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庶女香闺》 第1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福贵,你真的把谢寻风约到荷花亭了吗?” “奴才办事姑娘放心,那谢寻风虽然因姑娘的原因出家青云观,但奴才说如果他不给姑娘一个说法姑娘就要投水自杀。人命关天,他也是吓了一跳,当下就答应酉时过来会姑娘一面。姑娘,您报仇的机会来了。” 夏秀安略带稚气而又清秀的脸面上闪过一抹戾光,“他来就好。既然他敢给我难堪,这口恶气就得让他的命来还。人手可有布置好?” 福贵哈着腰,“两个壮汉,一张大网。只要那谢寻风落水,必叫他再没有出水的机会。待几日后被人发现尸体时,都道他心中有愧而自杀。绝没人会想到姑娘身上去,死了也是白死。” 对于福贵的安排夏秀安甚为满意。当下乘着暮色避开府里的下人随福贵走到较偏的荷花亭。 时至深秋,此时荷花亭外水光澹荡,一片寒凉。 “谢寻风还没来?”夏秀安见亭子里空无一人,皱眉问。 “回姑娘,人兴许正在来的路上。姑娘如果不放心,要不先看看我们布置在亭子下边的网?” “也好。这事只准备成功,不准失败。这次我是非要了谢寻风的小命不可。”夏秀安边说边往亭子边走去,伸长脖子看水里,“等下渔网务必要拉实了,如果叫人逃了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姑娘请放心,小的定叫人来得去不得……” 在这一瞬间,低头看水里的夏秀安忽然看到水面倒映出福贵嘴角狰狞的笑容。她心里陡觉不妙,只待退身时,福贵宽大的手掌已捏住她后颈。亭子后面蹿出两大汉,一人一边扯着她脚上绣鞋。 夏秀安惊恐地看着他们,想要出声,喉咙却是发紧,连半个字都难以吐出。 “五姑娘因为婚事一再不顺,心里过于悲愤,自觉无颜面世,现投水自尽。小的实在惋惜,这一路,还希望姑娘一路走好……” 福贵狞笑着一掌将她推入水中,随着一阵水花,还不待夏秀安挣扎,一张大网兜头就罩了下来,并由两根木杈叉着网眼狠狠朝水底按去。 “多叉一会,等她彻底断气了你们再收网走人……” 这是夏秀安听到福贵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瞪圆了眼,实在不明白,福贵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不是说好了要淹死谢寻风的吗?难道他被谢寻风收买了?就算被收买了,他在这里杀她,就不怕夏家回头发现了要他的狗命? 她不会水,她从来不知道这塘水也会将她淹没,此时此刻,她真的绝望了。 冷水拼了命地朝她鼻腔和口腔里灌。 眼前一片黑暗。 意识也已渐渐模糊。 一缕一缕飘远…… —— 西月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 口腔和鼻腔完全被什么东西堵住,根本不能呼吸。 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兜住,无法动弹。 明明刚刚她还在大街上救治出了车祸的学长谢东晋,满身是血的学长眼看生命垂危,正要将他手上的一只血玉手镯交给她,她只觉那手镯里有什么东西一闪,意识忽而就跳转到了这黑咕隆咚的地方。 她摒住呼吸努力想要回顾刚刚发生的事,结果一大堆她从未经历过的片段直向她脑门飞涌而入。 她迅速抓住最紧要的一个片段——福贵和两个大汉扯了夏秀安的绣鞋再将她推入水里,渔网兜住,木杈叉入水底,死彻底后收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已明白,她现在似乎就是夏秀安,且身处水底,正在被人谋害中。 她蜷起身子,摸索着脚底的水草和泥沙,两手连挖,泥沙翻涌,待一个能容她身体钻过的泥坑出现,便以她娴熟的潜泳姿势凭借着夏秀安的记忆游得远离荷花亭。 她爬上岸的时候,回头看,夜色中,隐隐还能看到两个大汉一人一根木杈叉水底,稳稳站在荷花亭中。 天实在太冷,还一身湿漉漉地,西月不敢耽搁,搜寻着夏秀安的记忆一路回到绮罗轩。 绮罗轩里风灯摇曳,却不见一人。她知道,屋里的几个三等丫头都叫张妈妈给临时调去福寿堂,说是有贵客来,人手不足。两个贴身丫头秋韵和浣碧也被智商为负的夏秀安给故意支去厨房熬汤了…… 推开门,屋里的炭火倒是烧得旺。 西月关上门,从柜里找出一身衣裳,脱了湿衣换上,随后拨旺了炭火,坐在旁边,一边烘烤着一头湿发,一边思索着莫名发生的这所有事。 “秋韵,你说这汤我们是端进去还是不端进去?”浣碧端着托盘和瘦削的秋韵自外面走进院子。 秋韵四下一扫,就知道几个丫头还没回来,而且五姑娘寝房的门依然关着,就撇了撇嘴,“你端进去给鬼喝啊?赵管事不是交待了吗?不到戌时不准叫人。现在虽已酉时末,但时间还是未到,我们端进去叫早了,恐怕就会坏了赵管事的事。” “也是。今儿这事也算是为五姑娘做的最后一遭了,日后我们就可以调去二少爷的屋里……秋韵,说不定日后等二少奶奶一进门,我们这两个老人还可以抬个姨娘,再也不用伺候人了……” “你个浣碧倒是想得美。赵管事交给我们这差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虽然五姑娘连说三门亲事都黄了不假,但是毕竟是夏家的正经姑娘。忽然之间就投水自尽了,我们这两个贴身丫头在众口之下恐怕也是要担些责。赵管事说是事成之后调我们去二少爷屋里,谁知道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特别是五姑娘的胞姐三姑娘,就算被五姑娘逼着嫁到郡王府,两姐妹之间生了嫌隙,可三姑娘素来心善,也极是爱护五姑娘这个妹妹,即便五姑娘娇纵成性,做了不少祸害事,三姑娘也是转眼就原谅了她。如果她知道她这个血亲的妹妹投水自尽了,少不得要折腾一番,也不知道赵管事扛不扛得住?” “就三姑娘那脾气还折腾一番?秋韵,你不是在说笑话吧?那晟郡王什么东西?三姑娘嫁过去恐怕都已经自身难保,她还有力气回娘家折腾?你是不是把三姑娘看得太高了?” “或许吧。其实要说这五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就是脾气大了些,大太太又过于宠溺她,不舍得教养,愈发让她不知天高地厚,没了大家闺秀的温良娴静,知书识理,反而粗俗不堪,眼皮子浅……” 一听到说这茬,浣碧就忍不住四下看了看,稍压了声音道:“你说大太太为什么要这般无度的宠溺五姑娘?看看从大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大姑娘,大太太教得是多好,一眼就能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偏偏对五姑娘娇纵无状,这莫不是在捧杀吧?” 秋韵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轻斥,“你别乱嚼舌根。五姑娘的生母可是大太太的胞妹,胡姨娘去得早,大太太是怜惜五姑娘这个没娘的孩子才过于娇惯,哪来什么捧杀?小心你的狗命!” 浣碧不屑地推开她的手,冷笑,“说得好听。那今晚的事又算哪桩?” 秋韵气得直跺脚,“你个死蹄子,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命,日后若再听你说这些混话,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说完,将浣碧手里的汤碗一摔,就飞奔出去一副焦急地样子大叫,“我去大太太屋里报信说五姑娘不见了,你去各房找五姑娘,一定要把动静闹大……” “就你聪明,门都不推开就知道五姑娘不见了,等会儿来人看了,也不怕露出破绽儿……”浣碧边说边去推寝房门,不想竟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阴森森地站在门后,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而连滚带爬,“鬼呀……” —— 福寿堂里。 下人们撤了席,一众丫头婆子赶紧服伺着主子重新落座,新鲜瓜果糕点一一又端了上来。 大太太夏胡氏和老太太以及大姑娘夏兰安则继续陪着特意在尚书府用了晚膳的德昌侯夫人江氏说话。 “侯夫人,真是不怕你见笑,我们这五丫头虽然不是从我这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因为她姨娘去得早,所以平日里我也就对她多了些疼爱。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了,我家老爷总是责备我,说是慈母多败儿。我心里明白这个理儿,但是一看见那孩子,却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大太太夏胡氏说着就红了眼圈,旁边的妈子赶紧给她递帕子,劝道:“太太不必太自责,五姑娘做事虽有悖常理,依奴婢看,一切都是命数。您心地儿善,老天爷可是看在眼里的,再怎么着,这事儿也不能让您担责。” “这位妈妈说得没错。夫人对五姑娘的疼爱,在这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的。就是因为这样,谢家公子因为议婚一事闹得搬去青云观让五姑娘脸上不好看,谢大人和他夫人才甚觉惭愧。今儿我受他们所托上门说项,是希望你们能原谅谢寻风年轻气盛不知高低让夏家丢了脸面。再者也是看在你们夏家家风清正,不是不讲理之辈,我也就厚着脸皮来当这说客了。”江氏说道。 第2章 戏还是要用演的好 “侯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说你来了这一趟,就算不来,以你家二公子和我家允衡的关系,只是稍句话的事儿。再说,这事本就是我们唐突了,谢家公子这般,我们也真没话说。侯夫人回去只管对谢大人说,叫他们放心,我家老爷是公私分明的人,谢家公子既然不愿意这桩婚事,也没必要出家,只管回去。而且工部谋职的事,我家老爷一再夸谢公子是个可造之才,典史一职也还是他的。完全不用顾忌我家五丫头。” 江氏没想到夏胡氏能说出如此明事理的话,心里大为赞叹,不怪夏忠良这些年升得快,原来还得归功于家中有一贤妻。 “伯母,我妹妹这般无状真是让您见笑了。怪只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有给她做出好的表率,让她养成了这等随心所欲的性子。不过今次的事我也是吸取了教训,日后就算妹妹不喜我,我也会悉心教导,不会让她再被人所唾弃。”夏兰安叹了口气,一脸忧心重重。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兰安不必自责。你也是十六七岁待字闺中的姑娘,只要议得一门好亲事就要出嫁的人。夏秀安的事,劳烦你一日也只得一日。总归来说,这事儿还是要交给你母亲去费心的。” 听老太太忽然提议亲的事,江氏只做不觉的垂下眉眼端起杯子喝茶,这夏兰安不论模样和教养,她不是不满意。可是有些事并不仅仅是看这些……再说他们德昌侯府身份敏感,姻亲关系恐怕还要涉及到朝堂利益。这可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随便插手的。 屋内气氛正有些尴尬的时候,门外就有下人禀报,说是德昌侯世子徐澜庭来接侯夫人回府。 听闻此君来,夏兰安眼睛一亮,不禁坐正了身子。 要说这徐澜庭,不仅仅是世子,也是个武状元。去年还曾领兵抵御柔然铁骑,大获全胜,年纪轻轻,人长得俊也就罢了,还被圣上亲赐了将军的封号。在这京中,可是不少待字闺中千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人选。 可惜此君已放出话,如果他那孪生弟弟不成亲,他暂时也不会考虑娶妻之事。一时之间,倒是冷了不少待嫁闺秀的芳心。 老太太和夏胡氏喜上眉梢,赶紧就要起身去迎,这时有个婆子像火烧了屁股般闯了进来,“老太太,太太,不好了,五姑娘投水自尽了……” “什么?五姑娘投水自尽?陈昆家的,你可别胡诌。”老太太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好在旁边妈子手快给扶住。 “老太太,奴婢不敢乱说。适才五姑娘屋里的秋韵跑来报信说五姑娘不见了。奴婢见太太屋里有客,就让她不要大惊小怪,着府里头的人四处去找。不想刚刚传来信儿,说是看到五姑娘的一双绣鞋孤零零落在了荷花亭,却不见五姑娘的身影,管家正在派人下水打捞……” “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夏胡氏忽然一声悲呼,就踉踉跄跄着朝屋外奔去。 一众人见此,也是一阵慌乱地跟着奔往荷花亭。 荷花亭里,火把高燃,夏家不少家丁在水里摸索着。赵管家指挥着人注意接替,秋韵则在岸边跪地痛哭。 “秋韵,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和浣碧盯紧五姑娘吗?怎么还是出了这事儿?”夏胡氏身边老人胡妈妈着人将秋韵给提过来质问。 “回太太,都怪奴婢疏忽了。明知道五姑娘这些日子来寻死觅活,奴婢和浣碧听太太嘱咐是都不敢离姑娘半步的。可是今儿晚膳的时候,姑娘似乎想通了,心情大好,连吃了两碗饭,还说不够,想喝奴婢亲手做的凤乌汤。见姑娘想吃,奴婢心里大喜,本想一人去做,结果姑娘说想马上喝,让浣碧帮我,她去小憩一会。奴婢见姑娘馋的慌,也不像别有心思的人,一想也就一小会子的时间,也就去熬汤了。可是等我们把汤熬好了端去一看,五姑娘就不见了……” “你个没用的东西,枉费太太一再叮嘱,你们两个倒好,熬个汤也要两个人去,现下出了事,你们两个贱婢也别想活!”吴妈妈气得恨不得撕了秋韵,“绮罗轩除了你们两个,不是还有几个丫头吗?五姑娘出来,他们都是死人吗?就没一个人看见?” 秋韵哭道:“听说府里今儿有贵客,张妈妈下午怕人手不够,把照碧几个给临时调到福寿堂去了……” 一边是夏胡氏在悲嚎,一边是夏兰安在梨花带雨的哭得肝肠寸断,再听此解释,江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今儿不是她来,绮罗轩的几个丫头不调开,这五姑娘或许也就没有投水的机会了。 她苦笑着朝随她一同过来的徐澜庭低声道:“庭儿,母亲也没料到会出这等事,早知道我今儿就不来了……” 一身绽青儒袍身形挺拔的徐澜庭小声道:“早就叫你别插手这些破事。看吧,祸事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江氏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抚夏胡氏,正准备让徐澜庭去劝劝夏兰安,忽儿瞥到人群后有个眉目长得灵秀的少女抱着一本书袅袅婷婷朝众人走来。 “母亲,大姐,出了什么事,让你们在此大哭?” 一听这个脆生生的声音,夏胡氏和夏兰安像被雷击般,哭声嘎然而止,吃惊地朝来人望去。 亭子里外包括水里的人也同时齐齐扭头,不知是谁过于吃惊,竟是大叫了出来,“五姑娘?五姑娘竟然没有投水?” 夏秀安一脸茫然,“谁说我投水了?” 吴妈妈一眼瞪向秋韵,秋韵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那面上的表情,不知是该为夏秀安的出现而惊异,还是该为自己的小命不保而哭叫,扭扭曲曲,甚为丰富壮观。 “我的儿,你竟然没事,是哪个无德的说你想不开投水自尽了?你看母亲这心都跟着被揪成了一团……”夏胡氏又喜又悲,拿着绢子直揩眼角。 夏兰安收起眼泪连连道:“夏秀安没事就好。可是刚才秋韵说找不到你,妹妹到哪里去了,让府里人都跟着虚惊了一场?” 第3章 好美的画面 夏秀安歪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误会。之前我确实让浣碧和秋韵去熬汤了,然后就去了偏房温书。后来浣碧先回来,我让她给我点灯……哦,是了,恐怕就是这个时候秋韵回去没看到人,就以为我出了事,才到处去嚷嚷。秋韵,是不是这样?” 她脸颊隐现一对小梨涡,笑得心无城府。 而秋韵被她一问,脸上像见了鬼一般,明明之前和浣碧亲眼看到福贵带了她出门,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她躲到偏房温书?再说这京城谁人不知,那教书的先生教了她两年都识不了几个字的人,这会儿怎会跑去偏房看书? 还有,浣碧是和她一起回院子,又怎会变成浣碧先回,去了偏房给她点灯? 她看向跟在夏秀安身后的浣碧,却见她垂着眼,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着实不知道她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不远处赵管事那双冷眼的注视下,她又怎敢否定夏秀安的说词?除非她现在就想死。 “是……是的,都……都怪奴婢没仔细察看就跑出去叫人了。是奴婢的错,还请姑娘恕罪……” 眼看吴妈妈要斥责秋韵,夏秀安赶紧将她扶起来,“你看你都说的什么话?平日里你和浣碧服侍我尽心尽力,这会儿闹出这么大的乌龙,还不是因为担心我?罢了罢了,我不怪你,相信母亲更不会怪你。不过日后可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张扬,没的又闹了笑话。” 秋韵不得不顺势站起。 胡妈妈脸色难看地闭嘴。 “行了吧,夏秀安,谁知道你在搞什么鬼?秋韵误以为你投水是因为有人在荷花亭看到了你的一双绣鞋,既然你在偏房温书,这双绣鞋又怎么解释?难道它自己长了翅膀飞了来?”说出这话的,正是八姑娘夏晴安,夏胡氏的小女儿,年龄和夏秀安相仿。 赵管事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八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事不仅八妹疑惑,我也疑惑。我人在屋中坐,绣鞋亭边现,说到哪里去都是我的委屈,又怎会是我搞鬼。这事想明个究竟,恐怕还得麻烦赵管事去查。说不定是有人想拿我双绣鞋又做什么文章才是。” 赵管事赶忙上前,“五姑娘说的是,这事小的一定彻查。” 夏晴安还是不死心,盯着夏秀安捧在手里的书,故意要当众揭她的短,“你不是从来不看书的吗?你可认识你手中这本书的书名?” “八妹今儿是怎么啦?这不是张大儒的《松山词赋》吗?这里面的诗词歌赋大气磅礴,不少是在称颂我大梁河山的秀美和边境守军的英勇豪迈,圣上曾称他为鸿学大儒,受我大梁不少青年才俊的敬拜。这些日子我也就随大流,不时将这本词赋拿出来研读。难道八妹没有读过吗?” 在场之人除侯夫人江氏和徐澜庭两外人,个个皆听得目瞪口呆。 夏家五姑娘,说话可从来不会这般文绉绉地,还这般一套一套似满腹经论的样子,今儿不是活见了鬼? 夏秀安当没看见有外客在场一般,径直走到夏胡氏跟前,拉着她的臂膀,一副撒娇的样子,“女儿知道母亲担心我因为谢家公子的事想不开,日夜叫人给守着。可是母亲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是您完全不明白女儿那般无状的一番苦心。” 精明如夏胡氏,如今也被她忽悠得晕晕忽忽,忍不住就接了话,“什么苦心?” “试问母亲,一个闺阁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是贞洁和名声?” 夏胡氏点了点头。 “女儿之前粗鄙无状的接连指名三家公子议婚,吓得那三家公子或病或疯或出家,使得女儿的声誉一落千丈,几乎成了所有闺阁女子反面教材的典范。而母亲心慈,不但不责备,反而担心女儿受不了非议会想不开。”夏秀安微蹙了眉头,“可是母亲完全不明白,女儿这么做,是因为女儿不想嫁,只愿这辈子都陪在母亲身边。” 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地。 夏秀安目光清澈,继续娓娓道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虽不是母亲所生,可是自打记事以来,母亲的细心照护,满心的疼爱,莫不让女儿倍感幸福,感觉世间这一遭没有白走。每当母亲说女大不中留,要给女儿议门好亲事的时候,女儿就心感惶恐。不说嫁出了门再也没有母亲的呵护宠爱,且母亲的恩义女儿都没来得及报上一分,怎能言嫁?为了不伤母亲的心,女儿才故意表现出那般不堪的样子吓走了那三家公子,而这般以后,相信再也没人敢与我议亲,女儿这才安得心来。所以日后母亲根本不用担心女儿会想不开寻死觅活,女儿这辈子都不打算嫁,在没有服侍母亲至终老前,女儿也绝不会先母亲而去。” 她抱着夏胡氏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母亲以后可赶不走女儿了。” 夏胡氏的脑子一时硬是没转过弯来,就在她看到侯夫人和徐公子都目不转睛看着她时,才立马反应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尽说混话?母亲对你宽厚宠爱,那是天经地义,哪有因为贪恋母亲宠爱女儿家不嫁人的道理?难道你想当姑子吗?” “我说你怎么就跟魔怔了一样不成体统,原来是打着这等混帐主意。这可是你母亲惯出的好女儿!从今儿起,给我关在绮罗轩抄《大梁律》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门!” 就在两人正在展现一幅母慈女孝画面的时候,一声怒吼,骤然将众人视线给拉了过去,却是尚书大人夏忠良同他长子夏允铭回来了。 “侯夫人,徐将军,家门不兴,让你们见笑了。今日不知二位贵客到访,本官和犬子又因官衙的事耽搁,怠慢了贵客,实在是罪过。” 夏忠良毕竟在官场混的人,变脸也快,刚刚狂风骤雨,转眼就和煦如春风,不得不令人敬服。 “大人哪里话?看你们府里热热闹闹的,也甚为有趣,哪有怠慢之说。大人太过自谦了。”眉目俊朗的徐澜庭意有所指地看向还歪在夏胡氏怀里的夏秀安。 第4章 故意露出的破绽? 夏忠良直觉汗颜,顿时又开始喝斥夏胡氏和夏秀安,一众人也就跟着散了。 一番客套之后,江氏和徐澜庭告辞出府。 马车上,江氏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庭儿,你说这夏家五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因为舍不得嫡母不想嫁人而故意粗俗不堪的诋毁自己的闺誉?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你说这孩子是傻还是过于娇纵得没了边?” 车内摇曳的烛火映在徐澜庭明朗的眉眼,“母亲是这么看她的么?我却认为,这夏家宅子内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这个儿子思虑向来缜密,江氏顿时来了兴致,“你且说说。” “别的不说,且说今晚的事。先前那在亭子里哭嚎的丫头,明明是说等她们把汤熬好端去一看,五姑娘不见了……她口中的我们,肯定包括另一个丫头。结果夏五姑娘出现的时候,那丫头却站在夏五姑娘的身后。这是疑点一。” “其二,那个夏家八姑娘质疑夏五姑娘的绣鞋在亭子里才引起人的误会,夏五姑娘既然在偏房温书,这绣鞋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夏五姑娘箩筐大的字不识几个,教她闺学的先生出来背地里没少骂她世间少有的蠢材。这会儿这位五姑娘不仅能读诗词歌赋,而且似乎对一些文人墨客都甚为了解。此为疑点三。” “最为主要的是其四,夏五姑娘虽然当众一再表明她不舍嫡母不惜搅黄婚事故意坏自己名声,以便不用出嫁。可是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发现,当她说在没有服侍母亲至终老前,她绝不会先母亲而去的时候,却让人产生了歧义。就好像在说,嫡母没死,她绝不会先死。在这里,她似乎故意在声明,她没有寻死之心。如果她先死了,那必是非命。” 江氏直吸冷气,好半晌才道:“不会吧,她为什么要向人表明这些?她嫡母不是对她很好吗?” “好与不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过我刚才所分析的几个疑点却让人感觉她们的言行自相矛盾。依我之见,要么是夏五姑娘心机深,故意当着我们为她自己议三门亲失败的事洗白。要么,是夏家故意有人要诋毁她的清誉,让她终身嫁不出去。她有所察觉之后,借此机会露出破绽以保命。” “保命?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我看夏家人从上到下都知书识理,确实是勋贵之家的风范。” “母亲以后与这些深宅大院的人相处还是多用用脑子吧。”徐澜庭叹了口气,“就我猜想,这事恰巧发生在母亲去的时候,人家姑娘如果真因为母亲的到访调开了人手而出事,母亲心里一愧疚,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儿子给卖了抵良心债。” 江氏脸上有些挂不住,“那夏家老太太确实有提过夏家大姑娘议婚的事,不过我也不傻,当时就当没听见,没接话。” 徐澜庭无奈道:“母亲做得好,儿子当感谢母亲不卖之恩。” 江氏汗颜。好半晌才听她咕哝,“这夏五姑娘,却不知她是真的粗鄙不堪,逼她亲姐嫁晟郡王的无知女子,还是一个知恩图报宁愿为母终生不嫁的孝顺姑娘?” 徐澜庭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视线移向漆黑的窗外,彼时街灯点点,时隐时现,却似某个女子似明似暗让人难以捉摸的眼眸。 —— 因为五姑娘的乌龙投水事件,夏家可是闹腾了好半夜。结果听说府里又招了贼,被赵管事抓住三个家奴,当场打死两个,还有一个跑了。 下半夜的时候,大太太夏胡氏突然发了急症,吐了大半碗血。不得不连夜请来大夫看诊,说是焦虑过度,急火攻心,需要清心静养。 这一天一夜也不知是什么霉星高照,夏府甚为不太平。 一大早,秋韵和浣碧也不知五姑娘发了什么疯,居然真的拿来《大梁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地抄起来。 “秋韵,过来,给我磨墨。” 正在一旁假意添香实则在偷偷观察夏秀安的秋韵吓了一跳,放下手中香饼,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过去。 她发现五姑娘的字并不因为她变得勤奋了而好看,不过却多了一分按步就班和耐心,似乎在极为用心的要将每一个笔划写得工整漂亮。 “早上听院子里的照碧说,昨晚被赵管事抓住的三个家奴当场就打死了两个。另外一个叫福贵的给逃了,是不是真的?”夏秀安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问。 秋韵吓得手一抖,结结巴巴道:“是……是的,好像是因为偷了主子的东西。” “在这深宅大院,死个把奴才也不是什么事,那些不按主子吩咐不忠不实的人想必死了更不算什么事。你说对不对?” 经过昨晚的事,这五姑娘又活蹦乱跳的站在面前,惴惴不安了一夜的秋韵哪不知自己死期将至。“扑嗵”一声就跪到地上,把头磕得“邦邦”响,“五姑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不敢奢望去二少爷屋里了……求姑娘饶命……” “秋韵,你看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呢?”夏秀安放下笔,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你要明白,现在不是我要你的命,而是指使你做事的人想要你的命。现今能保住你命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 秋韵也知道这个理,“还求姑娘救我……”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我不追究,看破不说破,即便是赵管事,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夏秀安又垂眸提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出一个稳字,“但前提是,你这命,究竟值不值得我保?” 事情干砸,连福贵和那两个家奴都不能幸免于难,秋韵哪有不知性命早被提在裤腰带的道理? 她连连磕头,哭道:“姑娘,是奴婢错了。奴婢日后再也不敢生二心,一心一意只服侍姑娘,求姑娘一定要救奴婢……呜呜……” 看秋韵倒是哭得情真意切,夏秀安也没想怎么为难她,只道:“一个人的真心多不易啊,我不需要你的什么真心,我只要你做好你份内的事。好在你和浣碧未对我做出太过过份的事,起来吧,暂且你们两个还留在我身边,日后若再图谋不轨,想必赵管事那边会不吝收拾两位。” 第5章 三桩不体面的议婚 正说着的时候,浣碧端着茶点进来,看到跪倒在地的秋韵,她咬紧下唇,放下托盘,也提裙跪了下去,“昨儿的事,姑娘只稍一句话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浣碧和秋韵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而且出了这绮罗轩,现在哪里都不是我们的去处。姑娘,我们日后不敢再有二心。” 夏秀安笑了笑,“如此便都好。磨墨吧,我还要罚抄。” 夜深人静的时候,秋韵终究是忍不住,问浣碧,“昨天你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哪里看到五姑娘的?福贵为什么没把五姑娘推下水?” 浣碧的眼眸里流露一丝惊惧,昨晚的五姑娘,与往日咋呼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五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昨天她推开寝房吓得连滚带爬的时候,五姑娘只轻飘飘送来一句,“我既然没死,你若出这门,可能你就要死。” 五姑娘耐心地给她分析,外面的局已设好,只欠她这一东风。东风不至,局已是败局。既然是败局,那参与的局中人,肯定最后都要闭嘴。而真正能闭嘴的,就只有死人。 她告诉她,帮她梳头,更衣,拿书,跟定她,方可保日后也不会成死人。 