫君,是叔叔。」 傅南晰轻咳一声:「『知秋』,让北时进来罢。」 他与弟弟关系不差,弟弟时常来探望他,故而,他并未对弟弟起疑心。 傅北时随「年知秋」进去了,「年知秋」自然而然地在床榻边坐下了。 傅南晰知晓傅北时对于经手的案子极为上心,遂关切地道:「北时,翠翘一案如何了?」 因为睡过一觉,傅南晰面上泛着红晕,不见苍白,在傅北时看来,要是再长胖些,便与记忆中策马拉弓的兄长相差无几了。 听得兄长发问,傅北时蹙眉道:「那王安之被王大人与李公公带走了,我未能审出个所以然来。」 「李公公?王贵妃的心腹李公公么?」见傅北时颔首,傅南晰握了傅北时的手,「北时,只消是你认为正义之事,你放开手去做罢,兄长为你撑腰。」 傅北时闻言,倏然想起自己的兄长傅南晰曾是今上当太子之时的伴读,但不知何故,兄长与今上交恶了,今上甚至还抢了差点同兄长订下婚约的王氏当贵妃。 他并不想教兄长为难,兄长面薄,且缠绵病榻,倘若为了他去求今上或是王贵妃,他如何过意得去?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倘使翠翘真是王安之所杀,我定要将王安之绳之以法,纵然不要这京都府尹之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尚书公子,贵妃亲弟。且我认为今上并不昏庸,定不会听信枕边风。」 迄今为止,王贵妃没掀起过大风浪,今上对于外戚没甚么优待。 可今上已为王贵妃罢朝七日,不知明日是否继续罢朝? 故此,他这话说出来其实底气不足。 「你是我的弟弟,你若有难,我定不袖手旁观。」傅南晰微微有些发怔,他其实已有许久不曾忆起太子弟弟——不,不是太子弟弟了,是当今天子。 「兄长毋庸为我操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傅北时瞥了一眼「年知秋」,霎时愧疚得无颜面对兄长,兄长待自己这般好,自己竟然觊觎嫂嫂。 傅南晰精力不济,说了这些话后,已犯困了,强撑着拍了拍傅北时的手背,方才阖上了双目。 年知夏为傅南晰掖了掖锦被,便示意傅北时可以出去了。 傅北时被「年知秋」赶走了,一踏出房门,「年知秋」迫不及待地将房门阖上了。 他隔着房门,对「年知秋」道:「嫂嫂,再会。」 走出两步,他又情不自禁地道:「嫂嫂,我明日定会买冰糖葫芦来的。」 但是年知夏并没有在次日收到傅北时买的冰糖葫芦,傅北时再一次食言而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替嫁,但还是叔嫂关系,在哥哥过世前,不能有亲密接触,所以我把前面北时醉酒强吻知夏的情节改成了险些强吻 开了个新预收《师尊只想咸鱼》,文案如下,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一下哦,么么 大四宅男施衔玉人如其名,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找一份能咸鱼的工作。 眼一睁一闭,他竟然穿越了,还是修仙世界。 他的师祖、师尊相继羽化飞升了,作为同辈中根骨最好的那一个,他被迫接任了掌门之位。 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师兄,再看看同样不争气的师姐,他生怕师门倒闭,只能好好当掌门。 一日,他下山办事,听见说书先生说书,认为惟有身世悽惨之人方能有出息。 他又恰巧碰到了一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少年,便将少年捡了回去,满怀期待地教导少年。 只要少年能有出息,他就能愉快地专职咸鱼了。 ------ 霍妄之过得悽苦,十八岁那年,他被一个仙风道骨的修仙人捡了回去。 自此,他的世界有了光。 他想将他的光占为己有,所以他夺了施衔玉的掌门之位,甚至将施衔玉囚禁了。 未料想,施衔玉非但不责怪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处境,还日日给他开一长串的单子,要他买这买那。 ------ 施衔玉日日足不出户地吃着山珍海味,很是庆幸自己当年将霍妄之这个宝贝捡了回来,他终于能彻底地咸鱼了。 一日,他正摸着自己吃撑的肚子,却被怒气沖沖的霍妄之揽住了腰身。 霍妄之阴沉着脸道:「师尊吃掉了徒儿这么多银两,要如何报答弟子?」 第42页 施衔玉打了个饱隔:「徒儿孝敬师尊是理所当然的。」 霍妄之不由分说地道:「师尊不若以身相许吧。」 第22章 次日, 今上并未继续罢朝。 是以,东方堪堪露出一线鱼肚白,傅北时便已换好朝服, 坐上轿子, 往宫中赶了。 秋风瑟瑟,挟带着寒意,从轿帘的缝隙钻入,袭了他满身。 今日又降温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年知秋」, 前日亦降温了,「年知秋」生怕他冻着,为他换了厚实的被褥。 可惜, 今日「年知秋」绝不会为他换厚实的被褥了。 他并不是「年知秋」的夫君, 没有资格要求「年知秋」对他知冷知热。 「『知秋』。」他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唤「年知秋」为「知秋」,只能自己唤予自己听。 一叶知秋,正值深秋。 他猛然嗅到了一阵金桂香,掀开轿帘一看,路旁果真栽着几株金桂。 这金桂香教他思及桂花糖炒栗子,由于「年知秋」的手破了皮,他趁机为「年知秋」剥了不少桂花糖炒栗子。 现如今,「年知秋」的破皮应当已经长好了罢? 不知再过些时日, 「年知秋」是否还会记得他曾经帮其剥过桂花糖炒栗子? 胡思乱想间, 轿子已在宫门前停下了。 他下得轿子, 天色尚且昏暗, 有一提了灯笼的内侍上前来,为他照明。 他当即踏着烛光, 进了朝房。 朝房内已有朝臣候着了, 其中便有与他父亲交好, 又在喜宴上劝他早日成家的兵部尚书成大人。 成大人见来者乃是傅北时,快步行至傅北时面前,低声提醒道:「北时,谨言慎行。」 傅北时会意,显然这成大人认为今上突然不罢朝了,十之八.九是为了王安之的案子。 他颔了颔首:「多谢成大人提醒,北时记下了。」 未多久,其他的朝臣陆陆续续地来了。 傅北时不做结党营私之事,与大多朝臣私底下没有任何往来。 他又算不得今上的心腹,原本便没甚么人会特意同他攀谈,但今日他明显地能感觉到朝臣们对他退避三舍。 趋炎附势之人委实太多了些。 他倒是不信今上真会因为听了王贵妃的枕边风,不分青红皂白,拿他是问。 上得朝后,今上的态度一如往常。 但散朝后,他却是被今上唤住了。 今上透过冕旒望住了他,他继而闻得今上道:「傅爱卿,安之的案子你查得如何了?」 他一五一十地向今上禀报了,除了他命人前往翠翘的家乡,调查翠翘的父亲与祖母一事。 今上好言好语地道:「北时,勿要教朕难做。」 傅北时质问道:「陛下提拔臣为京都府尹,便是为了方便包庇宠妃的弟弟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今上厉声道,「跪下!」 傅北时立即跪下了,但背嵴直挺,犹如苍松。 今上缓和了语气:「北时,贵妃有喜了,朕年近而立,膝下尚无皇子。万一贵妃由于弟弟一事动了胎气,导致龙子有损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臣会将这案子追查到底,不过在有确凿的罪证前,臣不会再传唤王安之,这是臣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望陛下宽宥。」 今上不解地道:「区区一妓子罢了,值得傅爱卿如此上心么?」 傅北时发问道:「妓子便不是陛下的子民了?便活该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么?」 今上嘆了口气:「北时,你这论调实在是太像南晰了。」 这是傅北时在兄长与今上交恶后,第一次听今上提及兄长。 今上颤抖着唇瓣:「南晰他……」 傅北时久久等不到今上的下文,料想今上应是想问兄长的近况,道:「沖喜后,兄长的身体已好些了。」 「沖喜?沖喜!南晰他居然成亲了!」今上失态地瞪着傅北时,「南晰他当真成亲了?」 傅北时肯定地道:「对,兄长成亲了,便在五日前。」 「五日前?九月十五,南晰竟在九月十五成亲了。」今上自言自语着。 傅北时浑然不知九月十五于今上,于兄长而言有何特别的。 弹指间,今上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下令道:「京都府尹傅北时,朕命你即刻启程赶赴湘洲主持赈灾事宜,不得耽搁。」 傅北时查案向来秉公处理,是以,尽管他不喜王安之,心里头并未将王安之定罪。 今上此举必然是为了王安之,那么翠翘一案的真相已不言自明了,只可惜他没有任何证据。 待他重返京城,就算有甚么蛛丝马迹亦早已消失无踪了。 但今上下了口谕,他违抗不得,只得启程。 湘洲发生了蝗灾,若是无人主持,纵然有足够的粮食,亦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马车尚未出京,昨夜的誓言猝然窜入了他脑中,但是他买不了冰糖葫芦了,他又要食言而肥了。 出京后,他不知怎地记起了两年半前同样发生在湘洲的那场饥荒,那场饥荒源于洪灾,饿死了十几万人,据闻灾民当中,易子而食,甚至是易妻而食者屡见不鲜。 年家似乎便是在逃荒中,辗转来的京城。 「年知秋」定然在逃荒中吃过不少苦罢? 第43页 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未能活下来。 当夜,他在驿站歇下了。 天明后,锣鼓喧天,应是有喜事。 洗漱过后,他便启程了,下意识地向着办喜事的人家远远地一望,竟是意外地瞧见了「年知秋」。 「年知秋」做男装打扮,戴着一斗笠,遮住了大半的容颜,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拿着一只烧饼吃着。 定然是他看岔了,「年知秋」应该在镇国侯府中与兄长浓情蜜意,怎会在此? 对了,年知秋与年知夏乃是孪生兄妹,他所见到的想必是「年知夏」,并非他的嫂嫂「年知秋」。 他本想命人去寻年知夏,岂料,今日他走运得很,得来全不费功夫。 「年知秋」定会感激他将其二哥找了回来。 他不及令马车夫将马车停下,使了轻功,飞出马车,直逼「年知夏」。 那厢,年知夏服侍着傅南晰沐浴罢,自己才去沐浴。 镇国侯府大得很,这观鹤院亦不小,设有单独的浴房。 浴房上不得锁,他明知傅南晰不良于行,却忍不住担心浴房会不会被傅南晰闯入,他会不会被傅南晰发现并非女儿身。 是以,他洗得极快,生怕傅南晰起疑心,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浴房,回到房间,坐于铜镜前,用牛角梳发。 傅南晰满面倦意,未及同「年知秋」说上一句话,便睡了过去。 从吐息判断,傅南晰业已睡着了,年知夏暗暗地舒了口气。 昨夜,傅北时再三向他保证今日定会买冰糖葫芦予他,傅北时何时会来?傅北时不会又忘记了罢? 他其实并不如何喜欢冰糖葫芦,当时他是信口说的。 而今他却觉得那一直处于承诺中的冰糖葫芦定然可口得很。 他枯坐着,一更,二更,三更,四更……直到晨曦初露,他都没有等到傅北时与他的冰糖葫芦。 他愚蠢得无可救药,傅北时分明并未将他当一回事,敷衍了他几句而已,他却等了傅北时整整一夜。 他噗嗤一笑,低喃着道:「年知夏,你且清醒些,你并非卫明姝。」 少时,他听得傅南晰咳嗽,马上向傅南晰走去,手势熟练地轻拍傅南晰的背嵴。 止住咳嗽后,傅南晰哑着嗓子道:「『知秋』,劳你倒盏水来。」 傅南晰身子骨弱,用不得凉水,因而,年知夏快步去了庖厨。 而傅南晰却是趁此机会张开了右掌,这右掌上赫然沾满了血液。 适才咳嗽之时,他用右掌捂住了唇瓣,忽觉喉间腥甜,所以支开了「年知秋」。 他早已料到自己会有这一日,并不觉得意外,但仍是心生怅然。 蝼蚁尚且偷生,他岂会不想活? 然而,当年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他心甘情愿,后果自负理所当然。 他用锦帕将血腥拭去,并将锦帕藏好,而后洒脱地低笑道:「情这一字害我匪浅。」 不久后,「年知秋」端了一盏热水来,掺了些冷水后,才餵予傅南晰。 口中的血腥味被沖淡了,傅南晰稍稍舒服了些,凝视着「年知秋」,感嘆道:「『知秋』,我当年遇见的若是你该有多好?」 年知夏不明所以。 「是我糊涂了。」傅南晰按了按太阳穴,「年知秋」方才一十又六,当年的「年知秋」仅仅是个黄口小儿,他可没有那么噁心的癖好。 他陡然忆起弟弟曾对他提起过一桩可怕的案子,主犯是个喜好童男童女的禽兽。 弟弟为了救出受害者杀了不少人,令人惋惜的是百余名受害者中,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弟弟将主犯千刀万剐了,尚不觉得解气,便又将其挫骨扬灰了。 不过不管加害者死得如何悽惨,都换不回受害者的性命,亦弥补不了受害者受过的丁点儿伤害。 其中的一个倖存者是个小男孩儿,甚爱撒娇,弟弟曾说原本打算收养他,但他后来被亲生父母领走了。 年知夏见傅南晰发着怔,问道:「夫君在想甚么?」 傅南晰答道:「我在想那个小男孩儿过得好不好?」 年知夏瘪了瘪嘴:「夫君今日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对不住,你毋庸在意。」傅南晰又问「年知秋」,「你昨日并未睡下罢?可是怀有心事?抑或是只是不想与我同榻共眠?你直言相告便可,我不会生气的。」 年知夏自然并不想与傅南晰同榻共眠,但傅南晰太过温柔了,他不忍伤了傅南晰的心,故而道:「我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傅南晰并不追问:「若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告诉我。」 遗憾的是你帮不上忙,我不能要求你与我和离,再撮合我与北时哥哥。 年知夏含笑道:「多谢夫君。」 第二十三章 傅北时一把抓住了「年知夏」的肩膀, 「年知夏」顿了顿,欲要挣脱却不得,急得泌出了一层细汗。 「二哥。」傅北时唤了一声, 绕到了「年知夏」面前, 掀开斗笠一看,果真是「年知夏」。 奇怪的是「年知夏」并非女子,胸膛怎会有起伏? 年知夏与年知秋乃是孪生兄妹,年知夏是哥哥, 而年知秋是妹妹。 显然,自己眼前之人是妹妹年知秋,而不是哥哥年知夏。 第44页 年知秋既然在此, 那么, 在镇国侯府的少夫人只能是年知夏了。 年知夏竟然胆敢男扮女装代替妹妹嫁入镇国侯府! 年知夏竟然胆敢凭藉男儿身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他竟然被年知夏骗得团团转! 他竟然因为年知夏成了断袖! 不对,他才不是断袖,他才不会因为诡计多端的年知夏断袖! 年知秋并不识得这玄衣公子,此人应当是镇国侯府所派来的罢? 但是此人身上有一股子贵气,不像是惯于供人差遣的,更像是惯于差遣人的。 此人面色阴沉,好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曾得罪过此人么? 「敢问公子……」她尚未说罢,便被打断了:「年知秋, 年知夏是你的孪生哥哥罢?」 事到如今, 傅北时居然幻想年知夏不是年知秋的孪生哥哥,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年知秋自逃婚以来, 并未同家人通过信,不知家人是状况如何。 镇国侯府相中了她的八字, 要她为傅南晰沖喜, 她并没有孪生姐妹, 沖喜一事应当已作罢了罢? 听这玄衣公子提及二哥,她心道:难不成是二哥得罪了此人?二哥何在? 以免说错话害了二哥,她闭口不言。 傅北时冷笑一声:「年知秋,你可知你的好二哥年知夏代替你嫁入了镇国侯府?」 年知秋愕然地道:「但是……」但是二哥并非女子,如何代替我嫁入镇国侯府? 傅北时怒不可遏地道:「年知夏涂脂抹粉,身着凤冠霞帔嫁入了镇国侯府,还自称癸水不调,看了大夫,配了药,调养身体,以便早日为镇国侯府开枝散叶,年知夏根本怀不了身孕,谈何开枝散叶?」 兄长是否已识破了年知夏,只是出于心软,并未将其戳穿,抑或者兄长与自己一般被年知夏蒙在鼓里? 若是前者,他得顾忌兄长;若是后者,他现下便该带着这年知秋,回镇国侯府将年知夏戳穿,教年知夏付出代价。 年知秋闻言,脑中灵光一现:「你莫不是傅北时?」 傅北时颔了颔首,柔声道:「嫂嫂,你该当随叔叔回府了。」 年知秋登时毛骨悚然,拔足想逃,却是被傅北时扣住了右腕。 她将左手的烧饼往傅北时面上扔,被傅北时躲过了,她又以用来装水的竹筒沖傅北时下颌砸,被傅北时打碎了竹筒,她不死心,接着用足尖仰起了一层沙土,企图藉此迷了傅北时的双目,可惜毫无用处。 傅北时好心地劝告道:「嫂嫂勿要白费功夫了。」 年知秋心生一计,扯着嗓子道:「救命,有登徒子调戏我!」 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登时围成了一团。 傅北时懒得向他们解释,一把箍住年知秋的腰身,突破人群,飞身而起,进得马车,又命马车夫快些驾车回京。 年知秋瞪着傅北时道:「你既将我当作嫂嫂,何以轻薄我?」 傅北时松开了年知秋的腰身,一字一顿地道:「你若还敢动逃跑的心思,休怪我对年家不客气,尤其是你那妄图瞒天过海的二哥年知夏。」 二哥年知夏这五个字他下意识地用了重音。 年知秋跪下了,额头点地:「全数是嫂嫂的过错,望叔叔大人大量,勿要同嫂嫂计较,嫂嫂愿随叔叔回镇国侯府,换回二哥。」 听年知秋自称「嫂嫂」,唤他「叔叔」,傅北时觉得可笑,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年知秋的语调与年知夏太过相像了。 应是年知夏特意模仿了年知秋罢? 但一想起年知夏唤他「叔叔」的模样,他居然……他居然仍是动了心弦。 「抬起首来。」他命令道。 年知秋依言抬起了首来。 傅北时端详着年知秋的眉眼,继而以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掐住了年知秋的下颌。 兴许是年知秋与年知夏不过一十六岁,尚未完全张开的缘故,他根本找不出他们长得有何不同,但他却能轻易地分辨他们究竟是谁,就算年知夏在此,就算年知夏身着与年知秋一样的衣物,他认为自己亦不会认错。 他并非断袖,他对年知夏一见倾心之际,全然不了解年知夏脾性如何,所以他一见倾心的是年知夏的皮囊,肤浅得很。 是以,既然年知秋与年知夏拥有同一张皮囊,他为何对这年知秋心如古井?却因年知夏魂不守舍? 那年知夏是对他下了蛊不成? 他试着垂下首去,直逼年知秋的唇瓣。 他一直都很想亲吻年知夏,但年知秋的唇瓣近在咫尺,他却起不了兴致。 这年知秋于他而言,与其他青眼于他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没有任何区别。 年知秋不知傅北时为何要这般做,颤声提醒道:「傅北时,我可是你的嫂嫂!」 「对,你是我的嫂嫂,但我迎亲迎的是年知夏,与我拜堂的是年知夏,与我饮合卺酒的还是年知夏。」傅北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补充道,「兄长身体欠佳,由我代替兄长。」 年知秋质问道:「你亦想代替兄长与嫂嫂接吻不成?」 傅北时被年知秋的吐息洒了满面,但他的心脏安定依旧。 他确实想代替兄长与嫂嫂接吻,不过这个嫂嫂不是年知秋,而是年知夏。 可恶的年知夏。 第45页 待他回了京城,定要教年知夏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定要教年知夏一生一世为欺骗了他而忏悔。 年知秋从未心悦过任何人,自然并未同任何人接过吻。 她瞧着傅北时压下来的唇瓣,破口大骂:「悖逆人伦的狗东西,你对得起你的兄长傅南晰么?」 对,我悖逆人伦,在我尚且不知年知夏冒名顶替了年知秋之时,我便曾想过将年知夏占为己有。 傅北时继续压下唇去,只消尝过与年知夏生得一般无二的年知秋的唇瓣,他便能斩断对年知夏的情丝了罢? 年知秋对着傅北时又打又踢又踹,傅北时纹丝不动,她直觉得自己的行为无异于蚍蜉撼树。 我便当便恶犬啃了一口罢。她自我安慰着。 然而,下一息傅北时的唇瓣并未覆上她的唇瓣,反而急急后退,好像她是甚么沾了便会倒霉的不洁之物。 傅北时并未亲吻年知秋,并非碍于年知秋才是他真正的嫂嫂,而是由于年知秋不是年知夏。 他明白自己该当憎恨欺骗了他的年知夏,可是他的唇瓣只想亲吻年知夏,他的心脏只会为年知夏而失序。 他的的确确为年知夏成了断袖。 所以他该怎么做才好? 纵然兄长已识破了年知夏,纵然兄长原谅了年知夏,娘亲是绝对不会原谅年知夏的。 娘亲会如何处置年知夏? 娘亲又会如何处置年家? 他不由心生恐惧,万一娘亲对年知夏动了杀心该如何是好? 他定了定神,向马车夫下令道:「不回京了,继续去湘洲。」 一则,湘洲之事事关紧急,为了灾民,他必须快些赶往湘洲;二则,他倘使回京,便是违抗今上口谕,今上早已不是当年英明神武的太子了,今上看重子嗣,宠爱王贵妃,王贵妃又怀了身孕,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同今上作对;三则,他得好生思量思量如何处置年知夏,如何处置年知秋,又如何处置年家。 今日便姑且饶过年知夏罢。 年知秋听得这话,松了口气,此去湘洲,千里迢迢,她至少有了稳住傅北时,说服傅北时用她换回二哥的时间。 事已至此,只要能换回二哥,求得一家平安,她愿意委身于傅北时。 堪堪下了决心,她忽而闻得傅北时道:「年知秋,你为何逃婚?」 未待她作答,傅北时自问自答道:「因为你认为兄长命不久矣,不想嫁予兄长守活寡,更不想在兄长过世后当寡妇。」 倘若……倘若年知秋并未逃婚该有多好? 如此,他便不会对红盖头下的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年知夏只会是他的姻亲,他只会唤年知夏「二哥」。 待年知夏金榜题名,他便与年知夏做同僚。 年知夏能理解他不畏权势,想查明翠翘之死的行为;年知夏腹有诗书,同他相谈甚欢。 他与年知夏定能携手使得朝堂上下清明起来。 奈何……奈何年知秋逃婚了,奈何他爱上了年知夏。 要是悄悄地将年知秋与年知夏换回来,年知夏便能以原本的身份参加科举,便能与他做同僚。 但是……但是已来不及了,不是年知夏与他做同僚,他便能单纯地将年知夏当作同僚。 对于目前的情况,他束手无策。 年知秋后悔地道:「我知错了,我不该逃婚,我以为我逃婚了,沖喜一事便作罢了,我不知二哥会替我出嫁。」 「是么?太晚了。」傅北时淡淡地道,「我不知你二哥是否自愿替嫁,他若是自愿的,便是震慑于镇国侯府的权势,生怕于你不利,他认定兄长不能与他洞房花烛,只消熬到兄长过世,他便能护你周全;他若不是自愿的,便是被你爹爹、娘亲、大哥逼的,我见过他们,他们并非爱慕权势之人,不会为了同镇国侯府攀亲,逼你兄长替嫁,故而,定然亦是为了你。」 「早知如此,我决计不会逃婚。」年知秋念及年知夏平日里对她关怀备至,愧疚万分,猛地向傅北时投怀送抱,「只要你帮我换回二哥,帮我保护年家,傅北时,我便为你所有。」 傅北时盯着年知秋,暗道:我若得到了年知秋,是否便不会迷恋年知夏了? 第二十四章 尽管年知夏生着与年知秋一样的眉眼, 美得雌雄莫辩,尽管年知夏不知用甚么法子使得胸脯状若女子,但年知夏终究并非女子, 男子那处与女子那处大相迳庭。 一旦尝过了年知秋的滋味, 他定然不会再迷恋年知夏了。 区区年知夏定会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待他回了京城,他定能狠下心来,好生折辱年知夏。 这年知秋是他的嫂嫂, 但年知秋并未同他拜堂,亦未同他饮合卺酒,只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嫂嫂而已, 左右他已是悖逆人伦的渣滓了, 只要能消除年知夏施加于他的蛊惑,只要能摆脱断袖之癖,取了年知秋的清白又有何妨? 他注视着年知秋,命令道:「年知秋,吻我。」 年知秋用力地阖了阖双目,方才垂下首去。 她分明已下定了决心,事到临头,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肉俱在抗拒。 她并不想亲吻傅北时, 一点都不想。 纵然傅北时高居京都府尹之位, 纵然傅北时仪表堂堂, 她亦不想亲吻傅北时。 第46页 傅北时抿紧了薄唇, 看着年知秋踟蹰着低下首来,突地偏过了首去:「不必了。」 他适才没有兴致亲吻年知秋, 他现下亦不愿意被年知秋亲吻。 年知秋劫后余生, 不及感到庆幸, 紧接着,她赫然闻得傅北时启唇道:「将衣衫褪下。」 「这……」她扯了扯唇角,提醒道,「叔叔,我们正在马车里头,怕是……」 傅北时不耐烦地道:「要劳烦我亲自动手不成?」 年知秋将手覆在了腰带上头,委曲求全地解下了腰带。 这腰带一解下,外衫便散开来了,露出了里面的中衣与里衣。 她脱下了中衣、里衣,又颤抖着手去扯肚兜的系带。 年知秋原本做男装打扮,至此,年知秋已将自己乃是女子一事暴露无遗了。 傅北时心绪平静,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道:「穿上罢。」 年知秋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听得这话,不敢置信地道:「当真?」 「当真,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傅北时本想与年知秋云.雨,临了,却提不起兴致,如同他提不起兴致与年知秋接吻一般。 倘若他眼前之人是年知夏,他早已把持不住了罢? 衣衫齐整的年知夏已足够教他心动神摇了,更何况是衣衫不整的年知夏了。 即便年知秋生得再像年知夏,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心悦的是年知夏,年知夏是个骗子也好,是个男子也罢,他心悦的终究是年知夏。 至于年知秋,连年知夏的赝品都当不了。 年知秋快手将衣衫穿上后,去了离傅北时最远的角落,缩成了一团。 傅北时失笑道:「不是你自己向我自荐枕席的么?」 「我……」年知秋紧张地道,「是叔叔要我将衣衫穿上的,叔叔难道反悔了?」 傅北时不怀好意地道:「我若是反悔了,你该当如何?」 年知秋艰难地道:「我该当再将衣衫褪下。」 「你倒是很知情识趣。」傅北时打趣道。 「毕竟我有求于叔叔。」年知秋怯生生地望着傅北时,「叔叔要我如何便如何。」 「你便先跟着我去湘洲罢。」傅北时面色冷淡地道,「至于你的双亲与两个哥哥,容我考虑考虑该如何处置他们。」 年知秋虽然害怕,但仍是坚持道:「他们是无辜的,有错的是我,叔叔不若考虑考虑如何处置我罢。」 「他们是无辜的?你说年知夏是无辜的?」傅北时含笑道,「冒名顶替你的年知夏岂会是无辜的?」 年知秋视死如归地道:「对,二哥是无辜的,二哥是被我所连累的,归根结底过错在我,你若要处置,处置我一人便足够了,就算你要我的性命,我亦欣然受之。」 「欣然受之?」傅北时恶劣地道,「我若要将你游街、凌迟、车裂,你能欣然受之?」 游街、凌迟、车裂…… 年知秋面无人色,却是颔首道:「纵使是游街、凌迟、车裂,我亦欣然受之。」 「我会在你游街之时,扒.光你的衣衫,将你安置于一木驴之上,任由百姓围观,你的名声将不复存在,游街之后,我会请一经验老道的酷吏将你凌迟,保证你露出一身的白骨却气息犹在,而后,我会趁着你还剩一口气,将你车裂,最末,我会将你挫骨扬灰,教你死后不得安息,更不准你家人为你烧纸钱。你将会成为一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傅北时极尽恶毒之言,又一字一顿地道,「你当真能欣然受之?」 「我……」年知秋的身体不可控制地战慄着,「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家人,我便能欣然受之。全数是我的过错,理当由我负责。」 傅北时咬牙切齿地道:「负责?」你能负责治好我的断袖之癖么?你能负责让我对年知夏忘情么? 年知秋发问道:「叔叔想要我如何负责?」 「你如何负责得起?」即使你变作男子,你都负责不起,因为你不是年知夏。 但仔细想想,年知夏未曾引诱过他,从头到尾俱是他一厢情愿。 他现下对于年知秋的刻薄不过是迁怒而已。 年知秋不说话了,垂下首,露出了一截白腻的后颈。 这后颈的白腻不输年知夏,但对傅北时来说,却与路人甲乙丙丁的后颈没有任何差别。 年知秋猛然抬起首来,直视傅北时的双目:「我……我确实负责不起,但是大错业已铸成,我所能做到的只有修正。」 「修正?谈何容易?」兄长若能原谅年知秋与年知夏,同意年知秋与年知夏互换,便会容易些。 待回了京城,他得先去同年知夏谈谈,以确定兄长究竟知道多少。 傅北时盯紧了年知秋,不再作声。 年知秋被傅北时盯得心惊肉跳,不服输地不肯收回视线,反而与傅北时对峙。 傅北时似笑非笑地道:「你想激怒我么?」 年知秋矢口否认:「不敢,我想求叔叔帮我。」 「帮或不帮,我自有定论。」傅北时缓和了语气,「怪不得年家四处分喜点,却原来是为了趁机找你,可惜你早已出了京城。其实归宁的两日是你们交换身份最好的机会。」 年知秋坦白地道:「我在逃婚那一日便已出京了,我并非害怕守活寡,我亦不害怕当寡妇,我只是不想嫁予我连面都没有见过之人。若是我心悦于你兄长,哪怕他时日无多,我亦会毅然决然地嫁予他,不管是守活寡,抑或是守死寡,我都甘之如饴。」 第47页 傅北时嘆息道:「这世道十之八.九的女子俱是盲婚哑嫁,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託付了终身,至于是否能与夫婿琴瑟和鸣便得看运气了。」 年知秋愤愤不平地道:「但这于女子何其不公?男子不喜妻子,尚可再纳合意的妾室,将妻子当作摆设便是。妻子若不喜夫婿,却得为夫婿守.贞,不能与其他男子有染,否则便是淫.妇.荡.娃,合该浸猪笼。」 傅北时自己亦不喜盲婚哑嫁,能够理解年知秋的想法。 年知秋说这一席话的神态实在是像极了年知夏,这一席话亦像是年知夏会说的。 他十拿九稳地问道:「年知秋,你从小与年知夏一道念书罢?」 年知秋答道:「嗯,我从小与二哥一道念书,我们的先生是爹爹,我坐不住,不爱听讲,而二哥醉心听讲,与我截然不同。」 「果然如此。」傅北时登时爱屋及乌地对年知秋生出了怜惜之情,「年知秋,你且放心罢,我绝不会将你游街、凌迟、车裂。」 年知秋眉开眼笑地道:「叔叔可是说话算话?」 她不懂为何傅北时待她的态度变得温和了,适才的傅北时要是阎罗,眼下的傅北时便是菩萨了。 说话算话? 我明明最喜食言而肥,我连一根小小的冰糖葫芦都一拖再拖,没能买给年知夏。 不对,冰糖葫芦是我对于轻薄了年知夏的补偿。 年知夏又非女子,谈何轻薄?且是年知夏欺骗我在先,年知夏有何资格向我索要补偿? 傅北时气得握紧了拳头。 年知秋见傅北时握了拳头,生怕惧意:这傅北时要揍我出气? 须臾,傅北时松开了拳头,向年知秋许诺道:「关于此事,我说话算话。」 年知秋充满防备地瞧着傅北时:「只有关于此事,叔叔才说话算话么?」 傅北时瞭然地道:「你想要我承诺护你年家周全么?」 「求叔叔成全。」年知秋扯了扯傅北时的衣袂,哀声道,「我已向叔叔自荐枕席了,是叔叔嫌弃我,我身无长物,没有甚么能给叔叔的,惟有这副身体,任凭叔叔取用。」 「并非嫌弃,而是我无心于你。」傅北时恨意未消,并不想教年知秋好过,「你不够格与我讨价还价,松手。」 年知秋反是将傅北时这衣袂揪得更紧了些。 傅北时将自己的衣袂从年知秋手中取了出来:「离我远些。」 年知秋怨恨自己不懂得如何勾引人,不然,她相貌不差,应当能从傅北时处讨得好处罢? 傅北时盘足而坐,不再理睬年知秋。 越接近湘洲,灾民便越多,情况便越糟糕,饿殍更是多不胜数。 在距湘洲仅有三日之时,傅北时与年知秋在驿站休整。 两个时辰后,傅北时叮嘱道:「年知秋,你在驿站等我,我办完事,便去找你。」 年知秋知晓傅北时是去赈灾的,要求道:「我想帮忙。」 「好,你将自己打扮一番,尽量让别人看不出你乃是女子。我先快马加鞭赶去湘洲,你坐马车。待你到了湘洲,去县衙报我的名字便是。」 年知秋明白自己拖慢了傅北时,颔首道:「我记下了。」 「注意安全,你万一有个好歹,我无法向兄长,向娘亲,向你家人交代。」傅北时瞧了年知秋一眼,便飞身上了马背。 仅仅一日,傅北时便赶到了湘洲,途中唯恐马儿被累死,换了三匹马。 入目的景象惨不忍睹,不一会儿,他便被灾民包围了,这些灾民俱是一身狼藉,气息奄奄地匍匐在他足边,哀求他施捨些吃食。 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全数给了灾民,可惜远远不够。 这些灾民争抢了起来,互相殴打、践踏。 他单单一人,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只能策马去了衙门。 然而,衙门里一个人也无,惟有一个烧火的老头对他道:「跑的跑,散的散,救灾的救灾去了。」 他问道:「知州何在?」 老头摇首道:「不清楚,救灾去了罢。「 粮草是从周边州县调集的,想必早已到了,负责分发粮草的湘洲知州何在? 据傅北时所知湘洲知州虽不堪大用,但并非临阵脱逃的孬种,且临阵脱逃犯了死罪,除非其人能逃到天涯海角,不然,总会有归案的一日。 傅北时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方才找到正在分发粮草的湘洲知州。 湘洲知州见得傅北时,双目发亮:「傅大人,你总算是来了,救命啊。」 傅北时看着狼狈的湘洲知州,道:「你手中有多少人可用?」 湘洲知州回道:「百余人罢。」 傅北时发令道:「好,你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已聚集在县衙了。 傅北时将这些人分作四组,一组负责将灾民送回各自家中,并登记造册,统计受灾人口;二组负责每日在固定地点发放粮食;三组负责维持治安;四组负责为死去的灾民收尸。 仅仅这些人远远不够,恐怕连治安都维持不了,他又命其中脚程最快的一个衙役往隔壁的琼川去借军队,琼川临近边疆,有他父亲的驻军。 然后,他自己与湘洲知州一道分发粮食去了,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少时,他陡然想起了年知秋,年知秋生得细皮嫩肉,如若撞上饿得人性尽失的灾民,怕是会被拆骨入腹。 第48页 年知秋不会拳脚功夫,不是注意安全,便足够的。 他放心不下,同湘洲知州说了一声后,当即去寻年知秋了。 两个时辰后,他终是寻到了年知秋。 马车夫已不知所踪了,马车被一群飢肠辘辘的灾民包围,年知秋已被两个大汉从马车上拖下来。 其中一个大汉抹去年知秋面上的煤灰,吹了个口哨道:「是个好货色,不如先.奸.再吃?」 年知秋挣扎不休,厉声道:「我乃是镇国侯的儿媳,你们哪一个敢动我?」 大汉并不相信:「老子还是镇国侯的公子咧,来,乖媳妇,给老子一个香吻。」 年知秋不肯认命,踹了大汉的裆部一脚。 大汉疼得扇了年知秋一个巴掌,骂道:「贱人!」 年知秋被撕开了衣襟,尖声道:「救命!」 这声「救命」尚未落地,她已被一人抱住了。 弹指间,那大汉已轰然倒地,气绝身亡,脖颈嵌着一条细线,淌出了血液来。 她一抬眼,见救她之人乃是傅北时,放下了心来。 于她而言,傅北时不是甚么好人,但傅北时终归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她并未见到傅北时是何时出剑的,可见傅北时剑术之高超,她害怕得下意识地抱住了傅北时:「叔叔,救我。」 傅北时生平恨极了奸.□□人的恶徒,巡睃着诸人道:「还不快滚。」 待这些灾民散尽,他将年知秋放了下来,关切地道:「年知秋,你可还好?」 年知秋赶忙道:「多谢叔叔救了我的性命。」 傅北时安慰道:「年知秋,你此来是想帮我的忙,但你却遭遇了不测,你该当知晓灾难会放大人心中的恶念,亦会教心怀恶念之人有机可乘。年知秋,勿要因为此事便失去善心。」 年知秋认真地道:「叔叔,我知晓了。」 「那便好。」傅北时踢了大汉的尸身一脚,「想必待我们走后,他便会沦落为盘中餐,你是否解气了?」 「我已解气了。」年知秋询问道,「湘洲的情况如何?」 傅北时怔了怔,他以为年知秋现下惊魂未定,已无力顾及湘洲了。 「湘洲水深火热。」他为年知秋戴上了斗笠,「你莫要去湘洲了,我无暇一直看着你,我送你走。」 年知秋想出自己的一份力,又恐自己再度遇险,只得由着傅北时带她走。 傅北时将年知秋送到了琼川的军营,父亲治军严明,在这军营之中不会有人胆敢觊觎年知秋。 先前被他派来借军队的衙役正在同这军营的将领费口舌,所幸这将领识得他,他轻松地借到了五千人。 临走前,他看见年知秋朝他挥了挥手,他便也朝年知秋挥了挥手。 年知秋忽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即垂下了双目。 那厢,年知夏等了一日又一日,没能等来傅北时的冰糖葫芦,甚至连傅北时的人影都没能看见。 傅北时执意要查翠翘一案,难不成得罪了今上,被今上下了狱? 为了得知傅北时的下落,他冒着被镇国侯夫人怀疑的风险,在给镇国侯夫人请安之时,问道:「我已有多日不曾见到叔叔了,我听闻叔叔近日查的案子涉及王家,叔叔是否出事了?」 镇国侯夫人端详着「年知秋」,狐疑地道:「『知秋』,你这般关心北时做甚么?」 年知夏镇定地答道:「叔叔是夫君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血脉相连,我自然关心叔叔。」 这「年知秋」是否与北时走得太近了些? 镇国侯夫人起了疑心,盯着「年知秋」。 年知夏并不回避镇国侯夫人的眼神。 良久,他才听得镇国侯夫人答道:「北时受陛下之命,赶赴湘洲赈灾去了。」 湘洲…… 他是湘洲出身,湘洲多天灾人祸,两年半前,湘洲发生了饥荒。 便是在那场饥荒中,他彻底地见识了人性的丑陋,妹妹还险些被爹爹卖了。 不知而今妹妹如何了? 傅北时既然赶赴湘洲赈灾去了,湘洲想必不日便会安定下来罢? 不过今上为何派傅北时去湘洲?傅北时乃是京都府尹,今上多得是更好的人选。 莫非今上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阻止傅北时彻查翠翘一案?以包庇王安之。 第二十五章 傅北时想必早有打算, 毋庸他操心,他身无一官半职,操心亦是徒劳, 他现下力所能及之事只有扮演好年知秋, 以及照顾好傅南晰。 由于日日被困于镇国侯府,年知夏根本无从得知湘洲的情况,他又不敢再问镇国侯夫人,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傅北时与湘洲皆逢凶化吉。 是夜, 他发了一个梦。 梦中,他同家人走散了,他一人踏在田埂上, 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的白骨。 他并不出声呼唤家人, 生怕自己的存在被人觉察了去。 这夜分明是十五,圆月当空,却没甚么光亮。 夜空看起来很低很低,好似马上便要轰然坠下,将他压成肉泥。 他下意识地弯曲了腰身,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 昨日,爹爹与娘亲决定往京城去,只要能抵达京城, 他定能与家人汇合罢? 京城在北方, 但他而今是在往北方走么? 不若寻个面善的人问问罢? 第49页 不行, 这世道哪里有表里如一之人, 他只怕是会遇见衣冠禽兽之人罢? 还是谨慎些,待启明星出来了, 用启明星辨别方向罢。 爹爹曾教过他如何用启明星辨别方向, 他记得一清二楚。 夜色渐深, 深得他几乎分辨不了自己究竟是踏在地上,抑或是踩在天上。 这感觉甚是难受,头重脚轻,吐息不能。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些错觉全数是飢饿过度引起的。 他摸了摸肚子,肚子里空空如也,刻意被他忽视的腹鸣仿佛能震破耳膜。 他环顾四周,四周莫要说是草了,连草根都没有,莫要说是树皮了,连树都没有。 就算他肯吃尸体,却是连尸体都没有,只有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白骨。 他若是饿死了,亦会变作这样的白骨罢?他从小被人夸赞玉雪可爱,他的白骨应当远胜于其他人的白骨罢? 他若是饿死了,便会变作饥民的吃食,要是能救对方一名就好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的尸体能救几个人的命? 多造些浮屠,下一世,他能否不忍飢挨饿?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不慎踩空,滚入了田地中,这田地中自然没有丁点儿农作物。 他滚得浑身是泥,可惜这泥不是观音土,吃不得。 不过左右他快要饿死了,至少做个饱死鬼罢? 于是,他抓了一把泥土,迫不及待地塞入了口中。 一口又一口,他吃得狼吞虎咽,吐息间,俱是土腥味。 这土腥味使得他想起了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不善厨艺,有一回,他缠着北时哥哥做糖醋鱼给他吃,北时哥哥为难地答应了,从早上折腾到傍晚,他才吃到了难以言喻的糖醋鱼,全然没有糖醋味,仅有土腥味。 当时的北时哥哥被烟火燻黑了英俊的面孔,紧张地望着他,问他:「如何?」 他苦着脸道:「好吃。」 北时哥哥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为了证明他不是骗人的,他不得不风捲残云地将整盘糖醋鱼吃了个一干二净。 与如今口中满是土腥味的泥土相较北时哥哥所做的糖醋鱼可谓是珍馐美馔了。 他想再抓泥土,突地抓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定睛看了良久,才确定是一只田鼠。 一只田鼠!他是时来运转了么?虽然这田鼠瘦骨伶仃。 定然是因为他想到了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保佑了他的缘故。 他戳了戳田鼠,田鼠一动不动,细细一嗅,这田鼠已有腐臭味了。 无论如何,一只田鼠必定较泥土要好吃许多。 他长大了嘴巴,一口咬下,毛茸茸的触感很是奇怪,他想把田鼠的皮毛剥掉,又觉得剥掉太可惜了,不如一併吃了罢。 他珍惜地啃食着田鼠,须臾,胃袋翻腾,几欲作呕。 但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吃下小半只田鼠,呕吐出来会让他觉得飢肠辘辘。 他拼命地压抑着呕意,拼命地想着他的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北时哥哥…… 他的北时哥哥曾说过其是京城人士,他必须活着去京城见他的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 他终是压下了呕意。 缓了口气后,他才继续啃食田鼠。 待他将田鼠吃尽,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而后,他找了个茅草屋躲了起来,准备待启明星出来,再依照启明星向北方走。 然而,他苦苦等待的启明星一直都没有出来。 他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云,以及一羽飞掠而过,挟带着悽厉哀鸣的乌鸦。 乌鸦乃是不吉之兆,他看到了乌鸦是否代表他命不久矣? 不久后,乌鸦应验了,一个精瘦的汉子闯入了茅草屋中,一眼便发现了他。 他来不及跑,已被汉子捉住后颈肉,提了起来。 汉子从他的衣衫上扯下了两根布条来,继而将他的双手双足紧紧绑住了。 然后,汉子抚摸着他的脑袋道:「小孩儿,对不住了。」 再然后,汉子用匕首从他的左臂上割下了一小块肉,汉子并不吃,而是先为他止血。 汉子灰扑扑的衫子上染满了血,明显这汉子为了活下来,已不是第一次吃人了。 汉子为他止血是想将他当作储备粮。 幸好如此,他至少还有逃跑的可能。 汉子一点一点地吃着他那一小块肉,吃得唇上俱是猩红。 他面上惊恐至极,心下却冷静地思索着如何才能拿到汉子的匕首,以逃出生天。 汉子一面吃,一面问他:「你爹娘呢?」 他乖巧地答道:「我同他们走散了。」 「可怜的小孩儿。」汉子仰起首来,双目含泪,「我的娘子被一群马贼抢走了,我的孩子还在娘子肚子里,前些日子,我找到了娘子的尸体,肚子已经被剖开了,不知道里头的胎儿哪里去了。我啊,想帮娘子与孩子报仇,找了马贼们好久,终是被我找到了。我是个大夫,我在他们的酒里头下了砒.霜,将他们全部都毒死了。最后一个毒发的马贼告诉我,我的孩子被他们下酒了,滋味不错,嫩得很。」 这汉子没必要欺骗他,但汉子失去了妻子与孩子并不是他做的孽,他不会因为听了这件悽惨的往事而心甘情愿地沦为其吃食。 第50页 接下来的日子,汉子时常会抚摸着他的脑袋,唤他「可怜的孩子」,还会餵他些泥土、草根,但汉子日日都会割下他的一小块肉果腹。 终于,他趁着一日夜半,偷走了汉子枕下的匕首,并用这匕首割开了汉子施加于他的束缚。 他刚要逃跑,汉子醒了过来,凶狠地扑向了他。 他被汉子压在了地上,不断挣扎。 汉子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应该是打断了肋骨,肋骨刺入了脏器,教他难受得无以言表,甚至吐出了血来。 汉子又要夺匕首,他不肯,连挨了几拳。 他瘦小得很,难以撼动汉子,轻易地被汉子死死地按住了。 见匕首即将脱手,他不假思索地将匕首送入了汉子的心口。 他再用力一推,汉子当即倒下了。 汉子面无人色,却冲着他笑道:「蝼蚁尚且偷生,娘子与孩子死后,我的意志不想活了,我的身体却想活,死了好,死了好……」 血液从汉子的唇齿流泻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衫,与其它陈旧的血液混在了一处,不分彼此。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汉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他努力地想表现得镇定些,双足却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猛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含着哭腔唤道:「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你在哪里?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双手双足都被割过肉,疼痛猝然侵袭了他的脑髓,害得他登地跌倒在了地上。 他欲要爬起来,竟远远地瞧见了一妇人,妇人目露精光,从口中流出的涎水正泛着光。 他吓得连疼痛都顾不上了,跑回了汉子的尸体旁,拔.出了匕首。 匕首猩红得扎眼,他将匕首对准了追上来的妇人道:「你敢过来,我便杀了你!」 妇人像是并未听见他的话似的,指着他身侧的尸体舔了舔唇瓣:「可以吃么?」 这世道没有能安息的人,亦没有能完整下葬的尸体,即使完整地下了葬,亦会被挖出来吃掉。 见他不出声,妇人犹如恶狼,扑倒了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啃咬着。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人吃人。 妇人吃了几口后,抬起首来,张开了血盆大口问他:「小孩儿,你不吃么?」 妇人与死去的汉子一样唤他「小孩儿」。 而他的北时哥哥总是唤他「夏至弟弟」,他是夏至那日生的,他遇见北时哥哥之时,爹爹尚未带着他们认祖归宗,认祖归宗后,由于他是「知」字辈,便改名为「年知夏」了。 妇人撕下一块肉,送到了他的唇边,血淋淋的肉令他感到害怕,他步步后退,妇人却是步步紧逼。 人肉最终抵上了他的唇瓣,他吐了出来。 妇人心疼被污染了的肉,用衣袂擦了又擦。 便在他弯腰呕吐之际,妇人趁机夺走了他的匕首,阴测测地道:「小孩儿,乖乖别动。」 「北时哥哥。」他陡然惊醒了过来。 入目是堆满了烛泪的烛台,摇摇晃晃的烛火,富丽堂皇的装饰以及身侧的傅南晰。 ——以防傅南晰有何需要,纵使夜间,烛火一直都是亮着的,不会熄灭。 不知他适才那声「北时哥哥」是否被傅南晰听见了? 他忐忑地端望着傅南晰,傅南晰似乎睡得正安稳。 他松了口气,下得床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方才梦中所梦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杀过两个人,他曾因为那两个人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想必是由于他日夜惦记着湘洲之故,他在湘洲所杀的那个冤魂终于找到了他。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干干净净,其上并未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他倏然垂下首去,低喃着道:「我没有做错,我只是自保而已,是他将我当作吃食在先,我不是吃食,我才不是吃食,我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在那个人间炼狱里哪里有活生生的人?人人或是主动或是被迫地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 现如今的湘洲又成了人间炼狱了罢? 北时哥哥在湘洲如何了?北时哥哥能否救湘洲于水火之中?北时哥哥能否成为灾民的救赎? 第二个被他所杀的汉子时不时地会透出伪善,甚至还会讲故事给他听,不过割他的肉的时候,并没有丝毫迟疑。 情况若能改善,若不需要再弱肉强食了,伪善兴许会变成真善罢? 当时他始终坚持着底线不曾吃过死人,更不曾吃过活人。 底线一旦被打破,他一旦吃下人肉,恐怕再难过寻常的日子了罢? 但是他亲手杀过两个人,当真较那些吃死人肉之人好么? 不过他倘若不杀那两个人,他早已死透了。 他思绪纷乱,用自己的双臂用力地抱住了自己。 北时哥哥,他想被北时哥哥这样抱着,可是北时哥哥有卫明姝了。 他恨不得将北时哥哥与卫明姝拆散,然而,他已成了北时哥哥的嫂嫂。 即便他不是北时哥哥的嫂嫂,他亦变不成女子。 他与妹妹倘使不是孪生兄妹,而是双生姊妹该有多好? 思及此,他忽而记起湘洲临近琼川,据闻卫明姝所率领的五万大军便驻扎在琼川。 第51页 或许傅北时此去琼川不是被今上逼着去的,而是字迹请缨的。 京官是不能随意离京的,而武将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 傅北时与卫明姝想来只能鸿雁传书,互诉衷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他觉得相思苦,傅北时与卫明姝亦然罢? 愿卫明姝能早日调回京城,同傅北时团聚,而他会当个好嫂嫂的。 嫂嫂也好,至少与傅北时有了些许瓜葛。 他口中苦涩,倒了一盏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当然已凉透了,他顿时觉得自己衣着单薄地被丢在了冰天雪地中,举目四顾,空无一人。 他曾数度九死一生,都顽强地挺过来了,但他却没有把握挺过这一场名为「相思」的劫难。 少时,他放下茶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降温了。 先前那次降温,他正归宁,打着为傅北时换厚实被褥的名号,换掉了沾有污秽的被褥。 这次降温,卫明姝会为傅北时换厚实的被褥么? 思忖间,他骤然闻得一把虚弱的嗓音道:「『知秋』,仔细着凉。」 是傅南晰。 若不是傅南晰唤他「知秋」,他险些忘记自己眼下是「年知秋」了。 他回过身去,对傅南晰笑道:「夫君,你怎地醒了?」 「被你吵醒了。」傅南晰话锋一转,「骗你的。」 年知夏吊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了原处:「夫君并未被我吵醒便好。」 傅南晰向年知夏招了招手:「这屋子里头虽然燃了地龙,到底不够暖和,快些上床榻来罢。」 由于自己欺骗了傅南晰,年知夏对于傅南晰的善意心怀愧疚,乖乖地上得床榻后,他凝视着傅南晰道:「夫君,时日尚早,继续睡罢。」 傅南晰唇瓣绽裂,嗓子难受,清了清嗓子才道:「据说,湘洲的局势已被北时稳住了,至多半月,北时便会回来了。」 年知夏不知傅南晰为何无端提起傅南晰,心虚得很:「夫君当真并未被我吵醒?」 傅南晰笑道:「傻孩子,我骗你做甚么?」 年知夏反驳道:「我已不是孩子了。」我已到了能同北时哥哥交.欢的年纪了。 「你才一十又六,我已三十又一,我的年岁几乎是你的两倍,你在我眼中当然还是个孩子。」傅南晰接着道,「这回北时立了功,按理,今上短时间内不会再为难北时了。」 出于心虚,年知夏甚少在傅南晰面前主动提及傅北时,闻言,他忍不住问道:「夫君认为叔叔这回去湘洲是今上刻意为难?」 傅北时颔了颔首,乍然大笑,笑得岔了气,咳嗽了起来。 待止住了咳嗽,他才温言软语地道:「今上自尚是太子之时,便我行我素,但今上实际上是最在意世人眼光的,目前来看,今上江山稳固,那么,今上最缺的是甚么?」 年知夏答道:「是皇子罢?」 「对,今上子息艰难,今上年已二十又九,膝下却仅有两位公主,且两位公主俱是王贵妃所出。从浅邸跟着今上登基的初贵妃与程贵人从无所出。宫中太平,纵然王贵妃作威作福,亦不敢加害皇嗣。但今上登基十年以来,皇嗣十之八.九胎死腹中。尽管年年都有新人进宫,却没能为今上开枝散叶。王贵妃是最护短的,尤其是她那个弟弟。今上为了王贵妃,绝不会容许北时伤害王安之。」傅南晰蹙眉道,「要动王安之,最好先离间了今上与王贵妃。」 年知夏疑惑地道:「但王贵妃既然是今上的救命稻草,大抵会成为太子的生母,未来的太后,如何能离间得了今上与王贵妃?」 傅南晰微微笑道:「今上行事以己身为先,待王贵妃产下数个皇子,今上定然不会如何在意王贵妃了,待王贵妃人老珠黄,今上怕是会视之为蔽履。」 年知夏闻得这大逆不道的话,知晓傅南晰是相信他,才会说与他听的。 所以,他便也大着胆子问道:「夫君,你同今上甚是熟稔么?」 傅南晰回道:「今上当太子之时,我是今上的伴读。」 年知夏顿觉傅南晰的眼神格外温柔,暗道:当年,傅南晰与今上关系不差罢?傅南晰倘使身体康健,定能跟着今上做出一番事业,可惜了。 岂料,紧接着,他居然听见傅南晰道:「在我与王贵妃定亲前十日,今上一纸诏书,将她诏入了宫中。」 是以,傅南晰与今上因为王贵妃反目成仇了? 「夫君勿要伤心,夫君这般好,是王贵妃福薄配不上夫君。」 除却病骨支离,傅南晰确实很好。 要不是他早已为傅北时而痴狂,他也许会为傅南晰而心折。 「王贵妃配我才是福薄。」傅南晰阖了阖眼,「只消她能产下太子,她大概便能母仪天下了,若是嫁予我,她便得守活寡了。」 年知夏握了傅南晰的手:「夫君当真很好。」 傅南晰抽出手来:「『知秋』,歇息罢。」 次日,傅南晰收到了傅北时的书信,看过后,他便将书信递予「年知秋」看了。 再次日,傅南晰从娘亲那得到了傅北时的近况,当即对「年知秋」说了。 起初,年知夏并未多想,渐渐地,他意识到傅南晰大概听到他那一声「北时哥哥」了,因而才会将自己知晓的关于傅北时的一切说与他听。 第52页 他惴惴不安,但时日一长,便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反正他出不了镇国侯府,傅南晰要处置他易如反掌。 既然傅南晰不将他戳破,他岂会自投罗网? 立冬当日,年知夏餵了傅南晰一碗汤药后,堪堪帮傅南晰擦拭过唇瓣,傅南晰蓦地开口道:「『知秋』,后日北时便该到了。」 年知夏立即怔住了,双目水光潋滟。 傅南晰心知肚明,提醒道:「在其他人面前,你切勿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年知秋」的破绽未免太多了些。 他最初并未注意到「年知秋」心悦于弟弟,听得那一声「北时哥哥」后,他便发现「年知秋」处处是破绽。 「我,对……」年知夏满心歉然,被傅南晰打断道:「我们心照不宣即可,不必言明。」 这傅南晰实在是太温柔了。 傅南晰嘆息道:「我亦曾对一人死心塌地,非他不可。」 傅南晰贵为镇国侯嫡长子,那女子的身份纵然再尊贵,傅南晰亦配得上。 傅南晰未能与那女子终成眷属是否因为傅南晰的一身病骨? 他唯恐伤了傅南晰的心,并不问。 后日,他随镇国侯夫人一道在城门口迎接傅北时。 傅北时满面风霜,骑着高头大马。 他登时想起了傅北时一身血衣,锋芒毕露的英雄之姿。 他目不转睛地望住了傅北时,悄悄地以眼神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以解相思之苦。 突然,傅北时的目光射了过来,仿若一支锋利无比的羽箭,直欲将他一箭穿心。 他战战兢兢地暗道:难道北时哥哥已知晓我并非「年知秋」了? 但是弹指间,傅北时的目光变得犹如一汪潭水,一如往常。 适才是他的错觉不成? 傅北时下得马来,先是向娘亲请安,后又行至年知夏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嫂嫂,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26章 待得回了镇国侯府后, 傅北时同娘亲说了不少的话,直到娘亲须得礼佛去了,才将娘亲送到了佛堂。 ——娘亲认为父亲身上杀孽太重, 日日都会为父亲诵经。 而后, 他命人将年知夏请到了暖阁来。 年知夏并不知晓傅北时要对他说甚么,他只知晓自己的心脏欢欣雀跃。 他本想多与傅北时待一会儿,由于不便打搅傅北时与镇国侯夫人说体己话,才自觉地去了书房。 傅北时闻得足音, 抬起首来,望住了年知夏。 年知夏不觉有些耳热,行至傅北时面前, 抿了抿唇瓣。 他心有千言万语, 奈何十之八.九不能说与傅北时听。 百般思索后,他启唇道:「叔叔,你尚且欠我一根冰糖葫芦,何时还我?」 「冰糖葫芦?」傅北时以内息将门阖上了,继而一把掐住了年知夏的下颌,「年知夏,你有何资格向我索要冰糖葫芦?」 被傅北时直呼其名逼得年知夏身体一僵,面上的笑容即刻隐没。 「却原来, 我业已暴露了。」他早就设想过这一日, 事到临头, 面对灭顶之灾, 倒也不慌乱,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傅北时,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如何处置你?自是将你囚禁起来, 教任何人都近不了你的身, 教你离不得我。 傅北时的手指迤迤然地从年知夏的下颌摩挲至脖颈,又从脖颈至锁骨。 年知夏全然不知傅北时意欲如何,不过并不觉得害怕。 傅北时骤然分开年知夏的衣襟,扯下烟粉色的肚.兜,露出一由棉布所制的条状物。 他取了这条状物细看,冷笑道:「年知夏,你便是这样装作女子的?」 年知夏视死如归地道:「此物唤作『平安条』。」 这「平安条」是娘亲为他缝制的,娘亲希望他平平安安,可惜,今日他怕是平安不了了。 「平安?你偷梁换柱,还妄想平平安安?」你骗走了我的心,竟还妄想平平安安? 傅北时将「平安条」一扔,恶劣地用自己生满了剑茧的指腹磨蹭年知夏平坦的心口。 须臾,他的手指向下而去,覆上了年知夏的肚子,讥讽地道:「你自称癸水不调,你还扯谎想怀上兄长的骨肉,年知夏,你并非女儿身,如何怀上兄长的骨肉?」 「全数是我的过错。」年知夏微微战慄了一下,他明知自己前途未卜,他这副身体却因为傅北时的碰触而欢喜不已。 傅北时积蓄了一路的怒气,指腹下滑腻的触感却令他生出了怜惜来。 万一他的剑茧将这肌肤割破了便不好了。 他猛地收回手,端望着年知夏:「你认为我会如何处置你?」 年知夏合拢了自己的衣襟,登地跪下.身来:「只要你放过我的家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北时心若刀割:「年知夏,你是活腻味了么?」 「我并不是活腻味了。」年知夏含笑道,「我方才一十又六,岂会活腻味了?」 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活下来,我岂会活腻味了? 不过我这条命本来便是北时哥哥救的,还给北时哥哥又何妨? 傅北时质问道:「你既然并未活腻味,为何求死?」 年知夏从容地道:「我并未求死,傅大人若能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但我清楚这世间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欺骗了你们,合该受到惩罚。」 第53页 傅大人,这年知夏唤我「傅大人」。 傅大人只较「叔叔」悦耳些。 傅北时嘆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便不该冒名顶替嫁入镇国侯府,我便不会对你一见倾心了。 年知夏答道:「我妹妹逃婚了,我生怕镇国侯府对她不利,甚至祸及家人,我想保护妹妹,保护家人,难道有错么?」我想离我心悦之人近些,难道有错么? 「我们镇国侯府并非不讲道理的,你若是将事情讲清楚……」傅北时尚未说完,便被年知夏打断了:「你兴许会原谅我们,那么镇国侯夫人呢?你难不成会为了外人违抗镇国侯夫人?」 傅北时素来尊重娘亲,娘亲强势,且对沖喜一事寄予厚望。 兄长曾劝过娘亲好多回,都没能令娘亲放弃沖喜的念头。 如若沖喜临时没了新嫁娘,娘亲定然怒不可遏,他不一定能安抚得了娘亲。 年知夏见傅北时默不作声,伸手抱住了傅北时的双足,哀求道:「傅大人,我这条性命任由你处置,你放过我的家人好不好?」 傅北时低下.身去,一把扣住了年知夏的脖颈。 年知夏仰起首来,温顺地阖上了双目。 傅北时哪里捨得伤年知夏分毫?年知夏欺骗了他,年知夏窃取了他的心脏,但年知夏终归是他所心悦之人,即使年知夏并非女子。 这年知夏分明对于他的心意一无所知,他却觉得年知夏在用己身的性命要挟他,以保年家周全。 可恶的年知夏。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倏然瞧见年知夏睁开了双目。 年知夏双目中尽是他,他又闻得年知夏近乎于撒娇地道:「北时哥哥,待你将我掐死后,帮我把妹妹找回来好不好?妹妹下落不明,我死不瞑目。」 生平只有一个小男孩儿唤过傅北时「北时哥哥」,小男孩儿生得面黄肌瘦,性子坚韧。 傅北时淡淡地道:「你不要以为你同我套近乎,我便会放过你。」 「我不是在同你套近乎,我只是想唤你『北时哥哥』罢了。」再不唤,怕是没有机会了。 对于傅北时未能认出他一事,年知夏并不觉得意外。 整整四年过去了,于他而言,傅北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于傅北时而言,他恐怕连一个过客都称不上。 两年多前,他刚刚到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找他的北时哥哥。 那段时间,他总是向家人吹嘘那个救了他性命的哥哥就在京城,哥哥大方得很,定会请他们饱餐一顿。 当时,他们一家五口连白面馒头都吃不起,只能对着小摊子上热气腾腾的蒸笼垂涎三尺。 过了一阵子,他方才知晓北时哥哥三元及第,已是翰林院修撰了。 他等在去宫阙必经之路上,在寒风中等了一日又一日,总算是等到了北时哥哥。 他拦住了北时哥哥的轿子,轿夫大声地呵斥他,被北时哥哥阻止了,紧接着,轿帘被掀开了。 他见到了成熟了些的北时哥哥,北时哥哥递给他一锭银子,未待他作声,便将轿帘阖上了。 他们一家人便用这锭银子在京城安顿了下来。 他感激北时哥哥慷慨解囊,同时又憎恨北时哥哥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他已意识到自己对于北时哥哥的心思了,由于不可能得到丁点儿回应,他常常在夜里哭泣。 以免再次失望,他不敢再靠近北时哥哥,思念北时哥哥的时候,便躲在远处偷偷地看北时哥哥。 这一回,他鼓足勇气唤了「北时哥哥」,刻意用了当年的语调。 果不其然,他的北时哥哥未能想起他。 他分明已对此不抱希望了,仍是鼻子发酸。 转念一想,就算北时哥哥想起了他又如何? 区区一个小男孩儿,对于北时哥哥有何不同? 北时哥哥当时照顾他,仅仅是出于心善而已。 眼下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旦北时哥哥想起来了,他便能被原谅了? 「北时哥哥。」他又唤了一声。 但傅北时已不是我的北时哥哥了。 「傅大人。」他换了称呼,「求你帮我找回妹妹。」 傅北时发笑道:「你有何资格求我帮你找回妹妹?」 年知夏佯作并未听到傅北时的拒绝:「傅大人,我妹妹她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人,你兴许觉得她离经叛道,但我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待找到妹妹后,恳请傅大人莫要将妹妹送到这镇国侯府来。妹妹是自由的鸟儿,倘使被关在笼子里头,活不长久。」 他再度阖上了双目:「傅大人,动手罢。」 傅北时瞧着年知夏这副引颈待戮的模样,又气又急:「年知夏,你为何不求我放过你?」 年知夏不懂傅北时为何迟迟不动手,闻言,不解地睁开双目:「我求你你便会放过我么?」 傅北时颔首道:「对,年知夏,求我。」 年知夏软了嗓子道:「傅大人,求你放过我。」 「好。」傅北时当即松开了手。 年知夏不敢置信地道:「傅大人,你当真肯放过我?」 「当真。」傅北时确实憎恨年知夏,但到底是爱意更多些,他方才的行径是在出气,一松手,他却又觉得不像是出气,更像是藉机同年知夏亲近。 第54页 「多谢傅大人。」年知夏朝着傅北时盈盈一拜。 傅北时将年知夏扶了起来,才道:「我早已找到你的妹妹年知秋了。」 这并不出乎年知夏的意料,因为妹妹被找到了,所以他暴露了。 他凝视着傅北时道:「傅大人预备如何处置妹妹?」 傅北时不答反问:「兄长是否知晓你并非女儿身?」 傅南晰只知他心悦于傅北时,至于傅南晰是否知晓他是否女儿身,年知夏不敢断言。 于是,他茫然地道:「我不清楚。」 傅北时继续问道:「你心悦于兄长一事是谎言,抑或是事实?」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提问的意图,坦白地道:「我钦慕于夫……傅大公子。」 是钦慕并非心悦。 傅北时追问道:「倘若你是女儿身,你愿意为兄长生儿育女么?」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摇了摇首:「不愿意。」 我连与傅南晰交.合都不愿意,更何况是生儿育女了。 倘若我是女儿身,我只愿意为你生儿育女。 第27章 倘若你是女儿身, 你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傅北时急欲从年知夏口中得到答案,然而,他不能这么问。 纵使年知夏并非他真正的嫂嫂, 名义上仍是他的嫂嫂。 「年知夏。」他近乎于嘆息地唤了一声, 「年知夏,我将你妹妹安置在京城外头,她并无性命之虞。」 「多谢傅大人。」年知夏复又问道,「傅大人预备如何处置妹妹?」 「你妹妹后悔逃婚了, 希望能与你交换。」傅北时眉尖一蹙,「兄长虽然缠绵病榻,但神志清醒, 你们若是交换, 兄长一眼便能看出来,绝无矇混过关的可能。」 年知夏展颜道:「傅大人要帮我们么?」 傅北时不置可否:「你有何想法?」 年知夏答道:「我不想与妹妹交换,一则,诚如你所言,我们绝不可能在傅大公子的眼皮子底下矇混过关;二则,我方才说过了,妹妹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寻常女子……」 他笑了笑:「我自己无法同心悦之人共结连理, 所以, 我希望妹妹能如愿以偿, 嫁予自己心悦之人。」 傅北时适才闻得年知夏坦白不清楚兄长是否知晓他是女儿身, 心下窃喜年知夏从未在兄长面前解尽罗裙,听得这话, 窃喜顿时消弭了。 他用双目擒住了年知夏:「你已有心悦之人?」 面对傅北时, 年知夏心口挤满了害羞与忐忑, 末了,他坦坦荡荡地道:「对,我已有心悦之人了,自我一十二岁那年遇见他起,我便认定了他。」 傅北时阴阳怪气地道:「一十二岁,你倒是早熟得很。」 「我其实是个傻子,不及意识到自己对于他的心意,便已与他分离了。」年知夏遗憾地道:「我当时应该亲他一下,再向他告白才是。」 傅北时讥讽地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教嫂嫂早早地便开了情窦?」 是你,是你傅北时教我早早地便开了情窦,成了断袖。 「我心悦于他,便觉得他处处合我的心意,若是他肯与我白首偕老,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百死不辞。」 即使你全然不知他便是你,但我向你告白了,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个愿望。 话音堪堪落地,年知夏猛地被傅北时按在了墙面上,蝴.蝶.骨发出了「咚」地一声。 傅北时并不想对年知夏动粗,可年知夏柔情似水的神态着实令他恼火。 就算年知夏并非断袖,无心于他,亦不该对一个女子深情至此。 既然得不到,不若毁掉罢? 这些年来,他的修养已好了不少,没有那么容易生气了,现下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将要爆炸了,恨不得将自己与年知夏炸个粉身碎骨,不分彼此。 「很疼罢?」他令年知夏转了个身,进而一手箍着年知夏的腰身,一手扯下了年知夏的后襟,以检查伤势为由,行轻.薄之实。 「嗯……」年知夏的双手抵着墙面,死死地咬住了唇瓣。 他分明清楚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对他并无情愫,更不含欲.念,却不受控制地情.动了。 年知夏这对蝴.蝶.骨一映入傅北时的眼帘,傅北时便怔住了。 须臾,他遵循着自己的意志,覆上了手去。 年知夏一言不发,应是咬紧了牙关,拼命忍耐罢? 毕竟他手中握有年知夏的把柄,年知夏不得不顺从于他。 这蝴.蝶.骨美好得难以言喻,其上的红印子犹如为其染上了一层胭脂一般。 他低下首去,欲要亲吻一番。 年知夏觉察到傅北时的吐息洒落在了他的蝴.蝶.骨上头,一身骨头登时绵软了。 是北时哥哥,是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亲我好不好?北时哥哥抱我好不好? 在唇瓣触及年知夏的蝴.蝶.骨前,傅北时及时寻回了自己的神志,快手为年知夏整理好衣衫,后又歉然地道:「磕红了,对不住。」 「无妨。」年知夏悄悄地吸了吸鼻子,方才转过身去。 傅北时忍不住问道:「她在何处?」 年知夏答道:「他在京城。」 傅北时又问道:「她是否嫁人了?」 「他尚且待字闺中。」待字闺中这词与傅北时实在不相称,年知夏莞尔一笑。 第55页 傅北时见年知夏笑了,一方面他妒火沖天,巴不得年知夏与其心上人生死不复见;另一方面,他却想日日见到年知夏这样笑。 倘使这一桩替嫁能善了,他何不如撮合年知夏与其心上人? 他按捺着妒火问道:「她家境如何?」 年知夏回道:「与傅大人家世相当。」 与我家世相当,若由我做媒,不知婚事是否能玉成? 傅北时思及此,心痛难当,甚至想问年知夏假若自己是女子,年知夏是否愿意娶他? 不过年知夏既然心有所属,纵然自己是女子,又与年知夏有何干系? 只是年知夏得对外称呼他为「小姑子」,而不是「叔叔」的区别罢了。 傅北时眸色深沉,年知夏压根看不出傅北时在想些甚么。 傅北时步步紧逼,将年知夏压于墙面上。 年知夏眨了眨双目,恍惚觉得傅北时想亲他。 傅北时倏然后退了几步,正色道:「即便兄长识破你并非年知秋,十之八.九亦不会追究。我认为你还是等兄长身体好一些,自己向兄长坦白罢。万一兄长要拿你是问,我帮你做说客。至于你妹妹,以免被娘亲发现,她暂时回不了家,得继续在京城外头待着。」 见傅北时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年知夏大胆地问道:「傅大人此去湘洲,可见到卫将军了?」 「你这个假嫂嫂这般关心叔叔的终身大事,当真是教叔叔感激涕零。」傅北时不喜欢年知夏以乐见其成的态度提及卫明姝。 年知夏垂首认错:「傅大人,是我逾矩了。」 傅北时没好气地道:「我见到明姝了,多亏明姝稳定了暴民,湘洲才能这样快恢复原先的秩序。」 年知夏夸赞道:「卫将军实乃女中豪杰,我尚未见识过卫将军的风采,委实遗憾。」 「明姝常驻于琼川,你怕是无缘得见了。」傅北时突地生出一个念头,「你不会是在撒谎罢?你心悦之人莫非便是明姝?」 年知夏愕然地道:「我岂敢觊觎卫将军?卫将军与傅大人才是天作之合。」 傅北时松了口气:「那便好,你要是胆敢觊觎明姝,我便不客气了。」 「不敢不敢。」年知夏端详着浑身上下充满了独占欲的傅北时,羡慕万分。 于傅北时而言,年知夏心悦之人假如是卫明姝,要撮合年知夏与卫明姝容易许多,可这也意味着婚事一旦成了,他便会时不时地听到年知夏与卫明姝的消息。 譬如,年知夏与卫明姝琴瑟和鸣。 又譬如,年知夏与卫明姝喜得贵子。 而他自己这一辈子恐怕得耗在年知夏身上了,註定孤独终老。 他甚是矛盾,他盼着年知夏平安喜乐,夫妇同心,亦盼着年知夏孤苦伶仃,只得依靠他。 「年知夏,我……」他欲言又止,最终提醒道,「小心些,切勿被娘亲发现破绽。」 「傅大人的大恩大德,知夏没齿难忘。」年知夏向傅北时拱了拱手。 傅北时又道:「我已说服了娘亲,每月允许你回娘家一日,具体是哪一日由你自己决定,但不能是逢年过节。」 「多谢傅大人,傅大人很是温柔。」年知夏虽然做好了被傅北时活生生地掐死的准备,但他认为傅北时大抵不会这么做,傅北时的行为只是在泄愤。 不过他并未料到,傅北时居然不去镇国侯夫人那儿将他揭穿,非但包庇了他,包庇了他的家人,还特意帮他争取了每月回家一日的机会。 傅北时摇了摇首:「我并不温柔,我仅仅是做了我答应你之事。」 我恨透了你,亦爱极了你。 你压根不知在你面前的我实乃衣冠禽兽,在我尚且不知你的身份前,我便悖逆人伦,对你不可自拔了。 你如若得知,定会避我如蛇蝎罢? 年知夏陡然从傅北时目中窥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哀伤,心道:难不成北时哥哥同卫将军生了间隙? 以防再被傅北时误会他觊觎卫明姝,他并未问及卫明姝,而是道:「前阵子,湘洲又成人间炼狱了罢?」 「寸草不生,人不再是人,化作了游荡于人间的厉鬼。」傅北时心疼地道,「年知夏,你乃是湘洲出身罢?你亦逃过荒罢?」 「嗯,我啊,我……」年知夏含笑道,「为了活下去,我差点便变成了你口中的厉鬼。我吃过野草,啃过树皮,吞过观音土,生食过田鼠,我还险些被人吃了……」 他顿了顿,掀开自己的左侧衣袂,比划了一下:「从左肩到左腕的皮肉被割下过,他当着我的面吃掉了,还问我要不要吃。」 细细一看,年知夏比划之处确实生着浅淡的伤痕,傅北时顿觉吐息凝滞:「对不住,我不该戳你的痛处。」 「不打紧。」年知夏接着道,「不止这左臂,右臂、左足、右足俱被割下过皮肉。」 傅北时心有余悸地问道:「你是如何逃脱的?」 「我……我……」年知夏吞吞吐吐。 傅北时体贴地道:「你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年知夏阖了阖双目:「我杀了他,将他用来割我的肉的匕首捅入了他的心口。」 「傅大人。」他凝视着傅北时道,「我是杀人犯。」 这是他第一次向旁人提起此事。 他生怕被傅北时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又想得到傅北时的安慰,才据实相告。 第56页 傅北时纠正道:「你并非杀人犯,你乃是自保。」 年知夏低喃着道:「我是自保,但我亦是杀人犯。」 「你若是杀人犯,我便是刽子手,死于我手之人较你多得多。」傅北时迟疑地伸过手去,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 年知夏眼眶发烫:「多谢傅大人。」 四年前,傅北时是他的救赎;四年后,尽管傅北时业已不记得他了,傅北时依然是他的救赎。 第28章 三日后, 年知夏堪堪餵傅南晰用罢晚膳,便瞧见傅北时推门而入。 傅北时手上拿着三串冰糖葫芦,行至床榻前, 一串递予兄长, 一串递予年知夏。 年知夏接过冰糖葫芦后,紧紧地盯着,霎时百感交集。 这冰糖葫芦是北时哥哥对于轻薄了他的补偿,但他并非女子, 其实谈不上轻薄。 北时哥哥愿意买冰糖葫芦给他,说明北时哥哥已原谅他了罢? 但他难捨难分却欺骗了北时哥哥一家,甚至仗着北时哥哥心软, 不会当真掐死他而做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他实在是对不起北时哥哥。 傅南晰接过冰糖葫芦, 感慨万千:「北时,你小时候最爱冰糖葫芦,不过你一十五岁那年不是发誓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了么?还说冰糖葫芦是小孩儿吃的玩意儿,而你已长大了。现如今,你已二十又一,怎地想起吃冰糖葫芦了?」 傅北时玩笑道:「因为我返老还童了。」 「北时才不老,哪里需要还童?」傅南晰一面吃着冰糖葫芦,一面含含糊糊地道, 「虽然你被今上支开, 去了一趟湘洲, 亦未放弃翠翘一案罢?这案子查得如何了?」 傅北时回道:「我命心腹去寻翠翘的父亲与祖母, 我那心腹成了蝉,幸而我还安排了黄雀。」 傅南晰猜测道:「螳螂难不成意欲杀人灭口?」 傅北时颔了颔首:「兄长, 今上已不是当年立下豪言壮语, 要教这世间河清海晏的太子殿下了。」 傅南晰突地咳嗽了起来, 手中的冰糖葫芦没抓稳,一下子从锦被滚落至地面,碎了脆壳,蹭破了山楂皮,变得不成样子。 年知夏熟练地拍着傅南晰的背嵴,为其顺气。 傅北时捡起冰糖葫芦,放于一旁,继而忧心忡忡地望着傅南晰。 傅南晰双目低垂,直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冰糖葫芦,从完好无缺变得残缺不全。 待得吐息平静,他失望地道:「今上庸碌无为,纵然算不得昏君,亦算不得明君。我当年以为今上会是千年一遇的明君,决然想不到今上会变作混珠的鱼目。」 「若非兄长的身体每况愈下,今上在兄长的辅佐下,定会是明珠。」傅北时并不清楚兄长为何突然一病不起。 「我已为今上做了我所能做的。」傅南晰苦笑道,「即使我身强体健,我亦不可能将今上辅佐成明君。」 他思及自己与今上决裂之时的情形,顿觉心口发闷。 傅北时嘆了口气,方才接着道:「我已安置了翠翘的父亲与祖母,又策反了被王家收买的龟公,还找了两名曾被王安之施加过暴力的花娘,一名从王安之手中死里逃生,终身残疾的小倌儿,以及一名被王安之拔光了牙齿,惨遭虐待的婢女,其中那小倌儿手头上有证据能证明王安之将他的同伴殴打致死。明日乃是休沐,我一早便会将王安之提了来,审问清楚后,如若罪行属实,我绝不会饶过他。」 「你想将其斩首?」傅南晰见傅北时颔首,提醒道,「北时,你理当明白,你要是将王安之斩首,十之八.九会惹得今上龙颜大怒。」 傅北时毫不畏惧:「我身为京都府尹,若是连王安之这等狐假虎威的恶徒都视而不见,轻轻放过,不若挂冠归隐来得好。」 傅南晰暗道:今上已屈尊警告过你了,你却明知故犯,触其逆鳞,你要是将王安之斩首,恐怕不是挂冠归隐便能了事的。 傅北时见傅南晰默不作声,道:「兄长认为我该当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傅南晰摇首道:「北时,你有理想,有抱负,你并未被官场所污染,兄长甚是欣慰。这官场多得是官官相护,最缺的便是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好官,兄长希望你能不改初心。」 「多谢兄长。」傅北时将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傅南晰,「兄长吃。」 傅南晰咬下一颗冰糖葫芦:「余下的你自己吃罢。」 「嗯。」傅北时亦咬下了一颗冰糖葫芦,含在口中,不一会儿,冰糖未及完全融化,糖壳已被他咬碎了。 年知夏则是舔.舐着冰糖葫芦,直到糖壳被舔掉了,方才吃暴露无遗的山楂。 与此同时,他悄悄地看着傅北时。 明日傅北时便要向王安之发难,无异于向今上,向王大人,向王贵妃发难。 如若傅北时真的因此而挂冠归隐,委实可惜。 不过他并不会劝傅北时改变主意,一身傲骨的傅北时才是真正的傅北时。 傅北时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给了傅南晰,叮嘱道:「兄长,我若出事,切莫向今上低头。」 「好。」傅南晰笑着答应了。 傅北时端详着傅南晰的面孔:「兄长,你的气色是不是又差了些?」 「应是天气渐寒的缘故罢。」傅南晰一指窗外,「北时,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第57页 傅北时陡然想起一事:「有一年,兄长与今上曾带着我一道堆雪人。」 「北时,你若能安然无恙,待雪积得厚实了,我与你一道堆雪人,至于今上……」 那个高高在上之人再也不会与自己以及弟弟一道堆雪人了。 傅南晰的嗓音戛然而止。 傅北时内疚地道:「对不住,我不该提及这一桩旧事。」 「物是人非事事休。」傅南晰面露怅然。 次日,年知夏坐立不安,食不下咽,黄昏时分,立于镇国侯府门前,等着傅北时回来。 积雪已很厚了,处处银装素裹,这积雪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然而,他并未等到傅北时回来,却是得到了傅北时被下狱的噩耗。 傅南晰命早愈为他更衣、洗漱,待穿戴齐整后,他对「年知秋」道:「『知秋』,我进宫面圣,你且放心。」 年知夏阻拦道:「夫君,你的身体恐怕受不住。」 「今上正在气头上,我害怕今上尚未消气,便已冲动地将北时处死了,不能不去。」傅南晰方要上轿子,瞧见娘亲疾奔而来,发丝凌乱,全无当家主母的威严,当机立断地上了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傅母见不得二儿子下狱,亦见不得大儿子撑着病骨去向今上求情。 「南晰,回来。」她跟在轿子后头跑,直到轿子消失于茫茫大雪中了,方才失力地跪下了身去。 年知夏将傅母扶了起来,傅母怔怔地望着轿子消失的方向,问自己的大儿媳:「南晰与北时皆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 「对。」年知夏从未见到傅母整副茫然无措,惊魂不定的样子。 那厢,傅南晰生恐娘亲追上来,令轿夫加快了脚步,他因此难受得胃袋翻腾。 待到了宫门口,日头已差不多落下了,宫门正要落锁。 他请守门的小太监将他欲要觐见今上一事禀报于吕公公。 吕公公是今上身边的老人,在他为尚是太子的今上陪读之时便在了。 不多时,吕公公便出来了,吕公公上了年纪,看起来老态龙钟。 吕公公已有将近十年未见傅南晰了,此番一见,登时老目含泪:「傅小公子,你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傅南晰行一,由于当时的他在吕公公眼中是个孩子,吕公公便唤他「傅小公子」。 这个称呼将他带回了与今上两小无猜的岁月。 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便是今上,他初吻、初.夜的对象亦是今上,今上亦然。 他与今上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展示了自己青涩的身体与欲.念。 他一十又八,今上一十又六那年的九月十五,他拥着今上,问今上疼不疼,今上明明疼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坚持不肯放他出去。 少年间的感情炽热且真挚,恨不得日日黏在一处。 只可惜,当现实袭来,于今上而言,这感情便不值钱了。 今上要将他封作皇后的承诺是谎言,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亦是谎言。 他与今上俱是男子,怀不了身孕,为了绵延皇嗣,今上与一侍女偷.欢了。 他永远都忘不掉那副场景——他兴沖沖地推开房门,想要对今上说落雪了,而今上却汗流如注地压于一女子身上。 今上向他解释说待有了儿子,便去母留子,将儿子交由他抚养。 痴心错付的滋味并不好受,在今上的花言巧语下,他妥协了。 之后,今上流连于诸多女子的床笫之间,但是今上一直都没有子嗣。 他习惯了,亦疲倦了,不再管今上的身体在何处,只要今上的心在他这儿便好。 可是他与今上的身体离得远了,心亦随之远了。 先皇见今上总算是远离他这个以色侍人的男娼了,才放心地皇位传予今上。 ——关于「男娼」这一词,他曾无数次听先皇亲口说过,先皇原先甚是看重他,后来觉得他将今上带入了歧途,对他深恶痛绝。 他从未将此当回事,认为自己与今上能长久便好。 今上登基后,并未践诺将他封作皇后,而是百般敷衍,因为男后会人惹非议。 失望的次数多了,他终是在选秀当日同今上大吵了一架。 那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了,回到家,他便发了足足五日的高热,侥倖捡回性命后,自此一病不起。 决裂后,他再也不曾见过今上,只偶尔听闻今上的讯息。 皇后之位一直空悬,他不知今上是为他留着,抑或是没有合意的人选。 大抵是后者罢,否则今上为何从未探望过他?今上不可能不知道他命不久矣。 他收回思绪,对吕公公笑了笑:「劳烦吕公公代为通报。」 「傅小公子稍待,咱家这就去通报今上。」吕公公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良久,吕公公回来了:「傅小公子,请回罢。」 傅南晰并不觉得意外:「烦请吕公公禀报今上,我会等到今上传我为止。」 一盏茶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傅南晰在等待中吐了不知几回血,又晕厥了三回,才被允许进宫。 他下了轿子,踉踉跄跄地走向勤政殿。 进得勤政殿后,他三跪九叩地向今上行礼。 第58页 今上并未理睬他,他实在撑不住了,歪倒在地。 一声巨响刺入了今上的耳蜗,今上心惊肉跳,这才朝傅南晰望去。 见状,他将硃笔一扔,厉声命人去请太医,同时沖向了傅南晰。 傅南晰落入了今上怀中,吃力地抚摸着今上的面颊道:「峥儿,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今上唤作「闻人峥」,由于太上皇已于五年前驾崩,太皇太后又于昨年薨逝,已许久未曾听人唤他「峥儿」了。 「我……」今上——闻人铮不经思索地道,「南晰,我过得不好。」 傅南晰不解地道:「峥儿已登基称帝了,何以自称『我』?」 「因为我永远是南晰的峥儿,不是九五之尊。」闻人铮坦白地道,「南晰,你走后,我拉不下脸来,我觉得自己是皇帝,而南晰是臣子,哪里有皇帝求着臣子回心转意的道理?我一直在等南晰自己回心转意。」 傅南晰失笑道:「峥儿应当清楚罢?峥儿若是坚持要与同我以外之人云.雨,我便不会回心转意。」 「我以为我多晾你几日,你便会巴巴地跑回来,毕竟你总是包容我,可是我错了,直到今日,我将北时下了狱,你才来见我。」闻人铮后悔不已,「早知南晰的身体差成这样,我便该早些向南晰低头。」 傅南晰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抓紧时间道:「峥儿,放过北时。」 闻人铮气呼呼地道:「不放!傅北时与我作对,我何以放过他?」 「峥儿已为人父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必须权衡利弊。」傅南晰劝道,「你此次因王贵妃将北时下狱,可谓是沉迷美色,是非不分,你可知会寒了多少忠臣良将的心?」 闻人铮威胁道:「就不放,除非南晰愿意当我的皇后。」 「我当不了峥儿的皇后了。」傅南晰的身体应声咳出了血来,「我命在旦夕,如何当得了你的皇后?」 闻人铮抹去傅南晰唇上的猩红,不由分说地道:「不准,我是天子,我不准南晰死,南晰便死不得。」 「好,峥儿遣散后宫三千佳丽,我便当峥儿的皇后。」傅南晰料定闻人铮不会答应。 却不想,闻人铮竟是毫不犹豫地道:「好,南晰与原配和离,进宫当我的皇后,我便遣散后宫,放了北时。」 傅南晰发问道:「据闻王贵妃怀有身孕,你打算如何对待她?」 「王贵妃不及南晰紧要,皇嗣亦不及南晰紧要。」倘若傅南晰身强体壮,闻人铮自是会将三者衡量一番,可是眼下傅南晰已露出了将死之相,除了傅南晰以外的一切便变得无足轻重了。 傅南晰这一身的病骨因闻人铮而起,闻人铮压根不知,所以他此来原本是打算挟恩图报的。 见得闻人铮对自己余情未了,他便捨不得了。 他不能教闻人铮知晓,是闻人铮害了他的性命。 闻人铮生怕傅南晰反悔:「南晰,我已答应你的要求了,明日,我便将你册封为皇后。」 「好。」傅南晰又吐出了一口血来,不及捂住唇瓣,血液溅到了闻人铮面上。 闻人铮入目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殷红,他抱紧了傅南晰,扯着嗓子道:「太医何在?太医为何迟迟不来?是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傅南晰精力不济,眼帘发沉,艰难地道:「峥儿莫哭。」 闻人铮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上回哭是傅南晰离开他的那一日。 傅南晰气若游丝地道:「九年又十一个月又二十九日前,我走出了这九阙,未曾料到自己还会有踏足九阙的一日。」 九年又十一个月又二十九日与闻人铮所记得的一点不差。 他亲吻着傅南晰的眉眼道:「南晰,好起来,与我共赴白首。」 傅南晰扯了扯唇角,便阖上了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物是人非事事休」出自宋·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第二十九章 待傅南晰再度转醒, 闻人铮一下子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闻人铮分明已不是小孩儿了,却露出了小孩儿一般惊恐不安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似只消一眨眼, 他便会气绝。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闻人铮的脑袋,闻人铮便乖乖巧巧地用面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向闻人铮确认道:「峥儿,北时如何了?」 闻人铮恶狠狠地道:「我将北时下了死牢, 南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将其碎尸万段,教南晰死不瞑目。」 傅南晰嘆了口气:「北时乃是我的弟弟, 你亦曾一度将他当作弟弟。」 「我骗你的, 我已将北时释放了。」闻人铮凝视着傅南晰,紧张地道,「南晰,你知道的,我并非暴君,且我金口玉言,我已答应你释放北时了。」 「你确实并非暴君,但是峥儿, 你亦非明君, 你贪图享乐, 怠慢国政。」傅南晰责备道, 「峥儿,我对你很是失望。」 「我……」闻人铮登时委屈得哭了出来, 「都怪南晰没有陪在我身边, 我才没能成为明君。」 「若非你朝三暮四, 我岂会捨得离开你?」傅南晰怀念地道,「当年啊,我是当真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开创太平盛世。」 「南晰,我知错了,我以为不管我如何荒唐,你都会原谅我。」闻人铮反省道,「当年我年少轻狂,一方面我离经叛道地爱上了你,以断袖为傲,因为我与众不同,并非庸人;另一方面我又为自己并未尝过女子的滋味而遗憾,加之父皇与母后发现了我们的关系,逼我早日诞下子嗣,所以我对他们送到我床笫之上的女子来者不拒。」 第59页 「罢了,这些已过去了,勿要再提了。」傅南晰一边用自己的衣袂擦拭着闻人铮的眼泪,一边问道,「我昏迷了几个时辰?」 「约莫一个半时辰。南晰的身体差成这样,我还教南晰在冰天雪地中等了那么久,对不住。」闻人铮悔之晚矣。 「我以为峥儿不想见我,见到峥儿,我才知晓峥儿是在同我闹别扭。」傅南晰以指尖描摹着闻人铮常服上绣的五爪金龙,「峥儿,你已登基十余年了,不再是小孩儿了。」 「南晰是在嫌弃我幼稚么?」闻人铮承诺道,「南晰若能好起来,我便不这么幼稚了。」 「你应当清楚我……」傅南晰尚未说罢,便被闻人铮吻住了唇瓣。 这个久违的亲吻使得傅南晰心生缱绻,但须臾,他又忍不住想除他之外,这双唇瓣究竟亲吻过多少人? 闻人铮怎么都无法将傅南晰的唇瓣吻得发烫,显然傅南晰已不喜欢同他接吻了,连给予他的反应都充满了敷衍,一双眼睛更是清明得没有一丝意乱情迷。 当年,傅南晰明明最喜欢同他接吻了,一有机会,便会环着他的腰身,捧着他的后脑勺同他接吻。 他一把捂住了傅南晰的双眼,接着使出浑身解数,欲要教傅南晰主动回吻他,却并未得偿所愿。 他终是再也吻不下去了,含着哭腔道:「南晰已变心了么?南晰已爱上你的夫人了么?」 「他呀,倘若我恢复健康,倘若他属意于我,倘若我并未进宫面圣,我兴许会爱上他。」傅南晰柔声道,「你不是要我与他和离么?为何称他为『我的夫人』?」 闻人铮讨好地道:「南晰要是捨不得她,我可将她接到宫中来,与她共事一夫,南晰放心,我绝不会欺负她的。」 「峥儿不必委曲求全。」傅南晰注视着闻人铮道,「峥儿,我今生今世仅心悦于你一人。」 闻人铮嚎啕大哭:「南晰,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为时已晚。傅南晰本想这样说,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遂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为闻人铮擦拭眼泪。 这眼泪越擦越多,他见得一内侍端了汤药来,提醒道:「今上,有人来了。」 闻人铮满不在乎地道:「管他呢。」 九五之尊的威严已不要紧了,没有甚么较傅南晰要紧。 端着汤药的内侍见今上坐在御榻边,伏于一病弱公子怀中哭泣,不知所措。 傅南晰拍了拍闻人铮的背嵴:「今上,是汤药来了。」 闻人铮登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从内侍手中夺过汤药,厉声道:「你出去,不准打搅朕与皇后。」 傅南晰听闻人铮称呼他为「皇后」,心绪平静。 若是换作十年前,他定会喜不自胜,只可惜,他与闻人铮之间隔了十年的岁月,隔了诸多的女子,早已回不去了。 闻人铮端着汤药,行至傅南晰面前,怯生生地道:「南晰,我餵你好不好?」 傅南晰颔了颔首,闻人铮的唇瓣便迫不及待地覆了上来。 他一松懈唇齿,温热的汤药便从闻人铮口中渡了过来。 一口又一口,汤药见底后,闻人铮将药碗一放,即刻扑入了傅南晰怀中。 傅南晰拥抱着闻人铮,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闻人铮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傅南晰的鼻息,确定傅南晰并未断气,一身的皮肉方才松弛了些。 两个时辰后,尚衣局的蒋奉御求见。 闻人铮接过两身吉服,命蒋奉御退下,后又轻声细语地唤醒了傅南晰,并亲手剥尽了傅南晰的衣衫。 傅南晰暴露出来的身体病弱不堪,完全没有将门嫡长子的影子了。 他抚摸着傅南晰根根突出的肋骨,摩挲着傅南晰似乎能被他轻易折断的腰肢,霎时肝肠寸断。 他生怕冻着傅南晰,赶忙为傅南晰换上了吉服。 「南晰,来不及做新的吉服了,这吉服是由父皇当年与母后成亲时的吉服所改制的,你勿要嫌弃。」 「先皇的吉服我岂敢嫌弃?」傅南晰发问道,「峥儿的吉服呢?」 「我的骨架子较南晰小一些,所以改制了母后的吉服。父皇与母后琴瑟和鸣,我与南晰必定不会输于他们。」闻人铮瞧着傅南晰被吉服衬得愈发惨白的面孔,泫然欲泣。 他吸了吸鼻子,当着傅南晰的面褪尽了自己的衣衫。 闻人铮的身形与当年差不离,较那个将初.夜献予他的少年长开了些。 当年,莫要说是不.着.一.缕的闻人铮了,就算是衣冠楚楚的闻人铮,他都觉得诱人至极。 现如今,他却在想这副身体到底临.幸过多少女子?其中是否只有假意,没有真心? 闻人铮见傅南晰并未被自己所惑,只能自我安慰道:定是南晰力不从心之故。 他迤迤然地换上吉服,含羞带怯地问傅南晰:「南晰,如何?」 傅南晰坦诚地道:「峥儿生着我最喜欢的模样。」 闻人铮面红耳赤,微微垂首:「待南晰病癒,抱我好不好?我想要南晰了,很想很想。」 「好。」傅南晰并不认为自己能与闻人铮重温旧梦。 入夜后,闻人铮亲自服侍傅南晰沐浴。 闻人铮忐忑万分:「当年都是南晰服侍我沐浴的,不是我情难自禁地求南晰再抱我一回,便是南晰把.持不住,但南晰现下却从容得很,是病骨支离的缘故?抑或是我已吸引不了南晰了?」 第60页 是病骨支离的缘故,亦是我对你失望至极的缘故。 傅南晰并不想让闻人铮伤心,于是道:「是前者。」 闻人铮眉开眼笑地道:「当真?」 傅南晰正色道:「当真,这三十一年来,我只碰过峥儿。」 「南晰已禁.欲十年了么?」见傅南晰颔首,闻人铮沾沾自喜地道,「南晰在为我守贞罢,幸好南晰尚且独属于我。」 「嗯。」傅南晰其实并没有特意为闻人铮守贞,他不过是对其他人提不起兴致而已。 他不是闻人铮,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与自己不爱的女子交.合。 闻人铮一把抱住了傅南晰:「我只要有南晰便足够了。」 年少的闻人铮曾说过数不胜数的甜言蜜语,傅南晰深信不疑,才会因为闻人铮的背叛而遭受锥心之痛。 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会再相信闻人铮了:「无妨,峥儿想临幸何人便临幸何人。」 闻人铮厌恶傅南晰这副对他可有可无的态度:「你不是要我遣散后宫三千佳丽么?」 傅南晰据实道:「我以为峥儿不会答应,才故意说的。」 「我已践诺了,眼下我后宫中惟有南晰一人。」闻人铮哀求道,「南晰,再信我一回好不好?我当真改过自新了,从今往后,我亦会为南晰守贞。」 对于闻人铮所言,傅南晰自然是欢喜的,但欢喜并不足以压下沉积多年的失望。 且每回闻人铮被他捉.奸.在.床,都对他说了类似的话,他已然是惊弓之鸟了。 更何况他命不久矣,无需闻人铮为他守贞。 见傅南晰默不作声,闻人铮泪如雨下,泪水击打着浴水水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晕。 「峥儿啊,我……」傅南晰欲言又止,「我……莫哭。」 「南晰是不是想说信不过我?」见傅南晰默认了,闻人铮可怜巴巴地道,「南晰,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好。」面对闻人铮,傅南晰终究心软了。 闻人铮猛地钻入浴水之中,舔了一下,继而仰起首来:「南晰,待你好起来了,让我将你吃掉好不好?」 当年,他自恃身份,对此从不愿意屈尊降贵。 傅南晰怔了怔,疑惑地道:「为何?」 闻人铮答道:「只要南晰愿意当我的皇后,陪伴我左右,我可以为南晰做任何事。」 傅南晰心道:这份深情委实来得太迟了些,倘使来得早些,或许我们能白首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新年好(* ̄︶ ̄) 第30章 闻人铮抬指描摹着傅南晰的眉眼道:「南晰, 今日起,我对你再无虚假。」 傅南晰由着闻人铮向他表达亲昵,但并不予以回应。 闻人铮环住了傅南晰的脖颈:「南晰, 我已回头是岸了。」 「嗯。」傅南晰感受着闻人铮纷落于他面上的吐息, 顿生恍惚,倏然被闻人铮吻住了唇瓣。 闻人铮吻得缠绵,得到的回应却少得可怜。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他如是反省着, 可又忍不住腹诽傅南晰的冷淡。 一吻罢,他强颜欢笑地道:「南晰,你为何会在九月十五成亲?你可记得便是在我一十六岁那年的九月十五, 你破了我的童.子之身?」 「自然记得。」傅南晰解释道, 「沖喜的日子不是由我定的,而是娘亲找了算命先生算的。」 「南晰记得便好,我生怕南晰记不得了。」闻人铮长长地舒了口气,「那算命先生定是在同我作对。」 傅南晰微微一笑:「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包括你惊恐万分,面上、身上蹭满了胭脂水粉的样子,亦包括你理直气壮地指责我无权干涉你临.幸女子的样子。 彼时,你乃是太子, 将来会是天子, 必须得传宗接代, 不能断子绝孙, 但你却不容许我与旁人相谈甚欢,更遑论是与旁人有染了, 我断子绝孙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么?何其不公? 有一回, 我不过是无意间多看了一宫女两眼, 你便将她赶出了宫去。 可断袖不就意味着断子绝孙么?你并没有这一觉悟,你想要占尽所有的好处,却不想付出任何的代价,这世间上哪里有这等好事? 我不知你现下的深情能坚持多久,一日?两日?三日? 听得傅南晰所言,闻人铮先是觉得欢喜,后又陡生心虚,索性蛮不讲理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南晰理当原谅我。」 傅南晰不置可否,只道:「水快凉了。」 闻人铮害怕傅南晰着凉,手忙脚乱地将傅南晰从浴桶中捞了出来,擦干身体,穿上亵衣、亵裤,又将傅南晰抱回御榻上躺好后,方才为自己穿衣。 傅南晰知晓自己身上的亵衣、亵裤俱是闻人铮穿过的,不由自主地嗅了嗅,才道:「峥儿,即便我被正式册封为皇后了,我亦穿不得你的衣衫。」 「南晰穿着便是了,从今往后,我与南晰共享天下,区区衣衫有何了不得的?」闻人铮上得御榻,小心翼翼地圈住了傅南晰的腰身。 傅南晰已睏倦了,旋即阖上了双目。 闻人铮絮絮叨叨地道:「我终于能与南晰一道过年了,除夕那日,我们一道放烟花好不好?过了除夕,很快便是元宵了,我们一道吃元宵,看舞龙舞狮好不好?过了元宵,天便该暖和起来了,我们一道放纸鸢好不好?」 第61页 傅南晰并未回应他,他又近乎于哽咽地道:「我想与南晰一道过余下的春夏秋冬。」 次日一早,傅南晰便被闻人铮换上了吉服,继而被轿子抬去了金銮殿。 由于傅南晰身体抱恙,闻人铮免去了十之八.九的仪式。 傅南晰被闻人铮扶着坐在了御座上头,他虽然没甚么气力,但尽量挺直了背嵴。 他听着吕公公宣读封后的圣旨,一时间竟是弄不清楚自己现下到底是二十又一,还是三十又一。 待吕公公宣读罢圣旨,闻人铮亲自将属于皇后的金印与宝册赐予了傅南晰。 傅南晰抬目望向闻人铮的神态格外温柔,与那个同闻人铮浓情蜜意的傅南晰一般无二。 然而,不多时,闻人铮发现傅南晰又变回了忽远忽近的态度。 傅南晰不再看闻人铮,转而俯视下面的宾客。 他一下子便瞧见了立于最前头的娘亲、弟弟以及「年知秋」。 这闻人铮必定是故意的。 娘亲目中布满了震惊与失望,是他对不住娘亲。 娘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含辛茹苦地将他抚养长大,他尚未报答娘亲,便已缠绵病榻,令娘亲费心劳力,今日他甚至以男子之身当上了皇后,实乃彻头彻尾的不孝子。 闻人铮觉察到傅南晰在看业已和离的原配,气得钳住了傅南晰的下颌,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傅南晰的唇瓣。 就算这原配是女子,且生得花容月貌又如何,他可是九五之尊,区区民女哪里有资格与他争傅南晰? 傅南晰料想闻人铮是呷醋,亦是示威,并未反抗。 他既已成了闻人铮的皇后,被闻人铮亲吻理所当然,且他确实对闻人铮余情未了。 前日,年知夏目送傅南晰进宫面圣,他决然想不到再度见到傅南晰会是这般情形。 昨日,今上下了圣旨,令他与傅南晰和离,又命他观礼,他并未料到是观册立皇后之礼。 今上将傅北时下狱大抵是为了引傅南晰上钩罢? 傅南晰是为了救傅北时才迫于无奈,嫁予今上的? 傅南晰是否断袖? 他确实想与傅南晰和离,因为一旦和离,他便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了。 但是傅南晰善待于他,他不忍心见傅南晰受罪。 闻人铮不断地用眼刀子刺傅南晰的原配,尚觉不足够,吩咐其他人全数退下,只留下这原配。 傅北时不放心兄长与年知夏,不肯走。 闻人铮并不怪罪傅北时,反而挽了傅北时的手,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对傅南晰道:「看,南——梓童,我们的弟弟北时完好无损。」 傅北时知晓兄长曾与闻人铮交好,但他全然不知闻人铮对兄长怀有断袖之情。 他拨开闻人铮的手,望着兄长,愧疚地道:「都是我的过错,害得兄长须得牺牲自己。」 他又控诉道:「今上,你将微臣下狱,逼得兄长就范,实在卑鄙,绝非明君所为。」 闻人铮满不在乎地道:「只要能得到梓童,朕做昏君又何妨?」 年知夏心道:你确实是个昏君。 他并不敢当面骂闻人铮「昏君」,只能不满地道:「我并未犯七出之条,今上为何做主让我与夫君和离?」 闻人铮正自鸣得意,听得这下堂妻胆大包天地唤自己的皇后为「夫君」,当即气急败坏地道:「不许再唤梓童『夫君』!」 年知夏与闻人铮较劲道:「我便要唤,夫君,夫君,夫君……」 傅南晰精力不济,积蓄了些气力后,方才道:「北时、『知秋』,我与今上两情相悦,时隔多年,终是重修旧好了,你们不必担心我,回去罢。」 年知夏与傅北时皆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闻人铮摆摆手道:「你们俩人应当识相些,赶紧退下罢,碍眼得很。」 年知夏向傅南晰确认道:「夫君当真是心甘情愿?」 傅南晰颔了颔首:「『知秋』,教我情窦初开之人便是今上,十五年来,我从未变过心,只是我与今上生了间隙,生生蹉跎了十年。」 闻人铮欢欣雀跃,充满独占欲地箍住了傅南晰的腰身。 傅北时端详着傅南晰,他与傅南晰当了二十一年的兄弟,当然能看出傅南晰并未撒谎。 见年知夏欲要再言,傅北时抢先道:「嫂嫂,走罢。」 闻人铮厉声道:「不准唤这『年知秋』嫂嫂,她已不是你的嫂嫂了,你要唤……」 他不由害羞了起来:「北时,你要唤便唤朕『嫂嫂』罢。」 傅北时怔了怔,眼前这闻人铮好似被人夺舍了一般,除却皮囊,与他所了解的闻人铮没有一点儿相似。 闻人铮愠怒道:「北时,你为何不唤?」 傅北时便唤了一声:「嫂嫂。」 闻人铮满意地应道:「叔叔。」 傅南晰忍俊不禁:「今上这个做嫂嫂的以后不许再欺负叔叔了。」 闻人铮承诺道:「只消叔叔当好京都府尹,只消梓童常伴于朕,朕绝不会再欺负叔叔了。」 年知夏忽觉自己甚是多余,便不开口了。 下一息,一把如泣如诉的嗓音乍然响起:「妾身身怀六甲,今上却要休弃妾身,教妾身该当如何是好?」 年知夏循声望去,见到了一姿容出尘,楚楚可怜的美人。 第62页 想来这美人便是王贵妃了。 王贵妃被守卫拦着,进不得金銮殿。 闻人铮不耐烦地道:「朕昨日便命你收拾细软,尽早出宫,你为何还在宫中?朕不想再见到你了,至于你该当如何是好,与朕何干?」 王贵妃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道:「妾身这回怀的兴许是个皇子。」 「皇子也好,皇女也罢,朕都不感兴趣。」闻人铮无情地道,「快滚。」 王贵妃以为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皇后之位触手可及,昨日听得今上的口谕,她一度觉得自己堕入了噩梦。 缓过神来后,她急欲求见今上,问个明白,今上竟不愿见她。 却原来,多年的宠爱,床笫间的甜言蜜语尽是梦幻泡影。 她惊闻今上今日将册封皇后,遂寻到了金銮殿。 她探首一望,登时花容失色,一身吉服,与今上同坐于御座之人分明是男子。 她料想皇后定是家世、容貌、身段、心计胜过她的狐媚子,却未想,她竟成了一男子的手下败将。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这男子唤作「傅南晰」。 她瞪着害得她一朝从云端跌落的傅南晰,极尽讥讽之能事:「傅南晰,我当初抛弃你,投入今上的怀抱是我对你不起,但你为了报复我居然以男子之身引诱今上,委实是令人不耻。你是如何哄得今上将你封作皇后的?你手腕过人,我甘拜下风。不过你都病成这副鬼样子了,纵然尚有几分颜色,转瞬便会消失殆尽,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傅南晰置之不理,他身侧的闻人铮则扬声道:「放王贵妃进来。」 王贵妃莲步轻移,腰肢款摆地到了闻人铮面前,未及站定,竟然被闻人铮噼头盖脸地扇了一个耳光。 闻人铮面无表情地道:「王氏,你若再敢诋毁梓童,朕便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王贵妃脑中「嗡嗡嗡」地响着,良久,她才捂住面颊,不敢置信地道:「妾身为今上诞下了两位公主,而今还怀着身孕,今上为何不顾念妾身半分?」 「你若不想祸及王家,便在一炷香内,滚出宫去。」闻人铮唯恐王贵妃惹傅南晰不快,柔声道,「梓童,朕扶你歇息去罢。」 显然自己已成了闻人铮避之不及的负累,在闻人铮眼中,自己怕是连傅南晰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王贵妃磨了磨牙,不得不识时务地退下了。 傅南晰并不讨厌王贵妃,即使没有王贵妃,亦会有陈贵妃,刘贵妃…… 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劝道:「今上,一夜夫妻百日恩。」 闻人铮赶紧与王氏撇清了关系:「我只与梓童一夜夫夫百日恩。」 这话并不能取悦傅南晰。 王贵妃退场得狼狈,年知夏不禁心生同情,但转念一想,王贵妃纵容王安之作恶,身怀罪孽,并不值得同情。 眼见今上扶着傅南晰要走,他认为自己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傅南晰了,遂凝望着傅南晰道:「皇后殿下,多加保重。」 「多谢。」傅南晰又叮嘱傅北时,「北时,帮我照顾娘亲与『知秋』。」 傅北时肃然道:「我记下了,兄长亦要照顾好自己。」 闻人铮不想再听傅南晰与弟弟、原配说话,当即将傅南晰打横抱起,招摇过市地回了寝殿。 第31章 傅南晰被闻人铮放在了御榻上, 再度被闻人铮吻住了唇瓣。 他阖上双目,感受着闻人铮的唇舌,不知不觉有些沉醉了。 尽管闻人铮伤他至深, 尽管他对闻人铮失望至极, 但闻人铮终究是他心悦之人。 他忍不住暗忖道:倘若峥儿并非天潢贵胄,我与峥儿是否便能圆满? 闻人铮觉察到傅南晰的反应稍稍热情了些,不及欢喜,猝不及防地尝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傅南晰顿觉喉间腥甜, 紧接着,血液争先恐后地淹没了他的口腔黏膜。 他用力地推开了闻人铮,剎那间, 大量的血液喷.射而出, 浸润了大红色的喜被。 他赶忙捂紧了唇瓣,血液当即挤满了唇瓣与手掌的间隙,进而从他的指缝流淌了出来。 闻人铮吓得怔住了,双目随即被源源不断的血液所染红了。 傅南晰直觉得自己一身的血液即将流干,不久,他这副身体便会变作一具干尸。 见得闻人铮双目发红,他以干净的左手抚摸着闻人铮的额发,口齿不清地道:「峥儿莫哭。」 「梓童。」闻人铮寻回了神志, 惊恐万状地道, 「传太医!」 傅南晰近乎于残忍地欣赏着闻人铮这副模样, 与此同时, 又心如刀绞。 少年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与闻人铮会走到这副田地。 兴许这便是违逆阴阳, 分桃断袖的报应罢? 他若是女子, 便能为闻人铮延续血脉了, 闻人铮可能不会背叛他。 须臾,他左手失力,一寸一寸地从闻人铮面上滑落了下去。 他并未再吐出血来,只唇上的猩红缓缓地流过下颌、脖颈,没入了他的衣襟。 闻人铮乃是先皇的老来子,先皇长寿,驾鹤西去之时,已年逾七十。 这吉服是由先皇的吉服所改制的,可惜先皇保佑不了他,他怕是得折在三十又一了。 他其实早有准备,多活一日,便觉得侥倖。 第63页 但他已不是镇国侯府的长公子傅南晰了,亦不是「年知秋」的夫君傅南晰了,而是闻人铮的皇后傅南晰。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即便实现得晚了些,即便旧事满目疮痍,他亦想多活一阵子。 闻人铮捉住了傅南晰的左腕,将这左手覆在了他面上,继而一边用面颊磨蹭着傅南晰的左手,一边哀求道:「梓童,梓童,梓童,别离开我好不好?」 傅南晰喜欢闻人铮唤他「梓童」,不过总有一日闻人铮亦会唤其他人「梓童」罢? 于闻人铮而言,他或许独一无二,但绝非不可替代。 这个道理是闻人铮教会他的,他希望闻人铮能贯彻始终。 少时,太医匆匆赶来,为傅南晰诊过脉后,为难地道:「今上,皇后殿下业已药石罔效,就算用尽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吊命,不能救命。」 闻人铮命令道:「你先将梓童的命吊住,再想法子。」 傅南晰双目迷离,扯了扯唇角:「今上,勿要浪费。」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不成?我做不到。」闻人铮拥紧了傅南晰,「梓童,你已嫁予我了,没有我的允许,死不得。」 「那今上便不要允许我死。」傅南晰拼命地望住了闻人铮,然而,他的双目却是愈发模糊了。 窗外植有一丛腊梅,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寒风逼得腊梅颤颤巍巍,积雪更是压弯了腊梅的傲骨。 那厢,年知夏与傅北时正一道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宫外走去。 良久,由傅北时打破了他与年知夏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年知夏,你已与兄长和离了,兄长又当上了皇后,你有何打算?」 年知夏明白自己倘使离开镇国侯府,回到年家,恐怕不可能再与傅北时有交集了,他实在舍不下傅北时。 他无法坦言相告,遂反问道:「傅大人认为我应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答道:「我认为你应该回到年家,恢复男儿身,好生用功,参加科举。」 年知夏并非女儿身,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年知夏腹有诗书,定能中第,被困于镇国侯府太过屈才了。 可他并不想放年知夏离开,他想日日见到年知夏。 兄长若不介意,他甚至想追求年知夏。 「傅大人说的是。」纵然清楚傅北时是替自己着想才这么说的,年知夏仍是觉得伤心。 「你妹妹与兄长的婚事是娘亲定下的,我尚且不知娘亲是如何想的,万一娘亲不愿放你走,我会帮你当说客的。」傅北时告诉自己追求年知夏并不急于一时,眼下年知夏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就算兄长已入宫为后,但年知夏如若被娘亲拆穿,娘亲定不会教年知夏好过。 年知夏凝视着傅北时,唇瓣颤动:「多谢傅大人。」 年家的马车在宫门口停着,镇国侯夫人已上得马车了。 傅北时一掀开帘子,便听得娘亲破口大骂:「荒唐,荒唐得很,男子怎能为后?我的长子南晰怎能为后?我们镇国侯府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了。」 他据实道:「兄长方才亲口告诉我他与今上两情相悦……」 傅母愕然地打断道:「两情相悦?南晰竟是断袖?」 傅北时颔首道:「对,兄长乃是断袖,但我认为兄长是爱上了今上,才成了断袖,而不是天生的断袖。」 「这有何区别?不管是后天的断袖,抑或是天生的断袖,俱是断袖。」傅母痛心疾首地道,「你兄长成了断袖,还以色侍人,我这个当娘亲的要如何向你父亲交代?你父亲定会怪娘亲没将你兄长教好。」 傅北时悄悄地瞥了年知夏一眼,甚是心虚。 傅母正在气头上:「疯造孽啊,我这是造了甚么孽?我辛辛苦苦地怀胎十月,竟是生了个断袖出来。早知南晰会成为断袖,我便该在襁褓中掐死他,省得丢我们镇国侯府的脸面。」 傅北时正心虚着,不知如何安慰娘亲才好。 而年知夏亦心虚着,垂着首,默不作声。 镇国侯夫人气得微微颤抖的双手钻入了他的眼帘,使得他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他对娘亲说自己心悦于傅南晰之时,娘亲是否后悔没有在襁褓中掐死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手指略略收紧,又猛然垂下。 傅母忽而攥紧了傅北时的双手,犹如攥紧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幸而我还有北时,幸而我儿北时并非断袖。」 对不住,娘亲,我亦是断袖,我心悦于年知夏,不可自拔。 傅北时面上并不否认。 傅母转而捧着傅北时的双颊,歇斯底里地质问道:「北时,你不会变成断袖的对不对?你不会像你兄长一样变成断袖的对不对?你不会丢尽镇国侯府颜面的对不对?你会娶妻生子,为镇国侯府开枝散叶的对不对?」 傅北时并不愿欺骗娘亲,无言以对。 傅母提声道:「北时,娘亲说得对不对?」 傅北时不想再刺激娘亲,只得颔了颔首。 傅母欣慰地道:「那便好,那便好,那便好。」 年知夏心道:北时哥哥心悦于卫将军,当然不是断袖,我才是断袖。 傅南晰终归是自己的骨肉,傅母自言自语地道:「不行,我决不能坐视南晰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得想法子将南晰与今上拆散。」 第64页 傅北时提醒道:「兄长已是当今皇后了,娘亲如何能拆散得了他与今上?」 傅母心急如焚地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南晰身子骨不好,受不得罚,今上喜怒无常,指不定南晰会无缘无故地丧命于他手中,我实在放心不下。南晰若是女儿身,能产下一儿半女,尚有凭仗,今上最起码得顾念亲生骨肉。」 傅北时将今上适才是如何对待王贵妃的与娘亲说了,又断言道:「于今上而言,亲生骨肉无关紧要。」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今上因为南晰厌倦了王贵妃,改日,亦会因为新人厌倦了南晰,即使今上如今对南晰宠爱有加又如何?」傅母嘆了口气,「北时,你快帮着娘亲想想法子。」 傅北时认真地道:「我认为兄长并非以色侍人者。」 「不论南晰是否以色侍人,娘亲都希望南晰能回归正途。」傅母朝着「年知秋」道,「『知秋』呀,你莫要着急,南晰不过是一时糊涂,南晰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傅北时劝说道:「娘亲,嫂嫂已与兄长和离了,你理当放嫂嫂回娘家。」 「不准。」傅母坚持道,「『知秋』是我们镇国侯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哪有回娘家的道理?再说,自『知秋』嫁进来后,南晰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万一『知秋』回了娘亲,南晰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呸呸呸……南晰的身体状况定会一日好过一日。」 未待傅北时再劝,年知夏启唇道:「我不回娘家。」 傅母夸赞道:「『知秋』真是我的乖儿媳。」 傅北时以为年知夏定然迫不及待地想回年家了,闻言,不得不怀疑年知夏其实心悦于兄长,想等兄长回来再续前缘,兄长断袖正合年知夏的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出自唐·李白《妾薄命》 第32章 一回到镇国侯府, 堪堪进得观鹤院,年知夏便被早愈拦住了去路。 早愈火急火燎地道:「少夫人,大公子如何了?」 年知夏据实相告:「夫……大公子被今上册立为皇后了。」 世事难料, 大前日, 他还小心谨慎地在傅南晰面前掩饰着自己的身份,唯恐祸及年家;前日,他听闻傅北时被今上下了狱,心急如焚, 恨不得以身相替;昨日,今上下旨令他与傅南晰和离了,他茫然失措, 猜不出缘由;今日, 他亲眼目睹傅南晰被今上册立为皇后,今上还特意在他面前亲吻傅南晰,向他示威,傅南晰亦亲口承认了心悦于今上。 「大公子被今上册立为皇后了?」早愈震惊地道,「今上怎能强抢大公子?大公子光风霁月,怎能忍受被今上所羞辱?不行,小的必须将大公子抢回来。」 年知夏阻止道:「不必了,早愈, 大公子是自愿的。」 「大公子并非攀龙附凤之人, 所以大公子是牺牲了自己, 为了救回二公子?」早愈咬牙切齿地道, 「昏君,男女不忌的昏君, 大公子可不能被昏君玷.污!」 他明白自己在今上眼中无异于蝼蚁, 可是大公子待他不薄, 他纵然撞得头破血流,亦要为大公子讨个公道。 年知夏并不清楚今上与傅南晰之间到底是谁人雌.伏,不过只消两厢情愿,便算不得玷.污。 「早愈,大公子确实是为了救二公子才进宫去的,但大公子当这皇后并非牺牲,而是得偿所愿,大公子心悦于今上多年。」 「少夫人的意思是……」早愈不敢置信,艰难地道,「大公子他……大公子他患有断袖之癖?」 见「年知秋」颔首,他喃喃自语地道:「大公子那样好的一个人,为甚么会患上断袖之癖?」 年知夏一言不发,早愈所言代表着普罗大众对于断袖的看法罢? 傅北时又是如何看待断袖的? 倘使傅北时得知他是断袖是否会对他避之不及? 倘使傅北时得知他对其情根深种是否会觉得噁心? 「因为情难自禁罢?」他听见自己如是答道。 早愈迷惑不解地道:「一名男子为何会对另一名男子情难自禁?」 年知夏反问道:「一名男子为何不可对另一名男子情难自禁?」 早愈天经地义地道:「一名男子只可对一名女子情难自禁。」 年知夏不及作声,倏然闻得一把嗓音道:「情之一字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他循声一望,见是傅北时,心如擂鼓。 情之一字确实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早愈见过二公子。」早愈茫然地道,「情之一字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但连自己心悦之人是男是女都控制不了么?」 「早愈你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便会懂了。」傅北时摆摆手,「我有话同少夫人说,你且先退下罢。」 「早愈告退。」早愈一面走,一面想,左脚险些绊了右脚。 待早愈走远,傅北时直截了当地问年知夏:「年知夏,你自愿留在这镇国侯府,是否想等兄长回来?」 年知夏心知傅北时误会了,但他想不出甚么理由以让他自愿留在镇国侯府变得合情合理,于是默认了。 傅北时毫不留情地道:「兄长当皇后去了,即便你在这镇国侯府守一辈子的活寡,兄长都不会回来的。」 「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傅大人对于傅大公子断袖一事是如何看待的?」 第65页 傅北时思及年知夏对其母说自己心悦于兄长之时的姿态,面无表情地道:「兄长断袖了,不过不是为你断的袖,你莫要一厢情愿了。」 「我……我……」年知夏抬起首来,望住了傅北时的双目,大着胆子道,「我是想问傅大人是否认为断袖违逆阴阳,天理不容?」 傅北时不答反问:「你想要从我口中得到怎样的答案?」 年知夏回道:「我想要傅大人回答断袖并非违逆阴阳,天理不容。」 傅北时忐忑地道:「年知夏,你当真为兄长断了袖?」 年知夏避重就轻地道:「对,我当真断了袖。」 傅北时心悦于年知夏,当然希望年知夏是断袖,但年知夏不该为兄长断袖,而该为他断袖。 他心头骤然浮上一个念头,遂抓了年知夏的右腕,一把将年知夏扯到了房间里面。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为何突然动了气,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傅大人。」 傅北时眼尾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床榻,浑身难受,继而质问道:「你难不成早有预谋?你并非因为年知秋逃婚,生怕镇国侯府追究,不得不男扮女装,替年知秋上了花轿……」 他换了口气:「年知秋逃婚正合你意,你早已对兄长情根深种,遂顺势男扮女装,替年知秋上了花轿。」 北时哥哥,你猜对了大半,只错了一点,我啊,我啊,我心悦之人是你。 年知夏知晓傅北时心悦于卫明姝,并不想向傅北时表明自己的心意,遂沉默不语。 「你……」傅北时将年知夏拽到了床榻前,进而将年知夏按在了床榻上,怒不可遏地道,「年知夏,你蓄谋已久,欺骗了镇国侯府上下,好大的胆子。」 年知夏颔首承认:「嗯,我蓄谋已久。」我对你蓄谋已久。 「年知夏!」傅北时挑开年知夏的腰带,剥.尽了年知夏的衣衫,「你曾以这副身体勾.引兄长么?」 年知夏周身一凉,登时瑟瑟发抖。 傅北时不敢细看年知夏的身体,注视着年知夏的面孔道:「年知夏,你知错了么?」 「傅大人贵为京都府尹为何这般沉不住气?」年知夏伸长手摩挲着傅北时紫色朝服上绣着的锦鸡。 这年知夏被我看破了心思,唯恐我去娘亲那儿将他揭穿,欲要引.诱我不成? 傅北时的理智认为自己该当拨开年知夏的手,他的身体却不肯依照理智行事。 陡然间,年知夏手下施力,他这副身体当即压在了年知夏身上,鼻尖尽是浓郁的脂粉香,这脂粉香似乎织就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他牢牢地罩住了。 年知夏感受着傅北时的体温与体重,顿生恍惚,定了定神,方才张口咬住了傅北时的耳垂:「傅大人是否要尝尝我的滋味?」 傅北时直觉得自己的耳垂将要融化了,挣扎着道:「你不是心悦于兄长么?」 年知夏迤迤然地往傅北时面上吐了一口热气:「我将自己的身体奉于傅大人,傅大人护我年家周全,容我留在镇国侯府可好?」 「你……」傅北时自然想占有年知夏,但他并不想与年知夏做交易。 「我甚么?」年知夏一手揉.按着傅北时的唇瓣,一手向下而去。 傅北时霎时怔住了,忽而听得年知夏低笑道:「世人皆道傅大人乃是柳下惠,却原来名不副实。」 他猛然推开年知夏,连连后退。 年知夏一手支着后脑勺,一手放到了唇边,探出舌尖来,舔了舔:「如何?傅大人愿意帮我么?」 「年知夏,你……」傅北时头脑混沌,一时间,不知如何对待年知夏才好。 年知夏主动投怀送抱,他何不将其占为己有? 但年知夏心悦的是兄长,他岂可教年知夏委曲求全? 他按了按太阳穴,末了,嘆息着道:「年知夏,多珍惜自己一些,勿要糟蹋自己。」 我很是珍惜自己,我没有糟蹋自己。 年知夏似笑非笑地道:「傅大人好定力,已是这副样子了,尚有余力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傅北时清楚自己的状况,忍了又忍,才未对年知夏为所欲为。 年知夏站起身来,环住傅北时的腰身:「我仅仅是揉.捏了数下,傅大人便情难自禁了,情之一字果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傅北时早年为了查案,曾多次出入花楼,不管花娘使出何等手段,他皆能泰然处之,致使周峭曾怀疑过他是否不能人道。 年知夏极尽柔媚地道:「我虽是男子,但傅大人若是愿意,可将我当作女子使用。」 傅北时心动神摇,年知夏的朱唇近在咫尺,年知夏的躯.体正紧贴着他。 是年知夏自荐枕席,他倘若顺势而为,并无不可罢? 年知夏如同跪于堂下的囚犯,紧张至极地等待着傅北时的宣判。 他想从卫明姝那儿偷走傅北时一夜,一夜便好。 傅北时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他的碰触有反应,才是理所当然的,这并不代表傅北时愿意屈就于他。 「年知夏。」傅北时拨开了年知夏附于自己腰身上头的手,继而严肃地道:「年知夏,勿要糟蹋自己。」 年知夏未及作声,傅北时已然拂袖而去了。 他生得再雌雄莫辩,依旧是男子,傅北时不愿意屈就于他。 第66页 适才他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然而,一事无成。 他甚至不知自己从今往后,该如何面对傅北时。 他蜷缩着身体,含着哭腔道:「北时哥哥,你要我勿要糟蹋自己,是因为嫌弃我罢?」 第33章 「北时哥哥。」他周身发寒, 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但他仍是觉得自己一身的血液尽数被冻成了冰棱,尖锐的冰棱刺破血管, 埋入骨肉, 贯.穿肌肤,教他疼痛难当。 「我为何不是女子?」他自言自语着,「我若是女子,北时哥哥便会抱我了罢?」 「不会, 不会的,北时哥哥并非来者不拒的性子。」 「北时哥哥无心于我,我纵是女子, 北时哥哥亦不会抱我。」 他发了一会儿怔, 才起身为自己穿衣。 他这衣衫是被傅北时剥下的,傅北时却不负责任地弃他而去,着实可恶。 「北时哥哥,你又轻薄了我,是否还会买冰糖葫芦给我吃作为补偿?」 「不会了,不会了。」 「我并非女子,谈何轻薄?」 「北时哥哥认为我蓄谋已久,工于心计。」 「兴许……兴许还认为我人尽可夫。」 他的身体被冻僵了, 手指全然不听使唤, 良久, 他方才将委地的宽袖襦裙穿妥, 上批长帛,下罩花笼裙。 他已惯于作女子打扮了, 可惜他的这副肉身并不会因此而变作女子。 那厢, 傅北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过是被年知夏隔着层层缎子揉.捏了数下而已, 他居然…… 倘使被周峭得知,他这柳下惠之名便该荡然无存了。 他躲进自己房间,以处理自己的异状,一覆上手去,他脑中登时满是年知夏。 年知夏显然不懂得如何勾.引人,不管是语言抑或是姿态皆生.涩得令他心疼。 然而,他的身体却轻易地铭记了年知夏的吐息、触感以及力道,致使他根本取悦不了这副身体,自然消除不了异状。 他心烦意乱,不得不加大了力道。 但他最终未能出来,反是疼得萎靡了。 这种情况要是多发生几回,他只怕是当真不能人道了。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接着换下朝服,改穿便服。 而后,他方要去衙门,竟是被娘亲派来的侍女唤住了。 他随这侍女去见娘亲,娘亲正跪于佛堂,一面拨弄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一面向佛像忏悔自己教子无方,又恳求佛主她如若造了孽,定要报应在她身上,切莫报应在长子身上。 傅北时无言以对,猝然被娘亲斜了一眼,顿时提心弔胆。 傅母仍然跪于蒲团上头,又对傅北时道:「北时,跪下,求佛主保佑你兄长早日回头是岸。」 傅北时依言跪下了。 傅母盯着傅北时道:「北时,你天资聪敏,可想到拆散你兄长与今上的法子了?」 傅北时摇首道:「娘亲,你亦目睹今上亲吻兄长了罢?就凭你我如何能拆散得了他们?」 傅母确实目睹了今上亲吻自己的长子,火冒三丈,对方若不是今上,她定要将其打成残废。 自己耗尽心血养大的儿子岂容无法无天的断袖欺辱? 但无法无天的断袖便是今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如刀割,却又束手无策。 岂料,事后小儿子竟然对她说大儿子是心甘情愿的,并非为了救小儿子,亦非被皇权所迫。 傅北时安慰道:「娘亲,我劝你切勿想着拆散他们了。一则,兄长病骨支离,受不得刺激,万一病情加重,后果不堪设想;二则,兄长当上这皇后后,各种名贵药材应有尽有,还有太医悉心照看,或许能拔除病根,平复如故。」 「孽子!」傅母怒目而视,扬起手来,「你竟敢劝为娘的切勿想着拆散他们!你不会想与你兄长同流合污罢?」 我早已与兄长同流合污,我适才还被年知夏弄得动情了。 傅北时满心愧疚,不闪不避:「娘亲,你且想想,我所言是否在理。」 傅母只余下傅北时这个正常的儿子了,到底打不下手。 冷静下来后,她没好气地道:「你所言在理。」 这些年来,由于长子的沉疴,镇国侯府开支吃紧,她已将自己的嫁妆消耗了大半。 可是有些药材有市无价,尤其是外邦进贡的药材,不是她能买得到的。 「罢了,便如你所言,待南晰拔除病根,平复如故,再做打算。在此之前,我们镇国侯府便暂且当这全天下的笑柄罢。」 她顿觉浑身疲倦,颓然地摆了摆手:「北时,你去衙门罢。」 傅北时提醒道:「兄长被封后一事想必不日便会传到爹爹耳中,娘亲快些书信于爹爹说明情况罢。」 「你教娘亲如何向你爹爹说明情况?说娘亲没能将你兄长教好,使得他变成了断袖么?」傅母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年娘亲便不该听从你爹爹的建议,将你八岁的兄长送入宫中,当今上的伴读。从八岁至二十一岁,娘亲失察,给了今上整整十三年的光阴,使今上有足够的功夫将你兄长带入歧途。归根结底俱是娘亲的过错……」 她双目垂泪:「是娘亲对不住你爹爹,对不住你兄长,对不住你,对不住『知秋』。娘亲倘若并未将你八岁的兄长送入宫中,当今上的伴读,你兄长也许不会一病不起,也许早已儿女绕膝,一个一个都会唤娘亲『祖母』,会唤你『叔父』了。」 第67页 傅北时轻拍着娘亲的背嵴:「娘亲莫要难过了。」 傅母陡地盯住了傅北时,直盯得傅北时毛骨悚然。 「北时,你兄长前路难料,你定要多生几个孩子,教娘亲能含饴弄孙。」 傅北时业已认定了年知夏,必然会断子绝孙,如何能教娘亲含饴弄孙? 他满腹歉然,不敢看娘亲的双目。 傅母得不到傅北时的承诺,心有不安,厉声道:「北时,向娘亲保证你定会满足娘亲含饴弄孙的愿望。」 傅北时迫于无奈,只得道:「我定会满足娘亲含饴弄孙的愿望。」 傅母这才眉开眼笑地道:「那便好,那便好,北时不愧是娘亲的好儿子。」 傅北时做贼心虚,当即道:「娘亲,我须得去衙门了。」 「去罢。」话音未及落地,傅母抓住了傅北时的胳膊,「北时,待过了年,娘亲便开始为你物色妻妾如何?」 此前,她催过小儿子数回,均被小儿子明里暗里地拒绝了,她只打趣了小儿子几句,便由着小儿子去了。 现如今,她绝不能再放任小儿子了。 万一小儿子亦断了袖,她的天都要崩塌了。 她得快些让小儿子娶妻生子,纵然小儿子之后断了袖,只要有了孙辈,她便有了指望。 傅北时胳膊发疼,直觉得娘亲要将他这胳膊捏碎了。 「北时。」傅母双目圆睁,「北时答应娘亲。」 傅北时并不愿答应,他只想要年知夏一人,其他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与他无干。 傅母咄咄逼人地道:「北时,你不答应娘亲,是否亦已患上了断袖之癖?」 傅北时绝不会娶妻纳妾,害得无辜女子守活寡。 但眼下他必须同娘亲虚与委蛇:「都由娘亲做主。」 第34章 傅母近乎于狰狞的面孔霎时柔和了起来, 变回了平日里慈爱的模样。 傅北时顿觉娘亲的双目过于温柔了,其间承载了过多的期许,多得好似要将他灭顶。 傅母畅想道:「娘亲定会为你挑选好生养的妻妾, 正妻先进门, 待正妻产下嫡子,再让妾室进门,以防生出庶长子来。」 傅北时一言不发。 「多子多孙多福,北时, 这个道理你莫不是不懂罢?」傅母端详着傅北时道,「北时,你三元及第, 乃是娘亲引以为傲的儿子, 你的儿子倘使亦能三元及第,我们便是一门俩状元了,且俱是三元及第,这是何等得荣耀?」 娘亲先前不曾对傅北时说过如此具有压迫性的话,明显是兄长断袖一事对娘亲的刺激太大了。 倘若他是娘亲,亦不可能轻易地接受长子断袖。 傅母继续道:「北时,你且放心,不论是正妻或是妾室, 娘亲皆不会擅自做主, 定会过你的目, 惟有合你心意者方能进这镇国侯府的门。且娘亲不是顽固不化之人, 并无门第之见,只要不是倚门卖笑, 做皮肉营生的妓子, 娘亲都不嫌弃, 俱会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就像疼爱『知秋』一般。」 据傅北时所知,娘亲的确待年知夏不差,从未为难过年知夏,还时不时地赏赐些名贵的衣料,精美的首饰,稀罕的物件,新奇的吃食,算得上一个好婆婆。 不过这是建立在年知夏为兄长沖喜,且将来能为兄长生儿育女的基础上的。 一旦娘亲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子,还胆敢痴恋兄长,定不会教年知夏好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年知夏打定了主意,要留在镇国侯府等兄长回来,总有暴露的一日。 万一再被娘亲知晓他因年知夏而断了袖…… 「对不住。」傅母摸了摸傅北时的脑袋,「北时,娘亲不该逼迫于你,但娘亲……」 她嘆了口气:「但娘亲没法子了,娘亲只有北时了。」 爹爹常年镇守边疆,傅北时年已二十又一,见到爹爹的次数少之又少,爹爹每回回京俱是为了述职,来去匆匆。 娘亲两度生产,爹爹都未能陪伴于娘亲左右。 兄长第一次见到爹爹是在两岁的时候,而他第一次见到爹爹已经满五岁了。 是以,他对于爹爹的印象十分淡薄,他甚至记不清爹爹的眉眼了。 小时候,兄长长兄为父,故而,他与兄长的关系格外亲厚。 然而,他却在尚未得知年知夏的身份前,对其生了非分之想。 娘亲一面要操持镇国侯府,一面要教养他与兄长甚是辛苦。 面对满面歉然的娘亲,他觉得自己不孝至极。 娘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居然诞下了他这个不孝子,委实是娘亲的不幸。 他是否该当努力忘记年知夏,将断了的袖子接上,做个正常人,如娘亲所言一般,为傅家传宗接代? 可是要忘记年知夏谈何容易? 「娘亲,我去衙门了。」 他不由分说,辞别娘亲,往衙门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能不见年知夏便不见年知夏。 年知夏并非傻子,马上便觉察到了傅北时刻意的回避。 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堪,他并未主动去寻傅北时,每次远远地见到傅北时,皆会挺直了背嵴,向傅北时颔首致意,以显示自己对于傅北时的态度毫不在意。 傅南晰被今上册封为皇后的第九日,傅北时尚未行至衙门,便远远地瞧见衙门门口停着一口棺材,棺材周围围着十余家丁不断地喊冤:「冤枉啊,我们少爷冤枉啊。」 第68页 十二日前,他将翠翘一案审理清楚后,未经今上批准,当堂将王安之斩首了。 近日,他只斩首了王安之一人,他们口中所谓的被冤枉的少爷必定是王安之。 他曾调查过王家三回,但这些家丁,他一个都没有见过。 观礼之际,他并未见到吏部尚书王大人,据闻,王大人由于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将王安之的棺材停在衙门门口喊冤是王大人的主意,抑或是王贵妃的主意? 他们究竟意欲何为?翠翘一案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难不成是为了诋毁他,以还王安之「清白」? 王安之又为何尚未下葬?这棺材里面的真是王安之? 他正思忖着,棺盖陡然间被揭了起来,两个肌肉虬结的大汉旋即从棺材内飞了出来,一人使凤嘴刀,另一人持峨眉斧,一左一右逼压上来。 而后,家丁们齐齐从棺材当中取出了长刀来。 果不其然,是王家欲要报复他。 他并不意外,但王家在他兄长封后的节骨眼上报复他实在不明智,简直是活腻味了。 见状,途经此处的百姓唯恐自己被波及,跑得一个不剩。 衙门的守卫正要去喊救兵,已被家丁们团团围住了。 傅北时与这守卫虽然日日打照面,但并不相熟。 他不忍见守卫丧命,遂使了身法,巧妙地越过了凤嘴刀与峨眉斧,仅是后背被凤嘴刀割开了一道口子。 须臾,他到了守卫面前,继而一把提起守卫的后襟,将其往衙门里头一塞,便将大门阖上了。 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目标是他,他绝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可惜,他手无寸铁,周旋于其中很是吃力,且双拳难敌四手,自是添了一道又一道的新伤。 他无暇感受疼痛,费了一番功夫将沾了自己鲜血的凤嘴刀夺了过来,他最善使剑,不过对十八般兵器全数有所涉猎,区区凤嘴刀难不倒他。 他并不愿伤及人命,每每出手都会避开对方的要害。 不多时,统共一十三名家丁无人有再战之力,不是被他伤了双足,便是被他打晕了。 能有再战之力者只剩下两个大汉。 被他夺了凤嘴刀的大汉正怒气沖沖地瞪着他,手中屈就地拿着家丁用的长刀。 那手持峨眉斧的大汉则气势汹汹地沖了过来,朝着他的脑袋噼去,誓要将他分作两半。 他本是想当武将,随爹爹镇守边关的,由于兄长病弱,娘亲生怕他有个好歹,不许他去,于是他做了文官。 他从未上过战场,亦甚少与人交手,实战经验当然远远不足。 纵然他的功夫胜过这两个大汉,一时半刻,亦无法将他们制服。 他用凤嘴刀挡住了峨眉斧,发出一声巨响,便在这一息,手持长刀的大汉趁机往他的后心捅去。 他早有防备,一脚踹飞了偷袭的大汉,后退数步,飞身上了屋顶,一气呵成。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个大汉,嗤笑道:「即便你们以多敌一,亦是我的手下败将。」 见大汉们不服气,他倏然将手中的凤嘴刀掷向手持长刀的大汉,以牙还牙,与此同时,他一掌拍向了使峨眉斧的大汉。 这大汉反应敏捷,提起峨眉斧直逼傅北时的面门。 傅北时的反应亦不慢,并未将掌力收起,仅是侧过了首去。 他被削下了一缕发丝,在发丝落地前,大汉率先倒地了。 另一个大汉猝不及防地被凤嘴刀上所挟带的内力逼得双足不稳,亦倒地了。 常言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战的要诀便是不惜性命。 断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确凿。 因而,傅北时瞧着两个大汉,明知故问地道:「可是王家指使你们来刺杀本官的?」 大汉们均是不答。 傅北时又问尚且清醒的家丁们。 家丁们亦是不答。 「罢了,不答便不答罢。」傅北时扬声道,「将这些人下狱。」 大门当即被打开了,衙役领命,利落地将这些人下了狱。 而周峭则是径直到了傅北时跟前:「你逞甚么英雄?」 傅北时以玩笑的口吻道:「本官不逞英雄,难道要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周大人求助?」 「是是是,都是下官的不是。」周峭不通武功,但能看出王家派来的一十五人尽数是练家子,且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目前在衙门的衙役不过二十来个,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而这京城的驻军仅受今上差遣。 故此,周峭一筹莫展,只能祈愿傅北时安然无恙 。 索性虎父无犬子,傅北时当真安然无恙。 不对,傅北时并非安然无恙,是傅北时身上藏蓝色的常服掩盖了傅北时的伤势。 周峭一把扶住了傅北时:「北时,你可还好?」 「不太好,扶我进去。」随着血液的流逝,傅北时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了。 周峭命人去请大夫,自己将傅北时扶到了用于小憩的房间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傅北时的常服。 血液已将常服黏住了,他蹙眉道:「北时,你且忍忍。」 「嗯。」傅北时注视着周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知夏。 若由年知夏为他解衣,他定会心跳失序。 第69页 费了好一番功夫,周峭才将傅北时的常服剥尽。 所有的伤口暴露无遗,触目惊心。 少时,大夫被请来了。 傅北时一眼便认出了这大夫是为年知夏看癸水的大夫。 年知夏乃是男子,哪里会来癸水,又哪里会癸水不调。 想必年知夏并未容许大夫诊脉,单单向大夫杜撰了其是如何癸水不调的,并请大夫为其开了药。 他曾亲眼目睹年知夏饮下了调理癸水的汤药,还曾亲眼目睹年知夏珍惜地吃糖渍杨梅解苦。 不知年知夏是否曾因为那汤药而感到不适? 不知年知夏而今是否有糖渍杨梅可吃? 他已有足足八日不曾与年知夏说过话了。 上回与年知夏说话,他戳破了年知夏心悦于兄长,宁愿守活寡,亦坚持等兄长回来的心思。 为求年家平安,年知夏试图用身体贿赂他,被他艰难地拒绝了。 他与年知夏不欢而散。 年知夏,年知夏,他心口俱是年知夏,连自己身上的伤是如何被包扎好的都未注意到,更未注意到这伤是如何得可怖。 待大夫走后,周峭见傅北时仍在发怔,用右掌在傅北时眼前晃了晃,忧心忡忡地道:「北时,你还好么?」 紧接着,他竟是闻得傅北时道:「周峭,你曾怀疑过我不能人道,你还曾常常打趣我实乃当世难得一见的柳下惠,但在他面前,我与柳下惠相去甚远,巴不得终日与他耳鬓厮磨。」 他大吃一惊:「我们的柳下惠终于开窍了?是哪家的姑娘有此殊荣?」 傅北时心中苦闷,才会忍不住向周峭透露一二。 「这天底下不会有姑娘拒绝得了文武双全的傅大人。」周峭挤眉弄眼地道,「要不要周大人我帮你牵线搭桥?保证你抱得美人归,你只需付我一百两谢媒钱。」 傅北时含笑道:「只怕你说破嘴皮子都牵不了这线,搭不了这桥。」 周峭抱怨道:「我还未试过,你怎地杀我的威风?」 「我不是杀你的威风,而是实话实说。」适才的那一身常服已破破烂烂了,傅北时便取了备用的常服穿上了。 周峭兴奋地道:「北时,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 傅北时正色道:「我不能告诉你他是何人,我只能告诉你他不是我所能染指之人。」 「莫非……」周峭顿了顿,「北时,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之人不会是有夫之妇罢?」 傅北时沉默不语。 「真是有夫之妇?北时你这癖好……」周峭被傅北时斜了一眼,识趣地噤声了。 年知夏已不是有夫之妇了,然而,年知夏的身体,年知夏的心脏依旧归属于兄长。 他痴恋年知夏,而年知夏痴恋兄长,无一圆满。 傅北时口中发苦,许久,疼痛方才穿破苦涩,袭上心头。 第35章 即便身受重伤, 傅北时仍是坚持将手中最为紧急的公务处理妥当了。 而后,他方要提审那些刺客,被周峭制止了:「由我来罢, 北时, 你且快些回去休养。」 周峭放心不下傅北时,为其安排了一顶轿子,又命正在衙门里的全部衙役护送。 傅北时被浩浩荡荡地送回了镇国侯府,堪堪躺下, 便瞧见了闻讯而来的年知夏。 年知夏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原本是不想服软的。 可是傅北时遇刺的噩耗害得他坐立不安。 傅北时尚且活着,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他急欲知晓傅北时的伤势到底如何。 是以, 他鼓足了勇气,踏入了傅北时所居的祈晴居。 衙役打扮之人从傅北时的卧房鱼贯而出,在房门被阖上前,他抬足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傅北时面色惨白,歪在锦被里头,教他痛如锥刺。 下一刻,他的视线与傅北时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我……」他抿了抿唇瓣,「傅大人视我如蛇蝎, 并不愿见到我罢?」 傅北时摇了摇首, 虚弱地道:「我并非不愿见到你。」 年知夏愕然地道:「当真?」 傅北时郑重其事地道:「当真。」 年知夏直截了当地问道:「傅大人既然并非不愿见到我, 为何要躲我?」 傅北时苦思着措辞,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年知夏才好。 年知夏转过身去,阖上房门, 继而步步紧逼地到了傅北时面前:「傅大人为何要躲我?劳烦傅大人为我解惑。」 见傅北时沉默不语, 他直白地道:「因为我向你自荐枕席, 所以你认为我人尽可夫么?」 傅北时心生怜惜:「我并不认为你人尽可夫,我不懂你为何会这样想,年知夏,勿要贬低自己。」 这九日来,年知夏一直在想知道答案,否定的答案缓缓没入他的耳蜗,沉积已久的不安终是消散了。 「我并未贬低自己,我只是合理猜测。」他凝视着傅北时道,「若不是傅大人躲着我,我岂会这么猜测?」 傅北时致歉道:「全数是我的过错,望年公子见谅。」 自从自己的身份被傅北时揭穿后,傅北时不是对他直呼其名,便是阴阳怪气地称呼他为「嫂嫂」,这是年知夏第一次被傅北时唤作「年公子」。 他颇为新鲜,便礼尚往来地道:「我大人大量,原谅傅二公子了。」 第70页 「多谢。」傅北时要求道,「下回勿要再用人尽可夫来形容自己了。」 「嗯。」年知夏复又问道,「傅二公子能告诉我为何要躲着我么?」 「不能。」傅北时实在想不出合情合理,且能不伤害年知夏的谎言。 「既然如此,我便不逼傅二公子了。」年知夏以眼神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傅二公子能告诉我为何会遇刺么?」 傅北时答道:「我尚未将此事调查清楚,不能断言,但十之八.九是我将王安之斩首,兄长又当了皇后,以致于王贵妃被今上逐出九阙的缘故。」 「傅二公子判王安之斩立决,王安之定然罪证确凿,死不足惜,不过王大人、王贵妃不会这么认为,至于王贵妃被今上逐出九阙一事实乃迁怒,报复傅二公子有何用?今上正为傅大公子神魂颠倒,如若真是王家所为,王家无异于自取灭亡。」年知夏说罢,思及自己被傅北时认定对傅南晰情根深种,遂垂下了双目,做出一副怅然的神情。 傅北时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年知夏的手背:「勿要伤心了。」 「多谢傅二公子安慰我。」年知夏勉强冲着傅北时笑了笑,后又正色道,「傅二公子伤势如何?」 傅北时满不在乎地道:「不打紧,我没受甚么致命伤。」 年知夏望住了傅北时的双目:「我能看看傅二公子的伤么?」 傅北时不知年知夏对于他的关心是因为年知夏尚且将自己当做他的嫂嫂,抑或是因为年知夏想讨好他。 大抵是兼而有之罢? 他生怕自己失望,并不问个究竟,只是道:「你想看便看。」 年知夏掀开傅北时身上的锦被,接着解开了傅北时亵衣的系带。 傅北时盯着年知夏白腻的后颈,绮念顿生。 系带一被解开,扎眼的包扎当即刺入了年知夏眼中,令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 除了已做包扎之处,傅北时这上身尚有八处不算深的伤口,俱已上过药了。 然后,他伸手去扯傅北时亵裤的裤带,以继续查看傅北时下.身的伤势,猛然被傅北时按住了手,又闻得傅北时道:「年知夏,莫要再看了。」 年知夏抬首道:「不是想看便看么?傅二公子难不成想食言而肥?」 未待傅北时作答,他咄咄逼人地道:「是了,傅二公子最为擅长食言而肥了,在傅二公子发现我的身份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拖欠作为补偿的冰糖葫芦。」 见傅北时唇瓣微张,他抬指按住了傅北时的唇瓣,玩笑道:「傅二公子总不会是想说男男授受不亲罢?」 傅北时说不过年知夏,遂半推半就地由着年知夏剥下了他的亵裤。 下.身的伤势较上身轻一些,年知夏松了口气:「傅二公子从今往后得小心些。」 他这话音尚未落地,傅北时已快手将锦被盖上了。 「我帮傅二公子将亵裤穿上罢。」他欲要再次掀开锦被,却是被傅北时拍开了手。 他不明所以:「傅二公子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且我适才不是看过了么?现下何以看不得了?」 傅北时面无表情地道:「够了,年知夏,你出去罢。」 年知夏狐疑地观察着傅北时,讶异地发现傅北时的耳根稍稍泛红了。 