当时说这番话的五姑娘目光融融,从容镇定,似智珠在握,让她几乎一度怀疑认错了人。 “我昨天就在姑娘的寝房看到她的。至于福贵为什么没有推她下水,这只有去问福贵,我也不知道。”浣碧实在不愿再多提昨日那不堪的事,推了推秋韵,“不要再想这些事了。该你去值夜了。听说昨儿刚出事时就有人跑去通知晟郡王府,今儿三姑娘都没回,想必这几天肯定也是要回的,早点提起精神准备应对吧。” 寝房里,夏秀安脱了襦裙,只着一身中衣,将一只腿伸到桌案上,拉直腰身,在压腿。 原主的这纤细身板太过僵硬,她必须要练出一定的柔韧度,方方便她的行动。 而她实在没有想到,她也会有莫名穿越的一天。她以为,这种荒谬的事只会发生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 而且来的第一天,就不得不上演了一出演技堪比影后的戏码。好在还有不少人愿意与她一起演,不然,一个人的独角也无趣得紧。 她真的没想明白,原主怎么就是个没长一丁脑子的蠢货。 就拿议亲这事来说,所谓议的第一门亲事,不过是她在一厢情愿罢了。 从脑海里留下的片段来看,那日去国子司业王大人的寿宴,她见到王家公子王勐长得俊,不顾场合极没教养地就直勾勾盯着人看。旁边的夏胡氏见她喜欢,就小声道:“王家今天邀请我们来,就是想与我们夏家结一门姻缘,如果你中意,母亲可以给你议这门亲。” 原主听后简直高兴得没了边,瞅准王勐一人往暗处去的时候,她就尾随了上去。却不知人家王勐是去茅房,忽然跳出去,吓得王勐七魄去了六魄,慌乱之中,一头还跌落水池。 等几日夏胡氏请媒婆想让王家主动去夏家提亲,结果那王勐已经病得只剩一口气在,王家正焦头烂额,不得不说得暂缓这事,要待王勐病愈后才能再议。 后来的事可能是王家特意放出来的,说是王勐眼见就要一命呜呼,请了道士看,说他是被夏五姑娘惊吓过度丢了魂魄,得慢慢收惊才成。如想保命,日后都不可再见夏五姑娘云云…… 这件事让夏家和原主都极感没面子。好在原主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为了挽回面子,只相隔三个月,就在一次诗会上相中了李主薄庶子李旭,还当众问其婚否。 李旭没理会她。她后来干脆求夏胡氏使媒婆上门去提亲。李家官职不高,自家儿子被尚书家姑娘相中,自是欢喜不已。哪料那李旭却吓得神志不清,当日竟当街学那泼皮跳起脚,见人就骂。 一个好端端饱读圣贤书的公子突然变成这样,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这事当时在京城一时轰动,不少人笑言李家想高攀,却没那个命。 李家大为尴尬,不得不锁了疯疯颠颠的李旭,婉拒了这门亲事。 这两桩议婚闹剧后,原主已经在京城彻底出了名。可能是脸上挂不住,出门还被人指指点点,她干脆来点更直接的,就为快点嫁出去以早日平息风波。 于是迎来了第三次议婚。 这次是谢城门郎的公子谢寻风。人家城门郎提着重礼来找夏忠良,想在工部为他儿子谋一个小小的典史一职。这事当日叫原主听说,跑去找夏胡氏,叫她给谢城门郎说,安排典史一职可以,前提是得让他儿子娶了她。 那夏胡氏似也知这事不地道,怕夏忠良骂她,故意将夏忠良引出书房,叫吴妈妈亲口去和谢城门郎说。那谢城门郎当时犹豫,却又实在抵不过儿子前程的诱惑,便是答应了。 回去同他儿子谢寻风提起,那小子当即拒绝,还说要娶,他爹自己娶,若要与那种女人成婚,他宁愿出家。紧跟着就搬去了青云观。 其实这次原主也甚为冤枉,连人家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既不为人也不为财,就被一票否决,怪不得心里恶气难消,想要人家的小命。 只可惜人蠢得要命,说是让福贵去请谢寻风来好杀人,也不想想杀人的地方在哪里? 谢寻风若是真死在尚书府内,那还不得翻天?是个人都不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说来说去,原主也只是个被夏胡氏故意宠坏的弱智儿,只会窝里横,连杀个人,也只知道在家里杀,结果却被人趁机算计送了命。 昨日设局谋杀原主的主谋,她不想去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她只知道,有人杀人,自然是为了利益。 原主只是个胸无大志不知高低的小丫头,她能有什么利益供人图谋? 而针对于她的谋杀,刚刚好发生在被人拒婚后。即便死了,也会被人冠以羞愤之下投水自尽的名头,谁也不会想到是被谋杀。 事情似乎一环连着一环,就算死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她若不找到症结所在,恐怕接下来的日子照样不好过。 很明显,夏胡氏对原主是正如浣碧所说的是捧杀。那赵管事,却不知是谁在主使暗里制造事端,亦或,根本一人所为。 夏秀安边压着腿,边梳理着她所知道的一切头绪。 第6章 畜生不如 因为投水事件,夏家表面暂且还维持着平静。那几个被打杀的奴才,也只当蝼蚁般,踩死了也无人去问津。 赵管事也曾派人来绮罗轩,说是唤秋韵和浣碧去库房领换季衣裳,夏秀安当下给安排了照碧过去。 赵管事后来林林总总又派了些人来请秋韵和浣碧,吓得她们两人大气也不敢出,院门也不敢迈。来人还是叫夏秀安给打发了。 之后绮罗轩总算得了两天安静。 这日一大早,照碧就说三姑娘夏平安回来了,去佛堂看了老太太,后来又去看了几位太太还有各位姑娘。 直到中午时分,也不见她人过来,秋韵忍不住望着门口翘首以盼,“浣碧,你说就算三姑娘对绮罗轩有意见,都过了这些日子,也该消消气了。回来了各房屋里转,怎么就不来看看姑娘?是不是也太狠心了?” 浣碧是知道五姑娘是真心对她亲姐的,便对仍在认真抄写《大梁律》的夏秀安道:“姑娘,三姑娘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去看她么?” 还不待夏秀安答话,秋韵就道:“恐怕不行。刚才照碧说三姑娘正在大太太屋里。”她边说边瞄着夏秀安的脸色,“别忘了,前几日姑娘说要去给大太太请安,吴妈妈说大太太需要清心静养,叫姑娘一个月都不用过去了。” 也不知为何,大太太明明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见,偏是姑娘一去,她就让吴妈妈给挡着。不是说特别疼爱五姑娘的么?难不成是五姑娘扰得她急火攻心,不利养病? 浣碧打圆场,“也是。或许是三姑娘先问大家好,最后会过来与姑娘多聚一会。” 秋韵撇嘴,“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成了郡王妃自觉成了皇家人,也跟别人一样看不起我们姑娘了?” 门口忽然进来一人,“你们可冤枉我家三姑娘了。” 浣碧一看,喜道:“枝子姐姐,你们可来了。” 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正是夏平安身边的大丫头枝子。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过来的。” 秋韵朝门外张望,“三姑娘呢?” 枝子一脸忧心,“三姑娘是不会过来的,五姑娘就别等了。” 夏秀安手一顿,放下笔,“我姐还在生我的气?” 枝子摇了摇头,“姑娘怎么还会生五姑娘的气?不过是怕五姑娘担心,才不敢过来。” 夏秀安眉下一紧,是出了什么事吗? 夏平安是在两个月前出嫁的。 要说原主的这个亲姐夏平安能嫁晟郡王,也是原主的杰作。 夏平安与四房陆姨娘侄儿陆仁浩互相心仪,是原主硬生生拆散他们,逼夏平安嫁给了晟郡王赵纭生。 夏平安出嫁那日虽是风光,却没有看夏秀安一眼,也没与她说一句话。 夏秀安却自认为自己的作法是极对的,只要她姐姐过得丰衣足食,她可不在乎姐姐的不理不睬。 夏平安出嫁两月,没有回娘家一次,包括三日回门也没露一面,似乎是带着恨意。 “本来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奴婢来说,可是不说,又怕五姑娘误会。所以我才冒着被姑娘罚的风险来告之五姑娘,我家姑娘在郡王府过得一点都不好。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现在人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枝子说着就红了眼圈。 “为什么要以泪洗面?是姐夫对姐姐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畜生不如……”枝子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滴,浣碧忙拿巾子给她擦。 夏秀安推书站起,“他打了我姐姐?” “打倒是没打,可是……”枝子一时间似不知从何说起,“你们不知道,姑娘才进门的第二日,郡王爷就把他养在外面的外室给接了回去。那外室已怀有五个月身孕,自认为怀了郡王爷的种,一身娇贵,连郡主娘娘都要姑娘好生伺候着,不能叫他们赵家的长孙出了什么意外……” “这种羞辱就罢了,没想到郡王府也就是挂着个名头的空壳子。姑娘一过去,郡主娘娘就叫姑娘掌家。姑娘一查账上,郡王府是一无田产,二无地契,听说是这些年都叫郡王爷给败光了,外面还借了不少外债。姑娘不想过着天天被人逼债的日子,便用手里的嫁妆将那些外债给还了。谁知道郡王爷一见有奔头,竟偷了姑娘的田契出去卖了换成银钱,一半拿去赌,一半给他外室买了好些金银手饰、绫罗绸缎……那外室转过头来还在姑娘面前炫耀……” “五姑娘出事的那天这边已有人报到郡王府,姑娘本准备抛下手里的事过来的。结果却来了讨债的……”说到这里,枝子似一口气接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待稍平复了心绪才又说道:“这讨债的是怡红院的龟奴。说是郡王爷那日在怡红院和人争风吃醋,高价买下了花魁周姬。郡王爷手里银子不够,让龟奴到府里找他郡王妃取东城两间芷烟绸缎庄的房契……” “那可是三姑娘的嫁妆,而且经过郡王爷这两月的挥霍,姑娘手里也就只有这两间生意见好能维持一大家子温饱的铺面了。一旦顶了出去,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枝子几乎泣不成声,“姑娘自是不肯,那些个龟奴就到处翻找,最后那房契还是叫他们给抢了去。那些人才走,郡王爷就带着周姬醉醺醺的回来了,直是大声张扬着叫姑娘给周姬安排个好院落……姑娘当时就晕了过去……” 秋韵忍不住捂嘴惊呼,“我的天,好好的三姑娘就怎么嫁了这么个泼皮无赖?这不是糟践人么?” 浣碧撞了撞秋韵,朝一脸沉郁的夏秀安努了努嘴,秋韵立即醒过神来,畏怯道:“姑娘,奴婢没说你……” 这不是越描越黑?浣碧恨不能封了她那张嘴。 夏秀安当没听见,沉默了一会,“三姐不是在母亲那边么?我们过去瞧瞧。” 福寿堂里,几房的太太姑娘都在坐,包括抱恙在身的大太太夏胡氏。 一屋子的人坐在一起,似乎都是来迎接新出嫁刚回门的新姑奶奶。实则,以她们的耳目,她们又如何不知新奶奶抱着个郡王妃的名头过得并不好,不受婆婆待见,不受丈夫待见,甚至还得受下贱妓子的气。连这次回门,也是独自一人,晟郡王影儿都不见一个。 大家都不过是来看看热闹,暗地幸灾乐祸罢了。 第7章 再次挑唆 当看到夏平安本是水嫩的脸两月不见就干瘪了下去,黑眼圈严重,眉间即便是强颜欢笑也掩不住的愁意,所有人似乎心里都放心了。 同时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哪家小姐嫁了什么如意郎君,夫唱妻随。府里哪房姑娘又说了门好亲事,夫家世家贵勋,将来必荣宠加身…… 听着那些扎心剜肉的话语,夏平安插不上话,也根本就不能插话。只能静默地坐在角落里,摒弃掉屋子里一室的欢声笑语。 这时有人通报说五姑娘来了,夏平安一惊,眼睛巴巴地就朝门口望去。 夏胡氏身边的吴妈妈本要将人挡在外面,不想夏秀安已撩了帘子进来,“听说大家伙都在这里,我也要来凑个热闹。”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夏胡氏,顿时吃惊道:“母亲不是说在养病,不适宜吵闹么?这会儿出来,可别惹得再咳半碗血。” 她一脸痛心地上前去就给夏胡氏捶肩,捶得夏胡氏刚端在手里的一杯热茶一下子就滚落在膝,兜膝泼了一身茶水也就罢了,还烫得夏胡氏弹膝嗷嗷叫。 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拿巾的,擦水的,撩衣的,拿药的。 就算这样,当把夏胡氏的裤脚提起来看,大腿上也是烫伤了一大片,油腻腻的药膏抹了一腿,照样疼得夏胡氏直哼哼,冷汗冒了一身。 “五姑娘,你这是在干嘛?是想故意烫坏你嫡母吗?”吴妈妈情急之下一句就喝斥了出去。 夏秀安好生委屈,“我不知道母亲的茶杯没端稳,不然我也不会给她捶肩。” 她噘着嘴又扑到夏胡氏身上抱着她胳膊撒娇,“母亲,你看,吴妈妈凶我。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世间只有母亲对我最好,我还要服侍您到终老呢,怎么会害母亲……” 她边摇她胳膊边往她身上蹭,胳膊肘蹭得夏胡氏刚上药的地方的水泡立即破了,疼得夏胡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肘边抽气边艰难道:“五丫头快松开手,母亲知道你有孝心,是吴妈妈不对。我回头定要罚她……” 夏秀安得意地朝吴妈妈“哼”了一声,“看到没有,母亲都没说我,你个贱婢倒敢训起我来。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吴妈妈脸都气绿了。 “母亲,这个吴妈妈太坏了。前几日听说母亲吐血了,女儿特意提了好些补身子的人参去看母亲,她居然说母亲什么人都不见。那不是骗我吗?明明母亲今日都出来见了所有人。母亲,你一定要把这老东西给发卖了出去。”夏秀安又开始数落吴妈妈的不是。 三房的太太接口道:“我说小姑奶奶,你母亲本就上了火,你还提人参去给你母亲吃,就不怕她再吐血吗?” “诶?真是这样吗?”夏秀安回头看夏胡氏,“怪不得吴妈妈不让我见,原来是东西没提对。那下次我提新鲜的龙眼蜜瓜来,这类甜蜜蜜的水果,母亲肯定能吃。” 三太太捂嘴笑,“你这丫头真是憨得可以,这些个水果虽然金贵,也是上火的厉害,小心吴妈妈把你打将出去。” “是吗?可是母亲,你要吃什么?” “老三家的,你就少说两句。”夏胡氏勉强挤着笑,对夏秀安道:“母亲什么都不想吃,清静清静就好。今儿出来,也是因为你三姐回来,母亲想她得厉害,这才拖着病体过来瞅瞅她。” “那好吧,赶明儿我什么都不提,只去母亲那边说说话逗个趣儿便是。” 一听她还要去她那边,夏胡氏脑门就突突地疼。实在装不下去了,唤了吴妈妈,“快叫人抬我回屋,我乏得厉害。” 转眼之间,一众人都随着夏胡氏的离开而纷纷散得差不多。夏平安也说天色不早,打算去老太太那边告个辞就打道回府,。 夏秀安却唤住她,“姐姐。” 夏平安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事?” 夏秀安慢慢走过去,盯视着她瘦削的小脸,“对不起。” 夏平安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差点就涌落出来,胸脯也情不自禁的上下起伏。 好半晌,才见她微抬眼睫,轻轻摇了摇头,“秀安,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姐姐只担心再不能护你周全。” 夏秀安也像有什么堵住了喉头,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送走夏平安,夏秀安就准备去前书房找她便宜爹夏忠良,半路遇到夏兰安。她倒是一脸痛惜地拉着她说话。 “五妹妹,你看平安那脸色,就知道她在郡王府过得不好。今儿听人说,那晟郡王在平安过门第二天就接了怀孕的外室进屋,前几日又卖了平安的嫁妆买了个青楼女子回去气平安。像这么下去,平安恐怕熬不过半年……” 当日原主拆散陆仁浩硬逼着夏平安嫁晟郡王,还不是因为夏兰安告诉原主说,陆仁浩不仅家贫,还有肺痨。反倒是一直中意夏平安的赵纭生不仅是个郡王,家财万贯,还长得风流倜傥。 原主向来听风就是雨,一日故意以夏平安的名义约了陆仁浩出来,却伙同秋韵,诬蔑陆仁浩想非礼她。 等夏平安闻讯赶去,她就逼着夏平安以后不准再见陆仁浩,得马上答应晟郡王的婚事,不然她就把事情闹大。 夏平安为了陆仁浩的前程,不得不含泪答应…… 这件事情的原委,后来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出去,夏五姑娘棒打鸳鸯强逼亲姐嫁纨绔败家王孙的恶行被刻意放大,也是所有人见了她就厌恶得退避三舍的主导原因。 “没想到晟郡王是这样的人,那大姐说怎么办?”夏秀安唉声叹气道。 夏兰安好像也气得不行,“这晟郡王也不看看平安的娘家是什么人,就敢这么欺负她。要不我们找爹去给平安出头?” 夏秀安苦着脸,“爹不会管的,当初爹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说是姐姐瞎了眼要嫁这么个东西……现在真如他所料了,去说的话,反而让爹更生气。” “那怎么办?要不妹妹找人把他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欺负平安。” “咦,这个办法不错。就是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可以找的人?” 第8章 真面目(1) “我?那是晟郡王,皇亲国戚,府里的家奴谁敢去打他?”夏兰安连连摆手。 夏秀安一脸失望,“没人去,又怎么教训他?” 转而又来了精神,“嗯,这件事总不能就这么摆着不管了,先就这么吧。我去找爹交罚抄了。” 夏兰安目送夏秀安离开,便去了夏胡氏屋里。 夏胡氏半躺在床上,因为一只腿烫伤了,不得不露出被子外面,实在有些狼狈。 “母亲,可苦了您了。”就坐到床沿落泪,“夏秀安不知今日又吃错了什么药,害您要受这皮肉之苦。” 夏胡氏疼得哼哼出声,“受苦也就罢了,还要在她面前轻声细语,可膈应死人。” “就是。刚刚太太回来又咳了血……”吴妈妈气得牙痒痒,“姑娘,那事你可有去她面前说?” “说了。现在她去找爹了。估计她也不敢在爹面前提,就算提了,恐怕也会讨来一顿骂。”夏兰安说道:“所以以她的性子,最后肯定会亲自去找晟郡王的麻烦。那晟郡王是个腌臜货,若被小姨子当街打骂的话,就算不当场要了她的命,背后也定叫她回不来尚书府。我们只等看好戏吧。” “可便宜她了。上次叫她莫名逃脱,还坏了兰安嫁入德昌侯府的好事。这次希望晟郡王可不会手软。”夏胡氏让胡妈妈扶她坐起来,“那赵管事虽然收拾了福贵几个,可是秋韵和浣碧怎么还没处理?至今也没听到那两个贱婢的解释。当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妈妈道:“赵管事说,那两个贱婢一直跟随在五姑娘身边,形影不离,叫了几次那两个贱婢都不应。怕五姑娘起疑心,只有暂时作罢。等有机会,定让那两个贱婢说出原委。” “也好。这惹事精兴许这两天就会有动静。暂且不去管她们,只叫人盯着。” “是。奴婢一定叫人盯紧。” “对了,那边催得紧,错过了上次,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再难找机会让兰安与德昌侯府的公子碰面。你找允铭去问问,看允衡什么时候回来?他与徐二公子相熟,说不定他有什么法子。” “哦,这件事奴婢一大早就去问了。大少爷说二少爷给他稍了口信,说近几日就回来。本来徐二公子与他一路的,中途徐二公子说有公务就先行了。” 夏胡氏方放了部分心,“回来就好。兰安,那日你也见到了徐将军,你觉得如何?” 夏兰安脸一红,“人是不错的。就怕人家看不中我。” “看你说什么话?我女儿才情样貌哪样都不输人,怎会看不中?我看那日那徐将军也着实瞅了你几眼,想必对你也是有些印象的,等你二哥回来,他定会撮合你们。怕什么。” 夏兰安一脸娇羞,“说是这样说。可是那徐将军早已放了话,说他孪生弟弟不婚娶他也不会考虑。想那徐二公子好不容易中了个两榜进士在怀阳当了个芝麻小官,一时也难以出头。就这么样一个书呆子,也不知他何日才会娶妻。” “哟,大姑娘这是等不及了啊。”吴妈妈打趣,“姑娘放心吧,如今徐家两位公子都二十有三,年龄不小了,想必侯夫人也是心里急得发慌。若是真的有人撮合,你和徐将军看中了眼,她这个婆婆还不赶紧地摧着把你这媳妇儿娶进门?” 几人说着这些倒是欢喜,夏胡氏腿上的烫伤似乎都好了一大半。 而接下来几日,果然如她们所料,夏秀安似乎有些不太安分起来。 当日夏秀安去了夏忠良的书房交罚抄,出人意料地夏忠良没有骂她。 紧跟着夏秀安又在夏忠良书房呆了一段时间,父女俩似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后来几日,只要夏忠良一回府,夏秀安就会跟去书房,两人说一会话,夏秀安出来时再抱出一叠书籍。 夏胡氏知夏秀安有所图,也知她在夏忠良这里图不到便会作妖。她只当不知,在夏忠良面前是半句都没问。 再过几日,夏秀安就跟夏胡氏说要出去买些胭脂水粉,随后就坐着马车出了门。 有些人自然知道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于是个个都安份的坐在屋子里等消息。 —— 马车出了尚书府,上了长街,就到了京城极有名的茶楼摘星楼。 夏秀安给浣碧和秋韵找了个座儿,叫了壶好茶,便说肚子疼,屎遁了。 同一时间,在一个相当逼仄的胡同小巷里,一个一身短打低垂着草帽帽沿的男子警惕地往巷子深处走去。当行一个低矮门墙的地方,他左右看了又看,才一把推开了门,钻了进去。 只是他才将门关上,还不待他转身,一个熟悉的声音已在他背后响起,“张福贵,你藏身的这地儿还真隐蔽啊。” 福贵猛然转身,却见一个明眸皓齿,容颜鲜妍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 “五姑娘!”他吓得腿子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别跪别跪,我今天来找你,可不是让你给我赔罪的。”夏秀安笑盈盈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果盘里的青苹果,又摸出了一把匕首,用牙齿咬掉皮鞘,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削起苹果皮来。 福贵面色煞白,“你想干什么,想要我抵命吗?” “张福贵,你以为你的命能抵过我的命?”一个不稳,苹果皮一下子就从中间断掉了,夏秀安大为惋惜。 “那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要阿香的命?”一想到阿香,福贵神经就紧绷起来,不禁起高了声音,紧张地朝屋里张望。这么长时间阿香都没出来,他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阿香的命?你想多了。”夏秀安眉目流转,笑得有些坏,“不用担心,我让阿香去买菜了。如果我们能在她回来之前把事情谈完,你还是可以继续和你的阿香在这里甜甜蜜蜜地过下去。” 福贵暗松了口气,“姑娘想和我谈什么事?” 夏秀安咬了一口苹果,感觉有点涩,苦巴着脸,“这个月初五,帮我到怡红院送一封信。” 福贵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怎么会?送信的前提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帮我找一只信鸽。我的信,必须要用信鸽送到怡红院,送到需要人的手里。” “什么?信鸽可是朝廷专人饲养,我到哪里去弄一只来?” 第9章 真面目(2) “你不是有很多花花肠子么?怎么,一只信鸽也敢让你说难处?”夏秀安斜睨着他,“你知道那晚为什么另外两个人会被赵管事抓住打死,而你却可以逃之夭夭?” 福贵一呆,那日事发后能从平日都是紧锁的后门顺利逃走,确实有些蹊跷,“难道是……” “没错。是我给你开了门,不然,你早死在赵管事的乱棍下了。” 福贵倒抽了口冷气,明明之前他把她推下水,要淹死她,她为什么反而要救她?而她,究竟是怎么逃出生天的?至今,这事他都没想明白。 夏秀安将只咬了两口的涩苹果扔掉,把匕首在桌沿上擦了擦,“你不用揣测我为什么要救你。但你要明白,我既然能救你,也自然能杀你。如果你想你和阿香过上安逸的日子,就照着我的话去做。” 福贵脸上的横肉抖了两抖,边点头边朝她走近道:“好。信鸽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弄到,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把信送给谁。再说信鸽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它又怎么把信送到你想送人的手里……” 他最后一个“里”字还未落音,却是突然一个旋踢,脚尖直奔夏秀安的胸口。 他的动作快狠准,这一脚带着风声,夏秀安若是叫他踢实,势必当场就要吐血而亡。 夏秀安一声冷笑,一个后折腰躲过这一脚,同时左手朝上一划拉,一蓬血雨从福贵大腿直飚而出。 福贵完全没料到柔柔弱弱一个闺阁小姐竟能反应迅速的避开他的偷袭,同时还能划拉他一刀,轻敌之下居然还挂了彩。心头大惊之下,也顾不得伤处,一个翻身,五指如钩,直朝夏秀安面门捣去。 夏秀安完全不惧,身子似是无骨,以不可思议的方位从他指尖逆转,同时以巧力把他出钩的手往下一拍,匕首狠狠扎下,只听得一声惨呼,福贵的一只手掌已叫她贯穿在木桌上。 “张福贵,你是不是也太高看了自己?我没那个能力,也没胆放你这么个小人出尚书府。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我现在就可以出去杀了阿香!”夏秀安本是秀美的双眼露出暴力而又狠辣的光,完全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福贵何曾见过如此模样的闺阁小姐,下意识大呼,“你不是五姑娘!” 夏秀安忽然露齿一笑,一排整齐细小的牙齿如贝壳般闪亮可爱,“张福贵,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如此变脸,福贵一度怀疑是自己刚才眼花。此时他已感觉到手掌和大腿的巨疼,脑门冷汗直冒:“说到现在,你都没把要传的信给我。” “这才是条汉子。”夏秀安把匕首一抽,从兜里掏出张信笺拍在桌上,“阿香现在已经七个月身孕,实在不宜再到处奔波。希望你能好好办成这件事,相信日后赵管事一辈子都不会找得到这个地方。” 福贵捂着手掌瘫在了地上,“阿香是无辜的,只要你不动她,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成。” —— 从福贵家出来,夏秀安穿过一条长街,望了望天,眼看和人约定的时间快到,干脆就近走进了一家叫回春堂的药铺。 药铺两间门脸,里面装饰古朴,兴许是因为天渐寒,没有一个顾客,人声寂寂。 坐堂的大夫也不在,就只柜面上坐着一个手里抱了本画册在看的俊俏伙计。 “伙计,给我称二两毛葛藤粉。” 那伙计闻声抬头,看是个鲜妍的小姑娘,也没起身,“能否稍等一会?” 为什么要等?夏秀安一眼就瞪了过去,“没看到我赶时间吗?我是顾客,难道要让我等你把一本戏春图看完?” 伙计被呛得俊脸通红,站起来把书摊开解释,“我没看戏春图,这是……” 夏秀安不耐烦将他的画册一盖,“我对你的戏春图不感兴趣。快点抓药。” 伙计嘴巴张了两张,看她蛮横不讲理,只得将画册好生收拾好。挽了袖子,转身对着身后若干个药格找寻起来。 他从左边格子寻到右边格子,左右看了老半天,也没见拉开屉格称药,夏秀安恼了,“磨磨蹭蹭地,是担心我没银子么?” 伙计转过身来摆手,“不是的。是我对这些药草置放的位置不熟悉。姑娘如果着急的话,不如去别家看看。” “你说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再让我去别家?你自己说说,这合适么?”夏秀安不乐意了。 “姑娘请别恼,我再给你找找。”伙计不得不又上下左右的翻找。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似松了口气般将右下角的屉格抽开,拿了称和纸,将药粉给舀了些进去。 夏秀安付了银子,伙计将包好的药粉递给她,好心道:“姑娘,你可知道这毛葛藤粉的功效?” 这一定睛下来,夏秀安忽然发现眼前这伙计长得还不是一般的好看。剑眉星目,鼻梁挺括,眼眸同水晶般清亮,一身棉白衫子,衬得他皮肤更是净白光滑。一个小药铺伙计的皮肤,怎么可以比她这个娇滴滴姑娘的还好? 简直叫人羡慕嫉妒恨。 她瞅了瞅药包,“好说,好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听说这药粉吃下去之后身上能散发出一种极其迷人的气味。” “极其迷人的气味?”伙计古怪地看着她,“你用么?份量是不是太过于……足了些?” 夏秀安奇道:“足一些,不是更能吸引人?” 伙计张口结舌,他很想告诉她,这东西并不属于迷香粉之类的。而接下来夏秀安说的话,让他彻底闭了嘴,“怎么样,姑娘我就喜欢用它引人入胜,不行么?” 待她提着药包出门后,他不得不望着她的背影慨叹,“这姑娘好生了得。” “二少爷是说刚才的那位姑娘么?” 一个浓眉黑脸的小伙计从后堂撩帘子进来,把湿手往身上背了背,“要说如今京城里好生了得的,可是夏尚书家的五姑娘。那姑娘的脸皮……啧啧……不过刚才这位姑娘的言行与夏五姑娘可是不遑多让。难道是最近实兴这种女子反追男的戏码?” 他口中的二少爷摇了摇头,低头去收拾柜面上散落的残渣。小伙计忙拦住他,“这事就我来做。二少爷不是说已经约好苏大人谈事?快去吧,刚才让您代小的一会班,小的已经万分过意不去,若是叫掌柜知道,还不剥了小的的皮?” 第10章 下套 “怎么就会剥了你的皮?这好歹也是我家的铺子,自家的生意照看打扫一下不是很正常么?”被小伙计推开,二少爷只好笑着将画册收好。 “小林子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份,能遇上像二少爷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二少爷,像您脾性这么好又姿容出众的人,不知到时候哪家姑娘有福份嫁给您?” “这个事我也不好说。