傅北时提声道:「年知夏,出去!」 「好罢。」年知夏走出两步,杀了个回马枪,趁傅北时不备,一把掀开了锦被。 紧接着,他将傅北时的异状看了个清清楚楚。 傅北时猝不及防,困窘万分:「年知夏,快些出去,勿要碍我的眼。」 年知夏方才全无轻薄傅北时的念头,此刻却想将傅北时好生轻薄一番。 「诚如傅二公子所言,傅二公子并不打紧,没受甚么致命伤,精神得很。」他跪下.身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脏,让自己显得并不急迫,「容我帮傅二公子罢。」 傅北时登时怔住了,他从未想过年知夏愿意取悦他。 年知夏何曾做过这等事?由于害怕自己马上会被傅北时推开,他并不给予自己适应的功夫。 痛苦与欣悦交错,弹指间,他难受得咳嗽了起来。 傅北时不知自己该当如何是好,不过是被年知夏的手指在无意间擦过,他便动.情了,上一回,被他弄得破了皮,直到萎靡,都不为他所动之处,居然这么快…… 年知夏咽下去了一些,吐出来了一些,待咳嗽止住,他出言调侃道:「傅二公子未免太快了些。」 眼前这年知夏面色涨红,唇瓣湿润,说话间,隐约能从舌面窥见…… 自己的确太快了些,会被年知夏鄙视么? 傅北时思绪纷乱,不敢再看年知夏。 年知夏被盛大的欢喜包裹得严严实实,正要用激将法,以便再品尝一回,未及出声,傅北时已如他所愿了。 于是,他立即探下了首去。 自己确实太快了些。 傅北时一方面欲要推开年知夏,因为他并不想糟蹋年知夏,年知夏绝不该做这等骯脏之事,另一方面,他恨不得将年知夏彻彻底底地糟蹋一番,教所有人都能从年知夏身上闻到属于他的气息。 年知夏分明做着自己梦寐以求之事,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卫明姝。 卫明姝是否曾做过这种事? 倘若卫明姝曾做过,是他表现得更好,还是卫明姝表现得更好? 第71页 他主动做了这种事,傅北时是如何看待他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将卫明姝从他脑海中赶了出去,继而将全副心神投注于傅北时身上。 这一回太久了些,久得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喉咙将被洞.穿。 傅北时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年知夏,忍不住抚上了年知夏的后颈。 这后颈的触感滑腻得过分,宛若名贵的丝缎。 须臾,他的右手手指从年知夏的后颈游移到了年知夏的后脑勺,拔.出了插于发髻当中的金步摇,一袭青丝旋即披散了下来。 他一面摩挲着年知夏的青丝,一面感受着年知夏的唇舌,如登极乐。 又过了好一会儿,年知夏才再度尝到那滋味。 傅北时凝了凝神,匆匆抹去年知夏面上沾染的脏污,发问道:「年知夏,你为何要这么做?」 「傅二公子这回慢得很。」年知夏做出了评价后,才反问道,「傅二公子应当很清楚我为何要这么做罢?」 「为了能安然留在这镇国侯府,为了保护家人。」为何不能是为了我本身? 余.韵尚未散尽,傅北时业已被苦闷侵袭。 「傅二公子清楚便好。望傅二公子助我安然留在这镇国侯府内,并护我家人周全。」年知夏接着含笑道,「就此事而言,男子与女子差不离罢?」 入耳的年知夏的嗓音有些许沙哑,傅北时以右手食指磨蹭着年知夏的咽喉道:「难受么?」 年知夏坦白地道:「难受。」 「何苦委屈自己?」欢.愉消弭于无踪,傅北时只觉得心疼。 并不委屈,我心悦于你。 年知夏悄悄地以舌尖剐蹭着口腔黏膜,纵然不是甚么可口的滋味,他却已开始怀念了。 他模稜两可地道:「我是自愿的。」 因为是自愿的,所以不委屈?因为是自愿的,所以不能或不敢委屈? 兄长呢?年知夏是否曾这般取悦兄长? 傅北时倏然挑起年知夏的下颌:「年知夏,你此前是否曾对兄长做过此事?」 年知夏不知如何回答傅北时才好,傅北时以为他心悦于傅南晰,他连「并不心悦」的「叔叔」都愿意伺候,更遑论用情至深的傅南晰了,但傅北时是否会想听到他未曾做过此事的答案? 傅北时见年知夏迟迟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他顿时怒火冲天:「年知夏,年知夏,你……」 他想用最为刻薄的言辞羞辱年知夏,却又为年知夏的委曲求全而反省。 自己平日里待年知夏太苛刻了么?在年知夏眼中,自己乃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人么? 自己明明答应过要放过年知夏了,还曾答应过要帮年知夏,何以年知夏还用这种法子讨好自己? 最终,妒火烧尽了理智,大获全胜。 他以右手大拇指指甲划着名年知夏柔软的唇瓣,讥讽道:「嫂嫂技艺不精,辛苦兄长了。」 傅北时大多时候待自己甚是温柔,年知夏未料到傅北时会这么说。 他索性顺势道:「叔叔若不嫌弃,便让嫂嫂好好学一学技艺如何?」 傅北时想待年知夏温柔些,毕竟年知夏是他所心悦之人,他亦想待年知夏残酷些,谁教年知夏心悦的是兄长? 百般矛盾之下,他松开手,艰难地回道:「再说罢。」 这乃是婉拒罢? 是我表现得远不及卫明姝之故么? 年知夏追根究底地道:「傅二公子尚未回答我,就此事而言,男子与女子是否差不离?」 傅北时哪里知晓此事由女子做来是何等感受,遂含糊其辞地道:「也许罢。」 年知夏并不接受这个答案:「也许是何意?」 傅北时敷衍地道:「你自己想罢。」 然后,他指了指桌案上头的茶水:「漱口。」 年知夏乖巧地漱过口,又问傅北时:「是不是很疼?」 「还好。「傅北时故意道,「为我处理伤口的大夫便是为你看癸水的大夫。」 左右自己的身份已被傅北时揭穿了,年知夏并不紧张,随口问道:「傅二公子可向他打听了我的事?」 「打听你做甚么?你乃是男儿身,来不得癸水,以防我事后查验,必定并未容许那大夫诊脉,只捏造了病情,又请那大夫开了对症的草药,且当真服下了由那些草药所熬煮的汤药,并未偷梁换柱。」妒意未消,傅北时语气不佳,拼命地对自己说要待年知夏温柔些。 「傅二公子猜得不差。」年知夏捡起傅北时的亵衣,为傅北时穿上了。 见年知夏又要为自己穿亵裤,傅北时唯恐自己又生异样,快手从年知夏手中将亵裤抢了过来,并穿上了。 年知夏失笑道:「傅二公子这副模样像极了黄花大闺女,是害怕被我辣手摧花么?」 傅北时佯作镇定:「年知夏,休要妄言。」 「我便要妄言。」年知夏拥住了傅北时的腰身,张口咬住了傅北时的耳垂,「傅二公子第一回 为何那般快?第二回却慢得很,是否生怕被我嘲笑,死命忍耐?」 傅北时并不介意自己被怀疑身怀隐疾,但年知夏不同,年知夏乃是他心悦之人。 他尚未考虑好要如何做,他的身体已将年知夏掀翻了。 年知夏眨了眨双目,换了话茬:「你想要我唤你『傅二公子』,『傅大人』,抑或是『傅北时』?」 第72页 「我想要……」我想要你唤我「夫君」。 傅北时情难自禁地低下首去,吻住了年知夏的唇瓣。 北时哥哥要抱我了么?但北时哥哥伤得不轻,且北时哥哥已出了两回了,不可再多。 年知夏推了推傅北时,并无效果,遂小心翼翼地挣扎了起来。 傅北时回过神来,端详着年知夏,满心愧疚。 年知夏的确向他自荐枕席了,但他应该拒绝,而不是趁人之危。 而且年知夏眼下并不愿意。 他直起身来,放过了年知夏,这才答道:「你想怎么唤我,便怎么唤我。」 年知夏咬了咬唇瓣:「我可以唤你『北时哥哥』么?」 北时哥哥…… 傅北时忆起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儿。 「我说了,你想怎么唤我,便怎么唤我。」 年知夏欢快地唤道:「北时哥哥。」 年知夏这副样子教傅北时觉得自己是被年知夏在乎的。 不过年知夏大概是虚以为蛇罢? 年知夏心悦于兄长,不会愿意碰触他,亦不会愿意被他所碰触。 「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年知夏一连唤了三声。 傅北时躺下.身去,阖上了双目:「年知夏,你走罢。」 万一被旁人知晓自己与傅北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进而传到了镇国侯夫人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年知夏熟练地挽了个发髻,插上金步摇,对傅北时道:「我改日再来探望北时哥哥。」 待听得「吱呀」一声后,傅北时才睁开了双目。 不久前,他险些侵.犯了年知夏,他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第36章 他唾弃着自己的行径, 却又情难自已地回味起了适才的滋味。 年知夏有着柔软得难以形容的唇瓣与舌头,好似能轻易地触及他的三魂七魄。 虽然除了年知夏,他从未容许任何人对他做过那种事, 但他能分辨得出年知夏并不精通此道。 显然年知夏就算曾取悦过兄长, 亦是屈指可数。 不知与年知夏深吻是甚么滋味? 定是销.魂.蚀.骨的滋味罢? 年知夏愿意取悦他,必然愿意同他深吻罢? 年知夏实在可怜,居然被他逼到了这副田地。 年知夏想等兄长回来,但是兄长大抵回不来了罢? 闻人铮对兄长充满了占有欲, 除非闻人铮变心,或是驾崩,否则闻人铮是决计不会准许兄长离其左右的。 他心悦于年知夏, 盼着年知夏得偿所愿, 与兄长白首偕老;他心悦于年知夏,盼着年知夏步履薄冰,惟有讨好他方能苟且偷生。 他曾自诩正人君子,一旦涉及年知夏却堕落成了无耻之徒。 情之一字委实害他不浅,又使得他害年知夏不浅。 他满脑子俱是年知夏,或颦或笑的年知夏,最终变作了温顺地跪于他面前,伏于他足间, 努力取悦着他, 且任由他轻.薄的年知夏。 被他压下的妄念乍然而起, 侵蚀了他的理智, 催促着那孽物又生异样。 已是第三回 了,一连三回, 他对此甚为淡泊, 这是他之前决计料不到的。 他正要探过手去, 偏生这时,房门被叩响了:「北时,你歇息了么?是娘亲。」 娘亲想必亦是听闻了他遇刺的消息,心生担忧,才来见他的。 但娘亲来得未免不是时候,该当来得再晚些,容他将自己处理妥当。 不过娘亲倘若来得再早些,目睹他与年知夏那副情状,恐怕会深受刺激。 相较而言,娘亲还是现下来为好。 按照娘亲的脾性,不亲眼见到他是不会安心的,装睡无用。 是以,他扬声道:「我尚未歇息,娘亲且进来罢。」 傅母推门而入,见傅北时面色不差,松了口气:「娘亲听说你遍体鳞伤,幸而你看起来并无大碍。」 方才傅北时的面色吓着了年知夏,他眼下看起来并无大碍,多亏了年知夏。 一念及此,他心虚得很。 傅母在床榻前坐了,摸了摸傅北时的脑袋,又奇道:「你这姿势为何这般别扭?」 自是为了掩饰异样。 傅北时面上道:「是么?我倒是不觉得。」 傅母并未追问,转而气愤地道:「是谁人胆敢行刺于你?」 傅北时答道:「十之八.九是王家。」 「王家。」傅母咬牙切齿地道,「不是王家那不争气的蠢货王安之有罪在先么?王家不在那蠢货尚可挽救之前,将那蠢货教好,反而放任那蠢货欺男霸女,那蠢货自食恶果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王家还有脸报复你!」 她转念一想,盯着傅北时道:「王家不止是因为那蠢货才动的手罢?南晰抢了原本属于王贵妃的宠爱,以致于身怀六甲的王贵妃被削去妃号,逐出了九阙。」 傅北时一言不发。 「当年,娘亲差点便向那王贵妃——王氏下聘了,幸好王氏被今上抢了去,没进这镇国侯府的门,不然,那般蛇蝎美人定会辱没我镇国侯府的门风。不过……」傅母话锋一转,「今上子息艰难,那王氏却为今上诞下了两位公主,是个能生养的,倘使当年她与南晰成了亲,南晰必定已儿女双全了。」 娘亲对于子嗣的执念教傅北时感到恐惧。 第73页 但这世间上,有做娘亲的能坐视儿子断子绝孙么? 当年今上故意从兄长手中抢走王贵妃,又对王贵妃宠爱有加,应是为了惹兄长不快罢? 「南晰业已三十又一,较今上年长两岁,今上已有两位公主了,还有个尚未降世的孩子。南晰如若儿女双全,娘亲便能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了,兴许而今已大得娘亲都抱不动了么?」傅母想像着自己的孙子与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傅北时愈发心虚,与此同时,那物件已按捺不住了,蠢蠢欲动。 傅母抬目,望住了傅北时:「北时,你为何沉默不语?你难不成不想当叔父?」 「我……」傅北时对于自己能否当叔父并不在意,他仅仅是不想当兄长与年知夏的孩子的叔父。 现如今,年知夏的身份早已暴露了,年知夏怀不了身孕,他断无可能当兄长与年知夏的孩子的叔父。 傅母质问道:「你……你莫不是贊成你兄长断袖罢?」 于傅北时而言,兄长可断袖,可不断袖,只消兄长自己心甘情愿便好。 但他不能这么回答娘亲。 于是,他摇了摇首:「我并不贊成兄长断袖。」 傅母长舒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我儿北时,你定要记住,断袖之癖违逆阴阳,註定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我永远迎娶不了年知夏,自是善终不得。 傅北时笑了笑:「娘亲说得是。」 「希望南晰亦能明白这个道理。男子生来便是要当女子的相公的,岂能当另一名男子的娘子?」傅母愁眉不展地道,「南晰何时才能幡然悔悟?」 傅北时劝道:「娘亲还是勿要日日惦念着兄长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待兄长平复如初再作打算么?」 「娘亲怎能不想南晰?南晰是从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南晰出生之时,才这么丁点儿大。」傅母比划了一下,「是娘亲一手将他拉扯长大的。」 自己亦是从娘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亦是娘亲从这么丁点儿大,拉扯长大的。 他尚未报答娘亲的生养之恩,便要伤娘亲的心了。 他原本试图忘记年知夏,然而,年知夏一出现在他眼前,一对他说话,他瞬间便将决心抛诸脑后了。 生养之恩竟没有年知夏紧要。 他当真是个不孝子。 傅北时反省着,可惜反省归反省,他无法改过自新。 傅母心知多提傅南晰无益,徒生烦恼,遂换了话茬:「北时啊,娘亲帮你物色了一些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今日原本打算将她们的画像拿来给你过目,但你受了伤,便先安心养伤罢。」 闻言,傅北时深觉庆幸,甚至想受更重的伤,最好须得养个一两载方能痊癒。 傅母温言道:「要不要娘亲先把画像拿来,待你好些了再看?」 傅北时婉拒道:「我还是先养伤罢。」 傅母不想逼傅北时太过,遗憾地道:「那便听北时的罢。」 傅北时着实快要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娘亲,儿子精力不济,须得歇下了。」 「娘亲左右无事,便留下来照顾北时罢。」傅母为傅北时掖了掖锦被,「北时,睡罢。」 自傅北时记事以来,娘亲对于他的照顾便无微不至,以致于他曾一度觉得全天下的娘亲皆是如此,直到他见识到了将女儿推入火坑做娼妓,将儿子送入宫中当内侍,以换取银两的娘亲。 娘亲待他太好了些,而他辜负了娘亲。 娘亲假若待他恶劣些,不顾他的死活,他便无需顾忌娘亲了。 他何以会这样想?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为自己的不孝而忏悔,却又割捨不下年知夏。 「我不打紧,娘亲还是快些去佛堂为爹爹诵经罢。」他阖上了双目。 小儿子不需要自己陪伴,傅母难免失落,儿大不由娘。 「那北时好生歇息,娘亲去佛堂了。」 待确定娘亲已走远了,傅北时方才探过了手去。 然而,与上一回一模一样,他的双手是不受欢迎,被嫌弃,被排斥的,已生出了自主意愿之物只想要年知夏。 他再度将自己折腾得破了皮,出了血,萎靡不振了。 他怕是对其他人不能人道了罢? 即便他遵从娘亲的意愿,娶妻纳妾,亦无法开枝散叶。 他不由自主地低喃道:「知夏,我心悦于你。」 那厢,年知夏正面红耳赤地回想着不久前的细节。 他是第一次看见身.无.寸.缕的傅北时。 傅北时有着一身紧实的肌肉,尽管当了文官,不能上阵杀敌,却并未疏于功夫,褪尽衣衫后,依旧是当时那个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少年侠士。 初见傅北时那日,其实他杀了人,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彼时,他方才一十又二。 一日,他为了生计,与阿兄一道摘了新鲜的荠菜,上街贩卖。 荠菜并不容易卖出好价,他们兄弟俩遇上一波又一波的杀价,一大箩筐的荠菜竟然连一个白面馒头都换不了。 他们自然不肯卖。 终于来了一看起来面善的妇人,妇人正同阿兄讲着价,而他猝然被一棍子打晕了,他最后看到的是碧绿的荠菜。 待他再次睁开双目,他又看见了那妇人,那妇人正在帮他沐浴。 第74页 他环顾四周,四周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雕梁画柱,他发着懵,一时间弄不清状况。 那妇人软声道:「夏至,从今往后,你便要过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他满心茫然。 那妇人答道:「对,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日日有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他按了按太阳穴,猛地站起身来:「我才不要过好日子,我要回家。」 那妇人怜悯地道:「你爹娘将你卖给袁大官人了,你没有家了。」 「爹娘将我卖给袁大官人了?你骗我!」他从浴桶中爬了出来,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向着外头跑去。 未及跑出几步,他已被那妇人抱了起来。 他对着妇人又踢又踹,而妇人则温柔地道:「我骗你做甚么?你爹娘确实将你卖给袁大官人了,今日,你与你阿兄要卖的不是荠菜,而是你。你且想想你阿兄为何突发奇想地要与你一道去卖荠菜?」 此前,他的确不曾与阿兄一道卖过荠菜。 他又闻得妇人道:「你爹娘认为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长大了不会有出息,不如卖掉换银子为好,反正你爹娘尚有你阿兄,毋庸害怕无人养老送终。」 他的确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较阿兄顽劣得多。 妇人接着道:「你爹爹狮子大开口,向袁大官人要了整整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足够你们年家四口人吃穿不愁一辈子了。你觉得你爹爹,你娘亲,你阿兄,你妹妹愿意将一百两银子吐出来,再过苦日子么?」 「我……」苦日子苦得很,但年知夏擅长苦中作乐,只要有家人陪伴,并不是过不下去。 但是家人是这般想的么? 莫要说是整整一百两银子了,他连一整串铜钱都未见过。 整整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用他来换取一百两银子划算得很罢? 「我……我想向爹娘问个清楚,如果他们真的不要我了,我就认命。」 妇人循循善诱地道:「你爹娘不想被你憎恨,才想出了让你与你阿兄上街卖荠菜的计策,你认为你爹娘想被你当面责问么?」 爹娘肯定不想被他当面责问。 「袁大官人甚是喜爱你,袁大官人年已七旬,却无儿无女,想收你当他的干孙子。」妇人将他放回了浴桶当中,一面为他清洗,一面柔声道,「夏至,能得袁大官人的青眼,是你的福分。待你长大些,你若是还念着你的家人,回家见他们便是了,你亦可将他们接过来,与你同住。」 「我会很乖的。」他信以为真,觉得妇人所言在理。 妇人微笑道:「我们夏至本来便乖得很。」 只有娘亲帮年知夏沐浴过,他有些害羞,推了推妇人:「由我自己来罢。」 妇人并不坚持:「好。」 年知夏沐浴罢,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衣衫。 这衣衫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样式格外复杂,他根本不知该怎么穿。 他尚未将衣衫穿好,本已离开的妇人端着一碟子糕点进来了,见状,扑哧一笑:「由我来罢。」 妇人将糕点放于桌案上,而后行至他跟前,从他手中拿走了衣衫。 他鼻尖尽是糕点的甜香,津液不受自控地不断分泌着,肚子亦「咕噜咕噜」地叫唤了起来。 妇人快手为他穿上衣衫后,便将糕点端到了他眼前,问道:「你想吃哪一样?」 他说不出这些糕点的名字,指了指:「我想吃这个。」 「这唤作『荷花酥』。」妇人捏起荷花酥,餵予他。 他原本还矜持着,一尝到这荷花酥的滋味,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不多时,他风捲残云一般将一碟子的糕点吃了干净,又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妇人抚摸着他的脑袋道:「夏至,再过半个时辰,便可用晚膳了。」 「晚膳!」他不禁双目发亮,这碟子糕点已远超他想像得可口了,晚膳会是甚么? 「对,晚膳,糕点还有,但你要是吃得太多,会吃不下晚膳的。」妇人用丝帕擦拭着他的唇瓣。 他颔了颔首:「你说得是。」 妇人自我介绍道:「我姓关,乃是袁大官人的管事,这府中之人皆唤我『关娘子』。」 「关娘子。」他唤了一声,「我可以唤你『关姐姐』么?」 妇人——关娘子眉开眼笑地道:「你这小嘴甜得很,我可是能当你娘亲的年纪了。」 「是么?我可看不出来。」年知夏明白自己既然要留在这儿当袁大官人的干孙子了,必须与所有人打好关系,便从这关娘子开始罢。 「你贵为袁大官人的干孙子,我可受不起你唤我『关姐姐』。」关娘子推辞道。 他甜甜地笑道:「那我便私底下唤你『关姐姐』罢。」 关娘子夸赞道:「你这孩子真讨人喜欢,怪不得袁大官人相中了你。」 「我可不是特意为了讨你喜欢,才唤你『关姐姐』的,而是你长得更像是我的姐姐。」他一把抱住了关娘子的腰身,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姐姐,可想有个姐姐了,姐姐定不会像阿兄那样总是欺负我。」 「好罢,好罢,孙少爷便私底下唤我『关姐姐』罢。」关娘子心花怒放,继而忍不住为这孩子感到遗憾,袁大官人哪里需要甚么干孙子?袁大官人喜爱这年夏至,不是出于长辈对于晚辈的喜爱,而是一急欲发洩慾.望的长者对于容貌姣好的男童的喜爱。 第75页 那时候,年知夏尚且不知自己已入了魔窟,好奇地道:「我何时能见到袁大官人?」 关娘子答道:「袁大官人目前不在府中,再过几日罢。」 年知夏握拳道:「待我见到了袁大官人,定会好好表现的。」 半个时辰后,年知夏被关娘子带到了饭厅,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一道又一道地被呈了上来,令他目不暇接。 他不知该先吃哪一道菜餚才好,便问了关娘子的意见。 关娘子为年知夏布菜,年知夏吃得肚皮浑圆,捧着肚皮问关娘子:「关姐姐,你不吃么?」 关娘子摇首道:「夏至是孙少爷,我只是下人,这些菜餚是袁大官人——是老爷子特意吩咐了厨子为孙少爷做的,我可吃不得。」 「我既是孙少爷,我说关姐姐吃得,关姐姐当然吃得,关姐姐快些吃罢,再不吃便该凉了。」见关娘子不坐下用晚膳,年知夏吸了吸鼻子,「关姐姐再不吃,我就要哭了。」 他又将竹箸塞到了关娘子手中:「快吃,快吃。」 关娘子盛情难却,提起了竹箸。 年知夏满目全数是叫不出名字的珍馐美馔,不能自己地想起了爹爹、娘亲、阿兄以及妹妹。 他们定然与他一样叫不出这些珍馐美馔的名字,更何况是用其来果腹了。 倘使他们在他身畔该有多好? 可是他被狠心的爹娘卖掉了。 他感到委屈,由于并不敢当着关娘子的面哭泣,只得忍着。 直到入了夜,他才蜷缩于锦被里头,捂住自己的面孔,压抑地饮泣。 接下来,他过上了孙少爷的日子,因为思念着家人,并不如何开心,只能强颜欢笑。 其时的他绝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清洗干净,剥尽衣衫,送上他干祖父的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曾经提到过,知夏是认祖归宗后,才改名为「知夏」的,本来叫做「夏至」 第三十七章 被爹娘「卖掉」后的第四日, 年知夏终于见到了关娘子口中的袁大官人。 袁大官人满面皱纹,慈眉善目,白眉长至耳垂, 身着一袭灰扑扑的长袍。 年知夏正在用午膳, 当即放下竹箸,到了袁大官人面前,乖乖巧巧地道:「夏至见过袁大官人。」 袁大官人满意地摸了摸小男孩儿的脑袋:「夏至,唤老朽『祖父』即可。」 「祖父。」年知夏甜甜地唤了一声, 又挽着袁大官人的右臂道,「祖父要一道用午膳么?」 袁大官人慈爱地道:「老朽已用过午膳了,夏至自己用罢。」 「嗯。」年知夏松开袁大官人的右臂, 坐回了桌案前, 礼仪周正,唯恐被袁大官人嫌弃。 他已被爹娘卖给袁大官人了,倘若袁大官人不要他了,他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用罢午膳,他被袁大官人抱在怀中,听袁大官人讲故事。 相较而言,他更喜欢爹爹与娘亲讲故事给他听,但不可否认袁大官人的故事更为引人入胜。 听完一个故事, 他又缠着袁大官人再讲一个故事给他听。 从那日起, 他真的将自己当做了袁大官人的孙子。 袁大官人待他极好, 处处为他着想, 对他毫不吝啬,而他承欢膝下, 发誓将来要好好孝顺袁大官人。 他与袁大官人其乐融融, 像极了孙子与祖父。 在袁府的日子与从前在家里的日子可谓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但他依旧常常想起自己的家人。 一日,他向袁大官人要求道:「祖父,我想回一趟我以前的家。」 未料想,袁大官人竟是道:「老朽昨日派人去了你家,原是想告诉你家人,你一切都好,他们要是得空,可来府中做客,然而……」 年知夏焦急地道:「然而甚么?」 「然而,人去楼空,你家人不知搬到何处去了。」袁大官人将小男孩儿抱在怀中,「可怜的夏至,放心,祖父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爹爹、娘亲、阿兄以及阿妹搬走了,应是手头宽裕后,买了宅子罢? 为何不带上我? 年知夏眼泪汪汪,搂着袁大官人的脖颈道:「我想他们了。」 袁大官人安慰道:「老朽命人去找他们了,找到后,定将他们带来见你。」 年知夏伸出尾指:「拉钩钩。」 袁大官人以尾指勾住了年知夏的尾指:「拉钩钩。」 年知夏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家人不知所踪,至少还有待他如珠似宝的干祖父。 被爹娘「卖掉」后的第十七日,年知夏由于念书念得累了,早早地睡下了。 半睡半醒间,他嗅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香气,像是合欢的香气。 而后,他彻底地睡了过去。 待他再度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浑身赤.裸的袁大官人。 袁大官人一身的皮肤耷拉着,布满了浅褐色的斑点。 他一低首,发现自己亦是身.无.寸.缕,且正与袁大官人一同身处床笫之上。 当时的他并未想到袁大官人慾要强.暴他,只是满腹疑窦地道:「祖父,我为何在这儿?」 袁大官人朝他伸出了手:「过来。」 他直觉得不对劲,仍是顺从地被袁大官人抱在了怀里。 袁大官人这才道:「夏至且猜猜自己何故在这儿。」 第76页 「祖父今夜要与我一道睡么?」但为何自己与祖父俱是不.着.一.缕? 袁大官人卖关子道:「再猜。」 年知夏便又猜道:「祖父要与我一道沐浴么?」 「真聪明。」袁大官人在小男孩儿额上亲了一口,「祖父要先与夏至一道睡,再与夏至一道沐浴。」 年知夏此前从不曾与袁大官人一道睡,一道沐浴。 他已是大孩子了,遂拒绝道:「我不黑怕,亦能自己沐浴,便不麻烦祖父了。」 「不麻烦,不麻烦。」袁大官人连声道。 与祖父一道睡没甚么不对的,但年知夏并不想光.裸着身体与祖父一道睡,是以,推了推袁大官人:「我想先穿上衣衫。」 「穿衣衫做甚么?」袁大官人抬手覆上了小男孩儿的脸蛋,细腻的触感教他流连忘返。 须臾,他的手自小男孩儿的脸蛋向下而去,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抚摸。 年知夏顿觉不适,拨开了袁大官人的手,皱着一张脸道:「祖父,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袁大官人责备道:「老朽可是夏至的祖父,为何摸不得?」 当时的年知夏全然不懂何为欲.念,竟是认为袁大官人说得好像没有错。 被袁大官人一责备,他便致歉道:「祖父,是我错了。」 袁大官人继续向下而去,抚上了那处。 年知夏登地跳了起来:「祖父,我不太舒服。」 「无妨。」袁大官人指了指自己那处,「那夏至摸摸祖父好不好?」 年知夏下意识地摇首道:「不好。」 袁大官人沉下脸来:「夏至不听话,祖父便不待夏至好了。」 年知夏惶恐地道:「可是我不想摸祖父。」 袁大官人抓了小男孩儿的手,放于那处。 年知夏抽出了手:「除了这件事,别的事,我都听祖父的。」 袁大官人取出了一盒膏药来,递予小男孩儿:「自己抹。」 年知夏不懂要抹在哪里,顺着袁大官人的指尖一瞧,不解地道:「为何要抹在这里?」 袁大官人面无表情地道:「夏至,听话。」 年知夏以指尖沾了药膏,抹了后,忽而听得袁大官人道:「里头也要抹。」 他实在不明白祖父为何要命令他这么做,苦着脸道:「疼。」 「过一会儿便不疼了。」袁大官人迫不及待地道。 由于实在疼得厉害,年知夏将药膏一丢,泫然欲泣地道:「祖父,我想走了。」 他以为一向疼爱他的祖父,必定捨不得他哭,岂料,祖父居然不耐烦地道:「走甚么走,你走不了了。」 他正揣摩着祖父的意思,接着,竟见祖父拿起那盒药膏沾了许多。 他吓得拔足便跑,却是被祖父捉住了,又被其重新抱上了床榻。 见小男孩儿挣扎,袁大官人噼头盖脸地给了其一个耳光:「不懂事的孩子。」 年知夏眼冒金星,瞧着自己变了模样的祖父,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在被祖父——袁大官人的手指侵.入前,他胡乱抓了一样物什,狠狠地砸在了袁大官人头上。 袁大官人猝不及防,顿时鲜血直流,生怕自己丧命,失了兴致,厉声道:「将这孽障关起来。」 年知夏手中那形状奇怪的物什被冲进来的家丁夺走了,然后,他被家丁关在了自己的房间。 十日后,他被带到袁大官人面前,袁大官人好言好语地道:「夏至,你这次会听话的对不对?你只要听话,你想要甚么,祖父便给你买甚么。」 他料想袁大官人又要对他做那件事了,矢口拒绝:「我才不要听话。」 袁大官人恼怒地道:「带下去,继续关着。」 接下来的三日,年知夏一日只能得到一只白面馒头,他知道这是他不听话的代价。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愿意听话。 三日过后,他又被带到了袁大官人面前。 袁大官人看着瘦了一圈的小男孩儿,问道:「你可知错了?」 年知夏瞪着袁大官人道:「我没错!」 其后,他并未再被家丁带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被带到了一间暗室,这暗室散发着浓稠的霉味与腐臭味,昏暗得很,仅有一根蜡烛照明。 这暗室里头有十余个活人,与他年龄相当。 他被这些人齐刷刷地盯着,心里发毛,但他是绝不会屈服于袁大官人的。 待家丁走后,一位较他年长三岁的少女行至他面前,关切地道:「你还好罢?」 他颔了颔首,向对方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我与你一样。」少女微微一笑,「我们所有人都一样。」 年知夏疑惑地道:「袁大官人为何要那么做?」 「他呀……」少女对袁大官人恨之入骨,「他打着将我们当作孙子、孙女的名义,教我们放松警惕,实际上,是想引诱我们自愿供他发.泄。」 年知夏懵懵懂懂地道:「何为发.泄?」 少女细细地向同病相怜的弟弟解释了,末了,嘆了口气:「我已被他关了足足五载了,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命出去?」 年知夏尚未将自己所听到的消化干净,许久才抱着自己的膝盖道:「我要怎么办才好?」 一个不及他肩膀高的少年开口道:「要么从了他,要么被关着,逃跑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 第77页 「活活打死?」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活活打死的惨状,吓得倒在了地上。 他的背嵴突地被甚么东西磕到了,伸手一摸,赫然是一根白骨。 少女悲痛地道:「这是小我五岁的我亲弟弟的骨头,他是与我一道被骗来的,他想要逃跑,被打得不住地咳血,我向守卫求救,守卫不理睬我,他便过世了。」 「对不住。」年知夏立即坐起了身来。 「我弟弟是昨年过世的,他过世时才九岁,那老不死的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少女攥紧了拳头,「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他,为弟弟报仇!」 彼时,年知夏尚且不知这少女曾对袁大官人虚以为蛇,受尽了苦楚,可惜,功败垂成,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被丢给了下人玩.弄。 这少女能活下来,全凭顽强的意志。 这暗室不止少女弟弟的尸骨,尚有一十九具尸骨,全数是因为逃跑被活活打死的,怪不得腐臭沖天。 年知夏在这暗室被关了整整一个月后,又被家丁带到了袁大官人面前。 这一回,他依然不肯屈服。 袁大官人曾调.教过不少孩子,其中大部分轻松得手,连哄带骗,连打带骂,加之恐吓,再饿上几日的肚子,吃过苦头,便温顺得宛若甫出生的羊羔。 这唤作「年夏至」的孩子委实是个硬骨头,原本这样的硬骨头,他是懒得啃的,毕竟他上了年纪,容易伤着,得不偿失。 奈何这年夏至有着一副好颜色,远胜于他先前品尝过的孩子,令他心痒难耐。 他彻底脱下了祖父的皮囊,命人将年夏至绑了,送上床榻,又餵了其一颗药丸。 年知夏不知这药丸究竟有甚么功效,不想吃,却被迫吞了下去。 他的脑子霎时混沌了,袁大官人欺上身来:「夏至,为老朽生孩子可好?」 他并非女孩儿,生不了孩子,这大抵是调.情的话罢? 他原本不懂何为调.情,这些日子,他被关在暗室,与其他受害者待在一处,懂了很多很多。 「不好。」他的双手双足被绑住了,他只能用脑袋去撞袁大官人。 袁大官人吃痛,打得他唇角绽裂,助他稍稍恢复了神志。 他暗暗地观察着周遭可用之物,最终决定用蜡烛。 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些,他咬破了自己的口腔黏膜,与此同时,他半阖着双目,佯作无力抵抗。 袁大官人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遂迤迤然地剥下了自己的衣衫,又去剥小男孩儿的衣衫。 年知夏趁机以膝盖用力地一顶袁大官人的胯.部,紧接着,跳下床榻,跳到了烛火前,用烛火去燃绳索。 烛火如他所愿燃断了绳索,亦烫伤了他的双手。 他顾不上疼痛,慌忙解开了双足的束缚。 便是这时候,袁大官人缓过气来了,马上冲到了他跟前。 他发疯了似地拔.出蜡烛往袁大官人身上捅,举起烛台,用其上的尖钉往袁大官人心口扎,提了花瓶往袁大官人头上砸…… 直到袁大官人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面上,身后尽是鲜血,他才收手。 少时,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透过窗缝向外望去。 外头一个人也没有,难怪袁大官人哀叫连天都无人理会。 显然,袁大官人自以为胜券在握,以免下人打扰了自己的雅兴,不让下人守着。 他立刻熘了出去,想了想,折返回去,在袁大官人的房间放了一把火。 然后,他躲于暗处,待火势起来,所有人都救火去了,方才下了暗室,将自己的同伴放了。 以防被抓到,他们分头行动。 他衣着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未及逃出这偌大的府邸,竟是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袁大官人,袁大官人非但没死,还从火场中逃了出来,甚至追上了他。 他吓了一跳,后悔自己适才没有确认袁大官人是死是活。 袁大官人阴测测地道:「年夏至,老子弄死你!」 年夏至换了个方向狂奔,不知多久后,他摔了一跤,方要爬起来,袁大官人却是扑了过来。 他死命地反抗,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袁大官人制服了。 幸而他摸索到了一颗石头,遂抓起这石头狠狠地往袁大官人头上砸。 袁大官人终是倒下了,这一回,他没有忘记去探袁大官人的鼻息。 确定袁大官人已断气后,他不由笑了起来。 而后,他不敢耽搁,继续逃跑。 尚未跑出几步,他被一老者扑倒了。 这老者他认得,乃是袁大官人的帐房先生。 他四肢并用,却挣脱不得。 当他绝望之际,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了。 他抬起首来,一名身着血衣,状若修罗的男子呈现在了他眼前。 这男子便是傅北时了。 第38章 年知夏收起思绪, 继而用舌尖细细剐蹭着自己的齿列与口腔内壁。 腥膻味已然丁点不剩了,他便不该听傅北时的话,用茶水漱口。 他很是后悔, 但他倘若不用茶水漱口, 会被傅北时怀疑他的动机罢? 他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暗道:我要是能怀上北时哥哥的孩子该有多好? 即便他乃是女子,亦不可能单单凭藉取悦傅北时,怀上傅北时的孩子。 第78页 他胡思乱想着, 明明离开傅北时不久,却已害了相思。 他的身体在相思的驱使之下,折返了回去, 走出十余步, 为了让自己的去而复返显得更为合理,他回房取了几册话本来。 未经镇国侯夫人允许,他是出不得镇国侯府的,这几册话本是他托早愈买的。 傅北时须得静养,可看看话本解闷。 他远远地看见镇国侯夫人从祈晴居出来,慌忙躲进了假山后头。 他的鼻尖一不小心蹭着了假山上面的积雪,整副身体冻得一哆嗦。 待镇国侯夫人走远了,他方才到了祈晴居前。 像适才一样, 他并未让小厮通报, 径直进去了。 他堪堪行至傅北时卧房前, 竟是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他脑中灵光乍现——傅北时……傅北时难不成正在抚.慰自己? 傅北时素来禁.欲, 不然,便不会年已二十又一尚未娶妻纳妾, 从不踏足烟花之地, 且没有一个红颜知己了。 所以傅北时为何突然转了性? 是因为被他勾起了兴致, 抑或是他表现不佳,教傅北时不得满足? 大抵是后者罢? 毕竟傅北时适才讽刺了他技艺不精。 傅北时这一回久得很,较第二回 久得多。 他欲要厚颜无耻地进去磨练技艺,又害怕再被傅北时嫌弃,且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一番挣扎过后,他抱着话本转身离开了。 便是此刻,正一面拥着傅南晰,一面批阅着奏摺的闻人铮收到了傅北时遇刺的禀告。 早些年,闻人铮曾将傅北时视作自己的弟弟。 傅北时武功高强,满腹经纶,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若非自己心悦于傅南晰,镇国侯这一爵位该当由傅北时继承。 四年前,由于他识得傅北时的笔迹,尽管殿试的卷子採用的是糊名法,他亦认出了傅北时的答卷。 不过他并未偏袒傅北时,所有被呈上来的答卷中,傅北时的答卷确实最合他的心意。 傅北时三元及第后,他将傅北时封作了翰林院修撰,短短四年,傅北时便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迁至正二品的京都府尹,升迁速度本朝绝无仅有。 一则,傅北时的确能担当大任;二则,傅北时刚正不阿,从不结交同僚,从不涉足党争,他亟需傅北时这样的官员一正朝堂风气。 故而,对于傅北时将王安之先斩后奏一事,他实际上是持贊成态度的。 他将傅北时下狱,只是为了引出傅南晰。 傅南晰如他所愿地自投罗网了,作为报答,他自然得护着傅北时。 傅北时被刺杀一事想必便是王家的手笔。 王家上下实在不聪明。 其中王大人稍稍聪明些,这一出刺杀十之八.九是王氏所为。 其实当年他之所以从傅南晰手中抢走王氏,不过是不愿坐视傅南晰成亲而已。 纵使不是王氏,换成李氏、萧氏……他亦会抢,不论美丑。 这些年来,他宠爱王氏,仅仅是为了惹傅南晰不悦。 至于王氏本身,于他而言,与后宫中其他妃嫔并没有任何差别。 十年来,这后宫惟有王氏生下了两位公主,不是由于他子息艰难,而王氏好生养,却是由于他并不允许其他妃嫔怀上他的骨肉。 他出于颜面,一直在暗暗地同傅南晰较劲。 与傅南晰决裂后,他以为傅南晰不日便会向他服软,从不打听傅南晰的消息。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不管他如何宠爱王氏,甚至为了王氏一连罢朝数日,傅南晰都未向他服软。 纵然用情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傅南晰的眉眼仍是变得模糊不堪了。 傅北时与傅南晰同父同母,有六七分相似,他只能透过傅北时,一再确认傅南晰的模样。 他还曾请画师为傅南晰画像,但上千幅画像无一让他觉得神似傅南晰,反而教他觉得傅南晰的神采被玷.污了。 是以,他将画像全数撕了,一幅都未留。 而今,活生生的傅南晰终是回到他左右了。 他低下首去,吻上了傅南晰的唇瓣,这唇瓣凉得很。 他辗转亲吻了好一会儿,方才将傅南晰吻醒。 傅南晰双目朦胧:「峥儿,怎地了?」 闻人铮答道:「北时遇刺了。」 傅南晰登地直起身来:「北时遇刺了?」 「我骗梓童做甚么?北时当真遇刺了。」闻人铮有些嫉妒傅北时。 傅南晰紧张地道:「北时他……北时他可有性命之忧?」 闻人铮咬住了傅南晰的耳垂:「我倘若告诉梓童,梓童能给我甚么好处?」 傅南晰为难地道:「我现下所有的一切俱是峥儿赏赐的,我哪里有甚么好处能给峥儿?」 「我……」闻人铮面红耳赤地道,「我想要梓童抱我。」 「对不住,我并非不想抱你,而是力不能及。」傅南晰禁.欲十载,面对自己心悦之人,岂会全无绮念? 闻人铮朝傅南晰的耳孔吹着气:「给我手指好不好?」 傅南晰颔了颔首:「好。」 闻人铮扬声命人阖上门,且不许任何人进入,随即剥去下裳,将自己毫不保留地展露在了傅南晰眼前。 而后,他坐到了桌案上面,满不在乎地将奏摺悉数扫落在地。 第79页 傅南晰本想教训一二,闻人铮身为九五之尊,理当励精图治,慎重地对待臣子禀报之事,但他又不想扫了闻人铮的兴致便甚么都没说。 闻人铮居高临下地看着傅南晰,情不自禁地啄吻傅南晰的发顶。 由于沉疴不愈之故,傅南晰的发丝已失去了光泽,教他心疼难当。 傅南晰探过了手去,一边观察着闻人铮的神态,一边小心翼翼地动作着。 久违的感受逼得闻人铮失态了,他凝视着傅南晰,慌忙以衣袂为傅南晰擦拭。 「无妨。」傅南晰回忆道,「我们初试云.雨那一夜,你亦这般快。」 「嗯。」闻人铮害羞地道,「因为对象是梓童,我忍耐不得。」 傅南晰嘆息着道:「峥儿,我们倘使能一直停留在那一日该有多好?没有丝毫隔阂,眼中只有彼此。」 闻人铮追悔莫及:「俱是我的过错,是我害得我们虚度了十年光阴。」 「俱往矣,我们便过好今后的日子罢。」傅南晰送入了一段指节,发问道,「还好么?」 「我很好。」闻人铮含着鼻音道,「梓童,梓童,我未曾容许过梓童之外的人对我做这等事。」 但你却临幸了不计其数的女子,于我而言,这并没有甚么不同。 闻人铮这副为了自己守.贞的样子教傅南晰心生愠怒,下意识地多用了些气力。 闻人铮霎时红了双目,却抿紧了唇瓣,并未抱怨。 只消傅南晰不嫌弃他,即使活生生地疼死,他亦甘之如饴。 直到见到了一丝猩红,傅南晰方才寻回理智。 他当即抬首向闻人铮望去,只见闻人铮已双目盈泪,但闻人铮并未做出丁点儿挣扎的举动。 「很疼罢,峥儿,对不住。」他这话音未及落地,便听得闻人铮告白道:「梓童,我心悦于你。」 「你……」你当年倘使并未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该有多好? 破镜终究难圆,我始终消除不了心里头的芥蒂。 傅南晰并不回应闻人铮,而是问道:「要继续么?」 闻人铮清楚傅南晰尚未原谅自己,并不气馁:「继续罢。」 傅南晰慎之又慎,却使得闻人铮出了更多的血。 闻人铮用一双手肘撑着桌面,痛苦与欣喜交错。 傅南晰心生不忍,收回了手。 闻人铮却要求道:「我想要梓童的手,整只手掌。」 傅南晰不肯:「峥儿莫要闹了。」 「我便要闹,便要闹。」闻人铮气呼呼地道,」梓童若不照做,我便不告诉梓童北时是否有性命之忧。」 傅南晰料定弟弟并无性命之忧,否则,闻人铮如今待他诚惶诚恐,岂敢以此来要挟他? 他并不戳破,只道:「峥儿不想受更重的伤了罢?峥儿明日还要上朝,万一被诸臣看出了端倪……」 闻人铮打断道:「我想受更重的伤,只要这伤是梓童赋予我的。至于明日上朝,我不在意是否会被诸臣看出端倪。」 曾经的他好面子,唯恐被别人挑出错处,现今的他只在乎傅南晰。 见傅南晰不肯给,他威胁道:「梓童是在邀请我自取么?」 眼前的闻人铮显然不可能掌握好力道,傅南晰只能答应了。 其后,闻人铮出了更多的血,却心满意足地抱着傅南晰,不住地亲吻着傅南晰的面孔。 傅南晰忧心忡忡地道:「要宣太医么?」 闻人铮矢口拒绝:「不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梓童便是我的天,我甘心情愿,才不要太医捣乱。」 傅南晰心疼地道:「我为你上药可好?」 「好。」闻人铮颤抖着双足,摇摇晃晃地拿了止血的药膏来。 傅南晰战战兢兢地为闻人铮上药。 上过药后,闻人铮穿妥下裳,羞涩地道:「那年的九月十五,我亦落.红了。」 傅南晰失笑道:「峥儿并非女子,哪里会有落.红?」 闻人铮辩驳道:「便是落.红,朕金口玉言。」 傅南晰妥协道:「好罢,今上坚持是落.红,便是落.红。」 「我又一次落.红了,与那年的九月十五一样,所以梓童……梓童我们能回到那时候的,对不对?」闻人铮含着哭腔,讨好地用额头蹭了蹭傅南晰的颈窝。 如何能回到那时候? 傅南晰终归心软,便颔了颔首。 闻人铮兴奋地道:「那时候,梓童的身子骨好得很,梓童定要快些好起来。」 那时候,我满心满眼俱是你,以为自己能与你执手白首。 你被我捉.奸.在.床的那一日,爹爹正巧回京述职,我打算趁机向爹爹与娘亲坦诚自己断了袖。 可惜…… 傅南晰默不作声。 闻人铮握了傅南晰的手:「梓童,答应我,你会好起来的。」 类似的话,傅南晰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而,不是他答应,他便能痊癒的。 他眼下的命是被珍稀的药材吊着的,假若将汤药断了,不日,他便会一命呜呼。 见傅南晰不说话,闻人铮下咒一般不断地在傅南晰耳畔道:「梓童,你会好起来的,你定会好起来的……」 傅南晰摸了摸闻人铮的额发,唤了一声「峥儿」。 「嗯,我是梓童的峥儿。」闻人铮这才道,「北时并无性命之忧。」 第80页 「那便好。」傅南晰问道,「是谁人行刺北时?」 「大抵是王氏指使的。」闻人铮承诺道,「梓童放心,我定不会放过王氏。」 傅南晰怜悯王氏所託非人,王氏毕竟辛苦地为闻人铮诞下了两位公主,且正身怀六甲。 不过涉及弟弟,他对于王氏的怜悯便烟消云散了。 王氏行刺弟弟不单是因为王安之,亦是因为憎恨他独占了闻人铮罢? 是他这个当兄长的连累了弟弟。 「待真相查明,峥儿秉公办理即可。」 闻人铮注视着傅南晰道:「梓童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北时罢?」 见傅南晰默认了,他歉然地道:「是我连累了北时才对,梓童本已不要我了,是我非要梓童当我的皇后的。」 傅南晰摇首道:「我没有不要你,我捨不得不要你。」就算我对你失望至极,你依然是我心悦之人。 闻言,闻人铮激动地道:「我心悦于梓童。」 一炷香后,闻人铮方才接着批阅奏摺。 傅南晰精力不济,不多时,又依偎于闻人铮怀中睡了过去。 闻人铮聆听着傅南晰均匀的吐息,时不时地偷吻傅南晰。 次日,闻人铮收到了来自于周峭的奏摺,其中详细说明了傅北时遇刺一案的案情以及断案结果。 那些刺客确实是王氏指使的,王氏的父亲王大人浑然不知。 王氏到底怀着他的骨肉,他并不对王氏下狠手,只命王氏不得出王府,而王大人则是被他从正三品的吏部尚书贬为从六品的吏部员外郎。 他下了圣旨后,陡然意识到自己已想不起王氏的闺名了。 当年的王氏以美貌着称,名扬天下,求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如今的王氏美貌依旧,他却将王氏具体是何等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了。 -------- 王大人下朝不久,便接到了圣旨。 一字一字没入耳中,令他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待李公公念罢圣旨,他方才反应过来:「李公公能否为老夫向今上求情?」 李公公坦白地道:「奴才难以得见圣颜,如何为王大人向今上求情?」 是了,自己的女儿失宠了,经由女儿举荐,才受到今上宠幸的李公公自然倖免不了。 王大人接过圣旨:「老夫自己进宫面圣。」 李公公阻拦道:「皇后圣眷正隆,与今上形影不离,今上连批阅奏摺都要带着皇后,还亲自伺候皇后喝药、穿衣、沐浴……贵妃娘娘派人行刺皇后同父同母的弟弟,触了今上的逆鳞,今上这般处置已格外开恩了。奴才认为王大人还是勿要进宫面圣了,以免今上改了主意。」 「李公公言之有理。」王大人失去了儿子,女儿失宠,加之自己被左迁,整个人衰老了不少,驼着背道,「多谢李公公提点。」 「奴才这便回宫复命去了,烦请王大人提醒贵妃娘娘切莫再轻举妄动。」虽然自己被王贵妃牵连了,但王贵妃于自己毕竟有知遇之恩,李公公见王大人答应了,方才离开。 那厢,周峭一收到消息,便去见傅北时了。 傅北时正由镇国侯夫人餵着白菜鸡茸粥。 周峭将今上的处置结果说了后,欢喜地道:「王氏活该,而nanfeng那王大人为官数十载尸位素餐,贬了不可惜。」 傅北时对于今上的处置结果没甚么意见,只是觉得今上喜怒无常,万一今上变心,定然不会善待兄长。 傅母则是气愤道:「那贱人胆敢伤害我儿北时,今上便不该轻易放过她。」 傅北时与周峭俱是无言。 事成定局,无法更改,傅母气愤归气愤,却束手无策,遂换了话茬:「峭儿,你是伯母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年长北时两岁,业已二十又三,却没成家,打算何时成家?」 周峭瞥了傅北时一眼,道:「我尚无成家的打算。」 「这怎么行?」傅母劝道,「你娘亲总是向伯母抱怨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抱上孙儿,伯母听得都厌了。」 「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周峭尚未说罢,傅母接话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得随缘。」周峭强调道,「倘使我不幸娶了河东狮该如何是好?」 傅母奇道:「随缘便不会娶到河东狮了?」 周峭严肃地道:「随缘若是娶到河东狮,我亦欣然受之。」 傅母得意洋洋地道:「北时本来亦不愿娶妻纳妾,而今已被我说动了,你得多向北时学学。」 周峭不敢置信地瞧着傅北时:「柳下惠开窍了?」 傅北时不答,而是对娘亲道:「娘亲,可否容我与周峭说些体己话?」 傅母颔首,将手中的白菜鸡茸粥递给了周峭:「峭儿,劳烦你餵北时。」 待娘亲走后,傅北时无奈地道:「兄长被今上封作了皇后,娘亲因此受了刺激,生怕傅家绝后,日日催着我早日娶妻纳妾,我磨不过娘亲,只得答应了。」 「我还以为你已对那有夫之妇死心了,却原来,有心为其守节。」周峭打趣道,「傅大人文武双全,竟还为情所困,着实招人同情。」 傅北时认真地道:「我仅心悦于他一人,我想为他守节一生。」 周峭安慰道:「傅大人当真是个痴情种子。她虽是有夫之妇,但兴许会与其夫君和离,其夫君亦有可能走在她前头,留她当寡妇。到时候,北时你向她下聘便是了。」 第81页 年知夏已被迫与兄长和离了,可是事情并不像周峭说得这般简单。 傅北时思及此,忽而闻得一阵熟悉的足音。 紧接着,年知夏行至他跟前,关心地道:「叔叔,你可好些了?」 周峭与傅北时甚是熟悉,他敏锐地觉察到傅北时的状态不对劲。 他瞧瞧傅北时,又瞧瞧傅北时这被和离的嫂嫂,赫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北时情根深种的对象便是他的前嫂嫂,怪不得他自言染指不得。 「这位便是周大人罢?」年知夏向周峭伸出手去,「由我来餵叔叔罢。」 傅北时回道:「对,他唤作『周峭』,从小与我一道长大。」 周峭回过神来,将白菜鸡茸粥递予「年知秋」:「周峭见过嫂嫂。」 年知夏听周峭随傅北时唤他「嫂嫂」,心里头不是滋味,他从不想当傅北时的嫂嫂。 第三十九章 但他面上不敢露出丁点不满:「周大人, 客气了。」 而后,他舀了一勺白菜鸡茸粥,送至傅北时唇边。 傅北时张口将白菜鸡茸粥收入口中, 这白菜鸡茸粥分明便是不久前娘亲餵他的那一碗, 且稍稍太凉了些,他却觉得胜过无数山珍海味。 年知夏将一整碗白菜鸡茸粥餵予傅北时后,站起身来:「我便先走了,周大人留下来陪叔叔罢。」 傅北时捨不得年知夏走, 遂扫了周峭一眼:「周峭,你不是说了尚有要事要办么?」 果不其然,傅北时心悦之人便是「年知秋」, 周峭会意:「多谢北时提醒, 我这便办要事去了。」 年知夏信以为真,挽留道:「周大人未免走得太急了些。」 周峭拱手道:「此番得见嫂嫂真容,周峭三生有幸,但周峭确有要事要办,改日周峭再来探望北时,拜访嫂嫂。」 傅北时难得对一女子情根深种,且这嫂嫂已与傅南晰和离了,他自是乐见其成。 不过傅北时若要娶这「年知秋」为妻, 可谓是困难重重。 周峭一走, 傅北时便瞧着年知夏道:「年知夏, 帮我上药。」 年知夏奇道:「傅大人为何不让周大人帮你上药?」 傅北时没好气地道:「我为何非得让周峭帮我上药, 而不可让你帮我上药?难不成帮我上药委屈了你?」 「不委屈。」年知夏行至床榻前,掀开锦被, 继而抬手覆上了傅北时的衣襟。 傅北时登时心跳失序。 年知夏并非第一次目睹傅北时这一身的伤, 但他仍是觉得刺眼, 傅北时合该一生平安喜乐。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包扎后,更为小心翼翼地为傅北时上药。 傅北时感受着年知夏指尖的温度,不由想起了年知夏口腔的温度,自是心猿意马。 他情不自禁地扣住了年知夏的后脑勺,见年知夏诧异地抬眼望向他,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道:「年知夏,接吻罢。」 接吻?北时哥哥要与我接吻? 年知夏以为自己听岔了,眨了眨双目。 傅北时低下首去,未及触及年知夏的唇瓣,突地被年知夏推了推,又闻得年知夏道:「傅大人,先上药可好?」 「待会儿再上药罢。」他将药膏从年知夏手中取了出来,继而将自己右手五指没入了年知夏的指缝。 年知夏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目,唇瓣随即被吻住了。 除了年知夏之外,傅北时不曾与任何人接过吻,当然不擅长接吻。 关于接吻的知识,他全数是从话本中了解的。 他先是用自己的唇瓣磨.蹭年知夏的唇瓣,接着探出舌尖来,试探年知夏的唇缝。 年知夏立即松开了唇齿,放傅北时进来。 他不曾体验过这般的亲吻,他直觉得连魂魄都战慄起来了。 傅北时循着本能在年知夏口中扫荡,原本扣着年知夏后脑勺的左手不能自已地向下而去,划过年知夏的后颈、嵴椎、尾椎,末了,环住了年知夏的腰身。 年知夏身体绵软,宛若一株菟丝花,依附于傅北时身上。 傅北时以为年知夏会反抗,可是这年知夏着实太过顺从了。 是了,年知夏有求于他,还曾向他自荐枕席。 兄长应当并未碰过年知夏,他何不如立刻取了年知夏的贞.洁? 他伸手去解年知夏的衣带,直到年知夏衣衫半褪,他的手才被年知夏按住了。 年知夏正被傅北时吻得万事不知,幸而及时回过了神来。 傅北时并不愿强迫年知夏,便收回了手,专注于接吻。 一吻罢,年知夏看着自己与傅北时唇间次第断开的银丝,低低地喘着气。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吻,但显然不是傅北时的初吻。 傅北时对于接吻过于熟练了,想必已与卫明姝接过无数次的吻了罢? 待缓过气来后,他凝视着傅北时道:「男子的唇齿与女子的唇齿亦差不离罢?」 傅北时不答反问:「你先前不是还向我自荐枕席么?为何不愿意了?」 「我没有不愿意。」年知夏笑了笑,又正色道,「于傅大人而言,这一身的伤大抵没甚么了不得的,但是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这一身的伤可怖得很。待傅大人痊癒后,我定沐浴更衣,侍奉傅大人。」 傅北时嘆了口气,为年知夏将衣衫穿妥,又揉着年知夏的发丝道:「你若是当真不愿意,勿要委曲求全。」 第82页 「我愿意。」我早已心折于你,岂会不愿意? 年知夏主动亲了亲傅北时的面颊:「我当真心甘情愿,只是我并非女子,不知傅大人是否能对我一展雄风?」 我已为你断了袖,仅有你能使我人道。 傅北时以指尖摩挲着年知夏的锁骨:「时近年关,我已将年知秋的住址告知于你爹娘了,他们会与你兄长一道提前出京,与年知秋团聚。至于你,出不了京,以策万全,短时间内怕是见不到年知秋了。」 「无妨,我只要知晓妹妹安然无恙便足够了,多谢傅大人允许妹妹与爹爹、娘亲、阿兄团聚。」年知夏将下颌抵于傅北时肩上,并伸手拥住了傅北时。 在他的身份被揭穿前,傅北时作为叔叔,待他很是温柔;在他的身份被揭穿后,傅北时的态度反覆无常,但依旧算得上温柔。 傅北时禁.欲得很,为何会接受他自荐枕席? 不过不管是甚么原因,他都能欣然接受,因为对象是他梦寐以求的北时哥哥。 傅北时尚未吻够,便又压着年知夏,亲吻了一番。 年知夏被亲吻得心生恍惚,忽而听得傅北时发问道:「与我接吻同与兄长接吻有何区别?」 他定了定神,坦白地道:「我尚未与傅大公子接过吻。」 却原来,自己夺走了年知夏的初吻。 傅北时怜悯地道:「年知夏,你委实可怜,求而不得,还得任由我糟.蹋。」 年知夏由衷地道:「我并不可怜,更算不得糟.蹋。」 傅北时脑中猝然窜出了一个念头:「我生得与兄长有六七分相似,你莫不是退而求其次,将我当做兄长的替身了罢?」 年知夏否认道:「傅大人生得确实与傅大公子有六七分相似,但我不会退而求其次,我更不会将傅大人当做傅大公子的替身。」 北时哥哥便是北时哥哥,纵然生得与傅大公子有六七分相似,我都不曾认错过北时哥哥与傅大公子,哪怕是一瞬。 「那便好。」傅北时用力地掐住了年知夏的下颌,「你假使胆敢将我当做兄长,我定会狠狠地罚你。」 我不是兄长,纵然你心悦于兄长,我亦不愿当兄长的替身。 「我记住了。」年知夏乖巧地道,「傅大人还要与我接吻么?」 傅北时命令道:「取悦我。」 「嗯。」年知夏当即垂下了首去。 傅北时阻止道:「用手即可。「 年知夏探下了手去,心道:都怪我技艺不精,北时哥哥才不容许我品尝。 年知夏的手远不及自己的手灵活,但那处却格外听话。 傅北时思忖着自己的手与年知夏的手有何不同,须臾,得出了结论:因为我心悦于年知夏,我的身体仅为年知夏而动情。 年知夏抿紧了唇瓣,忐忑万分,他只为自己做过,当时满脑子俱是傅北时,但他从未为傅北时做过。 不知傅北时现下满脑子是何人? 良久,他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伤了。 傅北时捉住年知夏的手,取了锦帕,细细地擦拭干净后,方才忐忑地道:「噁心么?」 年知夏摇首道:「不噁心。」 傅北时不知这答案是真是假,待将年知夏的手擦拭干净后,他发问道:「你是否想念兄长了?」 年知夏颔了颔首:「想。」 「你兴许能在除夕宴上见到兄长。」除夕宴惯例每年在宫中举办,惟有受到今上邀请者方能入席。 傅北时虽然尚未受邀,但此前年年受邀入席,且兄长今年当上了皇后,今上必定会邀请他。 「到时候,你改着男装,扮作我的小厮,我带你赴除夕宴。」 年知夏怯怯地道:「万一被今上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万一被今上发现了,便请兄长求今上放我们一马罢。」 傅北时的心情甚是复杂,由于年知夏太过委曲求全,他想助年知夏见兄长一面,但他又故意这样说,让年知夏认清兄长已是皇后了,不再是这镇国侯府的大公子了,更不是年知夏的夫婿,就算年知夏在这镇国侯府守到地老天荒,都不可能等到兄长。 年知夏拒绝道:「我还是不见傅大公子了罢。」 傅北时质问道:「为何?」 年知夏答道:「我不想连累傅大人。」 傅北时似笑非笑地道:「倘若我说想被你连累呢?」 年知夏坚持道:「我当真不想连累傅大人。」 「你再好生思量思量罢。」傅北时淡淡地道,「年知夏,继续上药。」 年知夏拿起膏药,以指腹沾了一些,继续为傅北时上药。 药膏呈乳白色,与适才溅了他满手之物类似。 他未及平复的心脏再度失控了,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叩击着他的胸腔,以提醒着他适才发生之事。 待上好药后,他忍不住问傅北时:「傅大人当真愿意抱我?」 傅北时反问道:「你不愿意么?」 年知夏解释道:「我只是想向傅大人确认,以便早些学习如何承欢。」 「你倒是自觉。」傅北时讥讽了一句,「我当真想抱你,你便好生学习如何承欢罢,我拭目以待。」 第四十章 「嗯, 我记下了。」年知夏低垂着双目,面色发烫。 傅北时这一身的伤应当能在元宵前痊癒,他须得抓紧了。 第83页 「不许找旁人学习。」傅北时细细摩挲着年知夏的腰身, 继而将年知夏按入了自己怀中, 又咬着年知夏的耳垂道,「年知夏,你的童子之身合该为我所有。」 年知夏感受着来自于傅北时的占有欲,心脏一阵又一阵地发软:「嗯, 我会将我的童子之身献予傅大人。」 傅北时得到了年知夏的承诺后,方才将其松开。 年知夏为傅北时擦拭干净后,又为傅北时穿妥了亵裤。 其后, 他抬眼去看傅北时, 傅北时依旧是一副禁.欲的眉眼,仿佛适才所发生的一切全然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想再亲亲傅北时,却觉得自己不该玷.污傅北时,遂放弃了。 次日,傅北时果不其然地收到了除夕宴的请柬。 他捏着请柬,百味杂陈。 见年知夏来探望他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思量好了?如何?你想见兄长么?」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必了。」 傅北时注视着年知夏,提醒道:「你若错过了这一机会, 便只能等到明年的除夕宴了。」 年知夏坚持道:「无妨。」 傅北时心生怜惜, 劝道:「年知夏, 莫要再痴心于兄长了。」 年知夏颔了颔首:「好。」 傅北时又道:「待娘亲的状态好些, 我会劝娘亲放你回年家,到那时你们便能一家团圆了。」 年知夏摇首道:「我想留在镇国侯府。」 「痴子, 你这是何苦?」傅北时嘆息一声, 他这话是说与年知夏听的, 亦是说与他自己听的。 年知夏对兄长执迷不悟,而他对年知夏执迷不悟,俱是痴子,俱是自讨苦吃。 年知夏认真地道:「傅大人,我不觉得苦。」 傅北时柔声道:「但我觉得苦。」我自己受苦不妨事,可我不愿见你受苦。 除夕宴当日,傅北时入席半个时辰后,方才见到兄长,兄长由今上扶着,瞧来羸弱不堪,但面色红润了些。 今上待兄长格外温柔体贴,全程在为兄长布菜,自己几乎一口都没有吃。 尽管如此,傅北时仍是发现娘亲攥紧了玉箸,显然恨不得将玉箸插入今上心口,以将兄长解救出来。 除夕宴过后,傅南晰留下了弟弟与娘亲。 他拨开闻人铮的手,艰难地跪下.身去,朝娘亲磕头:「是儿子辜负了娘亲多年的教诲,儿子对不住娘亲,此生恐怕难以报答娘亲的生养之恩了。不过娘亲,儿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儿子心悦于峥儿,自儿子十五岁那年起,儿子便心悦于峥儿了。」 傅母又气又急,急欲打长子耳光,直到将长子打醒为止。 但她终究捨不得动手,毕竟长子沉疴在身,并不经打。 「断袖之癖天理不容,不传宗接代亦天理不容,你竟觉得自己没错,今上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不成?」 「峥儿兴许当真给我灌了迷魂汤罢。」傅南晰含笑道,「但我甘之如饴。」 傅母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 傅北时低声劝道:「娘亲,兄长总归已是当朝皇后了,你且口下留情。」 「口下留情?」傅母冲动地道,「傅南晰,有本事,你便将我这当娘亲的推出午门斩首。」 关于长子并非为今上所迫,而是心悦于今上,自愿被封作皇后一事,她早已从小儿子口中听说了,但亲耳听长子自己坦白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儿子岂敢将娘亲推出午门斩首?该当斩首的是儿子才是。」傅南晰做了多日的心理准备,才决定直面娘亲,娘亲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觉得失望,只是觉得歉疚。 傅母闻言,一时间沉默了。 闻人铮拍了拍傅南晰的背嵴,亦跪下了身,磕了头:「娘亲——容朕厚颜无耻唤你一声娘亲,望你保重身体,莫要动怒,更莫要责怪梓童,你要责怪便责怪朕罢。」 傅母大吃一惊,今上居然为了自己的长子,向自己下跪、磕头了。 可这于她而言,有何意义? 她缓了口气:「这样罢,南晰,待你养好身体后,为自己,为傅家留个后,为娘便原谅你的离经叛道。」 闻人铮不能忍受这个要求,但他心知自己的梓童孝顺得很,与其母这般僵持下去,于身体无益,遂只能压抑着妒火,默不作声。 他以为傅南晰十之八.九会答应下来,竟是听得傅南晰道:「娘亲,对不住,就算我能将这副破败的身体养好,我亦不可能为傅家留后。娘亲,我心悦于峥儿,不愿耽误了无辜的姑娘家。」 「你……」傅母登时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傅北时一把扶住了娘亲,见兄长的面色较方才差了不少,慌忙道:「今上,快些将兄长扶起来,传太医罢。」 「岳母便劳烦小舅子照顾了。」闻人铮当即将傅南晰打横抱起。 傅北时瞧着闻人铮与兄长的背影,暗道:我若要娶知夏,亦得同娘亲决裂罢? 待傅母再度睁开双目,发现自己已回了镇国侯府,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床榻边坐着她的小儿子,她一把抓住了小儿子的手,不住地饮泣。 傅北时安慰了娘亲好一会儿,后又觉得不管如何安慰皆苍白无力,遂望住了娘亲的双目道:「娘亲,接受兄长断袖一事罢。」 第84页 傅母想骂小儿子为何站在大儿子那边,是否亦想断袖,却骂不出口了。 骂了又如何?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全无作用。 是以,她一言不发。 待娘亲睡下后,傅北时去找了年知夏。 年知夏见傅北时面色不佳,发问道:「出何事了?」 傅北时将先前发生之事复述与年知夏,又劝道:「年知夏,忘记兄长罢。」 年知夏乖巧地道:「好。」 「望你能说到做到。」傅北时重伤未愈,已然疲倦了,「年知夏,歇息罢。」 年知夏伸手扶住了傅北时:「我送傅大人回祈晴居罢。」 「多谢。」傅北时嗅着年知夏身上散发的脂粉香,纵然对娘亲满心愧疚,却不由心动神摇。 他凝了凝神,方才问道:「年知夏,今日乃是除夕,你可吃娇耳了?」 「我尚未吃娇耳。」往年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娇耳的,年知夏孤身一人,自是没甚么兴致。 傅北时提议道:「我们一同吃娇耳可好?」 「好,我去下娇耳。」年知夏将傅北时扶回祈晴居,躺下后,便往庖厨去了。 约莫一盏茶后,年知夏端着食案进来了,上头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娇耳。 他将食案放在了床榻前的矮几上,端起一碗,而后舀了一只娇耳送到了傅北时唇边。 傅北时盛情难却,就着年知夏的手吃下一只娇耳后,便道:「由我自己来罢。」 「好。」年知夏将自己手中的这碗娇耳递予傅北时,又端起了自己那碗。 傅北时吃下大半碗娇耳后,低喃着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你一道过除夕,亦会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一道过除夕。」 「我……」年知夏食不下咽,「我希望明年除夕亦能与傅大人一道过。」 傅北时笑道:「年知夏,你不该受困于这镇国侯府,你有大好的前途,切勿糟蹋。」 「可是我想留在镇国侯府。」年知夏双目潋滟,「傅大人要赶我走么?」 「我并不想赶你走,我是想放你自由。」傅北时正色道,「且只要你出了这镇国侯府,便能恢复男儿身了,毋庸再日日胆战心惊地害怕被娘亲戳穿。」 年知夏放下手中的娇耳,哀求道:「傅大人,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不好。」傅北时勾住了年知夏的尾指,「我会尽快安抚好娘亲,将你送出镇国侯府。待那时,你定要用功念书,争取金榜题名,我们朝堂上见罢,拉钩。」 年知夏猛地抽出了自己的尾指:「傅大人不愿抱我了么?」 「我改主意了,年知夏,你应该过正常人的日子,被我抱过后,你如何还能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今日见到了娘亲与兄长那副模样,不愿见到你与你娘亲变作那副模样。」傅北时口中生苦,「年知夏,勿要断袖了,回头是岸罢。若是遇见合意的女子了,便成婚罢……」 他顿了顿:「到时候,切莫忘了请我喝一杯喜酒。」 年知夏含着哭腔道:「我已断袖了,恐怕回不了头了。」 「你定能回头的。」回不了头的是我。 「对不住,之前欺负了你。」傅北时摸了摸年知夏的脑袋,「我相信你定然能回头。」 未待年知夏作声,他指了指被年知夏冷落的娇耳:「吃娇耳罢。」 年知夏堪堪启唇,被傅北时抢先道:「快些吃罢,不然该凉了。」 他清楚傅北时已打定主意了,遂默默地端起娇耳吃了起来。 泪水从他眼眶滑落,「滴答滴答」地坠入娇耳汤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晕,娇耳被他送入口中,他根本尝不出娇耳的滋味,只尝出了自己泪水的滋味,相思委实太苦了。 第四十一章 年知夏一言不发地吃尽一整碗娇耳后, 又悄悄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方才抬起首来,望向傅北时。 见傅北时手中的那碗娇耳满满当当的, 他委屈地道:「傅大人改主意了, 不想抱我了,亦不愿吃我煮的娇耳了么?」 他不由分说地从傅北时手中抢过娇耳,自己吃了起来。 「我并非不愿吃你煮的娇耳。」傅北时欲要将属于自己的那碗娇耳要回来,却被年知夏拒绝了:「我自己煮的, 我自己吃,不敢劳烦傅大人。」 年知夏将傅北时这碗娇耳吃下后,礼仪周正地向着傅北时拱手道:「傅大人, 再会。」 这是他第一次向傅北时行男子之礼, 他扮作女子太久,有些生疏了。 而后,他将两只空碗与调羹放入食案后,便端起食案,转身离开了。 他并未受到傅北时的挽留,傅北时之前想抱他大抵是中了邪了,如今整副态度才是正常的,他便不该妄想傅北时会挽留他。 他踏出祈晴居, 被寒风一拂, 直觉得胃袋难受。 由于曾被袁大官人囚禁于暗室, 飢一顿饱一顿, 加之曾逃过荒的缘故,他的胃不太好, 在京城安顿下来后, 他足足养了两年, 方才将胃养好。 应是适才吃娇耳吃得太快,教他健康了将近两年的胃袋抗议了。 他想要将食案送回庖厨,却没气力了,突地跪下了身去,与此同时,食案倾倒于地,仙鹤描金碗与同款的调羹碎了一地。 胃酸挟带着未及消化的娇耳磨蹭着食管、喉咙、口腔黏膜、舌头,争先恐后地奔涌了出来。 第85页 他难受得双目含泪,整副身体不停颤抖着。 月上中天,寒风刺骨,忽而又飘起了雪来。 他觉得冷,更觉得凄凉,脑中尽是傅北时的模样。 但傅北时嫌弃他,连一夜春.宵都吝啬于施捨给他。 事到如今,他必须认清现实了。 紧接着,他又记起了娘亲,傅北时承诺要尽早安抚好镇国侯夫人,放他回家,他确实想回家了。 娘亲是不会嫌弃他的,不像傅北时,他该当忘记傅北时了。 将吃下去的食物吐干净后,他仍是止不住呕吐,胃酸没了食物的缓冲,所经之处仿若遭受了烈火灼烧一般。 这样的痛苦他曾经很是熟悉,但不经历久了,又变得陌生了。 突然间,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他并未看清是何人,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年知夏。」他听见那人唤他。 于是,他挣扎得更为激烈了。 良久,他才想起来傅北时有伤在身,即刻安静了下来。 傅北时听得动静,闻声而出,见得年知夏跪于地上,吐得厉害,心若刀割,不由自主地将年知夏拥入了自己怀中。 年知夏捂住了自己的唇瓣,不肯吐在傅北时身上,可他的身体实在不听话,吐得太多了些,仅凭双手根本接不住。 「无妨。」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后脑勺。 年知夏被迫吐在了傅北时身上,吐到最后,甚至吐出了血来。 见年知夏止住了呕吐,傅北时捧着年知夏的双颊道:「好些了么?」 年知夏颔了颔首,站起身来,抹了抹唇瓣,郑重其事地致歉道:「对……」 堪堪吐出一个字,他便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割破了。 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对不住,傅大人。」 「无妨。」傅北时扶着年知夏道,「我送你回去罢。」 年知夏拨开傅北时的手:「不必了。」 傅北时坚持道:「我须得送你回去。」 「好罢。」年知夏不得不妥协了。 正值新岁,这镇国侯府内十之八.九的下人皆回家与家人一家团圆了,从祈晴居至观鹤院,他们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见到。 傅北时扶着年知夏于床榻坐下后,点了烛火。 烛火一照,他立即发现自己的披风上头沾了血,遂质问道:「年知夏,你可是病了?」 年知夏摇首道:「老毛病了,不打紧,原本已有两年不曾犯过了。」 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你年纪小小,这胃出毛病是由于那场饥荒罢?」 「嗯,所以不打紧。」年知夏低着首,不看傅北时,「傅大人,你既迫不及待地想送我走,何须关心我?」 因为我心悦于你。 这话是说不得的。 故而,傅北时答道:「你毕竟曾是我的嫂嫂。」 「多谢叔叔。」年知夏歉然地道,「对不住弄脏了叔叔的衣衫,叔叔将你的衣衫褪下罢,暂且换上夫君的衣衫,待我将这衣衫洗干净了,再给叔叔送回去。」 傅北时不喜欢听年知夏唤兄长「夫君」,忍不住提醒道:「你夫君已不是你夫君,而是当朝皇后。」 「是我失言了。」年知夏改口道,「对不住弄脏了傅大人的衣衫,傅大人将你的衣衫褪下来罢,暂且换上皇后殿下的衣衫,待我将这衣衫洗干净了,再给傅大人送回去。」 傅北时嘆了口气:「你这老毛病突然犯了,是因为我想把你送回年家,而你想在这镇国侯府等兄长,以致于受了刺激之故么?」 年知夏不答,只道:「我想回家了,想娘亲,想爹爹,想阿兄,想阿妹,我不想待在这镇国侯府了。」 傅北时不确定年知夏说的是真是假,蹲下身去,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年知夏,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年知夏纠结万分,「不管我提出甚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么?」 傅北时正色道:「对,不管你提出甚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我……我想……我……」年知夏咬了咬唇瓣,「我想回家。」 傅北时一口答应了:「好,我尽量早些说服娘亲,送你回家。」 年知夏当即后悔了,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道:「我想被傅大人抱一回。」 傅北时不解地道:「为何?」 年知夏答道:「傅大人不是劝我回头是岸么?在我努力回头是岸前,我想尝一尝断袖真正的滋味。」 傅北时压抑着怒火道:「你为何选择我?不准将我当做兄长的替身。」 「我从未将傅大人当做皇后殿下的替身,傅大人一表人才,何必妄自菲薄?」年知夏抬手拥住了傅北时的腰身,「我容貌不差,不算辱没傅大人,傅大人将我当做女子便可。」 年知夏施加于他的诱惑委实太大了,傅北时挣扎着道:「你可想清楚了?」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嗯,我想清楚了。」 「那便正月十五元宵当日罢。」傅北时补充道,「你随时可以反悔。」 年知夏自暴自弃地道:「傅大人推三阻四,当真这般厌恶我么?」 傅北时否认道:「并非厌恶,而是不想害得你误入歧途。」 「既然如此,一言为定,正月十五元宵当日,我与傅大人做一夜的露水夫夫。」年知夏勾住了傅北时的尾指,「拉钩。」 第86页 傅北时回应道:「拉钩。」 年知夏松开傅北时的尾指,鼓足勇气解开了傅北时的衣衫,覆上傅北时的心口:「容我先验一验元宵当日的夫君罢。」 傅北时本想说你不是早已验过了么?不过捨不得打断,便由着年知夏去了。 年知夏将傅北时满是脏污的衣衫剥尽后,又端了热水来,将傅北时的身体擦拭一番,以确保傅北时并未沾染丁点儿呕吐物的气味。 其后,他自然地找出了一身傅南晰的衣衫来,为傅北时穿上了。 傅南晰与傅北时兄弟俩的身量差不离,只傅南晰病弱许多,所以衣衫稍稍紧了些。 傅北时发问道:「年知夏,你想反悔么?」 年知夏反问道:「傅大人,你想反悔么?」 「我并不想反悔。」傅北时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你快些去洗漱罢。」 「嗯。」年知夏会意,「恭送傅大人。」 傅北时苦笑道:「你能不唤我『傅大人』么?」 年知夏好奇地道:「你希望我唤你甚么?」 傅北时想起年知夏曾唤过他「北时哥哥」,于是道:「唤我『北时哥哥』罢。」 年知夏愕然地道:「『北时哥哥』?为何是『北时哥哥』?」 「为何不能是『北时哥哥』?你不想唤我『北时哥哥』么?」傅北时并不愿勉强年知夏,「你若不想唤我『北时哥哥』,便唤别的罢。」 「不,我想唤你『北时哥哥』。」年知夏唤了一声,「北时哥哥。」 紧接着,他竟是闻得傅北时道:「曾经有个小男孩儿总是唤我『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原来还记得他,只是认不出他来了而已。 「我……」他想与北时哥哥相认,又闻得傅北时道:「他经历过你所想像不到的黑暗,但他是个乐观,活泼,爱撒娇的孩子,而今他已长成大孩子了罢?不知是否如我印象中的一般乐观,活泼,爱撒娇。」 他早已不是那个乐观,活泼,爱撒娇的孩子了,他被困于相思之中,常常低落,常常哭泣。 还是勿要与北时哥哥相认了罢?免得破坏北时哥哥对那个小男孩儿的好印象。 是以,他扯谎道:「他定然与你印象中的一般乐观,活泼,爱撒娇。」 第42章 「四年前, 我遇见他那时,他方才一十又二,他生性坚韧, 教我很是敬佩。」傅北时含笑道, 「对了,他与你一样出身于湘洲,你兴许曾见过他。」 年知夏忐忑地道:「他若是与我一样长成了断袖,你会如何想?」 傅北时回道:「这个世道断袖不易, 我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年知夏追问道:「他断袖的对象若是你,你会如何想?」 「我已有整整四年不曾见到他了,即便他当真成了断袖, 断袖的对象亦不可能是我, 一个一十又二的孩子如何能断得了袖?」傅北时这才回答了年知夏的问题,「他断袖的对象若是我,我仍是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北时哥哥,我倦了。」年知夏上得床榻,用锦被将自己整副身体罩住了。 显然他与傅北时相认与否,并没有甚么差别。 也是,他一十又二便与傅北时分离了,傅北时要是对一十又二的他怀有别样的念头, 与那噁心的袁大官人有何异?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这双手中没有蜡烛, 没有烛台, 亦没有花瓶,更没有鲜血。 不得所爱也许便是他杀了两个人的报应罢。 「好好睡罢。」傅北时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后, 又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了。 而后, 他收拾被年知夏摔了一地的仙鹤描金碗、调羹以及呕吐物去了。 万一被娘亲得知年知夏吐了, 定会以为年知夏怀上了身孕,徒生麻烦。 -------- 原本傅北时须得在正月里向长辈拜年,由于他一身的伤尚未痊癒,娘亲便带着年知夏去拜年了。 年知夏心知自己明年便无需来向这些长辈拜年了,不过并未怠慢,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傅母对自己这儿媳满意极了,只可惜自己的长子居然断了袖。 正月初五,年知夏与镇国侯夫人向最后一位长辈拜过年后,在回程的马车上,猝然听得镇国侯夫人道:「『知秋』,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罢?」 年知夏根本没在守活寡,再过十日,他便要与傅北时欢.好了,且是他厚颜无耻地自己求来的。 闻言,他心虚不已,故作镇定地道:「我能忍受。」 傅母感同身受地道:「你公公一年至多回来一次,娘亲与你一般在守活寡。」 婆婆素来待他不差,但此前未曾对他说过如此私密的话。 这使得年知夏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反应。 傅母接着道:「『知秋』呀,娘亲与你皆是苦命人,强行将你留在镇国侯府是娘亲的不是,北时已劝过娘亲好几回了,但娘亲总觉得你一旦走了,南晰便永远回不来了。」 北时哥哥已劝过镇国侯夫人好几回了…… 北时哥哥巴不得我快些回家。 年知夏眼眶发烫,陡地被镇国侯夫人握住了手。 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欲要劝镇国侯夫人想开些,不论他走或不走,傅南晰都不会回镇国侯府了,但他没资格这么劝镇国侯夫人,因为他是对镇国侯夫人惟一余下的不断袖的幼子图谋不轨的狐媚子。 第87页 傅母温言软语地道:「『知秋』,是娘亲自私自利,害得你守活寡。委屈你再在这镇国侯府待上几年可好?到时候,南晰倘使还是不肯回头,娘亲定为你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年知夏愈发羞愧,说不出话来。 「『知秋』,你不作声,娘亲便当你答应了。」傅母拍了拍「年知秋」的手背,「娘亲没有女儿,一直将你这儿媳当作女儿对待,娘亲盼着你与南晰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作为一个母亲,镇国侯夫人只是希望儿子拥有寻常人的幸福;作为一个婆婆,镇国侯夫人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且事事想着他,算得上一个好婆婆了。 然而,他却是一个男扮女装,冒名顶替的骗子,绝无可能与傅南晰和和美美,早生贵子,且他心悦于傅北时。 年知夏思及此,愧疚更甚,但这愧疚并不足以促使他放弃与傅北时一夜春.宵的机会。 -------- 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日,年知夏与傅北时、镇国侯夫人一道用晚膳。 年知夏心如擂鼓,全然尝不出被送到他口中的膳食是何等滋味。 用罢晚膳后,镇国侯夫人照例去佛堂念经了。 年知夏绞紧了双手,觑了傅北时一眼,见傅北时一本正经地呷着祁门红茶,他气愤于傅北时太过冷淡,遂褪下锦履,大着胆子,用自己的足尖去蹭傅北时的小腿肚。 可是傅北时好似全无所觉,他索性向上而去,甚至稍稍施力,踩了一下。 下一息,他被傅北时的左手扣住了足踝,又被傅北时的双目望住了。 他以为傅北时会斥责他轻佻,岂料,傅北时竟是道:「年知夏,你想去逛灯会么?」 此前,他几乎年年都会与家人一道逛灯会。 他当即颔了颔首:「我想与北时哥哥一道逛灯会。」 傅北时为年知夏穿上锦履,方才松开了年知夏的足踝,道:「换身男装罢,方便些。」 年知夏足踝发烫,烫得连嗓音都绵软了:「北时哥哥,你已痊癒了罢?」 傅北时被年知夏这嗓音逼得心猿意马,定了定神,才道:「嗯,我已痊癒了。快些去罢,待换好了,我带你出门。」 「可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我没有男装可换……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他要求道,「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借我一身衣衫可好?」 「好,你随我来。」傅北时放下祁门红茶,站起身来,回得房间,取出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来,这竹青色定然很衬年知夏。 年知夏向傅北时确认道:「这衣衫北时哥哥是否从未穿过?」 傅北时据实道:「对,我从未穿过。」 年知夏拒绝道:「那我还是不穿了,烦请北时哥哥找一身旧衣衫给我罢。」 傅北时便找了一身不新不旧的藏蓝色的衣衫,递予年知夏。 年知夏并不去屏风后头换,而是当着傅北时的面轻解罗裳。 非礼勿视。 傅北时偏过了首去。 年知夏并不勉强傅北时看他,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换好衣衫后,他踮起足尖来,亲了亲傅北时的额头:「北时哥哥,我换好了。」 然后,他又当着傅北时的面,解开了自己的随云髻,取下了眉心的花钿。 傅北时想着自己在送走年知夏前,须得与年知夏一起逛一次元宵灯会,强行忍耐着,并未伸手将年知夏拥入怀中。 年知夏挽了四方髻,一手扶着四方髻,一手趁傅北时不备,扯下了傅北时的腰带。 傅北时怔了怔,却见自己的腰带已被年知夏用于固定四方髻了。 年知夏敢做不敢当,唯恐惹傅北时生气,先发制人地道:「北时哥哥大人大量,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对。」傅北时既无奈且甜蜜。 年知夏得寸进尺地将自己换下的那身衣衫上的腰带取了过来,绑在了傅北时的腰身上。 傅北时一身玄色,而他这根腰带却是藕荷色的,格外扎眼。 傅北时并无异议,由着年知夏去了。 年知夏洗尽面上的铅华后,紧张地问傅北时:「如何?」 年知夏男扮女装之时夭桃秾李,眼下恢复了男装则是清隽过人。 傅北时陡然忆起年知秋,他初见年知秋,年知秋便是女扮男装,虽然看起来与年知夏别无二致,他却觉得年知夏更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由衷地夸赞道:「待你及冠,怕是会迷得全京城未出阁的姑娘家晕头转向。」 「当真?」年知夏抬手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是否能迷得北时哥哥晕头转向?」 我早已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悉数献予你了。 傅北时面上不置一词,拨开年知夏的手,为年知夏戴上面具,便径直走了出去。 年知夏赶忙跟上了傅北时。 远远地,他便瞧见了大片大片的火树银花。 行至灯会,人头攒动,他趁机牵了傅北时的手。 见傅北时不解地望向他,他义正辞严地道:「万一走散了,便不好了。」 傅北时不置可否地道:「原来如此。」 年知夏便牵着傅北时的手,迤迤然地逛着灯会。 到了一猜灯谜的摊子前,他想要冰糖葫芦,便怂恿傅北时去猜。 第88页 傅北时顺利地得到了冰糖葫芦,递予年知夏后,又继续猜谜,不出意外地夺得头彩,赢得了围观的百姓雷鸣般的掌声。 他心悦于年知夏,自是想在年知夏面前表现一番,但他终究难以与年知夏成为眷侣,直觉得自己的表现欲多余得很。 头彩乃是一枚玉佩,肉眼可见地玉质不佳,与通透无缘,于他而言,与路边的石头没甚么区别。 给他玉佩的摊主热情地道:「公子,将这玉佩送给你的心上人罢,祝你与心上人白首偕老。」 他如何能与年知夏白首偕老?他登时口中生苦,朝摊主道:「多谢。」 年知夏正吃着冰糖葫芦,快手从傅北时手中抢走了玉佩,又嚣张地道:「归我了。」 「好,归你了。」傅北时不懂年知夏为何是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年知夏左手拿着冰糖葫芦,右手攥紧了玉佩,自我欺骗道:这玉佩是给北时哥哥的心上人的,所以我是北时哥哥的心上人。 不远处是舞龙舞狮,年知夏牵着傅北时凑热闹去了,观者太多,他被挤到了傅北时怀中,顿觉自己的心脏已贴上傅北时的身体了。 待舞龙舞狮结束,年知夏与傅北时去吃元宵了。 他们尚未吃罢元宵,满目的火树银花已散去大半了。 年知夏低声道:「北时哥哥明年不想与我一道过元宵了罢?」 傅北时岂会不想与年知夏一道过元宵?但他不可耽误了年知夏的大好前途,定要与年知夏断得一干二净。 年知夏仅仅是想通过他尝一尝断袖的滋味罢了,他切不可得陇望蜀。 见傅北时不答,年知夏当傅北时默认了,笑了笑:「回去罢。」 年知夏并未再牵傅北时的手,与傅北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回到镇国侯府后,年知夏进了傅北时的卧房。 傅北时命年知夏先藏起来,后又命小厮送了浴水来。 「年知夏,你先沐浴罢。」 年知夏闻得傅北时这般说,欺上傅北时的身,摘下面具,往傅北时面上吹了口气:「不若共浴罢,北时哥哥不必害臊。」 面对此生仅此一次的机会,傅北时捨不得拒绝,任由年知夏褪.尽了他的衣衫。 年知夏亦剥下了自己的衣衫,继而拽着傅北时的手,踏入了浴桶当中。 浴水太满了些,水花四溅。 年知夏一言不发地吻上了傅北时的唇瓣,傅北时即刻化被动为主动。 接吻间,年知夏不住地磨.蹭着傅北时的肌理。 一吻罢,年知夏将脑袋钻入了浴水之中。 傅北时能明显地感受到年知夏的技艺精湛了些,顿时生出了一把无名火:「年知夏,你是如何练的?」 年知夏抬起首来,答道:「镇国侯夫人曾私下给过我一只宝箱,其中摆满了能增进夫妻感情之物,北时哥哥应该能猜出来大致是哪些物什罢?」 傅北时发问道:「兄长是否对你用过?」 年知夏双目灼灼地盯着傅北时:「用过如何?不曾用过又如何?」 能如何?不能如何,兄长才是年知夏心悦之人。 傅北时近乎于自我安慰地道:「你既然声称不确定兄长是否知晓你并非女儿身,兄长理当并未对你用过罢?」 年知夏轻笑道:「假使我说我是骗你的,其实你兄长早已知晓我并非女儿身了,你当如何?」 「我不能如何。」傅北时松开年知夏的发带,掬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继续罢。」 年知夏复又低下了首,少时,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傅北时,并捉了傅北时的手指。 陌生的感受教他无法自控,他整副身体旋即微微战.栗了起来。 不多时,他将手肘撑于浴桶边缘,颤声道:「北时哥哥,抱我。」 傅北时情难自禁,覆上身去。 年知夏仰起了首来,吐息霎时停顿了。 北时哥哥,他所心悦的北时哥哥当真抱他了。 并非他的幻想,而是现实,他终是得偿夙愿了。 他激动得双目含泪,吟.哦挤满了口腔,直欲破口而出,幸而他及时捂住了唇瓣。 待他寻回些微理智后,改用类似于妹妹的嗓音回应傅北时。 对于模仿妹妹的嗓音他已然炉火纯青了。 傅北时一手掐着年知夏的侧腰,一手摩挲着年知夏并不明显的喉结,道:「用你自己的嗓音罢。」 年知夏不肯,我行我素。 一回过后,傅北时打横将年知夏抱到了床榻之上,进而一字一顿地道:「年知夏,我清楚你乃是男子,你毋庸将自己伪装成女子。」 方才年知夏故意背对着他,亦是为了伪装成女子。 「我……」年知夏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你嫌弃我么?」 傅北时摇首道:「我为何要嫌弃你?诚如你所言,你相貌不差,不算辱没我。」 「那便好。」年知夏催促道,「你既不嫌弃我,为何游刃有余?」 傅北时心疼地道:「因为我捨不得伤着你。」 「我不用你捨不得,将我弄得遍体鳞伤亦无妨。」年知夏抚摸着傅北时胸膛上的血痂子,双目迷离,「我不怕疼,只怕你嫌弃我。」 傅北时忍不住道:「你这般说,会让我误以为你心悦于我。」 「是么?」为了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年知夏不愿向傅北时袒露自己的心意,遂媚声笑道,「我当然心悦于北时哥哥,今夜,我与北时哥哥可是一对露水夫夫呢。」 第89页 所谓露水,被日头一晒,便会无影无踪。 一夜的露水夫夫当真能满足自己么? 自己恐怕会变本加厉,必须快些将年知夏送走。 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罢。 傅北时收回思绪,专注于年知夏。 年知夏时而想起爹爹,时而想起娘亲,他对不住爹娘,他非但成了断袖,且是承.欢的那一方。 他又想起了镇国侯夫人,他对不住镇国侯夫人,他引诱她的幼子入了歧途。 他接着想起了傅南晰,不知傅南晰假使得知他向北时哥哥自荐枕席了,会是甚么反应? 他最末想起了卫明姝,他从卫明姝那儿偷走了北时哥哥一夜。 不管想起谁人,他俱是满心愧疚。 但这愧疚并未持续多久,便节节败退了。 他凝视着傅北时,直觉得自己宛若一尾猫儿。 小时候,他曾在村头见过两尾猫儿,黏在一处,不可分离。 当时,小孩儿们甚是好奇为何这两尾猫儿黏得如此紧,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许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两尾猫儿是在交.尾。 他倘若真是一尾猫儿该有多好?不必顾忌人世间的种种。 「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他伸长手,紧紧地圈住了傅北时的脖颈。 傅北时见年知夏眼尾生红:「想反悔么?」 可惜反悔业已来不及了。 「不想反悔。」年知夏抬指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又问道:「难受么?」 「不难受。」年知夏刻意动了动腰身。 一个时辰后,年知夏哭得一塌糊涂,傅北时忧心忡忡,方要发问,突地被年知夏吻住了唇瓣。 又一个时辰后,年知夏整副身体都一塌糊涂了。 他摩挲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暗道:我假若是女子,必然已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了罢? 傅北时想要抱着年知夏去沐浴,却听得年知夏挑衅道:「不是说好了一夜的露水夫夫么?到雄鸡唱晓,天光大亮才是一夜,北时哥哥莫不是力不能及了罢?」 为了向年知夏证明自己绝非力不能及,傅北时不遗余力。 拂晓时分,年知夏连双目都睁不开了,四肢却牢牢地缠着傅北时。 傅北时轻啄着年知夏的唇瓣道:「年知夏,我是谁?」 年知夏哑声道:「你是我昨夜的夫君,你取走了我的童.子之身。」 傅北时追根究底地道:「我唤作甚么名字?」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傅北时,你唤作『傅北时』。」 幸好年知夏并未将自己错认成兄长。 傅北时松了口气:「倦了么?」 「倦了。」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心口,舔.舐着一块血痂子道,「一夜夫夫百日恩,北时哥哥可否容许我在这床榻睡上一觉?」 傅北时关切地道:「要先沐浴么?」 「不要。」年知夏阖上了双目。 睡着后,他发了一个梦,梦中,他乃是个女子,与傅北时青梅竹马,及笄那年,他同傅北时在长辈的乐见其成之下成了亲,次年,他们的孩子哌哌坠地了。 他们皆不会带孩子,见孩子哭闹不休,面面相觑,正愁眉不展,他突然醒了过来。 傅北时即刻映入了他眼中,然而,他并非女子,生不了孩子。 梦终归是梦。 梦已醒了。 傅北时正假寐着,觉察到年知夏的动静后,睁开了双目。 年知夏覆下唇去,勾着傅北时的舌头纠缠了一番后,便利落地推开傅北时,下了床榻。 傅北时捉了年知夏的手:「我帮你清理罢。」 年知夏扫了一眼自己的足踝,他这副样子的确走不得,遂答应了。 在傅北时清理之际,他故意道:「我是否已变作傅大人的形状了?」 傅大人,年知夏唤我「傅大人」。 傅北时怒火冲天,不问年知夏的意愿,横冲直闯。 年知夏猝不及防,不过并未挣扎。 待傅北时平息了怒火后,年知夏打趣道:「傅大人莫不是对我食髓知味了罢?」 傅北时沉着脸道:「不准唤我『傅大人』。」 「好罢,傅大人。」年知夏故意与傅北时作对。 傅北时又不由自主地占有了年知夏。 年知夏咬着傅北时的耳垂道:「我这肚子像不像怀了三月的身孕?」 傅北时嘆息着道:「你假若是女子,必然已怀上我的骨肉了。」 「遗憾的是,我并非女子,无法为傅大人传宗接代。」年知夏说这话时,忽觉自己喉咙里头嵌着一丛荆棘,每吐出一字,皆会刺破柔软的黏膜,淌出血来。 傅北时语塞,须臾,他轻抚着年知夏的面颊道:「对不住,强迫了你,我再也不会强迫你了。」 不日,他发现自己最为擅长之事便是食言而肥,因为他再度强迫了年知夏。 起初,他会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佯作是酒意使然。 后来,他撕去伪装,夜闯年知夏的卧房,在年知夏与兄长的床榻上,肆意掠夺。 被年知夏猜中了,仅仅一回,他便对年知夏食髓知味了,压根控制不了自己。 他犹如患上了烟霞癖的瘾君子,沉迷于阿芙蓉,一日不吸.食,便受尽煎熬,不欲为人。 第90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出自宋·欧阳修《圣无忧》,意为:人生的聚散离合就是这么长,相见之时还是要及时娱乐。 阿芙蓉:鸦片的雅称 烟霞癖:酷爱山水成癖。同时也戏称吸鸦片烟的嗜好。 ps:知夏已经怀上宝宝了 第四十三章 正值春寒料峭, 年知夏掀开眼帘,见天色尚早,便又埋首于傅北时心口了。 不知不觉间, 他与傅北时好似成了夫夫, 几乎夜夜同榻共眠,肌肤相亲。 他并未问过傅北时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抱他,他与傅北时的约定明明仅有一夜春.宵。 傅北时究竟是尝过他的滋味后,对他欲罢不能了, 抑或是心悦于他? 他生怕自己失望,每每话到唇边,又咽下去了。 大抵是前者罢?毕竟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 于傅北时而言, 他应当等同于通房罢?是在正室卫明姝不得暇之时, 供傅北时使用的便利的物件。 他并非女子,这确是他的弱处,亦是他的长处,因为他不会怀上身孕。 万一在卫明姝进门,诞下嫡长子前,弄出一个庶长子,傅北时便无法向卫明姝交代了。 约莫一盏茶后,他被傅北时推开了。 他分明已然习惯了, 却仍是忍不住问傅北时:「北时哥哥, 你要走了?」 傅北时一面穿衣, 一面颔首道:「再不走, 恐会被人发现。」 待穿妥了衣衫后,他揉了揉年知夏的脑袋:「对不住。」 对不住, 我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了你;对不住, 我不敢向娘亲坦白, 给你一个名分,不过你亦不需要名分罢? 你心悦之人并不是我,而是兄长,你仅是想尝一尝断袖的滋味,我却逼得你一尝再尝。 先前我曾多次劝你回头是岸,如今却拉着你沉沦苦海,我实乃衣冠禽兽。 「无妨。」我求之不得。 年知夏本想割捨了傅北时,回到年家后,回头是岸。 但他现下已领会了及时行乐的真谛,不再考虑今后之事了。 傅北时愿意与他交.欢,他便与傅北时交.欢,哪日,傅北时厌倦了,或是卫明姝回京了,他定不纠缠。 他与傅北时不过是一双偷.欢的野鸳鸳,註定不会有甚么有甚么好结果,仿佛干柴与烈火,干柴总会烧尽,烈火终将无所依存,即便眼下烧得再轰轰烈烈,亦影响不了结果,更何况他与傅北时纵然万分契合,却远远算不得轰轰烈烈。 傅北时低下首去,于年知夏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年知夏,你有何想要的?我买给你。」 他欲要补偿年知夏,即使耗尽千金,亦不会眨眼,但年知夏却沉默不言。 半晌,年知夏望住了傅北时:「北时哥哥,唤我『知夏』罢。」 「知夏,你有何想要的?」傅北时自认是个伪君子,他已强迫年知夏与他交.合过无数回了,却依然连名带姓地唤年知夏,只为了拉开自己与年知夏的距离。 年知夏摇首道:「我没甚么想要的。」我只想要你,要你将卫明姝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地归属于我,为了我不娶妻纳妾,为了我断子绝孙。 傅北时抬手覆上年知夏的心口,假慈悲地道:「难受么?」 年知夏又摇首道:「不难受。」 「我……」傅北时语塞,许久才道,「你若是想到有何想要的了,告诉我,我买给你。」 「嗯。」年知夏乖巧地催促道,「北时哥哥,你快些走罢。」 「好。」傅北时为年知夏掖了掖锦被,即刻离开了。 年知夏从不留他,也是,谁人会犯贱到留一个强.暴犯? 待傅北时阖上房门后,年知夏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发怔,不觉面红耳赤,遂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一个时辰后,他坐起了身来。 昨夜,傅北时已为他沐浴过了,还为他穿上了亵衣、亵裤。 自从元宵节后,傅北时再也不曾提过要送他回家,兴许他能在这镇国侯府赖上一辈子,当一辈子傅北时的通房罢? 但是傅北时总有一日会迎娶卫明姝,他并不想亲眼目睹傅北时与卫明姝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那他便等傅北时与卫明姝成亲那一日再走罢。 做出了决定后,他骤然觉得轻松了些。 下一息,他不由自嘲道:「年知夏,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愚不可及。」 他确是须得见棺材,须得撞南墙的愚者。 他不再多想,下了床榻。 熟悉的感觉突然捲土重来了,他垂目一瞧,脚踝处果然挂着一丝潮湿。 昨夜太多了么?傅北时才未能完全处理干净。 他凝了凝神,取了一张锦帕,将这潮湿拭去,方才穿妥了衣衫。 梳洗罢,他出门向镇国侯夫人请安去了。 镇国侯夫人一见得他,便关切地道:「『知秋』,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由于傅南晰断袖一事,镇国侯夫人对神佛愈发虔诚了,日以继夜地向神佛祈愿傅南晰能早日改过自新,戒掉断袖之癖,回归正途,生儿育女。 是以,镇国侯夫人身上满是一股子香火味。 镇国侯夫人之所以这般问他,是因为半月前,他曾卧床三日。 第91页 他对镇国侯夫人谎称自己身体抱恙,傅北时还买通了大夫,实际上,他是由于初.夜被傅北时要得狠了,以致于双足无力,根本下不得床榻。 听得镇国侯夫人这话,他心虚得难以言表,他非但并未抱恙,且一个时辰前,方才从傅北时身上剥离。 若无意外,傅北时今夜又会熘进他的卧房,与他共赴巫山。 他压抑着心虚,朝镇国侯夫人笑道:「我已无事了。」 镇国侯夫人嘆了口气:「『知秋』,你平日里身子骨不差,是太过思念南晰才病倒的么?」 年知夏避重就轻地道:「娘亲,你勿要日日只顾着礼佛,亦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镇国侯夫人难过地道:「娘亲要强了半辈子,未料想……」 年知夏知晓今上与傅南晰之事成了全天下茶余饭后的谈资,想必特意跑到镇国侯夫人面前嚼舌根之人不会少。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道:「娘亲,舌头长在旁人面上,旁人要说甚么,我们阻止不了,便由他们去罢。」 「谈何容易?」镇国侯夫人不愿再继续这一话题了,起身取了一摞画卷出来,「『知秋』,这些乃是京城中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的画像,娘亲尚未给北时过目,你且先看看,帮娘亲参谋参谋,北时会喜欢怎么样的姑娘?我们挑选一番,再给北时送去。」 年知夏口中发苦,展开了第一幅画像,画像中的女子有着一副好颜色,瞧来温婉贤淑。 他又展开了第二幅画像,这画像中的女子与上一名女子不同,更为娇俏活泼。 他将所有的画像全数看了一遍,却并未发现卫明姝,因为卫明姝并不需要画像罢? 镇国侯夫人发问道:「『知秋』,如何?你认为北时会喜欢哪一位姑娘?」 年知夏直截了当地道:「娘亲,你是想为叔叔挑选正室,还是妾室?」 镇国侯夫人答道:「正室与妾室都要。」 年知夏奇怪地道:「叔叔的正室不该是卫明姝卫将军么?我听闻叔叔与卫将军青梅竹马,且傅家与卫家素来交好。」 「北时的确与明姝青梅竹马,傅家亦与卫家交好。娘亲觉得明姝与北时很是般配,但娘亲并不希望明姝嫁入这镇国侯府。」镇国侯夫人温言道,「明姝是娘亲看着长大的,明姝自小心怀大志,而今正随你公公驻守边关,明姝一旦嫁入这镇国侯府,便会成为笼中鸟,再也无法一展抱负,太过可惜了。」 年知夏问道:「假使叔叔的心上人便是卫将军呢?」 「那娘亲便只能由着北时了。」镇国侯夫人苦思良晌,「北时近年来鲜少在娘亲面前提及明姝,北时的心上人会是明姝?改日娘亲问问北时罢。」 原来傅北时鲜少在镇国侯夫人面前提及卫明姝,是在等卫明姝建功立业后,自己回来么? 傅北时其实亦鲜少在自己面前提及卫明姝。 年知夏心生怀疑:难不成北时哥哥心悦之人并非卫将军? 但他归宁那日,傅北时便是在醉酒后,将他错认成了卫明姝,才险些亲吻了他的。 「姑且不提明姝。」镇国侯夫人问道,「『知秋』,你认为这些姑娘当中,北时会对哪一位姑娘感兴趣?」 倘使傅北时当真心悦于卫明姝,必然会对英姿飒爽的姑娘感兴趣。 故而,年知夏指了指其中相对英气的三位姑娘。 镇国侯夫人若有所思,看了好一会儿的画像,又从中挑选出了两位宜家宜室的姑娘。 年知夏明知傅北时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心脏却不住地发疼了。 今早,傅北时走时,曾覆上他的心口,问他难不难受,当时他摇首回答不难受,现下他却难受得厉害。 显然,他已当不了多久傅北时的通房了。 待傅北时成婚,就算他厚颜无耻地向傅北时求.欢,傅北时亦会对他不屑一顾。 纵使他的容貌算不得辱没傅北时,他的性别却切切实实地辱没了傅北时。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夜,他得待傅北时热情些。 第四十四章 然而, 他一直等到晨曦初露,都未能等来傅北时。 难不成傅北时业已厌倦他了? 晚膳时分,他亦未见到傅北时。 夜深人静, 他心下惴惴不安, 坐于桌案前,手中捧着《珍食记》,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及至三更天,房门陡然被叩响了。 他快步行至房门前, 打开一看,外头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傅北时。 傅北时进得房间,见桌案上放着《珍食记》, 心不在焉地道:「我时常看到知夏在看这《珍食记》。」 年知夏敏锐地道:「北时哥哥, 发生何事了?」 「今日,我审了一桩案子,一书生欲要奸.污其寡居的嫂嫂,嫂嫂操起擀面杖打了书生一下,见书生倒地不起,满头是血,便立刻来投案了。」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 你为何不反抗?面对你, 我亦觉得自己死不足惜。」 「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 「你希望我反抗么?」 傅北时答道:「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年知夏欺身而上, 一手圈住了傅北时的腰身,一手覆上了傅北时的侧颊, 继而微微一笑:「我不想反抗, 北时哥哥甚是温柔, 我喜欢被北时哥哥抱。」 第92页 傅北时情不自禁地将年知夏打横抱上了床榻,并吻住了年知夏的唇瓣。 三回后,他以指尖梳理着年知夏潮湿的发丝,坦诚地道:「我生怕自己害得你再也回不得头,却收不了手,所以我其实是希望你反抗的。」 年知夏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傅北时道:「你希望我反抗,我偏不反抗,我不仅不反抗,我还……」 「嗯……」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傅北时自己的未尽之言。 良久,他埋首于傅北时心口,哑着嗓子道:「北时哥哥何必多想?我们在床笫之上如此契合,及时行乐便可。」 傅北时回应道:「那便及时行乐罢。」 待得春寒散尽,年知夏换上了春衣。 春衣相对轻薄,容易露馅,是以,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胸膛,以防被旁人看出端倪来。 春末的一日,用罢晚膳,他顿觉胃袋中翻江倒海,努力地忍耐着,待回到自己的卧房,才吐了出来。 他上一回吐是除夕,是由于一下子吃了太多的娇耳,且郁郁不欢的缘故,这一回不知是甚么缘故? 须臾,他将胃袋当中的食物全数吐了干净,只能吐出酸水来了。 酸水侵蚀着他的喉咙,逼得他流下了泪来。 缓过气后,他抹去了泪水,倒了一盏茶水漱口。 然后,他直觉得腰身酸疼得紧,遂扶了扶腰身。 再然后,他竟是生了困意,明明时辰尚早。 一上得床榻,他当即睡了过去。 「知夏。」不知多久后,他忽而听得有人在唤他,他艰难地睁开双目,瞧见了傅北时。 傅北时将年知夏抱在怀中,让年知夏的后脑勺枕着他的心口,才心疼地道:「知夏,你为何又吐了?」 年知夏摇首道:「我亦不知自己为何又吐了。」 「你好生歇息罢。」傅北时放下年知夏,接着为年知夏脱下了平头小花履云头锦履与足衣。 年知夏见傅北时要走,一把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满腹委屈地道:「我现下身体不佳,不能与北时哥哥欢.好,北时哥哥便要走了么?都不肯多陪我一会儿?莫非我于北时哥哥而言,仅有承.欢这一功用?」 傅北时急声否认道:「知夏,你切莫误会。」 委屈登时烟消云散了,年知夏喜欢傅北时为自己而焦急的模样,故意充耳不闻。 傅北时指天发誓道:「我倘使认为年知夏仅有承.欢这一功用,甘受天打雷噼,绝无怨言。」 年知夏眉开眼笑地道:「既然如此,北时哥哥不若与我同枕共眠罢。」 傅北时当即将自己褪得只余下亵衣、亵裤。 他堪堪上得床榻,年知夏便钻入了他怀中。 他软声哄道:「知夏,快些睡罢。」 年知夏撒娇道:「不要睡,北时哥哥讲故事给我听可好?」 年知夏这副样子使得傅北时想起了那个名为「夏至」的小男孩儿,他与夏至短暂的相处中,夏至常常缠着他讲故事。 他并不会讲故事,提议道:「我念话本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纵然明白自己与傅北时难成眷属,年知夏仍是想多了解傅北时一些,于是道,「北时哥哥讲曾经断过的案子给我听罢。」 「好。」傅北时便拣了大快人心的案子来讲。 年知夏想听傅北时讲案子,眼帘却慢慢地变得重若千钧了。 傅北时发现年知夏睡着了,爱怜地亲了亲年知夏的额头:「好好睡罢。」 不知何故,接下来的日子里,年知夏日日都会呕吐,至少一回,且愈发容易疲倦,亦愈发嗜睡了。 傅北时顾及年知夏的身体,不再与年知夏云.雨。 是夜,年知夏实在忍不住了,主动引.诱了傅北时。 他正痴迷地摩挲着肚子上头的突起,呕意竟又作祟了。 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唇瓣,少时,呕意再难压抑,他快速侧过身去,将脑袋探出床榻,猛地吐了出来。 傅北时见状,立即退了出来,转而轻拍着年知夏的背嵴。 良晌,年知夏终是止住了呕吐,白着一张脸,歉然地道:「扫了北时哥哥的兴致,对不住。」 年知夏面上的无边春色已然消失无踪了,但年知夏依旧通体泛红,衬得眉眼楚楚可怜。 傅北时取了锦帕,擦拭过年知夏的唇瓣后,方才质问道:「知夏,你近来时常呕吐,是否胃病复发了?是否要请个大夫看看?」 算算日子,元宵已过了将近三个月了,自己若是女子,这般症状必然是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只可惜自己并非女儿身。 年知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道:我要是能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该有多好? 傅北时见年知夏不作声,低首亲吻年知夏的额头:「知夏,我很是担心你。」 那便多担心我一些罢。 年知夏这才答道:「应当不是胃病复发了,与当年胃病发作之时的症状不同,我不想看大夫。」 「知夏。」傅北时正色道,「讳病忌医不可取。」 年知夏抓了傅北时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又慢条斯理地道:「我便爱讳病忌医,你能奈我何?」 傅北时劝道:「知夏,你已一十又六了,待过了生辰,便一十又七了,不是小孩儿了,勿要任性。」 第93页 「我才一十又六,你已二十又一,你年长我五载,我在你面前便是小孩儿。」年知夏料想自己应该不会生甚么大病,有恃无恐。 闻言,傅北时登时罪恶感缠身,是了,他已二十又一了,年知夏才一十又六,远未及冠,他却取了年知夏的童.子之身,教年知夏过早地踏入了歧途。 年知夏确实曾向他自荐枕席,但一十又六的年知夏尚未长成,思想并不成熟,无法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他该当做的是将年知夏引回正途,而不是趁人之危。 他自责至极,无奈地道:「知夏,听话些。」 年知夏朝着傅北时扮了个鬼脸:「不听话,就不听话。」 傅北时嘆息地道:「知夏,容大夫看诊可好?待大夫看过后,若无大碍,你便好生休养,若是患了甚么急症,亦能早些治疗。」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好。」 傅北时与年知夏打商量道:「这样罢,你明日如若再呕吐,我们再请大夫,如何?」 「不如何。」年知夏差遣道,「北时哥哥,我要漱口。」 眼前的年知夏浑然不似那个故作成熟,唤他「叔叔」,自称「嫂嫂」的年知夏了,幼稚得很。 傅北时去倒了水来,伺候着年知夏漱过口后,又拥着年知夏道:「看大夫可好?」 年知夏想让傅北时多担心他一些,当然不会答应,而是咬着傅北时的耳廓道:「北时哥哥,不继续么?」 「不继续了。」傅北时方要再劝,却闻得年知夏道:「北时哥哥这副样子当真能不继续?」 傅北时坚持道:「当真能不继续。」 「不继续便不继续罢,我要歇息了。」话音落地,年知夏便阖上双目,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傅北时。 年知夏当前,傅北时难以自然消解,不得不探过了手去。 动静一入耳,年知夏即刻面向傅北时,一手托着后脑勺,一手把玩着傅北时的发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北时。 傅北时猝不及防,扯了锦被,蒙住了年知夏的面孔。 年知夏从锦被中探出首来:「北时哥哥害羞了么?」 傅北时坦白地道:「对,我害羞了。」 年知夏不怀好意地道:「那我便更想看了。」 傅北时只得由着年知夏,应是有年知夏看着的缘故,原本并不乖顺之物变得乖顺了许多。 年知夏面红耳赤,被傅北时取笑道:「知夏亦害羞了。」 他抵赖道:「我才没有害羞。」 「是是是,你没有害羞。」傅北时将呕吐物处理了,后又抱着年知夏去沐浴。 年知夏身处浴水当中,昏昏欲睡,居然鬼使神差地捉住傅北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面。 傅北时不知年知夏的意图,想问,年知夏却已睡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 沐浴罢, 傅北时小心翼翼地将年知夏从浴桶中抱了出来,为年知夏擦干身体后,放到床榻上躺好, 并轻手帮年知夏穿上亵衣、亵裤。 他降生之际, 爹爹已被先帝封为镇国侯了,他自是在泼天的富贵与显赫中长大的,虽然他自小不爱被人伺候,皆是自己穿衣、沐浴的, 但他从未伺候过别人。 自从初.夜过后,他却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伺候年知夏。 只要他在年知夏身侧,年知夏每每沐浴, 俱是由他伺候, 就算当夜年知夏并未与他交.合。 起初,年知夏会害羞地捂住双目,不敢看他,但因浑身绵软,只得由着他伺候沐浴。 近来,年知夏纵然害羞,却会大胆地勾.引他。 是他改变了年知夏,他觉得欣喜, 与此同时, 又满心愧疚。 再这般下去, 年知夏如何还能与女子行.房?他将会害得年知夏断子绝孙。 他将年知夏拥于怀中, 年知夏本能地往他怀中拱了拱,他亲吻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 对不住, 对不住, 对不住……」 年知夏紧紧阖着双目,尚且睡着,却用肚子蹭了蹭他的身体。 年知夏尚未完全长成,身量不及他的肩膀,弱柳扶风,故此,他每回抱年知夏,皆能看见年知夏肚子上多出一块突起。 但年知夏从不向他喊疼,当真不疼么? 他抚摸着年知夏的肚子,低声道:「知夏,你是否在拼命忍耐?」 「嗯……」年知夏似乎觉得尚不足够,将肚子往他的掌心送。 他便又摸了摸年知夏的肚子。 待年知夏转醒,发现傅北时的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头,油然生出了一股子甜蜜与安心。 他喜欢傅北时的手,较他的手大上一圈,温暖且厚实,其上布满了剑茧。 当年,这右手拿着利剑,这左手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了魔窟。 当年,他杀了袁大官人,但他毕竟年纪尚小,且不通武功,杀不尽袁大官人的爪牙与同好。 假使他并未被傅北时所救,他大抵会被抓回去,落入另一个「袁大官人」手中。 一念及此,他抓起傅北时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剑茧,尤其是虎口处最大的那块剑茧。 突然间,他被傅北时咬住了耳尖:「知夏喜欢这剑茧么?」 他原本仅仅是纯粹地喜欢这剑茧,闻言,竟是浮想联翩,被这剑茧抚.弄的感受霎时复甦了。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而后,他回过首去,用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目瞧着傅北时,朱唇轻启:「喜欢,很是喜欢。」 第94页 傅北时轻笑一声:「喜欢便好。」 年知夏知晓傅北时是在调侃自己,瘪了瘪嘴巴:「北时哥哥分明是一身清正的柳下惠,为何现如今变作了浪荡公子?」 傅北时暗哑着嗓子道:「自是因为知夏。」 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是作不得数的,先前翠翘一案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年知夏转念一想,傅北时与王安之大相迳庭,兴许由傅北时说出口的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是能作数的罢? 罢了,不是约定好了及时行乐么?又不是互许终身,他何必想太多? 他转过身去,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傅北时的左手,忽而垂首亲了亲傅北时的左手手背,随即一面舔.舐着傅北时的尾指,一面含含糊糊地问道:「北时哥哥,你当时练剑甚是辛苦罢?」 傅北时回忆道:「关于剑术,最初启蒙我的是爹爹,后来爹爹回驻地了,便换成兄长教我,爹爹非常严格,我叫苦连天,岂料,兄长更为严格,我几乎日日都哭着鼻子去找娘亲,娘亲心软,会去兄长那儿为我说情,兄长却是个不讲情面的,严格依旧,那年,我才三岁。待我长到五岁,我彻底迷上了剑术,便不叫苦了,亦不哭鼻子了,日日准时超量地完成兄长布置给我的任务。」 小小的傅北时哭鼻子的可怜样子定然很是可爱,年知夏忍俊不禁,继而张口含入了傅北时的一截尾指:「却原来,傅大公子亦曾是用剑高手,傅大公子温柔得很,我委实想像不出他严格的样子。」 傅北时讨厌年知夏用这般语气提及兄长,于是故意道:「对,兄长亦曾是用剑高手,他那时候正打算入宫当太子——也就是今上的伴读,所以刻苦练剑,万一有个好歹,他能替今上挡上一挡。」 年知夏将傅北时的那截尾指吐了出来:「北时哥哥是在提醒我,傅大公子已入宫了,已被今上册立为皇后了,任凭我使劲浑身解数,亦介入不了他们之间么?」 「兄长素日里确实温柔得很,可兄长一旦下定了决心,是绝不会回头的。年知夏……」傅北时规劝道,「年知夏莫要断袖了。」 年知夏嗤笑道:「傅北时,要我莫要断袖的是你,缠着我欢.好的亦是你,你究竟让我如何是好?」 傅北时被戳中了痛处:「我乃是衣冠禽兽,对不住。」 「你……你着实矛盾得紧。」我亦不遑多让,一边与你暗通款曲,一边觉得对不住爹爹、娘亲、阿兄、阿妹、傅南晰、镇国侯夫人以及卫明姝。 年知夏大方地道:「罢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原谅你了。」 傅北时急声道:「何事?」 「现下不过四更天,离早朝尚早,傅北时……」年知夏抬指磨.蹭着傅北时的唇瓣,「傅北时,取悦我。」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道:「好。」 年知夏愕然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未曾取悦过我一回,我以为你绝不会答应。」 傅北时解释道:「我的确未曾取悦过你一回,但我并不厌恶此事,我只是每回都急着抱你而已。」 「原来如此。」年知夏抓揉着傅北时的发丝,「开始罢。」 傅北时当即探下了首去,一面观察着年知夏的神情,一面回想着他曾看过的龙阳春.宫图中的讲解。 为了不伤着年知夏,他私底下买了诸多龙阳春.宫图,以学习技艺。 年知夏羞.耻地抬手遮住了双目,少时,又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向傅北时。 诚如他适才所言傅北时从一身清正的柳下惠变作了浪荡公子,然而,傅北时眉眼间始终保留着他无法消磨的禁.欲,不管傅北时正对他做甚么,都显得矜贵且冷静,好似沉沦之人,惟独他一个。 眼前的傅北时依然如此,尽管傅北时正在做这等骯脏之事。 他忍不住在心里吶喊:北时哥哥,多爱我一些,为我神魂颠倒可好? 傅北时猝然与年知夏四目相接,年知夏目中所盛的情绪十分复杂,幸而并非难受。 年知夏坐起了身来,描摹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这副眉眼犹如是女蜗娘娘按着他的心意捏的,教他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即使是右眉眉尾的伤痕,他都觉得更添英气。 在民间,傅北时其实并不怎么受妙龄少女欢迎,因为傅北时过于严肃了,浸透了官威,好似被傅北时看上一眼,便会被看破皮相,令其所做过的亏心事无所遁形。 而傅南晰瞧来温润如玉,全无稜角,若非傅南晰缠绵病榻,断然远较傅北时受欢迎。 但是于年知夏而言,傅北时轻易地便能撩拨他的心弦。 他的手指自傅北时的眉眼向下而去,抵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傅北时生着一双薄唇,按照相书上来说,薄唇之人必定薄情,傅北时却是不同。 傅北时虽然乍看之下并非一心报效国家的热血男儿,却一直在为百姓做实事。 他聆听着水声,猛地揪住了傅北时的发丝,紧接着,他整副身体的气力被傅北时抽干了,以致于倒在了床榻上头,半阖了双目。 片刻后,傅北时抬起首来,问年知夏:「还好么?」 年知夏颔了颔首,摸索着勾住傅北时的后颈,吻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唇舌纠缠间,他如愿从傅北时口中尝到了自己的滋味,绝非甚么可口的滋味。 第95页 一吻罢,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北时哥哥是否咽下去了?」 傅北时答道:「对。」 年知夏发问道:「为何?」 傅北时又答道:「因为是你的。」 傅北时的回答正合年知夏的心意,年知夏莞尔笑道:「我若是姑娘家,定然已被北时哥哥哄得晕头转向了。」 傅北时纠正道:「我并未哄你。」 「是么?」年知夏以指尖收集了残留,抹在了傅北时面上。 傅北时并未拒绝。 而后,年知夏又为傅北时擦拭干净了,才忐忑地问傅北时:「我若是姑娘家,北时哥哥是否愿意迎娶我?」 「愿意。」即使你不是姑娘家,我亦愿意迎娶你。 傅北时为年知夏收拾妥当,又问道:「知夏,你若是姑娘家,可愿意嫁予我?」 年知夏转悠着眼珠道:「你猜。」 「你若是姑娘家,你已被我破了身,不论你愿意与否,都只能嫁予我了。」 相较而言,年知夏必然更想嫁予兄长罢? 即便兄长已不再与年知夏同床共枕了,傅北时却仍旧嫉妒着兄长。 年知夏附和道:「对,我若是姑娘家,已被北时哥哥破了身,只能嫁予北时哥哥了。」 他抓了傅北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若是姑娘家,已然珠胎暗结了罢?」 只可惜,我不是姑娘家。 傅北时想像着年知夏的肚子因他而大起来的情状,柔声道:「不知知夏会怀上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年知夏好奇地道:「北时哥哥更喜欢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这世道之下,女孩儿赚钱餬口的法子太少,立女户太难,最好的出路便是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此后,一生一世将被困在后院,为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三从四德重若千钧,压于女孩儿身上,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称女孩儿为「赔钱货」,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杀女婴的风气。 故而,世人大多更喜欢男孩儿。 但傅北时并非寻常人,所以他才会有此问。 傅北时坦诚地道:「只消是我的骨肉,男孩儿、女孩儿皆可。」 「那我便怀上一对龙凤胎罢,就像我与阿妹一样。」年知夏言及此,顿了顿,「但我不是姑娘家,怀不了身孕。」 「无妨。」傅北时在年知夏的肚子上印下一个亲吻,「怀孕太苦,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明姝的娘亲便是在生明姝之时,难产而亡的,知夏是男儿身才好,毋庸受这份罪。」 但我想受这份罪,只要教我受这份罪的是北时哥哥,我便甘之如饴。 明姝,卫明姝,傅北时所心悦的卫明姝。 年知夏面色一冷,质问道:「北时哥哥,你打算何时迎娶卫将军?」 傅北时从未想过迎娶卫明姝,被年知夏这么一问,才想起来,他曾经对年知夏谎称自己心悦于卫明姝。 自己与年知夏乃是露水夫夫,还是勿要挑明自己的心意为好,省得年知夏为难。 是以,他扯谎道:「明姝一心扑在边疆,我不知她何时愿意嫁予我。」 年知夏并不觉得意外,笑了笑:「待卫将军愿意嫁北时哥哥了,我大抵已回家了,我预祝北时哥哥与卫将军百年好合。」 傅北时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从唇齿中挤出了声音来:「多谢。」 「不客气。」年知夏捧着傅北时的双颊道,「昨夜戛然而止,何不如现下继续?」 傅北时未及作答,年知夏居然又呕吐了。 胃袋当中的食物早已被吐干净了,年知夏仅能吐出酸水来。 傅北时手足无措,轻拍着年知夏的背嵴,心疼地道:「知夏,我去请大夫好不好?」 年知夏说不出话来,待吐完了,才同傅北时较劲道:「不好。」 傅北时愈想让他看大夫,他便愈不想看大夫。 傅北时嘆了口气,拭过年知夏的唇瓣,端了茶水,让年知夏漱过口后,将年知夏整副身体按入了怀中,温言细语地道:「知夏,知夏,听话些好不好?」 「不好,你算是我甚么人?胆敢要我听话?」年知夏讥讽地道,「奸.夫么?」 傅北时的身份用奸.夫形容最为恰如其分,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一称呼。 他接着劝道:「知夏,为了你自己着想,看大夫好不好?」 年知夏心下不快,口无遮拦地道:「不好,除非你去你娘亲那告发我。」 「我不会去娘亲那告发你,我会护着你,护着年家,我不会允许你们一家人有半点不好。」傅北时心知自己劝不动年知夏,并不再劝,而是啄吻着年知夏的眉眼。 「我这副身体果真奏效了,京都府尹傅北时亦只是个见色起意的小人。」年知夏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脾气愈发大了,是由于适才傅北时表态了要迎娶卫明姝之故罢? 「嗯,我只是个见色起意的小人。」对于年知夏的攻击,傅北时全然不做反抗。 「对不住。」年知夏低首认错,「是我失言了。」 傅北时奇怪地道:「知夏说得是,为何要道歉?」 「我……」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怀中,汲取着傅北时的气息,默不作声。 傅北时太过温柔了,待卫明姝会更温柔罢? 第96页 约莫半个时辰后,年知夏抬起首来,推开傅北时:「北时哥哥,你该走了。」 傅北时重新将年知夏揽入了怀中:「你若不介意,容我多陪你一会儿罢。」 「我不介意。」年知夏陡然又犯困了。 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心道:知夏总是呕吐,且极易犯困,不会是患了甚么重症罢?但知夏不肯看大夫,该当如何是好? 待年知夏再度睁开双目,已是日上三竿了。 他根本想不起来傅北时具体是何时走的。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坐起身来。 不久后,白露来请他与镇国侯夫人一道用膳了。 这白露便是他替嫁那日,为他梳妆的妆娘,后又经由傅北时之口,被镇国侯夫人指给了他,但他唯恐自己露出破绽,向白露学会了如何上妆,如何梳日常的女子发式后,便又将白露送回镇国侯夫人处了。 其后,每每镇国侯夫人有事找他,便会派白露来。 他应承了一声,令白露稍待,便熟练地戴上「平安带」,穿上衣衫鞋袜,梳洗一番后,随白露去了饭厅。 镇国侯夫人正等着他,见得他,起身迎他。 「儿媳受不起。」他赶忙扶着镇国侯夫人坐下了。 镇国侯夫人呷了一口信阳毛尖,苦恼地道:「娘亲早就将我们上回挑选出来的画像给北时看了,但北时一直不给回复,拖着。娘亲几乎日日都催北时,北时却百般藉口,甚至为了不被娘亲催,不惜提早上早朝,推迟出衙门。这一转眼,都要入夏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开年后,自己时常与傅北时厮混在一处。 年知夏心虚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暗道:北时哥哥不会是因为我罢? 下一瞬,他竟是闻得镇国侯夫人道:「今早,为娘的终于逮到北时了。」 他登时心惊胆战:北时哥哥不会是从我房间出来之时,被镇国侯夫人逮到的罢? 他面上不显,反而追问道:「然后呢?」 镇国侯夫人无奈至极:「然后,他竟然告诉娘亲,他爱慕明姝已久,旁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明姝对他来说,乃是明珠,熠熠生辉,其他女子尽是鱼目,黯淡无光,而他不愿屈就于鱼目。可是明姝身处边疆,归期不定,北时这亲何时才能成得了?」 镇国侯夫人所言字字诛心,年知夏错觉得自己的心脏业已千疮百孔,他欲要抬手覆上心口,以确认这心脏尚在跳动,手却莫名其妙地覆上了肚子。 其他女子要是鱼目,他算甚么?路边毫无价值,无人问津的石子么? 镇国侯夫人问道:「『知秋』,你说娘亲要不要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娘亲这得问叔叔,我可当不了娘亲的参谋。」 镇国侯夫人又道:「或者,娘亲先安排北时见见别的姑娘?」 年知夏接过侍女送上来的信阳毛尖,垂下首去,迤迤然地饮着。 一颗泪珠从他眼尾滚落,在茶面上晕出了些微涟漪。 镇国侯夫人当机立断地道:「娘亲不能纵容北时再这样拖下去了,娘亲先去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抬起双目,真心实意地道:「卫将军随大军出城那日,我曾远远地见过卫将军,固然并未看清卫将军的容貌,但卫将军的风采教我见之忘俗,望叔叔能与卫将军成就一段良缘。」 用罢午膳,镇国侯夫人便去卫家了。 而年知夏则不断地在自己房间踱步。 晚膳时分,傅北时尚未回来,年知夏与镇国侯夫人一同用晚膳。 年知夏紧张地问道:「卫家是甚么反应?」 镇国侯夫人回道:「卫家的当家主母乃是娘亲的手帕交,她说她曾多次书信于明姝,劝明姝早些自请回京,但是俱被明姝回绝了,明姝声称边疆一日不定,除非马革裹尸,她绝不回京。她还求我同南晰说说,请南晰让今上下旨,将明姝召回京。」 镇国侯夫人绝不会求助于今上,显然傅北时与卫明姝短时间内成不了,他这个通房暂时不会被抛弃。 年知夏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未料想,不肯死心的镇国侯夫人竟是道:「明日乃是休沐,娘亲为北时安排了三位姑娘,先让北时见上一见,兴许能成。」 明日确是休沐,每逢休沐,傅北时皆会与自己多待一个时辰,但明日傅北时得去见镇国侯夫人安排好的姑娘了。 你切勿再痴心妄想了。 年知夏警告自己。 翌日一早,年知夏吐过一回后,端视着傅北时,一言不发。 傅北时揉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你在想甚么?」 年知夏含笑道:「我呀,我在想北时哥哥今日会见到怎样的姑娘?」 「无论见到这样的姑娘,我都不会动心。」傅北时实在是熬不住娘亲的死缠烂打,不得已才答应下来的。 年知夏认真地道:「望北时哥哥说道说道,切莫辜负了卫将军。」 傅北时无言以对。 待傅北时走后,年知夏取出了一罐子蜜饯来,慢悠悠地吃着。 他原本对于蜜饯并无特别的爱好,但近日,他却格外喜欢吃蜜饯。 蜜饯品类不少,譬如:果脯类、糖渍类、干草类,话化类…… 第97页 他并不挑剔,他这罐子蜜饯是果脯类的。 上月末起,他变得常常呕吐,易倦,嗜睡,加之爱吃酸甜口,吻合怀孕的症状。 据说兔子是会假孕的,他是否亦假孕了? 他口中含着一颗杏脯,放下罐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出神。 用过午膳后,在镇国侯夫人的邀请下,他随傅北时、镇国侯夫人一道去瞭望春楼。 这望春楼之所以被命名为望春楼,是因为能从顶楼眺望全京城的春景。 镇国侯夫人想得周全,见面之处不选在镇国侯府,亦不选在女方家中,而是选在这名流云集的望春楼,纵使成就不了姻缘,亦不会有损于女方的名节。 他拾级而上,到瞭望春楼顶楼,果然是一眼便能收尽春景。 这顶楼被镇国侯夫人包下了,设了两面屏风,一面屏风用于遮挡女方,一面屏风用于遮挡镇国侯夫人与年知夏,屏风中间由傅北时坐。 少顷,一名少女莲步款款地随双亲一道来了。 年知夏透过屏风难以看清这少女的容颜,但从少女的身姿可见,应是镇国侯夫人属意的宜家宜室的女子。 待少女及其双亲在屏风后坐下,镇国侯夫人介绍道:「吾儿北时,官居京都府尹,正二品,身长九尺,相貌堂堂,实乃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 年知夏心道:北时哥哥确是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床笫之上更是体贴入微。 少女的爹爹亦介绍道:「小女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性子温婉贤惠,从不与人争论长短。」 镇国侯夫人见自家儿子全无反应,提醒道:「北时,你有何要问的?」 傅北时摇了摇首:「我没甚么要问的。」 镇国侯夫人问道:「你可要一睹周小姐的芳容?」 傅北时又摇了摇首:「不必了。」 镇国侯夫人气得冲到了傅北时面前,低语道:「北时,你这是何意?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你连台阶都不给人下?」 傅北时歉然地道:「娘亲,我不想耽误她。」 镇国侯夫人只得亲自将人送走了。 年知夏偷看了一眼这周小姐,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难得一见。 镇国侯夫人训斥道:「傅北时,你便是这般敷衍娘亲的?」 傅北时坚持道:「对不住,可是娘亲,我已心有所属了。」 「你这孩子脾气真倔。」镇国侯夫人感嘆道,「世间男子若非力不能及,全数巴不得三妻四妾,糟糠之妻更是被视作敝屣,你与你爹爹一般,非但不朝三暮四,还是个痴情种。但娘亲今日业已安排妥当了,余下的两位姑娘,你定要见上一见。北时,勿要再怠慢她们,她们可没有对不住你,就当给娘亲一分薄面可好?」 第46章 娘亲都说到这份上了, 傅北时只得妥协了:「好罢。」 镇国侯夫人喜笑颜开:「娘亲不是逼你非得对对方一见倾心,你只管先见上一见,若能合你眼缘, 再言其他便是。」 一见倾心…… 傅北时一听这四个字从娘亲口中吐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朝年知夏望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恐怕得孤独终老了,却对红盖头下的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纵然他后来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子,纵然他被年知夏骗得团团转, 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将年知夏揭穿,让年知夏受到应得的惩罚。 他心悦于年知夏, 在年知夏面前, 他毫无原则可言,他为年知夏断了袖,他为年知夏向娘亲隐瞒了年知夏的欺骗。 年知夏被屏风挡着,眉眼朦胧,但他能轻易地在脑中描绘出年知夏的眉眼,尤其是媚意泛滥,被他所侵.占时的年知夏的眉眼。 当着娘亲的面,他居然稍稍情动了。 娘亲若不在场, 他定然早已破开屏风, 吻住年知夏的唇瓣了。 他唯恐娘亲看出端倪, 旋即收回了视线。 镇国侯夫人发现自己这幼子在看「年知秋」, 道:「『知秋』作为嫂嫂,亦盼着你早日成婚。」 傅北时淡淡地道:「是么?」 待他成亲, 年知夏便能名正言顺地抛弃他这个奸.夫了。 年知夏听得镇国侯夫人所言,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确是盼着傅北时早日成亲, 但傅北时成亲的对象得是他。 镇国侯夫人倏而心领神会地道:「北时,除了明姝,你是否喜欢『知秋』这般的女子?只可惜,『知秋』只有孪生兄长,没有孪生姊妹,不然,好事成双,将『知秋』的孪生姊妹迎进门便是了。」 傅北时料想自己的心意并未被娘亲看破,娘亲只是平常地在问他对于妻妾的喜好罢了,不过他仍是觉得做贼心虚。 镇国侯夫人见傅北时不答,正色道:「北时,我可是你的娘亲,你会对怎样的女子产生好感不必瞒着娘亲,娘亲绝不会笑话你。你心悦于明姝,姑且先将正室之位留着,挑一挑妾室如何?」 就算是生得与年知夏一般无二的年知秋,于傅北时而言,亦及不上年知夏分毫。 以免惹来麻烦,他否认道:「娘亲,你猜错了,我并不喜欢嫂嫂这般的女子。」 傅北时这话并不出乎年知夏的意料,原因有二:其一,傅北时最多喜欢他的身体;其二,傅北时即使喜欢他的容貌,亦不会在镇国侯夫人面前承认。 尽管如是想着,年知夏竟是觉得难受了。 第98页 镇国侯夫人自言自语地道:「我猜错了?」 「对,娘亲猜错了。」傅北时肯定地道。 显然娘亲并不相信他的答案,应当是他平日里对年知夏关注过多的缘故。 镇国侯夫人松了口气:「幸好猜错了,姿容能及得上『知秋』者,娘亲此生从未见过。」 连那险些成了她大儿媳,最终被今上横刀夺爱,又被今上所厌弃的王氏都不及「年知秋」,至多拥有「年知秋」八分颜色。 「年知秋」出身不好,与长子天差地别,并不般配。 其他与「年知秋」八字一样的在室女的家世无一不远胜于「年知秋」。 「年知秋」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便是因为她相中了「年知秋」的颜色。 她认为「年知秋」凭藉惊为天人的颜色定能博得长子的欢心,进而为长子诞下子嗣。 一般而言,儿子肖似母亲,而女儿则肖似父亲。 她的孙儿有「年知秋」这般的娘亲,小时候必定粉雕玉琢,长大后必定貌若潘安。 然而,她那长子居然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中了邪一般地患上了断袖之癖。 一想到长子,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长子她管不得,幼子她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傅北时见娘亲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猜想娘亲十之八.九又在想兄长了。 前日,他曾在下朝后,出于对兄长的关心,求今上让他与兄长见了一面。 兄长面色惨白,一身的草药味,病况并未好转,所幸亦未恶化。 他握了兄长的手,微凉,立即断定兄长若无珍稀的草药吊着命,恐怕连年都过不了。 当时兄长半睡半醒,被他握住了手后,便睁开了双目,虚弱地道:「北时,许久不见了。」 他扯谎道:「兄长,许久不见了,你的面色瞧来好了些。」 「我自己倒是不觉得。」兄长反握住他的手,「北时你看,我这手都没甚么气力了。」 他慌忙安慰道:「兄长定会好起来的,病去如抽丝,兄长须得耐心些。」 「多谢北时。」兄长瞥了眼守在一旁的今上,道,「峥儿,我想同北时说些体己话,你且先出去罢。」 「梓童居然赶我走。」今上气呼呼地亲了一口兄长的唇瓣,方才出去了。 显而易见,今上对于兄长的宠爱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削减半分。 待今上出去后,兄长低声道:「我不知自己能否过得了九月十五。」 九月十五乃是兄长与知夏成亲的日子。 他紧张地问道:「兄长已不断袖了么?兄长想要与嫂嫂么?」 知夏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么?可是今上会放兄长走么? 岂料,兄长竟然直白地道:「我与『知秋』确是昨年九月十五成的亲,但于我而言,九月十五并非我与『知秋』成亲的日子,而是我与峥儿初试云.雨的日子。」 怪不得今上从他口中得知了兄长是九月十五成的亲后,反应不同寻常。 倘使兄长并不是九月十五成的亲,也许今上便不会命他去湘洲主持赈灾事宜了。 兄长满面柔情地道:「当时我年仅一十又八,我若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便满十四周年了。」 他鼓励道:「兄长定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不单是今年的九月十五,明年的九月十五,后年的九月十五都过得了,兄长会长命百岁的。」 「我永远不可能原谅峥儿的背叛,我之所以愿意待在峥儿身边,便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我若能长命百岁,定会弃峥儿而去。」兄长面露怅然,继而笑道,「好了,不说我与峥儿了。娘亲近来可好?」 他避重就轻地道:「娘亲已好些了,正忙于为我张罗婚事。」 「为你张罗婚事?」兄长打趣道,「看来,我们的柳下惠不得不下凡了。」 他早已不是柳下惠了,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耳鬓厮磨,不可自拔,但他不能向兄长坦白。 兄长又问道:「『知秋』近来可好?」 他不知年知夏过得算不算好,答不出来。 兄长观察着他的神色,道:「我放心不下『知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他发问道:「何事?」 他以为兄长应当只是想嘱咐他好生照顾年知夏,或者快些放年知夏回家。 却未想,兄长赫然道:「帮我保护『知秋』,『知秋』并非女儿身,万一被娘亲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震惊地道:「兄长早知嫂嫂并非女儿身?」 「嗯,我其实在他嫁入镇国侯府的第三日便发现了。」兄长轻笑道,「『知秋』——应该是知夏罢,知秋与知夏是年家的龙凤胎,知秋是女子,而知夏则是男子,大抵是知秋不愿嫁予我守活寡,知夏不得已便替妹妹上了花轿罢?」 兄长竟然这么早便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儿身了,自己委实愚钝,直到见到了年知秋方才知晓年知夏并非女儿身。 兄长柔声道:「知夏绝非故意为之,北时,你切勿怪罪知夏。」 他好奇地道:「兄长是如何发现的?」 兄长答道:「知夏是个傻孩子,生怕自己被发现,连累了年家,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起身,对着铜镜模仿妹妹知秋的言行举止,不慎被我看到了,他乃是可怜的孩子,我不忍戳穿他,遂佯作不知。」 第99页 他追根究底地道:「兄长要我切勿怪罪年知夏,兄长自己可曾怪罪过年知夏?」 「沖喜一事原就是我的不是,我哪里有资格怪罪知夏?」兄长坦诚地道,「我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但我已命在旦夕,必须将知夏託付于你。北时,帮我好好照顾知夏。」 「其实我亦已发现年知夏的身份了。」我还曾对着年知夏大发雷霆,甚至提出了只消年知夏委身于我,我便护年知夏,护年家周全的无理要求。 虽然我及时收手了,但我终究在尝过年知夏的身体后,强迫了年知夏。 殊途同归,我实乃贪得无厌的登徒子。 兄长向他确认道:「原来北时亦发现知夏的身份了,北时亦未将知夏戳穿,所以北时会帮兄长好好照顾知夏的对不对?」 他郑重其事地颔首道:「我会帮兄长好好照顾年知夏的。」 「有北时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兄长阖了阖双目,「北时,我倦了,你改日再来见我可好?」 「嗯。」他又陪着兄长坐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兄长的手,出去了。 一出去,他便瞧见了今上,今上双目生红,似乎哭过一场了。 关于以上之事,他并未向年知夏透露,亦未向娘亲透露。 他收敛了思绪,望向娘亲。 镇国侯夫人见幼子发着怔,唤了一声「北时」,然而,幼子全无反应,不知在想些甚么。 左右第二位姑娘未到,她便由着幼子继续发怔。 良久,她乍然被幼子望住了,遂无奈地道:「北时,你清醒了么?」 傅北时顺势道:「娘亲,我不太清醒,我得出了这望春楼才能清醒。」 镇国侯夫人没好气地道:「休想,你不是答应了娘亲要见余下的两位姑娘么?除非你走了,一切交由娘亲做主,娘亲才会容许你走。」 傅北时一本正经地道:「那儿子还是不走了,万一娘亲做主将两位姑娘娶进门,我怕是得辜负她们了。」 镇国侯夫人用指节叩了一下幼子的脑门,笑骂道:「你这不听话的混帐。」 傅北时颔首承认:「对,我便是不听话的混帐,娘亲还是勿要将别人好端端的女儿家推入我这个火坑了罢。」 镇国侯夫人顺着幼子的话茬道:「你这火坑暖和得很,定会有不少姑娘心甘情愿。」 他们说话间,有小厮来报,第二位姑娘虞姑娘到了。 「请虞姑娘进来。」镇国侯夫人继而耳语道,「北时,这虞姑娘出身于将门,喜爱舞刀弄枪,与明姝一样。」 须臾,傅北时便见到了虞姑娘,正如娘亲所言,虞姑娘英姿飒爽,只较卫明姝略逊一筹。 年知夏偷偷地窥了虞姑娘一眼,他曾见过虞姑娘的画像,亦曾从诸多画像中选中了虞姑娘,仅仅一眼,他便觉得自己见到了卫明姝。 这虞姑娘与傅北时分外般配。 紧接着,一股子呕意猝然袭上心头,使得他急忙捂住了唇瓣。 他拼命忍耐着,不久,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出来。 镇国侯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行至屏风后一瞧,「年知秋」竟当真在呕吐。 「年知秋」这副模样像极了孕吐,但她的长子已入宫半载有余,「年知秋」这肚子平坦得过分,绝不可能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年知秋」究竟是单纯地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怀上了孽种? 若是前者,她得请个大夫好好地为「年知秋」看看;若是后者,她定不会让「年知秋」与奸.夫好过,毕竟镇国侯府的名声是不容玷.污的。 年知夏一直在想他倘若当着镇国侯夫人的面吐出来了,要如何向其交代,但他未及思考好措辞,事情已然发生了。 镇国侯夫人向来将他当做女儿对待,嘘寒问暖,而今,镇国侯夫人竟是反常地一言不发。 他低垂着脑袋,双目瞧着镇国侯夫人的百合草履子,心虚至极,欲要向她解释,却由于呕吐不止而难以出声。 第四十七章 年知夏呕吐的声音当然亦没入了傅北时耳中, 傅北时为年知夏呕吐得愈来愈厉害了而感到忧心忡忡,与此同时,又唯恐年知夏被娘亲发现并非女儿身而心惊胆战。 