像我这种一心只想读好圣贤书的人,无情无趣得很,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二少爷从内堂走出来,“等会我大哥来了你告诉他,说我有公务在身,晚上就不用等我回去吃饭了。” 说完,便出了回春堂。 小林子应了声,望着他的背影抱着扫帚傻笑,“这么好的德昌侯府二公子,即便是个书呆子,如果我是个女子的话,恐怕使尽十八般武艺也是要嫁的。” 聚香斋茶馆距回春堂不远,拐一条横街就可以到了。 徐澜宁徒步负手正要朝聚香斋走去,转眼瞥到对面茶叶行里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刚刚才从回春堂买了毛葛藤粉的鲜妍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掌柜地递过去的一包锡纸封装的茶叶,然后再将刚买的毛葛藤粉全给倒在了茶叶里,封住口,上下使劲的把粉末摇匀。 他看得直摇头,这姑娘简直是荒唐,如果这一包渗了料的茶叶喝完,不仅不会迷倒人,还会熏死人。 这时他见夏秀安提了茶叶出来,还正了正衣襟,挺了挺胸膛,随后一调转身,进了聚香斋茶馆。 他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聚香斋只是个小茶馆,并不大,里面除了雅致,就剩一些真正来品茶的人。 进去后,徐澜宁一眼就瞅见夏秀安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一桌,同时那一桌上早等在那里的,却是京城少尹苏景轩和她的妹妹苏小满。偏偏今天约他出来喝茶谈事的,正是苏景轩。 他对迎门的伙计道:“我就坐这一桌,帮我把帘子拉一下。” —— “夏五姑娘,特意让你爹给我捎了几次话,不知你又有何贵干要约我们来这里见面?”面前有热气腾腾的茶,苏景轩根本就不喝,一见夏秀安落座,就毫不客气地冷眼直怼。 夏秀安一点也不生气,“景轩哥哥别生气,我把你和小满姐姐约出来,还不是因为姐姐的事?” “你还好意思说你姐的事?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嫁给赵纭生那个浪荡子?不然她会被人欺负成那样,整日以泪洗面吗?”本就满身英气的苏小满恶狠狠地看着她。 好吧,看来原主的杀伤力确实大,已经让所有亲近的人都对她不满到了极点。 要说这苏家兄妹,身份也是不简单,不然,这次她也不会让夏忠良这个便宜爹出面把他们约出来。 苏景轩,南平侯府独子,曾经任过监门将军,后来被圣上任命为京城少尹一职。 其有一姐是圣上后宫昭仪,其妹苏小满比她长几月,与她年龄相仿。 当年原主生母胡芷烟似乎与侯夫人裴氏是手帕交,这些年来,即便原主生母过世,裴氏都会经常接夏平安和原主过府去坐坐。 后来原主性格娇纵不讨人喜,经常去侯府的,便成了夏平安一人。 这大半年来,原主一再闹出这么多事,侯府上下提到她就是咬牙切齿,一边骂她,一边又要骂夏胡氏宠坏了孩子。但毕竟是人家家事,他们又不能插手半分,也只能骂骂而已。 夏平安嫁给晟郡王后,侯夫人心疼她,也曾去探望过,夏平安却是强颜欢笑,是一个苦字都不肯说,侯夫人只能不着痕迹的接济些许银钱,叹然而归。 但,这次的事必须苏景轩出马,哪怕讨骂,她也只有硬着头皮上。 “小满姐姐就别骂我了,我也知道是我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所以前几日我特意去晟郡王府看望了姐姐,姐姐满心欢喜。不仅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还让我给景轩哥哥带了一包今年茶庄新收的紫金云雾茶。” 夏秀安说着就把刚买的那包渗了料的茶叶拿出来,笑嘻嘻道:“要不我现在就给你泡一杯试试口感?” 坐于不远处的徐澜宁听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为防不雅,赶紧平气将茶水吞了下去。 苏景轩一听是夏平安特意交待送他的茶叶,脸色稍霁,哼道:“你也知道错了?你去看平安,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夏秀安殷勤地将茶叶取出一撮放入干净茶杯,提起水壶冲泡,“姐姐说了,她说她过得还好。” 她把倒满水的茶杯盖上盖子端到苏景轩的面前。 “还好是怎么个好法?”苏景轩端起茶杯掀盖喝了一口。 “姐姐说,她每日能吃饱穿暖,还有一个能唱曲儿的歌姬陪她解闷儿,日子好打发得很。” “夏秀安,你能不能不要蠢得像头猪?你姐说那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周姬陪她解闷儿你就真当是解闷儿?”苏小满气得杏眼圆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猪脑子的人。 苏景轩将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长叹,“你娘一生心气高洁,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你们为什么要生气?那周姬真的能解闷儿。”夏秀安懵懂无知地吃着桌上的千层糕,“那日我也跟着听她唱了不少曲,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好听至极。后来她还给我说了怡红院好多的趣事儿。咦,对了,我今天出来的时候,看到满街贴着一个海捕公文。那公文画像上的人倒是与周姬几次提起的豪客有点像。” 苏景轩眉眼一凝,“海捕公文上的人?你是说在军机营杀了五人的郝大海?” “那个人叫郝大海么?我只听周姬说,一个印堂中间和右脸都有一块胎记的豪客,每月初五都会上怡红院一掷千金。不过那客人不找花娘,却独独喜欢在她们妈妈的屋里过夜……” 苏景轩霍然站起,“她真这么说?” 夏秀安莫名,抬头望他,“怎么啦?是不是我又说错了话?” 苏小满知她哥最近就在办这件案子,忙道:“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好。你快点说,那个豪客在怡红院还会做什么?” 第11章 茶水的秘密 “我没事总找她问个豪客做甚?嗯,时间不早了,姐姐交待的事我已完成,不和你们说了,秋韵和浣碧还在那边等我回去呢。我先告辞,你们慢慢用茶。”秀安边起身,还边塞了块糕点在嘴里,准备走人。 苏景轩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塞在嘴里的糕点拿出来,“你一个姑娘家,嘴里塞着糕点走路成何体统?你就真不担心嫁不出去?” 秀安咧嘴一笑,竟有些冰雪灿烂,“没人愿意娶我的。要不我嫁给景轩哥哥?” 苏景轩惊得一甩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秀安哼了声,撇了撇嘴,就气呼呼地走了。 “大哥,我们以后还是少见她为好。不然见一次就气一次,都要未老先衰了。”苏小满按着额角,发现太阳穴突突地竟有些痛。 苏景轩拿起那包茶叶,意有所指,“也不是一无所获……咦,徐大人怎么还没来?” “徐大人这个称呼,在你苏大人面前可不敢当,苏兄还是叫我名字吧。”徐澜宁适时的走了过去。 几人都是熟人,一阵寒喧后,苏小满知他们有正事要谈,便识趣起身领着丫头去女儿家最喜欢的胭脂铺子了。 “澜宁兄一回京就约我出来,究竟什么事?”苏景轩问。 “还不是因为发生在我们怀阳的一桩比较棘手的案子,追查下来,就到了京城。贺大人说我对京城熟,就派了我来。”徐澜宁斯文俊秀的脸面上布了一丝愁绪,“其实这些查案抓凶的事我根本就一窍不通,大人非让我过来,没办法,只好来找苏兄想法子了。” “呵,我知道你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只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为圣上分忧。可是澜宁兄啊,圣上的忧不仅仅是制定社稷国策政论的宏伟目标,还有关乎这些黎民百姓能否安居乐业的忧。你就不要死脑筋的只想着那些圣贤书上的东西了,回归现实,也能磨砺出一副铮铮铁骨男儿身。” 苏景轩取笑了他一番,这才步入正题道:“究竟是什么案子,能帮的,我一定帮。” “哦,是这样的。最近我们怀阳最大的汇通钱庄东家张孝全家死了一房小妾,他们报了官,说小妾是被从北魏来大梁经商的拓跋淳酒后侮辱后害怕事败给杀了。我们大人派人去抓那拓跋淳,结果拓跋淳已自溢在屋中。” “本来人畏罪自杀,这案子就了了。没想六日后,北魏那边的潜龙帮给我们大人递上一封上告书,说张孝全不仅自己杀死了小妾,同时还将他们的人拓跋淳给吊死,做成自溢的假像,目的就是为吞下他们运往怀阳欲与张孝全合卖的两船皮毛。” 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躁的徐澜宁喉头上下动了动,对苏景轩给他倒的茶根本碰都不碰,继续道:“北魏多年来与我们大梁交好,不仅互通商农,在边境对柔然的防守上也互为守望,圣上甚为看重与北魏的友邦之交。我们贺大人一听涉及北魏,立即又重启案子。经过调查,果然发现张孝全有以小妾的死谋财害命之嫌。” “既然已经查证张孝全的罪名,这又有什么棘手之处?” 苏景轩问。其间他一直在喝茶静听,徐澜宁也就一直盯着他把茶水喝完续了又续。 “话是这么说,至今却找不到实证——那两船皮毛的去处。”徐澜宁叹气,“如果没有物证,张孝全完全就可以不认罪。现在我们大人翻遍了整个怀阳,都没找到货。经过一再分析,最后得出结论,这些名贵的皮货恐怕已经进了京城。” “原来是这样,这事恐怕还真得要找我这地头蛇了。”苏景轩了然地点头,笑着拍了拍徐澜宁的肩,“兄弟,不用愁眉苦脸,回头我让下面的人帮你留意查探,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那就有劳苏兄了。” “我们两个还客气什么?对了,你去怀阳好几个月,恐怕还没见过抓捕大盗的大场面吧?” 徐澜宁摇头,“还真没。最大的,就是刚才说的案子。” “那好。三天后就是初五,你若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去趟怡红院。不论消息真假,也要让你去见见世面。” 徐澜宁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嘴角弯出一抹笑意,“苏兄相邀,我又怎有不遵之理?” 两人相约好时间,便起身互相告辞。 徐澜宁结账出来,见苏景轩忘了拿茶叶,忙追着送过去,“苏兄,你的东西落下了。” 苏景轩接过茶叶甚为感激,“多谢多谢,看我这记性……有劳澜宁兄了。” “不谢不谢,如此贵重之物,苏兄当小心使用。”徐澜宁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夏秀安回到摘星楼,浣碧和秋韵还在那里焦急的等待。一见她,两人就不约而同跳了起来,“姑娘到哪里去了?我们去茅房都没见你的人。” “我能到哪里去?才刚听隔壁的书说得动人,心有所触,去听了会书。”夏秀安瞥了眼不远处鬼鬼祟祟从夏府一直跟出来的两个人,“今儿不为胭脂,实为散心,现在心情好了不少,回去吧。” 三人依然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那两个跟踪的人也急追了出来,叫刚好撩开车帘子的秋韵一眼瞅见,她吓得忙放下帘子,“浣碧,我刚才有没有看错,好像是府里的夏春和夏虎,他们是在追我们吗?” 浣碧也是一惊,就要撩帘子去看,叫夏秀安一把拦住,“你们两个也不太警觉了,现在才看到。他们不是追我们,而是在跟踪。我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他们跟去。” 秋韵战战兢兢,“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是不是赵管事还想杀我们?” “这事难说。”夏秀安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吓得秋韵和浣碧脸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走到半路时,夏秀安目光不时警觉地朝脚底看,直到马车进了夏府,她都没发一言。 马车驶到车房后,夏秀安说外面起了风,打发车夫先走了,叫秋韵和浣碧去绮罗轩取一件她的披风披上再回。 第12章 借刀杀人 浣碧说她一人去就可以了,留秋韵陪她。 “你确定你一人回去不会被赵管事的人带走?”夏秀安问。 浣碧一个哆嗦,只好拉着秋韵同她一起回去取衣。 待她们两人离开,夏秀安才一步一步从马车上沿木阶而下,“出来吧,人都走了,阁下已安全。” “看来夏五姑娘不仅目光犀利,还并非传闻中的蠢货。”随着这一声,一个人影自车底滚出,只见刀光隐没处,一个身着灰色麻布衣的瘦削汉子冷冷站在夏秀安面前。 “如果我眼神不好,或许现在已血染长街。” 夏秀安上下打量那人。 在她上车时,她就瞅到有人勾伏于车底。 当时她若出声,此人势必会暴起袭击。不论能杀她与否,后面还有两个从夏家出门起就一直在跟踪的人,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被乱刀砍死了,想必也只是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个被暴徒所杀的假象。 “阁下若是求一安稳所在,在我能力所极的范围之内,我可以尽力而为。” 在夏秀安打量他的同时,那人同样也在审视着她。 “既然姑娘是个聪明人,在下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可以,希望姑娘能送在下回北魏。” “回北魏?”夏秀安动容,“你是北魏人?” “没错。在下拓跋赋,五个月前随家叔押两船皮货去怀阳,同时洽谈一笔合作买卖。结果没想到你们梁人奸诈,不仅杀人越货,还给家叔安了一个谋杀的罪名。你们梁人官官相卫,不但不追究凶手,反而逼得我无路可走。”拓跋赋目光冰冷,“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五姑娘可有把握送我回去?” 夏秀安心里连骂mmp,她现在都自身难保,哪还有能力护这么个被官家想灭口的货? 她心里念头连转,“不知外面可有你的追捕公文和画像?” 拓跋赋冷笑,“这些五姑娘可以放心,虽有公文和画像,但并不像我。如今我只是无照身贴,一旦被查,就要被官家捉拿。姑娘如能给我弄得这东西,我也不会劳烦姑娘太多。” “既然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一闺阁女子,能力有限,暂时肯定没办法给你弄到照身贴送你回北魏。不过不为人所觉的安稳,倒可以应承下来。”夏秀安问,“就是不知你可会算学?” 拓跋赋沉吟了一下,“我能随家叔出远门做生意,算学自是不在话下。五姑娘想必是有了安排?” “不急,你暂且先在府里做点杂役的事,过几天,再给你派个好去处。” —— 夏家无论是家奴还是通过买卖来的下人,都是有专人登记在册的。 夏秀安想凭空安排一个大男人在府里当杂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左思右想,只好去找了大嫂林青素。 林青素娘家是当朝荣国公府,她姑姑正是当今圣上皇宫的林贵妃,林贵妃膝下的五皇子赵琮玉如今可正当圣上看重中…… 林青素嫁入夏家由于两年来都坐胎不稳给流了,好不容易又怀一胎,日日关在屋里保胎,平日都很少能见。 夏秀安知她素来不理府中事,便是大着胆子到她面前一说,林青素当下也就允了。 不过倒也好言告诫她,这等事日后再不允许发生,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无端带个男人进府,传出去连整个夏家都要被累。 夏秀安点头如捣蒜,直说只此一次,她也只是犯了恻隐之心,想给一个叫花子一条出路云云。 于是拓跋赋便被林青素直接以她的名义被安排到了柴房挑水砍柴。 —— 不少人在暗中等着夏秀安作妖,好闹出什么把戏来将她自己作死,没想到人出去转了一圈,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又转回来了。叫不少人在暗中既稀奇又失望不已。 不过喜欢作妖的人始终还是会作妖,并不会因为一时安静而停止她的闹剧。 夏秀安在绮罗轩只呆了两三天,就按捺不住又出门了,这次向夏胡氏报备,说又要去晟郡王府看望三姐夏平安。 夏胡氏听她如此说,当即精神一振,“你三姐上次郁郁寡欢的回来,母亲心里也着实闷得慌。可有些事,又是郡王家的,作为娘家,实在也不太好插手……唉,五丫头你能经常去看看,也是好的。” “母亲,平安也是我妹妹,既然五妹妹要去看她,我也同她一起去吧。”夏兰安姐妹情深地站了起来。 夏胡氏看了夏秀安一眼,“也罢。你是大姐,去安慰安慰也是好的。不过记得,得让账房多备些礼过去。我们能帮衬,就多帮衬一点。” “还是母亲最好。”夏秀安乐得又扑夏胡氏身上磨蹭,刚结痂的伤口再被磨破皮,夏胡氏痛得差点惨呼出声。 好在吴妈妈一把就把夏秀安给拉开,“五姑娘还是快去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夏秀安一看又是吴妈妈,“母亲,你看这吴妈子讨厌得很,是不是母亲上次罚她太轻?” 夏胡氏强扯着笑容,“一个奴婢而已,你就别把正经耽搁跟她计较了,快去吧。” 等两姐妹一走,吴妈妈赶紧让人拿药膏来给夏胡氏重新上药包扎:“太太,这可何日是个头啊。” 夏胡氏咬牙切齿,“时间不会太长了。说不定今儿晟郡王就把她一刀剐了。!” “知道今儿不会有好事,太太为什么还让大姑娘也跟着去?也不怕污了大姑娘的眼睛。” “你知道什么?五丫头向来一根筋,那晟郡王虽是个浪荡子,但好歹也是个郡王,一点点小冲突断也不会动杀念。不过如果有兰安在五丫头面前挑唆几句,五丫头一旦干出严重激怒晟郡王的事,这后面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吴妈妈听完大赞,“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这么一来,不仅三姑娘那边彻底完了,五姑娘再也不可能在太太面前晃悠。那事必水到渠成。” 夏胡氏眼里总算也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第13章 没安好心 夏兰安和夏秀安两人的马车还没走出多远,夏兰安就叹气道:“五妹妹,晟郡王对三妹妹不好,你这一去,可是有想好让晟郡王以后别再那样对三妹妹的法子了?” 夏秀安也唉声叹气,“上次大姐不是说叫人扁他一顿吗?可是如今就算是有钱,也没人敢去。后来我也曾想亲手揍他,可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力气微薄,恐怕还没近他的身就叫他摞倒了。所以至今都还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五妹妹确实说得有道理,谁叫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呢?”夏兰安顿了一下道:“如果不能来硬的,要不我们来点软的?” 夏秀安云里雾里,“什么是软的?” “如果他身体忽然不好,得了个什么一时难以治愈的病,他是不是就会没精力找三妹妹麻烦,二来也给三妹妹出了口气。三来,还可以好好震慑他一下,叫他以后再也没胆子欺负三妹妹了。” “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个好法子?还是大姐聪明。”夏秀安欢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儿,忽而又产生了新疑问,“可是我怎么才可以让他得个一时难以治愈的病呢?” “这事儿巧了。”夏兰安从兜里摸出张纸来,“前些日子府里有个妈妈老被她男人打,为了治那男人,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方子,抓了药后当补药熬给她男人喝,她男人当时就病倒了,反正事情还闹到了我那里……不过后来她男人还是被她给治服帖了,如今完全以她唯命是从。要不我们也按她的法子试试?” 夏秀安接过那方子看都不看,“既然有现成的,我们还等什么?老张,等下经过药铺的时候停一下。” 夏兰安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鄙夷的冷笑。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里不少王孙公子愿意一掷千金的销金窟——怡红院里,正一派热闹繁盛的景象。 先不说门口龟奴和花娘的迎来送往,单就大堂里的金碧辉煌,人声鼎沸,胭脂飘香,也可看出怡红院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哎哟,刘大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不见过来了,是不是已经把我们的雪香姑娘给忘记了?” “祝妈妈说的哪里话?近日出了趟远门,这不,才一回京就来了。雪香姑娘可有给我留着?” “留着留着。刘大公子一不来,她可是吃不下睡不香,人都清瘦了不少。快快快,老六,将刘大公子马上给雪香姑娘领过去……” 一番张罗之后,老鸨祝妈妈寸厚的粉脸还来不及收起笑意,忽然瞥到门口又来了二位气质清贵、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一双浓妆艳抹的大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迅即就甩着丝帕扭腰摆胯地迎了上去,“哎哟,我们怡红院今儿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我们的苏少尹大人给迎来了。可是个大稀客哟……” “祝妈妈说哪里话。这里可是京城里排得上字号的秦楼楚馆,不为别的,就冲着你这张能言善道的嘴,我不是也该过来捧捧场?”苏景轩像是深谙个中门道的老手般哈哈大笑。 “苏大人来捧场自然是欢迎之至。就是不知……”祝妈妈稍压了声音,凑过脸去,“大人是公务还是来寻个乐儿?” “哪来那么多公务?自然是来寻乐子。祝妈妈只管放心。” 祝妈妈笑颜大开,“甚好甚好。那这位哥儿……” 她双眼顺溜地瞟向与他一同前来的公子哥。 这位身形相比苏大人虽然单薄一些,只着一身简单的棉白衫子,却是份外的斯文俊秀。那如雪如玉的面容,让人直觉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任是谁见了,心中恐怕都要无端端自惭形秽一番。 同时又觉这样隽秀的人物,实在不宜来这等烟花之地,让这尘世间最不堪的污浊地,玷污了他眼睛。 见过世间不知多少或英雄或文雅或华贵或高洁各等形形色色出众的风流人物,偏是没见过像眼前如此能瞬间动人心弦的绝世姿容,祝妈妈一时之间完全是看直了眼。 直到苏景轩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自觉失礼地连连欠身,“抱歉抱歉,老身这双老眼都被这位哥儿给闪瞎了……苏大人,不知这位哥儿是哪家公子?有没有中意我们家的哪位花娘?” 明知这祝妈妈对眼前闪瞎她狗眼的俊公子心痒难挠,苏景轩偏就不如她的愿,打着马虎眼,“这位啊……徐家公子而已。至于中意的花娘,还不得看妈妈舍不舍把当家的给叫出来了……哈哈……” 祝妈妈点头如捣蒜,眉花眼笑,“舍得舍得。我们怡红院今儿可算是蓬壁生辉了,怎么会舍不得?老七,老七,快叫花颜……” 不知何时,大堂里各自在打情骂俏的双双对对全都停下来,都齐齐扭头直巴巴望着门口难得一见的风景。直到老鸨的一声叫唤,所有人才醒过神来。 一众被人抱在怀里的花娘情不自禁推开恩客,在苏景轩一行二人往楼上走的时候,纷纷搔首弄姿地直冲两人或抛媚眼,或送秋波,或吃吃媚笑…… “不好了,王爷,好像是苏少尹大人来了。” 同一时间,一间雅致的包间里,一个银衣侍卫紧张地奔到正在听花娘唱曲的诚王赵真身边低声禀报。 今年才二十有二的诚王一怔,“苏少尹?苏景轩?” “没错,和他一起的,还有德昌侯府新任怀阳七品州判的徐二公子。” 赵真一惊,“他们现在人在哪?” 侍卫将雕花窗子推开一些,恰好能看到与苏景轩一起上楼的徐澜宁。 “他们两个怎么会来?祝妈妈可有传信?”赵真一双鹰目里尽是震惊。 “祝妈妈传暗讯,说苏大人只是带人来寻花问柳。” “只是寻花问柳?”赵真冷哼,“带着徐家的书呆子?时机是不是也太过于巧妙了?” 他冷冷盯着已被人领往包间的两道身影,“至今为止,我好像还未听说过徐书呆进过哪家青楼。” 侍卫也是一脸紧张,“所以属下才来问,那件事要不要中止?” 第15章 隐藏的祸端 赵真眸光深沉,“现在叫停肯定已是不及,毕竟那边并不知这边的情况。突然中止,那人过来乱晃,恐怕还要引起人注意。” 他思索了一下,“你去四下里察看一下,看看苏少尹究竟有没有带人来,叫我们的人提高警惕。本王现在过去和他们周旋一下,以便绊住他们,避免节外生枝。” 那侍卫立即退了出去。 赵真喝退了花娘,带着人径直往苏景轩那边行去。 抱月轩里,锦布铺桌,锈毯铺地,楼顶布置着精致的花灯,门口有炫目的珠帘,窗边有烧得正旺的炭火,端的一派富丽堂皇暖意融融的上等雅间。 龟奴把人带进来,一边吩咐人看座倒茶,一边屁颠颠去叫花娘了。 苏景轩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帘子一动,赵真已阔步走了进去,“没错,没错,本王可真没看错,竟是我们的少尹大人带着州判大人来逛青楼了。哈哈哈,苏景轩哪苏景轩,还是你有一套啊,连家风极严从不涉足风月场所的德昌侯府的人都能叫你诳出来,哪日本王还得向你请教请教。” 苏景轩没料到在这里也能遇到诚王,打了个哈哈,“王爷,食色,性也,这可是出自孔圣人之口。我看澜宁兄日日还在埋头读书,实在不忍他就此与书为伴,这才强拉着他出来品品这食色之味,” “苏兄,食色,性也,是出自告子之口,与孔圣人无关。”一旁连手也不知放哪的徐澜宁一本正经的纠正。 苏景轩无奈,“我的兄弟,你说是谁就是谁,就算是玉皇大帝也行。若比咬文嚼字,我自甘下风。可是论起这风月,今儿你还得跟我多学学。” 徐澜宁满脸通红,“刚才大堂里的人可都不雅得很,苏兄,我真不是这块料,你强拖我来,不是故意在害我么?还是让我回去吧。” “诶?怎么可能是害你?”赵真说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州判大人这些年来奋力读书,如今又考取了功名,官袍加身,算是功成名就,也是该到好好考虑终生大事的时候了。做为一个男人,若是连这等风月都畏惧,将来又如何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苏景轩颇为赞同,“王爷此话深得我心。澜宁兄,你看你不娶妻,累得你哥也不敢娶,你们这般磨磨蹭蹭,是准备什么时候为徐家添丁加口?可别急白了你们爹娘的头。我这可是在为侯爷他们分忧啊,你无论如何得配合。” 徐澜宁彻底无言。 “所以说,今儿徐大人无论如何得找位经验丰富身段妖娆的花娘开个荤才是。” 赵真一说完,正好龟奴就带了两个轻纱裹身丰乳肥臀的花娘过来。他立即把两个花娘推到徐澜宁身前,“来来来,这两个不错,你现在就挑一个。” 那两个花娘一看是个俊秀无双的公子,顿时嘟起红唇挺起酥胸,伸出雪白的手臂缠绕上去,“公子,挑奴家吧。奴家一定把公子侍候得飘飘欲仙,销魂蚀骨……” 徐澜宁被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呛得呼吸困难,生恐她们触碰了他,厌恶地捂住口鼻直往后退,“如果两位一定要过来,我现在就从这窗子里跳下去。” 他边说边退,一下子就撞开了木窗。 那两个花娘一见这阵仗,哪还敢往上逼,只能悻悻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赵真挥退了那两花娘,一脸好笑,“徐大人,如此娇滴滴的花娘你都不选,难道是嫌她们肚里没货看不上?要不这样,他日本王亲自为你保个媒,就是我们京城极负盛名还曾是张大儒学生的李凝珠姑娘。你也知道,她的一纸《策论》公诸于世,可不输任何鸿学。如今她芳龄十八都未议婚,就是因为眼界甚高,普通的凡夫俗子她可是瞧不上眼的。以她的满腹经论,心中怕也是想找一位像徐大人这般的青年才俊。你们两人,说不定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王爷,这可是折煞下官了。此等小事,何用您费心?您和苏大人就别再找些女子来我面前折腾了。”徐澜宁无奈地抱拳。 “俗话说成家立业。你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必得先……咦……这里怎么还有信鸽……” 苏景轩忽然看到一只信鸽像受了什么惊吓般从徐澜宁撞开的窗口朝他面门飞扑。来不及把话说完,翻掌就把没头没脑飞来的鸽子给一把抓住。 徐澜宁一见那信鸽的架势,顿有一丝了悟在眼底迅速掠过。 信鸽脚上不仅环有编号,还有一个卷成细筒的纸条。苏景轩毫不犹豫将纸条拆开,上面写着:兵器图纸到手,望稍安勿躁,待京中戒备稍平,立即用渠道送出。 赵真脸色一变。 “兵器图纸?”苏景轩差点失声,“难道是军机营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 “快抓住那个穿紫衣的奸细!” 随着这一声,从二楼窗口就可以看到一个紫色身影已从一众恩客的头顶掠到了大门。后面同时不下有五个穿着普通的汉子直奔那人而去。 以这几个汉子的身手,想追到紫衣人肯定是不可能了。 徐澜宁微眯了眯眼,回头看到苏景轩和诚王赵真都紧张地涌到了窗口,特别是赵真鹰隼般的眼眸里透出的冷厉。他往后稍退一步,右腕暗自翻转,桌上苏景轩随手盖在桌布下的信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一般,拖出,被掷入烧得正旺的火盆…… 因为官家的突然介入,整座怡红院都为之一乱。不少恩客怕惹祸上身,赶紧抽身走人。 只转眼间,一座闹哄哄的楼堂就只剩一屋唉声连连的花娘。 几个追出的汉子果然是空手而归,不过一个眉目方正的汉子扔是将一人押来了抱月轩。 “大人,属下无能,叫那个传递兵器图纸的人给逃了。不过这个人当时正与紫衣人接洽,相信从他身上,一定能知道紫衣人的下落。” 苏景轩看向那个被抓来的粗眉汉子,皱眉,看向诚王,“王爷,这不是你府上的简坤吗?