他顾不得虞姑娘, 径直到了年知夏面前。 而后, 他悄悄地瞥了娘亲一眼,娘亲面无表情,目生精光,正打量着年知夏, 明显已生出了疑心。 「嫂嫂,你可无恙?」他心如锥刺,但娘亲当前, 他只能如此疏远地关心年知夏。 鑑于年知夏近来时常呕吐, 他随身带着锦帕,不过他不能在娘亲眼皮子底下,递予年知夏,毕竟他先前是从不随身带锦帕的。 眼见年知夏手中攥着的锦帕已被酸水浸湿了,他赶忙扬声令小二送帕子来。 见得傅北时的锦靴,年知夏即刻安心了些,尽管镇国侯夫人依旧沉默不言。 他又难受又委屈,恨不得马上扑入傅北时怀中, 缠着傅北时好生安慰,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于镇国侯夫人而言, 他乃是她的长媳「年知秋」, 而傅北时则是她的幼子,哪里有长媳同幼子亲近的道理? 他急欲快些止住呕吐, 然而, 今日不知怎么了, 呕吐了这般久,他竟全然止不住,好似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吐出来方能罢休。 第100页 他的喉咙疼得仿若在砂砾中打磨了千百回,已不堪使用了。 镇国侯夫人终是出声对候在外面的白露道:「白露,去请大夫。」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 年知夏心如擂鼓,他并非女儿身,大夫一诊脉便知。 傅北时提议道:「嫂嫂抱恙,娘亲,我先送嫂嫂回府罢。」 镇国侯夫人瞧瞧「年知秋」,又瞧瞧自己的幼子,陡然生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这「年知秋」除了每月回一趟娘家,从不私自出镇国侯府,安分守己,娘家左近并无与「年知秋」年貌相当的男子,镇国侯府内亦然,难不成「年知秋」独守空闺,寂寞难耐,生了歹心,以致于悖逆人伦地引诱了叔叔? 不过转念一想,幼子自「年知秋」进门以来,便待「年知秋」不差,应是将「年知秋」当作嫂嫂看待的。总不可能「年知秋」一进门便成功地将幼子迷得神魂颠倒,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罢? 她收起思绪,出言反对道:「北时,你且留在此处,白露,你送『知秋』回府。」 白露领命:「少夫人,请。」 傅北时坚持道:「我先送嫂嫂回府,再回来这望春楼。」 镇国侯夫人盯着自己的幼子,质问道:「你与『知秋』莫非……」 她故意不再往下说。 傅北时否认道:「我与嫂嫂清清白白,娘亲切莫玷.污了嫂嫂的名节。」 「是么?」镇国侯夫人微微一笑,「你与『知秋』既然清清白白,为何非得亲自送『知秋』回府?」 傅北时义正辞严地答道:「因为兄长嘱咐我要好生照顾嫂嫂,万一嫂嫂有个好歹,我如何对得起兄长?」 镇国侯夫人激动地道:「南晰嘱咐了你要好生照顾嫂嫂,所以南晰打算何时与『知秋』再续前缘?」 傅北时撒谎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镇国侯夫人失望地道:「娘亲要见南晰不容易,你改日见到南晰了,帮娘亲问一问南晰。」 傅北时颔首道:「儿子记下了。」 然而,问与不问并没有任何差别,按照兄长的意思,除非兄长平复如初,否则,兄长是决计不会离开今上的,可兄长满身病态,诚如兄长所言,命不久矣。 年知夏好容易才止住了呕吐,他用小二送上来的帕子擦拭干净了自己的唇瓣与双手,后又抬起首来,哑声道:「娘亲,叔叔,我已无恙了。」 就算长子断了袖,至少对「年知秋」并非全无情意。 镇国侯夫人观察着「年知秋」,软下了嗓音来:「『知秋』,娘亲让白露送你回府,再请个大夫看看可好?」 年知夏婉拒道:「我无事,我还得帮叔叔参谋,岂能中途离开?娘亲、叔叔,是我害得你们耽误了虞姑娘,对不住。」 言罢,他行至虞姑娘及其双亲面前,福了福身:「我乃是北时的嫂嫂,突感不适,万望见谅。」 「不妨事,傅少夫人请多加保重。」虞姑娘自然听闻过傅南晰娶了一民女沖喜以及傅南晰当上了皇后一事,对方既然自称傅北时的嫂嫂,她便称呼其为「傅少夫人」。 这傅少夫人生就一副沉鱼落雁之貌,许是刚才吐过一回的缘故,我见犹怜,她要是男子,定然捨不得离这傅少夫人分毫。 只可惜,这傅少夫人所託非人。 她并未听清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以及这傅少夫人不久前在说些甚么。 不知是否与她有关? 「多谢。」年知夏端量着虞姑娘,愈发觉得这虞姑娘神似卫明姝。 镇国侯夫人打算待回了镇国侯府再为「年知秋」请大夫,今日,她定要弄清楚这「年知秋」究竟是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 见「年知秋」又回到了她身畔,她端了一盏庐山云雾茶予「年知秋」:「漱漱口罢。」 「多谢娘亲。」年知夏接过庐山云雾茶,漱过口后,镇国侯夫人又亲自为他添了茶。 他受宠若惊,方才镇国侯夫人分明怀疑他与傅北时有染,且已怀有傅北时的骨肉了,此事这么容易便能揭过么? 他一面饮着庐山云雾茶,一面思忖着镇国侯夫人如若请了大夫来,他要如何应对,一面瞧着傅北时隔着屏风与虞姑娘谈笑风生。 兴许过些时日,傅北时便会迎虞姑娘过门当妾室了,而他这个通房当然不会再有立锥之地。 所幸他并非女儿身,断不会怀上身孕,即便他的身份暴露了,只要他与傅北时皆不承认,便不会连累傅北时。 他对于自己的安危并不在意,反正无论镇国侯夫人如何处置他,皆是他咎由自取。 至于他的家人,一夜夫夫百日恩,傅北时理当会照顾好他们的。 思及此,须臾前,蔓遍了他周身的恐惧霎时消褪了干净。 庐山云雾茶滑过他的喉咙,使得他被酸水腐蚀的喉咙好受了些。 虞姑娘之后乃是欧阳姑娘,这欧阳姑娘性子活泼,长相俏丽,与前面的两位姑娘各有千秋。 镇国侯夫人给予了傅北时三种选择,而傅北时会作何选择?应该仍是会选择卫明姝罢? 他听着傅北时对他说甜言蜜语的那双唇瓣,吐出对欧阳姑娘的赞赏来,双目稍稍有些湿润,定是他饮了太多庐山云雾茶的缘故。 他放下庐山云雾茶,欲要捂住双目,塞住双耳,不看不听,可是他无法这么做。 第101页 似乎仅仅过了一炷香,似乎业已过了千百年,这欧阳姑娘总算是离开了。 镇国侯夫人直截了当地道:「北时,如何?这三位姑娘当中,你钟意哪一位姑娘?」 镇国侯夫人正背对着年知夏,年知夏当即蒙住了双耳。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他从不认为自己与傅北时会有甚么好结果,他早就决定好了待傅北时成亲便离开。 但临了,他却不想放开傅北时了。 傅北时是他的,是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三月间,他与傅北时过着夫夫一般的日子,他已从内到外浸透了傅北时的气息。 傅北时合该是他的,傅北时取走了他的童.子之身,必须负责他这一生一世。 殊不知,傅北时干净利落地道:「我只钟意明姝。」 左右明姝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辛苦明姝为我当挡箭牌罢。 镇国侯夫人奇道:「你不是与虞姑娘相谈甚欢,对欧阳姑娘大加赞赏么?」 「与我相谈甚欢,被我大加赞赏的姑娘,我便得娶回家么?」傅北时坦白地道,「且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看在娘亲的面子上,尽量不怠慢她们而已。」 「你……」镇国侯夫人缓了口气,「她们有何处令你不满意了?」 傅北时回道:「因为她们皆不是明姝。」 镇国侯夫人劝道:「明姝是个有志向的姑娘,并不宜家宜室,不适合当娘子。」 傅北时并不听劝:「儿子我便喜欢有志向,不宜家宜室,不适合当娘子的姑娘。」 镇国侯夫人不由分说地道:「罢了,改日你再见见旁的姑娘,兴许会改主意。」 「不论娘亲安排我见多少姑娘,纵然将全天下的姑娘都见上一遍,我都不会改主意,因为她们皆不是明姝。」因为她们皆不是年知夏。 傅北时不再与娘亲多费口舌,走在前头,下瞭望春楼。 镇国侯夫人长嘆一声,抱怨道:「『知秋』,你看看北时,娘亲上辈子必定造了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年知夏适才一直蒙着耳朵,并未听见傅北时说了甚么,从镇国侯夫人的话判断,傅北时显然一位姑娘都没有看中。 他不由开心了起来。 回镇国侯府的马车上,镇国侯夫人一直在教训傅北时,而傅北时一直一言不发。 经过一名为「回春堂」的医馆时,傅北时命马车夫停下了马车,接着对年知夏道:「嫂嫂,你方才吐得厉害,我与娘亲陪你去看大夫罢。」 年知夏心脏一震,抬起首来,见傅北时朝他笑道:「嫂嫂,下马车罢。」 北时哥哥是不会害我的,北时哥哥一定早有打算。 傅北时掀开马车帘子,率先下了马车。 镇国侯夫人扶着傅北时的手下了马车,年知夏亦扶了傅北时的手,傅北时趁机耳语道:「放心罢。」 自己与年知夏初.夜那次,情难自禁地抱了年知夏太多回,致使年知夏卧床不起,当时亦请了大夫。 不过并不是这「回春堂」的大夫,同一名大夫或许会令娘亲起疑。 这「回春堂」的大夫姓「唐」,人称「回春娘子」或是「唐娘子」,唐娘子曾险些被其夫谋害,案情错综复杂,是他还了其公道。 由于其医术出众,衙门中人有个头疼脑热皆会来找唐娘子。 是以,他与这唐娘子有些交集。 唐娘子这「回春堂」病患不少,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轮到他们。 唐娘子见得傅北时,本想向傅北时打招呼,见傅北时向她使眼色,便只是问道:「三位是哪一位要看诊?」 年知夏坐下身去,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他周围明明有十余个人,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万一有甚么差池,他便会被当场揭穿。 唐娘子抬指搭上了病患的脉,一下子便觉察到了这病患乃是男扮女装。 ——男子与女子的脉象极易辨别。 不知这病患何以男扮女装? 既有傅北时与镇国侯夫人陪同,傅北时又未成亲,这病患想必便是傅北时的兄长傅南晰的下堂妻了。 无怪乎傅北时特意带前嫂嫂来她这儿看病,却原来是为了让她帮忙隐瞒前嫂嫂的性别。 不对,细细分辨,这前嫂嫂已怀了大约三月的身孕了。 男子是不会怀上身孕的。 那么这前嫂嫂难道是雌雄同体? 她不知该不该说,正迟疑着,忽而听得傅北时道:「嫂嫂方才吐得厉害,不知是何缘故?」 自然是珠胎暗结的缘故。 那傅南晰被今上册封为皇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已过去半年有余了。 显然这前嫂嫂腹中的胎儿绝不可能是那傅南晰的。 看傅北时这副样子,胎儿十之八.九便是傅北时的。 傅北时有恩于她,她得为傅北时瞒着。 因而,她正色道:「由脉象看来,你这嫂嫂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所以才会吐得厉害。」 年知夏与傅北时俱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镇国侯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幸好「年知秋」并未红杏出墙,不然,她要如何向长子交代? 唐娘子料想这前嫂嫂并不知晓自己怀上了身孕一事,遂对他道:「傅少夫人,请随我进来,以免诊断有误,我得为你做详细的检查。」 第102页 闻言,镇国侯夫人整颗心脏又被吊了起来。 年知夏不明所以,随唐娘子进得内室后,居然听得唐娘子发问道:「傅少夫人,你是否雌雄同体?」 他满头雾水地道:「大夫为何有此问?」 唐娘子压低嗓音道:「傅少夫人,你是否知晓你已怀上了身孕?」 年知夏怔怔地道:「我已怀上了身孕?」 唐娘子肯定地道:「我的诊断不会有误,你确已怀上了身孕,大约三个月了。」 年知夏尚且反应不过来:「大约三个月……」 换言之,他极有可能是在初.夜怀上身孕的,初.夜那时,他便在想自己若是女儿身,定然已怀上身孕了,未料想,他当真怀上身孕了,孩子是傅北时的。 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地道:「怪不得我近来时常呕吐,易倦,嗜睡,还爱吃酸甜口。」 因为他的症状与怀上了身孕的症状相吻合,他曾想过自己是否与兔子一样假孕了,岂料,并非假孕。 他惊喜交集,定了定神,才答道:「我并非雌雄同体,我的下.身生得与寻常男子一般结构。」 除了傅北时之外,他并未见过其他男子的下.身,他的下.身的确生得与傅北时一般结构,且他爹娘从未提过他乃是雌雄同体。 「你既非雌雄同体,为何会怀上身孕?」唐娘子百思不得其解。 「大抵是上苍垂怜罢。」我想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上苍便真的让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 不对,并不是上苍垂怜。 年知夏猛然想起袁大官人曾餵过他一颗药,且曾说过类似让他为其生孩子的话。 想来是那颗药的作用。 也就是说,他当年倘若并未为傅北时所救,倘若并未杀了袁大官人,他早在一十二岁那年,便会怀上袁大官人的孽种。 仅仅一个孽种必然不能满足袁大官人,他已一十又六,四年过去了,足够他产下三个孽种了。 假使一十又六的他仍然未能逃出魔窟,便得继续生产,直到他死于难产,或是年老色衰,无人愿意碰。 他被自己的假设吓得毛骨悚然,原本便没甚么血色的面孔顿时状若死人。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他曾被袁大官人伪装的温情所矇骗,他曾认袁大官人做祖父,乖巧地被袁大官人抱在怀中,他曾被赤.裸.裸地送上袁大官人床榻,他曾被袁大官人束缚了四肢…… 诸如此类被他所尘封的记忆瞬间捲土重来了。 他直觉得自己即将被灭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夜都会发噩梦,不是梦见袁大官人,便是梦见那个在饥荒中将他当做食物的汉子。 故而,那段时间,他不爱睡觉,夜夜强撑着,俱是实在受不住了,才被迫睡过去的。 他控制不住噁心,又吐了出来,喉咙再度被灼烧了。 唐娘子轻拍着这傅少夫人的背嵴,向其确认道:「你想流掉这个孩子么?」既说是上苍垂怜,十之八.九不想流掉这个孩子罢? 待吐干净后,年知夏抹了抹唇瓣,坚定地道:「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唐娘子提醒道:「你并非女子,亦非雌雄同体,不管是流掉这个孩子,还是生下这个孩子风险都不小,你可能会将命搭进去。」 「不论如何,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年知夏向唐娘子哀求道,「关于我怀上了身孕一事,请大夫莫要向任何人透露。」 唐娘子为难地道:「就算我不向任何人透露,待你的肚子大起来了,如何瞒得住?」 「走一步算一步罢。」 年知夏心道:首先,我得先离开镇国侯府。 「好,我便姑且答应傅少夫人,傅少夫人今后若有何问题可来问我。」唐娘子叮嘱了注意事项后,又开了安胎药。 镇国侯府中无人通医理,安胎药应当不会被看出破绽来。 故此年知夏并未拒绝。 见唐娘子要去外间抓药,他忍着羞.耻问道:「我是否不能与人交.欢了?」 他已决定要快些离开了,但在离开前,他想再被傅北时抱一回。 然而,唐娘子的回覆却并未如他的愿:「一般而言,前三月,后三月,不得行.房,你胎像不稳,最好前四月都勿要行.房。」 「多谢大夫。」为了自己与北时哥哥的骨肉,年知夏能忍耐。 唐娘子警告道:「每个人显怀月份不同,马上就要入夏了,满四月,你这肚子可能便会显怀,你得想好如何向镇国侯夫人解释。」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多谢。」 唐娘子认真地道:「我是大夫,这是我的分内事,多多保重,傅少夫人。」 年知夏向唐娘子鞠了一躬,才出了内室。 他一眼便看见了傅北时,傅北时目中尽是担忧,他想告诉傅北时他怀上身孕了,他们有孩子了,但他并不想逼着傅北时娶他,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再喜欢他的身体又如何?待卫明姝回京,他的身体便一文不值了,且傅北时倘使认为他以男子之身怀上身孕,乃是怪物,他该当如何自处?再者,即便傅北时答应娶他,如何对镇国侯夫人开口? 好端端的长媳变作了男子,又与幼子通.奸,还怀上了幼子的骨肉。 镇国侯夫人必然接受不了。 纵使镇国侯夫人容许他们成亲,他们兴许会变作一对怨侣罢?毕竟他们并非两情相悦。 第103页 他还是离开为好。 至少能给傅北时留个好印象。 傅北时午夜梦回,也许会想起他。 镇国侯香小猪夫人见「年知秋」出来,迎上了前去:「『知秋』,如何?」 年知夏答道:「无甚大碍,只消吃几帖药便好。」 镇国侯夫人摸了摸「年知秋」的脑袋:「『知秋』啊,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都怪娘亲没将南晰教好。」 我没甚么可委屈的。 我如愿以偿地与北时哥哥云.雨了许多回,且我从北时哥哥那儿偷得了一个孩子。 不知这孩子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北时哥哥说过,只要是北时哥哥的亲骨肉,不管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皆可。 遗憾的是,北时哥哥恐怕此生都不会见到孩子。 不知这孩子会更像北时哥哥,还是更像我? 要是更像北时哥哥便好了。 年知夏思绪纷乱,良久才想起来,他并未理睬镇国侯夫人,于是粲然笑道:「我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我很好,娘亲勿要责怪夫君,夫君亦有他自己的难处。」 「南晰有何难处?」镇国侯夫人咬牙切齿,但因她现下身处「回春堂」,才没有发作。 不一会儿,唐娘子将安胎药抓好了。 傅北时下意识地接过了安胎药。 年知夏瞧着提着安胎药的傅北时,暗道:北时哥哥绝对想不到这乃是安胎药。 唐娘子又仔细说了这安胎药要如何煎,如何服,才亲自将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以及傅少夫人送出「回春堂」。 一上得马车,镇国侯夫人赶忙致歉道:「北时、『知秋』,是娘亲误会了你们,对不住。」 年知夏心虚得很:你并没有误会我们,我勾.引了你引以为豪的儿子,我甚至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四十八章 镇国侯夫人当然不肯死心, 令傅北时送自己回房,而后取出一大摞的画像来,一幅又一幅地展开给傅北时看。 傅北时满脑子尽是满面苍白, 呕吐不止的年知夏, 自是心不在焉,不管画像中的女子生得如何模样,他俱是沉默不言。 镇国侯夫人愠怒地道:「傅北时,说话。」 傅北时直截了当地道:「不如何, 全数不如何,因为他们皆不是明姝。」 「你这死心眼的傻孩子。」镇国侯夫人嘆了口气,「好罢, 娘亲予你两年的功夫, 你必须在两年之内将明姝哄回来同你成亲。」 傅北时不置可否,迳自出去了。 他能否在两年之内教年知夏忘记兄长,转而心悦于他? 其后,他在暗处观察着娘亲,见娘亲又去了佛堂,才去见年知夏。 年知夏正坐在桌案边,手中捧着《珍食记》。 闻得「吱呀」一声,他抬起首来, 如他所料见到了傅北时, 遂含笑道:「北时哥哥。」 傅北时在年知夏身侧坐了, 一手揽住了年知夏的腰身, 一手摩挲着年知夏的面颊:「知夏,你可还好?」 「难受。」年知夏弯下腰去, 往傅北时怀中拱了拱, 「北时哥哥, 亲亲我。」 傅北时当即吻上了年知夏的后颈,直至今日,他依然为这后颈所惑。 年知夏伸长手环住傅北时的腰身,十指进而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衫。 傅北时自年知夏的后颈向下而去,一截嵴椎一截嵴椎地亲吻着,在后腰稍稍顿了顿,又从后腰吻至前腰,最终落在了胃袋上方,关切地道:「知夏,你当真是由于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才时常呕吐的?」 我是由于怀上了你的骨肉,才时常呕吐的。 年知夏勉作镇定,颔了颔首:「对,北时哥哥倘使不相信,大可去问唐娘子。」 傅北时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你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兄长害了相思么?」 我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你害了相思,尽管自元宵节起,我几乎夜夜与你同榻共眠,我仍是对你害了相思。 你距我咫尺,甚至在我体.内,但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于我而言,你便是天涯。 这番剖白,年知夏绝不会说给傅北时听。 傅北时很是温柔,他假使说了,实乃徒增傅北时烦恼。 且他已决定带着腹中的胎儿离开傅北时了。 故而,他顺着傅北时的话茬道:「你所言不差,我确对夫君害了相思。」 自从他的身份被傅北时戳穿后,他一直以「傅大公子」来称呼傅南晰,而今他却故意改为以「夫君」来称呼傅南晰。 「却原来,你对兄长害了相思。」傅北时已不想再问自己是否兄长的替身了。 他已问过许多回了,每回年知夏都会否认。 然而,年知夏既然对兄长害了相思,乃至于郁结于心,就算他不是兄长的替身,亦差不离了,否则,年知夏为何愿意与他云.雨? 「相思太苦。」他摩挲着年知夏的眉眼道,「对不住,知夏,我爱莫能助。」 「嗯,不打紧,我知晓北时哥哥帮不了我,夫君业已成了皇后,史上甚少有帝后和离的记载,夫君绝无可能与我再续前缘。娘亲日日盼着夫君回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罢了。」年知夏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傅北时的掌心,「北时哥哥亦对卫将军害了相思罢?」 傅北时只得道:「对,我亦对明姝害了相思。」 第104页 「望北时哥哥能早日得偿所愿。」年知夏抬首贴上了傅北时的唇瓣,「在此之前,容我代替卫将军与北时哥哥接吻罢。」 傅北时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年知夏的齿列,起初,他全然没有接吻的兴致,须臾,他便迷失于年知夏的唇舌之间了。 待年知夏吐息不能了,他不得不依依不捨地将其松开了。 年知夏被傅北时吻得面含春色,急急地吐息着,热气全数洒落在了傅北时心口。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嵴,又不住地啄吻年知夏的发丝。 待吐息均匀后,年知夏便又主动向傅北时索吻了。 几次三番后,年知夏才安静地伏于傅北时怀中:「北时哥哥,我当时很害怕,很害怕。」 傅北时安慰道:「我会保护你的,即便你暴露了,我亦会保护你的。」 「多谢。」年知夏撒娇道,「北时哥哥抱我去床榻上可好?」 「好。」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接着为年知夏解去外衫,褪下足衣以及金薄重台履。 年知夏去解傅北时的腰带,被傅北时按住了手,又听得傅北时道:「你身体抱恙,不可。」 他原本只想与傅北时更为亲密些而已,闻言,即刻同傅北时唱反调道:「为何不可?」 傅北时语重心长地道:「知夏,多顾惜自己的身体一些罢。」 年知夏的双手宛若软蛇,从傅北时手中抽出来后,一寸一寸地攀爬而上,末了,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旋即朝着傅北时面上吹了一口气:「北时哥哥,取悦我。」 兴许是怀上了身孕的缘故,又兴许是离别在即的缘故,他突然很想很想被傅北时取悦。 傅北时正色道:「只取悦,不可再多。」 年知夏乖乖巧巧地道:「好,我听北时哥哥的话。」 傅北时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任由年知夏剥去了他的外衫。 他又与年知夏接了个吻,方才开始取悦年知夏。 年知夏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引来了傅北时的双手,他笑着抱怨道:「北时哥哥不是说不可再多么?」 傅北时含含糊糊地道:「这不算再多。」 年知夏暗道:我正怀着身孕,待我生产,我是否会分泌出乳汁来? 倘若我能分泌出乳汁来,我便能餵孩子了;倘若我不能分泌出乳汁来,我得攒钱为孩子请个乳娘,切不可饿着孩子。 傅北时发现年知夏正在走神,犹豫良久,问道:「知夏在思念兄长么?知夏是否更希望被兄长所取悦?」 年知夏摇了摇首:「我现下只想被北时哥哥所取悦。」 见年知夏避重就轻,傅北时并不追根究底,而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他并不擅长此事,但他可为了年知夏对此事全力以赴。 年知夏不懂傅北时为何是这副表情,好似在断甚么盘根错节的迷案一般。 他伸长了手,细细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此刻,日头西斜,穿过窗枢,倾洒在了床榻上头,将傅北时这副眉眼照得堪比卫玠。 除了初.夜,傅北时对他食髓知味,不肯松手,之后,他每回与傅北时偷.欢,俱是夜黑风高,从无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更便于他将傅北时的眉眼镌刻进自己的身体。 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 他无声地吶喊着。 少时,他再无余力,只能半阖着双目,以眼神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为何会长着这样一副教他惊心动魄的眉眼? 片刻后,他瞧见傅北时的喉结正蠕动着,抚.摸着这喉结,近乎于呜咽地道:「北时哥哥又咽下去了么?」 「嗯。」傅北时的喉咙有些发疼,他不动神色,将年知夏拥进了怀中,「我喜欢咽下去。」 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怀中:「一定程度上,我已融入北时哥哥的血肉当中了。」 「对,你已融入我的血肉当中了。」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潮湿的额头,又问年知夏,「你为何这般喜欢《珍食记》?」 年知夏答道:「因为着者对于食物的奇思妙想令我心折。」 因为《珍食记》是我自己所着的,经由你到了我手中,你与我颇有缘分;因为我打算离开了,想要将所有你给我的书籍再阅览一番,便从《珍食记》开始。 不知我这肚子能否撑到那时候? 「英雄所见略同,我亦喜爱《珍食记》,若有可能,我想见一见着者望梅叟,当面同他探讨。」傅北时失望地道,「不过莫要说是当面同他探讨了,除了《珍食记》,他便没有再出过第二本着作。」 年知夏暗道:着者正被你抱在怀中,且已怀上了你的骨肉,可惜着者不能自揭身份,与你探讨《珍食记》。 傅北时又道:「不知他是否换了着者名?」 并没有,替嫁前,我只是忙于念书,忙于家中生计,无暇再着书了;替嫁后,我日日提心弔胆,又为相思所困,全无着书的心思。 年知夏咬了一口傅北时的侧颈:「北时哥哥,勿要再说这《珍食记》了,给我你的手指。」 虽然他前四个月行不得房,但手指应当无妨罢? 「你要是难受了,定要告诉我。」见年知夏答应了,傅北时方才探下了手去。 偏生这时,房门猝然被叩响了,紧接着,镇国侯夫人的嗓音响了起来:「『知秋』,汤药熬好了。」 第105页 第四十九章 年知夏唇瓣微张, 神志涣散,浑身绵软地伏于傅北时身上。 「『知秋』,汤药熬好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将他生生地打醒了。 镇国侯夫人送汤药来给他是出于关心, 而他却狼心狗肺,非但玷.污了傅北时,还珠胎暗结,此刻甚至正含着傅北时的一根手指。 且镇国侯夫人如若知晓其为他送来的是安胎药, 不知会作何反应? 念及镇国侯夫人往日的种种好处,他更是愧疚难当。 他凝了凝神,方才向傅北时望去。 傅北时抽出手指, 低声安抚道:「知夏, 莫怕。」 年知夏瞧着傅北时水光盈盈的手指,羞愧更甚,当即起了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向镇国侯夫人坦白的念头。 他犯了大错,合该受到惩罚。 可是镇国侯夫人会如何处置他腹中的胎儿? 纵然镇国侯夫人对孙儿日思夜想,但她会想要悖逆人伦,且由他这个男子所孕育的孙儿么? 他要是镇国侯夫人,十之八.九不想要这个胎儿。 他下意识地一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一手推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 你快些藏起来。」 傅北时听得娘亲的嗓音, 并不觉得害怕, 第一个念头便是向娘亲承认自己与年知夏有染, 自己从未心悦过卫明姝,且自己非年知夏不娶。 但年知夏所言将他这个念头摧毁了。 年知夏并不愿公开与他的关系。 也是, 他仅仅是年知夏的奸.夫, 年知夏顺从于他, 甚至是引诱于他,兴许是因为他与兄长有六七分相似,兴许是因为年知夏深闺寂寞,总之,不可能是因为年知夏心悦于他。 「好,我先藏起来。」他捨不得违背年知夏的意愿,旋即抱着自己的衣衫躲到了床榻之下。 门外的镇国侯夫人见年知夏久久不做声,心生疑窦,提声道:「『知秋』,汤药熬好了。」 她方要再叩门,房门刷地被打开了。 年知夏向镇国侯夫人道:「辛苦娘亲了。」 镇国侯夫人见「年知秋」仅着亵衣亵裤,披着外衫,又敏锐地觉察到「年知秋」的口脂颜色淡了些,好似与人接过吻了,于是即刻越过「年知秋」,沖了进去。 年知夏心知自己露出了破绽,疾步跟上了镇国侯夫人,佯作镇定地道:「娘亲,我一回府便睡下了,怠慢了娘亲,对不住。」 镇国侯夫人并不理睬「年知秋」,径直到了床榻前。 由于有床帐遮挡之故,床榻瞧来朦朦胧胧的。 她一把扯开床帐,进而掀开了锦被,一瞧,里头并没有藏着奸.夫。 她侧首望了「年知秋」一眼,才又低下了身,去查看床榻底下。 镇国侯夫人这一眼教年知夏心里发毛,他倏然阖上了双目,傅北时确实躲于这床榻下面,他与傅北时暗度陈仓一事马上便要大白于天下了。 他拼命思忖着措辞,不论如何,俱是他的过错,决不能连累了傅北时。 未料想,镇国侯夫人安静得很,并未发作。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目,却见镇国侯夫人站起了身来,又去搜查别处了。 镇国侯夫人将这房间搜查了一通后,并未抓住一大活人,却是瞧见了诸多傅南晰的旧物,睹物思人便是如此了。 她凝定了心神,致歉道:「『知秋』,是娘亲误会你了。」 年知夏惊魂未定,摇首道:「定是我何处做错了,才害得娘亲误会我的,绝非娘亲的过错。」 镇国侯夫人嘆息着道:「委屈你了,娘亲亦很是想念南晰。」 年知夏附和道:「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夫君?」 镇国侯夫人答道:「据闻南晰生辰,今上要带着南晰去祈福,到时候,我们便能见到南晰了罢?」 年知夏面露羞怯:「不知夫君是否还记得我?」 算算日子,距傅南晰生辰不过半月,倘若镇国侯夫人不肯放他离开,正是他趁机离开镇国侯府的好日子。 「定然记得,你得快些将身体养好,勿要教南晰担心。」镇国侯夫人这才朝门外道,「白露,将汤药进来罢。」 「是,夫人。」白露端着食案到了「年知秋」面前。 镇国侯夫人亲自从食案当中端起了汤药:「温度适宜,『知秋』快喝了罢。」 年知秋不好意思让镇国侯夫人亲手餵他,从镇国侯夫人手中接过了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瞬间充溢了全身,但思及这乃是安胎药,他便不觉得苦涩了,反而犹如饮了蜜糖一般。 镇国侯夫人又从食案当中端起了食盅,打开,里面盛着糖渍杨梅,道:「『知秋』,解解苦味罢。」 年知夏取了一颗糖渍杨梅送入了口中。 糖渍杨梅的滋味一蔓延开去,他登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归宁之时,他喝了调理癸水的汤药后,娘亲亦拿了糖渍杨梅来给他解苦。 倘使有人胆敢像他欺骗镇国侯夫人一样,欺骗他的娘亲,他必然怒不可遏。 他做错了事,错得离谱,纵使有再多的理由,亦只不过是藉口罢了。 镇国侯夫人不顾阿妹的意愿,强行向年家下了聘礼,确是镇国侯夫人的过错。 但那之后,全数是他的过错。 即便替嫁算作迫不得已,那么向傅北时自荐枕席呢?根本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梦寐以求。 第106页 他愈想愈觉得自己罪恶满身,闻得镇国侯夫人催他多吃些糖渍杨梅,他忍不住张口道:「娘亲……」 不行,他不能拿孩子冒险,倘使他现下孤身一人,定任由镇国侯夫人处置。 镇国侯夫人疑惑地道:「『知秋』,你想说甚么?」 年知夏扯谎道:「娘亲,我有些倦了,得歇息了。」 「是娘亲耽误『知秋』歇息了,对不住,娘亲这便走了,『知秋』,你好生歇息。」镇国侯夫人怜爱地看着思念成疾的「年知秋」,「『知秋』,你切记要将螺黛、面脂、口脂洗干净再歇息。」 年知夏颔首道:「多谢娘亲提醒。」 他目送镇国侯夫人离开,待房门被阖上后,他依言将螺黛、面脂、口脂洗干净了,又坐在铜镜前发怔。 没了这些脂粉后,他的面孔变得全无血色。 他余悸未消,猛然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 毋庸回首,他便能确定抱着他的是傅北时。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后颈,柔声道:「知夏,你可无恙?」 「我……」年知夏回过首去,「北时哥哥,帮我……」向你娘亲求情,让她放我走。 话到唇边,他却说不出口了,他实在捨不得他的北时哥哥,他孩子的父亲。 傅北时发问道:「帮你甚么?」 年知夏张口咬住了傅北时的耳垂:「帮我,我想要北时哥哥的手指。」 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到了床榻之上,再度送入了手指。 年知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凝视着傅北时,直白地道:「北时哥哥喜欢我这副身体罢?」 傅北时笑道:「傻乎乎的知夏,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么?」 年知夏接着问道:「我抱起来是否能与女子媲美?」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额头道:「知夏,你何故将自己与女子做比较?」 年知夏霎时红了双目:「我不足以与女子做比较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傅北时尚未说罢,便被年知夏捂住了唇瓣,又听得年知夏含着哭腔道:「北时哥哥不是小气之人,哄哄我又如何?」 傅北时坦诚地道:「知夏,我认为你的身体远胜于女子。」 「多谢北时哥哥。」年知夏展颜一笑,「北时哥哥果真不是小气的人。」 傅北时用左臂将年知夏拥得更紧了些。 年知夏胡乱亲吻着傅北时的眉眼道:「北时哥哥,我觉得甚是愧对你娘亲。」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嵴道:「我亦然。」 年知夏百般挣扎,却说不出让傅北时收回手指的话,亦说不出想离开的话,遂沉默不言。 少时,他换了话茬:「北时哥哥,你适才躲在何处?」 傅北时指了指横樑:「便在这上面。」 年知夏玩笑道:「却原来,北时哥哥竟是梁上君子。」 「对,我乃是梁上君子,日日偷香窃玉。」傅北时并非无动于衷,他努力地忍耐着,终是抓了年知夏的手。 年知夏会意,又问傅北时:「入夜后,北时哥哥,亦会来当梁上君子么?」 傅北时肯定地道:「会。」 年知夏暗道:那我便等到入夜后,再让北时哥哥求镇国侯夫人放我离开罢。 然而,入夜后,傅北时的确来了,但年知夏未能开口。 一日又一日,傅北时每夜都会来当梁上君子,不过他顾念年知夏的身体,并不与年知夏欢.好,仅仅陪伴着年知夏。 第五日,年知夏又吐了,吐干净后,他注视着傅北时,一字一顿地道:「北时哥哥,我不要你了,我亦不想待在镇国侯府了,望北时哥哥能让镇国侯夫人快些放我走。」 傅北时不敢置信:「知夏,你说了甚么?」 年知夏便又复述了一遍。 就算自己与年知夏乃是露水夫夫,但这年知夏未免太干净利落了罢? 傅北时猛然抱住年知夏:「我不允许你走。」 第五十章 年知夏嗤笑一声:「你不许我走?傅北时, 你是我甚么人?你有何资格不许我走?我并非你的嫂嫂,亦非你的娘子,我们只是露水夫夫。且我可不是甚么贞洁烈女, 被你夺走了完璧之身, 便须得任由你摆布。」 傅北时未曾料到有一日年知夏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忽觉嗓子发疼,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知夏是喜欢与我当露水夫夫的, 我们便继续当露水夫夫不好么?」 「不好。」年知夏面无表情地道,「傅北时,要我提醒你么?我确实向你自荐枕席了, 但只有一回。后来, 是你强迫了我,你甚至害得我足足三日下不了床榻。傅北时,我同你做露水夫夫是为你所迫。」 倘若他并非身怀六甲,他愿意一直与傅北时做露水夫夫,直到傅北时厌倦了他,或是直到傅北时与卫明姝成亲。 但他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为了腹中胎儿的安危,他不能再留在这镇国侯府了, 他得离开, 离得远远的。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你对我便没有半分夫夫之情么?」 「一夜夫夫百日恩, 可是……」年知夏勾唇笑道, 「傅北时,我们至多是强.暴变通.奸, 我好端端的, 岂会犯贱地对你产生甚么夫夫之情?」 「我……」傅北时哀求道, 「知夏,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第107页 年知夏失笑道:「换成你,作为男子的尊严被强.暴犯踩于脚下,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被强.暴犯打.开,你能否原谅?」 「我……」傅北时登时语塞了。 「你甚么?你,傅北时,表面上是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京都府尹,官居正二品;实际上,你强迫了自己名义上的嫂嫂,悖逆人伦,淫.乱这镇国侯府,实乃衣冠禽兽!」年知夏施力去推傅北时,却怎么都推不开。 傅北时这双手好似嵌入了他的血肉当中,难以剥离。 不知孩子能否感受到傅北时的温度与力道?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被傅北时所拥抱了。 思及此,他的眼眶稍稍有些发烫了。 不过他的双手却是坚定地掰开了傅北时的一根手指。 年知夏所言字字诛心,傅北时惊慌失措:「知夏,我要如何弥补,你方能原谅我?」 年知夏一言不发,一根又一根地将傅北时的手指尽数掰开后,当即向后一退。 他瞧着傅北时,直觉得自己的心脏业已被自己掰碎了,全然感受不到心跳,这便是痛彻心扉的感受罢? 傅北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双目生红:「知夏,我究竟要如何弥补,你方能原谅我?」 「我已受够了,不管你如何弥补,我都不会原谅你。」年知夏从未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傅北时,心若刀割,但他不得不伤害傅北时,不然,他便走不了。 「我……」傅北时又伸手去抱年知夏,被年知夏躲过了。 年知夏怒斥道:「傅北时,勿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北时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道:「知夏,我知错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在未经知夏允许的情况下碰触知夏了,知夏可否留下来?」 自己居然将傅北时逼到了如此境地,但是年知夏明白自己不能妥协,万一他显怀了,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是以,他摇了摇首,讥讽地道:「你曾强迫过我,毫无信用可言,我信不过你,且我不想与你这等伪君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傅北时清楚自己手中没有任何筹码能挽留年知夏,遂不折手段地道:「我劝你快些打消离开我的念头,否则,我便去娘亲处将你揭穿。」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傅大人曾承诺过我要护我与家人周全,傅大人果真毫无信用可言。」 「是,我卑鄙无耻。」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道,「我只想将你留下来。」 年知夏满不在乎地道:「你若去镇国侯夫人处将我揭穿,休怪我禀明镇国侯夫人她这小儿子有样学样,与兄长一样成了断袖,甚至仗着发现了嫂嫂的秘密,逼.奸嫂嫂。这镇国侯府便要在这一代绝后了,任凭镇国侯夫人找再多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的美人来,亦无济于事。」 他当然知晓傅北时并非彻头彻尾的断袖,他不过是拣了最为恶毒的语言来中伤傅北时而已。 但奇的是,傅北时并不反驳。 傅北时只得拿出了兄长这一算不上筹码的筹码:「兄长与今上如若再度交恶,兄长便会回镇国侯府,知夏,你假使走了,便见不到兄长了。」 「等夫君与今上交恶,得等到猴年马月,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年知夏娇羞地道,「等夫君回镇国侯府了,我再回镇国侯府便是。」 至此,傅北时用尽了全部的筹码。 年知夏取了傅北时的衣衫来,靠近了傅北时。 傅北时以为年知夏改变心意了,笑逐颜开:「知夏,你不走了么?」 年知夏迤迤然地往傅北时面上吹了一口气,继而亲手为傅北时穿上了衣衫,末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现下便去镇国侯夫人那儿,让她放我走。」 傅北时不肯走,被年知夏推下了床榻,他踉跄着后退了十数步方才站稳。 年知夏握紧双拳,揪住了床褥,以防自己冲上前去,扑入傅北时怀中。 傅北时教一十又二的他情窦初开,又教一十又六的他怀上了身孕。 傅北时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可惜他不是傅北时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 「知夏……」傅北时近乎于卑微地唤了一声。 年知夏高高在上地道:「你怎地还在此处?碍眼得很,快去!」 傅北时绝望地确认道:「你当真非要走?」 年知夏毅然决然地道:「对,我非要走,我忍受不了与你居于同一屋檐下了。」 「好,我成全你。」傅北时倏然落下泪来,而后行至年知夏面前,温言软语地道,「知夏,过往种种俱是我的不是,我会尽早说服娘亲,放你走。」 这是年知夏第一次见到傅北时落泪。 傅北时言罢,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年知夏眼睁睁地看着傅北时越走越远,无声地哭了出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让你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对不住,全数是爹爹的过错,爹爹要是女儿家该有多好?」 傅北时很是庆幸五日前,自己并未向娘亲坦白,否则,他既伤透了娘亲的心,亦得不到年知夏,反而会令年知夏难做。 出了年知夏的房间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枯坐了一夜,彻夜未眠,天一亮,他便去见娘亲了。 镇国侯夫人正由白露伺候梳发,见得傅北时,奇道:「北时,你今日不是要上早朝么?为何连朝服都不换,还有空来向娘亲请安?」 第108页 傅北时开门见山地道:「娘亲,我认为兄长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头是岸,将嫂嫂留在这镇国侯府太过委屈嫂嫂了,还是放嫂嫂回娘家罢。」 镇国侯夫人摆摆手,令白露退下,才问道:「你已有数月不曾提起过此事了,今日是怎么了?」 傅北时解释道:「嫂嫂由于过度思念兄长而犯了病,饮汤药如饮水,我觉得嫂嫂若是回了娘家,便毋庸再目睹兄长用过的旧物,更毋庸日日躺在兄长曾睡过的床榻之上了,这对于嫂嫂的身体有好处。」 「这……」镇国侯夫人自然知晓「年知秋」每日早中晚都须得饮汤药,为此她亦忧心不已,但她从未想过要送「年知秋」回娘家,「『知秋』已嫁入镇国侯府了,岂可回娘家?」 傅北时嘆了口气:「难道我镇国侯府耽误了他的年岁尚不足够,还要取他的性命不成?」 镇国侯夫人为难地道:「南晰不是要你好生照顾『知秋』么?南晰定然对『知秋』并非全无情意,娘亲倘使送』知秋』回娘家,『知秋』万一改嫁了,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劝道:「娘亲,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兄长假若一直不回府,嫂嫂难不成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镇国侯夫人按着太阳穴道:「北时,你容娘亲想想,你先上朝去罢。」 「儿子告退。」傅北时回房换好官服,便坐上轿子,往九阙去了。 离早朝的时辰尚早,他与朝臣一同在朝房等候着。 须臾,他突然瞧见王大人洋洋得意地走了过来,自是心生疑窦。 半年前,王大人从正三品吏部尚书被今上贬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自此,他每回见到王大人,王大人皆是低眉顺眼,生怕得罪了他,以致于触怒了今上。 今日王大人是发生甚么好事了? 莫不是王贵妃顺利生产了,且诞下了皇长子? 目前为止,今上膝下仅有两位公主。 今上已为兄长遣散了后宫三千佳丽,而兄长并非女子,不能生育,换言之,惟有王贵妃有望诞下皇长子。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听得王大人高呼道:「昨夜,皇长子降生了。」 鑑于王贵妃接连两胎均是公主,不少朝臣面露愕然,随即纷纷向王大人道贺。 尽管王贵妃已被逐出了后宫,如今有了皇子傍身,捲土重来未可知。 第五十一章 傅北时一方面为王贵妃感到悲哀, 因为王大人只字未提自己的女儿,连一句「母子平安」都不屑于提,王贵妃似乎仅仅是王大人用来加官晋爵的工具, 最重要的是肚子争气;他另一方面又为兄长的处境感到担忧, 皇长子于今上而言,至关紧要,今上会为了皇长子再度将王贵妃迎入宫中么?王贵妃能母凭子贵,挤走兄长, 登上皇后之位么? 兄长乃是男子,且久病缠身,娘亲并不支持兄长当这个皇后, 他不清楚爹爹的态度, 但爹爹十之八.九亦不会支持兄长当这个皇后,除了他,兄长并无朝臣的支持,他不做结党营私之事,成不了气候,换言之,兄长要坐稳这皇后之位,惟有依仗于今上的宠爱, 可今上其人, 反覆无常, 万一兄长失去了皇后之位, 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 王贵妃既是昨夜诞下皇长子的,今上兴许尚不知晓。 依照王大人的行事判断, 王大人大抵会当朝向今上禀报此事, 今上会是甚么反应? 他思忖间, 早朝的时辰到了,遂随其他朝臣鱼贯而入。 少时,他竟见今上牵着兄长的手进来了,兄长赫然身着一袭与今上一般规格的朝服。 兄长的面色好了些,从他面前越过之际,朝着他笑了笑。 闻人铮牵着傅南晰的手,上得玉阶后,朗声宣布道:「今日起,江山为聘,朕要与梓童共享天下。」 十六岁那年,他与傅南晰共饮了一壶梨花白,在半醉半醒中,他主动地坐在了傅南晰身上,起伏间,他一时冲动地道:「南晰,待我称帝,我便江山为聘,封你做皇后,与你共享天下。」 当时的傅南晰只将他的话当作情话,但笑不语,他非要傅南晰相信他。 后来,他陆陆续续地宠幸了诸多女子,却哄不好傅南晰,傅南晰愤而与他决裂了,他这一诺言自是无疾而终了。 他早已忘记那些女子的容颜了,甚至可以说是从来不曾记得过。 愚蠢的他却为了那些女子,伤害了傅南晰。 幸而他利用傅北时,使得傅南晰又回到了他的身畔。 自傅南晰一回来,他便想实践自己的诺言,奈何傅南晰的身体一直不见好。 今日,傅南晰的身体终是好些了,他便半哄半骗地为傅南晰穿上了自己的朝服,并带着傅南晰来上早朝了。 此言一出,诸臣譁然。 他侧过首去,紧张地阖了阖双目,才敢望向傅南晰。 傅南晰面不改色,乃是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神态。 当年的傅北时很容易讨好,即便是他信手摘的一枝红梅都能教傅南晰眉开眼笑,如今的傅南晰是愈来愈难讨好了,居然连「共享天下」都打动不了,他讪讪地耳语道:「不合梓童之意么?」 傅南晰柔声道:「合陛下之意便好。」 他的雄心壮志业已一身病骨消磨干净了,「共享天下」于他只是虚名,甚至连这「皇后」亦是虚名,不过他若是安然无恙,当真插手政事,闻人铮兴许便会翻脸无情罢? 第109页 闻人铮在尝过至高皇权的滋味后,真的肯分他一半? 他信不过闻人铮,闻人铮背叛他太多回了,在闻人铮面前,他宛若惊弓之鸟。 闻人铮紧了紧傅南晰的手:「我要如何做,才能合梓童的心意?」 傅南晰不答:「陛下,该上早朝了。」 闻人铮委屈地颔了颔首,继而牵着傅南晰坐到了御座之上。 傅南晰一派泰然,居高临下地瞧着正窃窃私语的朝臣。 他这皇后当得备受非议,现下闻人铮又弄了这一出「共享天下」,无异于将他放在武火上炙烤。 不日,谏言废去他皇后之位的奏摺想必将如雪片一般飞到闻人铮手中。 闻人铮这皇位并不稳固,也许会被他连累得失去人心,沦为废帝。 他看着闻人铮眉眼间的委屈,无奈万分。 闻人铮将自己的右手五指嵌入了傅南晰的左手指缝当中,厉声道:「此事已定,不容再议。」 王大人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 闻人铮料定区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不会有甚么要事可启奏的,毫不在意地道:「奏。」 王大人志得意满地道:「启奏陛下,小女已于昨夜吉时诞下皇长子。」 他以为闻人铮就算不大张旗鼓地将女儿迎回宫中,亦应该有所嘉奖,譬如将他的外孙封为太子。 岂料,闻人铮竟然不置可否「哦」了一声,又道:「其他爱卿可有本要奏?」 王大人被闻人铮驳了面子,不敢置信地道:「难不成老臣适才说得不够清楚?」 闻人铮不耐烦地道:「已足够清楚了,你的女儿王氏诞下了朕的长子。」 「那陛下为何……」王大人尚未说罢,便被闻人铮打断了:「朕并不关心王氏是否已生产了,所生的是儿子,抑或是女儿。」 傅南晰并不为闻人铮的偏宠而心生欢喜,反而生出了一股子兔死狐悲之感。 闻人铮大概亦与王贵妃有过恩爱日子,眼下王贵妃被视若敝屣,不知他何时会步王贵妃的后尘? 罢了,多虑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左右他年岁不寿,赌注寥寥,大不了输得一败涂地。 王大人不依不饶:「皇长子身怀龙血,理当被带回宫中好生教养。」 闻人铮示意侍卫将自己的前老泰山拖了出去,复又道:「诸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闻人铮方才的所作所为将其冷酷无情的脾性暴露无遗,朝臣俱是噤若寒蝉。 「诸位爱卿既然无本要奏,便退朝罢。」闻人铮扶着傅南晰站起了身来。 一旁的吕公公掐着嗓子道:「退朝。」 傅北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显然目前兄长的皇后之位还算稳固。 纵然今上眼下春秋鼎盛,迟早会有年老体衰的一日,这江山须得有人继承。 虽然皇长子而今不被今上所重视,有朝一日今上定会将皇长子迎入宫中,教授帝王之术。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听着诸多朝臣嘲笑王大人,觉得甚是有趣。 趋利避害,捧高踩低,这便是众生相。 出了宫后,他迳自往衙门去了。 这些日子,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肌肤相亲,怠慢了公务,远没有先前一般夙兴夜寐,以致于不涉及人命的官司被他积攒了不少。 年知夏…… 一念及年知夏,他便觉得满口苦涩。 诚如年知夏所言,他仗着自己抓住了年知夏的把柄,逼.奸了年知夏,而年知夏只是屈意承欢。 本质上,他与年知夏并非露水夫夫,而是强.暴犯与受害者。 任凭他倾其所有,都无法补偿年知夏。 下得轿子,他突地看见了年知夏的母亲。 年母亦看见了傅北时,她手中正提着竹篮子,行至傅北时面前,见傅北时正身着朝服,恭声道:「见过傅大人。」 傅北时心虚得很,他将年母心爱的小儿子玷.污了。 倘使换作他并非出于自愿,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开,他娘亲定会跟对方拼命。 「伯母,别来无恙,我不是曾说过唤我『北时』便可么?」 「北时。」年母问道,「我们『知秋』可好?」 ——她已在傅北时的安排之下见过真正的年知秋了,以防万一,她仍是唤嫁入了镇国侯府的年知夏为「知秋」。 冒名顶替了年知秋的年知夏过得一点都不好,思念成疾,日日呕吐。 傅北时猜想年知夏必定不愿让年母挂心,遂答道:「嫂嫂过得很好。」 「很好便好,很好便好。」年母又问道,「『知秋』这个月何时回来?」 年知夏每月皆会回一趟娘家,这是傅北时向娘亲要求来的。 但年知夏那副样子这个月恐怕不会回娘家了罢? 傅北时表面上摇首道:「我不清楚,回头我问问嫂嫂,再答覆伯母。」 年母郑重其事地道:「劳烦了。」 傅北时含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良机,回府后,时近子时,他叩响了年知夏的房门。 年知夏刚刚吐了一通,正难受着,闻得叩门声,知晓是傅北时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是父亲,是你父亲来了。」 但他生怕难以自控,并不让傅北时进来,只是披着外衫,趿着锦履,到了房门前,淡淡地道:「傅大人,你有何事?」 第110页 傅北时回道:「我今早下得早朝后,遇见你娘亲了,你娘亲托我带话给你。」 娘亲……娘亲假使得知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不知会是甚么反应? 年知夏平静着心神道:「娘亲托傅大人给我带甚么话?」 傅北时要挟道:「你将门打开,我便告诉你。」 我是迫不得已的,不是真心想给北时哥哥开门。 年知夏如是说服了自己,旋即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年知夏楚楚可怜,傅北时本能地向年知夏伸出了手去,欲要将其拢入怀中。 年知夏顿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不后退。 在自己的手距年知夏的腰身仅仅一寸之时,傅北时快速地将双手收了回来,转而负于身后,接着歉然地道:「知夏,我险些又冒犯了你,对不住。」 年知夏心道:我喜欢被你冒犯,多冒犯我一些,将我弄得一塌糊涂才好。 然而,他面上只能摇首道:「无妨。」 第五十二章 傅北时端视着年知夏的眉眼道:「知夏, 你可还好?」 年知夏颔了颔首,又夹枪带棍地道:「少了傅大人每夜的侵.犯后,我好得很。」 「知夏, 全数是我的过错。」傅北时扯了扯唇角, 「你且放心,我不会再侵.犯你了。」 「是么?」年知夏狐疑地巡睃着傅北时。 傅北时指天发誓道:「我,傅北时若胆敢再侵.犯年知夏,便罚我五雷轰顶, 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年知夏心脏发疼,面上嘲弄道:「赌咒发誓有何用?上苍要是开眼, 我岂会深陷在这镇国侯不得自由?」 「知夏……」论口舌功夫, 傅北时决计比不过年知夏,更何况他有愧于年知夏。 年知夏伸长手,一把掐住了傅北时的下颌,突发奇想地去掰这下颌,他并未用力,傅北时马上配合地张开了唇齿,他便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傅北时的舌头。 这舌头曾好生亲吻过他,他全身上下处处被这舌头驻足过, 包括那处。 过往的床笫之事一幕又一幕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教他原本便滚烫的手指, 烫得惊人, 似乎能从指尖一直烫到心脏。 他定了定神,嗤笑道:「傅大人的口舌如此不灵便, 我还以为傅大人的舌头被猫儿叼走了。」 傅北时讨好地用自己的舌尖与唇瓣去磨.蹭年知夏的手指, 年知夏厌恶的眼神当即刺入了他的双目。 年知夏松开傅北时的舌头, 转而以左手抚摸着傅北时的脑袋,像是抚摸猫狗一般,右手则被他送到了傅北时唇边,他又高高在上地命令道:「好好舔。」 傅北时唯恐被人目睹,阖上房门,将年知夏打横抱到了床榻边坐下,自己则跪于年知夏足边,虔诚地舔.舐年知夏的右手。 年知夏并不喜欢卑微至此的傅北时,遂淡淡地道:「傅大人,你的尊严何在?」 傅北时柔声道:「知夏,是我亏欠你在先,在你面前,我可放下全部的尊严。」 年知夏的身体业已一寸又一寸地发软了,但他仍是强撑着道:「傅大人这副深情模样当真令我动容,不知卫将军如若在场会是怎样的反应?」 傅北时坦荡地道:「知夏,明姝如若在场,定会以为我中邪了罢?」 年知夏轻笑一声:「你的娘亲如若在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娘亲她会崩溃罢?」傅北时嘆息着道,「知夏,我此生自认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我只愧对你与娘亲。」 年知夏讶异地道:「你这个当弟弟的,不觉得愧对兄长么?」 「知夏,我的确曾觉得愧对兄长,可是在你与兄长和离前,我不曾强迫过你。兄长早在十数年前便心有所属了,兄长乃是断袖,他早已知晓你并非女子,是以,你勿要对兄长抱有希冀了,兄长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过是害怕你在这镇国侯府孤苦无依,万一被娘亲戳穿了,难以善了而已。」于傅北时而言,过去兄长是留下年知夏的诱饵,而今他必须同年知夏说清楚,年知夏方能回头是岸,「知夏,今日早朝,兄长穿着与今上一般规格的朝服,被今上牵着手,登上玉阶,同坐御座,今上还当朝宣布要与兄长共享天下。」 年知夏曾从傅南晰看闻人铮的眼神中,看出满腔深情,而闻人铮得而复失,自然宝贝傅南晰,故而,今上这般做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但是他自诩处处小心谨慎,居然早已被傅南晰看穿了。 所幸傅南晰心善,并未将他拆穿。 他好奇地道:「傅大人,夫君是如何知晓我并非女子的?」 傅北时并不卖关子:「你曾在深更半夜对着铜镜模仿你妹妹的言行举止,被兄长瞧见了。」 年知夏自嘲地道:「原来如此,我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天衣无缝。」 「只是意外罢了。」傅北时安慰道,「知夏,你的确天衣无缝,行为举止看不出丁点儿少年气。」 年知夏失笑道:「多谢傅大人安慰。」 傅北时低首含住了年知夏的尾指,口齿不清地问道:「知夏,我问了庖厨,你依然日日得饮三碗汤药……」 年知夏打断道:「与你何干?」 傅北时忧心忡忡地道:「我并不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关心你,知夏,你一日要吐几回?」 第111页 「与你何干?」年知夏把玩着傅北时的发髻,将好端端的发髻折腾得乱糟糟的,才再次问道,」娘亲托傅大人给我带甚么话?」 傅北时要求道:「知夏,你须得先回答我。」 年知夏不耐烦地道:「多则十回,少则六回。」 「多则十回,少则六回……」傅北时喃喃自语着,又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你当真没生甚么恶疾?」 年知夏勾唇笑道:「你想要我生甚么恶疾?」 傅北时真诚地道:「我捨不得你生恶疾,我衷心盼望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年知夏微微偏过首去:「轮到你回答我了。」 傅北时答道:「知夏,你娘亲托我问你,你这个月何时回家?」 年知夏登时沉默了,回家……娘亲是过来人,他这副状况定然逃不过娘亲的双眼,他若要回娘家,便得做好向娘亲坦白的准备。 他如何开得了这口? 他要如何对娘亲说自己心悦于傅北时,勾.引了傅北时,甚至还美梦成真地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 试问当娘亲的,岂会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断袖,还怀上了另一个男子的骨肉? 他其实早就思考过无数遍的措辞了,然而,始终想不出完美的措辞。 不过关于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完美的措辞。 他倘使是娘亲的女儿便好了。 但他倘使是娘亲的女儿,娘亲会想要一个与前叔叔私.通的女儿么? 他对不住娘亲,对不住爹爹,对不住兄长,对不住妹妹…… 他对不住的人委实太多了。 可是他迟早得向家人坦白,据闻孕后期,孕妇浑身上下会水肿,身体会变得笨拙不堪。 就目前的状况判断,他十之八.九较寻常女子更为辛苦,他需要家人的帮助,方能顺利地产下孩子,并将孩子抚养长大。 傅北时见年知夏一言不发,提议道:「知夏,要不要我去告诉伯母,你这个月便不回家了,省得她担心?」 「你倒是好心。」年知夏拍开傅北时的脑袋,看着自己右手上的水光,嫌弃地道,「端盆水来。」 傅北时麻利地端了水来,细细地为年知夏洗手。 年知夏满心歉然,暗道:北时哥哥做事细緻,以后定是个好父亲,可惜…… 傅北时将年知夏的右手清洗干净后,又用锦帕擦拭了。 年知夏盯着傅北时道:「我这个月要回家,是彻底地回家。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镇国侯夫人何时放我走?」 傅北时不答,转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近来办的案子。 年知夏喜欢听傅北时对他说话,但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打断道:「我是问你我何时能回家,不是问你你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傅北时恍若未闻,继续说着自己的案子。 年知夏佯作无可奈何,只能听着。 少时,他腹中翻腾,熟练地拿起放于床头的渣斗,吐了起来。 傅北时抬起左手,欲要轻拍年知夏的背嵴,却犹豫不决。 于年知夏而言,他乃是秽物,只会玷.污了年知夏。 年知夏吐得眼泪直流,不断在心中抱怨傅北时为何无动于衷。 良久,他才吐干净了,抬起首来,瞪住了傅北时。 傅北时双目中心疼丛生,他一下子便心软了。 紧接着,他瞥见了傅北时放于他身后一寸处的手,却原来,傅北时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在踟蹰会不会惹他生气。 他见傅北时递了锦帕过来,忽而一笑:「由你来擦罢。」 傅北时受宠若惊,颤着手为年知夏拂拭唇瓣。 年知夏情不自禁地捉住傅北时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面,并对肚子里的孩子道:这是你父亲的手,父亲是爱你的,只不过因为爹爹之故,父亲不能抱你,更不能陪着你长大,但爹爹在,爹爹一直在,爹爹会抱你,会陪着你长大,对了,你还有外祖母,外祖父,舅舅、姨姨。 傅北时不知年知夏何故这么做,战战兢兢地问道:「知夏,你要与我重修旧好么?」 「重修旧好?」年知夏讥讽地道,「我们有何旧好可重修么?我已不想当你的通房了,你若是需要通房泄.欲,另觅他人罢。」 不要,不要另觅他人。 但是傅北时绝不可能为他所有,迟早会另觅他人。 他阖了阖双目,猛然拨开傅北时的手:「傅北时,告诉我,我何时能走?」 傅北时澄清道:「我不需要通房泄.欲,我绝不会另觅他人。」 「傅大人这时候怎么想起为卫将军守身如玉了?」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傅大人将我弄得下不了床榻那回,可想到过卫将军?」 我从未想到过明姝,我心悦于你。 这话傅北时说不出口,纵然说出口亦无济于事。 哪个受害者不是对加害者深恶痛绝,哪里会被加害者的表白所打动? 年知夏误以为傅北时默认了,苦涩难当,又质问道:「我何时才能走?」 傅北时回道:「娘亲尚未松口,但你放心,我定会教她松口的。」 年知夏没好气地道:「尽快。」 不快些,他这肚子便要显怀了。 倘若在闻人铮带傅南晰祈福那日之前,镇国侯夫人都未允许,他便在那日离开罢。 第112页 第五十三章 傅北时噙着苦笑道:「知夏, 你这般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么?」 「傅大人居然问得出这等话,当真是厚颜无耻。」年知夏偏过首去,一字一顿地道, 「傅北时, 你快些走罢,莫要碍了我的眼。」 「知夏,我已知错了,我明白无论我如何做, 都补偿不了你万分之一的痛苦。知夏……」傅北时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知夏,惩罚我出出气罢。」 年知夏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回首一望, 傅北时业已衣不蔽体了。 傅北时牵了年知夏的手,柔声道:「知夏,惩罚我与你一般整整三日下不了床榻罢。」 「你……」年知夏抽出手来,「噁心。」 「知夏觉得噁心,便用工具罢。」傅北时发问道,「娘亲给你的那只宝箱何在?」 年知夏端详着卑微至极的傅北时,直觉得这傅北时犹如被夺舍了一般,全然不似一身官服, 高坐公堂, 断案如神的京都府尹。 难不成于傅北时而言, 他并非可随时抛弃的通房? 傅北时找了一通, 总算找到了那只宝箱,一打开, 其中的物件尽数不堪入目。 他毫不犹豫地取了尤为可怖的一根, 送进了年知夏手中。 年知夏手中沉甸甸的, 启唇问道:「傅大人,你何以如此?」 傅北时笑道:「知夏,我只是想补偿你罢了。」 年知夏暗道:我能否将自己珠胎暗结一事说与北时哥哥听?北时哥哥能为我做到这般地步,是否会愿意接纳这个孩子? 傅北时躺下.身去,视死如归地道:「知夏,开始罢。」 「不了。」年知夏将手中之物放回宝箱之中,继而抓了傅北时的手,放于自己的肚子上头。 少时,他低下.身去,伏在了傅北时怀中。 傅北时惊喜交集:「知夏,你原谅我了么?」 年知夏从未生过傅北时的气,谈何原谅? 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向傅北时坦白,这个选择太过紧要了,几乎决定了孩子的生死。 傅北时见年知夏默不作声,不敢追问。 年知夏近来难以入眠,不是呕吐难止,便是辗转反侧。 他倾听着傅北时的心跳,感受着傅北时的体温,当即生了睡意。 傅北时发现年知夏已然睡过去了,扯了薄被,小心翼翼地为年知夏盖上,又啄吻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好好睡罢。」 年知夏发了一个梦,梦中的他甫一十又二,懒散地歪于一十又七的傅北时怀中。 他与傅北时正吃着小核桃,他懒得剥,便张着嘴巴,对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餵我,啊……」 傅北时并不拒绝,将剥好的小核桃肉送入了他口中。 他美滋滋地吃着小核桃肉,含含糊糊地道:「还要。」 傅北时便继续剥小核桃肉给他吃。 对他来说,小核桃是过年方能吃到的稀罕物,自是不满足:「北时哥哥,还要,还要。」 傅北时全无怨言,一颗又一颗地剥予他吃。 他故意不吃,攒了一大把,一口气放入口中,一边欢快地咬着,一边环住傅北时的脖颈,眉开眼笑地道:「北时哥哥剥的小核桃格外得香。」 傅北时失笑道:「夏至,你只是为了哄我接着给你剥,才这样夸我的罢?」 「北时哥哥太多疑了。」他抬起首来,亲了一口傅北时的额头,有理有据地道,「因为我最喜欢北时哥哥,所以才会喜欢吃北时哥哥亲手剥的小核桃肉。」 「是么?」傅北时一脸不信,却又剥了小核桃肉餵予爱撒娇的夏至。 年知夏吃着小核桃肉道:「北时哥哥定会是个好父亲。」 傅北时眉眼温柔地道:「我不知自己会不会是个好父亲,但我会努力当一个好父亲的。」 至此,这个梦戛然而止了。 这个梦当然不仅仅是梦,而是年知夏与傅北时之间的旧事。 年知夏掀开眼帘,望住了傅北时,当时的他绝想不到只将傅北时当作哥哥的自己非但对傅北时动心了,甚至还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 二十又一的傅北时较一十又七的傅北时成熟了不少,已没有少年之气了,添了长久沉浸于官场的凛然之气。 傅北时定会是个好父亲,可是傅北时愿意给他腹中的孩子当父亲么? 傅北时正在假寐,顿然发觉了年知夏的动静,即刻睁开了双目:「知夏,时辰尚早,继续睡罢。」 年知夏张了张口,他不怕自己被傅北时视作怪物,但他惧怕孩子被视作怪物,他终究说不出口。 傅北时见年知夏欲言又止,疑惑地道:「知夏,你有何事?」 年知夏突然发现今日的傅北时每说一句话,皆要唤他一声「知夏」。 难不成……难不成傅北时不止贪恋他的身体,对于他亦是怀有些微情意的? 不对,不久前,傅北时坚决否认了要纳通房泄.欲一事,是为了守身如玉,等卫明姝回京。 是以,他摇首道:「我没甚么想说的。」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嵴道:「那知夏便继续睡罢。」 年知夏禁不住问道:「傅大人若是有了孩子,定会好好待孩子罢?」 傅北时心悦于年知夏,绝不会与女子欢.好,早已做好断子绝孙的觉悟了,因而答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第113页 年知夏紧张地道:「傅大人不喜欢孩子么?」 傅北时答道:「谈不上喜欢,亦谈不上不喜欢。」 倘若年知夏愿意且能够为他生孩子,他当然喜欢孩子。 但年知夏并不愿意,且年知夏生不了孩子。 年知夏倏而想起他曾同傅北时讨论过孩子之事,当时他还不知自己怀上了身孕,那时傅北时说的是只消是自己的孩子,不管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都喜欢。 眼前的傅北时却说谈不上喜欢,亦谈不上不喜欢。 显然傅北时对孩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是何缘故? 他嘆了口气:「镇国侯夫人急着要你传宗接代,你这话假使被她听见了,定会惹她伤心的。」 然而,我註定要伤娘亲的心了。 傅北时正色道:「我认为人活一世最为紧要之事并非传宗接代,而在于能否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能否为黎民百姓谋福祉。」 「卫将军长年驻扎于边疆,恐怕就算与傅大人成了亲,亦无暇怀孕生子罢?」 不知傅北时是否因此才对孩子的态度发生变化的? 毕竟于傅北时而言,最为紧要之事是与卫明姝共度一生。 年知夏如是想着,忽而听到傅北时道:「明姝认为最为紧要之事乃是保家卫国,昨年,明姝回京述职,是我送明姝出的京,明姝亲口对我说纵百死亦不悔。」 「倘使夫君身体康健,并未缠绵病榻,傅大人定会与卫将军并肩作战罢?」 傅北时颔了颔首:「我自小便想上战场,驱鞑虏。」 年知夏笑了笑:「傅大人与卫将军甚是般配。」 罢了,还是不向傅北时坦白了罢。 傅北时奇道:「知夏今日为何总是提起孩子?」 难道年知夏之所以急欲出镇国侯府,便是因为想成婚生子了? 他该当庆幸年知夏尚能回头是岸好,还是伤心于惟有兄长能将年知夏变作断袖好? 果不其然,年知夏回道:「我喜欢孩子。」 年知夏与自己在一处是永远不会有孩子的。 他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有合意的姑娘了么?」 「还没有。」年知夏拨开傅北时的手,从傅北时怀中坐起身来,「傅大人,你走罢。」 傅北时央求道:「知夏,容许我陪你一夜可好?」 年知夏并不太懂傅北时对于自己的情感,傅北时低到尘埃的态度教他燃起了希望来:「傅大人,我对你来说是否很是重要?」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道:「对,知夏对我来说很是重要。」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是否不论我做了甚么事,你都能接受并原谅?」 「对,不论知夏做了甚么事,我都能接受并原谅。」傅北时好奇地道,「知夏做了甚么事?」 「我……」年知夏胆小如鼠,事到临头,不愿冒险,「没甚么事。」 这年知夏明显对于自己有所隐瞒,傅北时战战兢兢地道:「知夏,你是否罹患了恶疾?」 年知夏没好气地道:「我不是说过我并未罹患恶疾么?傅北时,你胆敢诅咒我。」 傅北时低首认错:「对不住,那知夏到底做了甚么事?」 「我……没甚么事……我……」年知夏阖了阖双目,「我改日再告诉你罢。」 傅北时唯恐惹年知夏生气,不敢再追问:「好,我等知夏告诉我。」 他原本是想问唐娘子的,年知夏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不窥探年知夏的隐私了。 年知夏重新伏在了傅北时怀中,再也无梦,一夜到天明。 傅北时难得能拥着年知夏,自然捨不得睡。 直至将要赶不上早朝了,他方才依依不捨地松开了年知夏。 待年知夏醒来,傅北时已不见踪影了。 他还能嗅到傅北时的气息,遂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喃着道:「我要不要把你的存在告诉你父亲?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万一你父亲不接受你该如何是好?」 次日,他正在房中焦躁地踱步,房门猝然被叩响了。 他打开房门一看,外头站着镇国侯夫人。 镇国侯夫人满面堆笑:「知夏,明姝凯旋了。」 年知夏曾听闻蛮夷趁着年关,意欲入侵我朝,料想卫明姝必然身先士卒,但未料想这一仗如此顺利。 他由衷地感到欢喜,与此同时,又庆幸自己并未向傅北时坦白。 「明姝啊,用兵如神,连你公公都夸明姝后生可畏。」镇国侯夫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卫明姝是如何用兵如神的。 年知夏压根没听进去,发着怔。 镇国侯夫人已将卫明姝当作自己未来二儿媳看待了,催促道:「再过一个时辰,明姝便要入京了,『知秋』,你快些换身衣裳,随娘亲与北时出城迎接。」 「娘亲稍待。」年知夏取了自己最为得体的一身衣裳,到了屏风后。 他心乱如麻,将自己剥干净,暴.露出男性的胴.体后,连心虚都顾不上,又发了一会儿怔,方才换上衣裳。 镇国侯夫人等得急了,见「年知秋」出来,疾步出去了。 年知夏跟随镇国侯夫人,踏出镇国侯府,上了马车。 不到一个时辰后,他便能见到卫明姝了。 不知多久后,马车停下了。 镇国侯夫人下了马车,年知夏便也下了马车。 第114页 夏风拂面,温度宜人,年知夏却觉得自己遍体生寒。 由于他出生于「夏至」,原名为「夏至」,又改名为「知夏」,他从小便喜欢夏日,但他今日一点都不喜欢夏日。 他侧首去瞧镇国侯夫人,镇国侯夫人正翘首以待,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视线。 他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垂下首去,眼眶生红。 须臾,傅北时来了。 又须臾,卫家人来了。 卫家人同镇国侯夫人以及傅北时相谈甚欢,而年知夏则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年知夏深觉委屈,又无人可诉说。 傅北时出于礼节,不能抛下自己的娘亲与卫伯伯,卫伯母等人。 但他一直偷窥着年知夏,年知夏正低垂着脑袋,导致他看不清年知夏的神情。 他终是控制不住自己,行至年知夏面前,低声道:「嫂嫂,你无事罢?」 北时哥哥唤我「嫂嫂」,以防被其他人听见,北时哥哥才唤我「嫂嫂」的罢? 年知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仰起首来,粲然笑道:「我好得很。」 「嫂嫂哪里像是好得很的样子?」傅北时关切地道,「嫂嫂,你今日饮汤药了么?」 「饮了。」年知夏状若无意地道,「我今日吐了四回。」 「嫂嫂多加保重。」傅北时心如刀割,但不能表现在面上,「嫂嫂还是上马车去罢,少受风为好。」 年知夏同傅北时较劲道:「我便爱受风,你能奈我何?」 傅北时劝道:「我不能耐你何,可是嫂嫂,身体是你自己的,难受的是自己。」 对,身体是他自己的,并不属于傅北时,难受的是他自己,亦是他的骨肉。 念及孩子,年知夏立即上了马车去。 放下马车帘子后,他乍然听得镇国侯夫人道:「亲家母,这回明姝回来,我们先将婚期定下如何?」 他猛地捂住了双耳,不想听,我不想听…… 傅北时是他的,傅北时教他怀上了身孕,傅北时合该是他的。 然而,傅北时心悦于卫明姝,傅家与卫家乐见其成。 他是多余的,他的孩子亦是多余的。 他的孩子,是了,是他的孩子,是他一个人的孩子。 他忍不住无声地哭了出来。 这孩子投胎于他的肚子里委实可怜,不知上辈子造了甚么孽,才会受此惩罚? 他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埋首于膝盖上头,一阵盛大的马蹄声蓦地沖入了他耳中。 他掀开马车帘子一望,是闻人铮与一干朝臣来了。 他已与傅南晰和离了,区区一介「民女」,自当下马车迎接圣驾。 闻人铮看在傅南晰的面子上,下得马车后,主动向镇国侯夫人搭话道:「岳母与卫爱卿在聊些甚么?」 镇国侯夫人不愿理睬闻人铮,只道:「臣妾见过陛下。」 卫夫人向闻人铮行过礼后,道:「我们正在讨论北时与明姝的婚事。」 闻人铮暗暗地磨了磨牙,不怒反笑:「北时是朕的京都府尹,明姝是朕的忠武将军,这婚事实乃天赐良缘。不若朕下一道圣旨,为北时与明姝赐婚可好?」 傅北时当着诸人的面,不好一口回绝:「明姝屡建奇功,我如何配得上明姝?」 闻人铮夸赞道:「相较明姝,北时亦不遑多让,何必自谦?」 傅北时正欲再言,他的娘亲难得对今上缓和了语气:「恳请陛下赐婚。」 闻言,年知夏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最害怕之事发生了,他所有侥倖的念头悉数被碾碎了。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踟蹰是否要向傅北时坦白了。 这其实是好事罢? 在幻想与现实中沉沦太苦了。 傅北时不便当面驳了娘亲的面子,打算私底下请闻人铮收回成命。 他悄悄地瞥了年知夏一眼,年知夏竟是面上含笑,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他与年知夏当了三月有余的露水夫夫,年知夏居然乐见其成? 也是,年知夏曾直指他的行径是强迫,曾向他坦陈苦痛,当然希望他快些成婚,好逃离苦海。 可惜,他不能如了年知夏的愿。 年知夏口中改日要告诉他的不知是甚么事? 使得年知夏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的究竟是甚么事?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以卫明姝为首的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来了。 年知夏觉得自己被尘土迷了双目,竟是看不清卫明姝的眉眼。 直待卫明姝到了他一丈之内,他方才将卫明姝看了个一清二楚。 卫明姝风尘僕僕,满面沧桑,但细看,卫明姝的五官生得十分明艷。 他沉迷于小情小爱,而卫明姝实乃巾帼英雄,心怀家国天下,即使他的容貌略胜卫明姝一筹,他与卫明姝亦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卫明姝面前自惭形秽,又觉得妄想挤下卫明姝,高攀傅北时的自己不自量力,愚昧至极。 卫明姝下了马后,单膝下跪,抱拳,向闻人铮行礼:「微臣卫明姝拜见陛下。」 闻人铮将卫明姝扶了起来:「卫爱卿劳苦功高,朕已在宫中设宴,为卫爱卿接风洗尘。」 卫明姝不卑不亢地道:「保家卫国乃是微臣职责所在。」 闻人铮命卫明姝挑选出了十名战功赫赫的将士一同赴宴,又命其余将士在京城外扎营。 第115页 年知夏见傅北时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明姝,心口发疼。 不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毕竟傅北时与卫明姝久别重逢,难解相思。 他登时胃袋翻腾,突地吐了出来。 如若卫明姝不在,傅北时应该会注意到他罢? 而现下,傅北时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纵使他吐得面色惨白,喉咙生疼,连腰身都直不起来了,傅北时都未注意到他。 不单是傅北时,其他人亦未注意到他。 卫明姝众星拱月,而他无人问津。 许久,他终于吐干净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狼狈,他用锦帕擦干净了唇瓣后,又捏了捏自己的双颊,以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 未多久,所有人都往宫中去了。 年知夏不知自己是否要一併进宫,堪堪上得马车,忽然听得一把非男非女的嗓音道:「陛下命年姑娘不准出现于他目力可及之处。」 那闻人铮实在善妒,但这也意味着闻人铮尚未变心,他为傅南晰感到开心。 孤零零地回到镇国侯府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物什,不过其实也没甚么可整理的。 他没带甚么嫁妆来,他入眼的一切无一属于他。 最末,他决定甚么都不带走,除了傅北时元宵那日送他的玉佩,这玉佩是惟一属于他的物什。 他不懂玉佩,但这玉佩肉眼可见的粗糙,不值钱,不算贵重,傅北时应当不介意他将玉佩带走罢? 而后,他捏着玉佩坐于地上思忖自己要如何向娘亲坦白。 娘亲,娘亲,娘亲……他想念娘亲了。 他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他以男子之身怀上了身孕,娘亲亦会原谅他罢? 不对,娘亲生下他,可不是为了让他当断袖,生孩子的。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夕阳西下,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用午膳,亦未用晚膳。 「对不住,爹爹不是有心饿着你的。」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站起身来。 尚未走出房间,他陡地生出了一个想法:「爹爹曾唤作『夏至』,因为爹爹是在夏至出生的,爹爹尚不知你何时出生,但爹爹是在元宵那日怀上你的,便唤你『元宵』好不好?」 不到四个月的胎儿太小了些,连胎动他都感受不到,自然拒绝不了。 「那爹爹便唤你『元宵』了,元宵,你饿了罢?你想吃甚么?」 他走到庖厨,厨子不在,显然厨子以为他亦进宫赴宴去了。 他便为自己下了阳春面。 他与傅南晰成亲后的第二日的早膳,他向厨子要了阳春面,而傅北时命侍女送了滷鸡腿、红烧肉以及酱牛肉来。 他挑选了最便宜的滷鸡腿。 阳春面煮好了,他将阳春面盛在碗中,又将碗放于食案上头,便端着食案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他正要吃阳春面,却发现自己忘记拿竹箸了。 他丢三落四,一事无成,不及卫明姝的一片衣袂。 他心口发闷,索性哭了一场。 然后,他才去庖厨取了竹箸来。 他执起竹箸,吃着阳春面,不由想起了那只滷鸡腿的滋味。 傅北时不在,傅北时正与其他人一道庆祝卫明姝的凯旋,傅北时顾不上他。 吃尽阳春面后,他一点不剩地吐了出来。 肚子还饿着,他却彻底失去了食慾。 他将食案端回庖厨,清洗干净后,以免饿着孩子,硬生生地吞下了两只白面馒头。 生怕等会儿又吐出来,他拿了两只白面馒头回房。 房间内当然没有傅北时,他阖上房门后,将白面馒头放于桌案上,紧接着,上了床榻,将身体蜷缩在了床尾。 「元宵……」无人理会他,至少还有元宵陪着他,「元宵,你以后会怨恨爹爹将你生下来么?」 「倘若被别人知晓你是从男子肚子里出来的,你定然会被耻笑罢?」 「元宵,是爹爹自私,非要生下你,你大人大量,不要怨恨爹爹好不好?」 「元宵,爹爹是平头百姓,不能让你过上泼天富贵的日子,但爹爹会尽己所能,努力赚钱养家的。」 「元宵,你是女孩儿,抑或是男孩儿?」 「元宵,你若是女孩儿,爹爹定不会催着你嫁人,除非你自己想嫁人了,且对方当真是你的如意郎君,对于女孩儿而言,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须得慎重。不如招赘罢?爹爹便能一直保护你了,他若敢对你有半点不好,爹爹定为你出气;元宵,你若是男孩儿,你的人生会比女孩儿轻松许多,你要是考科举,且能高中的话,兴许能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不知你会不会长得像你父亲?不知你父亲会不会认出你?」 「元宵,你喜欢热闹,抑或是喜欢安静?现下仅有爹爹陪着你,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元宵……元宵,爹爹是个软弱的人,爹爹一想到必须离开你父亲,爹爹便想哭了。」 他一面饮泣着,一面道:「元宵,不管你是女孩儿,抑或是男孩儿,爹爹都爱你。」 他的嗓子本就被酸水灼伤了,说了这许多话后,几乎出不了声了。 他直欲饮一口水润润嗓子,却又无力下床榻。 辰光一寸一寸地流逝了,突然间,他耳尖地听到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第116页 镇国侯夫人与傅北时该当回来了。 傅北时会来见他么? 会么?不会么? 他慌忙下了床榻,倒了一盏茶饮尽后,清了清嗓子,继而端坐于桌案前。 遗憾的是,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他都没有见到傅北时。 傅北时卑微至极的情态尚且历历在目,傅北时却已经不在乎他了。 或许不是不在乎,而是傅北时压根就没有想起他。 他轻笑一声,又回到了床榻之上。 他告诫自己切勿再想傅北时了,却连梦中都是傅北时。 他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破晓时分,他头疼欲裂。 他又吐了一回,就着凉水,吃下了两只发硬的白面馒头。 是了,白面馒头才是他该吃的食物,宫中的珍馐美馔,他如何企及? 他不禁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他正笑着,房门被叩响了:「知夏,是我。」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淡淡地道:「我不想见你,我只想你快些说服镇国侯夫人放我走。」 接下来的日子,每回傅北时语出关心,他除了催傅北时,甚么都不多说。 可惜一直到傅南晰生辰前三日,镇国侯夫人都没有允许他离开镇国侯府。 傅南晰生辰前一日,夜半,他叩开了傅北时的房门。 傅北时正借酒浇愁,见得年知夏,他意外地道:「知夏不是避我如蛇蝎么?为何来见我?」 年知夏自是来向傅北时告别的,但他不能直言,于是发问道:「我何时才能走?」 私自离开镇国侯府,会为年家带来麻烦,他还是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离开。 「娘亲不肯,娘亲始终认为兄长会回来。」傅北时酒气冲天地道,「娘亲永远不会认可兄长断袖一事。」 「嗯,我知晓了。」年知夏转身欲走,却是被傅北时从背后抱住了。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耳后根道:「知夏,不要走好不好?」 年知夏干净利落地道:「不好。」 傅北时如同小孩儿一般道:「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 年知夏莞尔道:「傅大人,你醉了罢?」 「对,我醉了,我醉了。」傅北时福至心灵,他第一次在年知夏面前醉酒,险些亲吻了年知夏;他第二次在年知夏面前醉酒,强迫了年知夏。 这是他这三次在年知夏面前醉酒,所以他大可对年知夏为所欲为。 他以掌风阖上房门,并将酒壶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紧接着,他不由分说地将年知夏打横抱到了床榻之上。 年知夏是愿意与傅北时交.合的,但元宵尚未满四个月,为了元宵的安危,他只得奋力反抗。 傅北时用左手扣住了年知夏的双腕,又用右手掰开年知夏的下颌,如愿尝到了年知夏的舌尖。 他已有多日不曾尝过年知夏的滋味了。 年知夏瞪着傅北时,并提起双足去踹傅北时。 傅北时任由年知夏出气,却不肯松开年知夏的唇瓣。 傅北时的身体坚似磐石,重若千钧,年知夏实在推不开,只能在被强.吻的间隙道:「傅北时,不准抱我。」 「好。」傅北时从年知夏的唇瓣起迤迤然地向下亲.吻。 年知夏不能自控地失了神,再无挣扎的气力。 良久,傅北时一边取悦着年知夏,一边观察着年知夏的神情。 他已松开年知夏的双腕了,年知夏并未像往常被他取悦之时一般,抓揉他的发丝,摩.挲他的眉眼,仅是揪着床褥。 年知夏不反抗了,是因为认清了现实,而不是出于自愿。 对了,他已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何必想太多? 他旋即送入了一根手指,被年知夏制止了:「不可。」 他便将手指收了回来。 年知夏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怀念手指了。 他喜欢傅北时的手指,骨节分明,生满了剑茧。 良晌,傅北时照旧咽了下去,进而将年知夏拥入了自己怀中。 年知夏其实并不满足,但他无法向傅北时索.求,不得不忍耐着。 然后,傅北时抓了他的手。 再然后,傅北时将他的手擦拭干净了。 末了,傅北时再度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问道:「傅大人,你何时放我走?」 傅北时答道:「天明。」 年知夏提醒道:「傅大人,卫将军正在京中,你却对我做下这等事,你对得起卫将军么?」 「此事与她无关。」傅北时蹙眉道,「知夏,勿要提她。」 「傅大人分明做了亏心事,却这般理直气壮,与天底下的庸俗男子有何区别?」年知夏咄咄逼人地道,「傅大人莫非早已瞒着卫将军尝过不计其数的男男女女了罢?」 傅北时否认道:「知夏,休要胡言。」 「傅大人不会是被我说中了,以致于恼羞成怒了罢?」年知夏又道,「今上何时为傅大人与卫将军赐婚?」 「我不清楚。」傅北时已求过闻人铮三回了,闻人铮却充耳不闻,幸而闻人铮目前并未下旨。 纵然闻人铮下旨赐婚,他亦会抗旨,他心悦于年知夏,该当为年知夏守身如玉,与年知夏是否心悦于他无关。 年知夏忐忑地道:「傅大人莫不是喜新厌旧,已不想与卫将军成婚了罢?」 第117页 傅北时坦诚地道:「嗯,我不想与明姝成婚。」 年知夏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那傅大人想与谁人成婚?」 傅北时借着酒劲,不顾一切地道:「知夏,我想与你成婚。」 年知夏不敢置信地道:「这是床笫之上的甜言蜜语么?」 「不是。」傅北时捧着年知夏的双颊道,「知夏,我真心想与你成婚。」 年知夏思及傅北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卫明姝的样子,信口道:「好,我等着你向我求亲。」 傅北时愕然地道:「知夏,你愿意与我成婚?」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傅大人认为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知夏不愿意罢。」傅北时亲了亲年知夏的唇瓣,「知夏,你改日要告诉我的是何事?」 是我怀上了你的骨肉。 不过我已改主意了,我已不打算告诉你了,我已决定明日离开你了。 面上,年知夏迷茫地道:「有这回事么?我忘记了。」 傅北时并不追问:「那便等知夏想起来了,再告诉我罢。」 「嗯。」年知夏敷衍地道。 傅北时嫉妒地道:「再过几个时辰,知夏便能见到兄长了。」 年知夏顺势道:「我对夫君思之如狂,不知夫君可好些了?」 「兄长好些了。」傅北时强调道,「但兄长是今上的皇后,不是你的夫君。」 年知夏坚持地道:「我只是私底下将傅大公子当作我的夫君罢了,不算作奸犯科罢?」 「确实不算作奸犯科。」傅北时警告道,「知夏,你切莫在今上面前说漏嘴。」 「我在今上面前说漏了嘴又如何?」年知夏有恃无恐地道,「夫君定会求今上饶过我。」 傅北时无奈地道:「知夏,你不是蠢人,何必冒这一风险?」 年知夏笑道:「我是蠢人,我便要冒这一风险,我非得试试我是否在夫君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傅北时这才回过味来,这年知夏分明是在与自己作对。 「知夏,昨夜强迫了你是我的不是,原谅我可好?」 年知夏鄙夷地道:「原谅?我原谅傅大人一回,傅大人便又犯一回错,傅大人要我原谅几回?」 「我……」傅北时语塞,他的确错得离谱。 年知夏不再与傅北时说话,枕着傅北时的右臂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他仍在傅北时怀中,他正欲拨开傅北时箍于他腰身上的手,却见傅北时睁开了双目:「知夏,我天明才会放你走,你切莫白费力气了。」 「好罢。」年知夏复又阖上了双目。 这一回,傅北时言出必行,天一亮,便松开了年知夏。 年知夏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吐过后,洁牙、净面、梳妆。 而后,他便将傅北时送他的玉佩揣在了怀中。 半个时辰后,白露来唤他了。 他随白露出去了,到了大厅,身穿一品诰命夫人官服的镇国侯夫人,以及一袭二品官服的傅北时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官服不可不分场合,必然是闻人铮要求的,姑且不论闻人铮过往如何亏欠傅南晰,闻人铮而今对傅南晰珍之重之。 他与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上了马车后,往宫门去了。 待得吉时,所有人启程前往护国神寺。 护国神寺便在京城近郊,原名并非「护国神寺」,而是「灵山寺」。 据闻,开国太.祖曾落难,奄奄一息之际,幸得当时的灵山寺主持搭救。 太.祖登基称帝后,为了回报灵山寺主持的救命之恩,便将灵山寺封作了护国神寺。 出得京城后,道路便不太平坦,但前往护国神寺的道路每年都翻修,自是周道如砥。 他心绪平静,不看傅北时,而是盯着自己的鞋面。 待到了护国神寺,他便要寻机离开了。 再看北时哥哥一眼罢,再看北时哥哥一眼罢…… 他的心脏不断地吶喊着。 他的脑袋在心脏的控制之下抬了起来,望向傅北时。 一眼,只一眼。 可是他却挪不开双眼。 傅北时陡然被年知夏注视着,暗忖道:经过昨夜一事,知夏不该对我恨之入骨么? 年知夏猛然收回视线,再次低下了首去。 之后,他在心中回顾着过去自己与傅北时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未及回顾完毕,马蹄声与轱辘声骤然停顿了。 是护国神寺到了。 是他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紧跟着镇国侯夫人下了马车,其后,徒步上了护国神寺。 护国神寺乃是千年古剎,气势恢宏,果真不同凡响,不愧为天家寺庙。 希望这次祈福能助傅南晰病癒,傅南晰得以与今上百年好合。 第五十四章 登上护国神寺途中, 傅北时趁着娘亲与其他诰命夫人闲话之际,行至年知夏身侧,压低了嗓音:「知夏, 你适才注视了我良久, 可有甚么事要说与我听?」 然而,年知夏根本不理睬他,兀自踩着石阶往上走。 石阶太长,仿佛无穷无尽, 所幸年知夏今日身体状况尚可,出门至今都未呕吐,虽然如此, 他已能感受到自己失序的心跳与紊乱的吐息了。 他并非不想理睬傅北时, 毕竟他能与傅北时相处的辰光所剩无几,该当珍惜,可是他挤不出丁点儿余力来理睬傅北时。 第118页 傅北时心知肚明地道:「你恨我么?」 年知夏努力地摇了摇首,他不恨傅北时,他哪里捨得恨傅北时? 傅北时既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心悦之人,更是他腹中骨肉的父亲。 傅北时心知自己一错再错,亏欠年知夏, 不敢置信地道:「你当真不恨我?」 他细心观察着年知夏, 年知夏似乎走不动了, 正在逞强。 奈何大庭广众之下, 他不可搀扶年知夏,只可劝道:「歇歇罢。」 年知夏又走了百余石阶, 委实力不能支, 偶见一凉亭, 遂艰难地向着凉亭走去。 傅北时跟上年知夏,见年知夏剧烈地喘.息着,忧心忡忡地道:「知夏,你可无恙?」 「唤我……」年知夏断断续续地道,「唤我……我『嫂……嫂』,仔……仔细被人听见……」 他已决定在今日离开,他与傅北时有染一事绝不能在今日大白于天下。 傅北时从善如流地道:「嫂嫂,你可无恙?」 「我……」待得吐息平静后,年知夏方才一面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面温言软语地道,「我无恙,多谢叔叔关心。」 傅北时直觉得面前的年知夏不太对劲:「你当真没甚么事要说与我听?」 年知夏心有千言万语,齐齐挤到了嗓子眼,急欲一股脑地向傅北时述说。 他赶忙死死地捂住唇瓣,紧紧地咬住牙关,自是引来了傅北时的关切:「知……嫂嫂,你想吐么?」 说话间,傅北时已将双手放于他下颌处,随时准备接着他的呕吐物。 可惜的是这样好的傅北时并不为他所有。 纵有千言万语,他亦不能说与傅北时听,他将不听话的千言万语压下后,道:「我不想吐。」 元宵兴许晓得今日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日,较往日乖巧得多,并未如何折腾他,他拍开傅北时的手,催促道:「叔叔快些上去罢,莫要教今上久候。」 「我……」不知何故,傅北时莫名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自己这一走,恐怕一生一世都见不得年知夏了。 他不肯走,凝视着年知夏道:「我们一起上去罢。」 年知夏微微一笑:「我体力不济,与叔叔不同。」 闻言,傅北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床笫之上的年知夏。 年知夏时常疲倦得失去意识,但甚少朝他求饶。 故此,他曾一度以为年知夏与他一样,极为享受鱼.水.之.欢。 直到后来,年知夏向他剖白,他才知晓年知夏乃是屈意承.欢。 年知夏见傅北时难缠得紧,为了将傅北时逼走,故意撒谎道:「叔叔,你可知我为何能忍受足足三月的侵.犯?叔叔,一如你曾猜测的一般,我啊,我……」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心悦于夫君,求而不得,夫君当了皇后,今上视我为雠敌,我连夫君的面都见不到。叔叔,你生得与夫君有六七分相似,我便将你当作了夫君的替身,尤其是云.雨之中。我之所以不恨你,是因为你至少曾教我觉得自己与夫君洞房花烛了。」 「你……」年知夏所言字字诛心,傅北时整副身体顿时萎靡了,「果不其然。」 年知夏再接再厉地道:「叔叔,我已想清楚了,即使你与夫君生得再相似,你亦不是夫君,当不得夫君的替身,你却贪得无厌,逼得我不得不离开镇国侯府。」 一厢情愿的滋味当然不好受,虽是年知夏自荐枕席在先,但除了元宵那一日,全数是他强迫了年知夏。 傅北时明白自己已占足了便宜,哪怕年知夏要取他的性命,亦是他咎由自取,更何况,年知夏仅是将他当做兄长的替身。 他心悦于年知夏,而年知夏无心于他。 他并无责怪年知夏的资格,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年知夏……年知夏竟敢将他当做兄长的替身! 他的右手被愤怒驱使着握紧了拳头,并提了起来。 年知夏不闪不避,因为他料定傅北时不会伤他。 傅北时的拳头擦过他的侧颊,方要打在凉亭的柱子上,却急急地转了个弯,打在了地上。 地上被打出了深四五寸,长七八丈的裂缝,周遭所植的翠竹悉数瑟瑟发抖,以致于竹叶纷纷落下。 傅北时生怕打塌了凉亭,会伤着年知夏,才硬生生地打在了地上。 早些年的他,曾如同话本中的侠士似的,纵马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三元及第后,他的性子内敛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纵使他已猜到年知夏将他当作兄长的替身了,但与年知夏承认是截然不同的。 此前,年知夏总是否认,现如今,年知夏为何要主动承认? 他对年知夏顿生恨意,恨意转瞬化作了后悔,使得他怯生生道:「吓着你了罢?对不住。」 年知夏确实被吓着了,不过是被傅北时鲜血淋漓的右手吓着了。 傅北时言罢,转身便走。 年知夏欲要唤住傅北时,以便好生看看傅北时的右手,为了不功亏一篑,他忍住了。 傅北时胡乱地从中衣上撕下一片衣袂包扎了右手,便径直上了山。 年知夏目送傅北时离开,一股子呕意登时涌上了嗓子眼,他好容易压下呕意,忽见镇国侯夫人寻了过来。 镇国侯夫人见得「年知秋」,担忧地道:「『知秋』,你为何坐于此处?你可是何处不适?」 第119页 「我无事。」年知夏迟疑地道,「上回迎接卫将军凯旋,今上曾派了个公公来,命令我不许出现在他目力可及之处,我还是不上山了罢。」 镇国侯夫人嘆息着道:「好『知秋』,委屈你了,你不是想见南晰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应该无碍,今上万一怪罪下来,娘亲替你担着。」 「多谢娘亲。」镇国侯夫人其实待自己不差,而自己却…… 年知夏羞愧难当。 护国神寺位于山巅,在场所有人皆按照品秩排列。 年知夏并无品秩,便与其他同他一样并无品秩的女眷在一处。 今上阴晴不定,如若发作,恐会破坏他的谋划,是以,他几乎一直低着首,以减少被今上注意的可能,只偶然窥一眼傅北时。 祈福仪式在住持大师的带领下进行,他的耳畔回荡着经文,鼻尖萦绕着香烛味,脑中除了傅北时再也容不下其他。 祈福仪式要持续整整三日。 第一日结束后,所有人都得在护国神寺住下。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年知夏悄悄地熘出了寮房。 下山的路口有侍卫把守,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此,他按照计划,往后山去了。 后山有一座悬崖,五月初的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月色时明时暗,他立于这悬崖上头,启唇道:「傅北时,你现身罢。」 傅北时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道:「知夏,你生我的气了么?」 年知夏不答,而是道:「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傅北时乖乖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年知夏解开包扎一看,触目惊心,强忍着泪水道:「疼么?」 傅北时受宠若惊:「不疼,实乃我自作自受,吓着知夏了罢?对不住。」 「多珍惜自己一些。」年知夏重新为傅北时包扎好,后退了数步,发问道,「其他人问你这伤是如何来的了么?」 傅北时颔了颔首:「问了,我并未搭理他们。」 年知夏以眼神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道:「傅北时,你何故尾随我?」 「我……」傅北时急忙澄清道,「我绝无强.暴你的意图。」 年知夏嗤笑道:「那你的意图是甚么?」 傅北时发自内心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年知夏收起嗤笑,正色道:「傅北时,你会永远记得我罢?」 傅北时奇道:「知夏,你为何突然这么问?」不会是我的预感要应验了罢? 年知夏强硬地道:「傅北时,回答我。」 傅北时顺从地道:「嗯,我会永远记得知夏。」 「傅北时,你夺走了我的童子之身,你一次又一次地侵占了我,你须得永远记得自己对我犯下的罪孽,纵然你妻妾成群,纵然你儿女绕膝,纵然你牙动齿摇,纵然你年老昏聩。」年知夏直视着傅北时道,「傅北时,你都须得记得我。」 「知夏,你为何……」傅北时心道不好,紧接着,他亲眼目睹年知夏向悬崖疾奔,一跃而下。 他足尖一点,使了身法,弹指间已抓住了年知夏的手。 他正要将年知夏拉上来,年知夏反抗着道:「傅北时,松开!」 「不松开。」他这右手旋即被年知夏抓出了五道血痕。 适才年知夏明明还问他疼不疼。 他不怕疼,他只怕失去年知夏。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终是顺利地将年知夏拉了上来。 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年知夏,心有余悸。 年知夏重重地咬了一口傅北时的左肩,继而去推傅北时。 傅北时唯恐年知夏再寻短见,即便血流如注,都不肯放开年知夏。 「松开。」年知夏唇瓣染血,此刻半张面孔被照得纤毫毕现,另外半张面孔却是隐隐约约,宛若食人的鬼魅。 他含着血腥气威胁道,「傅北时,你再不松开,我便要叫人了,你傅北时染指嫂嫂之事将人尽皆知。」 傅北时并不松手,而是诘问道:「知夏,你为何想不开?」 年知夏言之凿凿地道:「我并未想不开,我无非是想折腾折腾你罢了,我料想你定会救我。」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当真?」 年知夏含笑道:「当真。」 傅北时踟蹰不定:「知夏,你不会再……」 年知夏打断道:「来人……」 傅北时捂住了年知夏的唇瓣,他其实并不怕自己的恶行被曝光,但他不想害得兄长与娘亲被人指指点点。 于是,他即刻松开了年知夏。 岂料,年知夏在他猝不及防间又纵身堕入了悬崖。 这一回,他只来得及抓到一截衣袂。 年知夏冲着傅北时粲然一笑,眉眼含情:「傅北时,你若是我的夫君该有多好?」 但他是傅北时,变不成傅南晰。 眨眼间,裂帛之声刺入了傅北时的耳膜,年知夏不断不断地下坠,再不可见,惟有一截脆弱的衣袂被傅北时抓在手中。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傅北时目眦欲裂,他方才为何会被年知夏所矇骗,他方才为何要放开年知夏? 他心悦于年知夏,他为年知夏断了袖,理当待年知夏好一些。 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了年知夏。 他色.欲薰心,令人不耻,是他害了年知夏的性命。 第120页 年知夏故意当着他的面跳崖便是为了报复他罢? 因为年知夏清楚他食髓知味,便将身体毁去,让他再也侵.犯不得。 他若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若能早些说服娘亲,放年知夏出镇国侯府,年知夏定然不会自.尽。 他对不住年知夏,对不住年家人,对不住娘亲,对不住兄长,对不住自己的一身官服,对不住爱戴他的百姓。 他实乃衣冠禽兽,死不足惜。 死志顿生,不管年知夏在地府愿不愿意见他,他都想见年知夏。 左右他惹年知夏生气不是一回两回了,再多一回又何妨? 一念及此,他利落地一跃而下,一如年知夏。 疾风呼啸,直欲将他的身体切割成无数块,他安详地阖上了双目,静待自己摔个头破血流。 不知多久后,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他一身的骨头好似尽数粉碎了。 他并不挣扎,放任自己的神志逐渐涣散。 待会儿,他的三魂七魄便会脱离这具破败的躯壳了罢? 待会儿,他便能见到年知夏了罢? 娘亲,爹爹,对不住,儿子不孝,儿子不能为傅家传宗接代了,亦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还害得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住。 兄长,对不住,你定要长命百岁,娘亲便交由你照顾了,我这个做弟弟的须得先行一步了。 待他再度掀开眼帘,见到的却并非年知夏,亦非黑白无常,而是娘亲。 镇国侯夫人欣喜若狂地道:「北时,你醒了?」 「我……」傅北时喉咙干涩,被娘亲餵了些茶水,方能说出话来,「我还活着?」 镇国侯夫人连连颔首,老泪纵横:「对,北时,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那么知夏呢?知夏还活着么?」傅北时一时间忘记了娘亲尚且不知年知夏的真实身份。 「知夏?你是指『知秋』的兄长?知夏不是一直在外游历么?」镇国侯夫人并非傻子,质问道,「北时,你识得知夏?难不成所谓的『知秋』便是知夏?」 傅北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嫁入镇国侯府之人并非知秋,而是知夏,知夏如何了?」 「年知夏竟敢……竟敢男扮女装,替年知秋嫁入镇国侯府,好大的胆子!我定要教年家付出代价。」镇国侯夫人站起身来,缓和了语气,「北时,你好生休养。」 傅北时急得一把抓住了娘亲的手:「娘亲,知夏还活着么?」 「死了,只找到了一些残渣以及破碎的衣衫,那附近有狼出没,他大抵被狼分食了。」对于年知夏的死,镇国侯夫人甚为惋惜,得知替嫁一事后,她又生愤恨。 「知夏死了,知夏被狼分食了。」傅北时倏然落下泪来。 镇国侯夫人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年不曾见到傅北时哭泣了,脑中灵光一现:「难不成你推三阻四不愿成亲便是因为年知夏?难不成明姝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幌子,因为明姝不愿回京?难不成你与年知夏此番坠崖并非意外,而是殉情?」 傅北时并不想再隐瞒娘亲了,遂据实道:「我推三阻四不愿成亲便是因为知夏,我心悦于知夏,我替兄长与知夏拜堂之时,不慎看到了知夏的眉眼,进而对知夏一见倾心了。我一直苦苦地克制着自己对于知夏的感情,后来,我在去湘洲赈灾途中,偶遇了年知秋,从而知晓了知夏的身份。我抓着了知夏的把柄,百般挣扎后,我强迫了知夏; 「明姝于我而言,只是从小一道长大的青梅,我对她不含任何情愫,她确实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幌子;我与知夏此番坠崖并非意外,亦非殉情,知夏不想活了,所以我想追随知夏而去。」 眼前的小儿子简直是面目全非,镇国侯夫人忽而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小儿子一巴掌,急欲将其打醒:「娘亲这是造了甚么孽,居然生出了两个断袖?你待年知夏太好了些,其实娘亲曾起过疑心,但娘亲告诉自己,你素来品行端正,绝不会对自己的嫂嫂产生非分之想。未曾想,你非但对自己的嫂嫂产生了非分之想,还付诸实践,且你这嫂嫂竟是男嫂嫂!娘亲自小是如何教你的,你为何会长成作奸犯科之徒?」 「我……」傅北时愧疚万分,「我心悦于知夏,知夏为了自身与家人的安危自荐枕席了一回后,我便食髓知味了,是我害死了知夏。」 「你这孽子,亏你还是京都府尹!知法犯法!」镇国侯夫人气得又想扇傅北时一巴掌,念在傅北时死里逃生,重伤未愈的份上,没下去手,转而换了话茬,「那年知夏委实是演得太好了,将娘亲骗得团团转。」 傅北时提醒道:「沖喜一事是娘亲强行定下的,年知秋逃婚了,知夏替嫁是逼不得已。娘亲,知夏确实欺骗了你,但你有错在先。」 「你这不孝子,还敢为年知夏辩解。」镇国侯夫人自责地道,「娘亲当初便不该选中年知夏,若不选中年知夏,你便不会成为断袖。」 「我已是断袖了,娘亲悔不当初亦于事无补。」傅北时扶着发疼的额头,坐起身来,「知夏的尸身在何处?」 「早在半月前,便被年家人带走了,年家人还将聘礼还回来了。」镇国侯夫人令傅北时躺好,又道,「北时,年知夏业已身故,你改过自新罢。」 第121页 傅北时按着太阳穴道:「半月前,我已昏迷半月了?」怪不得这副身体已陌生到不像是我自己的,处处不听使唤。 「对,你已昏迷半月了。」镇国侯夫人俯视着傅北时道,「北时,赐婚的圣旨已下来了,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三。」 「五月二十三……五月二十三是夏至罢?知夏的生辰便是夏至,知夏一十七岁的冥诞便是夏至。」傅北时猛然抬起首来,「娘亲,知夏的坟冢在何处?我得去祭拜他,我得为他烧纸钱,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你害死了年知夏,还有甚么脸面祭拜他,为他烧纸钱?」镇国侯夫人说一不二地道,「你便在五月二十三与明姝成亲,忘记年知夏,好好过日子。」 傅北时矢口拒绝:「娘亲,我绝不会与明姝成亲,除了知夏之外,我恐怕不能人道,且我想为知夏守节。」 镇国侯夫人骂道:「年知夏若地下有知,定然对你这副惺惺作态嗤之以鼻。北时,你既心悦于年知夏,便不该强迫他,娘亲教过你,心悦于何人便强迫何人么?现下人都死透了,你说甚么胡话?守节?可笑至极。」 「娘亲,我知错了,我一早便知错了。」傅北时哽咽着道,「但是娘亲……这世间为何没有后悔药?」 上一回,镇国侯夫人见傅北时哭成这样,还是在傅北时牙牙学语之时。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年知夏无法死而复生,是以,你只能向前看。」 「我清楚知夏无法死而复生。」傅北时坚持道,「我要为知夏守节。」 镇国侯夫人嘲讽道:「你这孽障,要不要娘亲为你立一座贞节牌坊?」 傅北时佯作听不出娘亲的嘲讽,欣然受之:「娘亲想立便立罢。」 镇国侯夫人又费了一番口舌,依然说服不了傅北时,气得拂袖而去。 四日后,傅北时总算能起身了。 他承受着剧痛,进宫面圣。 闻人铮正拥着傅南晰批阅奏摺,听得通报,便传傅北时进来了。 傅南晰全然不知傅北时曾坠崖,且命在旦夕,乍见傅北时面无人色,双足踉跄的惨状,从闻人铮身上下来,行至傅北时面前,将傅北时一把抱住了:「北时,你怎地了?」 傅北时解释道:「在护国神寺为兄长祈福的第一日,夜半,知夏当着我的面跳崖了,我亦紧跟着他跳崖了。」 「跳崖?」傅南晰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并未在祈福仪式的第二日、第三日见到北时。」 他回过首去,瞪了闻人铮一眼:「峥儿,你还骗我北时有要案得办,提前下山了。」 闻人铮心虚地道:「是我的不是,当时北时气息奄奄,我害怕刺激了梓童。」 傅南晰发问道:「北时,你死里逃生,知夏亦然罢?」 「他死了。」傅北时悔恨交加,「兄长,我乃是畜生,我强迫了知夏,害得知夏自寻短见了。」 「知夏死了?你强迫了知夏?」于傅南晰而言,年知夏乃是个可怜的孩子,亦曾是他名义上的娘子,他对于年知夏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情,但听闻年知夏的死讯,他仍然觉得痛惜,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孩子已成为一捧白骨了。 他自诩了解弟弟的秉性,绝料不到弟弟会强迫年知夏,痛心疾首地道:「你为何会糊涂地犯下这等大错?」 傅北时坦言道:「知夏心悦于兄长,我妒火沖天,我……我色迷心窍,我是伪君子,我合该千刀万剐。」 「知夏心悦于我?」傅南晰迷茫地道,「我不认为知夏心悦于我。」 闻人铮突地插话道:「跳崖之人不是年知秋,而是年知夏?所以年知夏演了一出替嫁?」 「我早知是替嫁。」傅南晰又摸了摸傅北时的脑袋,「大错既已铸成,北时,你自责也好,后悔也罢,绝无挽回的余地。你不许再有殉情的念头,你得替知夏好生照顾他的家人。」 傅北时承诺道:「嗯,我不会再有殉情的念头了,我会替知夏好生照顾他的家人的。」 且他还得为双亲养老送终,绝不能自私地一了百了。 「那便好。」兴许是祈福仪式当真奏效了,傅南晰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但他并没有把握活到为双亲养老送终。 故此,作为他惟一的兄弟姐妹,傅北时必须好好活着。 尽管知晓年知夏已然死无全尸,但闻人铮仍是因为年知夏心悦于傅南晰而呷醋了。 傅南晰抱着傅北时,他便从傅南晰身后,抱住了傅南晰,暗道:梓童是我一个人的。 傅南晰心知闻人铮呷醋了,松开傅北时,问道:「北时,你此番进宫面圣所为何事?」 傅北时登地跪下.身去,直截了当地道:「今上,微臣要为知夏守节,无法与明姝成亲,望今上收回成命。」 闻人铮愕然地道:「你要为年知夏守节?守一辈子么?卫爱卿哪里及不上年知夏?」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道:「对,微臣要为知夏守节一辈子,绝不会再碰任何人。在微臣眼中,明姝与知夏不能相较,明姝乃是微臣的好友,而知夏则是微臣心悦之人。」 「为一个死人守节一辈子……」闻人铮不由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当时他若能有这等觉悟,便不会失去傅南晰整整十载了。 傅南晰嘆了口气:「北时,作为你的兄长,我不希望你为知夏守节一辈子;作为一个曾被一再辜负的蠢人,我很是羡慕知夏。北时,我不知该不该劝你。」 第122页 闻人铮战战兢兢地道:「梓童,我已悔改了。」 傅北时咳嗽了几声:「望今上收回成命。」 「朕恩准了。」闻人铮坦诚地道,「其实卫爱卿亦曾多次求朕收回成命。」 「明姝并非在三从四德之下被教养出来的女子,自然不愿被困于后院。」傅北时扯了扯唇角,「微臣与明姝如若被迫成亲,定会是一双怨偶。」 「是朕乱点鸳鸯谱了。」闻人铮善心地道,「但是你们的父母乐见其成,朕收回成命后,恐怕要对你们发难了。」 「微臣已同娘亲说清楚了。」傅北时达成所愿后,即刻告退了。 一出宫,他径直往年家去了。 他急欲知晓年知夏的坟冢何在,诚如娘亲所言,他没有脸面祭拜年知夏,为年知夏烧纸,幸而他乃是厚颜无耻之徒。 他行至年家,年家却是大门紧闭。 他又去了年父与年知春支摊子代写书信处,他们父子压根没有出摊。 他问了旁边的煎饼摊,摊主不太确定地道:「据说他们家出事了,我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们咧。」 而后,他又回到年家,敲开了邻人的门,问道:「你可知年家人去哪了?」 邻人答道:「年家的小女儿,就是那个给当今皇后,之前的镇国侯府的大公子沖喜的小女儿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带着小女儿的尸骨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去了?」傅北时知晓年家的老家在湘洲,但湘洲太大了,「你可知他们的老家具体在湘洲何处?」 邻人摇首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多谢。」傅北时进宫向闻人铮要了假,便策马往湘洲去了。 就算将湘洲翻个底朝天,他亦要将年家人找出来。 他日夜兼程,短短五日,便抵达了湘洲。 由于他的身体尚未好透,一到湘洲,他便发了高热。 他顶着高热,执拗地寻找着年家人。 又三日,他终是当街病倒了。 待他转醒,他的外衫被扒掉了,他的钱袋子被偷走了,他面前却摆着几枚铜板。 显而易见,有些人将他当做了肥羊,有些人则将他当作了乞儿。 他衣衫不整地站起身来,向着衙门走去。 他此生未曾如此狼狈过,但他却从容如常。 他曾与湘洲知州一同救灾,衙门的守卫尚且记得他,将他迎了进去,又朗声道:「傅大人来了。」 湘洲知州堪堪审完一桩案子,立马出来迎接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傅北时?大吃一惊:「傅大人,你出何事了?」 傅北时答非所问:「我来这湘洲寻找我的亡妻。」 知夏,你要我记住你,是因为要我记住自己对你做下的恶事罢?反正我已做了这么多恶事,唤你一声「亡妻」,你亦能忍受罢? 「亡妻?」湘洲知州只知这傅北时是出了名的柳下惠,向来不近女色,根本不知傅北时已经成亲了,「傅大人请节哀。」 「吾妻年知夏乃是湘洲人士,他的家人已从京城返回湘洲了,恳请谢大人帮我找上一找。」傅北时撑着一口气细细地向谢大人描述了年家四人的样貌后,才任由自己昏死过去了。 待他再度睁开双目,第一反应便是问守着他的小厮:「谢大人找到吾妻知夏的家人了么?」 「傅大人稍待。」小厮疾步出去了。 傅北时眼巴巴地盯着房门,未多久,小厮回来了。 未待小厮开口,他焦急地道:「找到了对不对?」 小厮给予了傅北时否定的答覆:「还未找到。」 傅北时应声下了床榻:「我自己去找。」 他尚未出衙门,便被谢大人拦住了:「傅大人,你不要命了不成?」 「对,我不要命了。」傅北时浑身无力,挣脱不得,被谢大人命衙役架回了床榻上头。 谢大人立于床榻前,规劝道:「傅大人,你好生将养着,待将身体养好了,再寻到不迟。」 「我等不得。」傅北时喃喃自语地道,「我想见知夏,我想见知夏,我想见知夏……」 谢大人见状,忍不住猜测这傅北时是否患上了失心疯。 他命人去请大夫,大夫为傅北时开了定气凝神的汤药。 待汤药熬好后,他令人压住傅北时,亲手为傅北时灌下了汤药。 昨年,傅北时远赴千里,来到这湘洲,犹如天神,力挽狂澜。 若非傅北时,乱成一团的湘洲不知还要乱上多久。 昨年的他做梦都想不到傅北时居然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傅北时的高热起了又退,退了又起,统共歇息了七日,他才将身体养好了些。 然后,他向谢大人借了些银两,买了身衣衫,便去寻年家人了。 他走在湘洲的土地上,每走一寸,都恍然觉得年知夏或许曾走过。 知夏,知夏,知夏,我心悦于你。 他用自己的双足走遍了湘洲的每一寸土地,遗憾的是他并未寻到年家人的蛛丝马迹。 要么年家人从未回过湘洲,那么他与年家人错过了。 他又去与湘洲接壤的州县寻找,依旧未果。 九月二十一,他收到了来自于闻人铮的密信,其上赫然写着:梓童病逝,速归。 兄长的身体分明已好转了,为何急转直下? 第123页 不知娘亲如何了? 他急火攻心,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兄长已出丧了,被葬入了皇陵,皇陵前跪着一人,发丝尽白,一身孝衣。 那人回首望向他,他才知那人竟是闻人铮。 闻人铮不过而立之年,远不到发丝尽白的年岁。 闻人铮万念俱灰,出奇得平静:「北时,你回来了啊,找到年家人了么?」 「微臣找不到年家人。」傅北时到了闻人铮身侧,与闻人铮一道跪着。 「北时,朕与你同命相连。」香闻人铮手中抱着傅南晰的牌位,不住地摩挲着其上傅南晰的名讳。 「兄长为何溘然长逝了?」区区半载,傅北时便接连失去了年知夏与傅南晰,若非他尚有痛觉,他定会觉得自己堕入了噩梦当中,只消睁开双目,年知夏与傅南晰皆安然无恙。 「朕亦不知为何梓童溘然长逝了,梓童他,梓童他明明已好起来了,梓童他……」闻人铮失声痛哭,「朕以为梓童能与朕白首偕老,朕却在九月十四那日成了鳏夫。」 兄长曾提过其与今上初试云.雨那日乃是九月十五,兄长死于九月十四,何其讽刺? 傅北时怅然地道:「今上当年倘使并未背叛兄长该有多好?」 「朕一直在后悔,朕以为梓童会包容朕,朕以为朕是要当皇帝的,三宫六院实属天经地义,是梓童不识大体,朕以为梓童不过是负气离开,待气消了便会自觉地回到朕身边。一日又一日过去了,朕未能见到梓童,却是听闻了傅家有意与王家结亲的消息,朕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朕故意娶了王氏,朕故意偏宠王氏,朕故意为王氏罢朝多日,朕是在与南晰较劲,朕想逼南晰来见朕,可是……南晰一直不为所动。所以朕才利用了你,北时对不住。」闻人铮面色惨白,较头上的银丝更白些,「朕不会再背叛梓童了,朕要为梓童守节。」 傅北时作为弟弟,不喜闻人铮的所作所为,但兄长英年早逝,并非闻人铮的过错。 于是,他安慰道:「今上,节哀罢,逝者不可追。」 「逝者不可追?」闻人铮厉声道,「北时,你不是追了很久么?你劝朕节哀,你自己能节哀么?」 「微臣……」傅北时双目含泪,「不论是知夏,抑或是兄长,微臣都节哀不了。」 闻人铮陡然泄了气,浑身瘫软:「北时啊,如今朝中想必乱得很,姑且由你住持罢,朕得在此处陪着梓童。」 傅北时明白再劝闻人铮亦无济于事,遂答应了下来。 闻人铮当即下了逐客令:「北时,你走罢,勿要打搅朕与梓童。」 「今上,保重龙体。」傅北时抹干眼泪,逼自己振作起来。 回到镇国侯府后,他找了一通,才在佛堂找到娘亲。 「北时,你终于回来了。」娘亲瞧来正常得很,还冲着他笑,但娘亲的双目红肿如核桃,可见她已哭了无数回了。 下一瞬,娘亲便崩溃了:「北时,南晰走了,南晰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娘亲惯来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傅北时何曾见过这样的娘亲? 他立刻将娘亲抱在了怀里:「兄长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娘亲的。」 「娘亲不是缺南晰照顾,而是不想见南晰走在娘亲前头,南晰正当年,怎么就抛下娘亲走了?」镇国侯夫人哭得不能自己,「娘亲要是能代替南晰去死该有多好?对,只要娘亲死了,南晰便会活过来罢?」 她陡地挣脱了傅北时的怀抱,直直地撞向柱子。 傅北时及时抱住了娘亲,残忍地道:「娘亲就算死了,兄长亦不会活过来。」 镇国侯夫人泣不成声,良晌才道:「娘亲知道,娘亲知道,娘亲知道南晰活不过来了,但南晰死了,娘亲要怎么活?」 「娘亲,你还有我,我在,我在。」傅北时甚是庆幸自己及时赶回来了,否则,他不单要失去兄长,亦要失去娘亲。 不知爹爹是否收到噩耗了,不知爹爹状况如何? 他显然不能就此问娘亲。 镇国侯夫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北时,你找到年知夏的家人了么?」 傅北时摇首道:「我找不到。」 镇国侯夫人又道:「年知夏死了,南晰亦死了,不知他们是否会在地府相遇?」 「他们若在地府遇见,会如何说娘亲,说娘亲只知传宗接代么?」 「娘亲倘若不逼着南晰传宗接代,不逼着南晰回头是岸,南晰是否便不会死了?」 「是娘亲错了,是娘亲错了,娘亲再也不逼你了,南晰啊,你活过来可好?」 傅北时为娘亲擦拭着眼泪道:「不是娘亲将兄长逼死的,娘亲切勿多想。」 镇国侯夫人状若癫狂地道:「就是娘亲将你兄长逼死的!」 「绝不是娘亲将兄长逼死的。」傅北时重复了许多遍,直到口干舌燥,娘亲都不相信。 又一个时辰后,娘亲力竭,睡了过去。 以防娘亲出事,傅北时除了处理朝政,便是陪伴娘亲。 十日后,他才得空去了一趟年家。 年家的大门敞开着,他又欢喜又忐忑地进去了。 一把尖锐女声猝然响起:「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毛贼!」 这把女声并不属于年母,亦不属于年知秋,他循声一望,这把女声的主人他果然不认识。 第124页 他怀揣着希冀道:「我并非毛贼,姑娘可知先前居于此处的年家人何在?」 这女子不耐烦地道:「他们不是早就搬走了么?至于搬去何处了,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会知晓?」 失望的次数多了,傅北时便也习惯了。 将近五个月的找寻中,他曾多次从路人口中打听到年家人的下落。 只可惜,每每找上门去,他所见到的俱不是年家人,只是与年家人有相似之处的生人罢了。 第五十五章 四月二十五, 即傅南晰生辰前七日,年知夏满心忐忑地回了家去。 他明白任凭他如何舌灿莲花,亦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被原谅, 于是, 用罢晚膳后,他索性「噗通」一声跪下.身去,直截了当地道:「爹爹,娘亲, 阿兄,我心悦之人并非傅南晰,而是傅北时, 且我已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 三人一听, 皆是怔住了。 须臾,年母第一个张口问道:「知夏,你又不是姑娘家,怎会怀上傅北时的骨肉?可是娘亲人老耳聋,听岔了?」 年知夏不答反问:「娘亲,你是否记得我曾在一十二岁那年被人绑走?」 见娘亲颔首,他方才接着道:「我生怕你们担心,从未与你们说过具体的细节。其实我是被一个喜好孩童的老不死绑走的, 那老不死还餵了我一颗药, 要我为他生孩子。我并未当真, 直到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 年母闻言, 心有余悸,继而不敢置信地盯着年知夏的肚子。 年知夏强调道:「我当真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 「你……」年父痛心疾首地道, 「你与傅大公子虽已和离了, 但你依旧居于镇国侯府, 你名义上依旧是傅大人的嫂嫂,你身为嫂嫂,竟然厚颜无耻地与叔叔私通!那傅大人亦不是甚么好东西,悖逆人伦,与嫂嫂有染。你与傅大人居然尽是断袖,你们对得住父母么?年知夏,爹爹是这般教你的么?」 年知夏抗议道:「是我勾引了北时哥哥,爹爹要骂便骂我,不许骂北时哥哥。」 年父气得扬起手来,直要噼头盖脸地扇年知夏一耳光。 年知夏自知此番错得离谱,不闪不避。 年知春赶忙拦住了爹爹,劝道:「莫要打知夏了,知夏已经知错了,且知夏心里定然苦得很。」 「他淫.乱后宅,勾引了人家好端端的儿子,他心里苦得很?」年父怒不可遏地抓了年知夏的手,「走,跟老子去大夫处,将这孽种堕了。」 年知夏登时泪流满面,不断挣扎:「他才不是孽种,我要将他生下来!」 「你……」年父瞪大了双目,「你说甚么?」 年知夏坚持道:「我说我要将孩子生下来,除非我死,不然我绝不会流掉这个孩子。」 年父口不择言地道:「那你便去死罢,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年知夏此次回家是来向家人求援的,他料想爹娘的反应必定分外激烈,尤其是爹爹,可他并未料到爹爹让他去死。 一十三岁之前,他们一家一直生活在一穷山恶水的村子里,那儿所有大人都爱打孩子,但他们三兄妹未曾被爹娘打过,令其他孩子很是羡慕。 而今,爹爹竟然让他去死。 他进退维谷,阖了阖双目:「好,等我诞下这个孩子,我便去死。」 紧接着,他向着爹爹磕了个头,又抱着爹爹的双足,哀求道:「到时候,麻烦你们帮我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错在我,他是无辜的。」 年母一听,慌忙道:「知夏呀,你别冲动,你爹爹说的是气话,来来来,先起来。」 年知夏不肯起来:「除非你们肯接受这个孩子,否则,我便不起来。」 年父拨开了年知夏的手,面无表情地道:「那你便跪死在这儿罢。」 年母蹲下.身去,捧着小儿子的面颊,劝道:「知夏,将这孩子流掉好不好?」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好,我说了我绝不会流掉这孩子。」 年母深知年知夏的脾性,嘆息道:「于你而言,这孩子当真如此重要?」 「远胜我的性命。」年知夏认真地道,「我适才说的话不是在威胁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帮我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我愿意去死。我患上了断袖之癖,我败坏了年家家风,我勾引了叔叔,我淫.乱了婆家,我死不足惜,不过这孩子是无辜的,望你们念在他流着年家血脉的份上,帮我将他抚养长大。」 「说甚么傻话。」年母慈爱地道,「起来罢,娘亲保护你与你的孩子,娘亲的外孙。」 年父震惊地道:「你是疯了不成?」 「我没疯,我好得很。」年母盯着自己的丈夫道,「是你疯了才是,你竟敢叫知夏去死,知夏可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且要不是我们没能保护好知夏,知夏岂会被那喜好孩童的老不死餵下生子药?」 「你……」年父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儿子珠胎暗结的事实,遂拂袖而去。 年母将小儿子扶了起来,关切地道:「知夏,你今后有何打算?」 年知夏便仔细地说了自己的计划。 五月初一,傅南晰生辰当日,年知夏当着傅北时的面,演了一出纵身坠崖。 原因有三:其一,他无缘无故出不了镇国侯府,每回回家,俱有侍卫护送,因而,上护国神寺为傅南晰祈福这一日便是天赐良机。他身无官职,在高官显贵中并不打眼,亦不会有侍卫特意看着他。 第125页 但护国神寺各处出口全数有禁卫军把守,他只得另寻出路,而这悬崖便是最佳选择。 傅北时给了他诸多书籍,其中一本地理志提及过这悬崖之下十丈处,其实有一山洞,可容一人进出,且洞口是突出的,另一头直抵山下。由于被厚厚的一层爬山虎遮着,这山洞鲜为人知。以策万全,他央阿兄确认过。 两日前,阿兄便已候在这山洞当中,当日,阿兄在洞口铺好了厚厚的棉絮,并在崖面上钉了粗麻绳,他一伸手便能够到。 其二,为了让傅北时永远记得他。 第一次跳崖,他实际上是能挣脱的,因为他偷偷地藏了一把匕首,只要往傅北时手上多刺几回,傅北时总归是会松手的。 ——匕首是以防万一,刺入崖面求生用的。 他欣赏着傅北时心急如焚的模样,故意让傅北时将他拉了上来,又再度自.尽,以教傅北时尝一尝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 大喜大悲必然印象深刻。 他既自私且卑劣,不愿放完完整整的傅北时与卫明姝百年好合,非要占据一席之地不可。 其三,他得死透了,以免傅北时来寻他,导致他身怀六甲之事暴露。 他求爹爹从城外的乱葬岗中偷了一具骨架子与他差不离的死刑犯的尸体来,为这尸体穿上与自己一样的衣衫,又寻了一尾烈犬来,将这尸体啃得七零八碎。 这齣假死自然是有风险的,幸而一切顺利。 一下山,他便坐上马车,漏夜逃走了。 五月初九,他堪堪转醒,却见为他送阳春面来的娘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心下瞭然:「北时哥哥要与卫将军成亲了罢?」 年母放下阳春面,揉了揉小儿子的发丝,心疼地安慰道:「知夏,别难过。」 「我不难过。」年知夏认为自己并不难过,毕竟他曾亲耳听见闻人铮金口玉言要为傅北时与卫明姝赐婚,或早或晚,这一日总会来。 他甚至还朝着娘亲笑了笑:「北时哥哥何时成亲?」 岂料,他竟是听得娘亲道:「五月二十三,夏至当日。」 「夏至当日……」他顿了顿,笑得更开心了些,「北时哥哥成亲是为了庆祝我的生辰么?当真是一份天大的贺礼。」 话音未及落地,他便被娘亲一把抱住了:「想哭便哭罢。」 他摇了摇首:「我不想哭。」 然而,泪水却是应声夺眶而出了。 哭了一会儿,他便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扯着娘亲的衣袂道:「我饿了。」 年母端了盆水来,为小儿子擦过脸后,才端起阳春面,道:「要娘亲餵么?」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要。」 年母取笑道:「知夏已是当爹爹的人了,还这般爱撒娇。」 「我就算当爹爹了,我仍是娘亲的儿子,自然爱撒娇,要娘亲喂,啊……」年知夏长大了嘴巴。 这世间哪有男子产子的先例,不知知夏能否顺产,父子平安? 年母忧心忡忡,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将阳春面餵予小儿子。 用罢阳春面后,年知夏便起身继续赶路了,离京城远些,便更安全些,虽然大抵不会有人寻他。 五月二十二,年家四人已到了一偏远小镇,并在这小镇定居了。 这小镇无人识得傅北时,自不会有人提起傅北时与卫明姝令人艷羡的婚事。 年知夏的肚子已显怀了,孕吐的次数少了些。 五月二十三,年知夏一早起来,便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怔。 吃尽娘亲煮的长寿面后,他自言自语地道:「十二岁那年,我情窦初开,认定了北时哥哥;十七岁这年,我将产下北时哥哥的孩子。」 年母心知小儿子是想念傅北时了,可是傅北时今日便要成亲,纵然傅北时肯纳小儿子为妾,正妻亦不一定有容人之量,更何况傅北时及其双亲能否接受小儿子怀有身孕一事尚不可知,万一小儿子与他腹中的骨肉被视作怪物…… 年知夏猛然抬起首来,微笑道:「娘亲,别担心我。」 年母劝解道:「知夏,凡事想开些。」 年知夏颔了颔首:「事已至此,我不想开些,又能如何?」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年母祈愿道,「今日是我们知夏一十又七的生辰,我们知夏吃了长寿面,定会长命百岁的。」 年知夏忽觉胃袋翻腾,当即将吃下不久的长寿命吐了个一干二净。 显然上苍并不容许他长命百岁,也是,他犯了大错,哪里有长命百岁的资格? 今日非但是他一十又七的生辰,亦是傅北时与卫明姝的大喜日子。 傅北时肝胆俱裂的神情历历在目,傅北时却要与卫明姝成婚了。 倘若当时坠崖之人并不是他,而是卫明姝,傅北时定会毫不犹豫地殉情罢? 即便傅北时再沉迷他的身体,即便傅北时对他并非毫无感情,他亦无法与卫明姝相较。 年知夏心若刀割,反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年母一把抱住了年知夏, 忧心忡忡地道:「知夏,你勿要如此。」 「娘亲,对不住, 我吓着你了罢?」年知夏回抱了娘亲, 「我很是不孝,我们一家人好容易在京城安定下来了,却被我连累得不得不离开。我啊,我原本是打算独自离开的, 可是我害怕生产之时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元宵无人照顾。」 第126页 年母正色道:「不准说不吉利的话,知夏岂会有三长两短?知夏定会父子平安。于娘亲而言, 这算不得连累, 倘若知夏失踪,娘亲不知知夏的下落,定会寝食难安。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就算离开了京城,日子照样能过下去,知夏不必自责。」 「我……」年知夏坦白地道,「我一直在想我要是能不对北时哥哥动心该有多好?娘亲,我不是成了断袖, 才心悦于北时哥哥的, 反是心悦于北时哥哥后, 才变成断袖的。」 「娘亲并不贊同你当断袖, 这世道断袖太苦了。昨年归宁,你对娘亲说你心悦于傅大公子, 娘亲虽然吃了一惊, 但认为你至少得偿所愿地嫁予傅大公子了。后来, 你却改口说你心悦于傅大人,且怀上了傅大人的骨肉。」年母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知夏,娘亲并不觉得你是个悖逆人伦,勾引叔叔的坏孩子,你诚实地告诉娘亲,究竟是你勾引了傅大人,抑或是傅大人勾引了你,甚至是强迫了你?」 年知夏深觉自己辜负了娘亲的信任,愧疚地道:「是我枉读圣贤书,勾引傅大人在先。」 年母不敢置信,嘆了口气,转而安慰道:「知夏呀,娘亲亦曾年轻过,明白情之一字的威力,事已至此,你须得向前看。」 「多谢娘亲。」年知夏这话音堪堪落地,房门便被打开了。 年知秋拿着一罐子蜜饯走了进来:「二哥,给你,是我自己攒钱买的。」 年知夏接过蜜饯,笑道:「知秋不是最爱吃蜜饯了么?竟捨得给我?」 年知秋依依不捨地道:「这不是看在侄子或是侄女的份上么?」 年母松开年知夏,拿了碗筷,交代道:「知秋,你陪着知夏。」 「嗯。」年知秋在床榻边坐了,歉然地道,「二哥,对不住,我若不逃婚,你便不会替我嫁入镇国侯府,更不会怀上身孕。」 「并非你的过错,沖喜一事是镇国侯夫人的过错,你逃婚纵然自私了些,但我支持你。替你嫁入镇国侯府,我心甘情愿,至于怀上身孕,我更是梦寐以求。」年知夏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垂首低笑,「我心悦于北时哥哥,但北时哥哥心悦于卫将军,我从北时哥哥那儿偷来了一个孩子,这齣替嫁,划算得很。」 年知秋摸了摸年知夏的肚子,为年知夏抱不平:「二哥并不比卫将军差,那傅北时教二哥怀上了身孕,却不负责任地迎娶二哥,而是与卫将军成亲,实乃渣滓,人人得而诛之。」 「北时哥哥并不知晓我怀上了身孕……」年知夏被年知秋打断道:「二哥,你便该告诉你的北时哥哥,你怀上了身孕,看他作何反应,他要是不负责任,你便将事情闹大,教他身败名裂。」 年知夏正要张口,被年知秋抢先了:「二哥心软,又对那傅北时情根深种,必然捨不得伤那傅北时分毫。」 「嗯,我捨不得伤北时哥哥分毫,我只消北时哥哥能偶尔记起我,便心满意足了。」年知夏发问道,「知秋,你当时被北时哥哥抓住了,定然很害怕罢?」 年知秋回忆道:「对,我很害怕,我还向那傅北时投怀送抱了,只为了求那傅北时放我们一马。」 「投怀送抱?」年知夏从未听傅北时提起过此事,「北时哥哥碰你了?」 难不成傅北时瞧来禁慾,其实来者不拒? 年知秋摇首道:「并没有。那傅北时反覆无常,要我吻他,却又反悔了,要我将衣衫褪下,我依言而行,褪得只余下肚兜之时,他却又要我将衣衫穿上。」 年知夏松了口气:「姑娘家的贞.操紧要得很,可不能随随便便被人取了去。」 与此同时,他心生疑窦:北时哥哥为何要这么做?好像是在确认些甚么? 假设北时哥哥一早便心悦于我,抓到知秋后,纠结于自己是否断袖,进而提出要知秋吻他,又要知秋褪下衣衫,临了,却发现知秋虽是女子,但惟有我能勾引北时哥哥的欲.念,如此,整件事便合理了。 但这个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立罢? 定是我自作多情了。 北时哥哥这般做必定另有隐情。 「但那傅北时保护了我,倘使没有傅北时,我绝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京。」年知秋坦诚地道,「我……实际上,我差点便对傅北时动心了。」 闻言,年知夏百味杂陈,假若昨年嫁入镇国侯府之人便是妹妹,不知妹妹能否胜过卫将军,成为北时哥哥的正妻? 年知秋强调道:「差点,我是说差点。那傅北时终日对我不假辞色,若不是英雄救美,我才不会差点对他动心。」 是了,傅北时对大多数人皆不假辞色。 换言之,尽管妹妹身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皮囊,于傅北时而言,亦只是大多数人之一。 年知夏如含蜜糖,取笑道:「知秋羞羞,竟说自己是美人。」 「我确是美人,二哥亦是美人。」年知秋俯下身去,附耳于年知夏的肚子上头,「这肚子里的孩子不论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亦会是美人罢?」 「我只希望元宵能长得像北时哥哥——元宵是我给孩子取的乳名。」年知夏想像着与傅北时生得一模一样的奶糰子,忍俊不禁。 「元宵?」年知秋挤眉弄眼地道,「莫非二哥是在元宵那日……」 见年知夏面红耳赤,她不再打趣年知夏,继而肃然地道:「二哥,你当真不考虑将自己怀有身孕一事告诉傅北时?我明白二哥定有许多顾虑,但是二哥,傅北时乃是元宵的父亲,有资格知晓元宵的存在,元宵亦需要一个父亲,你不能剥夺了元宵得到父爱的权力。」 第127页 「我……」年知夏阖了阖双目,「我害怕元宵被视作怪物。」 「我的侄子或是侄女才不是怪物,女子能生儿育女,男子为何不能生儿育女?这不公平。」年知秋建议道,「二哥若有顾虑,不如待元宵长大些,再让元宵去认傅北时罢。」 「待元宵长大些,北时哥哥定已有别的孩子了。」年知夏笑了笑,「元宵命苦,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孩子了。」 「左思右想俱是我的过错。」年知秋抱着年知夏的肚子道,「二哥,对不住。」 」不许说对不住,我想要这个孩子。」年知夏揉着年知秋的发丝道,「知秋逃婚期间吃了不少苦罢?」 「还好。」年知秋细数着自己经历过的困难,直到发觉年知夏精力不济了,才道,「二哥好生养着罢。」 她看着年知夏,忍不住想自己以后若是怀上了身孕是否亦会如此辛苦。 年知夏睡睡醒醒,待得日暮时分,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元宵,这时候,父亲已经成亲了罢?」 他不由想起傅北时一身吉服替傅南晰前来迎亲的模样,与他拜堂成亲的模样,与他饮合卺酒的模样,与他一起敬茶的模样。 他明明与傅北时做了所有夫夫间该做之事,为何傅北时却不是他的夫君? 傅北时合该是他的夫君。 他这身孕已满四个月了,已能与傅北时交.欢了,然而,傅北时或许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现下傅北时正在宴客罢? 卫明姝并非寻常女子,大抵不会枯坐在新房等傅北时,大抵会与傅北时一同宴客。 宴客之后,他们会一道进入洞房。 傅北时会掀开卫明姝的红盖头,与卫明姝一道饮合卺酒。 而后,傅北时会与卫明姝接吻,会剥下卫明姝的吉服,与卫明姝洞房花烛。 傅北时在床笫之间分外磨人,想来直到红烛燃尽,洞房才算结束。 兴许卫明姝会在洞房花烛夜怀上傅北时的骨肉。 第五十七章 六月十五, 元宵满五个月了。 当日一早,年知夏正欲起身,顿觉肚子被踢了一下。 他怔了怔, 方才意识到这便是胎动了, 当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双目含泪:「元宵,你长大些了,会踢爹爹的肚子了。」 可惜, 眼下傅北时并不在他左右,他无法与傅北时分享喜悦之情。 自此之后,他的肚子犹如充了气一般, 一日大过一日。 是夜, 娘亲端详着他的肚子道:「知夏,你这肚子里头恐怕不止一个元宵。」 他并不清楚正常五个多月大的肚子应当是怎样的,闻言,向娘亲确认道:「娘亲的意思是我怀了双胎?」 年母颔了颔首:「十之八.九。」 年知夏心下喜忧参半,面上眉眼含笑道:「会像我与知秋一般是龙凤胎么?」 年母心焦如焚,她这小儿子并非女子,生产之际,恐怕单单一胎便会吃尽苦头, 更遑论是双胎了。 纵然娘亲默不作声, 年知夏亦已猜到娘亲的心思了, 遂安慰道:「我不会出事的。」 年母忍不住道:「这远山村地处边陲, 连个靠得住的产婆都没有,知夏呀, 娘亲怎能不担心?」 「待我快临盆了, 我们去镇上罢。」年知夏淡定自若地道, 「我与孩子们定会平安无事,娘亲毋庸多虑。」 然而,镇上的情况好不了多少,连家正经的医馆都找不到。 年母只得告诉自己小儿子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绝不会英年早逝。 年知夏并非不紧张,但他不能在娘亲面前表现出来,其实他的一双手掌已经泌出了汗水。 过了一日,年母请了个江湖郎中来,为年知夏诊过脉后,断言道:「夫人所怀确是双胎。」 这江湖郎中连自己并非女子都诊断不出来,所言大概不可信。 但年知夏这肚子确实大得太快了些,不过七个月已臃肿得全无腰线,整副身体浮肿不堪。 为了养家餬口,只要身体吃得消,他便会与娘亲、阿妹一道做手工活。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发频繁,至此,他终是确定自己怀的是双胎,因为双胎有时候会在他肚子里头打架,闹得他坐立难安。 于是,他将「元宵」一拆为二,分别给孩子取名为「正月」与「十五」。 待他生产,先出来的那个便是「正月」,后出来的那个便是「十五」。 「正月」与「十五」满八个月后,大多时候,他只能躺着,根本下不得床榻,两个孩子时常在他肚子里头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时常想起傅北时,尽管他命令自己不许想,傅北时总归已是卫明姝的夫婿了,他不该再想傅北时,可是他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想得狠了,他便摩挲着傅北时赠予他的玉佩发怔。 未多久,这原本太平的远山村突然变得风声鹤唳了,据闻,有上百蛮夷将十里开外的一村子洗劫一空了。 除年知夏之外的年家四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了是否要离开远山村。 若是离开远山村,该当往何处去?且年知夏全然受不得长途跋涉;若是不离开远山村,蛮夷万一闯入这远山村,后果不堪设想。 远山村加上年家统共五十六户人家,三日后,第一户人家离开了远山村,又一日,第二户人家离开了远山村。 第128页 接下来,一户又一户的人家离开了远山村。 年家最终由年父拍板,抛弃了侥倖,亦决定离开远山村。 年父弄了辆独轮车来,将年知夏抱到了这独轮车上,由自己推着年知夏。 独轮车当然不及床榻舒服,年知夏浑身难受得紧,但并不诉之于口。 年家人先是搬到了镇上,不过,没待两日,便听闻蛮夷已洗劫了远山村,觉得镇上亦不安全,便继续往南而去。 待「正月」与「十五」满九个月,年知夏的肚子已大得不成样子了,随时都可能生产。 年家人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半路上,竟是被十余大汉围住了。 这些大汉俱是一副异族样貌,个个膘肥体壮,不好相与。 年知夏坐起身来,佯作从容:「你们所求为何?」 