他怎么跟盗取军机营兵器图纸的盗贼有关?” 第15章 布局(1) 晟郡王府。 夏秀安没想到堂堂的郡王府寒酸至斯。 几乎破败的门庭,三四进院落,四处残叶飘零,却不见人打扫。各个院子里冷冷清清,难见两个人影。 她们几乎是站在门口敲了老半天门,才见个跛脚老头儿不耐烦地过来开门。 进了门后,问那老头儿郡王妃何在,老头儿一句不知道就甩脸子走人了。 从来还没见过这么样没规矩的下人。好在姐妹俩才走到第二进院落,迎面就遇上了枝子,方知夏平安被后院的郡主娘娘叫去照顾快要落月的刘小娘了。 “她一个外室要生孩子,凭什么还要让我三妹妹照顾?这郡王府,难道就没有一个会照顾主子的下人?”夏兰安忍不住气道。 “谁说不是?可是郡主娘娘说那些下人粗手粗脚,怕碰坏了她孙子,非要姑娘亲自去。昨儿晚上刘小娘突然说肚子疼,姑娘半夜就被人给叫走了……”枝子一说到这事就红了眼眶,她实在觉得夏平安这个郡王妃当得太憋屈了。 “这大寒天的,为什么要叫她去?晟郡王呢?既然心疼孙子,为什么不叫晟郡王这个儿子自己去照顾?” “郡王爷说昨天和人喝多了酒,起不来。还说姑娘是主母,这些琐事当然得她管……” “那郡王现在人呢?” 枝子叹了口气,“早上在周姬那边喝了热汤就出门了,说是今儿有什么远道而来的朋友,得给人家接风洗尘。根本就不管府里的这一堆子烂事。” 夏兰安也跟着叹气,朝四下里溜达的夏秀安说道:“我们先去后院看平安吧。” 夏秀安一指两个抬着礼品的下人,“这些东西也抬到后面去?” 夏兰安正要说话,侧旁院子里突然传来惨呼声,枝子脸色一变,“好像是芍药的声音,我们快去看看。” 夏秀安随枝子走进一方院落,却见里面正上演一幅尚武行。 “不过就是让你给刷下夜壶,不刷也就罢了,居然敢给我把污秽倒得到处都是。怎么?你跟你家主子一样,看不起我,看不得我日日与郡王爷欢好,你这个贱婢还干脆给动上手了?那好,今儿我可要替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见不得主子好的贱婢。” 说这席话的,正是坐在院中一个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穿缕金百蝶穿花洋缎窄袄,身量苗条,体态风骚,粉面含春的女子。 这女子两侧各站了两个身着绿衣的丫环,她身前,则是跪着夏平安的陪嫁丫头芍药。 此时芍药披头散发,半边身上被淋湿,右手手指肿起老高,似乎隐隐还有血丝渗出。 刚才也不知她被什么东西伤了,跪在那里的身子整个都在发抖。 “蜜儿,去,把我的那包绣花针拿来,这贱婢用哪只手干的好事,今儿就给我废了哪只手。”粉面女子的一声吩咐,一个丫环立即应声而去。 枝子气得正要喝止,夏秀安却直接走到粉面女子的跟前,一句就插了过去,“你就是那个用我姐姐两间绸缎庄才买回来的妓子周姬?” 周姬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的模样,转而脸色一变,口齿也甚是不饶人,“莫非你就是那个被人退了三次婚的夏秀安?” 两人一上来就互相揭短,夏兰安心里窃笑,准备看一出好戏——矛盾越大,对夏秀安的处境就越不利。 不料夏秀安竟不按常理出牌,她弯身挽住周姬的胳膊,笑眯眯道:“什么退三次婚,难道你没听坊间早有传言,说我是因为不想离开我母亲不愿嫁人才做出让人厌恶我的事吗?至今不少人夸我是个大孝女呢。” 还不待周姬反应过来,她又接着道:“虽然你是我姐姐买回来的妓子,如今从良,也算是个性情中人,甚合我意。没想到今日一来,就遇到你在发威,却还不损你的美貌。不愧是天生的美人啊。” 即便久经世故,周姬一时也被她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话唬得一愣一愣地。 “主子,绣花针拿来了。”蜜儿拿着一包绣花针递过来。 夏秀安一把将那绣花针抓到手里,“不过是一个丫头犯了点事,何必大动干戈?再说我们进门是客,周姬就没准备招待我们吗?” 一直以来,夏平安一副清高的样子,让出身风尘的周姬在她面前受了不少气。今天是特意找个茬子寻她陪嫁丫头的晦气,以便杀杀夏平安那种出身名门自视甚高的冷傲之气。 没想到好巧不巧夏平安的娘家来人了。 “不是我要找一个下人的晦气,实在是这贱婢太不懂规矩。”周姬娥眉轻蹙,慢慢站了起来,“自从我进府,我们爷对我这个新妇不免多了分用心。没想到这些个丫头居然因此怀恨在心,不仅给我摆脸色,今儿还将一些污物倒得到处都是。如果不稍施惩戒,恐怕这些个贱婢日后还要翻上天去。” “没错,这等没规矩的丫头确实要惩治。不过周姬,你就不能先让人把我们带的诸多礼品先给抬了进去?我母亲听闻郡王府不宽裕,特意叮嘱我们多带些吃的穿的用的过来。如果你这里不方便,有事要忙,那我们就只好去后院找郡主娘娘和我姐姐去了。” 夏秀安说得一副很懂礼数的样子,看得夏兰安直是瞪眼。因为照夏秀安以往的脾气,她肯定要护了芍药,然后再对周姬大打出手才对,岂会如此这般拐弯抹角化解事端? 周姬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三四个夏家家仆抬了几个大箱子放在地上,这时才记起那个日日被郡王爷根本不看在眼里的夏平安还有个衣食富足也不太好惹的娘家。她若真想耍威风,也要等人娘家人走后再说。 只能说,这个芍药的运气好,不然,今日她定要这贱婢再也不能在夏平安面前服侍左右,削掉夏平安不少傲气才是。 “夏五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可是郡王府的贵客,菲儿,还不快将客人请到里面用茶?枝子,你也去后院将郡王妃请来,说她娘家妹妹来了,即便刘小娘再不舒服,相信郡主娘娘也定然会放她过来。” 周姬一番左右吩咐,看似有条有理,实际上,却将矛头又引向了刘小娘那边,分明想祸水东引。 第16章 布局(2) 夏秀安偏是不接她的话,一边示意秋韵扶起芍药,一边装成个懂事的,叫人把大箱子往厢房里抬。 在指挥人时,还不忘朝夏兰安眨了眨眼。 夏兰安立即明白她想趁机溜去厨房给晟郡王下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率先进了花厅,主动拉着周姬问东问西。 她一时问晟郡王什么时候回来。一时又问晟郡王一般在哪里用膳,身体可还好?一时又问刘小娘什么时候生…… 两人坐在厅堂里,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正说着话,夏平安就过来了。 “大姐,今日怎么你也过来了?秀安呢?”夏平安进门就问。 夏兰安一见她就一声惊呼,“三妹,只几天不见,你怎么越发瘦得厉害了?是没吃饭,还是生病了?” 此时夏平安依然穿着出嫁时尚书府陪嫁的锦绣衣裙,可是由于清减得厉害,这身衣裙穿在她身上,就跟挂着一般,感觉空荡荡的,真让人担心随便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吹跑。 再观她面上,眼窝深深,脸颊凹陷,面色腊黄,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眼看一个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姐妹忽然变成这般模样,任是铁石心肠,此时恐怕都要落下泪来。 夏平安无所谓地笑了笑,“大姐,我没事,不过是昨晚没怎么睡觉罢了。秀安呢?今天你们过来,是不是她又闯了什么祸?” “不是不是,她只是想来看你。”夏兰安还想说什么,屋外忽然奔进来一人,“好个夏平安!不仅不听郡主娘娘的话,居然还敢推她。还不快跟我去郡主娘娘面前领罚?”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 “领罚?怎么个领罚法?是杀了还是炖了?”夏秀安同时也自屋外进来,一脸不屑。 “一个为了见娘家人敢对婆婆动手的人,你说在我们大梁,会有什么好下场?”那婆子冷笑。 夏秀安皱眉,是为了见她,婆婆刁难不允,夏平安就动手推人了吗?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夏平安一眼,在她心目中,夏平安不是一个如此不知高低的人。突然反常,是为了什么? 不待夏秀安再说话,夏平安却拉住了她的手,一手抚上她朝气蓬勃的眉眼,殷切地望着她,柔声道:“秀安,姐恐怕以后都不能爱你护你了。不过姐现在还要为你做一事,希望以后你能快快懂事,认清身边所有的人,不要再任性,凡事都要三思而行。知道吗?” 夏秀安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一把抓住她轻轻摩挲她眉眼的手,故意没心没肺地笑道:“姐,我本来就很懂事呀。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太好,所以,以后就换我来爱你护你,不再让你受一丝丝委屈。只要你不再恨我怪我。” “你是我亲妹妹,不论你做了什么,姐都不会恨你怪你……”夏平安无言的摇了摇头,低道:“秀安,你不用太自责,这一切都是命,姐只希望你……” “来人!把这个敢忤逆长辈的泼妇给绑了,今儿我势必要动用家法惩治这恶妇!” 夏平安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厉喝声。随即就进来了两个身手敏捷的婆子,不由分说,就把夏平安扯了出去。 夏兰安一惊。 周姬娇媚一笑,放下茶杯,款款跟出去,准备好大看热闹。 夏秀安紧追而出,就见一个一身暗青金团绣着精致松鹤延年褙子的白发老妇,手拿一条黝黑亮泽带细小钩刺的皮鞭,气势威严地站在院子中间。 夏平安已被两婆子押跪至她跟前。 “你们要干什么?”夏秀安一见架势不对,急忙要冲上去。却叫两个粗壮手底强劲的婆子给生生拦住。 老妇手抚皮鞭,目露精光,直盯过来,“想必你就是她同胞妹妹夏秀安了。甚好,今日能让你亲眼看着你姐姐受我赵家家法,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说完,抡起鞭子就凶狠地朝夏平安背上抽去。 在这一瞬间,夏秀安忽然明白了,夏平安为何之前敢推她婆婆,还对她说那一番话了。 —— 怡红院里,听到苏景轩的问话,赵真觉得好生无奈,问简坤,“你与那人有关吗?” 简坤顿时呼冤,“王爷,属下只是恰巧经过那人面前,根本不知道那人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图纸,求王爷给小的作主。” 赵真摊了摊手,“看到了吧,你的人误会他了。我说我的人怎么可能去与一个大案案犯在一起呢?” “我明明看见……”方脸汉子要争辩,却叫苏景轩给制止了,他亮了亮手里的纸条,“人逃了,我们还有证据在手。来人,把祝妈妈给我提来。” 说完,他一掀桌布,“还有,这只信鸽好像是……” 桌面下空空如也,他怔住。 赵真脸上阴光闪过。 那只信鸽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那可是他王府专人饲养的灰鸽,绑有编号,以便每日消息各地传送。 他不明白,他府上的信鸽为何会绑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往苏景轩身上撞。 好在这只信鸽没有了,不然,今天他就是装傻到底也不可能摆得脱嫌疑! 不过,这个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人,他一定得马上查出来! 明明认出那信鸽是诚王府的,没了证据,苏景轩也只当不觉。干笑了两声,当场就审问被押跪在地不断呼冤的祝妈妈,“祝妈妈可认得郝大海?” 祝妈妈肥胖的身体仆于地上大嚎,“什么郝大海坏大海,老妇从未听说过……大人,老妇究竟是犯了何事,请明示啊……” “不认识?可是日前本官得到密报,说是祝妈妈每月初五都会与郝大海一会,可有此事?” “我的天,是哪个天杀了敢污蔑老娘?大人可不能凭人随口一句就来冤枉人哪。” 赵真也皱眉,“苏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的人可曾亲眼见过郝大海来怡红院?如果亲见,为何不当场将他抓住?” “如果我的人亲见了,肯定是要抓人的。”苏景轩不紧不慢地说道:“祝妈妈,要不我们把你的当红头牌周姬请来一问?” 第17章 布局(3) “你们要干什么?”夏秀安一见架势不对,急忙要冲上去。却叫两个粗壮手底强劲的婆子给生生拦住。 老妇手抚皮鞭,目露精光,直盯过来,“想必你就是她同胞妹妹夏秀安了。甚好,今日能让你亲眼看着你姐姐受我赵家家法,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说完,抡起鞭子就凶狠地朝夏平安背上抽去。 在这一瞬间,夏秀安忽然明白了,夏平安为何之前敢推她婆婆,还对她说那一番话了。 —— 怡红院里,听到苏景轩的问话,赵真觉得好生无奈,问简坤,“你与那人有关吗?” 简坤顿时呼冤,“王爷,属下只是恰巧经过那人面前,根本不知道那人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图纸,求王爷给小的作主。” 赵真摊了摊手,“看到了吧,你的人误会他了。我说我的人怎么可能去与一个大案案犯在一起呢?” “我明明看见……”方脸汉子要争辩,却叫苏景轩给制止了,他亮了亮手里的纸条,“人逃了,我们还有证据在手。来人,把祝妈妈给我提来。” 说完,他一掀桌布,“还有,这只信鸽好像是……” 桌面下空空如也,他怔住。 赵真脸上阴光闪过。 那只信鸽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那可是他王府专人饲养的灰鸽,绑有编号,以便每日消息各地传送。 他不明白,他府上的信鸽为何会绑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消息往苏景轩身上撞。 好在这只信鸽没有了,不然,今天他就是装傻到底也不可能摆得脱嫌疑! 不过,这个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人,他一定得马上查出来! 明明认出那信鸽是诚王府的,没了证据,苏景轩也只当不觉。干笑了两声,当场就审问被押跪在地不断呼冤的祝妈妈,“祝妈妈可认得郝大海?” 祝妈妈肥胖的身体仆于地上大嚎,“什么郝大海坏大海,老妇从未听说过……大人,老妇究竟是犯了何事,请明示啊……” “不认识?可是日前本官得到密报,说是祝妈妈每月初五都会与郝大海一会,可有此事?” “我的天,是哪个天杀了敢污蔑老娘?大人可不能凭人随口一句就来冤枉人哪。” 赵真也皱眉,“苏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的人可曾亲眼见过郝大海来怡红院?如果亲见,为何不当场将他抓住?” “如果我的人亲见了,肯定是要抓人的。”苏景轩不紧不慢地说道:“祝妈妈,要不我们把你的当红头牌周姬请来一问?” 祝妈妈两只老眼一直,试探,“请她来作甚?” “自然是让她亲口来告诉大家,她是如何亲眼见郝大海与你勾搭互通消息的实证了。”苏景轩一喝,“来人,去晟郡王府提周姬。” “慢着,周姬已经跟我从良,大人还叫她来青楼,是想嘲笑我赵纭生吗?”徐澜宁扭头看去,却见穿得花里胡俏油头粉面的赵纭生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苏景轩一看到他就皱眉,“你怎会在这里?” 赵纭生打着哈欠,“自然是来睡美人了。倒是大人办案,扰了本王的雅兴。” 苏景轩哼了一声,对赵真道:“王爷认为如何?” “那周姬确实已从良,再提来青楼恐怕折了郡王府的颜面,不如移驾过去。”赵真无奈摇了摇头,“为表清白,本王自也要跟随一起去看个究竟。” 于是一众人等一起前往晟郡王府。 在出怡红院时,徐澜宁对街边一青衣汉子低语了一声,才上了马车,一同前往。 —— 夏秀安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知道,夏平安本已对生活绝望,现在,她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她这个妹妹的成长! 望向门口,隐约似乎听到了人声,她心里一松,赶紧道:“住手!你若敢打她,我就咒你们郡王府绝户!” 一旁的夏兰安一听这话,心里是一阵高兴,又是一阵紧张,心里既盼着矛盾越大越好,一边又在担心自己在这里也跟着丢了脸面…… 刚挥起鞭的赵老夫人手一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鞭子一弯,直指夏秀安,“你……你刚才说什么?让我们郡王府绝户?” 一看老夫人要针对秀安,夏平安忙抬头道:“秀安!这里是郡王府,不可胡言乱语!” 夏秀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一边一个,使劲推开两婆子,迎面走向气势雄壮的赵老夫人,“难道我说错了吗?姐姐已被赵家折磨得不成人形,若她一鞭子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这赵家没了当家作主的女主人,不是要绝户了么?” “闭嘴!就算天下女人都死光我郡王府也不会绝户!你这臭丫头越是不想我抽她,我还偏是要抽死她!”赵老夫人气得口不择言,再次挥鞭。这次几乎是运尽了周身力气,分明是真想一鞭就结果了夏平安的性命。 “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哎哟……疼死我了……” 就在赵老夫人一鞭下去力道已用老的时候,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人,赵老夫人惊觉之下想收手已是不及,好在及时卸去了几分力,却也仍是重重抽在那人背上。布帛撕裂处,已见血花点点。 周姬见状暗哼了一声。 “纭儿,你怎么替她挡鞭?”赵老夫人大惊。 赵纭生抚着后背,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喝斥呆愣在地的夏平安,“你是个死人吗?没看到苏大人他们来办案,还不起来,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他这一喝,众人这才注意到院子里一忽儿就进来了好些人。 最让夏兰安吃惊的是,那个身形如松如竹的徐将军徐澜庭居然也会在。她不由暗自背脊一紧。 而夏秀安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棉白衫子的俊秀男子,她心里一“咚”,难道这药铺的伙计与苏景轩认识?她不由心虚地瞟了他一眼,看他同时也朝她望来,赶紧把视线飘忽开去,权当从没见过他。 “赵老夫人,今儿怎么这么闲啊?看来是在这院子里耍威风了?”苏景轩不紧不慢走上前。 第18章 布局(4) 赵老夫人脸上好不尴尬。这些年来,郡王府虽然享着郡王府的名头,朝廷到月就会按时发下例银,可是也抵不住赵纭生的挥霍。 如今郡王府彻底败落,仅剩两个孤儿寡母,再加她娘家也已四分五裂,威风不再,所以无论走到何处,都没人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尽管她时常想端起郡主的架子,拿出些许风骨,却奈不住世事的残酷。 现实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每个人都慈祥温柔,和顺可亲。眼下突遭外人瞅到这粗暴的一幕,心里那份不能随意而为的酸楚,让她只能讪讪收起皮鞭,“一些家事罢了。不知诚王爷和苏大人过来,见笑了。” 接着赶紧请众人去正厅坐,叫苏景轩一把拦住,“老夫人不必客气。我们来,是因为一桩案子想找周姬问一下。” 毫无准备的周姬一愣,“我?什么案子?” 一直被人押着的祝妈妈一昂头,“周姬,之前苏大人说得到密报,是你说我每月都与曾杀军机营五人的大盗郝大海密会?” “怎么可能?”周姬惊得差点叫出来,“我就算被赎身出来,也不可能说这种话来害妈妈。” 没想到她一口就否定了。苏景轩看向一旁正在将夏平安扶椅子上的夏秀安。 他这一望,自然所有人都莫名朝夏秀安看去。 夏秀安微微一笑,朝周姬眨了眨眼,“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你不仅给我唱了好听的曲儿,还向我提起,说是每个月都有个脸上长了两颗痣的豪客不找花娘,只找你们妈妈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这简直是泼天的诬蔑!周姬气得一把指住她鼻子,“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你唱过曲儿,又什么时候给你说过脸上长两颗痣的豪客只找妈妈?” 夏秀安好生无辜,“我只记得你说过这话,而且还怕认错人了,说特意还拿了个什么东西对照之类的,我也没记住。” “夏秀安,你敢血口喷人?” “我为什么要血口喷人?”夏秀安莫名其妙地看看苏景轩,又看看怨气高胀的祝妈妈,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不是与这位老鸨有染的豪客犯了案子,然后又来问问与周姬是否有染?” 听她说话无状,苏景轩不禁又开始头痛起来,“不是那位豪客与周姬有染,而是今日连杀军机营五人还盗取兵器图纸的郝大海一边让这老鸨传递消息出去,又一边让嫌犯在怡红院将新兵器图纸暗地与人交接。我这边不仅拦劫了她的飞鸽传书,还差点抓到了交接的案犯。这老东西偏是嘴硬,说这些事一概与她无关,所以才来找周姬印证一下。” “大人冤枉,老身真与此事无关,更不知那劳什子飞鸽传书又是什么东西……”祝妈妈被冤枉得跪地嚎哭不已。 “大人明鉴,奴家确实没说过那种话,全是这个夏秀安胡说八道。不然大人可以问问整个郡王府的人,奴家以前是见都未曾见过她,又怎么可能唱曲说话给她?”周姬也跟着喊冤。 “大人,属下刚才在周姬房间的柜子里搜到了这个。”一个衙役将一张海捕公文交到苏景轩手里。 苏景轩一看那公文上的画像,顿时冷笑着将之扔到周姬面上,“既然你没说那些话,那为何要搜集郝大海的海捕公文?是不是也想确认与祝妈妈相好的究竟是不是杀人凶犯郝大海?” 周姬捡起海捕公文,一脸懵。 看到这里,赵真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在军营突然接到徐澜宁传讯的徐澜庭没想到莫名赶来,竟又能再见夏五姑娘四两拨千金的表演。没错,真的是表演,看来,上次母慈女孝表演得还不够,她还想给所有人演一出更大的戏。 夏平安虽是觉得这里面古怪居多,可是也知道事情牵涉过大,不管怎么样,就算要她脑袋,她也一定要用力证明夏秀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夏兰安也是觉得奇怪,夏秀安是什么时候见过周姬?不过想起之前她莫名的出门,又甩掉了两个跟踪的家奴,恐怕就是偷溜过来找夏平安的时候会了周姬也未必。 徐澜宁似是站痛了腰腿,索性搬了把凳子,端端正正坐下来,似乎在一本正经观摩苏景轩的查案手法。 而祝妈妈一看那海捕公文,就知今日即便她长一千张嘴恐怕也是解释不清楚了。哪怕周姬的话或者是夏秀安的话明明牛头不对马嘴,漏洞百出,可是这一系列的事连在这一起,就已经彻底让她无法洗脱嫌疑。与其被抓去严刑拷问,不如一逃了之,以求保得性命! 她微低的头瞅了左前方文弱的徐澜宁一眼,双臂突然发力一振,不仅振飞两衙役,同时双脚用力连点,整个人凌空跃起,带着劲风,像一只苍鹰般迅疾地朝左前方的屋顶掠去。 “想逃?也不看看我是谁?”苏景轩办案多起,早防备过各等不可预料的意外! 在祝妈妈身在半空时,他也跟着掠身探爪,凌厉抓向祝妈妈的后脚踝。就在他即将抓上手之际,却听得半空中的祝妈妈突然惨呼一声,随后往下坠。如果不是徐澜庭反应快捷,拉了还呆弱木鸡的徐澜宁一把,恐怕他就要成为一副人肉垫子了。 “这等江湖乱贼,仗着一身好功夫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想逃?说出去岂不是个笑话?苏大人,把她看好了,一定要挖出郝大海的下落!”赵真冷哼着将铁弓还给身旁的侍卫。 苏景轩将祝妈妈翻了个身,人是被一箭贯穿脑门,已经当场死亡! 周姬没料到祝妈妈会突然反抗,更没料到她会被诚王赵真一箭穿脑,心里一阵胆寒。不由一腔怒火喷薄而出,当下手里悄然取下头上铜簪,趁人不注意慢慢朝夏秀安背后摸去。 “你想干什么?不准伤我妹妹!” 突然察觉异样的夏兰安一下子拦在周姬身前。 正在被祝妈妈吸引了目光的在场之人都惊觉回头。 周姬气急败坏,一脚飞踹夏兰安,同时揉身将铜簪一把指在刚好回头的夏秀安脖子上,“谁都不准过来,不然,可别怪我要拉个人陪葬!” 第19章 后果(1) 夏兰安被踹得直往才刚转过身来的徐澜庭撞去。 眼看人即将撞到身上,徐澜庭暗哼一声,稍一侧身,长臂一伸,堪堪带住夏兰安的手臂,这才避免她撞向假山石的恶运。 夏兰安第一次被一个如此有力的男子抓住手臂,那被抓的地方像被滚烫的油浇了一般,顿时火辣辣一片,辣得她芳心也跟着一阵大乱。 还没怎么站稳,她就惊魂未定道:“多谢将军搭救……” 徐澜庭微笑,“夏姑娘为了妹妹,还真是拼命。” 这个微笑,犹如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迎来了春暖花开,顿时让夏兰安羞红了脸,“为了妹妹,也是应该的。” 而另一边,被铜簪威胁着脖子的夏秀安却还在不知高低地刺激着周姬,“拉人陪葬就拉人陪葬,为何要找上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住口!如果不是你这个小贱人胡说八道,还趁我不注意往我屋里塞了个什么海捕公文,祝妈妈和我都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诶诶诶?你怎么什么都往我头上栽?什么海捕公文,什么飞鸽传书,还有个什么兵器图纸的暗应可都与我无关。我日日在尚书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些个东东全是一窍不通。如果你真要洗白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放了我,并且假装不会武功,再以一个柔弱美貌的妓子模样向所有人哭诉你的清白不就成了……” 夏秀安一席话还没说完,苏景轩竟是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真脸上的阴云却渐渐变成了审视。 徐澜庭也扭过头去露出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而周姬气得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手上一用劲,“小贱人马上给我住口!” 夏秀安并不因为脖子被刺得鲜血直流而皱一下眉头,反而还在插科打混,“小贱人骂谁?” “小贱人当然是骂你。” 夏秀安一摊手,“好吧,你自认小贱人我也无话可说了。” 周姬已彻底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一旁憋了多时的赵纭生忽然大喊,“周姬,你快快放了我的小姨子,这丫头胡搅蛮缠嘴巴厉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来来来,我跟你一起到苏大人面前证明你跟郝大海的事无关……” 赵纭生说着就要走过去,周姬喝道:“不准过来。你以为我真是因为郝大海的事而动手吗?” 她目光瞥向赵真,微凄道:“我就是恨死了你这个小姨子,我今日偏要拉她与我一起,不论是死是活……” 苏景轩边紧紧盯着夏秀安被刺破的地方,边貌似轻松地笑道:“周姬,我不过是来问一下你的证词,这事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走极端挟持一个无辜的人?你放开她,有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周姬已经挟着人开始往后退,“苏大人,别拿我当三岁小孩,我不会上你的当。如果你们想要这小贱人的命,最好别想拦我,不然,我定叫这小贱人先于我命丧黄泉。” 苏景轩并不因为她的威胁和后退而止步不前,边慢慢跟上边笑道:“你若真杀了她,于我就多了个抓捕你的名头。以我的身手,你动手杀她的瞬间,我定能拿住你,让你再无反抗之力。这样一来,我就是亲手抓了一个杀人犯,这一回去,上头肯定还要给我升职加薪,何不美哉?” 这时周姬已经准备上石阶。石阶之后,就是西厢房。 夏秀安却叫了起来,“好你个苏景轩,居然敢拿我的命去换官,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她这个“你”落音之时,右手迅疾抓向铜簪,同一时间,苏景轩的身形陡然暴起,直劈周姬面门。 周姬冷笑一声,“也太小看我了!” 她手下一紧,见簪子一时插不下去,也不浪费时间,左臂立即改钳为抓,硬生生将夏秀安的身体往上举,以此来挡苏景轩的致命暴击。 而就在她以为下一瞬夏秀安即将毙命于苏景轩手底之际,她忽觉脖子一凉。 紧跟着,她感觉天眩地转。 随后,她看到她美丽妖娆的身子以上没有了头,颈子里还有一蓬鲜血像焰火般喷薄而出,有些绚烂,有些恐怖,还有些,冰凉。 至死,她也只看到一个着绽青儒衫的人提一把森寒的剑淡淡站在她身后的台阶上。 她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去了她身后,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帮夏秀安,在她看来,他们是两个八杆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人。 毫无道理可言。 这一切的事情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院子里有不少人吓得惊呼。 苏景轩一把将双腿发软的夏秀安单臂扶住,另一手死死捂住她冒血的伤口,大吼,“来人,快拿金创药来!” 立即有人送来金创药,同时有人指挥着收拾现场。不一会时间,两具尸体被拖走,青石地面立马被水冲洗干净。 爱妾尸首异处,赵纭生痛哭流涕。 诚王赵真一边慨叹着这些江湖贼子的凶残,一边还要安慰赵纭生,让他节哀顺变。 苏景轩处理好夏秀安的伤处,不得不马上离开,接着处理余下的一系列麻烦事。 徐澜宁也要随他一起走,徐澜庭却让他稍等一会,随后走到临时被抬到软榻上的夏秀安面前,微弯了腰,低声道:“夏五姑娘,之前你的眼睛冲我眨个不停,现在眼疾可有好些?” 