他立刻被所有大汉的目光擒住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使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后,他听得其中一大汉用蹩脚的汉语道:「你快生了?」 他这肚子委实隐藏不了,因而他颔了颔首:「对,我快生了。」 那大汉竟是道:「让俺将里头的小娃娃捅出来罢。」 年知夏一下子便领会了捅出来的意思,心生恶寒,面上则是温言软语地道:「我们要是将全副家当都献予诸位英雄,诸位英雄能否放我们一马?」 那大汉不由分说地去解年知夏的衣衫,余下的大汉则开始收刮财物。 果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不存在任何谈判的可能。 年知夏并不挣扎,而是朝家人们道:「快走!」 他决计跑不远,但爹爹、娘亲、阿兄以及阿妹并非没有逃跑的可能。 紧接着,爹爹、娘亲、阿兄以及阿妹竟是齐齐地挡在了他面前,阿妹更是道:「身怀六甲之人有何意思?我尚是处.子,不若由我来伺候诸位英雄可好?」 大汉们尽是目露精光,仿若豺狼见到了一块肥肉。 年父拦在了小儿子、小女儿与大汉们中间,厉声道:「不准动他们!」 但他却只引来了大汉们的奚落。 年知夏憎恨自己软弱无力,惟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挨了一拳,又被拉到了一旁。 紧随其后,娘亲被一个意图不轨的大汉抗在了肩膀上,任凭娘亲如何挣扎皆无济于事。 年知夏急欲抓住娘亲的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袂。 阿兄沖了过去,欲要将娘亲救出来,遗憾的是阿兄一下子便被撂倒在地了。 阿兄未及站起来,阿妹又被另一个大汉拖走了。 他们一家五口全数手无缚鸡之力,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今日若能捡回一条性命便算是幸运了。 年知夏自身难保,救不得任何人,惟一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挣扎,然而,他的挣扎对于大汉而言,只怕不及恼人的蚊虫厉害。 弹指间,他的衣衫便被大汉不耐烦地撕开了,浑.圆的肚皮暴露了出来,其上青筋分明。 他本能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但他的手马上被拨开了。 孩子们被捅出来后,岂会有命在?他乃是无用的爹爹,连自己的一双孩子都保不住。 他还连累了他的家人,倘若他是孤身一人离开京城,而不是拖着家人们离开京城该有多好? 爹爹的怒吼,阿兄的痛骂,娘亲的尖叫以及阿妹的哭嚎铺天盖地地刺入了他的双耳,教他心生绝望。 他陡然想起自己曾杀过两个人,可是他现下手无寸铁,连一个人都杀不了。 他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反倒让压在他身上的大汉起了兴致。 须臾,大汉吃惊地道:「原来你不是姑娘,不过能生娃娃的男子更为稀罕,俺便勉为其难收下了。」 左右没有活路了,他抬起手来,恶狠狠地扇了大汉一巴掌。 他的手未及放下,大汉的脑袋赫然飞了出去,从腔子溅射出来的血液本要坠落在他面上,一张锦帕急急地飞掠过来,挡在了他面前。 他的面孔并未沾上一点血腥,而这锦帕业已湿透了。 他并不觉得害怕,而是思忖着自己只是扇了大汉一巴掌,大汉的脑袋是如何飞出去的,这张锦帕又是从何而来的,猝然间,那把深入他骨髓的嗓音势如破竹般没入了他的双耳,擦着耳膜,直击脑子——「知夏。」 七日前,傅北时收到了来自于年知秋的书信,其上写了年知夏心悦于他,且年知夏怀上了他的骨肉,以及年家所处之地不太平,望他速来。 他不及将惊喜消化干净,人已丢下朝政,策马出京。 岂料,待他赶到远山村,远山村已是处处狼藉。 他从远山村出来,一路打听,竟远远地瞧见年知夏被一大汉压在了独轮车上,年父与年知春正被暴打,而年母与年知秋已是衣不蔽体。 他未及细思,剑已出鞘,连取一十三人的性命。 待他飞至年知夏身侧,踹开大汉的尸体,他方才看清年知夏的肚子。 他顿时心疼至极,年知夏离开他之时,肚子平坦,他再见到年知夏,年知夏的肚子竟已大成这样了,大得年知夏显然无法承受,而这肚子上方悬挂着一枚玉佩,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正是他元宵那日猜灯谜赢来的,明明粗糙不堪,年知夏却宝贝地贴身戴着。 「北时哥哥,救救我的家人。」说罢,年知夏下意识地蜷缩了身体,徒劳地想要将自己的肚子遮掩起来。 第129页 「知夏。」傅北时褪下自己的外衫,将年知夏整副身体包住了,又对年知夏道,「莫怕,你的家人无恙,胆敢伤害你们之人尽数死透了。」 年知夏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一十三人已在瞬息间死得一干二净,一把染血的长剑嵌于地面,微微颤抖着。 显而易见,傅北时仅仅出了一剑,便杀了这一十三人。 他又一次被傅北时所救了,且这一回傅北时还救了他的家人。 他百感交集,不知先说甚么好,确认家人们都未遭受致命的伤害后,发问道:「北时哥……傅大人何以千里迢迢地赶来此处?」 「我收到了知秋的书信。」傅北时又一字一顿地道,「我来见你以及我们的孩子。」 「我……」年知夏瞧了一眼年知秋,抿了抿唇瓣,抵赖道,「这不是傅大人的孩子。」 傅北时一手扶着年知夏的侧腰,一手掐着年知夏的下颌:「知夏,这不是我的孩子,那么是谁的孩子?」 「不管是谁的孩子,总之不是傅大人的孩子。」年知夏很是感激傅北时及时救了他们一家,但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万一傅北时要带走他们该如何是好? 「知夏。」傅北时嘆了口气,「我以为你死了,你的家人带着你的骸骨离开了,将近五个月我踏遍湘洲,只为了看一眼你的骸骨。」 「我……」年知夏自知理亏,「是我欺骗了你,对不住,但你已与卫将军成亲了,寻我作甚么?」 傅北时已压抑太久,且他既已知晓年知夏心悦于自己,自是开门见山:「今上的确为我与明姝赐婚了,但我并未与明姝成亲,我请今上收回成命了。我从未心悦过明姝,我只心悦于你,年知夏。」 年知夏惊愕地道:「你心悦于我?」 「对,我心悦于你,自我代替兄长同你拜堂成亲那日起,我便心悦于你。起初,我碍于兄长,努力地压抑着对你的感情,努力地将你当作嫂嫂对待,后来,兄长与今上破镜重圆了,我眼见娘亲因为兄长断袖而痛苦,曾劝你回头是岸,你却坚持自荐枕席,我终是失控了。 「知夏,我心悦于你,我曾苦苦挣扎,但我仍是为你成了断袖。知夏,你夺走了我的贞.操,你害得我独守空闺,娘亲还讽刺我要为我立一座贞.节牌坊,你该当负起责任来。知夏,我以为自己要当一辈子的鳏夫了……」傅北时双目通红,含着哭腔道,「知夏,你别不要我。」 年知夏何曾见过傅北时哭泣?何曾见过傅北时委屈?他登时不知所措了。 傅北时当真心悦于他? 傅北时当时那般对阿妹,是在通过阿妹确认对于他的感情? 傅北时见年知夏一言不发,威胁道:「你倘使敢再欺骗我,再逃离我,我便将你关起来,教你见不得天日。」 「我……」年知夏忽觉下.身潮湿,伸手一探,果真潮湿得很,恐怕是羊水破了。 他未及作声,一阵剧痛倏而袭上了他的脑髓,他无暇再说其他,只道:「北时……北时哥哥,我……我要生了……」 「知夏……」傅北时慌了神,求助于一旁的年母,「伯母,我该如何做?」 年母心有余悸,定了定神:「先找一安全之处罢。」 「半里之外有一间客栈。」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后,人已进了客栈。 年知夏一身汗涔涔的,双手勾着傅北时的脖颈,不住地道:「北时哥哥,疼,疼……」 傅北时要了一间客房,命小二哥快些请产婆。 抱着年知夏进得客房,并将年知夏放下后,他即刻将自己的右手送到了年知夏唇边:「我同你一道疼罢。」 年知夏摇了摇首,苍白着一张脸,艰难地道:「北时哥哥,你当真心悦于我?」 「我当真心悦于你,吾妻知夏。」傅北时低下首去,亲了亲年知夏的眉心。 吾妻知夏…… 年知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北时:「北时哥哥要娶我么?」 傅北时问道:「知夏愿意嫁我么?」 年知夏颔了颔首:「但我很是小气,一旦我过了门,我便不会容许北时哥哥沾花惹草。」 傅北时告白道:「自我心悦于你的那一刻起,我此生便只有你了;自我发现你并非女子起,我便做好了断子绝孙的觉悟。知夏,我心悦于你。」 「北时哥哥这告白实在晚了些。」年知夏眉尖一蹙,「就算我愿意嫁你,镇国侯夫人亦不会同意罢?」 「我会教娘亲同意的。」傅北时嘆了口气,「知夏,我不知你为何会怀上身孕,我其实并不希望你怀上身孕……」 年知夏打断道:「傅大人认为由我所孕育出来的孩子们是怪物么?」 「孩子们?」傅北时错愕地道,「知夏怀了双胎?」 年知夏警惕地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傅北时这才答道:「我不认为由你所孕育出来的孩子们是怪物,但我并不希望你经历孕育、生产之苦。但有了孩子们后,娘亲定然更容易同意我们的婚事。」 年知夏斜睨着傅北时,默然不言,只汗水漱漱而下。 傅北时指天发誓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们与你一样俱是我的宝物,我纵然拼了这条性命亦会保护好他们。」 「好,我相信你。」年知夏将傅北时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头,「北时哥哥,我怀了双胎。」 第130页 「辛苦知夏了。」傅北时要求道,「虽然知秋在书信中写了知夏心悦于我,但我想听知夏亲口说与我听。」 阵痛稍稍缓解了些,年知夏舒展了眉眼,道:「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 「知夏,我亦心悦于你。」傅北时自责地道,「我愚钝得无可救药,我假使早些向知夏告白,知夏便不必想方设法地离开我了。」 年知夏抱住了傅北时:「我害怕孩子们被你与镇国侯夫人视作怪物,我又不想见你迎娶卫将军,我才离开的。北时哥哥不必自责,我才是愚钝得无可救药之人,我从未心悦过傅大公子,我欺骗了北时哥哥,对不住。」 「愚钝得无可救药之人分明是我。」傅北时本想告知年知夏兄长已不在了,但年知夏临产在即,还是待年知夏诞下孩子们再提罢。 「北时哥哥。」年知夏并不与傅北时争辩,唤了一声后,又问道,「北时哥哥记得夏至罢?」 傅北时脑中灵光一现:「知夏便是夏至?」 见年知夏颔首,他恍然大悟地道:「情到浓处,知夏确实与夏至一般爱撒娇,但知夏的模样与夏至大相迳庭。」 「我便是夏至,认祖归宗后,由于我是『知』字辈,才改名为『知夏』。我……」年知夏顿了顿,「我之所以会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是因为我被那袁大官人餵下了生子药。」 「换言之,一十又二的知夏如若未能从袁大官人手中逃脱,便得为袁大官人生儿育女?」话音未及落地,傅北时便觉得后怕了。 他曾见过袁大官人的尸体,袁大官人垂垂老矣,年过七旬,心口与脑袋生着三个血窟窿,死不瞑目。 当年,他曾纵马天下,途径湘洲之际,由于当地县令与爹爹乃是旧相识,遂上门拜访,正巧县令准备着手处理喜好孩童的袁大官人,他便主动请缨,单枪匹马地冲进了袁大官人的宅子。 他将袁大官人养着的那些助纣为虐的家丁伤的伤,杀的杀,方要去寻袁大官人,却是见到了小小的夏至,并将夏至带走了。 他绝想不到自己会在四年之后对夏至动心。 小小的夏至已长大了,甚至怀上了他的骨肉,且即将临盆了。 他不断亲吻着年知夏的眉眼:「幸而……幸而袁大官人死了。」 年知夏坦白地道:「袁大官人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傅北时记得年知夏曾说过其在逃荒之时杀过一个人,是以,年知夏已杀了两个人了。 他歉然地道:「都怪我未能保护好知夏,害得知夏手染血腥。」 所幸北时哥哥并不嫌弃我杀过两个人。 年知夏松了口气,失笑道:「北时哥哥傻乎乎的,我杀袁大官人是在遇见北时哥哥之前,北时哥哥如何保护得了我?」 傅北时感慨地道:「我若能早些遇见知夏该多好?」 阵痛再度发作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让傅北时更为心疼自己,年知夏故意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在袁大官人处的遭遇同傅北时说了。 傅北时心疼难当:「知夏,从今往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北时哥哥……」年知夏将自己的十指嵌入了傅北时的指缝,几乎疼得要昏死过去了。 傅北时提心弔胆地道:「知夏,你定要撑住,产婆快来了。」 年知夏喜欢傅北时这副神情,反过来安慰道:「我取走了北时哥哥的贞.操,定会负起责任来,不会出事的。」 傅北时柔声道:「你不止取走了我的贞.操,教我情窦初开之人亦是你。」 年知夏双目灼灼地望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不曾有人碰触过你?」 傅北时郑重其事地道:「嗯,我整个人仅为知夏所有。」 「北时哥哥二十又一方才情窦初开未免太晚了些罢?」年知夏打趣了一句,阵痛愈加厉害了,以致于他再也无力说话。 「二十又一的我乃是为了等一十又六的知夏,才会情窦初开得这般晚。」傅北时正色道,「待回了京城,我们便成亲罢。」 「好,待……」年知夏咬住了唇瓣,与此同时,以防自己的十指没入傅北时的手背,他猛地将自己的十指收了回来。 傅北时唯恐年知夏咬着舌头,不假思索地掰开年知夏的下颌,将自己的右掌塞入了年知夏口中。 猝不及防间,年知夏已然尝到了血腥味,是来自于傅北时体内的血腥味。 他霎时泪眼汪汪,欲要将傅北时这右掌吐出来却不得。 傅北时用空闲的左手揉着年知夏汗湿的发丝道:「无妨,我想与知夏一道疼。」 些微血液淌入了年知夏的喉咙,教他心如刀割。 少时,产婆总算来了。 第五十八章 傅北时急声道:「我有何可做的?」 产婆答道:「这位公子, 你且去烧些热水来。」 傅北时捨不得离开年知夏,见年家人赶来了,请求道:「劳烦你们烧热水来。」 年母与年知秋已换过衣衫了, 年母适才险些去地狱走了一遭, 惊魂未定,闻言,当即冷静了下来:「好。」 年知秋亦立刻冷静了下来:「我先帮爹爹与阿兄包扎,再与娘亲一道烧热水。」 年父被打得鼻青脸肿, 双足微瘸,却连连摆手道:「爹爹与你阿兄互相包扎便可。」 第131页 言罢,他又握住了年知夏的手:「知夏呀, 你是爹爹的好儿子, 爹爹相信你定能挺过来。」 自从自己向爹爹坦诚心悦于傅北时,且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后,爹爹便甚少与自己说话,年知夏听得这话,登时红了双目,显然爹爹已接受他断袖的事实,亦已接纳正月与十五了。 他吐出了傅北时的右掌,近乎于哽咽地道:「多谢爹爹, 我害得爹爹受此重伤, 对不住。」 「你说的这是甚么傻话?」年父又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 「爹爹还等着给正月与十五发压岁钱咧。」 傅北时歉然地道:「是儿婿来迟了, 害得丈人受此重伤,对不住。」 年父斜睨了傅北时一眼, 拂袖而去, 纵然感激傅北时救了他们一家, 纵然傅北时瞧来对小儿子很是疼爱,但傅北时教他好端端的小儿子误入歧途,成了断袖,甚至还教身为男子的小儿子怀上了身孕,且即将生产,他对傅北时哪里能有好脸色? 年知春对于傅北时的心情分外复杂,不发一言地跟着爹爹出去了。 产婆听着这些人的对话,剥去产妇的下裳,确认产妇当真并非女子后,震惊地道:「这……这……男子怎能……怎能怀娃娃?」 傅北时焦急地道:「劳烦你快些为知夏接生。」 产婆为难地道:「这……老身从未为男子接生过。」 傅北时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放于产婆手中,道:「请你尽力而为。」 他此番着实来得太急了些,未能将太医一併带来,不得不仰仗于这产婆了。 产婆何曾见过金叶子,赶忙接过,看了又看。 「这金叶子不会有假。」傅北时见年知夏的面孔皱成了一团,复又将自己的右掌送入了年知夏口中。 「老身定尽力而为。」产婆将金叶子藏好,继而望着这齣手阔绰的公子道,「公子还不快出去。」 傅北时不肯:「我为何要出去?」 产婆理所当然地道:「产房血气重,恐怕会冲撞了公子的仕途与财运。」 「无稽之谈。」自兄长过世过,傅北时便代理朝政,业已位极人臣,他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只要你与正月、十五平安无事,我愿意做一介庶民,一生穷困潦倒。」 年知夏含含糊糊地道:「我与正月、十五定会平安无事,北时哥哥亦毋庸做一介庶民,一生穷困潦倒。」 显而易见,这公子的官职怕是不低。 「莫怪老身没提醒公子。」产婆见羊水流得更多了些,分开了产夫的双足,细细察看。 年知夏疼得厉害,无暇感到羞耻。 傅北时低首吻着年知夏的眉眼道:「知夏,你令我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这一回,我绝不容许自己再得而复失。知夏,你且记住,你若有甚么三长两短,我便殉情。」 见年知夏一脸不敢置信,他据实道:「你坠崖那回,我便殉情了,足足躺了半月,方才醒过来。」 傅北时的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在说一桩天经地义之事,没甚么了不得的。 但年知夏却不由自主地淌下了泪来,他的北时哥哥为他殉情了,且差点丢了性命。 傅北时舔.舐着年知夏的泪水道:「知夏,不准哭。」 陡然间,产婆出声道:「已能看见孩子的脑袋了,公子,用力!」 年知夏配合着产婆的指挥用力,而傅北时则被源源不断地血液染红了双目,他端望着年知夏,心疼地暗忖道:知夏流了这么多血,是要将一身的血液流尽才肯罢休么? 紧接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被端了进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送了出去。 傅北时惊慌失措,整副身体一直微微发颤着。 不知多久后,一个婴孩终于从年知夏的肚子里头出来了。 产婆将婴孩倒着提起,拍了拍,婴孩当即响亮地哭了出来。 傅北时未曾见过甫出生的婴孩,怔了怔,才对年知夏道:「正月出生了。」 「嗯。」年知夏乌发浸湿,云鬓纷乱,粘于面上。 产婆笑道:「恭喜两位公子,是个男孩儿。」 正在一旁的年母将外孙抱走清洗去了。 产婆又道:「继续用力,里面还有个婴孩。」 正月出来后,未多久,十五便也出来了,十五是一个女孩儿。 年知夏气力耗尽,眼帘发沉,仍是坚持着道:「让我抱抱正月与十五。」 傅北时不顾自己的右掌尚在淌血,将正月、十五抱了过来。 年知夏先抱了抱正月,又抱了抱十五,方才放任自己晕死了过去。 傅北时马上将正月、十五分别递给了年母与年父,自己则抱住了年知夏,惊恐地道:「知夏,知夏,你无事罢?」 产婆宽慰道:「产夫只是力竭,睡上一觉便好。」 傅北时战战兢兢地探了探年知夏的鼻息,确认年知夏当真尚有气在,紧绷的皮肉才松懈了些。 他生怕年知夏有半点不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知夏,直至四个时辰后,年知夏掀开眼帘。 年知夏一时间分不清目前的状况,方要唤傅北时,嗓子却干涩无比,遂清了清嗓子:「北时哥哥。」 傅北时猛地将年知夏整副身体拥入了怀中,又唯恐弄疼年知夏,慌忙将年知夏松开了。 意识渐渐回笼,年知夏注视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 第132页 傅北时回应道:「知夏,我亦心悦于你。」 傅北时的右掌已止住血了,年知夏亲了亲其上的齿痕,才道:「正月与十五呢?我想抱抱他们。」 「他们由岳母与小姨子带着。」傅北时尚觉不足够,吻得年知夏面色潮红,才直起身来,「我去将他们抱了来。」 年知夏听傅北时唤「娘亲」与「阿妹」为「岳母」与「小姨子」,打趣道:「我与北时哥哥尚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不正,言不顺。」 傅北时柔声道:「我已认定了知夏,非知夏不娶。」 年知夏正在回味「非知夏不娶」,正月与十五已被傅北时抱到他眼前了。 降生不久的婴孩其实并不好看,年知夏却觉得正月与十五皆可爱得紧。 正月正睡着,十五则睁着双目。 年知夏正拿指尖逗弄着十五,突地被傅北时含住了右耳耳垂,傅北时的吐息旋即被灌入了他的耳孔,使得他的身体又酥.又麻,那些被他尘封的淫.靡旧事霎时在他体内复甦了,以防自己吐出见不得人的吟.哦来,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须臾,傅北时所言一字又一字地探入了他的耳道:「知夏,你之所以为孩子们取名为『正月』与』十五』,乃是因为你是在元宵那日,也就是你取走我的贞.操那日,怀上他们的么?」 「那日,你亦取走了我的贞.操。」年知夏反唇相讥,眉眼却已染上了桃花。 「对,那日,我亦取走了知夏的贞.操。」傅北时从年知夏的右耳起,一寸一寸地向下亲吻,在年知夏的后颈流连忘返了好一阵子,又明知故问地道,「知夏的身体为何发软了?」 年知夏瞪着傅北时道:「因为我心悦于北时哥哥,因为我被北时哥哥弄得动情了。」 傅北时心满意足,又嘆息着道:「得等知夏坐完月子,我才能抱知夏罢?」 关于此事,年知夏并不懂:「应当是罢。」 傅北时不再轻.薄年知夏,转而轻声对十五道:「十五,我是你父亲。」 十五转悠着乌黑黑的瞳孔,小小的脑袋往年知夏怀里钻了钻。 年知夏以为十五仅仅是单纯地要与他亲近,岂料,十五张口将那处咬住了。 傅北时见状,蹙眉道:「得快些寻个乳娘来。」 年知夏内疚地道:「都怪我产不了乳汁。」 傅北时严肃地道:「不许责怪自己,这并非你的过错,你以男子之身将他们诞下,已足够了不起了。」 「我虽然诞下了他们,却教他们饿肚子了。」年知夏话音未落,便被傅北时吻住了。 傅北时一触即退,捧着年知夏的双颊:「知夏,不许责怪自己。」 「嗯。」年知夏揉着十五毛绒绒的后脑勺道,「十五,爹爹没有乳汁,抱歉。」 十五折腾了良久都喝不到乳汁,哇哇大哭了起来。 傅北时只得向店家要了一碗米糊来,他端着迷糊,由年知夏餵。 十五喝罢米糊,便睡了过去。 年知夏看看正月,又看看十五,道:「北时哥哥,你觉得正月与十五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傅北时不答,垂下首去:「知夏,我亦想喝乳汁了。」 年知夏先是愕然,而后失了气力。 傅北时将熟睡中的正月与十五抱到一旁,好生将年知夏调.戏了一番,才揽着年知夏的腰身道:「知夏已不是我的嫂嫂了,知夏已属于我了,知夏并不心悦于兄长,知夏心悦于我。」 「我属于北时哥哥,我心悦于北时哥哥。」年知夏主动吻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俩人断断续续地接着吻,难分难捨。 年知夏忽觉不适,推了推傅北时:「北时哥哥,恶露流出来了。」 傅北时茫然地道:「甚么是恶露?」 年知夏回道:「恶露便是产后从体内排除的秽物。」 傅北时掀开棉被一看,又觉得心疼了。 年知夏却是道:「很难看罢?」 傅北时摇了摇首:「不难看。」 年知夏见傅北时双目湿润,取笑道:「北时哥哥变成爱哭鬼了,羞羞。」 这处昭示着年知夏是如何经历艰辛,总算产下了正月与十五。 不知何时,这处方能恢复如初? 傅北时被年知夏一取笑,泪水潸然而下:「对,我因为知夏变成爱哭鬼了。」 年知夏含笑道:「北时哥哥这副模样一点不像一出手便连杀一十三名恶徒的高手。」 听年知夏提及此事,傅北时顿时后怕了起来,抱了年知夏好一会儿,才去端了水来。 年知夏任由傅北时帮自己处理恶露,又忍不住问傅北时:「现下的我能勾起北时哥哥的兴致么?」 「知夏何必自谦?即便知夏垂垂老矣,亦能勾起我的兴致。」傅北时擦拭罢,为年知夏穿上亵裤后,便上了床榻,并将正月与十五放在了自己与年知夏中间。 年知夏牵了傅北时的手:「北时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傅北时好奇地道:「甚么秘密?」 年知夏故弄玄虚地道:「你猜。」 傅北时十拿九稳地道:「知夏的秘密必定与我有关。」 年知夏颔首道:「再猜。」 「难不成……」傅北时抬指摩挲着年知夏的眉眼道,「难不成知夏与我一般,对我一见倾心?」 第133页 「被北时哥哥猜中了,北时哥哥一身血衣,手持利剑的英姿一直铭刻于我心中,但我是许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心悦于北时哥哥的。」年知夏舔了一下傅北时的掌心,「一十二岁的我便心悦于北时哥哥了。」 傅北时心神激荡,口中却道:「知夏未免太早熟了些。」 年知夏咬了一口傅北时的唇瓣:「皆是北时哥哥太过诱人之故。」 第五十九章 傅北时顺势吻住了年知夏的唇瓣, 甚是缠绵。 一吻罢,他方才答道:「我觉得正月更像我,而十五则更像你。」 「一般而言, 儿子更肖似母亲, 而女儿更肖似父亲。」年知夏一本正经地道,「所以北时哥哥应当是正月与十五的母亲才是。」 傅北时并非听不出年知夏的调侃,却是认真地道:「知夏,我宁愿是我自己十月怀胎, 产下了他们。」 年知夏清楚傅北时所言发自肺腑,亲了一下傅北时的额角,安慰道:「我已不疼了。」 「你当着我的面孕吐的情状历历在目, 知夏, 那日,回春堂的唐娘子便已诊断出你珠胎暗结了罢?那日起,你变得常常抚摸自己的肚子。唐娘子为你开的并不是安神补气的汤药,而是安胎药。你曾数度当着我的面饮安胎药,现下想来,蛛丝马迹多不胜数。知夏,你为何不告诉我?知夏,你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联繫年知夏先前所言, 未待年知夏作答, 他已得出了结论:「知夏, 你生怕我将孩子们视作怪物, 强行要你流掉他们;你不愿见我与明姝成亲,你如若告诉我, 我如若让你将孩子生下来, 你一时半刻便走不了了;你唯恐明姝待他们不好, 你唯恐娘亲嫌弃他们。」 年知夏明白傅北时并非在向他兴师问罪,而是在内疚,在自责,遂笑吟吟地道:「北时哥哥,我当真已不疼了。」 傅北时追悔莫及地道:「全数是我的过错,我若不教你误以为我心悦于明姝,你兴许愿意将身怀六甲之事告诉我罢?」 「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拿孩子们冒险,就算你不教我误以为你心悦于卫将军,我亦不一定会将身怀六甲之事告诉你。」年知夏嘆息着道,「我当时呀……我当时时常在想我倘若是女儿身该有多好?如此,我身怀六甲之事便顺理成章了。卫将军若能容得下我,我或许能当你的通房。」 傅北时柔声道:「是我害得知夏卑微至斯,对不住。」 「无妨。」年知夏抓了傅北时的右手,一面把玩着,一面问道,「北时哥哥抗旨拒婚了,卫将军是如何想的?」 傅北时答道:「明姝满心尽是保家卫国,原本便不愿成亲,所以我们是一拍即合。」 「那便好,虽然我不愿将北时哥哥让予卫将军,我亦不希望卫将军那般的巾帼英雄求而不得。」思及卫明姝的风采,年知夏遗憾地道,「我若不是早在一十又二便为北时哥哥变作了断袖,我定会心折于卫将军。」 傅北时陡然沉下脸来:「即便你并未早在一十又二便为我变作了断袖,我亦不会容许你心折于明姝。」 年知夏状若迷茫地道:「北时哥哥,你嗅到醋味了么?」 「嗅到了,我浑身下上俱是醋味。」傅北时掐住了年知夏的侧腰,「知夏,明姝确是巾帼英雄,我亦很是佩服明姝,但我不准你对明姝怀有别样的心思。」 年知夏莞尔一笑,继而正色道:「但我早在一十又二便为北时哥哥变作了断袖,故而假设不成立,我绝无可能心折于卫将军。」 傅北时松了口气后,换了话茬:「知夏是否愿意为我解惑么?」 年知夏大致能猜到傅北时想问些甚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一,知夏,你并非女子,来不得癸水,你归宁那日偷偷地去医馆,并不是为了调理癸水,那么是为了甚么?」傅北时顿觉自己如同是在审问犯人,申明道,「知夏,你若不想答,可不答,我并不是非要追根究底。」 「我欺骗了北时哥哥太多回,从今往后,我对北时哥哥再无虚假。」年知夏即刻据实道,「我害怕自己不日将会长出喉结来,想问问大夫可有法子阻止喉结长出来。」 傅北时抬指覆上了年知夏的咽喉:「知夏已年满一十又七了,我在一十又七早已长出喉结来了,不知是否与知夏被餵了生子药有关?」 「大抵是罢。」年知夏喜欢被傅北时碰触,舒服得微微阖上了双目,「北时哥哥还有何要问的?」 傅北时继续问道:「其二,知夏愿意代替知秋嫁予兄长的其中一个缘由是不是我?」 年知夏颔了颔首:「嗯,我与北时哥哥有着云泥之别,这样做能离北时哥哥近一些。我原本是打算好生努力,金榜题名,与北时哥哥当同僚的。不过代替阿妹出嫁的机会先于秋闱摆在了我面前。」 「知夏,你可曾想过万一被兄长或是娘亲拆穿了要如何收场?万一……」傅北时紧张地道,「万一兄长欲要与你圆.房,你又要如何应对?」 「万一我被他们拆穿了,我便任由他们处置,只求他们切勿迁怒于我的家人,我若提前知晓自己暴露了,我会通知家人快些离京;万一傅大公子欲要与我圆.房,我只能答应,只要傅大公子原谅我的欺骗。」见傅北时又沉下了脸来,年知夏捏了捏傅北时的脸颊,「我这不是没有与傅大公子圆.房么?」 第134页 傅北时的面色缓和了些:「其三,知夏,你既举家搬迁到了京城,为何不来与我相认?」 「才不是我不来与你相认,而是你自己没认出我。」年知夏气呼呼地道,「我到京城不久,便四处打听北时哥哥的消息。后来,我得知北时哥哥当了翰林院修撰,便在北时哥哥上朝的路上拦住了北时哥哥的轿子,可是……」 他委屈巴巴地道:「可是北时哥哥以为我是乞儿,给了我一锭银子,便阖上了轿帘。」 闻言,傅北时方才回忆起此事:「我那时没认出知夏,皆是我的过错。」 年知夏指责道:「哼,北时哥哥是薄倖郎,负心汉,偷走了我的心,却对我始乱终弃。」 傅北时纠正道:「我那时尚未取走知夏的贞.操,岂能算是始乱终弃?」 年知夏蛮不讲理地道:「我说是始乱终弃便是始乱终弃。」 傅北时无奈地道:「好罢,知夏说甚么便是甚么。」 年知夏胡扯道:「天是鹅黄色的。」 傅北时附和道:「对,天是鹅黄色的。」 年知夏又道:「地是乳白色的。」 傅北时又附和道:「对,地是乳白色的。」 年知夏眉眼生红:「北时哥哥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北时一怔,深情款款地道:「不止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与知夏生生世世一双人。」 年知夏发问道:「生生世世,北时哥哥不会厌倦我么?」 「不会。」傅北时偷了个吻,「我满心满眼俱是知夏。」 年知夏提醒道:「不行,北时哥哥满心满眼还得有正月与十五。」 「知夏说得是。」傅北时接着问道,「其四,知夏曾挣扎过,是否当真不愿意与我欢.好?」 年知夏摇了摇首:「我心悦于北时哥哥,恨不得日日与北时哥哥欢.好,我是怕自己愈陷愈深,才挣扎的。是以,北时哥哥其实从未强迫过我,我从头至尾便是自愿的。」 「当时我对知夏食髓知味了,我难以自控。」得到年知夏的回覆后,傅北时的负罪感终是消失了。 「我亦对北时哥哥食髓知味了。」年知夏凝望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已问了我四个问题,我能问北时哥哥一个问题么?」 傅北时自然不会拒绝:「知夏想问甚么?」 年知夏好奇地道:「北时哥哥的贞.操既为我所有,为何北时哥哥对床笫之事异常熟稔?每每令我欲.仙.欲.死?」 「应该是天赋异禀罢,加之我研读了诸多龙阳春.宫图。」傅北时起誓道,「除了知夏之外,我的确未曾与任何人肌.肤.相.亲过。」 「我相信北时哥哥。」年知夏挤眉弄眼地道,「待我出了月子,我们一道研读龙阳春.宫图可好?」 「却之不恭。」傅北时又肃然道,「其五,知夏为何会想出当着我的面投崖自尽的法子?又是如何毫发无伤的?」 年知夏并不隐瞒:「北时哥哥给我的一本地理志中,提及那悬崖之下十丈处有一山洞可直抵山下。我之所以当着北时哥哥的面投崖自尽,便是为了让北时哥哥忘不掉我。」 傅北时心有余悸:「原来如此。」 「我吓着北时哥哥了,对不住。」年知夏想起一事,澄清道,「我早已记不得自己被那袁大官人餵过生子药了,我是从唐娘子处得知自己怀上了身孕后,才记起来的,我不是成心想偷北时哥哥的孩子的。」 傅北时强调道:「是我们的孩子们。」 「嗯,是我们的孩子们。」年知夏低首亲了亲正月,又亲了亲十五,担忧地道,「镇国侯夫人倘使不接受正月与十五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道:「那我们便搬出去住罢,知夏假若愿意,我亦可当年家的赘婿。」 年知夏玩笑道:「赘婿便不必了,不若由北时哥哥嫁入年家罢?」 傅北时对于名分之事全不在意,毫不犹豫地道:「好。」 年知夏并不是在试探傅北时,但他喜欢自己被傅北时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傅北时郑重其事地道:「待回京,我便等着知夏三媒六聘将我娶回家。」 年知夏挑起傅北时的下颌:「北时哥哥,唤我『夫君』。」 「夫君。」傅北时并不抗拒这一称谓,只消对象是年知夏便可。 年知夏登时心如擂鼓,启唇唤道:「娘子。」 第六十章 傅北时见年知夏面染胭脂, 放柔了嗓子,再接再厉地用娇滴滴的嗓音道:「夫君。」 然而,年知夏却并未被他弄得更为害羞, 反是噗嗤一笑:「北时哥哥, 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于我而言,北时哥哥实乃盖世英雄,违和得很。」 他喜欢被年知夏称赞, 唇角含笑,即刻换回了素日的嗓音:「我以为知夏会喜欢。」 年知夏正色道:「其实不论北时哥哥如何唤我,我都很喜欢, 除了嫂嫂。」 「我亦不喜欢唤知夏『嫂嫂』。」傅北时方要告诉年知夏兄长已不在了, 未及开口,正月陡然哭了起来,整张脸皱在一处,可怜万分。 年知夏慌忙抱起了正月,但他不曾哄过孩子,全然不知要如何哄才好。 傅北时亦不曾哄过孩子,问道:「小正月,你是不是饿了?」 作为一个降生不到一日的小婴孩, 正月只能颔首作为回答。 第135页 傅北时愕然地道:「正月当真是饿了, 但是知夏, 正月是否太过早慧了些?」 「兴许仅仅是巧合罢。」年知夏这话音未及落地, 正月连连摇首表示否定。 「正月确实太过早慧了。」他与傅北时面面相觑。 傅北时朝着年知夏伸出手去:「我听闻月子里是不能抱孩子的,可能会落下病根, 知夏, 将正月给我。」 年知夏依依不捨地将正月递给了傅北时。 「知夏, 你看着十五。」傅北时抱着正月出去了。 到了庖厨后,他请厨子熬米糊,自己则低声对正月道:「小正月,等一会儿,你便能吃米糊了。」 不过米糊并非长久之计,得有乳娘才行。 不知年知春与年知秋是否寻到乳娘了? 正月仍在哭泣,但哭得甚是小声,显得愈发可怜了。 庖厨里头油烟味太重,是以,他行至大堂等待。 他尚未等来米糊,却是等来了年知秋,年知秋身后还跟着一乳娘模样的三十许的妇人。 年知秋见正月正在哭泣,赶忙将正月从傅北时手中抱了起来,又将正月给了乳娘。 而后,四人往房间去了。 一踏入房间,在乳娘解开前襟前,傅北时偏过了首去。 面对傅北时,年知秋有些不自在,毕竟她曾对傅北时投怀送抱,亦险些对傅北时动了情思。 她正忖度着开场白,忽而闻得傅北时道:「知秋,多谢你书信于我。」 「我不忍见二哥既要受身怀六甲之苦,亦要受相思之苦。」她凝视着傅北时道,「傅大人,你是当真心悦于二哥,才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的罢?」 自从傅北时回京后,便暂代闻人铮处理一切政务,其实他是出不了京的。 为了年知夏,他书信一封,命人送予闻人铮,不等闻人铮回复,业已策马出京了。 「我心悦于知夏。」他认真地道,「我会好好待知夏的。」 「我很是庆幸傅大人心悦于二哥,二哥他是个死性子,傅大人若无心于二哥,二哥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年知秋嘆了口气,「二哥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傅大人,你去陪着二哥罢。」 傅北时已听不到正月的哭声了,便回年知夏身畔去了。 十五依旧睡着,年知夏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见是傅北时,但傅北时怀中没有正月,立刻紧张地道:「正月呢?」 「正月正由乳娘餵乳汁,还有知秋在,你且放心罢。」傅北时疾步行至年知夏床畔,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不准自责,没有乳汁并非你的过错。」 年知夏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傅北时的手掌,继而勾住傅北时的后颈,送上了自己的唇瓣。 唇舌相合,吐息交织,须臾,年知夏的身体便发软了。 一吻罢,他气喘吁吁地道:「我倘使已坐完月子了该有多好?」 年知夏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傅北时明知故问地道:「待坐完月子,知夏要自荐枕席么?」 年知夏摇了摇首。 傅北时登时面露急色:「难不成是我会错意了?」 「自然是北时哥哥会错意了。」年知夏忍着笑道,「是北时哥哥要嫁我,该当由北时哥哥自荐枕席。」 傅北时这才放松下来,并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知夏说的是,该当由我自荐枕席。」 「我准了。」年知夏抬指摩挲着傅北时的眉眼,「待我坐完月子后的第一日,北时哥哥便自荐枕席罢。」 傅北时配合地道:「多谢夫君恩典,娘子遵命。」 「北时哥哥变得愈来愈知情识趣了。」年知夏的指尖游走至傅北时的右眉,他不由好奇地道,「我初见北时哥哥,北时哥哥这右眉眉尾便伤了,是如何伤的?」 傅北时答道:「是在遇见你的前一刻,被那袁大官人的打手所伤的。」 「所以北时哥哥其实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见傅北时颔首,年知夏又心疼地道,「北时哥哥为何会如此大意?北时哥哥武功高强,岂会被一区区助纣为虐的打手伤了?」 「我当时确实是大意了。」傅北时柔声道,「应是为了让知夏的出现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罢。」 「北时哥哥的甜言蜜语委实动人心弦。」年知夏探出舌尖来,舔.吻着傅北时右眉眉尾,「北时哥哥的出现非但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更让我产下了正月与十五。」 傅北时歉然地道:「据说胎儿愈长大,对母体脏器的压迫便愈厉害,知夏,我未能一直陪伴于你左右,对不住。」 年知夏往傅北时面上吹了口气:「不若北时哥哥再度教我怀上身孕罢?如此北时哥哥便能一直陪伴于我左右,见证胎儿的长大了。」 傅北时矢口拒绝:「不可。」 年知夏气鼓鼓地道:「小气鬼。」 「我捨不得知夏再度遭罪。」傅北时亲了亲年知夏的唇瓣,「知夏乖。」 年知夏并不隐瞒:「是很遭罪,但为了北时哥哥遭罪,为了孩子遭罪,我心甘情愿。」 「不可。」傅北时深吸了一口气,「知夏,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 年知夏见傅北时这般郑重其事,亦郑重其事地道:「何事?」 「兄长……」傅北时双目微湿,「兄长他过世了。」 第六十一章 第136页 「傅大公子他过世了……」年知夏不曾与傅南晰有过夫夫之实, 亦不曾心悦过傅南晰,但他对傅南晰满怀感激,傅南晰从未苛待过他, 处处为他着想, 要不是他自己坚持要照顾傅南晰的生活起居,他甚至能够甚么都不做,更何况,傅南晰分明早已看破了他的身份, 却包庇了他,还叮嘱傅北时保护他。 「傅大公子他是何时走的?他走得……」他不由哽咽了起来,「傅大公子他与人为善, 定然走得很是安详罢?」 傅北时答道:「兄长是九月十四走的。他弥留之际, 我正在湘洲找寻你的家人,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兄长死于今上怀中,今上大受刺激,一夜之间,发丝尽白。我不敢多问,生怕又刺激了今上。」 「我……」年知夏咬了咬唇瓣,「北时哥哥,知秋若不逃婚, 我若不替嫁, 是否傅大公子便不会走得这么快?」 「知夏毋庸自责。沖喜如若真有奇效, 要大夫何用?」傅北时嘆息着道, 「若非今上不惜各种珍贵药材,兄长大抵连九月十四都撑不到。」 年知夏请求道:「待我回京, 北时哥哥可否带我去祭拜傅大公子?」 纵然傅北时非但不责怪他, 还宽慰他, 但他仍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傅南晰。 且若不是傅南晰,他岂能接近得了傅北时?更遑论是与傅北时两情相悦,生儿育女了。 他卑鄙无耻地利用了傅南晰,倘使傅南晰知晓他一早便对傅北时情根深种,会如何想? 傅北时为难地道:「兄长被葬于皇陵,今上十之八.九不会允许知夏祭拜兄长。」 「那只能作罢了。」年知夏甚为遗憾,转而发问道,「傅大公子的身体状况是约莫十一年前开始每况愈下的,北时哥哥可知是何缘由?」 傅北时摇首道:「我并不清楚。」 年知夏猜测道:「我认为兴许与今上脱不了干系,傅大公子心悦于今上,他十一年来不见今上的原因,或许不止是遭到了今上的背叛,其中可能存在隐情。」 「兄长并未受过重伤,亦未中过剧.毒,无人谋害过兄长。三年前,我曾调查过此事,实在查不出所以然来。只一点……」傅北时顿了顿,「十二年前,今上生过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太医院一众太医束手无策,今上却在一夕之间,完好如初了。但今上这场大病与兄长第一次病倒间隔了一年有余。」 「照北时哥哥的说法,显然是我多疑了。」年知夏又关心地道,「镇国侯夫人还好么?」 未待傅北时作答,他低喃着道:「是我多此一问了,镇国侯夫人必定好不了。」 「娘亲她确实不太好,但我相信她定能挺过去。」傅北时口中虽然如是说着,不过他其实放心不下娘亲,临出京前,他託了周峭照顾娘亲,想来不会出事。 年知夏恋恋不捨地道:「北时哥哥,我必须坐月子,回不了京,你尽快动身回京去罢,镇国侯夫人惨遭丧子之痛,你理当陪伴左右。」 「我不愿离开知夏。」傅北时牵了年知夏的手,亲吻着手背。 「我还得坐一月的月子,北时哥哥身为人子,身为京都府尹,不能在此虚度一月。」年知夏不容反驳地道,「北时哥哥,这样罢,你再陪我三日,三日后,你便启程回京。」 「知夏……」傅北时堪堪唤了年知夏一声,便被年知夏捂住了唇瓣,与此同时,年知夏目中水光泛滥:「我终于抓到天上的云彩了,当然想攥紧了,可是云彩自有云彩的责任。」 傅北时拨开年知夏的手,柔声道:「我并不是天上的云彩,我乃是知夏的娘子,出嫁从夫,我听知夏的。」 年知夏业已产下了正月与十五,且父子平安,论轻重缓急,他应当即刻启程回京。 就算娘亲有周峭照顾,但朝政……凭今上目前的状况恐怕无力处理,万一出了甚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如明镜,却感情用事了,面对失而复得的年知夏,他唯恐自己稍有疏忽,再度得而复失。 「知夏,你务必向我保证,你绝不会再产生离开我的念头,你当真会回京迎娶我。」 年知夏心口生甜:「夫君我向娘子保证,绝不会再产生离开娘子的念头,当真会回京迎娶娘子。」 傅北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知夏:「不准骗我。」 年知夏摸了摸傅北时的脑袋,哄道:「我再也不会再骗娘子了。」 第二日,傅北时特意去了一趟衙门,亮明身份后,见了县令,请县令照顾年家人,以确保年家人的安全。 第三日,晨曦初露,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嗓子眼挤满了千言万语。 年知夏睡得并不安稳,一感受到傅北时的视线便掀开了眼帘,随即被傅北时覆住了唇瓣。 傅北时吻得格外缠.绵,在年知夏唇上辗转了一番后,便潜入了年知夏已然松懈的唇瓣。 而后,他以舌尖一颗又一颗地轻扫着年知夏的牙齿。 许久,他方才抵上了年知夏的舌面。 与此同时,年知夏摸索着将自己的十指嵌入了傅北时的指缝,紧紧一扣。 直到年知夏吐息不能,傅北时终是将自己的唇瓣与年知夏的唇瓣分开了。 但四片唇瓣之间密密麻麻地联结着银丝,傅北时倏然往后一退,这些银丝才逐一断开了。 年知夏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拿含情的双目望了傅北时一眼,便阖上了双眼。 第137页 傅北时会意,复又低下首去,吻上了年知夏的额头,并从额头起,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向下而去。 吻至锁骨处,他瞧着年知夏悬挂于其上的玉佩道:「知夏是否只带走了这块玉佩?」 年知夏睁开双眼,调整好了自己的吐息后,方才回道:「嗯,我只带走了这块玉佩,我本来打算将其给元宵。但元宵变作了正月与十五,仅仅一块玉佩不足够了。」 傅北时将玉佩从年知夏颈上取了下来,旋即催动内息,利落地将这玉佩一分为二了。 年知夏不通武功,自是想不到这法子,他端详着玉佩道:「北时哥哥,还需要孔洞。」 傅北时便又用内息为两块玉佩各自打了孔洞,并将不久前还贴于年知夏颈上的红线亦分作了两半。 「待会儿,北时哥哥亲手将这玉佩为正月与十五戴上罢。」年知夏从傅北时手中抢走玉佩,往枕边一放,「现下北时哥哥独属于我,只准看着我,想着我。」 傅北时继续亲吻年知夏的锁骨:「知夏连正月与十五的醋都要呷,却捨得让我走。」 年知夏微微阖着眼帘,脖颈向上仰着,语调失序:「我这是顾全大局。」 「我希望知夏勿要顾全大局。」傅北时心疼地道,「委屈知夏了。」 「不委屈。」年知夏摩挲着傅北时的背嵴道,「我何其有幸能与北时哥哥两情相悦,谈何委屈?」 傅北时长长地嘆了口气,然后,解开了年知夏的亵衣。 年知夏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这肚子未及恢复,肌肤松弛,且长满了暗褐色的妊娠纹,不堪入目。 傅北时诱哄道:「知夏,松开,我想亲亲这肚子。」 年知夏奇怪地道:「北时哥哥为何不嫌弃?」 「只消是知夏,我便不嫌弃。」傅北时温柔而坚定地道,「知夏,松开。」 「好罢。」年知夏迟疑地松开了双手,怯生生地道,「很是丑陋罢?」 「知夏,切勿胡言乱语。」傅北时轻斥了年知夏后,便吻住了这肚子。 其上的肌肤皱皱巴巴的,能轻易地被他衔于口中。 他顿时红了双目:「知夏,是我教你遭罪了。」 「北时哥哥,切勿胡言乱语。」年知夏以指腹勾画着傅北时发红的眼尾,「诚如我先前所言,身体确实遭罪,但我心里甚是欢喜,且你无法预知我会怀上身孕,是以,算不得你教我遭罪了。」 「知夏。」傅北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年知夏正色道:「北时哥哥若是仍觉得自己亏欠于我,给我手指。我尚未出月子,手指应当无妨。」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满足了年知夏,下一瞬,忽而闻得年知夏道:「我喜欢北时哥哥的手指。」 他马上回应道:「我亦喜欢知夏的手指。」 「北时……」由于傅北时的突然屈指,年知夏自是说不出话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道:「北时哥哥亦不会嫌弃此处罢?」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嫌弃,我只觉得心疼。」 年知夏明示道:「北时哥哥,一根手指太少了些。」 「稍待。」傅北时害怕伤着年知夏,慎之又慎。 年知夏焦急地瞪着傅北时:「北时哥哥欺负我,北时哥哥是坏人。」 傅北时垂下首,张开了唇齿。 年知夏立刻失去了抗议的气力,由着傅北时欺负。 良久,他抬指覆上了傅北时的喉结,迷恋地磨.蹭着。 「我久违地尝到了知夏的滋味,不知为何,其中有些奶香味。」傅北时一本正经地道,「是由于知夏三日前产下了正月与十五的缘故么?」 「奶香味?」年知夏害羞地道,「当真有些奶香味?」 傅北时引.诱道:「知夏不信,便自己尝尝罢。」 年知夏勾着傅北时的后颈,吻住了傅北时的唇瓣,搜刮一通后,皱着鼻尖道:「北时哥哥果然是坏人,北时哥哥骗我。」 傅北时莞尔道:「是知夏太好骗了。」 年知夏自吹自擂地道:「哼,我聪慧过人,一点都不好骗。」 傅北时配合地道:「是是是,知夏聪慧过人,一点都不好骗。」 年知夏愤愤地道:「北时哥哥,你敷衍我。」 「知夏。」傅北时捧着年知夏的双颊道,「知夏,我亦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年知夏这才领会了傅北时的意图:「扯不平,岂能扯平?我害得北时哥哥跋涉千里,苦寻足足五个月,北时哥哥却只是小小地骗了我一回。」 傅北时一字一顿地道:「为你跋涉千里,苦寻足足五个月,我心甘如饴,正如你为我生儿育女一般。」 「我……」年知夏被傅北时亲了又亲,哄了又哄,才道,「好罢,我们扯平了。」 「知夏真乖。」傅北时将年知夏揽入怀中,接着将手指往里头送了送。 年知夏将下颌抵于傅北时左肩,正高高.低低地吐息着,猝然被傅北时咬住了耳廓:「知夏可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了?」 「潺潺的流水声?」片晌,年知夏方才意识到所谓的潺潺的流水声具体指的是甚么,他羞耻不已,却坦率地道,「因为我心悦于北时哥哥,才会如此。」 「我亦心悦于知夏,可惜知夏尚未坐完月子。」傅北时坏心眼地问道,「知夏心悦于我,离开我的这些日子定然分外思念我……」 第138页 「嗯,我对北时哥哥害了相思。」年知夏这话音堪堪落地,竟听得傅北时续道:「的手指罢?」 「嗯,我分外思念北时哥哥的手指。」他面红耳赤地道,「还有北时哥哥的唇瓣,北时哥哥的胸膛,北时哥哥的……」 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一直记得这肚子因北时哥哥而鼓起来的样子。」 年知夏过于坦诚了,反而教傅北时不好意思了。 年知夏见傅北时眉眼生红,欢呼道:「北时哥哥害羞了。」 傅北时颔首道:「对,我害羞了。」 年知夏眉开眼笑地道:「北时哥哥时常在床笫之间表现得游刃有余,难得害羞。」 「我表现得游刃有余么?我并不这么认为。」傅北时坦白地道,「我早已为知夏神.魂.颠.倒了。」 年知夏双目灼灼地望住了傅北时:「那便再为我神.魂.颠.倒一些罢。」 傅北时无奈地道:「莫要撩.拨我。」 年知夏咄咄逼人地道:「我若再撩.拨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会对我做甚么?」 傅北时警告道:「你若再撩.拨我,便不单是手指了,知夏,我不想当禽兽。」 年知夏明知故问地道:「不单是手指,还会有甚么?」 「还会……」傅北时猛地收回手,急身下了床榻,「知夏,我得启程了。」 年知夏无辜地道:「北时哥哥,你急甚么?」 傅北时擦净手指后,穿妥了衣衫。 年知夏故意将流水潺潺处予傅北时看,又委屈巴巴地道:「北时哥哥要走了么?」 傅北时偏过首去:「知夏,不可。」 年知夏伸长手,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北时哥哥生我的气了么?」 「我哪里捨得生知夏的气?」傅北时肃然道,「知夏,莫要撩.拨我。」 年知夏一脸纯真地指了指:「北时哥哥这是……」 傅北时抓了年知夏的手:「知夏自己放的火,得由知夏自己灭。」 年知夏抬起首来,与傅北时四目相接,含笑道:「北时哥哥亦对我害了相思罢?」 「嗯,我对知夏害了相思。自从知夏离开我后,我几乎夜夜梦到知夏在我眼前纵身而下,知夏或浑身是血,或白骨森森,不断地对我道,『北时哥哥,我不要你了,放我走』,我一直在后悔,我要是不计一切,早早地放知夏走,知夏是否便不会自寻短见?」当时的情状历历在目,傅北时登时如堕冰窖,除了那处。 「对不住,我知错了。」年知夏低下了首去。 傅北时以指尖梳理着年知夏的一袭青丝,又问年知夏:「知夏向家人坦陈自己珠胎暗结之际,必定惴惴不安罢?」 年知夏无暇作答,待他咽下去后,才将那时的情形说与傅北时听了。 傅北时心疼更甚:「从今往后,知夏切莫再说『死』这个字。」 那时,年知夏是真心愿意去死,只要爹娘愿意接纳自己腹中的胎儿。 「而今,我有了北时哥哥做娘子,且儿女双全,怎会捨得去死?」他抱住了傅北时的腰身,「我答应北时哥哥,从今往后,绝口不提『死』这个字。」 傅北时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年知夏补充道:「除却『欲.仙.欲.死』。」 这年知夏又在撩.拨他了,而他根本经不得撩.拨,他须得费尽理智方能维持理智。 他恍若未闻,拨开年知夏附于自己腰身的手,端了茶水来,道:「知夏,漱口。」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要。」 傅北时便自己饮了一口茶水,堵住年知夏的唇瓣,进而将茶水渡入了年知夏口中。 年知夏乖顺地漱了口,继而撒娇道:「北时哥哥帮我擦身。」 傅北时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出门端了一盆温水来,细细地帮年知夏擦身。 年知夏时而捏捏傅北时的耳垂,时而按按傅北时的胸膛……乐此不疲。 傅北时努力地摆出了柳下惠的姿态,艰难地为年知夏擦过身后,又为年知夏穿上亵衣、亵裤,并盖上了棉被。 「知夏,我去将正月与十五抱了来。」他尚未走出一步,便被年知夏扯住了衣料子。 年知夏阖上双目,向傅北时索吻。 傅北时覆唇而下,熟稔地与年知夏唇.舌交织。 他已记不得自己今日同年知夏接过几回吻了,因为他一触及年知夏的唇瓣,便沉沦了。 一吻罢,他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唇瓣磨.蹭年知夏的唇瓣。 俩人断断续续地吻了一盏茶的功夫,傅北时方才将正月与十五抱了来。 正月与十五适才由乳娘餵过乳汁了,眼下正好眠着。 傅北时依年知夏所言,亲手为正月与十五戴上了玉佩。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待他们知事了,我便告知他们,这是爹爹与父亲的定情信物。」 傅北时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抱歉,这玉佩不值钱。」 年知夏认真地道:「于我而言,这玉佩价值连城,意义非凡。这玉佩乃是北时哥哥在元宵灯会上,猜灯谜赢来的,元宵灯会后,不过一个时辰,我便怀上了正月与十五。」 傅北时从善如流地道:「知夏所言极是,是我目光短浅,只看表象。」 年知夏打趣道:「北时哥哥当真是出嫁从夫的典范。」 傅北时忍着笑道:「我以夫为天。」 第139页 第六十二章 年知夏扑哧笑道:「待我们百年, 我定命人在墓碑上头刻上『德配傅氏』。」 傅北时登时变了面色:「知夏,你适才不是答应过我绝口不提及『死』这个字么?除却『欲.仙.欲.死』。」 年知夏狡辩道:「我确实并未提及『死』这个字。」 「知夏。」傅北时提声道,「『百年』与『死』有何异?」 年知夏不再狡辩, 垂首认错:「是我失言了。」 「我清楚知夏是失言了, 而不是故意为之,但是知夏……」傅北时含着些微哭腔道,「知夏,我已被你变作了惊弓之鸟, 连区区的失言都受不住,你可知晓?」 「我知晓了。」年知夏注视着傅北时,当即忆起了重逢之际傅北时饮泣着求自己别不要他的模样。 傅北时透过薄薄的水雾, 望住了年知夏:「知夏, 我只说一遍,你且记住。」 年知夏疑惑地道:「你要说甚么?」 傅北时正襟危坐:「知夏,我与你生共寝,死同穴,你可记住了?」 年知夏承诺道:「我记住了。」 「那便好。」傅北时放松了身体,「从今往后,我与你皆不可再提及『死』这一字,除却『欲.仙.欲.死』。」 「嗯, 我答应北时哥哥。」年知夏捉了傅北时的右掌, 其上生着血痂子, 是他生产那日将这右掌咬得鲜血淋漓造成的, 「待我再见到北时哥哥,北时哥哥这血痂子定已脱落了罢?」 傅北时颔了颔首, 又道:「待我再见到知夏, 便能真真正正地抱知夏了。」 年知夏目含春水, 舔了舔血痂子,继而情不自禁地道:「我反悔了,我不想让北时哥哥走,北时哥哥已归属于我,合该常伴于我身畔,任由我予求予取。」 傅北时怅然地道:「知夏,对不住。」 「无妨,我只是在使小性子。」年知夏要求道,「北时哥哥,你再亲亲我。」 傅北时挑起年知夏的下颌,覆上了年知夏不点而朱的唇瓣。 一吻过后,年知夏一把推开傅北时,背过身去,故作冷淡地道:「北时哥哥,你走罢。」 傅北时从背后拥住年知夏:「知夏,你哭了么?」 年知夏原本并没有哭,闻言,眼泪霎时决堤了。 傅北时令年知夏回过首来,亲吻着年知夏的双目道:「知夏莫哭。」 年知夏口齿不清地道:「就哭,就哭,就要让你心疼我。」 傅北时不能自控地道:「我不走了,我陪着知夏。」闻人铮终归不可能全然不理朝政,只要不出甚么大岔子,待他一月后回京,再处置便是了。 年知夏吸了吸鼻子:「我不哭了,北时哥哥走罢。」 傅北时摇首道:「我当真不走了,眼下,于我而言,知夏与正月、十五才是最为紧要的。」 「北时哥哥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快些走罢。」年知夏又去推傅北时,这一回,傅北时早有防备,纹丝不动。 傅北时端望着年知夏,被年知夏一催再催,方才站起身来:「知夏,你自己保重。」 年知夏忍着眼泪道:「嗯,北时哥哥也要保重。」 傅北时揉了揉年知夏的额发,叮嘱道:「知夏,乖乖坐月子,不准抱正月与十五,不准受凉,不准劳累,尽量不要下地,若有何事,可求助于秦知县。待你坐完月子,我会命人来接你。」 「我记住了。」年知夏没甚么能给傅北时当作念想的,于是让傅北时取了剪子来。 傅北时心下瞭然,见年知夏剪下一缕发丝,自己亦剪下了一缕发丝。 俩人分别拿了对方的一缕发丝,珍之重之地拢于手中。 傅北时方要走,一声啼哭陡然响起。 ——是正月。 不知正月是否感受到父亲要走了? 正月向傅北时张着藕节似的双臂,哭个不休,将十五闹醒了,十五亦跟着哭了起来。 傅北时将龙凤胎抱入了怀中,哄了好一会儿,方才将他们哄好,一放下,他们又齐齐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年知夏很是心疼,但傅北时勒令他在月子期间不准抱正月与十五,他只能干着急。 龙凤胎的哭声引来了其他年家人与乳娘。 傅北时将龙凤胎递予了他们,自己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年知夏,便一步一回首地走了。 这是自年知夏嫁入镇国侯后,第二次与傅北时分别。 第一次是他离开了傅北时,而第二次则是傅北时离开了他,勉强算是扯平了。 他在龙凤胎的哭声中,端详着掌中的发丝,不由自主地垂下首去,吻了一下。 其上已然丧失了傅北时的体温,他却觉得唇瓣发烫。 他已与傅北时心意相通了,他与傅北时约定好了要迎娶傅北时。 傅北时不再是他遥不可及的云彩,而是他的娘子。 他与傅北时之间,不会再有甚么坎坷了。 次日,他便收到了傅北时的书信:知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莞尔一笑:「北时哥哥真俗气。」 之后的每一日,他皆会收到傅北时的书信。 傅北时不善情话,每封书信都俗气得很,他却甚是受用。 他将书信悉数收好,思念傅北时了,便看上一看。 他亦会给傅北时回信,由于傅北时日夜兼程,他只能将信寄到镇国侯府。 第140页 五日后,傅北时抵达了京城,径直进宫面圣。 岂料,闻人铮根本不在宫中,朝中乱成了一团,幸而无人谋逆,否则,兴许早已改朝换代了。 他只得夙兴夜寐地处理朝政,见缝插针地书信于年知夏。 半月后,他方才得空与娘亲细说。 娘亲正跪于佛堂,为兄长诵经,祈求冥福。 他行至娘亲面前,开门见山地道:「娘亲,知夏尚在人世,且知夏为我生下了一儿一女,我要嫁予知夏。」 小儿子的每一个字都教镇国侯夫人震惊不已,她拨了一颗佛珠,询问道:「北时,可是娘亲听岔了?」 「娘亲并未听岔。」傅北时跪下.身去,向娘亲磕了个头,「娘亲,我失而复得,望娘亲成全我与知夏。」 「一月前,你走得这么急,便是得到年知夏的消息了?」见小儿子颔首,镇国侯夫人满腹疑窦地道,「那年知夏为何死而复生了?他不是男子么?是如何为你生下一儿一女的?你又何以要嫁予他?」 傅北时答道:「知夏跳崖并非求死,而是早有打算,那悬崖之下十丈处有一山洞;知夏确是男子,但他在一十二岁那年被一喜好娈童幼女的恶棍餵下了生子药;我与知夏俱是男子,我为何不可嫁予他?」 镇国侯夫人怒气沖沖地道:「他为了离开这镇国侯府,处心积虑,你这痴子却是当真殉情了!你可知自己曾命悬一线,险些便魂归黄泉了?傅北时,他差点谋害了你的性命!」 傅北时毫不犹豫地维护了年知夏:「知夏料不到我会殉情,娘亲,你勿要怪罪知夏。」 镇国侯夫人痛心疾首地道:「北时,你已被美色沖昏了头脑,娘亲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受尽苦楚,方才诞下了你,你眼中却没有娘亲,惟有年知夏,你为何不站在娘亲的立场想想?」 傅北时乞求道:「儿子的确被美色沖昏了头脑,儿子只怕会昏一辈子,儿子明白娘亲的不易,儿子亦明白娘亲用心良苦,但是娘亲,儿子不能再失去知夏,娘亲行行好,成全儿子与知夏可好?」 这些日子以来,镇国侯夫人已深刻地领会了自己这小儿子是如何为那年知夏痴狂的。 她业已失去了一个儿子,绝不能再失去了另一个儿子,当然不敢拆散小儿子与年知夏。 且年知夏固然是男儿身,却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延续了傅氏血脉。 她一直盼着「年知秋」怀上长子的孩子,未曾想,「年知秋」并非「年知秋」,却是「年知夏」。 那年知夏不但顶着嫂嫂的名头,与顶着叔叔名头的小儿子私.通,还生下了小儿子的一儿一女。 她一时间百味杂陈。 「美色误人,早知今日,娘亲定不会选择由年知秋来沖喜。」她百般无奈,「是娘亲造了孽,不慎为你与那年知夏搭桥牵线,娘亲只能认栽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娘亲不管你们私底下是你唤那年知夏『夫君』,抑或是那年知夏唤你『夫君』,明面上,娘亲不能容许你嫁予那年知夏。你们若要成亲,须得由年知夏嫁入这镇国侯府。」 傅北时并未料到娘亲的态度如此容易软化,继续努力道:「娘亲,我已答应知夏了。」 「关于这一点,娘亲绝不会妥协。」镇国侯夫人提醒道,「北时,你且想想,你兄长已不在了,镇国侯的爵位将由你继承,你与那年知夏的儿子将会继承你的爵位。你若嫁予那年知夏,你们的儿子便得随那年知夏姓『年』,继承傅氏的爵位名不正言不顺。」 傅北时并不在意爵位,但娘亲在意爵位,他只得道:「待知夏回京,我与知夏商量商量……」 镇国侯夫人打断道:「你们爱商量便商量,不过娘亲不会同你商量。」 她正在气头上:「北时,你先出去罢。」 小儿子出去后,她稍稍冷静了些,不禁暗道:我的孙子与孙女是更像北时,还是更像那年知夏? 第六十三章 正月与十五甚少闹腾, 较尚在年知夏肚子里头之际乖巧得多。 他们每回哭泣,爹爹、娘亲、阿妹、阿兄以及乳娘总是会将他们抱走,从不容许年知夏哄。 是以, 月子期间, 纵然年知夏欲要抱抱他们,亦抱不到,被迫遵守了与傅北时的约定。 月子过后,他整个人将养得丰腴了一些。 又过了两日, 他未能等来傅北时,却是等来了周峭。 他与周峭并不相熟,由于按捺不住自己对于傅北时的相思, 他并未出于礼节与周峭寒暄一二, 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北时哥哥何在?」 周峭据实道:「先皇后薨逝后,今上无心于政事,日日守着皇陵,政事全权交由北时代为处理了,北时委实腾不出手来,只得让我来接你。」 五日前,傅北时方才向他坦白其已与年知夏私定终身,且年知夏竟以男子之身为其诞下了一双龙凤胎。 傅北时重伤那次, 他曾探望傅北时, 当时便看出了端倪。 所以其实对于俩人私定终身一事, 他并不意外, 但年知夏究竟何以能产下龙凤胎? 关于俩人的私事,他不好多问, 便应了傅北时的请求, 动身来接年知夏了。 听周峭提及傅南晰, 年知夏不由又对傅南晰生出了歉疚来。 那般好的傅南晰为何如此短命?苍天无眼。 第141页 至于今上,从傅南晰的立场来看,今上负心薄倖,现如今,再伤心欲绝又如何?总让他觉得有些虚情假意,且咎由自取。 他与家人们收拾好行囊,便随周峭启程了。 因为正月与十五尚小,少不得乳娘,他们便将乳娘也带走了。 一路上,他反反覆覆地读着傅北时寄给他的尺书,相思满腔。 马车走得慢,足足半个月,方才抵达京城。 马车尚未进城门,突地停了下来。 年知夏正昏昏欲睡,马车帘子陡然被掀开了,他即刻被一双手臂拥住了。 他心如擂鼓,睁开双目一看,果然是傅北时。 傅北时满面倦容,清减了不少。 他登时双目含泪,启唇唤道:「北时哥哥。」 「知夏。」傅北时唤了一声,便吻住了年知夏的唇瓣。 众目睽睽之下,他仅是蜻蜓点水般尝了尝,便松开了。 他乃是惊弓之鸟,自从与年知夏分别以来,日日担惊受怕,直到切切实实地碰触到了年知夏,心脏总算安定下来了。 由于年知夏替年知夏出嫁一事已被镇国侯夫人所知,年知夏自然不能再回镇国侯府,且年家原本的住处已退租了,傅北时谢过周峭,便将年家人带到了他名下的一处宅院。 这宅院宽敞得很,定期有人扫除,瞧来一尘不染。 傅北时将年家其他人安顿妥当,方才得空与年知夏独处。 年知夏一言不发地踮起足尖来,覆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久违的亲吻使得年知夏的身体瘫软了,幸而他被傅北时掐住了腰身,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一吻罢,他缓了口气,心疼地摩挲着傅北时的眉眼:「北时哥哥不许再消瘦下去了。」 「好。」傅北时将年知夏抱到床榻之上,继而解开了年知夏的腰带。 年知夏按住了傅北时的手,面红耳赤地道:「不可,北时哥哥该当多加休息才是。」 傅北时促狭地道:「知夏在想甚么?」 年知夏坦率地答道:「我在想北时哥哥要抱我了。」 「我今日不抱你,我会在洞房花烛夜抱你。」傅北时轻咬着年知夏的耳垂道,「知夏今日想被我抱么?」 年知夏凝视着傅北时,毫不犹豫地道:「想,但是北时哥哥看起来精力不济,该当多加休息。」 「我近来确实睡眠不足,不过面对知夏,我岂会精力不济?我只是想郑重些,将时隔整整七个月的云.雨留到洞房花烛夜。」傅北时接着挑开了年知夏,细细端详着肚子。 这肚子已没有他上回见到之时可怖了,松弛的肌肤已差不多恢复了,其上的妊娠纹亦浅淡了些。 傅北时犹如圣人,一副心无杂念的模样,年知夏脑中却满是自己过往与傅北时交.欢的情形,致使他情不自禁地问:「我们何时洞房花烛?」 傅北时不答,亲了亲年知夏的肚子,而后又去看那处,那处业已恢复如初。 年知夏并不反抗,只是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未多久,傅北时为年知夏合拢了衣衫,拨下年知夏的双手,注视着年知夏的双目,歉然地道:「知夏,对不住。我与娘亲提了许多回,娘亲仍是不肯答应由我嫁予你。」 「北时哥哥的意思是镇国侯夫人同意我们成亲,只是须得由我出嫁?」见傅北时颔首,年知夏正色道,「北时哥哥毋庸感到抱歉,我愿意嫁予北时哥哥。」 「是我食言而肥了,对不住。」傅北时满心歉疚,「我是当真想嫁予知夏。」 「无妨,只消对象是北时哥哥,娶或嫁皆可。」年知夏好奇地道,「北时哥哥是如何说服镇国侯夫人同意这桩婚事的?」 傅北时回道:「我同娘亲一提,娘亲便答应了,我猜想应是我曾为知夏殉情,娘亲清楚她拆不散我与知夏,且知夏诞下了正月与十五之故罢?」 「殉情」二字从傅北时口中吐出来,教年知夏心脏抽痛。 他嘆了口气:「我若是镇国侯夫人,定要好生教训你这个不顾父母的不孝子。」 傅北时亦嘆了口气:「我确实不孝。」 年知夏发问道:「我何时能带着正月与十五去见镇国侯夫人?」 「明日罢,你千里迢迢而来,必须歇上一日。」傅北时忐忑地道,「不知正月与十五是否能讨娘亲欢心?」 年知夏失笑道:「我尚未担心,北时哥哥倒是先担心起来了。」 「定是我多虑了,正月与十五定能讨娘亲欢心。」傅北时又与年知夏接了个吻,便将年知夏放在了床榻上头,为其褪去鞋履、足衣,盖上锦被,末了,告别道,「知夏,你且好好歇息,我尚有要事得处理。」 已是立冬时节,年知夏一被傅北时松开,顿觉周身发凉,忍不住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北时哥哥别走。」 傅北时自然不想走,奈何朝政缠身,不得不走。 他俯下.身去,亲了亲年知夏的额头:「知夏,我会早些回来的。」 「北时哥哥欺负我。」年知夏吸了吸鼻子,「北时哥哥别走。」 傅北时哄了年知夏好一会儿,才哄得年知夏松开了手指。 年知夏原本打算目送傅北时离开,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下了床榻,疾步而去,环住了傅北时的腰身。 傅北时回过首去,见年知夏正赤着足,当即将其打横抱到了床榻之上,并用双手拢住了年知夏的双足。 第142页 年知夏双目发红,哽咽着道:「我太久不见北时哥哥,捨不得北时哥哥走,北时哥哥不必理会我,尽管走罢,切勿耽误了要事。」 「知夏这副样子,我哪里走得了?」傅北时亦上了床榻,轻抚着年知夏的背嵴。 「是我太任性了。」年知夏推了推傅北时,「北时哥哥快走罢。」 傅北时是当真有要事,亦是当真离不得年知夏,于是道:「我半个时辰后再走。」 「嗯。」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心口,聆听着傅北时的心跳声道,「镇国侯夫人定然在责怪我害得你误入歧途,还为我殉情罢?」 傅北时肃然道:「其一,我并不认为是歧途;其二,是我自己对你一见倾心,并非你勾.引于我;其三,你无法预知我会为你殉情。至于娘亲对于你的看法,你无需在意。」 换言之,镇国侯夫人的确是这般想的。 「待我嫁入镇国侯府,我会与你一道好生孝敬镇国侯夫人的。」年知夏牵了傅北时的手,「北时哥哥,你离开的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亦然。」傅北时握紧了年知夏的手,「我害怕知夏又不要我了,亦害怕知夏又不见踪影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不要北时哥哥,亦不会再离开北时哥哥。」年知夏以吻为誓。 傅北时威胁道:「望知夏言出必行,否则,即便知夏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将知夏捉回来,且会将知夏囚禁,以免知夏再动离开我的念头。」 年知夏感受着傅北时炽热的爱意,含笑道:「除非北时哥哥赶我走,不然,我绝不会离开北时哥哥。」 「我哪里捨得赶你走?」傅北时将年知夏拥紧了些,「知夏同我说说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好么?」 年知夏为难地道:「除了赶路的这半个月,我日日都躺在床榻上,没甚么可说的。」 傅北时并不认同:「知夏每日吃了些甚么,看了些甚么?关于知夏的一切琐事,我都想知道。」 年知夏便将鸡毛蒜皮之事说与傅北时听了,他自己讲得兴味索然,傅北时竟然听得津津有味。 讲完后,他催促道:「北时哥哥,你快些走罢,待你回来,讲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与我听可好?」 傅北时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已与年知夏的身体粘于一处了,难捨难分,好容易才将自己的身体从年知夏身上剥离下来。 年知夏仰望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再亲亲我。」 傅北时将年知夏亲了又亲,方才处理要事去了。 年知夏这回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并未追上去,仅是安静地目送傅北时。 房门一被阖上,眼泪刷地从他的眼眶流淌了下来。 他心悦于傅北时,不愿离傅北时分毫,但傅北时并非游手好闲之徒,难以时时刻刻地陪着他。 直至亥时三刻,他终是等来了傅北时,明明分别不过半日,他竟觉得已隔了三秋。 第六十四章 傅北时径直行至年知夏面前, 将其揽入怀中。 年知夏抬手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稍稍施力,傅北时便低下了首来。 他一面迤迤然地以指尖摩挲着傅北时的后颈, 一面以唇瓣磨蹭着傅北时的唇瓣道:「北时哥哥可用过晚膳了?」 年知夏的语调一如平常, 年知夏的双目不含情.欲,年知夏的身体却再再引.诱着他,尤其是指尖与唇瓣。 傅北时定了定神:「我已用过晚膳了。」 年知夏抓了傅北时的右手,放于自己的肚子上头, 大胆地道:「我却尚未用过晚膳,我想用北时哥哥当作晚膳。」 「待得洞房花烛夜可好?」傅北时话音未落,右手已猝不及防地被抓着潜入了年知夏的衣襟。 下一瞬, 年知夏松开傅北时的右手, 一本正经地道:「我其实已用过晚膳了。」 傅北时这右手烫得厉害,握了握拳,继而猛地站起身来,背对着年知夏:「知夏,我必须沐浴去了。」 年知夏兴致勃勃地道:「我要欣赏北时哥哥沐浴。」 傅北时身形一顿:「不可。」 「小气。」年知夏亦步亦趋地跟着傅北时,到了屏风后头。 待小厮送来浴水后,他将面孔埋于傅北时的蝴蝶骨中央,与此同时, 左手搭于傅北时左肩, 右手从傅北时的后腰腰椎起, 一寸又一寸地爬到了傅北时的喉结处, 接着滑落至前腰,不紧不慢地扯下了衣带。 分明隔着层层绸缎, 傅北时却觉得年知夏的吐息业已浸透了他的皮肉。 他按住了年知夏的右手, 吐息不稳。 年知夏抽出右手, 剐蹭着傅北时的肌理,委屈巴巴地道:「北时哥哥不喜欢被我伺候么?」 傅北时否认道:「并非不喜欢。」 「并非不喜欢便是喜欢。」年知夏粲然笑道,「北时哥哥既然喜欢被我伺候着宽衣解带,只管享受便是了。」 傅北时无奈地道:「知夏,你勿要诱.惑我。」 年知夏控诉道:「我几时诱.惑北时哥哥了?北时哥哥实乃血口喷人。」 傅北时立即致歉道:「全数是我的不是,是我禁不住诱.惑,一旦被知夏亲近,便觉得知夏在诱.惑我。」 「确是北时哥哥的不是。」年知夏正色道,「北时哥哥合该任由我为所欲为作为补偿。」 傅北时拒绝不了,不得不颔首道:「全凭知夏处置。」 第143页 年知夏抿唇一笑:「北时哥哥不许动。」 而后,他便解尽了傅北时的衣衫,巡.睃着傅北时的身体,吹了个口哨,道:「好颜色。」 傅北时见年知夏一副登徒子做派,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知夏,莫要闹了。」 「就闹,就闹。」年知夏提醒道,「北时哥哥可记得自己须臾前说过的话?」 傅北时嘆息道:「罢了,知夏要如何便如何。」 左右自己与年知夏早已云.雨过无数回了,不必非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北时哥哥进浴桶去罢。」年知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才取了澡豆来。 他与傅北时私.通的那三个月间,他从未帮傅北时沐浴过,总是傅北时帮他沐浴。 他在傅北时身上抹了澡豆后,又为傅北时揉按着后颈,并轻声细语地道:「北时哥哥累了罢?我不闹北时哥哥了。」 「对,我累了。」傅北时回过首去,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你可曾想过参加秋闱?」 