本在闭目小憩的夏秀安微睁开眼,虚弱道:“托将军的福,秀安的眼疾已被将军治好了。有劳。” 她一张小脸惨白,嘴唇无一丝血色,声音低微,外加脖子上缠了一圈白纱布,整个人看上去三分楚楚,两分柔弱,还有几分可怜巴巴,与之前和周姬笑里藏针时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徐澜庭好气又好笑,伸指弹了她额头一下,低笑,“我算是知道你的本事了。他日可要认真谢我一番。” 夏秀安弯眼一笑,“如果有机会的话。” 徐澜庭摇了摇头,直起身,“好生养伤吧。放心,这个人情我是定要讨回的。” 说完,便和徐澜宁随苏景轩一起离开。 第20章 后果(2) 夏兰安目送未多看她一眼的徐澜庭离开,心里有些泛酸。 她走到夏秀安面前,有些控制不住的尖酸,“徐将军为什么要救你?” 夏秀安奇道:“救死扶伤,不是他身为将军该当的职责吗?何况……” 她笑得不正经,“之前你为我挡周姬,徐将军见姐姐心地善良,不是还摸了姐姐一把,不知姐姐当时有何感觉?” 夏兰安心尖一颤,尽管被踹的地方还闷痛不已,可那手臂的灼热更甚,顿时红了脸,“你胡说什么?他那是救我,哪里是摸?” “一样一样,救的同时也摸,让人羡慕嫉妒恨哪……” 这话说得夏兰安心里一甜,之前的不舒服也烟消云散,“就你嘴碎……”说完,就不好意思地跑出去安慰赵老夫人了。 把一应的事情安排好,本萌死志的夏平安此时一脸嗔怒地进来,摒退左右,问道:“秀安,你今天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夏秀安一骨碌坐起来,将夏平安拉在身边坐下,一把抱住她纤细的腰,“姐,我说过,以后都换我来保护你。今日发生的事,只不过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夏平安想推开她,无奈被她两臂缠得紧紧的,只得说道:“你又在说什么浑话?” “我不是在说浑话。”夏秀安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沉静,“之前父亲让我罚抄大梁律,上面有写,凡谋逆不轨所得非法财物,或充公,或退返原主。当日姐夫因为周姬,姐姐的两间绸缎庄被怡红院抢走,不仅让姐姐没了颜面,连生活来源也给全部切断。如今怡红院老鸨犯案,且还是和杀五人夺新兵器图纸的反贼有干系,是乃十恶,按律,怡红院查封,所有人下狱定罪,同时所得财物有主的返还,无主的充公。姐,芷烟绸缎庄马上又会回到你手上了。” “你……”夏平安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这张明明熟悉却又感觉陌生的面孔,“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夏秀安点头,“不过绸缎庄被还回来后,为了保障姐姐日后的生活不再暗淡,我希望由我来打理。每月,我都会按时给姐姐送银子过来,以免姐夫日后再把绸缎庄的主意。” “你别给我扯这些。”夏平安也不是傻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一个郝大海的?又是怎么诓了景轩哥跑去怡红院,还恰好看到了什么飞鸽传书,还有……” “姐姐的问题真多。”夏秀安改而抱住她脖颈,亲昵道:“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郝大海的事情,是我前些日子日日跑去父亲书房假意看书时找父亲探到的官场内部消息。于是我就以此做文章,找了信鸽,给景轩哥透露消息,让他喝了逗引信鸽的药,便成就了今日的事。不过,至于在怡红院真的出现了拿着新兵器图纸交接的人,纯属巧合,也当该怡红院气数已尽。” 听完这席话,夏平安抚着夏秀安的发丝,一阵沉默,好半晌,才叹道:“秀安,是姐姐错看你了。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所以姐姐,日后再不要有不好的想法。娘亲已经不在,这世间,只有你才是我最亲的人。如果你都不在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岂不是更是可怜?”她眼里尽透着希冀祈望之气。 夏平安眼眶瞬息就红了,摸着她眉眼,又是高兴又是酸楚,“好,姐姐答应你,不管生活再艰难,姐姐一定都会陪你走下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秀安,之前周姬挟持你的时候,我看你脖子上光光的,你的玉璇玑呢?” 夏秀安一怔,“什么玉璇玑?” “秀安,你是怎么了?怎么连锦绣姑姑临去前亲自给你戴上的玉璇玑都不记得了?那可是娘亲的遗物,当时娘亲还特意叮嘱锦绣姑姑代为保管,待你懂事之后再传给你的。后来锦绣姑姑病逝……” 夏秀安一激灵,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原主的一段记忆。在夏平安出嫁之前,她脖子上都还悬着一块黄玉璇玑。就在原主求夏胡氏去找谢寻风的爹提亲时,原主将玉璇玑取下来送给夏胡氏,以做为交换的条件。 而原主之后没多久就被人设局害死…… 她心里豁然开朗,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原主被荒废了这么多年都没事,怎么夏平安一出嫁,她的死期就到了。看来事情就出在这块玉璇玑上。 她面上不露丝毫声色,“姐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那东西戴在脖子上太累赘,叫我给放到屋子里收起来了。” “嗯,还在就好。那是娘亲特意留给你的遗物,可千万别弄丢了。”夏平安叹了口气,眸光瞬间黯然,“当年娘亲因为心疾不治而逝,娘亲看你身体弱,便把玉璇玑留给你……没想到,你到后来还是患了跟娘亲差不多的心疾……最近可有发作过?” 心疾?原主还患有心疾? 这时候,夏秀安脑海里再次呈现原主捂着胸口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情景…… —— 德昌侯府,书房里,炭盆里火烧得正旺。 一盏鲸油灯下,一身家居常服的徐澜宁静静坐在案前翻阅着卷宗。 “阿宁,还在为张孝全的案子发愁?”外面刚刚飘起了小雪,徐澜庭撩起帘子,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 “大哥这不是在笑话我?以我的性子,岂会为这样一个案子发愁,即便破不了,上面还有个知府贺大人顶着。”徐澜宁放下卷宗,搬了两把椅子在火炉边,“我只是在想,如今我只是一介书生,一个小小的州判,本已远离京城,为何偏偏还是让我接了张孝全的案子?” 徐澜庭拉椅子坐下,“张孝全乃诚王赵真妻舅,在怀阳盘踞多年,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此次被派往怀阳接此案,你是在愁圣上在利用你对付赵真?” “不仅仅是利用我对付赵真,恐怕同时也想试探出我的深浅。”徐澜宁将一壶酒热在火盆上,又在旁边几上摆上两只酒盏。 “看来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徐澜庭笑道:“所以今日当着赵真,你因为不方便出手,才临时把我叫去晟郡王府?” 徐澜宁也笑了,“还是大哥懂我。而且还相当尽力,不仅救了美人,还切了一个美人头。” “没错,你想出手救的人,我自然要尽力相救。就是不知……阿宁,你急巴巴地把我叫去,究竟是想救哪位美人呢?” 第21章 出事了(1) “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徐澜宁提壶倒酒,“我曾亲眼目睹夏五姑娘用药给苏景轩下套的全程。以为只是闹着玩,没想到今日竟看到她还利用了诚王赵真的信鸽,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虽然当时我将信鸽给处理了,没留下让诚王一时难以下台的局面,但并不代表他不想杀坏他大事的人。此去请大哥同往,自是希望他有所顾忌,无法下手杀夏五姑娘。” 徐澜庭皱眉,“夏五姑娘做出这一系列事,莫非是为了给她姐姐出头?” “就今天这情形看来,恐怕是为了曾经被赵纭生挥霍在怡红院的两家绸缎庄。没想到夏五姑娘居然能熟读大梁律,而且也下手狠准,一下子就将整个怡红院给端了。算是见识了。” 徐澜庭眼里透出一抹笑意,“这姑娘有些意思……” 徐澜宁将酒递给他,“大哥,这个姑娘你可不能上心。” 徐澜庭接过酒,“诚王恐怕已经盯上了她,现在她彻底成了个麻烦精。你知道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即便想上心,也得看有没有那么个与诚王相斗的心。” “大哥看事总是如此理性,比起大哥来,看来我还是有所不及。”徐澜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 怡红院涉嫌谋逆被封后,在苏景轩的雷霆办案手段下,不出几日,芷烟绸缎庄便重新回到了夏平安手里。 这次夏平安依了夏秀安之言,房契一到,马上着人送给了夏秀安。 由于绸缎庄的一些老人全被换走,夏秀安立即把拓跋赋提到绸缎庄里,让他去帮忙联系原来的伙计,以便维持绸缎庄的正常营运。 再说那日夏兰安再一次接触徐澜庭后,真是芳心大动。尽管当日被周姬踹了一脚,胸口受伤还得吃药,却依然无法阻挡她对徐澜庭的思慕之情。 恰好这时在外游历了两年的夏允衡回府,夏家上下欢庆。由于心急于与德昌侯府结姻亲的事,夏胡氏赶紧让这个她盼了多日的儿子下柬约徐家公子过府相聚。 而另一边,想到身上随时会爆发的隐患,夏秀安趁着府里人忙碌着迎接贵客的时机,什么人也没带,就独自一人从后门出来,再一次就近来到了回春堂。 这次堂里只有一个坐堂的老大夫,她坐到诊台前,“大夫,麻烦帮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见她无异样,不解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经常性胸口像被人拿刀绞着一般疼痛。” 老大夫忙给她拿脉,过了一会,又看了看她舌苔,问道:“你这种绞痛是不是常年发?或者每两个月发作一到两次?” “没错。好像有好几年了。” “以前没有看过大夫?” “有看。”夏秀安有些艰难道:“大夫说这是先天性心脏不健全……” 老大夫垂眉沉默,半晌才道:“姑娘,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病一发起来就要人命,先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好。老夫若说出来,姑娘也别太吃惊。”老大夫依然沉吟了一下,“姑娘这心疾,恐怕不是病,而是……中毒……” 果然。夏秀安只挑了挑眉,“那先生可否帮我把毒解了?” “这毒……不是不能解,主要是,要看下毒人具体用了哪几种药材,剂量多少。不然,纵使老夫敢给姑娘解毒,恐怕药不对症,反而害了姑娘。”老大夫顿了一下,“而且,姑娘所中的这种毒并非一般的毒,因为瞧姑娘面色,无一丝发紫发黑,手指甲和舌苔也和正常人没两样。若非老夫诊脉细微,一般的人,恐怕都要把姑娘当先天性心疾给诊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无所怀疑。夏秀安点了点头,“我这毒暂时还不会要了我的命吧?” “这种毒是一种慢性毒,不然姑娘也不会痛了好几年都还能这般活蹦乱跳。而且这种毒有一种特性,那便是长期累月的摄入,才能让人无法察觉。照姑娘脉象来看,姑娘这毒恐怕这几天就要再发了。只怕还要来势汹汹,症状也要比以前重。” “这是为何?” 老大夫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姑娘被下毒的剂量恐怕有所增加。如果姑娘不想猝死的话,最好注意饮食……” 夏秀安冷笑,看来夏胡氏因为一再害她不成,就给来更直接的了。那块被她骗走的玉璇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还非得要了她的性命? “看来还是老先生医术精湛,等我找到毒药,先生一定能配制解药吧?”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点头,“这个也不能肯定。不过老夫可以试试。” 待夏秀安离开,内堂的帘子撩开,一身棉白衫子的徐澜宁走了出来,“张老,这夏五姑娘的毒你真能解?” 张老恭身站起,“老夫虽退隐江湖多年,但并不影响老夫的医术。夏五姑娘的毒,老夫没十分的把握,也起码有个七成。” 徐澜宁皱眉,“七成?也还有三成不成。” 张老老脸一红,“少爷,老夫毕竟不是医圣……” “医圣?意思她这毒医圣能有十成把握解?” 张老眼睛飘忽,“这个……好像是吧……” 徐澜宁挥了挥手,“没事了,我有空叫人去找找医圣。” 张老愕然,好半晌才喃喃道:“当年你像个市井小泼皮般全天下赌场堵截我,让我输得裤衩不剩,你以为医圣跟我玉郎中一样好赌?且你个假斯文,为何一定要救这个名声不甚好的夏五姑娘?” 傍晚,绮罗轩里,照壁端来了晚上的膳食,很是丰盛,有夏秀安最爱吃的水晶肘子,红烧鹅肝,八宝鸡以及两样可口的青菜。 “天天儿吃这些佳肴,日子长了,也是食之无味。秋韵,浣碧,昨晚我瞧你们的小炒笋丝和几样腌制口味菜还不错,自今儿起,你们两个的饭菜由我轮流着来吃,你们两个也轮流着吃我的,知道不?” 夏秀安看着一桌子菜,一脸嫌恶。 “姑娘,这可使不得,如果让太太知道了,还不打断我们的腿?”秋韵和浣碧头摇得像拨浪鼓。 夏秀安扑哧一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傻得可以,在这里就我们三人,你们不说,我不说,我母亲会有天眼通能看到吗?” 第22章 出事了(2) 浣碧道:“话是不错,可我们的饭菜都是在姑娘用完膳之后才端到绮罗轩来,还都是粗茶淡饭,姑娘真能吃?” “你们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去二哥那边看一下,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秋韵和浣碧有些尴尬。 “姑娘就别打趣我们了。今时非同往日,我和秋韵也没了那些心思,姑娘想让我们跟去我们就跟去,不需要我们跟去,我们便守在院子里给姑娘看门。”浣碧红了脸说道。 人心可不好测。 夏秀安笑了笑,“不论你们心里怎么想,但凡我一出院门,身边总是少不了人照应。怎么说也不能少了你们。” 秋韵和浣碧哪有不应之理? 在前院的青墨院里,一众人本都在围着夏允衡谈论几日后宴请德昌侯府该注意的事项。特别是要注意不能让夏秀安出现在客人面前,免得又叫她不知高低搅黄了好事…… 正说着,忽闻下人通报说五姑娘过来了,个个皆甚有默契地同时闭了嘴,将话题转移到了老太太这两日搬到佛堂礼佛颂经的事情上。 “咦?难道这就是五妹妹?两年不见,可长高了不少,这人也长得水灵标致了。” 夏秀安才一进屋,头戴金冠身穿锦袍如玉树临风的夏允衡就起身抬掌拍了过来。叫夏秀安一下子给避开了,“二哥能不能温柔一点?才一见面不说给见面礼就罢了,竟还打人,这像个哥哥吗?” “哟呵,小丫头不仅人长标致了,连嘴也厉害了。见面就在嫌弃二哥,可不得了。”夏允衡自身后的桌案上拿了一个尺来见方的盒子塞她怀里,“拿去,少了谁的礼物,也不可能少了你的。轻细着点用,这可是南亭斋的胭脂水粉,这一盒子,可抵普通人家五年的花销了。” 夏秀安直咋舌,“看来在二哥心目中,还是有我这个五妹的。谢谢二哥。” 她把盒子让秋韵拿着,走到夏胡氏身边,“母亲今儿也过来了,还有屋子里这一大堆人,是都来看二哥的么?” 夏胡氏生恐她又故技重施再破她伤口,忙往吴妈妈身边让了让,“不仅仅是看你二哥,还叫他得到祖母面前尽点孝。” 夏胡氏冲夏允衡直递眼色,夏允衡无奈,毕竟事关大妹的婚事,便笑着道:“五妹妹,母亲刚才还在训二哥一出门就两年,没有管顾家里,丢下年事已高的祖母,不知道敬孝。还说祖母为了给我祈福特意进了佛堂吃斋念佛,非得也叫我去佛堂陪祖母几天。” 他叹了口气,“五妹妹是知道的,二哥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佛堂让我呆小半会儿对着那些阿弥陀佛,还不是要了我的命?不若看在二哥待你不薄的份上,你代二哥去佛堂陪祖母几天?” 夏秀安心里门儿清,面上却笑得像喇叭花,“吃斋念佛我虽然没有过,可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去佛堂陪祖母几天不算是个事儿。不过二哥可还得给我点好处才是。” “你这丫头……说吧,还想要什么?” “嘻嘻,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夏允衡大笑,“只要能力范围之内,一定给你。” 一大家子在一起,有说有笑,表面上甚是和乐融融,似乎所有的阴暗都不曾发生过,却没人比夏秀安更清楚这里面的算计有多少。 而就在第二日一早,她正让浣碧收拾东西准备去佛堂,没想到一个小伙计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五……五姑娘,不好了,芷烟绸缎庄出事了。夏管事让我来通知五姑娘赶紧去一趟。” 夏管事夏通是拓跋赋的化名,当日提拓跋赋去绸缎庄,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暂时安身的地方,等日后有法子了再送他回北魏。没想到这斯竟不甘屈居人下,硬是要当管事。 知他有些武功,实在也不想惹大麻烦,夏秀安也只想平平安安地早日送走这尊瘟神,只得允了。 没想到才隔两日,绸缎庄的老人都还没找回来几个,就给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夏通有没有说?” “夏管事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他不方便说。” 是什么事这般严重? 夏秀安不敢耽搁,赶紧换了身衣裳,就只身跟着小伙计悄然前往。 才一到两间铺面前,就见一身青衣身高瘦长的拓跋赋冷冷地站在门口。他一看夏秀安到了,转身就走,“跟我来。” 夏秀安莫名,小碎步跟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先给我提个要点?” “没有要点,你看到就知道了。” 拓跋赋带着她径直走到后面的库房,打开锁得紧紧的门,走到右侧一箱箱码放整齐的大箱前,用力掀开几个箱盖,朝里面一指,“你自己过来看。” 夏秀安过去一看,但见箱子里尽是些虎皮、貂皮、狐狸皮、花豹皮、熊皮…… 一张张全部制好,整整齐齐叠放着。 等翻看得几箱,她不禁也怔往,“我们这里是绸缎庄,怎会来如此多皮毛?好像还挺贵重的样子。” 拓跋赋眼里有如冰刀,“这些皮毛应该是怡红院老鸨接手绸缎庄后运后来。怡红院出事后,苏大人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就将怡红院老鸨名下财产全部查封。一直到我们接手过来。” 夏秀安两眼发光,“哎呀,那我们岂不是发财了?” “住口!你知道这些皮毛是哪里来的吗?” 被他喝斥,夏秀安心里不爽得很,冷哼道:“你知道?” 拓跋赋怒瞪她,“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是和我叔父来大梁怀阳与张孝全谈生意的吗?结果张孝全杀人越货,害我不能回北魏,东躲西藏?” “这事我记得……”夏秀安一拍额,“我记起了,你说运来的是两船皮毛。难道……这些皮毛就是你和你叔父的那批货?” “没错!没想到张孝全吞了货,却藏到了怡红院老鸨的手里。看来,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夏秀安大觉惋惜,如果这货不被拓跋赋看见,岂不就成她的了? 她舔了舔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拓跋赋周身的气息都泛起冷意,“大梁狗官贪赃枉法,包庇张孝全,既然如此,我就要再用这批货引来张孝全,将他一刀杀了给我叔父报仇。” 她岂不是要被连累?夏秀安大惊,“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样做反而会让张孝全越发要对你赶尽杀绝。只怕你到时候仇没报,性命还给丢了。你这是莽夫所为。” 第23章 体统是个什么东西 拓跋赋也有了丝犹疑,“你有更好的法子?” 夏秀安敲着太阳穴,在仓房里踱来踱去,好一会,才道:“这事你先不要声张。现在还不能确定张孝全是将这批货放绸缎庄里销赃,还是已经和老鸨银货两讫。” “如果是银货两讫,张孝全就不会再关注这批货的存在。如果只是代销,他肯定要拿回这批货。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分析到这里,夏秀安对拓跋赋果断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将这事弄明白,在确认我们的安全度后,再行定夺,如何?” 拓跋赋紧紧盯住她,“夏五姑娘,希望你不会弄出什么事端来。” 夏秀安叹气,“放心吧,这两间绸缎庄如今可是我姐的生活来源,我不可能会让绸缎庄有任何事。这期间,我也希望你能将铺面和这批货看好,若有人想动手抢的话,希望你还是尽量想办法报官。” 知道她说得没错,拓跋赋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又嘱咐了一些该注意的细节,夏秀安才从绸缎庄出来。 她本想直接回尚书府,忽想起一事,便朝春回堂走去。 才转过两个路口,她突然闷哼出声,紧跟着,胸口的一阵剧痛像一道闪电般击中了她——那个所谓的心疾终于还是不合时宜的来了。 这是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剧痛,心脏抽搐,同时像有刀子在上边搅动般,豆大的汗顿时冒了出来。她按紧胸口,以期能让疼痛减轻分毫。 她大口喘着气,睁眼强行辨认了一下方向,想尽快走到回春堂。结果也算她运气好,居然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棉白衫子的人正迎面走来,她忙不迭跌跌撞撞走过去,一把揪住他,“劳烦快把我送到回春堂找大夫……” 那人显然也有些吃惊,一把扶住她,“夏五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别废话,快送我去。” “可是张大夫刚出诊了,不在堂里……” 疼痛难忍地夏秀安忍不住蹲下身去,“你是死人吗?送我去找其他的大夫也行啊……” “是是是,我这就送你去。”徐澜宁手忙脚乱地也蹲下身去想扶她,结果实在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夏秀安攒紧拳头,张嘴一口就狠狠地咬在了他左肩上。 徐澜宁闷哼一声,左右一看,还有一些过路的人在驻足朝他们两人看来,他胀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见笑了,她一发脾气就这样,这就哄她回家……” 随后他朝后不易察觉地挥了下手,不远处立即有人影晃动。 “切,脾气大得闹到大街上来了,这小娘子凶悍啊……” “啧……这一口咬下去怕是伤得不轻,这小相公也是个可怜见的……” “回去恐怕还得好好收拾收拾一番……” 一辆马车已驶过来,有人打了帘子,徐澜宁忙将人抱了上去,将所有打趣之声都丢在了脑后。 “二少爷,去哪里?”车夫在外面问。 徐澜宁低头看了眼闭眼依然咬住他肩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夏秀安,苦笑,“回府吧。” 想了一下,“对了,直接去我院子,别叫我母亲知道了。” 一刻钟后,马车驶进了德昌侯府的道风院。 徐澜宁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夏秀安抱下马车,进屋,将她放到床榻上。随后用力捏开她下颔,才让她从他肩头松了口。 这时不仅他的棉白衫子上有鲜艳醒目的血印,夏秀安口唇上也尽是残留的血迹。 他倒吸了口冷气,无语道:“你这小东西倒是命好,上来一口就知道吸我的血,你舒服了,我却是倒了大霉。” 他吩咐人打来热水,拿了毛巾擦干净夏秀安唇上的血,才自己拿出两片药服下,朝窗外唤道:“陆浩。” 一个灰衣男子立即推门进来,“少爷有何吩咐?” “昨天张孝全进京直接进了诚王府,现在可还有什么动静?” “属下刚才接到消息,说是诚王府的鹰卫已经出动,现在已在芷烟绸缎庄周围布下了暗桩,似乎蠢蠢欲动。张孝全依然窝在诚王府未出。” 徐澜宁眸光凉凉地望了眼睡得正熟的夏秀安,吩咐道:“鹰卫出动,说明诚王已正式插手。所以陆浩,你亲自去办,务必阻止鹰卫对芷烟绸缎庄里的东西下手。” “是,属下马上过去。” 待陆浩离开,徐澜宁将窗子关上,又往炭盆里加了点银炭,走到床榻前,弯腰,凉莹莹地盯视着夏秀安,“你闯祸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大。当日惹了诚王他还没找你算账,今日你还敢扣留他两船皮毛。这事儿,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说完,终是忍不住在夏秀安气色渐好的面颊上捏了又捏,带着一丝恶谑。 昏睡中的夏秀安只觉身体一阵热,又一阵冷,后来又似有一股细流涓涓,让她如沐春风,整个人都跟着轻松起来。 她正想好好享受这惬意,忽然一条大黑蛇迎面扑来,缠着她的脸面,游来游去,一股蛇的腥臭味几乎熏人欲呕,她不禁一手抓去,大叫:“去死!” 她霍然睁眼,一张又熟识又俊秀的脸面竟在眼前放大,还直勾勾地看着她。 徐澜宁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而且还手法极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嘴里还能骂人。他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她在昏睡中也能保持这般迅捷的战斗力。 “你在干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夏秀安率先斥问。 徐澜宁秒变斯文人,瞬时胀红了脸,抽了抽被她一把抓得紧紧的手指,“夏五姑娘,不是我在干什么,而是你在干什么?” 奈何夏秀安纤细的指骨上还有点力道,他挣了两下,似乎有些挣不开。 他的脸更是红得几乎快滴出血来,连着耳根和脖颈,“夏五姑娘难道不记得了,你在大街上不仅一口咬在我肩上,还一直不松口。我……我实在觉得不雅,只好把姑娘带了回来。刚才好不容易让姑娘松了口,姑娘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圣人曰,男女授受不亲,这这这……成何体统?” 这会儿夏秀安已彻底记起之前发生的事,眼睛珠子稍移,就能清晰可见的看到人家棉白衫子上那触目惊心的一口圈血印子,看来这人真是被她祸害了。 她忙一把甩开他的手,“体统是个什么东西,你可别想讹我。” 第24章 瞎扯淡 徐澜宁颤着指尖一本正经指责她,“我讹你?好歹我也是饱读圣贤书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怎会干那种下作事?” 夏秀安从床上推被坐了起来,“知道礼义廉耻就好。那今日的事多谢了,告辞!” 她穿鞋下床,看也不看徐澜宁一脸便秘的样子。 她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又倒退几步到他面前,侧脸斜视他,“那日我在回春堂买毛葛藤粉的事,你为什么要向苏景轩苏大人告密?” 徐澜宁好不冤枉,面红脖子粗道:“你以为我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是如此没有道德吗?客人在我们堂里不管买了任何东西,我们都不可能向别人透露一丝一毫。夏五姑娘为何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好,你别急。只要你没告密,你就是君子,我就是小人。行不?”夏秀安有些好笑于他正经八百的反应,愈发有些想逗他,“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贵姓?若是下次见你,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徐澜宁一脸昂然,“鄙人免贵姓徐,字澜宁。夏五姑娘日后就称我徐二公子吧。” 夏秀安点了点头,“徐二公子,可不可帮我找点清水来漱漱口,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沾了你的血,我现在嘴里满口腥味,难受得很。” 明明见他不愿意,可能又顾及他读书人的面子,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朝门口走去,夏秀安故意再加一句,“最好还送点蜜饯什么的,好调调我的口味。” 生恐她再得寸进尺,徐澜宁飞快地出去了。夏秀安无故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呆子。” 随后,她慢慢打量起她所在的这间屋子起来。 屋子里的桌椅阁榻都是上好的红木所制。 刚才她盖的可是锦绣缠枝荷花被,床榻前是金丝楠木小几,旁边是小四方雕花镶珠贝的红木桌子。 窗台边的青瓷描金大花瓶里插着刚摘的腊梅。 而侧旁的博物架上,有羊脂玉的玉兰花,珐琅嵌青玉的花瓶,青花白地瓷梅盆景,还有珍贵的紫檀木嵌象牙花的小屏风…… 她不禁有些吃惊,一个药铺的伙计所住的地方居然摆设如此奢侈华贵之物,他究竟是什么人? 徐二公子?徐澜宁? 她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她忽然记起那日他与徐澜庭一起…… 她倒抽了口冷气,难道现在她在德昌侯府? “夏五姑娘,水和蜜饯都给端来了,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再叫人给送来。”徐澜宁亲自端着托盘进来,可能步伐有些急,额角还有一缕凌乱了的发丝垂了下来,反而衬得他俊秀的容颜多了分顽皮。 “别的就不劳烦了。”夏秀安接过温热水去外面漱了漱口,走进来笑眯眯道:“徐二公子?” 正在折叠被褥的徐澜宁“嗯”了一声。 “徐大人?” 徐澜宁顿住,回转身来,“夏五姑娘也知道我是怀阳的州判?” 看来真是她想要见的人。夏秀安坐下,“早有耳闻你是从怀阳回来的官儿。正好,我有件事儿想向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徐澜宁也坐了下来。 夏秀安思索了一下,一脸肃然,“怀阳张孝全小妾被北魏富商拓跋淳奸杀的案子你可有听说过?” 徐澜宁眉头一皱,她怎么知道这案子? “这么大的案子,我怎会不知?恰巧,这案子贺大人已让我全权负责。” “全权负责?”夏秀安微哂,“听说张孝全手眼通天,拓跋淳已自溢而亡,案子还没结吗?” “夏五姑娘听谁说这案子已结?”徐澜宁问道:“如今北魏潜龙帮已上告张孝全吞货栽赃,杀人越货。不少证据已指向他,如今唯缺的,就是被他侵吞了的两船皮毛。如果找到这些货,就完全可以定了他的罪。” 夏秀安怔住,事情怎会是这样?拓跋赋一直在骂大梁的狗官,却不知人家狗官正在竭尽全力的查案,根本没有徇私。幸好之前将他的冲动压下。 “夏五姑娘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案子?或者……是夏五姑娘知道点什么?”徐澜宁不无试探地问。 “呃……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什么。不过依你所言,如果找到那两船皮毛,大人真会拿下张孝全?听说张孝全在怀阳可是一霸。” “夏五姑娘难道忘了我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圣人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澜宁蒙圣上看重,担任怀阳州判一职,就有责任维护怀阳一带的安定。如今有人杀人越货,只要证据确凿,就当斩,绝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一番厚意。” 他望着东方抱拳,言之凿凿的样子,仿似对当今圣上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息般,一个不通世俗刚正不阿的书呆子模样“当当当”的新鲜出笼。 夏秀安忍不住笑出了声,往嘴里丢了颗蜜饯,“看来是我小看了徐大人。如今像徐大人这样的好官已经不多了,让人敬佩之至。所以徐大人请放心,如果我有什么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徐大人。” 徐澜宁眸光闪了闪,皮肉不动,“那就有劳夏五姑娘了。” 夏秀安见事情已了解的差不多,正准备起身告辞,外面忽有一人进来禀报,“二少爷,侯夫人来了。” 还在往嘴里塞蜜饯的夏秀安惊得一口蜜饯呛在喉咙里,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差点背过气去。 徐澜宁也是慌得六神无主,“诶诶,这可怎么办?我母亲若知道我带女子回来,还不得马上逼着我成亲?” “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嫁给你。”夏秀安一溜烟就想躲到衣柜后面去,却没看到徐澜宁抽搐的眼角。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义正言辞道:“躲躲藏藏,可是小人行径。我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岂能干这等遮遮掩掩非君子之事?” “宁儿有什么事想遮掩?”随着这一声,德昌侯夫人江氏已出现在门口。 夏秀安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只恨这呆子这时候还跟她扯什么君子小人,耽误了她的躲藏。 江氏一进门竟看到她那呆儿子屋里居然有一位姑娘,而且两人还拉着手,她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第25章 找毒 “宁儿……你这是开窍了吗?” 徐澜宁还来不及说话,夏秀安就抽出手来福了福,“侯夫人,夏秀安这边有礼了。” 经她一提点,江氏这时也认出了她,咦了声,“你就是那晚被人误以为投水了的夏五姑娘?” 夏秀安点了点头,轻叹道:“秀安声名在外,侯夫人想必是相当忌讳的。其实我心里也甚是明白。不过今日无意中到德昌侯府,却是因为我在大街上突然晕倒,承蒙徐二公子所救……” 她幽幽地看了徐澜宁一眼,轻咬下唇,“刚才听闻夫人过来,徐二公子怕您误会我与他的关系,要推我藏起来。我道我与他清清白白,心内无垢,又何必躲躲藏藏惹人垢病?” 徐澜宁完全败服在她的雄辩之下,他已无话可说。 江氏一脸同情之色,“我知你的性情,你是个好孩子。我家宁儿也是个好孩子,有我相信你们就够了。唉,不知道你身体哪里不舒服,怎么就没个人跟着,连晕倒了也没人知道。” 夏秀安泫然欲泣,“我自小就有心疾,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是患了这个病过世的……所以这辈子我都没准备嫁人,我不能害了别人……” “你娘的病我好像也有过耳闻,没想到你也……”江氏一时间同情心泛滥,拉过夏秀安的手柔声道:“今儿我家阿宁救了你也是缘份,往后有时间,也可来侯府多坐坐,没事儿也可以陪伯母说说话。你不知道,我也多想有个贴心的女儿,哪怕有个媳妇儿也好。偏偏我家两个不争气的……唉……” 她一脸气闷的样子,想必也确实为两个儿子的婚事伤足了脑筋。 夏秀安苦笑,“侯夫人不嫌弃秀安声名狼藉已很感激了,哪还敢常来叨扰?而且今日也叨扰有些时辰了,怕家里人担心,秀安就先告辞了。” “也好,等几日后伯母再去看你。红袖,让人准备马车,送夏姑娘回尚书府。” 看夏秀安瞬间化解尴尬,而且又换上了她楚楚动人的面孔,徐澜宁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送走夏秀安后,江氏望着门口叹道:“这孩子识大体,懂礼数,又知道孝顺长辈,若不是有心疾,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你大哥把她娶进门来。” 徐澜宁有丝不爽,“为何是帮大哥,而不是帮我?” 江氏白他一眼,“就你那套饱读圣贤书的论调,人家姑娘嫁给你,还不被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呆嘴给念死?你刚才听到没有,她是不想害了别人,也是想在她母亲跟前敬孝才故意黄了三次议婚。这在你眼里,怕不是早已认为人家姑娘该入观音堂当姑子了?” 徐澜宁彻底无语凝噎。 从侯府坐马车出来,夏秀安本再想回绸缎庄与拓跋赋商量一下那些货的去留,第一考虑到天色渐暮,老太太那边若派人去绮罗轩催,见不着她的人,肯定要起疑心。第二,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给她下毒的人,找到毒她的究竟是哪种毒。绸缎庄的事缓两天再解决应该不迟。 于是便吩咐马车直接打道回府了。 在她的马车离开后,暗处几条人影也跟着飞快闪逝…… 没过两日,尚书府张灯结彩,夏允衡宴请德昌侯府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前院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着,夏秀安则在后面的佛堂悠哉游悠哉的陪老太太礼佛念经。 中午时分,服侍老太太午休后,前面院子更是热闹起来。管事的拔高声音了的唱诺声不绝于耳,似乎今日到尚书府的,并不止德昌侯府的人,还来了一些并未在邀请之列的不速之客。 夏秀安也不细听,待吃完属于秋韵的午饭后,吩咐浣碧端了一杯茶来,“秋韵,浣碧,这几日你们吃了厨房送给我的饭食,有没有什么感觉?” 秋韵和浣碧莫名其妙,以为她是在责怪她们,秋韵忙急道:“姑娘若不是乐意,我们以后再也不吃了……” 夏秀安微笑,“我有叫你们再不吃了吗?” 最怕她这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浣碧感觉要糟,扑通一声跪下,几乎快哭出来,“姑娘,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难道听不懂我问的话?”夏秀安任她跪着,也不说让她起,“我是问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浣碧和秋韵惶恐地互视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没有就对了。”夏秀安浅浅抿了口茶,“你们知道那些送给我吃的饭食里有什么吗?” 她细细看着一脸不解的二人,轻轻道:“那里面都被人下了毒。” 浣碧和秋韵吓得惊呼一声,秋韵尖声道:“姑娘为什么要害我们?” “嘘——轻声点。”夏秀安以指按唇,温言软语道:“我为什么要害你们?你不会是弄错了吧?那毒又不是我下的,关我什么事?” “可是……” “可是那毒是来毒我的,结果我却让你们吃了。你想这样问我,对不对?”夏秀安叹气,“我也不想你们中跟我一样的毒,奈何有些事我一个人势孤力单,办起来有些不太方便。而你们表面上听我使唤,却不能与我同心。为了让我们成为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只有出此下策。” 浣碧的眼里流露出的尽是恐惧,她真的没想到眼前的五姑娘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将她们两人又给算计了。她的城府之深,简直与以前的五姑娘判若两人。 如今事已发生,说再多也于事无补。她瞬间镇定下来,“那姑娘请告诉我们,我们中的是什么毒?”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就我猜测,过不了几天,你们可能会患跟我一样的心疾。” 浣碧脸色瞬间惨白,“跟姑娘一样的心疾?当年胡姨娘是患心疾而逝,听说姑娘是遗传了胡姨娘的病。若是照姑娘这么说,胡姨娘和姑娘都不是有病,而是中了毒?” 夏秀安眼里异光一闪,“浣碧,你的脑子转得倒是相当快,也说得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 “那……姑娘想要我们怎么做?” “你们若是不想死,就顺着厨房这条线索,协助我查出下毒的人,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得到所下毒药。只有这样,我才能找人去配解药,解去我们三人身上所中的奇毒。” 第26章 秋后算账(1) 众所周知,厨房里的管事是吴妈妈的侄儿吴含,而每次给绮罗轩分配饭菜的则是吕七娘。 由于早年胡芷烟已中毒而亡,原主也跟着中了毒,再加之前的陷害,夏秀安本已猜想着给她下毒的便是望她早死的夏胡氏。若要找毒药,只针对夏胡氏便是。 但是夏胡氏何等人,谋划多年,这毒岂会轻易让人找到? 再者,如今她还不想打草惊蛇,毕竟夏胡氏手里还有那块玉璇玑,若是让她有了警惕之心,却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毒计来。 所以,最直接的法子,只有从厨房着手。 在夏秀安的示意下,秋韵第一次单独离开,去了厨房。 同一时间,前面院子里,可真是热闹非凡。 夏允衡本下柬请的是德昌侯府的人,没想到正主才刚刚进门,后面管事的就相继唱诺。 “南平侯府苏少尹大人和苏二姑娘到——” “荣国公府钱夫人和林四姑娘到——” “诚王爷和李二姑娘到——” 只一会子时间,正厅里已来了一大堆人。本在与德昌侯夫人江氏寒喧的夏胡氏实在没料到今日府上会如此热闹,一下子就来了诸多贵客。 那苏少尹是夏允衡的同窗,带着妹妹来也无可厚非。没想到大儿媳的妹妹林青辞也会过来,难道是荣国公府已经等不及,特意趁此机会有所动作? 这些都可想通,而平素与尚书府并未有太多交际的诚王和那凭一纸《策论》一举成名的李凝珠李二姑娘又是为何而来? 她虽然心里无比诧异,感觉今日的事恐怕不会太顺利,却也不得不起身迎客。 夏兰安带着几个妹妹亲自去迎接来的一众女眷,不料才走出门,就见一身气宇轩昂的苏景轩大刺刺问了过来:“咦?允衡,怎么不见你妹妹秀安?” 正迎了诚王赵真和徐家二位公子的夏允衡脸上微微尴尬,“这个……五妹说最近有些心浮气躁,这几日特意搬进了佛堂,陪祖母静心礼佛颂经。” 一旁的徐澜庭一听夏秀安在佛堂颂经,不禁想起那日她朝他猛眨眼的情形,只觉那丫头诡计多端,又古灵精怪,与眼前这些中规中矩的千金相去甚远,却又甚是有些意思,脸上不自觉漾起了一抹轻笑。 多日来对他思慕颇甚的夏兰安一见心上人那低眉浅笑的俊颜,心脏顿时跟着怦怦乱跳,眸光愈发柔情似水。 “今日来了如此多女眷,岂能少了你五妹妹?允衡,还不快叫你五妹出来,礼佛的事,明日再说。”金冠束发一身紫地织金锦锦袍的诚王赵真也哈哈大笑的提议。 夏允衡没料到连诚王也一来就找夏五,有些头痛,“这个……” 他的这个还没落音,苏景轩已大步朝侧院走去,“我记得你们家的佛堂在西院,我自己去找她。” “你们说苏大人这般急着找夏五姑娘干什么?看他脸色还不太好看的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夏二公子,要不我们一起跟去看看?”说这句话的,正是年约十六岁的林青辞。她长得柳眉弯弯,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 “林四姑娘说什么话?我大哥挺疼秀安的,真把她当自家妹子看,即便秀安做错了什么事,他最多骂骂她,还能出什么事?”苏小满不乐意的嘟嘴反驳。 林青辞被她驳得有些微恼,特别是当着几个年轻男子的面,“我这也不是关心他们么?怎的一番好心倒变成了恶意?” 眼看两女快要闹出不愉快来,夏兰安忙打圆场道:“都说关心则乱。苏大人是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有事的。大家一路来也累了,不若先进厅歇息喝茶?” “诶,这点路怎会累?反正左右也是闲着,不若我们跟去,看看苏大人究竟搞什么名堂?”诚王赵真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 跟着诚王一起来的李凝珠眉头轻蹙,“王爷,那夏五姑娘名声在外,我等闺阁女子与她结交甚是不妥。要去,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说完,她下意识的朝一身棉白衫子斯斯文文静静立于一旁的徐澜宁看了一眼。 要说这李凝珠,除了声负盛名一身才华外,容颜也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大美人。观她肌肤胜雪,双目犹如一泓秋水,顾盼之际,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无不为之所摄。也让在场本还容颜娇好的几女,下意识暗觉自己成了陪衬她的绿叶…… 偏是徐澜宁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到让不少男子为之倾倒的美女在有意无意的向他说话。 在场之人,无不暗叹:好一个书呆子。 徐澜庭却笑了起来,“这个提议不错,阿宁,你性子向来规正,那夏五姑娘行事偏又乖张,不若你与李姑娘都留在这里,我也随王爷过去瞧瞧。” 徐澜宁这才微微抬起眼,“那夏五姑娘我也是见过的,是有些古怪。可也不代表苏大人就可以在她家里对她乱来。为防止苏大人做出不合情理的事,我也自当要去看看。” 他说得慢声慢气,声音却如山涧清泉,清越好听,竟有引得在场的女子莫不为他侧目。 夏允衡拍着他的肩直摇头,“宁兄,你什么时候才会不如此这般一板一眼?走吧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吧,兰安,你把李姑娘招呼好。” 李凝珠脸色滞了滞,轻点了下头,就自行带着丫环往厅堂走去。夏兰安忙追了上去。 佛堂里,夏秀安半跪在蒲团上一笔一画抄着经文,浣碧在旁边磨着墨。 香案上青烟袅袅,一片肃静。 “夏秀安。” 突然听到有人唤,夏秀安抬起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苏景轩,还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就知道不妙。 她尽量保持镇定,放下毛笔,一派天真,“景轩哥哥今日过来了?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出去!”苏景轩冷脸斥浣碧,浣碧吓得直朝夏秀安身边靠。 夏秀安嘻嘻笑,“别怕,景轩哥哥很好的,只是面冷而已。他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吧,他肯定有悄悄话对我说。” 浣碧犹疑了下,还是出去。 苏景轩从后面“啪”一声紧紧关上了门。 第27章 秋后算账(2) “夏秀安,你好大的胆子!”苏景轩冷着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转过身来,横眉冷对。 “景轩哥哥,我胆子一向都小,你别吓我。”夏秀安一脸不解的样子,歪着头,继续装傻。 “哼哼,你胆子小,恐怕这天下就没有胆大的人了。”苏景轩瞪着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戒尺来,直指她面门,“你胆敢把毛葛藤粉拌进茶叶里骗我喝下,此其一。其二,你一再的利用我,让我帮你封了怡红院,夺回芷烟绸缎庄。其三,还故意利用我和徐将军杀了周姬,为你姐姐除去祸患,你说你的胆子小,试问这天下,哪个比你的胆子大?” 夏秀安眼睛珠子转了转,实在无话可狡辩,干脆赔起了讨好的笑,“景轩哥哥都知道了?其实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姐姐命不好,嫁了个人渣,生活困窘,如果不拿回绸缎庄,生计没法维持啊。就因为知道景轩哥哥是个为民的好官,这不才小小的利用一下吗?” 说完,她就想近前去拉苏景轩的胳膊,苏景轩一声冷喝,“站住别动,少给我耍花枪!” 他将戒尺继续指住她面门,冷笑,“小小的利用一下?利用我也就罢了,连徐将军也利用,本事大啊。最后还起了杀心,你就不怕王法了吗?” 看来是不吃软的了。夏秀安扁了扁嘴,“我不杀她,她就要杀姐姐身边的丫头。姐姐嫁得不好,本就是我闯下的祸事,若果我连她最起码的安稳日子都不能维系,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那周姬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死了也是她活该。” “呵,现在你还是有理了。当初你逼平安嫁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撞死了事?” 夏秀安暗摒住呼吸想挤出两滴泪,偏是眼泪这东西这会儿不属于她,使了半天力也只是徒劳,“你以为我不后悔吗?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只能朝前看。一个人不是该持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吗?我现在所做的,也是在弥补我的过错,也有错吗?难道真让我死了才行?” 苏景轩盯着她,“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放过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惹的是什么人?” 夏秀安问:“什么人?” “那怡红院你可知道是谁的产业?别人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那可是诚王赵真的。当日你用一只诚王府的信鸽送信,当时诚王就在跟前,你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在后来信鸽莫名不见,让诚王面上没那么难看,才不至于当场与我动手。” 竟还有这等事?她虽然知道那个张福贵不简单,但是没料到他竟然弄到诚王府的信鸽,而她恰巧用在了诚王的产业里,还当着他本人的面,果然是惊险万分。 即便夏秀安胆子大,这时后背也不禁吓出了一身细毛汗。 “想那徐二公子虽是一根筋的书呆子,在张孝全这件案子上,也不敢乱来,就因为他知道张孝全是诚王的妻舅。而你呢?黄毛丫头,凭着一点小聪明,就敢虎口夺食,是不是嫌命太长了?”苏景轩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拍死。 “张孝全是诚王的妻舅?”夏秀安倒抽了口冷气。事情怎么会是这样?那绸缎庄里的两船皮毛……岂不就成了个定时炸弹? “你的脑壳是被驴踢了吗?” 苏景轩实在不知道他跟她说东,她偏能说西,他恨铁不成钢的挥起戒尺就直往夏秀安屁股上打。 知道他在气头上,这次的祸事也确实闯得不小,差点害了他事小,虎口夺食,扣留皮毛,诚王知道都是她所为,恐怕现在已经想对她抽筋扒皮。所以她任凭他戒尺落下去也不躲,只能捂住被打的地方放声惨叫。 夏允衡带着一众人走进西院,还没进院门,就能听到夏秀安凄惨的叫声,他不禁脸色顿变,“景轩不会真的在揍我五妹吧?” 他急急地跑过去拍门,“景轩,秀安,你们是不是在里面?快开门。” 他清清楚楚听到里面再次传来两声竹笋炒肉的声音后,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苏景轩手里拿着戒尺走出来,“允衡,你别护短,我刚才揍了她一顿,权当为平安出了口恶气。就这样。” 显然,他已经把人打舒坦了,心气也顺畅了。 夏秀安却在里面戚戚哀哀,虽然他下手并没有多重,带着恐吓的成分居多,但是一想到诚王的震怒,她就忍不住挥汗又挥泪…… “你真把她给打了?”苏小满第一个冲进屋子里,把夏秀安上下摸了一遍,知道她哥有分寸,才又心疼又难过地责备道:“你以为关在佛堂里我哥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吗?想想平安姐的遭遇,你也该挨几下打。” 她给她擦眼泪,“别哭了,你看外面都多少人来看你热闹?快擦干净,别叫人看了笑话。” 夏秀安抬眼一看,第一个落眼的就是目如鹰隼的诚王,她心里“咚”一声,装着一副难堪万分的样子,“小满姐,我还是先去洗把脸。” 说完转身就想从后门走,却叫诚王唤住,“夏五姑娘这副模样甚为可爱,不用不好意思。今儿大家伙过来,不过是图个热闹,五姑娘性子活泼,到哪儿都能给人欢声笑语,难道就没准备陪陪这些贵客?” 夏秀安暗翻了个白眼,陪就陪,真以为她怕了吗? 夏胡氏本只是利用徐澜宁请来徐澜庭,好趁机撮合和夏兰安的婚事。没想到忽然来了一大堆人,临时只好请来了戏班子,又让厨房赶紧追加酒席,才勉强将这些客人给安置下来。 夏胡氏陪着江氏和钱氏领着一众人看戏。年轻人又哪里坐得住,诚王这时提议可以去园子里弯弓射箭,观梅吟诗,于是一众年轻皆都起了身。 夏秀安没动,苏小满却将她拉起身,“一起去吧,这些戏有什么好听的?” 夏秀安不好意思道:“对于射箭吟诗我都不擅长,去了也是让人见笑。” 夏晴安忍不住格格地笑,“五姐说不擅长,说得好像你都会一样。谁不知道你箩筐大的字不识两个,在这里充什么胖子?” 第28章 好大一个坑(1) 听她口没遮拦,揭自家姐姐的短,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正在观戏的夏胡氏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后一副慈母的样子对夏秀安道:“别听你八妹的,跟他们一起去耍吧。不过要记得,一切都要以你大姐为重。” 最后几个字说得语重心长,夏秀安心内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乖顺无比的应承了。 偌大的园子里,一树树的腊梅纷然如雪。 “说是弯弓射箭,观梅吟诗,若只是比着玩也没甚意思。不若我们定个彩头,还定个不落俗套的比试法,增加一点趣味性,不知大家认为如何?”诚王赵真率先提议。 徐澜庭和徐澜宁以及苏景轩几人心照若宣,知今日诚王突然到访尚书府的重头戏要来了,却也不点明。 徐澜庭微笑道:“不知王爷想定个什么样的不落俗套的比试法?彩头又是什么?” 赵真哈哈一笑,“若说射箭,我们这里几个男人都是个中好手,比着也没意思。不若……” 他目光自李凝珠、林青辞、夏兰安、苏小满以及夏秀安脸上慢慢扫过,透着一种老谋深算,“我们自这几个姑娘中各挑一人,在一柱香之内,教会她们射箭。这箭靶也不设远了,二十步开外,谁若能胜出,得分最高,便算这一组赢了第一局。” 苏景轩挑眉,“哦?照这么说,还有第二局了?” “当然。第二局,由男子射箭,女子吟诗。射啥吟啥,时间为一箭落地之时,诗便吟出口。吟不出来为输。吟出来者比优劣,分高者胜出。” 这种比试法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几位在场的姑娘颇为觉得新奇,特别是心有所念的,不禁马上就开始盘算怎么选择心目中的人选教箭,以便趁机有着亲近的机会。 夏秀安奇道:“意思是两局加起来最高分者才能算真正胜出者,对不对?” 诚王冲她邪魅一笑,“五姑娘说得没错。你是不是也感觉很刺激,恨不能马上就下场一试?” 夏秀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既不会射箭,也不会吟诗,可不会下场,你们玩吧,我瞧热闹还成。” 一旁的苏景轩暗松了口气。他生恐夏秀安不知高低往诚王的套子里钻。 “说什么会与不会,这里的人都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既然来了,岂能就这么在旁边看热闹?难道五姑娘就不想要胜出者的彩头了吗?”诚王利诱。 一直没出声的徐澜宁慢吞吞道:“不知王爷又定了个什么彩头?不会是王爷自己拿出个什么好东西赏赐给胜出者吧?” 他一说话,李凝珠就不禁也开了金口,“王爷自己拿东西赏赐就失了比试的意义。自然是胜出一组两人可以向任意低分一组两人各提一个要求,被提出一组者不得拒绝。而这一组的两人毕竟不是最低分者,当然不能太吃亏,那么他们也可以向比他们低分组提出要求,以此类推,直到低分组完结。” “那就是说最后一名者只有被提要求的份,而没有向人提要求的资格?”林青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比试法,觉得甚为新奇。 “当然。不过如果优胜者如果直接向最后一名提要求,其他组的人也照样没有了资格。这完全取决于胜出者的做法。”诚王道。 一听这里面的猫腻就比较大。对于让一个闺阁女子射箭,本来就是一件难事。还让人在一箭之时短时间内吟出一首应景的诗,非在诗文上有所造诣的人,谁能达要求? 刺激是刺激,但这分明是在给人挖坑。 夏秀安隐隐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自是不会往里跳,趁人多嘴杂之际,就猫着步子悄然往人后退。结果还是被诚王叫破了行藏,“夏五姑娘,这里可有好几个青年才俊,如果你能胜出别人一分,说不定就有了指定如意郎君的资格呢?难道你不想嫁人了?” 所有人又齐刷刷朝她看来,夏秀安脸皮再厚,也是脸上一红,“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吗?我就是不想嫁人才故意败了自己的名声,这会儿哪怕我面前站着个潘安要娶我,我还是不会嫁的。又怎会用这种手段去强行嫁人呢?” 场中不少人皆是暗笑不已,特别是李凝珠和林青辞,只道这夏五姑娘脸皮真是厚得可以,闹出了那么多笑话,还在这里为自己买面子,不要脸得很。她们愈发是看她不上眼。 诚王也只道她是如此,强忍笑意道:“好吧。是我看低了你,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儿你是一定要参加的,这种游戏少了你这小可爱,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总不想本王扫兴而归吧。” 看来这是扛上了。夏秀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气,“既然王爷如此看得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可是就我这笨样,谁又愿意与我组队?” 苏景轩本想选她,一想要让她的猪脑袋吟诗肯定是渣,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闭嘴,自动选了苏小满,如果赢得别人,兴许也不用太为难她。 夏允衡今日的目的就是撮合徐澜庭和夏兰安,这时见诚王似乎对夏秀安份外上心,心里有了些别样的想法,当下道:“我选青辞妹妹组队,不知青辞妹妹意下如何?” 林青辞却不买账,福了福,“二公子,青辞从未接触过箭术,二公子的箭术虽略有耳闻,可是为了能更快的掌握箭术,我还是想选大名鼎鼎的徐将军。” 没想到直接被人拒绝了,夏允衡摸了摸鼻子,看向徐澜庭,“不知徐将军是否也想选青辞妹妹?” 徐澜庭如何不知诚王想对夏秀安动手?他看了一脸波澜不惊的徐澜宁一眼,为了引开火力,轻笑道:“既然承蒙林姑娘看得起,我又怎可辜负了林姑娘的一番美意?” 林青辞大喜。 夏兰安脸色一白。 夏允衡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既然如此,我如果选李二姑娘的话……”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凝珠就截口道:“我觉得最居挑战力的,还是以读书为本的徐二公子。” 夏允衡苦笑,“那我就只好赶紧选了我家兰安组队,我可不想当最后一名。” 诚王笑看向徐澜宁,“徐大人能得《策论》惊艳世人的李二姑娘青睐,福气不小啊。看来本王就只能和夏五姑娘组队了。夏五姑娘,你可有什么意见?” 组你个大头鬼。夏秀安心里暗骂,面上却一副欢喜模样,“能与王爷组队,我当然是……” “当然有意见。”谁也没想到一直文质彬彬的徐澜宁居然站了出来,朝诚王一揖,“王爷,与李二姑娘组队,我反对。” 第29章 好大一个坑(2) 他反对? 诚王浓眉一皱,“为什么?” 徐澜宁一本正经地抱拳说道:“李凝珠姑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平日又随其师驰骋靶场,若与她组队,可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若因此赢了,叫胜之不武,脸上无光。即便有向人提要求的资格,我心里也不能堂然。” 没想到他如此不识抬举。果然一副读书人不识时务钻牛角尖的臭脾气。 诚王冷哼一声,“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徐澜宁像全然不懂空气里的冷压,依然不紧不慢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我来教夏五姑娘箭术,就算她吟诗不太行,若在箭术上拿个好名次,还可弥补诗文上的缺陷,也不致落于最后一名。” 诚王气怒交加,看来这姓徐的根本不想接李凝珠这根橄榄枝,张孝全的案子他是要跟他死嗑到底了。 他面色瞬息阴沉不少,语带警告,“徐大人,你这般清高孤傲,真的就不怕输?” 徐澜宁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有真正全力以赴了,虽败犹荣。” 诚王凝滞了一会,所有人都不禁跟着紧绷起来。 好在片刻后他打了个哈哈,“徐大人哪徐大人,本王都好像闻到了你身上的酸腐之气。也罢也罢,既然你不愿坐享其成,那本王也就不勉强了。不过你可要小心,若是输于本王,本王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现场气氛,已隐隐藏着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味。 李凝珠脸上一片清冷之色。被人当面拒绝,是她这生从未遇到过的事,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小州判破例,传出去,岂不要成为笑柄? 纵观这京城,谁人又见过他徐澜宁拿过弓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简直是自不量力在找死!稍后,她自要让他后悔他无知的决定! 夏秀安也没料到徐澜宁会临时插一脚,她扯扯他的衣袖,“你行不行啊?我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把弓举起来,箭上满弦吗?” “夏五姑娘请端庄,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徐澜宁扯回他的袖子,“我不能举弓上箭那是我的事,现在我只负责教你,你只要问你自己能不能举弓上箭就是了。” 夏秀安愕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不端庄? 听到旁边苏景轩和林青辞在笑,她咳了一声,故意气他道:“你若不手把手的教我,举弓上箭我肯定是都不会的。如果徐大人不怕输,请保持端庄。” 她现在也算是看出来了,诚王今日带着李凝珠来,根本是想利用李凝珠这个京城第一才女向徐澜宁示好,无非就是为了用软手段摆平张孝全的案子。但瞧徐澜宁的架势,他压根就没准备买他的账。既然如此,他对他德昌侯府这个后台还比较有信心,那么,那两船犹如炸弹一般的皮毛…… “只要姑娘稳重不乱来,一切都好说。”徐澜宁说着就摸了摸左肩,那里是曾被死咬吸过血的地方。 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 夏秀安哪不知他的意思,朝那块地儿瞄了一眼,忽然凑过脸去,低道:“我咬过你,你抱过我,这事儿你说该怎么稳重?” 徐澜宁惊恐得蹬蹬蹬连退,颤着指尖指着她面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秀安心内大笑,好一个可爱的呆子。 看到两人还没开始就已经闹掰了,一旁的苏景轩别开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在夏允衡的示意下,下人们赶紧在园子里准备了弓箭和箭靶,五组人员分别开始了教习箭术。 苏小满性格比较豪爽,家里父兄又都尚武,所以对于射技并不陌生,曾还跟着苏景轩出门打过猎,是以,她的箭术倒不用怎么教。 而夏兰安和林青辞真正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若想让她们在一柱香内将箭术学好肯定是不可能的。好在箭靶不远,只要把箭能射出去不掉弦,并且射在靶上,也叫天大的了不起,肯定不能太去计较距靶心远近的问题了。 夏允衡自幼不喜读书,爱习武,又在江湖游历了几年,射技也自不会差。他知道比李凝珠肯定是比不过的,为了夏兰安不输得太多,他只希望能尽量赢了林青辞和徐澜庭,这样的话,他倒也有机会让徐澜庭成为妹婿。是以教起来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只可惜夏兰安心系于徐澜庭,见他低眉浅笑着教林青辞,林青辞眉目传情地在他面前比划,心里比打翻了醋坛子还酸,根本就无心认真学,夏允衡也是拿她没一点办法。 至于徐澜宁和夏秀安这一组,一直暗自观察着他们的诚王和李凝珠这才真的见识到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夏五姑娘,你应该这样站着对准箭靶,而不是直面……不然你根本无法瞄准。” 夏秀安转来转去,却就是不能站在点上。徐澜宁给她示范,她依然站不好。徐澜宁气得险些晕过去。不得已,他只好伸手去扳她的脚和肩。 不想夏秀安一下子就避开了,“徐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请稳重,别动手动脚。” 徐澜宁胀红了脸,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一幕看得诚王心情大好,对拿了弓箭准备试射的李凝珠道:“夏秀安虽然坏了我的大事,左右还是个扶上墙的稀泥,不足为虑。偏徐澜宁是块榆木疙瘩,既然他敬酒不吃想吃罚酒,稍后就看你的了。只要输于你,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本王的厉害。” 李凝珠一箭瞄准,放箭,待箭“夺”地一声射在靶上,才道:“王爷只管放心,我就算赢不了别人,这夏秀安,也只有给我踩在脚底的份。遑论徐澜宁……驳了我的颜面,总也该付出些代价。” 两人聊得愉快,一切皆在他们掌控之中。 另一边,夏秀安依然连最基本的搭箭扣弦都不能做到,一开弓就掉箭,徐澜宁连说带示范,已经开始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眼看一柱香时间快到。 “夏五姑娘,你真的要胡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夏秀安捡起地上掉的箭,回眸冲他没心没肺笑道:“输了就输了,怕输就不上。至于后果,不是还有你这个硬骨头的徐大人在吗?” 不知为何,徐澜宁在这一回眸中忽然看到了一丝睿智和无畏。 他心里暗自一震,没错,就是这种没心没肺掩饰下的锋利,像一根利箭般能瞬间穿透人心。 第30章 好大一个坑(3) 这个女孩子深藏着她的大智慧。她外表看去总似不着边际,但行事的每一个步骤绝不混乱,其结果出来,往往都能让人大感意外。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今日宴请,恐怕她又在谋划什么利益。 他不相信她看不出诚王的不怀好意,她既然敢应战,怕是早已有了良策。 一想到这里,他竟有些迫不急待的想看她如何应战这难赢的败局。 一柱香时间实在太短,对于从未摸过弓箭的人来说,想把箭射出去,都已属不易,何况还论准头? 苏小满信心满满,最先应战。 她站位,搭箭,扣弦,沉臂,开弓,脱弦射箭,箭矢稳稳射在箭靶上,一气呵成。虽距靶心还有一点距离,却也叫完成度相当高了。迎来院子里一些围观的一片掌声,苏景轩也直高呼着“好”。 苏小满退下来,唤上林青辞,“林姑娘,看刚才你练得不错,干脆你接着来。” 林青辞羞涩一笑,瞄了徐澜庭一眼,“还不是徐将军教得好。” 徐澜庭只笑不语。 夏兰安的指甲都快把掌心掐出血来。 林青辞的动作自然是没有苏小满的娴熟,但她贵在认真,人也聪颖。拿出弓箭,就有模有样的搭箭开弓,箭,很快射了出去。 没想到并不理想,或许是力道不够,也或许是太想射好,反而导致羽箭只飞出一半就无力落下。 林青辞一呆,怎么会这样?刚刚都还射到了靶上,关键时候为什么连靶边都没挨着就掉了? 看她失败,夏兰安眉梢眼角是掩不住的喜意。 “诶?林青辞,你特意选了徐将军这样的射技高手教习,为何射成这样?是你太笨了呢,还是徐将军教得不好呢?”夏秀安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 林青辞红着脸,几乎快哭出来,“徐将军……我……是我太笨了……” “没事没事,初学箭者也讲究机率,失力落箭是常有的事。”徐澜庭安慰了林青辞一句,调过头去看夏秀安,“夏五姑娘这般眉飞色舞,想必箭是练得不错了。等会可别吝啬展示啊。” 夏秀安份外坦率,“我不行的,如果能比林青辞射出多一眯眯远也是万幸了。” “你倒是实诚。”徐澜庭轻笑出声。 “林四姑娘射技不理想,依本王看,还是回去后多向你表兄五皇子多请教请教。就你这资质,让徐将军临时来教,也是难为他了。”诚王适时讥讽。 大梁皇朝谁人不知,自太子薨后,储君之位空悬。而诚王赵真与五皇子赵琮玉已成为两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诚王赵真虽被封为王,但他母妃和外家都和赵琮玉的比不了。虽然有皇后和厚王在背后的支持,但皇后为外族人,无多大实力。厚王,他却又不敢太过依靠…… 林青辞特意选今日过来,恐怕也是得了赵琮玉的授意,想趁机拉拢徐澜庭。可惜他的如意盘算并不如意,徐澜庭分明就看不上林青辞,故意拉了林青辞垫底。 所以说,德昌侯府的这一文一武想让人拿下,仅凭美人计是行不通的。 被人当众嘲讽,林青辞羞愤万分,但想到出门前家人的叮嘱,她仍是暗暗咬牙忍下,只福了福,便默默站一边去了。 夏兰安见她失败,自觉会比她强一点。忙自动请缨上前,继续射箭比试。 她这一箭也叫有惊无险,堪堪将箭射在了箭靶上,再少得一分力,恐怕也要落得和林青辞一样的下场。 为了给夏秀安一分威压之力,紧跟着李凝珠便提弓背箭而上。 她这一箭,竟也和苏小满不相上下,赢得不少掌声。 到这里,不论是谁,已经认定了这头一名非李凝珠不可。因为论武,她与苏小满打成平手,论文,对于她来说,那才是她所长。纵观整个大梁,恐怕目前都还找不出一个比她文采更佳的女子。 “夏五姑娘,该你了。”李凝珠将弓和箭袋递给下人,直接指名。 夏秀安左手提弓,右手拿一支箭,直是唉声叹气,“李姑娘,看你射成这样,我有必要上前出丑吗?我能不能弃权?或者干脆认输?” 就知道会这样。 “不能。你若这样做,是不尊重其他人。更是不尊重徐大人。难道徐大人教你一会,你就不想让人看看他教的成果如何?”李凝珠皱眉反对。 徐澜宁无力道:“我教得仔细认真,她却学得敷衍,好生气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提了声,“夏五姑娘,如果你能把这一箭好好的,认真的,用尽全力的射,并且超过李姑娘和苏姑娘的话,我许你一个愿望。” 旁人听着,以为是徐澜宁给气糊涂了,一个从未摸过弓箭的人,就算夏秀安是个天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超越经常练射技的人。还许以好处,不过是徒添笑料罢了。 没想到夏秀安竟然眼睛一亮,“当真?” 徐澜宁哼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夏秀安笑弯了眼,同时目光四下一扫,在场之人无不摆出看她出丑的神色。她却泯然一笑,提弓拿箭,走了一个标准的站位,搭箭,随后,扣弦。 在这里,她的控弦却与别的初学者或女子射箭的捏弦法不同。她拇指与食指的根部夹住弓箭,再用大拇指拉弦,只一瞬间,她就将弦给拉满。 刚才还在准备看笑话的人不禁暗自惊呼。因为即便如苏小满和李凝珠,两人最多也只能将弦拉至箭的三分之二处,何况为了稳定性和准头以及观赏性,女子一般不用这种男子才用的控弦法。缘何夏秀安却敢这般用? 就在众人还来不及多想之际,只听得“夺”地一声,箭矢已稳稳射在靶上,并且,直入靶心! 所有人吃惊得都瞪大了眼,特别是诚王,本是惬意的坐在椅子上,这会儿,已经霍然站起,还揉了下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园子里鸦雀无声。 良久,才听苏景轩暴出一声喝彩声,“好!这一箭射得威风凛凛,直中靶心,就算我来也不过如此。苏大人,你这师父不错,徒弟也是聪明得厉害。佩服,佩服。” 第31章 泼了一盆污水(1) 徐澜宁心里的震惊不亚于任何人,不过他心里却比别人更多了一分惊喜。而他面上却是一片谦逊之色,双手连揖,“承让,承让。若不是苏姑娘和李姑娘承让,秀安也是拿不到第一。” 这时候他一欢喜,连称呼上都变得不同了,好似真把夏秀安当成了他的骄傲,简直有些忘乎所以。 徐澜庭却是看得一双幽深的眼瞳更是深邃明亮,嘴角也噙起一抹温软的笑意。 夏兰安和苏小满是自小看着夏秀安长大的,她有几斤几两,没人比她们更清楚。此时见夏秀安一箭中靶心,手法老道,根本不像一个初学者。两人心里暗自诧异。只不多夏兰安见她出了风头,心里多的是嫉恨,苏小满则是欣喜。 在一旁围观的夏晴安不敢置信道:“不可能。五姐,你从未摸过弓箭,这箭怎么可能是你射的?” “不是我射的,难道是你射的?不过……”夏秀安看到不少人眼里的不服,特别是李凝珠,她笑意盈盈,“是徐大人教得好,我又恰好比较幸运而已。” 徐澜宁忙点头,“没错。我就是依着你的个性给你教了射箭的要领。我教得好,你学得也好。还好没让大家见笑。” 哟呵,这厮脸皮还真是厚啊! 之前不是都在说她学得敷衍吗?这会儿又学得好了? 而且明明这一箭与他毫无关系,他居然也敢往脸上贴金?究竟是他真的自以为是,还是他一副谦谦君子的表皮下藏了一颗不要脸的心? 想当年,她每日跟着学长谢东晋不分日夜练习射技的时候,这人还不知道在哪儿。 夏秀安斜眼瞟了一脸坦荡的徐澜宁几眼,心里暗忖,如果不是看在还有好处没拿的份上,现在就要上前扒了他的皮。 “不过是多了几分侥幸。夏五姑娘,可是接下来的射箭吟诗,却是要凭真才实学的。仅靠运气,恐怕是行不通了。”被夏秀安莫名超越,从未把她放在眼角的李凝珠仍能保持她的冷傲。 “李姑娘说得在理。论诗文,我是自甘下风的。不过这世间有些事也说不准,说不定等会儿我突然福至心灵,又能吟出一首绝妙的好诗的话,李姑娘到时对我提的要求可不许赖哦。”夏秀安此时已一改之前装菜的神态,反而采取了激将之法。 李凝珠清冷一笑,“只要夏五姑娘有本事,我自不会做那无赖之事。” 两人当众下了战帖,令在场之人不禁又多了分看热闹的心。不过自是无一人看好夏秀安,毕竟李凝珠才名在外。 “喂,呆子,下一战你想赢吗?”夏秀安趁着空档站徐澜宁身边小声问。 徐澜宁微微皱了皱眉,睨她,“你叫谁呆子?” “自然是叫你。谁叫你没眼力见儿?” 徐澜宁头顶一片鸦黑。 过了半晌,他才没好声气道:“想赢又如何,想输又如何?” 夏秀安好心解释,“想赢的话,你再许我一个好处。至于想输的话,那就随意了。” 徐澜宁“啧”了一声,“我说夏五姑娘,不论输赢,我们都是一个共同体,你难道不想赢?” “没有好处,输赢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怎会没好处?如果赢了,你就可以向任何人提一个要求,这还不行吗?” 夏秀安哂笑,“你还真天真。如果我赢了,我真敢向诚王或者李姑娘提过分的要求?是向他们要金银财宝,还是一个官来当?就算他们给我金银,我敢用吗?给我封官,我做得了吗?这个胜出的条件,不过是个让我们跳坑的噱头罢了。” 徐澜宁此时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古怪,“夏五姑娘的胆子也没有多大嘛。给你好处竟还不敢要。” 夏秀安干笑,“好说,好说。” “可是我许你的好处,你就敢要?”徐澜宁突然将话锋一转。 夏秀安上下打量他,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你嘛……还不是因为我相信你饱读圣贤书后的人品?”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徐澜宁微笑,“听姑娘如此说,让我倍感荣幸。我可以再许你一个好处,不过前提是,我们在这里私议,有心人怕我们作弊,已经改了比试规则,你确定你还能赢?” 原来诚王瞥见他们两人窃窃私语,担心是徐澜宁在向夏秀安提前给她说好他欲射之物,并且预先将诗文作出来给夏秀安。这么一来,夏秀安的胜率肯定要超过李凝珠。 于是他当即改了规则:由别组的人射箭,应战者随机吟诗。防止有人作弊。 “本王如此改,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公平性,也不可能会有异议。那么接下来,还是从苏姑娘这里开始吟诗,换徐将军射箭。” 赵真根本不给人否定的机会,便直接指名开始。 谁人不知这个规则的改变是针对徐澜宁和夏秀安这一组?众人暗道诚王好阴险,却又不能表示异议驳了他的颜面。 苏景轩只对徐澜庭笑道:“徐将军,你可要手下留情,别射一些奇怪之物,难为了我家妹子。” 徐澜庭也顺应,“吟诗作赋,无非以花草树木。我所射之物,也就这些的范围。相信苏姑娘能轻松应对。” 说完,他拿起弓箭,就冲庭栏下一丛枯黄中隐隐带有绿意的草丛射去。 一箭之时,自然是相当的快。苏小满才将题意勉强拟好,那箭矢已落入草丛。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吟道:“新年都未有……芳华,腊月初惊见草芽……” 吟到这里,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只得低头自嘲道:“罢了,这种箭时吟诗,我认输。” “时间比较短,确实有难度,怨不得你。”诚王哈哈大笑,“那接下来该林姑娘了。林姑娘,希望这次可别给你表兄丢脸啊。” 林青辞呐呐。 夏兰安别有用意道:“苏大人的箭是相当的快,青辞你反应可要快一点。别到时候连两句都吟不出。” 林青辞咬了下牙,“苏大人,请。” 苏景轩一提弓箭,“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箭一搭上,“休”地一声,就朝一株梅花树射去。随着箭矢深入树干,众人齐齐将目光朝林青辞望去。 第32章 泼了一盆污水(2) 林青辞此时却一脸呆滞,分明是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想到任何关于梅树的诗词。 “林四姑娘,你准备拖延时间吗?”李凝珠皱眉问。 反应过来的林青辞面红耳赤,“我……我吟不出来……” “吟不出来就早说,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李凝珠看着夏兰安,“接下来徐大人射箭,你来。” 夏兰安见林青辞彻底输了,她心里欣喜万分。暗朝徐澜庭瞄了一眼,“我现在还没准备好,李姑娘,不若你先来?” “也好。先来后来都一样。”李凝珠一脸自信,冲夏允衡道:“那就劳烦夏二公子了。” 夏兰安朝身后的冬梅递了个眼色。 冬梅急步而去。 而不知为何,夏允衡对于李凝珠咄咄逼人的神态实在厌恶。但她毕竟是诚王带来的人,他也不好太驳她面子让她难堪,便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还望李姑娘看仔细了。” 说完,他就朝一树如雪纷然的梅花射去。 距离越近,时间越短。 但梅花,却是俗人常拿来吟诗作赋之物,这一题,他出得极为厚道。 箭穿花瓣之时,李凝珠已慢慢吟了出来:“满园风光浓处,第一寒梅先吐。待得春来也,香消减,态凝伫。百花休漫妒。” “不错,果然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转瞬间就将梅花的端庄自重给吟了出来。”诚王起身抚掌大笑,“夏五姑娘,接下来该你了。本王亲自为你射箭。望夏五姑娘才思敏捷,能成功吟出应景的好诗句来。” 夏秀安有些担心道:“我虽然读书不多,好在也略通诗文。不过仍希望王爷能手下留情,别出题太刁。” “不刁又怎能显示你的才华?不刁又怎能让你赢得李姑娘成头一名?”诚王向旁一伸手,“弓来!箭来!” 旁边的侍从立即递上了一把大弓,而此弓正是之前在晟郡王府射杀过祝妈妈的凶器。徐澜庭和苏景轩脸色暗变,看情形,诚王恐怕已对夏秀安动了杀机。 徐澜宁不动声色。 夏秀安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承蒙王爷看重,看来我是当要全力以赴了。” 而就在这时,半空中一只黄莺低鸣飞过。赵真弯弓搭箭,一弦猛拉,箭矢迅疾射出,只听得一声哀鸣,本不该出现在这时节的黄莺已扑腾着翅膀坠落下来。 夏秀安轻叹一声,吟道:“流莺漂荡复参差,度陌临流不自持。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 京华虽有花枝,黄莺却难以栖息,仍在漂荡流转,不能自己。似在暗喻她自己一般,颇有些悲悯之意。 此诗徐徐吟来,不偏不倚,即吟了物,也应了景,同时也喻了人。不说与李凝珠的相比意境高低,就是这黄莺突然出现的刁钻,也是比李凝珠的吟梅要高出不止一筹。 所有人再一次怔愣住。这夏秀安,是有鬼神附体吗?这么短时间内,居然也能吟出此等佳诗,岂不古怪? “哈哈,好诗,好诗。秀安,你今日是怎么啦,竟然能一而再的出人意料,看来以前可是我把你瞧低了。日后再若有什么狩猎诗会之类的,你是定要参加的。”苏景轩大笑着打破了沉寂,方让众人醒悟过来。 “不好意思,承让承让,今天侥幸能连胜两局,真是天助我也。不过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李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我侥幸胜出的事大家就不要宣扬出去了。到时候不明真相的群众封我个什么第一才女的称号,那我可就沽名钓誉,受之有愧了。”夏秀安一副想要低调的样子,气得李凝珠嘴唇都在颤抖。 诚王的脸上一片复杂难明,慢慢,又变得阴云密布。 徐澜庭隐然而笑,好个得了便宜又卖乖。这女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夏允衡也不禁对夏秀安多看了几眼。若是第一次是碰运气,那第二次,在那样的境况之下,绝对是凭实力。他这个一直粗鄙不堪的妹妹,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才华出众? 与此同时,秋韵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慌张,一下子就撞到了路过厨房的赵管事身上。 “大胆奴婢,眼瞎了吗?居然敢冲撞赵管事?”一个家奴狐假虎威地大声喝斥。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秋韵惊慌地抬起头,等看到赵管事那双似死鱼一样的眼睛,她更是吓得身上一抖,差点就跪了下去。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秋韵啊。我请了你多次,都叫五姑娘给挡了。我还以为你傍了个天大的主子,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这会儿……是刮了哪门子妖风,让你独自一人撞上了我?”赵管事一张驴脸阴沉,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秋韵焦急地解释,“不是我和浣碧不来见您,而是姑娘……”说到这里,她紧张地四下瞄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管事目光一紧,支退了身边的家奴,咬牙道:“快说,而是五姑娘怎么啦?” 秋韵咽了口口水,以极小的声音道:“而是姑娘察觉有人要害她,所以才让那日的事没成。好在当日我们及时转弯,她才没怀疑到我和浣碧的身上。” “哦?五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赵管事一脸狐疑。 “这五姑娘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现在心思可厉害着。为了怕她疑心,我和浣碧一直都尽量避免过来见您。” 赵管事冷哼,“既然避免来见我,现在来撞我又做何解释?” “不是。是因为我心里有事。唉……这事我也不知该不该说出来……”秋韵搓着手,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有什么不该说的?那事没成,我还没打断你们的腿。如果能将功折罪,说不定日后我会视情从轻处罚。” “是……是……”秋韵想了想,再一咬牙,似乎豁出去了,“赵管事,昨晚我看到五姑娘鬼鬼祟祟的出门,心里疑惑,便悄悄跟踪她。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赵管事目光锐利,“什么?” “我竟然看到五姑娘拿了一包药和一大包银子,进了吕七娘的房间。” 第33章 泼了一盆污水(3) 赵管事心里一跳,“继续说。” “我躲在窗下,亲耳听到五姑娘对吕七娘说,若她今天能把那包药下在大姑娘的茶水酒水里,那一大包银子就是她的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而且就在刚才,我还看到冬梅指令人端了不少糕点茶水,说是到前院招待一众年轻贵客。只怕是药已经下在里面了,如果赵管事现在去拦,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拦住……” “你为何不早说……”赵管事气得怒眉而瞪,赶紧飞奔着朝前院冲去。 见他远去,秋韵渐渐软下了腿,一摸,才发现后背已经汗湿。 园子里,夏兰安已经嗑嗑巴巴勉强吟了一首诗,名次也自不会垫底,这样一来,比试结束,真要论起输赢来,园子里的气氛就开始奇怪起来。 正好下人在旁边暖阁里布下了茶水糕点,她邀请众人进去边品边评,倒是缓解了一下气氛。 众人面前依次都倒了茶,一众人各自在品,夏允衡站起来准备说话,不想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人,笔直奔到夏兰安面前,一把将正在喝茶的夏兰安手里的茶杯“啪”一声就打翻在地,茶水还溅了夏兰安一身。 “赵管事,你疯了吗?”夏兰安轻斥。 “我没疯,是五姑娘疯了。”赵管事殷切地看着夏兰安,“姑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哪里不舒服。可是赵管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贵客众多,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进来打翻我的茶杯,可知道是什么罪?”尽管心里恼怒,夏兰安的语气依然温婉,怎么看都是一个有涵养的大家闺秀。 “这事自然要问五姑娘了。”赵管事冷冷看向夏秀安,“五姑娘,是你自己说,还是由我来说?” 夏秀安放下糕点,莫名,“什么事啊?” 赵管事冷笑一声,“什么事?五姑娘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真的不知道啊。”夏秀安好不无辜。 突发此事,所有人都不禁好整暇的坐正身子,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坐在夏秀安旁边的徐澜宁捧着茶水猛喝,没人比他更清楚,有人已经开始作妖了。 “赵管事有什么就直说,若是没有,请马上向兰安请罪。”夏允衡微怒道。 赵管事一咬牙,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刚才五姑娘的丫头秋韵慌慌张张来报,说五姑娘昨晚用一大包银子买通了厨房的吕七娘,让她今天在大姑娘喝的茶水里下毒。我一听说,赶紧就追了过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赵管事,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买通厨房给大姐下毒了?你敢冤枉我,小心我让母亲把你打将出去!”夏秀安受冤大叫。 “有没有,把你的丫头秋韵叫来对质不就成了?”赵管事根本就不惧。 夏秀安还要说话,旁边的徐澜宁突然喷了一口茶水出来。 徐澜庭见他捂着脖子,面色苍白,一惊,一把扶住他,“阿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澜宁喘着粗气,“我喉咙里似火烧一般难受……” 徐澜庭当机立断,“看脸色不对,难道是中毒?来人,快去回春堂就近请张大夫……” 徐二公子在尚书府突然口喷茶水似中毒,这个消息顿时炸得整个尚书府都鸡飞狗跳起来。听戏的夫人们哪还敢听戏,纷纷冲来暖阁看究竟。 徐澜宁被人移到软榻上时,不一会,张大夫被人像拧小鸡般给提了来。 他哆哆嗦嗦着挥退些众人,半跪在地上拿脉看诊。 所有人都只看到他背对着人,好半晌,才听他沉声道:“没错,二少爷是中了剧毒,这种烧喉的毒老夫一时也无法查证是何毒,如果不能解毒的话,二少爷的嗓子恐怕是保不住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毒源!” 夏胡氏心里又惊又怒,“二公子是喝茶后才出现此症状,刚才我已经叫人封存了他喝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涓滴不剩,诚王爷说这样也查不出是何毒。赵管事,快将今天所有送茶水的奴才一并抓来审问。在我夏家宴客的时候敢出这等幺蛾子,一个个怕是想上天了!” “回太太,这事现在不能耽搁了,我已经一边叫人去提厨房里的吕七娘,一边又叫人去搜了吕七娘的房间。