年知夏满腹顾虑:「想过,但是北时哥哥,现如今,今上荒废了朝政,秋闱恐怕无法如期举行罢?且正月与十五太小了些,我不放心;再者,北时哥哥在朝中举足轻重,我是否该当避嫌?我假使入朝为官,北时哥哥是重用我好,还是不重用我好?」 「秋闱大抵无法如期举行,知夏可早做准备;知夏虽然产下了正月与十五,但这并不代表知夏从今往后的日子便得绕着他们转,知夏大可一展抱负;正月与十五确实太小了些,知夏不放心乃是人之常情,我亦不放心。我们可托你家人照顾正月与十五,知夏坐月子期间,亦是他们照顾的,正月与十五被他们照顾得很好,白白胖胖,面粉糰子一般;举贤不避亲,我自会重用知夏,我无惧于口诛笔伐,知夏亦毋庸惧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知夏万一不能胜任,我定不会包庇知夏。」傅北时牵了年知夏的手,「知夏,我是否惹你不快了?」 年知夏故意问道:「我若是不快了,你便会纵容我尸位素餐么?」 「这恐怕……」傅北时为难地道,「知夏,对不住,这有违我为人为官的准则。」 年知夏拨开傅北时的手,背过了身去。 傅北时战战兢兢地拥住了年知夏的腰身:「知夏,你切莫生我的气。」 「我生你的气做甚么?」年知夏回过身,认真地道,「北时哥哥如若甜言蜜语哄骗于我,抑或是当真纵容我尸位素餐,便不是我所心悦的北时哥哥了。」 傅北时松了口气,这才回过味来:「知夏是故意的么?」 「嗯。」年知夏轻啄了一下傅北时的唇瓣,「北时哥哥,我替嫁前,之所以考科举,原因有二:其一,我曾经历过饥荒,我希望倘使再发生天灾人祸,尽可能多的灾民能得到妥善的安置,不会再有灾民易子而食,挖坟掘尸;其二,我想接近北时哥哥。」 「我已为知夏所有。」傅北时蹙眉道,「至于其一,任重而道远。上回,我去湘洲赈灾,可谓是困难重重。」 年知夏严肃地道:「我会努力念书,争取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我若不堪重用,北时哥哥毋庸顾忌,将我罢免便是。」 傅北时期待地道:「一言为定,我等着知夏为我分忧解难。」 年知夏继续帮傅北时沐浴,沐浴罢,他为傅北时擦干了身体,又为傅北时穿上了亵衣、亵裤。 傅北时吹熄烛火,牵着年知夏的手,上了床榻。 年知夏环着傅北时的腰身,枕着傅北时的左肩道:「北时哥哥,我们明日何时去镇国侯府?」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嵴道:「午后可好?」 「好。」年知夏坦白地道,「北时哥哥,我甚是紧张。」 傅北时宽慰道:「有我在,知夏不必害怕,歇息罢。」 「我……」年知夏咬了咬唇瓣,「北时哥哥当真只愿意与我共结连理?」 傅北时面色一沉:「知夏,不准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年知夏心生欢喜,面上可怜兮兮地道:「北时哥哥凶我。」 傅北时放软了嗓音道:「对不住,我不凶知夏了。」 年知夏用额头蹭了蹭傅北时的颈窝:「北时哥哥,歇息罢。」 他口中如是说了,他自己却是难以成眠。 他欺骗了镇国侯夫人整整半载,他在镇国侯夫人眼皮子底下与傅北时私.通。 易地而处,他若是镇国侯夫人定不会轻易地原谅。 翌日,傅北时一掀开眼帘,便发现年知夏正在假寐。 他的安慰显然并未奏效,年知夏依旧忧心忡忡。 他并不戳破,亲了亲年知夏的唇瓣,便穿衣洗漱上朝去了。 年知夏坐卧不安,索性起身去看正月与十五。 傅北时昨日说的是午后,并没有定下确切的时辰。 是以,用罢午膳后,年知夏紧张更甚。 未时一刻,傅北时终是回来了。 年知夏端详着傅北时,未及作声,便被傅北时一把抱住了,又闻得傅北时耳语道:「知夏,我心悦于你。」 「北时哥哥,我亦心悦于你。」年知夏推了推傅北时,「我们走罢。」 傅北时松开年知夏,随即从年母手中抱起了十五,而年知夏则从年知秋手中抱起了正月。 年母不久前已从年知夏口中得知,年知夏与傅北时要带着正月与十五去拜访镇国侯夫人,她叮嘱道:「知夏呀,镇国侯夫人是长辈,且我们家有愧于她,她的话倘若不中听,你切勿与她顶嘴,向她服个软,你亦要记得当面向她道歉。」 第144页 年知夏含笑道:「娘亲,我记下了。」 出得门,上得马车后,年知夏对龙凤胎道:「正月、十五,待会儿,你们便要见到祖母了,定要好好表现。」 傅北时失笑道:「知夏,他们尚是奶娃娃。」 「我认为正月与十五能听懂。」年知夏点了点正月与十五的鼻尖,「你们能听懂的对不对?」 紧接着,傅北时竟见自己的一双儿女齐齐地颔了颔首。 年知夏满意地道:「北时哥哥,你看。」 傅北时喃喃自语地道:「正月与十五居然如此早慧么?」 马车停下后,年知夏一身的皮肉霎时紧绷了。 傅北时拍了拍年知夏的手背:「知夏,我在。」 他已提前与娘亲打过招呼了,故而,他们一下得马车,白露便迎了上来。 未多时,年知夏便见到了镇国侯夫人,他离开之际,镇国侯夫人风姿绰约,不输于妙龄女子,眼前的镇国侯夫人却苍老得如同六七十岁的老妪,远超其本身的年纪。 他低首认错:「娘……镇国侯夫人,对不住,我不该偷梁换柱,欺骗于你。」 镇国侯夫人摆摆手道:「时过境迁,你无需自责。」 这年知夏冒名顶替在先,与她的小儿子暗通款曲在后,甚至害得小儿子命在旦夕,她自是对其心怀怨恨,可是小儿子冥顽不灵,对其死心塌地,且其为傅家传宗接代了,她作为娘亲,只能接受。 「多谢镇国侯夫人。」年知夏将自己怀中的正月递予镇国侯夫人,「镇国侯夫人要抱抱正月么?」 镇国侯夫人当然捨不得拒绝,快手接住了粉雕玉琢的孙儿。 正月颇为给面子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抱住了镇国侯夫人的脖颈,使得镇国侯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镇国侯夫人喜笑颜开,又对傅北时道:「将十五也给娘亲抱罢。」 傅北时依言而行。 镇国侯夫人左手抱着正月,右手抱着十五,感慨万千:「南晰如若尚在人间便能抱抱他的侄儿、侄女了。」 傅北时语塞。 良久,镇国侯夫人才从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中稍稍缓过气来:「知夏,辛苦你了。」 年知夏回应道:「镇国侯夫人,我不辛苦。」 「胡说,怀孕生产哪有不辛苦的?更何况你并非女子。」镇国侯夫人继而纠正道,「唤我『娘亲』罢。」 年知夏受宠若惊地唤道:「娘亲。」 傅北时适时道:「娘亲,知夏已答应嫁予我了,我们何时向年家下聘?」 镇国侯夫人提议道:「便明日罢,至于你们成亲的日子选在元宵如何?」 「今日距元宵已不足一月,娘亲,来得及么?」傅北时当然想早些将年知夏娶回家,但这时间未免太赶了些。 镇国侯夫人回道:「来得及,你远赴千里去见知夏那日起,娘亲便开始做准备了。」 傅北时愕然地道:「娘亲那时候便接受知夏了?」 镇国侯夫人慈祥地道:「你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娘亲总不能坐视你孤独终老罢?」 「多谢娘亲。」傅北时牵着年知夏的手道,「我与知夏以后会好好孝敬娘亲的。」 镇国侯夫人笑道:「只要你们和和美美,只要正月与十五茁壮成长,便是对我最好的孝敬了。」 第六十五章 元宵当日, 年知夏身着一袭与傅北时一般样式的吉服,在喧天锣鼓中,被傅北时牵着, 上了一匹高头骏马。 名义上, 是由年知夏嫁予傅北时,但在形式上,傅北时并未将年知夏当作女子对待。 至此,傅北时为年知夏断袖一事天下皆知。 关于正月与十五的存在, 既未公之于众,亦未遮遮掩掩。 纵然年知夏对于自己能怀孕产子一事甚是坦然,不过傅北时不喜旁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年知夏。 正月与十五被打扮了一番, 宛若从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由年父与年母抱着,分别上了轿子,跟随迎亲队伍,往镇国侯府去了。 故此,正月与十五的身世众说纷纭。 原本新嫁娘的家人是不能跟去新郎官处的,因为傅北时坚持,镇国侯夫人便由傅北时安排了。 年知夏胸前戴着大红喜球,手中拈着红绸, 红绸中央坠着喜球, 而红绸的另一端则在傅北时手中。 他顺着红绸望去, 继而从傅北时的手, 向上而去,直至傅北时的眉眼。 他上一回成亲, 被傅北时牵着出了家门后, 便上了花轿, 眼下他却与傅北时并驾齐驱。 他上一世定然造了无数层的浮屠,否则,他这一世何德何能能与傅北时共结连理? 傅北时立即注意到了年知夏的视线,他与年知夏四目相接,并轻轻扯了扯红绸。 年知夏顿觉双颊发烫,垂首轻笑。 周遭摩肩接踵,议论纷纷,不过没有一个字能没入他的耳道。 他眼中惟有傅北时,他想傅北时亦然。 行至镇国侯府门口,傅北时率先下马,后又向着年知夏伸出手去。 年知夏握了傅北时的手,傅北时稍一施力,他整副身体便扑入了傅北时怀中。 「知夏,我心悦于你。」傅北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方才将年知夏松开了。 年知夏喜欢傅北时的坦荡,礼尚往来地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缠.绵地吻了上去。 第145页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年知夏的亲吻。 「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世风日下」等抨击不绝于耳,但俩人充耳不闻。 一吻罢,俩人相视而笑,齐齐踏入了镇国侯府。 傧相与宾客已候着了。 待俩人站定,傧相朗声道:「一拜天地。」 傧相依旧是上一回的傧相,新人依旧是上一回的新人。 只不过上一回年知夏代替了年知秋,而傅北时代替了傅南晰。 这一回,年知夏便是年知夏,而傅北时便是傅北时。 上一回,傅北时只是一时不慎从红盖头下窥见了年知夏的眉眼,便对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而这一回,年知夏并未盖红盖头,不施粉黛,做男子打扮,依然教傅北时心动不已。 「二拜高堂。」 由于边疆并不太平,镇国侯未能赶回来,这高堂上坐了镇国侯夫人与年父。 「夫夫对拜。」 傅北时浑身悸动,一不小心撞到了年知夏的额头。 年知夏猝不及防,以致于身体不稳,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傅北时揽住了腰身。 「送入洞房。」 傅北时扶着年知夏站稳后,便牵着年知夏入了洞房。 他阖上房门,将年知夏抵于房门上头,在漫天漫地的大红中,吻上了年知夏的额头:「知夏,疼不疼?」 年知夏摇了摇首,旋即抬手覆上了傅北时的心口,取笑道:「北时哥哥这心脏跳得厉害。」 傅北时并不否认:「因为我既紧张又激动。」 年知夏踮起足尖来,半含着傅北时的下唇道:「北时哥哥全然不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京都府尹。」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腰身:「在知夏面前,我从不是覆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京都府尹。」 年知夏腰肢微颤,嗓音发哑:「所以在我面前,北时哥哥是何人?」 「自是知夏的娘子。」傅北时正欲再说些情话,房门陡地被叩响了,白露在外头道:「请二公子、二夫人前去宴客。」 年知夏探下手去,故意不轻不重地捏了傅北时一把,继而满面无辜地道:「北时哥哥,宴客去罢。」 傅北时无奈地道:「知夏,你可知何为『玩火自焚』?」 「我只知……」年知夏往傅北时面上吹了口气,「我只知何为『欲.火焚身』。」 傅北时偏过首去,不敢再看年知夏,径直打开门,出去了。 年知夏故作吃惊地道:「北时哥哥,你的耳根怎地泛红了?」 自从心意相通后,年知夏时常调.戏自己,傅北时其实仍是不太习惯。 年知夏快步跟上傅北时,轻蹭了一下傅北时的耳根,才越过了傅北时。 远远地,傅北时便听到了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其中十之八.九不是甚么好话。 断袖不合礼法,更何况,他与年知夏非但断袖,还断得光明正大。 这世间全无断袖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的先例。 他握了握年知夏的手,年知夏会意,沖他笑了笑。 俩人到了宾客面前,根据辈分、资历、亲疏敬酒。 不一会儿,俩人便到了兵部尚书成大人面前。 上一回,傅北时代兄长敬酒,这成大人便劝过傅北时尽早成亲。 「北时终于能请成伯伯喝喜酒了,成伯伯定要尽兴。」 他以为这成大人定不会有甚么好脸色,毕竟成大人是出了名的老古板。 岂料,成大人竟是道:「北时,你迟迟不成亲,成伯伯还以为你恐怕得孤独终老,今日,你总算是成亲了,成伯伯也放心了。北时,断袖没甚么了不得的,总比孤独终老强多了。北时、知夏,成伯伯祝你们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成大人此言一出,自是引来了诸人的侧目。 这成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今上将朝政交予傅北时后,傅北时之所以能镇住朝臣,少不得这成大人的功劳。 傅北时感激地道:「多谢成伯伯。」 年知夏紧跟着傅北时道:「多谢成伯伯。」 「不必言谢。」成大人与傅北时、年知夏碰了碰酒盏,轻呷一口,「贤伉俪接着敬酒罢。」 不管是否心存腹诽,表面上,宾客们俱是一团喜气。 最末,夫夫俩人到了双方父母那一桌,齐声道:「多谢成全。」 镇国侯夫人含笑道:「于我而言,你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便足够了。」 年母则道:「坐下一道用膳罢。」 时辰已有些晚了,正月与十五俱是昏昏欲睡。 年知夏亲了亲龙凤胎,便令乳娘将他们带下去了。 ——原先跟随着龙凤胎来到京城的乳娘已被送回去了,如今的乳娘是镇国侯夫人物色的,以防龙凤胎饿着,镇国侯夫人统共请了三名乳娘。 而后,年知夏与傅北时便坐下用膳了。 时不时地有宾客过来敬酒,年知夏酒量浅,即便仅仅是用唇瓣碰碰喜酒,酒过三巡亦生了醉意。 傅北时向双方父母道:「爹爹,娘亲,宾客便劳烦你们招待了,我得送知夏回房了。」 年知夏被傅北时半扶半抱着,索性将整副身体挂在了傅北时身上。 一进得新房,傅北时便命人备了水,亲手为年知夏擦脸。 年知夏清醒了些,环着傅北时的后颈,欢快地道:「我与北时哥哥成亲了,我终是与北时哥哥成亲了。」 第146页 「从今往后,我便是知夏真真正正的娘子了。」傅北时拨开年知夏的手,将年知夏放于喜榻上,又揉了揉年知夏的额发,「知夏稍待。」 然后,他当着年知夏的面,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嫁衣,戴上了年知夏嫁入镇国侯府之时所戴的凤冠,盖上了同样是年知夏嫁入镇国侯府之时所盖的红盖头,末了,坐在了喜榻边缘。 年知夏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北时:「北时哥哥不觉得委屈么?」 傅北时不解地道:「我为何要觉得委屈?应当是知夏觉得委屈才是,我明明与知夏约定好了由我嫁予知夏。」 自己是被傅北时深爱着的,年知夏再度确认了这一点。 他取了喜秤来,颤着手,挑开了傅北时的红盖头。 其后,他端了合卺酒来。 傅北时瞧了眼合卺酒,感慨地道:「这一回,我乃是为自己与知夏共饮合卺酒,而不是代替兄长与知夏共饮合卺酒。」 年知夏嘆了口气:「其实傅大公子算是我们的媒人,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了,他倘使知晓我与北时哥哥结为夫夫了,会作何感想?」 「兄长定会祝福我与知夏。」傅北时又纠正道,「我乃是知夏的娘子,知夏该当唤兄长为『大舅子』才对。」 「娘子所言极是,是为夫失言了。」年知夏莞尔一笑,从傅北时手楠中取走用于盛合卺酒的那瓢匏瓜,将俩瓢匏瓜放于桌案上,后又上了喜榻,并放下了百子帐。 他趴伏于傅北时身上,一面磨.蹭傅北时的身体,一面从百子被底下取出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以及喜帕。 他捏着喜帕,笑道:「为夫的童.子之身已献予娘子,娘子得努力些,方能教为夫血染喜帕。」 「不必了。」傅北时抢走喜帕,丢出了百子帐。 「好罢。」年知夏一面为傅北时解着嫁衣,一面怂恿道,「娘子快教教为夫何为『玩火自焚』。」 「知夏……」傅北时尚未言罢,便被年知夏捂住了唇瓣,「娘子,唤我『夫君』。」 年知夏喜欢被傅北时唤作「夫君」。 「夫君。」傅北时唤了一声后,翻身而上。 年知夏似笑非笑地抱怨道:「娘子好生粗.鲁。」 傅北时覆唇而下,他与年知夏分明饮了一样的酒,他却觉得从年知夏口腔中搜刮而来的酒更为香醇。 唇齿交织间,他解.尽了自己与年知夏的衣衫。 待年知夏被傅北时松开后,他气喘吁吁地划着名傅北时的胸膛道:「娘子下次穿肚兜予为夫看可好?」 傅北时颔了颔首。 年知夏得寸进尺地道:「娘子下次在朝服中穿肚兜可好?」 傅北时又颔了颔首。 年知夏瞪了傅北时一眼:「娘子未免太过纵容为夫了。「 傅北时正色道:「我心悦于夫君,自当纵容夫君。」 年知夏双目发红,进而抬首吮.吸着傅北时的唇瓣,含含糊糊地道:「快.些令我『玩火自焚』罢。」 久违的甜美近在咫尺,但傅北时并不捨得教年知夏出血,自是格外慎重。 年知夏迫不及待地道:「娘子,快.些。」 傅北时矢口拒绝:「不可,我们已有九个月不曾行周公之礼了。」 良久,年知夏方才感受到了傅北时,他直觉得过了一个春秋。 他凝视着红烛摇曳下的傅北时,忐忑地道:「我与生产前可有不同?」 傅北时掐住年知夏的侧腰,将年知夏整副身体抱入了自己怀中,耳语道:「自然不同……」 见年知夏身体一僵,他赶忙补充道:「夫君较生产前更为诱.人了。」 年知夏双目发亮:「当真?」 傅北时严肃地道:「当真,我骗夫君做甚么?」 年知夏释然地笑道:「其实我有些害怕。」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眉眼道:「夫君毋庸害怕,我心悦于夫君,不论夫君变作何等模样,我皆心悦于夫君。」 年知夏回应道:「我亦心悦于娘子,不论娘子变作何等模样。」 须臾,他再无说话的气力,只拿一双水光淋漓的瞳孔注视着傅北时。 傅北时发问道:「夫君,你还好么?」 年知夏不答,兀自摩挲着自己的肚子。 许久后,傅北时拥住了年知夏,喟嘆道:「我们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夫。」 年知夏缓了口气,才出言道:「我是昨年元宵怀上正月与十五的,今夜我是否亦会怀上娘子的孩子?」 「我……」傅北时顿了顿,坦白道,「夫君,对不住,不能如你所愿,我事先服下了避子汤。」 年知夏怔了怔,笑道:「没甚么对不住的,为夫清楚娘子捨不得为夫再受生育之苦。」 傅北时强调道:「我们有正月与十五已足够了。」 「嗯。」年知夏尚不满足,「娘子,继续罢。」 他并未醉倒,却忽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肉皆浸透了酒液,酥.软不堪。 他时而唤傅北时「娘子」,时而唤傅北时「北时哥哥」,渐渐地含上了哭腔。 傅北时停顿下来,揩着年知夏眼尾的泪珠道:「夫君,难受么?」 年知夏颔首道:「难受,所以不许不继续。」 片刻后,他失神地开始颠三倒四地道:「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从一十又二起,我便心悦于你,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被你弄得一塌糊涂,更遑论是与你互定终身。 第147页 「我呀,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我呀,面对你,我很是自卑,你高高在上,而我除却这副皮囊没甚么可取之处。 「北时哥哥,你若是无意于我,我这一生应该如何是好?北时哥哥,都怪你将我变成了只能接纳你的断袖,害得我非你不可。 「北时哥哥,假若我并未心悦于你,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便变得毫无意义了。 「北时哥哥,你已与我成亲,你已为我所有,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傅北时倾听着年知夏炽热的表白,柔声道:「从我在红盖头下,看到知夏的那一眼起,我便想将知夏弄得一塌糊涂,不顾伦理道德,兄弟情谊,将知夏从兄长手中抢过来;知夏不必自卑,我认为自己与知夏甚是般配,不止是皮囊,知夏多得是可取之处;知夏亦将我变作了只能抱知夏的断袖;我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便是为了与知夏相知相守;我已与知夏成亲,我已为知夏所有,从今往后,知夏须得好好疼爱我。」 年知夏定了定神,抬指磨.蹭着傅北时身上的伤痕:「北时哥哥不准再受伤了。」 这些伤痕中绝大部分是傅北时早年行走江湖之际留下的,小部分是因为殉情留下的,余下的则是他这些年来遇刺留下的。 年知夏亲吻着傅北时心口的伤痕,傅北时性命垂危的情状登时历历在目。 他明知自己会扫兴,还是问道:「王贵妃如何了?」 傅北时安慰道:「知夏且放心罢,今上命王贵妃禁足,王贵妃不会再有机会找人行刺我。」 年知夏追问道:「惟有王贵妃产下的皇子,待今上驾崩,这皇子是否会登基称帝?王贵妃是否会被册封为太后?王贵妃是否会伺机报复?」 傅北时答道:「我全然不知,这得由今上定夺。知夏毋庸多虑,就算今上与王贵妃的独子登基称帝,就算王贵妃被册封为太后,就算王贵妃伺机报复,我亦无所畏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凭我现下在朝中的根基,即使皇长子登基称帝,我亦有把握废了他,况且是区区太后。」 年知夏明白傅北时不会欺骗自己,遂眉开眼笑地道:「那便好,娘子且继续罢。」 直至红烛泪尽,年知夏都不愿放开傅北时。 年知夏已经疲倦得连眼帘都掀不开了,却哑声道:「继续。」 硬撑了半个时辰后,他有气无力地道:「娘子,为夫力竭,娘子若想继续,大可继续。」 傅北时摇首道:「不继续了。」 年知夏发觉傅北时欲要撤退,用绵软的手臂费劲地圈住了傅北时的腰身:「勿要出去,必须堵住。」 「好罢。」傅北时温言软语地道,「夫君,歇息罢。」 年知夏马上睡了过去。 傅北时端详着年知夏,尽管年知夏适才与他做了少儿不宜之事,年知夏依然是一副纯真的眉眼,但年知夏的身体却奇异地流淌着媚意。 待年知夏转醒,已是日暮时分。 他发现傅北时依他所言,并未出去,顺势动了动。 傅北时正在假寐,睁开双目,问道:「不累么?」 「不累。」年知夏翻了个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傅北时,「由我自取可好?」 成亲前,他与傅北时一道看了不少龙阳春.宫图,昨夜由傅北时主导,他压根未能用上自己所学,遂打算于今日一一施展。 傅北时瞧着年知夏的肚子,思及年知夏呕吐不止的模样,不由心生愧疚。 年知夏发觉傅北时正在出神,不满地道:「娘子莫不是在想旁的莺莺燕燕罢?」 傅北时反问道:「我哪里来的旁的莺莺燕燕?」 「哼。」年知夏皱了皱鼻子,「娘子只准想我。」 傅北时解释道:「我在想我教夫君受累了。」 年知夏瞭然地道:「我再重申一次,纵然受累,我亦对自己能诞下正月与十五而满腹欢喜,且娘子之所以未能陪伴于我左右,全数是我的过错,娘子毋庸感到愧疚。」 傅北时正欲再言,被年知夏点住了唇瓣。 接下来,俩人胡天胡地地闹了两个时辰,才因为飢饿而作罢了。 傅北时命人送了晚膳来,用过晚膳后,便抱着年知夏沐浴去了。 年知夏忽而想起一事:「北时哥哥,我们今日忘记向娘亲敬茶了。」 「无妨,我已提前同娘亲说过了。」傅北时意味深长地道,「洞房花烛只一夜如何足够?」 年知夏面红耳赤地道:「不知娘亲会如何想?」 傅北时回道:「娘亲定会为我们恩爱非常而深感欣慰。」 年知夏发问道:「敬茶改到哪一日了?」 「后日。」傅北时话音未落,便闻得年知夏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继续罢。」 从昨日起,傅北时从年知夏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心悦」、「娘子」、「北时哥哥」以及「继续」。 所谓的「继续」一直陆陆续续地持续到了月上中天。 年知夏半睡半醒,强打着精神,捉了自己的一缕发丝与傅北时的一缕发丝,并将这两缕发丝编成了辫子。 紧接着,俩人异口同声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六十六章 敬茶当日, 年知夏与傅北时身着一般样式的常服,齐齐朝着镇国侯夫人跪下,将茶盏高举过头, 并异口同声地道:「娘亲请用茶。」 第148页 这是夫夫俩人第二回 向镇国侯夫人敬茶, 但这一回与上一回截然不同。 镇国侯夫人先饮了年知夏的茶,再饮了傅北时的茶。 而后,她启唇道:「你们且起身罢。知夏,娘亲为你买了几匹缎子, 稍后,裁缝便会来府中为你量体裁衣。」 她又招了招手,白露当即奉上了一只乌木匣子, 一打开, 其中盛着一对玉如意。 「知夏、北时,娘亲愿你们从今往后事事如意。」 年知夏受宠若惊地道:「娘亲,我受之有愧。」 「知夏,娘亲已原谅你了,只要你好好地与北时过日子,娘亲便心满意足了。」镇国侯夫人抬手揉了揉年知夏的额发,后又正色道,「知夏生得一副好颜色, 雌雄莫辩, 莫怪乎北时为你神魂颠倒。不过以色侍人者, 色衰而爱驰, 娘亲认为你不若继续考科举罢,一则, 能帮北时的忙;二则, 你与北时能有更多的交流, 而不是仅限于后院之事。」 年知夏明白镇国侯夫人能当着傅北时的面如是说,是当真原谅他了,亦是当真将他当作儿媳了。 傅北时按捺着性子,待娘亲说罢,才反驳道:「知夏的确生得一副好颜色,我亦的确为知夏神魂颠倒,但知夏并未以色侍人,绝不会色衰而爱驰,至于科举一事,我已同知夏说好了,知夏会继续考科举的。」 镇国侯夫人郑重其事地道:「北时,是你自己坚持要与知夏成亲的,娘亲望你能与你爹爹一样,始终如一,切莫辜负了知夏。」 她见多了色衰而爱驰的先例,还有爱之视若珍宝,不爱便弃如敝屣,赠予他人,甚至是割肉下酒的先例。 傅北时指天发誓:「纵然知夏颜色衰败,我亦不会辜负知夏。」 「你须得言出必行。」见傅北时颔首,镇国侯夫人才接着道,「知夏,你乃是男子,嫁入镇国侯府,委屈了你。北时原本坚持由他自己出嫁,娘亲出于私心,并未答应,对不住。」 年知夏摇首道:「我不觉得委屈,能与北时哥哥共结连理乃是我一生之幸。」 镇国侯夫人歉然地道:「你是个好孩子,前年,强行向年家下聘是娘亲的不是,娘亲当时只顾着为南晰沖喜,压根不曾考虑过知秋的意愿。」 「我亦有过错,我不该替阿妹上花……」年知夏尚未说罢,突地被傅北时打断了:「娘亲,知夏,我们已是一家人了,勿要再纠结于谁对谁错了。」 「北时说得是。」镇国侯夫人望着新婚夫夫道,「知夏,北时,你们的爹爹来信了,他祝你们白首偕老。」 镇国侯夫人口中的「爹爹」便是镇国侯了。 年知夏从未见过镇国侯,但他自小便听闻过镇国侯的丰功伟业。 「镇国……爹爹他当真祝我们白首偕老?」 镇国侯夫人颔了颔首:「他非但祝你们白首偕老,还数落我因循守旧,他认为生死有时在转瞬之间,故而,人生在世,该当做想做之事,爱想爱之人,切不可委曲求全。」 年知夏霎时双目氤氲:「我还以为爹爹对我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北时,不好发作,且鞭长莫及,管不了我与北时。」 「傻孩子。」镇国侯夫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毫无芥蒂地接纳年知夏,便是被其夫君点醒了。 断袖之癖悖逆人伦如何?饱受闲言碎语又如何?左右不会少块肉。 最为重要的是她仅存的儿子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夫夫俩人又与娘亲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方才去看望正月与十五。 自打成亲后,俩人沉迷于耳鬓厮磨,鲜少亲自带正月与十五。 两个奶娃子刚刚才喝完奶,正打着奶嗝。 年知夏堪堪朝着正月伸出了手去,十五立即不满地咿咿呀呀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往年知夏怀中扑。 年知夏见状,马上从乳娘手中抱起了十五。 十五正洋洋得意着,正月骤然哭了起来,小脸蛋皱成一团,分外可怜。 傅北时快手将正月抱了起来,正月仍是抽泣不止。 他用指尖点了点正月通红的鼻尖:「正月嫌弃父亲,不喜欢被父亲抱么?」 正月兀自哭泣着,全然不理会傅北时。 傅北时无奈地道:「正月是从知夏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更喜欢知夏。」 年知夏挤眉弄眼地道:「北时哥哥呷醋了么?」 「对,我呷醋了。」傅北时命两名乳娘暂且退下,继而吻上了年知夏的唇瓣。 年知夏推了推傅北时:「北时哥哥,孩子们正看着。」 「他们还太小,不懂得接吻的妙处。」傅北时又缠着年知夏接了个吻,方才将哭得愈来愈凶的正月递予年知夏。 年知夏一手抱着正月,一手抱着十五,不禁怀疑自己是如何将龙凤胎产下的。 傅北时做捧心状:「正月与十五都不喜欢我这个父亲。」 年知夏失笑道:「北时哥哥多带带他们,他们便会喜欢你这个父亲的。」 傅北时嘆了口气:「我手中的朝务堆积如山,明日起,我恐怕得披星戴月,哪里有功夫带他们?」 诚如傅北时所言,次日起,他披星戴月,莫要说是带正月与十五了,连醒着的年知夏都见不到。 足足五日后,年知夏终是受不住了,强打着精神,等傅北时回来。 周遭万籁俱寂,烛泪淌满了烛台,他的眼帘重若千钧,他洗了许多回脸提神,直至月上中天,他方才等来了傅北时。 第149页 傅北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乍见年知夏坐于桌案前,用右掌支着后脑勺,慌忙疾步到了年知夏面前,低声唤道:「知夏。」 「北时哥哥。」年知夏伸手环住傅北时的腰身,并将面孔埋入了傅北时心口。 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上了床榻,轻斥道:「知夏,春寒正盛,即便烧了地龙,你亦不该仅着单衣坐于桌案前等我。」 「北时哥哥一回来便斥责我。」年知夏吸了吸鼻子,「北时哥哥是坏人。」 「皆是我的过错。」傅北时亲了亲年知夏的额头,「知夏,你睡罢,我去沐浴了。」 年知夏可怜巴巴地道:「我们新婚燕尔,北时哥哥却足有五日不曾碰过我了,北时哥哥是不是厌倦我了?」 傅北时严肃地道:「知夏勿要妄自菲薄,我心悦于知夏,岂会厌倦知夏?若非政务缠身,我定与知夏夜夜笙歌。」 「北时哥哥快些证明自己所言并无虚假罢。」年知夏伸手去扯傅北时的衣衫。 傅北时按住了年知夏的手:「知夏,改日罢,你已睏倦了。」 年知夏讨价还价地道:「不要改日,我确实睏倦了,一回可好?」 「好罢。」傅北时任由年知夏褪尽了自己的衣衫。 这衣衫上沾染了寒气,衣衫一除,肌肤一贴上年知夏,燥热陡生。 不管是一回,抑或是多回,由于不愿伤着年知夏,他俱是耐心十足。 年知夏却是毫无耐心,催了又催,漫长的适应过后,无尽的空虚与相思终于被填满了。 他微微阖着双目,摩挲着傅北时的眉眼道:「北时哥哥,对不住,我太不懂事了,北时哥哥明明累了,我却非要北时哥哥抱我。」 「我亦想尝尝知夏的滋味了。」傅北时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夫君不是喜欢在床笫之间唤我『娘子』么?」 「娘子。」年知夏唤了一声。 一回后,百子帐被傅北时掀开了,他命人送了水来,又抱着年知夏去沐浴。 半睡半醒间,年知夏发问道:「今上何时方能振作起来?」 傅北时答道:「我不确定。」 待得春寒散尽,热气四散,闻人铮依旧未从皇陵返京。 九月十八,傅北时收到了来自于皇陵的噩耗——闻人铮殉情了。 第六十七章 自从傅南晰下葬后, 闻人铮便一直守着皇陵,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傅南晰。 他业已为傅南晰遣散后宫,除傅南晰之外, 无人拥有同他合葬的资格。 劝他回京之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全数置之不理。 失去傅南晰后,他俨然成了行尸走肉,江山社稷委实无力顾及,所幸有傅北时代理朝政, 闻人氏的百年基业不致于轰然倒塌。 年少之时,他曾对着傅南晰发下豪言壮语,定要成为一代明君, 流芳百世, 可惜,他的心志已被辰光磋磨干净了,现下回想起来只觉得甚是讽刺。 算算日子,傅南晰一周年的忌日将要到了,他却从未梦到过傅南晰,定是傅南晰嫌弃他负心薄倖,不屑入梦的缘故。 九月初十,他正翻阅傅南晰的旧书, 其中有一册《鬼谷子》, 这《鬼谷子》他亦曾看过, 且曾与傅南晰探讨过。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却已物是人非。 他百味陈杂地翻阅着《鬼谷子》,其上附有诸多傅南晰的批註。 他摩挲着批註, 能轻易地想像出傅南晰落笔之时的眉眼, 更是恍惚间感受到了傅南晰的温度。 曾经, 他与傅南晰会因为见地不同而针尖对麦芒。 后来,他被父皇渐渐下放予他的属于储君的权力迷惑了心神,认为傅南晰有时措辞过于尖锐,半点不给他这个储君颜面,君臣不分。 傅南晰并非傻子,对于他态度的转变心知肚明,但傅南晰选择了包容他,正如包容了他的背叛一般。 倘使傅南晰一开始便寸步不让,他定不会得寸进尺,兴许他与傅南晰无需忍受足足十载的相思之苦。 都怪傅南晰。 傅南晰太过包容他了。 好容易他们终于能长相厮守了,傅南晰却撒手人寰了。 都怪傅南晰。 傅南晰太过短命了。 关于傅南晰病骨支离,以致于英年早逝的缘由,他至今不知。 傅南晰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外祖父母俱不短命,何以傅南晰短命至厮?短命得日日用珍稀的药材养着都救不回来。 由于对他相思入骨,伤了根本么? 纵然相思入骨,傅南晰生性豁达,决计不会病入膏肓。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翻过两页后,他突地忆起今日乃是九月初十,他初次与傅南晰接吻便是一十又六那年的九月初十。 彼时,一吻毕,他心如擂鼓,迟迟不敢看傅南晰。 良久,当他鼓足勇气去看傅南晰,却见傅南晰面红耳赤,漂亮得宛若待字闺中的少女。 他忍不住打趣了两句,猝不及防地被傅南晰压于桌案上亲了又亲,这回不止吐息紊乱,衣衫亦是凌乱不堪,若不是偏巧有内侍经过,傅南晰必定不会放过他。 待那内侍走远,他被傅南晰圈于怀中,进而被傅南晰咬住了耳垂。 傅南晰明显紧张得厉害,却一字一顿地道:「峥儿,你可愿意与我交.欢?」 第150页 他身为太子,早在一十又四那年便已被宫女教导过如何宠幸女子,不知为何,他并不想体验一番。 但傅南晰于他而言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他压根不知自己与傅南晰要如何交.欢,仍是满口应下了:「嗯,我愿意,我愿意。」 旖旎的回忆侵袭而来,他抚摸着傅南晰的棺柩,哀求道:「梓童,抱抱我好不好?」 傅南晰已然死透了,自是无法回应他的请求。 他定了定神,坐下.身来,倚靠着棺柩,继续翻阅《鬼谷子》。 猝然间,夹杂于批註当中的四个字钻入了他的眼帘——今犹未悔。 这四个字没头没尾,与其它批註毫不相干,亦与《鬼谷子》毫不相干。 傅南晰何故会发出「今犹未悔」的感嘆? 傅南晰「今犹未悔」之事是为他断了袖?还是抛弃了他?抑或者与他无关? 不知为何,他陡然想起自己与傅南晰浓情蜜意之时,生过一场大病。 那病的起因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岂料,愈演愈烈,仅仅十日,他竟然病得连手指都抬不起一根了。 但那病却好得蹊跷,明明太医们皆束手无策,一夕之间,他居然能下地了。 他病癒当日,傅南晰自称有家事要办,便出宫了,整整三日不曾出现于他眼前。 傅南晰成为他的伴读后,几乎与他形影不离,那次是傅南晰第一次离开他超过一日。 待傅南晰回来后,他打算将其好生盘问一番,然而,他被傅南晰的巧舌如簧糊弄过去了。 如今想来他之所以能病癒或许与傅南晰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命人将当年为他医治的萧太医与方太医传来。 ——自然尚有其他太医为他医治过,但不是已过世了,便是告老还乡了,惟有萧太医与方太医尚且供职于太医院。 是夜,萧太医与方太医齐齐地跪在了他面前,他直截了当地发问道:「当年,朕之所以能病癒是否与梓童有关?」 当年,闻人铮并未深究,眼下被这般一问,萧太医与方太医登时面面相觑。 闻人铮没甚么耐心,直接点名:「萧爱卿,你且从实道来。」 萧太医託词道:「陛下,时过境迁,加之老臣年迈,已记不得了。」 闻人铮剐了萧太医一眼,威胁道:「若有任何隐瞒,朕便砍了你的脑袋。」 萧太医很是为难:「陛下,老臣答应了先皇后……」 闻人铮打断道:「爱卿答应了梓童何事?」 「老臣……」萧太医生怕祸及九族,只得据实道,「老臣取了先皇后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方才救回了陛下。」 闻人铮怔了怔,又问方太医:「萧爱卿所言可有虚假?」 方太医答道:「并无虚假。」 闻人铮一下子暴起,一拳打在了岩壁上,他这右手旋即淌出了血来,「滴答滴答」的脆响在墓室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须臾间,他冷静了下来,质问道:「为何要以梓童的心头血作为药引?」 萧太医回忆道:「陛下与先皇后两情相悦,古方中,曾提及过心悦之人的心头血有奇效,那时候,陛下奄奄一息,老臣只能一试,同先皇后一说,他便答应了。陛下命不该绝,古方奏效了。先皇后唯恐陛下自责,不准臣等说出此事。」 闻人铮面无表情地发问道:「梓童每况愈下,终至魂消魄散是否便是因为被你取了心头血之故?」 「十之八.九,先皇后失了心头血,导致亏损了根本。」萧太医向闻人铮磕首道,「是老臣害死了先皇后,望陛下恕罪。」 是以,傅南晰离开的三日是休养身体去了。 傅南晰命大,过了十载方才被他害死。 「朕连自己的罪都恕不了,如何恕得了你的罪?」闻人铮摆摆手,「你们都退下罢。」 萧太医松了口气:「容老臣为陛下包扎。」 闻人铮不耐烦地道:「不必了,退下。」 萧、方俩太医未及走出墓室,突然被闻人铮唤住了:「梓童是否知晓取心头血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闻人铮不知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不管答案如何,傅南晰皆爱他如命,但答案若是肯定的,他的背叛显得傅南晰的满腔深情可笑至极。 萧太医恭声道:「启奏陛下,先皇后早知取心头血许会英年早逝。」 一时间,闻人铮被抽走了浑身的气力,无力再理会萧太医与方太医,他将额头抵于灵柩上头,低喃着:「梓童,梓童,我辜负了你,对不住。「 类似的话,他在傅南晰回到他身畔后说过无数遍,不过这全然弥补不了他的过错。 傅南晰的「今犹未悔」是否指的是为他取心头血? 傅南晰气息已绝,他无从得知傅南晰所想。 不若……不若下地府问问傅南晰罢? 傅南晰过世不足一载,应当尚在地府,不及投胎转世罢? 他定能在地府见到傅南晰,问个究竟。 有了主意后,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死法,是鸩毒好,是自刎好,还是自缢好? 思来想去,他决定用鸩毒。 九月十五,即傅南晰一周年的忌日当日,他先是将自己清洗了一番,接着换上了他与傅南晰你侬我侬之际,傅南晰最爱的一身衣衫,再接着打开了棺盖。 第151页 自从傅南晰下葬后,他从未打开过棺盖。 眼前的傅南晰分明已气绝了,由于尸身保存完好,瞧来与生前的模样差别不大。 闻人铮踏入了灵柩当中,小心翼翼地将傅南晰拥进怀中,继而深切地感受到了傅南晰业已亡故一事。 即便容貌几近一致,然而,傅南晰并无吐息,傅南晰的肌肤全无弹性,傅南晰的身体亦无丝毫温度。 闻人铮用自己的身体将傅南晰的尸身焐热了些后,耳语道:「梓童,我对你思之如狂,我来见你了。」 言罢,他吻了吻傅南晰的唇瓣,而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旁的瓷瓶,一饮而尽了。 霎时间,他的五脏六腑如遭野兽活活啃食,痛苦得难以言表,唇角猩红。 他安详地阖上了双目,静待黑白无常带他去见傅南晰。 断气前,他情不自禁地又吻了吻傅南晰,与此同时,他将傅南晰抱得更紧了些。 下一瞬,他乍然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血液弄脏了傅南晰,欲要为傅南晰擦拭干净,可是他的手已然不听使唤了。 彻底丧失意识前,他暗道:我这算是殉情罢?史官会如何描述我的一生?罢了,身后事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忌日与梓童的忌日是同一日,重要的是我将要见到梓童了。 -------- 傅北时一收到闻人铮的死讯,立即赶到了皇陵,棺盖一打开,只见闻人铮与兄长的尸身密不可分,恍若天生便该如此。 他未能见到兄长最后一面,但从兄长的遗容判断,兄长此生并无遗憾。 他长嘆了一口气,注视着闻人铮道:「陛下,你这是何苦?陛下,兄长见到你,定会伤心的。」 话音未落,他不由想到了自己。 目睹了年知夏跳崖后,他亦殉情了,他又是何苦? 情之所至,非理智所能抵抗。 他取了锦帕来,沾了水,细緻地将闻人铮面上、颈上以及兄长面上、颈上的殷红拭去了。 其后,他发了一会儿怔,方才将棺盖阖上。 闻人铮驾崩,继位者该当是闻人铮惟一的子嗣,即王贵妃所出的大皇子。 王贵妃早已被闻人铮削去妃位,若由其子继位,是否该迎其入宫,登太后之位?但王贵妃并非善茬。 一内侍忽而走上前来,禀报导:「傅大人,陛下命令奴才将遗诏交予傅大人。」 傅北时以为闻人铮一心殉情,并未留下遗诏。 他接过遗诏,打开细看,继位者确是王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闻人铮为其赐名「贤」,「闻人贤」,应是期许其成为贤明之君。 他初入朝堂那年,兄长曾对他说过闻人铮的抱负便是成为一代明君,流芳百世,为此兄长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恪尽职守,好生辅佐闻人铮。 只可惜,闻人铮壮志未酬身先死,其人固然算不得昏君,亦算不得明君。 他再往下看,闻人铮竟是命他杀了王贵妃,免除后患。 最末,闻人铮封他为摄政王,恳请他守住祖宗基业。 第六十八章 王贵妃——王氏虽被闻人铮禁足于府中, 但耳目不少,闻人铮为傅南晰殉情这一喜讯自是落入了她耳中。 三千佳丽中惟有她为闻人铮诞下一子,儿子一朝登基称帝, 太后之位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一想到自己不久便要被封为太后——不, 应当是摄政太后——她便欢喜得难以言表。 待她当上摄政太后,她便能执掌皇权,呼风唤雨,到时候, 她定要好生处置所有曾得罪过她的蠢人,尤其是傅北时。 傅南晰妄图独占三千宠爱,碍了她的眼, 挡了她的道, 所以成了短命鬼;闻人铮不顾夫妻之情,有眼无珠地认定了傅南晰,将她赶出了九阙,所以亦成了短命鬼;傅北时作为傅南晰的胞弟,定然在傅南晰背后为其出谋划策,绝不无辜,下一个短命鬼便该轮到傅北时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是日, 她正坐于八角亭中, 洋洋得意地向其父展望着自己当上摄政太后之后要如何如何, 竟见傅北时带人闯了进来。 她当即站起身来, 怒喝道:「傅大人以下犯上,是嫌命太长不成?」 「王氏, 你已知晓先皇驾崩了罢?」不待王氏作答, 傅北时命人呈上了白绫与砒.霜。 王氏双目圆睁:「傅北时, 你胆敢谋害哀家,哀家可是未来的摄政太后!」 「王氏,白绫与砒.霜皆为先皇所赐,并非本官出于个人恩怨谋害你。」 傅北时并不讨厌怀揣野心之人,但王氏的城府显然配不上野心。 不过无论王氏是否怀揣野心,他都得按照遗诏行事。 王氏不敢置信地道:「哀家的儿子将要登基了,哀家乃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先皇岂会赐死哀家?」 傅北时面无表情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王氏,你且谢恩罢。」 王氏曾仗着闻人铮的宠爱肆意妄为,死不足惜。 王氏坚持道:「哀家要看遗诏,哀家不信先皇会赐死哀家。」 傅北时将遗诏取了出来,展开。 王氏一字一字地盯着遗诏看,末了,欲要一把从傅北时手中抢过遗诏撕个粉碎却不得。 「你……」她咬牙切齿地道,「你伪造了遗诏,非但给自己按了个摄政王的头衔,竟还要谋害哀家!」 第152页 「这遗诏乃是先皇亲手所书。」傅北时将遗诏收了起来,而后居高临下地道,「王氏,眼下你尚能二选其一,你再冥顽不灵便容不得你做选择了。」 王大人一眼便看出遗诏确是闻人铮亲手所书,自是明白女儿死罪难逃,幸而他尚有外孙可依仗,女儿既已救不得了,便只能劝女儿乖乖地走,勿要再横生事端,惹急了傅北时。 王氏不肯就死,马上拔足,踩着方才落下的黄叶,穿过密密的日光,躲入房中,并锁上了房门。 傅北时见王氏垂死挣扎,嘆了口气。 他初见王氏,王氏仅仅一十三岁,而他仅仅六岁,身量不及王氏的肩膀。 一十三岁的王氏乃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雪肤香腮,明眸善睐,体态玲珑,且性子温婉,饱读诗书,从不说一句重话。 当时的他将王氏视作自己未来的嫂嫂,在王氏面前很是乖巧,生怕自己万一得罪了王氏,会毁了这门亲事。 王氏亦将他当做弟弟对待,常常差人送亲手做的吃食予他,偶尔还会送他些新奇的从异域带回来的小玩意。 可惜,现如今的王氏与当时的王氏已然判若两人。 现如今的王氏利慾薰心,纵然姿容更胜从前,亦教他觉得面目可憎。 他抬手叩了叩门:「出来罢。」 王大人唯恐祸及己身,亦劝道:「好阿囡,出来罢。」 王氏从床榻上抱起正好眠的儿子:「傅北时,放哀家一马,否则……」 她咬了咬牙:「否则,哀家便将贤儿掐死。」 傅北时顿生惊愕。 王大人心急如焚:「好阿囡,你千万不要做傻事,贤儿不日便要登基了。」 王氏闻言,质问道:「爹爹,你是否巴不得我快些死,省得连累了你,连累了你不日便要登基的外孙?」 王大人被戳中了心思,无言以对。 王氏不由笑道:「这世间无人爱我。」 傅北时心下悽然,继而唤了称呼:「姊姊,事成定局,你还是安心去罢。」 「姊姊?」王氏怔了怔,这傅北时已有十余年不曾唤她「姊姊」了。 傅北时接着道:「姊姊,我知晓你心肠软,决计捨不得伤自己的骨肉半分。」 「我心肠软?」王氏失笑道,「傅北时,你莫不是忘了自己险些便命丧于我手罢?」 傅北时答道:「我当然记得,但我认为姊姊不过是一时间鬼迷心窍而已。」 王氏顺势道:「我的确是一时间鬼迷心窍,北时弟弟,你能否放我一马?」 傅北时歉然地道:「我不可违背遗诏,对不住。」 「你说这一席话只是为了哄骗我放过贤儿罢。」王氏歇斯底里地道,「休想,我若非死不可,我定要闻人铮断子绝孙!」 显然与王氏多费口舌已无济于事,弹指间,傅北时已一掌拍开了房门。 王氏下意识地掐住了儿子的脖颈,一岁多的婴孩旋即涨红了脸,哇哇大哭。 傅北时见状,快手掰开王氏的右手五指,抢走了婴孩。 王氏猝不及防,望向傅北时,心知大势已去。 傅北时原本并不如何喜欢婴孩,有了正月与十五后,却是不同了。 他心疼地瞧着婴孩,好一会儿,待将婴孩哄睡了,才问王氏:「姊姊,你选白绫,抑或是砒.霜?」 王氏不答反问:「闻人铮具体是如何殉情的?」 傅北时回道:「鸩毒。」 王氏要求道:「那我便鸩毒罢。」 「姊姊,你这是何苦?砒.霜较鸩毒要好受些。」傅北时忍不住猜测这王氏其实对于闻人铮是怀有夫妻之情的,王氏憎恨闻人铮不单单是因为失去了荣华富贵。 王氏坚持道:「无妨,给我鸩毒。」 傅北时只得命手下去取鸩毒来,趁这个功夫,他劝了又劝,王氏皆不为所动。 是以,他发问道:「姊姊是想体验与先皇一般的死法么?」 王氏不答:「与你何干?」 被傅北时猜中了,她确实想体验与闻人铮一般的死法。 她痴迷权势,痴迷凌驾于诸人的滋味,但她亦痴迷于闻人铮,闻人铮的宠爱曾令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必定拯救了无数苍生,今生才得此福报。 然而,闻人铮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入了地狱。 可恨的闻人铮。 未多久,手下呈上了鸩毒,傅北时接过,递予王氏。 王氏微微一颤,继而拿起鸩毒,打开瓶塞,一饮而尽。 眨眼间,她的身体重重地击打在了地面上,陷入了黄叶当中,她的双目被日光刺得睁不开了。 她初遇闻人铮亦是晴日,闻人铮的存在远较日光刺目得多。 见王氏面露苦楚,傅北时稍稍偏过了首去。 待王氏的身体不再动弹了,他探了探王氏的鼻息,确定王氏已气绝,又低首去看怀中的婴孩。 至此,这婴孩成了。 第六十九章 十月初一, 尚是奶娃子的闻人贤被傅北时抱于怀中,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正元」。 傅北时成了摄政王, 京都府尹一职便交予副手周峭了。 由于闻人铮生前对政事并不上心, 朝臣结党营私者众多。 先前傅北时官居正二品,不好动根基深厚者,只是将他们悉数敲打了一番,而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遂雷厉风行地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枝枝蔓蔓一概不留。 第153页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无人敢在傅北时眼皮子底下谋取私利。 正元四年, 年知夏三元及第,乃是继傅北时之后,本朝三元及第的第二人。 报子登门报喜之时,年知夏正在给正月与十五讲故事。 龙凤胎断奶后,他与傅北时尽量亲自教养他们,傅北时尚未回来,他便一边讲故事,一边等傅北时。 听得下人来报, 他便让下人将报子引了进来。 报子一见得年知夏, 当即满面堆笑:「恭喜年大人高中状元!」 年知夏认为这天下人才济济, 对于状元之位并无把握, 闻言,怔了怔才道:「多谢。」 十五奶声奶气地道:「爹爹, 爹爹, 甚么是状元?」 年知夏赏赐了报子一锭纹银, 又命人将报子送出镇国侯府后,方才答道:「科举分为乡试、会试以及殿试,殿试一甲第一便是状元。」 正月爬到年知夏膝上,并伸手抱住了年知夏的脖颈:「我听祖母说过父亲亦是状元,爹爹当上状元后,是不是会与父亲一样不能陪我与十五玩耍了?」 「对不住,但凡爹爹得空,便会与你们一道玩耍。」年知夏心怀抱负,不可磨灭,他不能,亦不容许自己常年待于后院,「正月、十五,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正月牵了十五的手,「我是哥哥,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年知夏抱紧了龙凤胎:「以后爹爹恐怕无暇教你们念书了,爹爹会请先生来教你们。」 十五猛地红了双目:「先生不会打我的手心罢?」 年知夏保证道:「不会,只要十五乖乖听话,不调皮捣蛋。」 十五霎时眉开眼笑:「我会乖乖听话的,绝不调皮捣蛋。」 说话间,年知夏陡然嗅到了傅北时的气息,堪堪回首,便被傅北时吻住了唇瓣。 正月业已司空见惯了,自觉地从年知夏身上爬了下去:「十五,我们走罢,爹爹与父亲要做羞羞的事情了。」 「嗯。」十五亦从年知夏身上爬了下去,被正月牵着走远了。 傅北时瞧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确定已有侍女跟上去了,才放心地将年知夏打横抱起。 年知夏被傅北时吻得晕头转向,连背嵴抵上了床榻都未反应过来。 傅北时情不自禁地道:「知夏,我心悦于你。」 自己分明已与年知夏做了四年的夫夫,云.雨过无数回了,却依然轻易地被年知夏所蛊惑了,纵然年知夏并未引.诱他。 年知夏稍稍缓了口气,回应道:「北时哥哥,我亦心悦于你。」 傅北时一面解着年知夏的衣衫,一面发问道:「知夏是否高中了?」 年知夏瞪着傅北时道:「我以为北时哥哥今日回来得这样早,且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上了床榻,是为了与我白日宣淫,岂料,北时哥哥竟是来问我是否高中的。」 「夫君。」傅北时唤了一声,继而含住了年知夏的耳垂,「夫君欲.求.不满了么?」 「明知故问。」年知夏愤愤地道,「娘子已有足足十日不曾与我交.欢了。」 「皆是娘子我的不是。」傅北时话音未落,已被年知夏挑落了腰带。 年知夏呈观音坐莲之姿,须臾,通体生红。 傅北时抬指磨.蹭着年知夏的喉结道:「夫君业已及冠,这喉结愈发明显了。」 「嗯。」年知夏曾因害怕自己长出喉结而惶恐不安,现下他已不在意了。 一十又六的年知夏生得与年知秋一般无二,而眼前弱冠之龄的年知夏虽然依旧是一副好颜色,但不再是雌雄莫辩了。 傅北时柔声道:「及冠后的夫君更为教我神魂颠倒了。」 年知夏顿了顿,有些害羞地道:「油嘴滑舌。」 待自己浑身尽湿后,他伏于傅北时心口,正色道:「娘子,有朝一日,你是否会对此事感到腻味?」 傅北时郑重其事地道:「我永远不会对此事感到腻味,反而愈发食髓知味,若非俗事缠身,我定要日日与夫君耳鬓厮磨。」 傅北时常常说甜言蜜语,但年知夏贪得无厌,巴不得傅北时一刻不停地说与他听。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傅北时身体力行。 直至夜幕降下,他才勉强放开了年知夏。 年知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嘆道:「好满。」 傅北时拨开年知夏粘于面上的发丝,密密亲吻着年知夏的眉眼:「知夏,要用晚膳么?」 「不要,北时哥哥多留一会儿罢。」年知夏的嗓音已微微发哑了。 「好。」傅北时以自己的鼻尖抵着年知夏的鼻尖,吐息一点不落地倾洒在了年知夏面上,「知夏,你今年便要满二十又一了。」 「嗯,北时哥哥对我一见倾心那年便是二十又一,当时一十又六的我想不到二十又一的自己会产下北时哥哥的骨肉,会与北时哥哥成亲,会与北时哥哥一般……」年知夏望住了傅北时,继续道,「会与北时哥哥一般三元及第。」 傅北时并不如何意外,含笑道:「恭喜知夏。」 年知夏握了握拳,肃然道:「现如今,今上年幼,内忧外患,我会努力为北时哥哥分忧解难的。」 入目的年知夏全无一丝媚态,犹如亟待上阵杀敌的将军,傅北时却觉得这样的年知夏活.色.生.香。 猝不及防间,年知夏吐息一滞,他斜了傅北时一眼,便吻住了傅北时的唇瓣。 第154页 这一眼占尽风情,使得满室的春.色更为浓稠,仿佛生出了灼灼桃花。 约莫一个时辰后,傅北时以指尖梳理着年知夏潮湿的发丝道:「知夏不问我……」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知夏要问早该问了,是我多虑了。」 年知夏心知肚明:「我既高中状元,定是我的本事,故而我不会问北时哥哥是否偏袒于我。」 「我并未插手殿试。」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道,「你既有本事高中状元,亦有本事与我并驾齐驱,单单分忧解难并不足够。」 年知夏虚心地道:「我对于政事一窍不通,须得仰仗北时哥哥。」 「我会好生教导知夏的。」傅北时嘆了口气,「按律,知夏会被封作翰林院修撰。从今往后,知夏与我一样无法常常陪着正月与十五了。」 「有得必有舍,这世间岂有两全其美之事?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当前最为紧要之事乃是安定朝政,与民更始,驱除鞑虏。且言传身教,我已言传了不少,该当身教了。再者正月毛遂自荐,承诺会照顾好十五的。」年知夏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北时哥哥,我们得快些为他们物色先生。」 傅北时颔了颔首:「我早有打算。」 「那便好。」年知夏体力不济,费力地抬起软绵绵的双手勾住傅北时的脖颈,即刻阖上了双目。 傅北时怜爱地道:「知夏,饿么?」 年知夏倏然望住了傅北时:「娘子不是已将我餵饱了么?我岂会饿?」 傅北时喜欢听年知夏说情话,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夫君若是饿了便告诉我。」 年知夏意有所指地道:「我若是饿了,娘子会餵我么?」 傅北时天经地义地道:「夫君想要,我怎会不给?」 「既然如此……」年知夏毫不客气地道,「娘子,给我,直到我彻底睡过去。」 -------- 十日后,年知夏在琼林宴上,被闻人贤册封为翰林院修撰。 两月后,夏至,年知夏年满二十又一了。 从未下过厨的傅北时趁着年知夏尚未醒来,偷偷摸摸地去了庖厨。 他本以为煮长寿面是一件手到擒来之事,然而,他竟是第一次体认到了自己的笨手笨脚。 足足半个时辰,他方才煮好一碗尚可入口的长寿面。 他端着长寿面,一转过身,便瞧见年知夏正冲着他笑。 年知夏身着一袭日光,恍若谪仙。 傅北时一步一步地行至年知夏面前,情难自已地道:「知夏,感谢你心悦于我。」 「北时哥哥应该感谢自己救我于水火之中才是,否则,我便没有机会对北时哥哥以身相许了。」年知夏垂首轻嗅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好香。」 傅北时正欲作声,突地被年知夏轻啄了一下唇瓣:「北时哥哥好香。」 而后,年知夏从傅北时手中抢走了长寿面,放于灶台上头,抓了竹箸,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傅北时见年知夏吃得狼吞虎咽,生怕年知夏噎着:「知夏,慢些。」 年知夏并不理会傅北时,待他将一整碗长寿面吃尽后,才得空抱怨道:「稍稍咸了些,还是北时哥哥合我的口味。」 傅北时哭笑不得:「知夏为何要将我与长寿面做比较?」 年知夏振振有词地道:「因为我喜欢北时哥哥,亦喜欢北时哥哥亲手为我做的长寿面,自然能做比较。」 「好罢。」傅北时低下首去,吻去年知夏唇上的汤汁,「知夏,我们一起长命百岁罢。」 年知夏将自己的十指嵌入了傅北时的指缝:「北时哥哥,我们一起长命百岁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正文完结,感谢订阅 第70章 番外一 流光易逝, 离开傅北时那年,年知夏方才一十又六,如今的年知夏业已及冠了, 而他在一十又七那年产下的龙凤胎亦已三岁半了。 这些年来, 他一直待在地处边陲的远山村,他全然不知傅北时如何了,想来傅北时定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且大抵已与卫明姝有了骨肉了罢? 每每看着正月与十五,他总是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们,是他剥夺了他们享受父爱的权力, 再者, 他们原本可在泼天的富贵中成长,不必跟着他吃苦受罪。 不过……不过他当时倘若向傅北时坦诚自己怀上了身孕,傅北时会作何反应? 会要求他生下来,再去父留子,抑或是认为由他所孕育的孩子有违天道,不容于世? 他的运气假使好些,傅北时兴许能接受龙凤胎,亦会将他纳为妾室。 但是卫明姝会如何看待他们?卫明姝能否容得下他们? 他便是被重重顾虑恐吓着, 才不得不离开傅北时。 他上一次见到傅北时已是三年前了, 可是他却一直记得傅北时的眉眼, 不知傅北时是否还记得他? 于傅北时而言, 他仅仅是一用作发.泄的物件,傅北时既已与心心念念的卫明姝成亲了, 自然不需要他了。 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 温柔体贴俱不是独属于他的, 或许人称柳下惠的傅北时之所以会屈尊临幸他,便是因为他并非女子,不会怀上身孕,毋庸怕闹出庶子来。 他思忖间,正小憩的正月突然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问他:「爹爹,爹爹,你怎地哭了?」 第155页 「我怎地哭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的确湿润了。 正月一把抱住了爹爹,气鼓鼓地道:「有人欺负爹爹了?」 年知夏否认道:「无人欺负爹爹。」 正月歪着脑袋道:「既然无人欺负爹爹,爹爹为何要哭?」 未待年知夏作答,正月抢先道:「爹爹想念娘亲了么?」 左右自己无法与傅北时终成眷属,且正月与十五年纪尚小,故而,年知夏并未告诉他们其实十月怀胎之人便是自己,以致于他们皆以为己身乃是由女子所诞下的。 「嗯,爹爹想念娘亲了。」 姑且让北时哥哥当娘亲罢。 正月一面用自己的衣袂擦拭着爹爹的泪痕,一面发问道:「爹爹,我们去见娘亲好不好?」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好。」 正月追根究底地道:「别的孩子都有娘亲,为何独独我与十五没有?」 年知夏扯谎道:「你们的娘亲已然改嫁了,我们不该打搅他。」 「改嫁?」正月不解地道,「改嫁是何意?」 年知夏答道:「改嫁便是嫁予别人了,不要我们了。」 正月登时红了双目:「娘亲为何不要我们了?」 「是爹爹不好,爹爹配不上娘亲。」年知夏亲了亲正月的额头,「对不住。」 正月懂事地道:「我以后不提娘亲了。」 话音未及落地,一把哭声窜入了年知夏耳中,他循声一望,只见十五哭着跑了进来。 十五跑到了年知夏面前,哭诉道:「隔壁的二牛嘲笑我是没有娘亲的野孩子,爹爹,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年知夏心若刀割,将十五抱于怀中,歉然地道:「都怪爹爹配不上娘亲。」 年知秋紧跟着十五走了进来,反驳道:「我不许二哥妄自菲薄。」 年知夏苦笑道:「知秋,确是我配不上他。」 年知秋愤愤不平地道:「胡说八道,二哥这样好,岂会配不上他?二哥垂青于他,乃是他天大的福气。」 「你这是护短。」年知夏正要哄哭泣不止的十五,却闻得正月道:「十五,我们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娘亲,我们有爹爹便足够了。」 十五素来听哥哥的话,涉及娘亲,却忍不住问道:「为何不准再提娘亲?」 正月不由分说地道:「不准提便是不准提。」 十五委屈巴巴地道:「可是我想要娘亲。」 正月板着肉嘟嘟的脸蛋道:「不准想。」 是夜,房门蓦地被叩响了。 年知夏打开房门一看,乃是年知秋。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与年知秋已不再生得一般无二了。 年知秋低声道:「二哥,我有话同你说。」 年知夏阖上房门,走远了些,才道:「说罢。」 年知秋直截了当地道:「二哥,你可曾想过娶妻?」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不曾想过,知秋,你应当清楚我心悦于北时哥哥,不可自拔。」 「二哥并非天生的断袖,而是因为傅北时才变作断袖的罢?」见年知夏颔首,年知秋顺势道,「既是如此,二哥何不如考虑考虑娶妻之事?」 「我……」年知夏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假设我从未与北时哥哥共赴巫山,更未产下北时哥哥的骨肉,我兴许能悬崖勒马,但是这个假设无法成立。我的身体尚且记得被北时哥哥所充盈的滋味,我并不觉得我能与女子行.房,纵然我娶了妻,恐怕只能害她守活寡。」 年知秋感慨地道:「二哥当真是见了棺材亦不落泪,一条道走到黑亦不肯回头。」 「我明白知秋希望我能回头是岸,亦希望正月与十五不再因为没有娘亲而哭泣,但是知秋,我啊……我只想要北时哥哥,除了北时哥哥之外,别的男男女女于我而言皆无关紧要。」年知夏拍了拍年知秋的脑袋,「好了,不要再劝我了,时日不早,快些去歇息罢。」 「死心眼。」年知秋嘆息一声,「村长今日请了媒婆来为他的小女儿说亲,且强调她不嫌弃你带着两个孩子。」 「我只能辜负她的盛情了。」这些年来,诸多女子明里暗里地向年知夏示好,他全数婉拒了。 年知秋转而道:「二哥,再过三日便是你二十一岁的生辰了。」 年知夏的生辰是夏至当日,而傅北时与卫明姝是在夏至当日奉旨成婚的。 阿妹显然是在提醒他,他与傅北时绝无可能,他该当考虑为正月与十五找个娘亲。 「北时哥哥成亲与否并不妨碍我心悦于北时哥哥,知秋,你莫要再劝我了。」 年知秋只得作罢。 -------- 傅北时微服私访途中,经过远山村,居然远远地看见两个肖似年知夏的孩童在草丛中捉蛐蛐,芳草萋萋,较孩童矮不了多少。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马车,到了孩童面前,细细端量。 其中那男童立即将女童护在身后,仰着首,瞪着他:「你是何人?」 男童一开口,连嗓音都与年知夏有几分相似。 他颤着嗓音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男童少年老成地道:「是我先问你的,你得先回答我。」 「我唤作『傅北时』。」傅北时急切地道,「你今年几岁了?」 男童这才答道:「我三岁了。」 第156页 傅北时紧张地问道:「你爹爹是否唤作『年知夏』?」 他亦有可能是年知秋或是年知春的孩子。 男童警惕地道:「你认识我爹爹?」 他们竟当真是年知夏的孩子,实在是意外之喜。 男童三岁了,换言之,他被年知夏设计了,年知夏跳崖并非求死,而是为了离开他,年知夏一如愿,便娶妻生子了。 他曾劝过年知夏勿要断袖了,年知夏做到了。 而他自己仍在苦海沉沦,可笑至极。 当年执意委身于他的分明是年知夏。 但对年知夏食髓知味的是他,多次强迫了年知夏的亦是他。 现下他该当庆幸年知夏尚在人世间,并未被他逼死,还是该当伤心年知夏对他全无情意,从头至尾俱是虚与委蛇。 无需思量,他便得出了结论——是庆幸多一些。 即便年知夏未曾心悦于他,年知夏活着便好。 「傅北时,你认识我爹爹么?」 闻得男童再度发问,傅北时方才答道:「我认识你爹爹,但你爹爹讨厌我,是以,切勿向你爹爹提起你见过我。」 他曾对年知夏求索无度,害得年知夏足足三日下不得床榻,年知夏自然讨厌他。 他亏欠于年知夏,补偿不了,他惟一能做的便是当作从未见过年知夏的一双儿女。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又捨不得。 于是,他对男童道:「我能看你爹爹一眼么?」 男童未及作答,他竟瞧见了年知夏。 年知夏的眉眼愈加出众了,身量亦抽长了些,纵然一身粗布麻衣,亦掩不了绝代风华。 「正月、十五,你们为何乱跑?万一出事了,爹爹该……」年知夏尚未说罢,猝不及防地被傅北时闯入了眼帘。 他顿时心如擂鼓:北时哥哥来寻我了么?北时哥哥会责怪我欺骗于他么?北时哥哥发现正月与十五是他的骨肉了么?北时哥哥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他佯作镇定地行至傅北时面前,从容地道:「傅大人,别来无恙?」 傅大人,知夏唤我「傅大人」。 傅北时先是觉得恍若隔世,而后面色一沉:「知夏,经年不见,你待我生分不少,你合该唤我『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年知夏唤了一声,继而一手牵了正月,一手牵了十五,「北时哥哥再会,正月、十五,我们走罢。」 傅北时目送年知夏及其儿女离开,直觉得年知夏踩在了他的心脏上头,且年知夏足下缠满了荆棘,须臾,他的心脏已经血肉模糊。 年知夏避他如蛇蝎,他应该成全年知夏,不该再与年知夏有任何牵扯,然而,他的身体亦兀自跟上了年知夏。 年知夏逃也似地进了院子,急欲将门阖上,一只手倏然探入了门缝。 他捨不得用力,下一息,门被彻底地打开了。 傅北时屏退紧跟上来的随从,进了门。 年母正在院子里缝补衣物,乍然见得傅北时,大吃一惊。 年知夏请娘亲将正月与十五带走,后又对傅北时道:「北时哥哥,我们谈谈罢。」 傅北时抿紧了唇瓣,一言不发。 年知夏从未见过如此阴沉的傅北时,鼓足了勇气道:「北时哥哥,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跳崖,我不该骗你,我知错了,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可好?」 良久,傅北时才出声道:「带我去你的卧房。」 年知夏不知傅北时何意,由于不敢忤逆傅北时,只能照做。 一进得卧房,他突地被傅北时扣住了右腕,紧接着,他又被傅北时拽着右腕,摔在了床榻上头。 「北时……」他方要质问傅北时意欲何为,竟然被傅北时堵住了唇瓣。 傅北时吻得又狠又急,似要从唇齿着手,将他拆骨入腹。 他感到恐惧,与此同时,身体却与意志背道而驰,情不自禁地发软了。 他这副身体叫嚣着想要被傅北时碰触,想要被傅北时占有,甚至想要再次怀上傅北时的骨肉。 傅北时沉浸官场多年,素日可谓是喜怒不形于色。 面对年知夏,他却如同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少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行。 亲吻间,他伸手探入了年知夏的衣衫,重重地擦过曾被他品尝过无数次的肌肤。 年知夏浑身战慄,使出浑身气力,推拒着傅北时。 傅北时猛地尝到了一股子血腥味,是他的唇瓣被年知夏咬破了。 他不肯放过年知夏,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血液渡入了年知夏口中,又逼迫年知夏与他唇舌纠缠。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年知夏的唇瓣,被嫉妒催促着口不择言地道:「知夏,你便是在这张床榻之上教你娘子怀上身孕的?你娘子是否知晓你曾对我投怀送抱?你娘子是否知晓你曾在我身.下欲.仙.欲.死?」 「我……」年知夏心知傅北时误会了,但他并不想向傅北时解释,遂沉默不言。 傅北时不喜欢年知夏这副冷淡模样,居高临下地道:「知夏,你成功骗过了我,是否很是得意?若非我偏巧途经此处,我恐怕此生都不会知晓你尚在人世间,且你已洞房花烛,生儿育女。」 「对不住。」年知夏不敢看傅北时。 傅北时掐住了年知夏的下颌,迫使年知夏不得不仰起首来。 第157页 「知夏,你命不好,好容易逃出生天,又不幸落入了我手中,你说我该如何罚你才好?」 他明明曾后悔强迫了年知夏,可是一想到年知夏曾与其妻肌.肤.相.亲,他的理智便荡然无存了。 年知夏理当是他的,他夺走了年知夏的童子之身,年知夏理当是他的。 思及此,他不再对年知夏客气,弹指间,他将年知夏身上的衣衫撕了粉碎。 「北时哥哥,不要。」年知夏心悦于傅北时,但傅北时已与卫明姝共结连理了。 年知夏愈挣扎,傅北时便愈难以自控:「知夏乖,不然我便当着你娘子的面强.暴你。」 年知夏尚未成婚,不过他不想让傅北时知晓此事。 「我会乖的。」他扯了扯唇角,「我容许北时哥哥抱我一回,北时哥哥答应我事后马上离开可好?」 「你昔日不是曾自称我的通房么?你便当我真正的通房罢,我要带你回京。」以免年知夏拒绝,傅北时捂住了年知夏的唇瓣,少时,他久违地重返了极乐之处。 年知夏双目垂泪,满腹委屈,且惶恐不安。 许久后,傅北时盯着年知夏的肚子道:「知夏,你这肚子已鼓得与三年前一般了,不,将要四年了。」 这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年知夏,而年知夏却急欲摆脱他。 他不顾年知夏的意愿,又一次强迫了年知夏。 他愧对年知夏,却为自己侵占了已为人夫的年知夏而沾沾自喜。 也许他多强迫年知夏几回,年知夏便再也无法与其妻欢.好了。 他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渣滓。 年知夏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这肚子的确鼓得如怀上正月与十五那回一般。 傅北时摩挲着年知夏的唇瓣道:「知夏,你将一双儿女取名为『正月』与『十五』是为了纪念自己在元宵当日被我取走了贞.操么?」 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却忍不住问年知夏。 我将一双儿女取名为『正月』与『十五』并不是为了纪念自己在元宵当日被北时哥哥取走了贞.操,而是为了纪念我在元宵当日怀上了他们。 年知夏面上道:「与你无干,他们的名字是娘子取的,娘子喜欢元宵。」 此言字字诛心。 傅北时笑了笑:「原来如此,属实是我自作多情了。」 年知夏厉声道:「北时哥哥既知自己自作多情,还不快些出去。」 「我不出去,你能奈我何?」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鬓发道,「知夏长大了,明日便是知夏二十又一的生辰了,我初遇知夏那年便是二十又一。」 年知夏暗道:你初遇我那年堪堪一十又七,才不是二十又一。 傅北时见年知夏不作声,故意发狠地撞了一下。 以防自己伸手去抱傅北时,年知夏紧紧地揪住了床铺。 傅北时轻咬着年知夏的耳廓,兴致勃勃地道:「知夏,你娘子何时回来?她见到我与你交.合会是怎样的神情?」 年知夏正仔细地感受着傅北时,对于傅北时的问题沉默以对。 「知夏,你恨我么?」傅北时又自问自答道,「必然恨极了罢?」 年知夏瞧着傅北时哀伤的眉眼,狠心地默认了。 「对不住。」傅风北时当即退了出去。 年知夏感知着液体的流逝,依依不捨,却又甚么都做不得。 假若他并未诞下正月与十五,他或许会禁不住诱惑,答应随傅北时回京,当傅北时的通房。 但他作为正月与十五的爹爹,他须得优先考虑他们的安危。 傅北时为年知夏清理妥当,擦拭了一番,又寻了一身衣衫来,为年知夏穿上了,才道:「撕了你的衣衫,对不住。」 「无妨。」年知夏低垂着双目,白腻的后颈暴露无遗。 傅北时告诫自己切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然而,他的双足却重若千钧,压根离不得年知夏。 他抬手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进而将年知夏拥入了自己怀中。 年知夏并不挣扎,静静地聆听着傅北时的心跳声。 傅北时柔声问道:「疼么?」 年知夏摇了摇首:「不疼。」 确实不疼,尽管傅北时怒气沖沖,但傅北时并未伤着他。 俩人一时无话,半晌,傅北时松开了年知夏,继而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我明日陪你过二十又一的生辰可好?」 「好。」年知夏清楚傅北时待得愈久,他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便愈大,可他不想让傅北时离开。 傅北时料定自己会被拒绝,毕竟不久前,他强.暴了年知夏。 闻言,他以为自己听岔了:「知夏,你说了甚么?」 年知夏淡淡地道:「我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世界,假定北时在知夏生下龙凤胎后,才找到知夏 【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