这会儿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了。”赵管事应道。 夏胡氏一脸疑惑,他为何直接去找吕七娘。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中年厨娘已叫人押了来。 “吕七娘,你快老实交待,今日你是否受人指使,向茶水里下毒?”赵管事一把揪起跪地的吕七娘。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奴婢又没疯,无论如何也不敢向客人的茶水里投毒……”吕七娘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还说没有,现在徐二公子已经中毒了……” “中……中毒了也不能说是奴婢……” “不说是你还能是谁?昨晚可是有人看见五姑娘不仅送了你一大包银子,还给了你一包毒药,让你今天好毒大姑娘,结果这毒茶却被徐二公子喝了……你还敢狡辩?还不快把下毒的证据交出来?” 吕七娘一听五姑娘,背脊一僵,她目光隐隐朝夏秀安看去,却见她嘴角露出一丝冰凉入骨的笑意,她心里仿似有一丝明白…… 还不待她辩解,又有另两个家仆奔来,将一散开的小纸包递给赵管事,“这是自吕七娘房里搜出来的药粉,应该是还没用完的……” 话还没说完,却见吕七娘突然像疯了一样将小纸包抢下,往嘴里一倒,随即哈哈大笑着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只见她脖子上一蓬血雨溅出处,吕七娘已歪头倒在了血泊中。 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一人已命丧当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夏秀安已捡起吕七娘吞服过的纸包,彻底怔愣住——她劳心劳力的一番设计,就以一张还沾有一些粉末的纸落幕吗? “五姑娘,你说你为何要给大姑娘下毒?事一败,竟还逼得吕七娘自刎身亡?快说,你究竟是下的什么毒?若是徐二公子因此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还有活命?”赵管事也没料到吕七娘会这样,惊呆了一会,立马大声质问夏秀安。 第34 泼了一盆污水 (4) 吕七娘吞毒自杀,而这毒既有可能就是给她饭食里下的毒,没了那毒粉,她又怎么让人配制解药? 夏秀安心里一阵茫然,听到赵管事质问,她反而敛了神情,淡淡道:“你一再说是我给徐二公子下毒,拿证据来。不然,即便你是我夏家的管事,当着众人的面,我这个主子也是要治了你。” 赵管事冷笑,“把秋韵提来。” 夏胡氏甚为糊涂,“为何要提秋韵?” 这时夏秀安忽然又觉得有一丝不对。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毒是夏胡氏指使厨房吕七娘下的。可是见赵管事拿人搜物时的迅捷模样,这事与赵管事肯定无关,而夏胡氏看吕七娘被抓来的神情,分明对吕七娘这个人也不甚认识。若是……夏胡氏根本就不清楚吕七娘给她下毒的事,那原主和原主的娘亲这么多年的毒,又是谁所投? 那吕七娘,究竟是被谁指派,要无声无息之中毒杀原主母女? 夏允衡将之前赵管事所说的话给夏胡氏复述了一遍。夏胡氏听得大怒,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好问夏秀安,“五丫头,赵管事说的可是真的?” 夏秀安细细盯着她,“母亲,吕七娘藏毒,你只能联想到我身上?” “那我还能联想到谁身上?” “比如吴含。他是厨房的管事,吕七娘是他管辖下的人,他辖下的人有问题,不是应该质疑吴含?而吴含是吴妈妈的侄儿,这事儿,说不定是你身边的老人吴妈妈的指使呢?” “五姑娘可别血口喷人。奴婢侄儿管着厨房,平素生恐厨房出了差错祸及至他,里面进进出出的人确实都是他在小心把关。可是这个吕七娘,我侄儿却是不太敢动的,因为当年她是你胡姨娘安排到厨房里的人,吴含见她平日做事兢兢业业,从没出过差错,也才就一直留着她。五姑娘若说这事与我侄儿有关,还不若说与你姨娘有关。” 吕七娘居然是胡芷烟自己安排到厨房里的人? 夏秀安更是糊涂了。照这么说,吕七娘应该算是胡芷烟的人,她没道理还要对原主母女接连下毒。 “太太,秋韵提来了。”有人带着秋韵过来。 夏胡氏看向赵管事。 赵管事领会,说道:“秋韵,把刚才你在厨房外面说的话再当众说一遍。” “是。”秋韵瞅了一旁站在夏兰安身后的冬梅一眼,有些畏缩道:“之前奴婢去厨房,看到冬梅姐姐拿了一个纸包给吕七娘,说里面的药粉是按方子抓了研磨的,也不知是说撒到什么糕点上给哪位公子吃。奴婢一听吓了一路,慌慌张张跑出来,恰好撞到赵管事……” 赵管事脸色一变,一口截断她,“秋韵,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 秋韵吓得腿一软,抖抖嗦嗦道:“没错,奴婢之前怕管事找我算旧账,又怕前面的贵客真有什么不测,才故意说是五姑娘买通了吕七娘给大姑娘下药。如果当时我说是冬梅把东西给吕七娘,管事怕是不信的。” 一旁的冬梅脸色一白,怒道:“秋韵,你敢污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烂嘴?” 说着,冬梅就朝秋韵扑了过去,却叫夏允衡一把揪住,“住手!有话可以说!秋韵,你说冬梅给吕七娘药粉,可有证据?” 秋韵眼神闪烁,“有……有的……奴婢当时看到冬梅拿出药粉时,还掉出了一张纸,吕七娘问是不是药方子,她没应,就急忙捡了起来,又……又塞回了兜里……” 冬梅几乎要跳脚,“我哪有?你在无中生有!” 一直旁观的徐澜庭凉凉道:“有没有无中生有,把你的衣兜翻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冬梅气得在襟前一摸,脸竟然瞬间僵住。 苏小满嘿嘿一笑,就近将她的手拉出来,她手上果然拿着一张纸。 “还说没有。”苏小满将纸一把抢过,大声念道:“百花蛇舌草30钱,虎杖20钱,苦味叶下珠20钱,生甘草6钱……马菌草30钱……” “停!快把方子拿来我看看。”张大夫忽然大叫。 苏小满莫名,将张方递过去,“有什么不对么?” 张大夫看着方子,随后捋须点头,“我明白了,前面的药都是清热的,偏是这味马菌草与这些药性相冲,才形成了烧喉的毒性。快拿纸笔来,我马上开副解毒的方子,二少爷喝下去后,不出半日,就可无事。” 夏允衡闻言,立即让人取来纸笔。张大夫方子开出来,谁也不敢耽搁,赶紧去抓药。 冬梅被抓住现行,夏兰安脸上最为难看。 因为自苏小满所念的药名,她想起了之前去晟郡王府时,为了给夏秀安挖坑,她亲手递给她的那个方子——如今,那方子为何会在冬梅的身上?而偏偏徐二公子还中了与那方子毒性一般的毒? 她转头朝夏秀安看去,见她低垂着眉眼,仿似已神思方外,根本就没有关注暖阁里的事。 可她不相信这事与夏秀安无关。 她何时……竟有了这般阴险害人的手段?而她究竟意欲何为? “冬梅,究竟是谁让你干出这等龌龊事的?快从实交待,不然,现在就要了你的贱命!”夏胡氏已经按捺不住,厉声喝问。 冬梅好不冤枉,“扑嗵”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婢真不知道这方子哪里来,更没有给吕七娘药包……奴婢冤枉……” “咦?不对啊,我瞅着这方子上的字迹这般眼熟,刚刚想了又想,原来和兰安姐姐的十分相似。兰安姐姐,不若把你的墨宝拿出来比对一下?”之前被夏兰安阴了一把的林青辞忽然语出惊人。 夏兰安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比夏秀安还讨厌。她温婉道:“青辞妹妹不要胡乱猜测。冬梅虽是我身边的丫头,以我的性情,绝不会让她干出这等事。也不知她为何拿着这张与我字迹相仿的方子来害我。或许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也罢,这等心怀不轨的奴婢明儿就发卖了人牙子。没的日后还要在府里害人。” 她目光瞟向冬梅,眸光深沉,隐含深意。 冬梅看着她,想到同在夏府为奴的爹娘和弟弟,只得咬牙伏地,算是认了罪,不敢再有多言。 第35章 当众求娶 药汤煎来服下,徐澜宁的症状有所缓解。 宴请上出了这等事,夏家人都跟着脸面无光。冬梅认罪,说是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 她被人拖了下去,怕是以后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但心知胆明的人却想着一个丫头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徐家二公子下毒,恐怕还是与她主子脱不了干系。特别是那张似出自夏兰安手笔的方子极为可疑……这丫头,怕是因为事情败露而替主子担了责。 一众人都悻悻然,还没等用饭,纷纷欲告辞而去。 夏秀安眼见张大夫也要告辞,忙瞅了个机会跟过去,把那还沾了些药末的纸悄然递给他,低道:“劳烦有时间帮我查验一下,看看这点药末里有没有导致我心疾的药……” 张大夫暗自接下小纸包,还没开口,就被一人高声打断,“夏五姑娘,今日你得了头名,按规则,你可以向本王提一个要求。眼看本王都要告辞了,难道你还没想好提何要求?” 诚王赵真这时已笑眯眯一脸和气地走了过来。 不少准备告辞的人闻言站住,只想听夏家五姑娘究竟能向诚王爷提出什么要求。 夏秀安暗皱了下眉,冲张大夫使了个眼色。 张大夫非常懂味的将小纸包捏在手里,不着痕迹的收手掩在袖底,再悄然离去。 “岂敢岂敢。不过是闹着玩的,哪能当真。王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夏秀安一脸谦虚。 “人家堂堂一个王爷,武刀弄箭的,哪能是跟你闹着玩?秀安,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王爷提,可别怕王爷做不到。”苏景轩一听诚王主动提出,当即帮着夏秀安向诚王讨要好处,生恐她不知好歹,将好事拒之门外。 “哈哈,没错。夏五姑娘,有什么尽管提。”赵真见苏景轩帮腔,大笑着,心怀大开。 “恭敬不如从命。”夏秀安犹豫着,“一时之间,也不知向王爷要点什么好处……” 赵真走到她身前,眉目深邃而多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王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真不知五姑娘在想什么?日前不是曾被人三次拒婚,如果你要求嫁给本王,本王今日也只有一口应承的份不是?” 正在喝汤药的徐澜宁一口汤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而其他人,个个都瞪大了眼,显然谁也没料到诚王爷会以这么个方式向声名在外的夏五姑娘求娶。 脸色变得最厉害的,当数夏胡氏——若夏秀安真嫁给了诚王,那接下来的事,不知会有多棘手。 夏秀安也是惊愕不止,她上下打量着赵真,你妹的,他已娶妻,竟然还当着众人想打她的主意? 赵真见她不出声,以为她是不敢相信,抬了抬头,一副风度翩翩贵公子模样,“我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当众不好做答复,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在水墨楼,等你亲口告诉我你的这一要求。” 说完,他已带着手下和李凝珠,潇洒而去。 “诶?不是,王爷,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见他要走,夏秀安急了,就算她这辈子没男人,再饥不择食,她也不会找个已婚男去嫁。 她要追过去解释这个误会,赵真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反而挥手大笑,“五姑娘不必太心急,我说的话绝不反悔。三日后,你来水墨楼,我让你如愿以偿。” 夏秀安被他的自作多情彻底打败。 不少人一脸复杂的看着夏秀安,谁能料到之前还被人当笑料的夏五姑娘今日还能飞上枝头当凤凰被诚王求娶? 有人已酸酸地上前来恭贺了。 夏秀安百口莫辨。 因为徐澜宁身体不适,德昌侯府的人只好留下来用了晚饭。 晚饭后,徐澜宁默然着准备上马车,有人将他唤住。 “徐大人稍留步,我还有一事与你说。”夏秀安跟着车夫走了出来。 已坐在马车上的江氏撩开帘子,脸上神情有些复杂,“恭喜夏五姑娘,今日能得诚王爷求娶。” 夏秀安哪听不出这里面的酸薄之意。她苦笑了一下,“伯母不必担心,秀安有自知之明。我并不是来纠缠二公子,而是有他事和他说。” 正好牵了马出来的徐澜庭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江氏道:“我们去前面等阿宁一会。” 送客的夏允衡叮嘱了几句,才领着客人往大门走去。 待他们走远,徐澜宁才一脸虚弱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五姑娘有何事要说?” 夏秀安没好声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腔作势,上瘾了是吧?” 徐澜宁俊脸一滞,赫然笑了,“装忘形了,一时没改过来。” 他索性坐端正,眉清目秀,“已经还了你一个愿,五姑娘难道要我马上给你还上第二个愿望?” 之前在暖阁的时候,夏秀安就暗自抓着他叫马上还一个愿——装喉咙烧疼。这等小伎俩,可是他当年玩剩下的,这小丫头,居然又让他重操旧业。当然,他已成功完成,并让张老也跟着演了一把。 “你许给我的愿,我可不想随便浪费。”夏秀安哼了声,随后正了正色,稍压低声音道:“几日前,你不是告诉我,说张孝全的案子由你全权负责?” 徐澜宁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有线索告诉我?” 夏秀安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如果……我说我知道那两船皮毛在哪里,你真会把张孝全抓了?” “若有两船皮毛为物证,张孝全定然跑不了。” 看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夏秀安心里直打鼓,莫不是这厮已查到皮毛在绸缎庄?一想拓跋赋看守严密,即便有知情人也不敢去向他透露,觉得这个可能性为无。 “如果张孝全是诚王爷的妻舅,你也敢抓人?”她继续试探。 徐澜宁也凝目盯视着她,慢慢道:“你以为我今日为何不与李姑娘一组?仅仅是想避嫌?” “难道不是?”夏秀安忽然发现的眸光竟变得神光溢采。 徐澜宁微微一笑,“虽然你叫我呆子,可我认为自己并不真呆。诚王今日忽然与我们一同到访,目的怕就是为了张孝全的案子来与我交好。李凝珠不过是他的一个美人计。我拒绝了李凝珠,也就是拒绝了他,更代表我一定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我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五姑娘难道看不出来?” 第36章 正式撕破脸 一说到这出,夏秀安就想笑,“都让第一才女用上了美人计,表明人家诚意满满。徐大人是认为美人不美?” 徐澜宁低笑,“美人很美。只是我无福消受。” “不是你无福消受,而是因为你太呆,不敢消受。”夏秀安忍不住笑出声。 徐澜宁无语,只好转了话题,“你叫停我,总不会只为讨论美人吧?” 夏秀安忙正色,“我想这事如果我今晚不告诉你,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了。” 徐澜宁动容,“什么事,这么严重?” 夏秀安斟酌了一下,“张孝全所扣的那两船皮毛,就在我日前从怡红院收回的绸缎庄仓库里。” 总算是向他说出来了。徐澜宁装着惊了一下,“竟会藏在绸缎庄里?难道当初那个祝妈妈和张孝全是一伙的?” “听苏大人说,怡红院也是诚王的产业。皮毛藏在绸缎庄里很是顺理成章。” “那照你这么说,你的那个绸缎庄现在可是个不祥之地。”徐澜宁眸光一转,“哦……我明白了。怪不得赵真今日当众迫不及待的找了个借口求娶你,原来是担心你向我透露绸缎庄里的秘密。所以,他对你也用了美男计这一招来封住你的嘴。” 哟呵,这人不呆嘛。脑子转得挺快的。 “可是……你现在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就不怕嫁不成王爷?还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都要离你而去?”徐澜宁目光熠熠。 夏秀安却是叹气,“我也想嫁王爷,更想那荣华富贵。可我担心诚王一旦把皮毛运走,就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岂不变成黄了四次议婚的女子?” 徐澜宁脸一黑,自鼻孔出了声气,“你考虑得倒是周全。也罢,今日已晚,我也累了。明日我就带人去绸缎庄拖出皮毛。如你所愿,得罪诚王的事,由我一个人来担。” 诚王可不是好惹的。 夏秀安有些怜悯地看了看他略微单薄的身体,一想人家愿意以卵击石,怜悯他,还不如多多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 “好吧。明日我也过去,不然绸缎庄的管事怕是不会让你们拖。”为免拓跋赋不知就里惹了官家人,她与徐澜宁约了明日相见之时,才转身回去。 她才回绮罗轩,还没进屋,浣碧就不断朝她使眼色。随后门口就有一人撩了帘子出来,“五妹妹,客人送完了?” 却是夏兰安。 夏秀安不动声色,“客人都送走了。大姐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么?” 夏兰安阴沉着脸,“我只是来看看,你今晚会不会去祖母那边陪她礼佛。就怕你是嘴上一套,心里却又是另一套。” “这个不劳大姐操心,该去的时候,我自会去。” “我不是要为你操心这个。而是……”夏兰安终于按捺不住她的怒意,“我当初好心给你的方子,你为何反过来要栽害我?还有,你又是使了什么龌龊的手段,把那张方子塞到了冬梅的衣兜里?” 今日冬梅本是领了她的命,准备利用暗藏机关的茶壶给徐澜庭的茶杯里下一点让他纵情的药,稍后她再使一点手段,机缘巧合让他非礼了她,不愁徐澜庭不会娶她。结果冬梅还没出手,就叫秋韵给害了,让她的计划付之东流。还差点被倒打一耙,坏了她的名声。 “大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大姐当初确实给了我个方子,后来不是丢了嘛。什么往冬梅衣兜里塞什么来着,都不知道大姐在说什么。唉,难道是我脑子太笨,已经听不懂人话?” “你还敢抵赖……”夏兰安气得一巴掌挥出,就往夏秀安脸上扇去。夏秀安却是把头一偏,让她扇了个空。 “大姐一向不都是温婉娴静的淑女么?这会儿怎么变成了泼妇?”夏秀安冷笑。 “你还敢说?”夏兰安再次挥起巴掌。 这一次夏秀安不再客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夏兰安,请你不要再把我当个傻子耍。什么治晟郡王的方子,什么陆家公子是个穷鬼,又什么王家公子假借如厕之名要与我私会劝我尾随,什么李家公子诗文中都在暗喻与我好合让我主动去问他婚否,再又什么谢家公子的爹在求我们爹爹,怂恿我主动贴上去。这些事你是不是干得很顺心?坏了我的名声,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羞愤得投水自尽,你是不是快乐得睡在床上醒不来?” 她一把将夏兰安甩开,夏兰安一个不稳,连退了几步。 她的丫头珊瑚扶住她,尖声道:“姑娘有没有受伤?” 夏兰安按着被捏的地方,只觉疼痛不已,她没想到这个平日像个傻缺的五妹竟还有如此一股蛮力。 她更没想到她完全知晓她对她所做过的事。 但她岂会承认? 珊瑚看她半天没出声,赶紧回过头来恶狠狠道:“五姑娘,你以为把大姑娘弄伤了,老爷和太太会放过你?” 夏秀安眸光流转,“呵,去了一个冬梅,又来了一个珊瑚,要不要我哪日也照冬梅的样子把你打将出去?” 珊瑚还要骂回去,叫夏兰安拦住,“夏秀安,你如今可见长进了。血口喷人已经成你的专长了吗?” 夏秀安齿冷,“相比你对我所做的事,即便我对你做了什么,也如九牛一毛。何况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你最好别冤枉我。” 她决不会明明白白认下今日的事。冬梅衣兜里的方子,确实是她让浣碧趁冬梅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去的,最终目的自然是为了借赵管事之手在没有任何转圜的时间去搜吕七娘的屋子。为了能好收场,当然顺理成章利用了夏兰安一下——这可是她以前常对原主的手段。 现下打也打不过,说也不说过,夏兰安何时吃过这等亏? 她喘着粗气道:“好,夏秀安,这会儿你厉害,日后,我也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那就好走不送。” 夏兰安主仆狼狈而去,一进屋,秋韵已经迫不急待,“今天我们可都尽了全力。那吕七娘屋里的药包可是姑娘找的那东西?” 浣碧给夏秀安倒了一杯茶,谨慎道:“先让姑娘喘口气,到能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急什么?” 第37章 警告 “不好说。那药包被吕七娘吞了,不知道剩下的一点点粉末能否有用。好在看吕七娘当时吞药时的神情,恐怕那药正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如果能派上用场,倒没枉费我们一番苦心。”夏秀安卸着发钗,只觉心累。 浣碧帮着她,“若是不行的话,再要找幕后指使的人,恐怕就更费神了。” 那还用说? “可是姑娘,如今你与大姑娘已撕破脸面,日后在府里行起事来,怕是要举步维艰了。”浣碧担心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的话,我今天就不会走出这一步。” “说到举步维艰。今日我在赵管事面前的作为,赵管事恐怕是恨不得吃了我。姑娘……这事儿可如何是好?”秋韵一脸的担惊受怕。 夏秀安看了她一眼,“这事我心里有数。等有些事忙完了,我再会会赵管事。最近几天你们小心些。” 有她这句话,秋韵才稍稍安了心。 一次盼了多日精心准备的宴请,结果让夏秀安出尽风头,以险些坏了夏兰安的声名为代价结束,夏胡氏气得当晚又吐了血。 她没想到把夏秀安骗去佛堂,她也不能安静呆着,还能出来兴风作浪。 让她不懂的是,她的射箭术哪里来?她的一口好诗文好里来? 这样的夏兰安,她感觉陌生,陌生到好似站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人,并不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夏秀安。那个以前任她摆布的黄毛丫头似是一夜之间不见了。 而诚王当众向夏秀安求娶,叫她更是又惊又恐——他们夏家素来站在荣国公府五皇子赵琮玉这边,诚王突然求娶她家名声在外的女儿,是真被夏秀安给吸引,还是别有居心? 今日的宴请,她有一种偷鸡不着蚀把米为她人做嫁衣的感觉。 不出夏胡氏所料,一夜之间,之前被人诟病且黄了三次议婚的夏家五姑娘再次一战成名——不仅诗词歌赋胜了第一才女李凝珠,在聪明才智之上,更是胜于一般的闺阁千金,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才女李凝珠。 短时间内学会箭术,并出奇制胜,简直是一匹出人意料的黑马。人们往往对这种平日不起眼的黑马最为津津乐道,加油添醋之下,夏家五姑娘已经成了一个颇有才华品行颇高的好姑娘。以前之所以黄了三次婚,是因为她至孝至善,不欲嫁人故意败坏自己名声而使出的一种手段。 她的这种低调和不欲为人知,被诚王赵真识破,当场求娶,恐怕不出几日,就要轮为一段佳话。 当然,不少人少不了要把王家李家谢家的人嘲笑一番,说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怕是因为眼光短浅,给错过了一个有才有德的名门闺秀云云。 这些传言传开,算是彻底洗清了夏秀安以前不堪的名声。 总算是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夏秀安心里暗叹一声,唯有自己表现得德才兼备,日后在与夏胡氏的争斗中,才能站到最有利的一面。 当第二日浣碧将照碧自外面收来的一些传言说出来的时候,绮罗轩的人都跟着高兴了起来。毕竟大家生活在一个院子,日后都几乎是荣辱与共,只有院子里主子被人看重了,他们也才能跟着过好日子。 夏秀安用言语恩威并施的激励了他们一会,见一众丫头们似乎安了心,这才嘱咐他们日后好生做事,有了好处,自也不会少了他们的份。 笼络了一会人心,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让浣碧去备马车,准备前往绸缎庄。 马车备好,她正要上车,夏允衡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老五,去哪里?” “绸缎庄里有点事,过去瞅一下。”夏秀安问道:“二哥有事么?” “你别说绸缎庄,这事我才听母亲提起。你这丫头啊,虽有小聪明,却也是糊涂。”夏允衡上前道:“可否耽误一会,二哥有重要事和你说。” 夏秀安望了望天,“一小会,就在这里说。” “都不知道你在为那两间铺面忙些什么。”夏允衡摇了摇头,“听说这两间绸缎庄是在卖给怡红院后又收回的,我从一个朋友处听到消息,说那怡红院是诚王的产业。” 他朋友了不得啊,连这些都知道?夏秀安有些意外,“二哥不如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见她思维如此敏捷,夏允衡显然一愣,转而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已非我两年前离开时看到的小黄毛丫头了。好吧。想必你一直对平安嫁给晟郡王耿耿于怀。可是她既然嫁了,你就别去多事管她晟郡王府的事。” “为何?” “还能为何?因为晟郡王府的事你管不了。” “我知道管不了,可我也不能眼见姐姐被人欺负而坐视不理。如今整个晟郡王府的生活来源就靠这两间铺子,每月由我拿盈利过去,她婆婆和晟郡王现在都要仰我鼻息过活,他们才不至于为难姐姐而善待她。这事并不难,我力能所及,没道理装瞎。” 夏允衡苦笑,“你只看到了表象。你可知道,那怡红院原来的东家是谁?” 问这个干什么?夏秀安有些不解。 “是晟郡王。” 晟郡王的?夏秀安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晟郡王的产业为何会到了诚王手里? “以前郡王府也是家大业大,后来郡王府出事后,他们各房的子孙相继死去,那些名下的产业,自十多年前,也一点一点流失。最近七八年,赵纭生败家的速度愈发快,直至现今这模样。”夏允衡忽然问:“你知道那些产业都转到了谁的名下?” “谁?” “诚王。” 夏秀安倒抽口冷气,她似乎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诚如你所想,晟郡王府的大半产业,如今已都到了诚王手中。这里面的原因很是复杂,我虽然知晓一二,却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提醒你,诚王对晟郡王府的心思不简单,收授晟郡王的产业,可能会关系到夺嫡之争,事关重大。你糊里糊涂地拿回绸缎庄,就怕诚王不会善罢甘休。” 第38章 都不要命了(1) 夏秀安不服气道:“绸缎庄本是姐姐的,拿回不是应该吗?诚王他总不能不讲道理。” “我只是将事实告诉你。这次诚王突然对你示好,就怕你已经引火上身。你若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二哥劝你,后天诚王邀约你去水墨楼,你最好别答应嫁他。就说你的要求只为保住对你姨娘的念想,一心守好芷烟绸缎庄,看他会不会放过你,不再向你要回绸缎庄。”夏允衡说得一脸郑重。 夏秀安狐疑的看着他,这般着重跑出来陈明厉害,莫不是都在害怕她真嫁给诚王,夏家不好向荣国公府和五皇子交待?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趁此机会,给想要她性命觊觎她玉璇玑的夏胡氏捏一捏紧箍咒。 她不动声色道:“二哥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事已至此,就怕诚王不会轻易如你我所愿。到时候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夏允衡点了点头,“你能听进二哥的话,二哥很欣慰。希望后天你能按二哥所说的去做,如果你怕应付不来,二哥也可以陪你一起去见诚王。” 夏秀安摆了摆手,“这事到时再说,现在想太多也是为时过早。如果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夏允衡没再多说什么,非常细心地把她送出门外。 不一会,马车就到了芷烟绸缎庄。她才一下车,就感觉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目一扫,发现不少装扮各异的人若有若无的盯着绸缎庄。 她心里一紧,难道诚王知道她已将皮毛的存处告诉了徐澜宁,准备来硬的? 她心里打着鼓,走进铺子,却见里面零星还有两个顾客,找一个伙计问了下拓跋赋的去向,伙计说他在仓库里和一个年轻公子说话。 她让浣碧和秋韵等在铺子里,自己径直走进仓库,果然看到拓跋赋站在那些被揭了箱盖的皮毛前与一身棉白衫子的徐澜宁在说什么。 生恐拓跋赋怪她没与他商量,就把皮毛的存处报了怀阳的官生出什么事端来,她要上前解释,没想到拓跋赋一见她,就面色平和道:“夏五姑娘办事果然牢靠。如今竟能找来道……哦,徐大人亲自督查这桩案子,我也算是放心了。刚才我已答应把货拖去办案,徐大人说要等你来,五姑娘来的正是时候。” 夏秀安诧异,以拓跋赋古怪冷漠的性格,居然会一副非常敬服的神情让徐澜宁拖货,之前他还说要利用皮毛杀人报仇来着……徐澜宁这呆子是使了什么妖法,让他对他放心之至? “这些皮毛我刚才都查看过了。也和苦主拓跋公子查证过,货没少。所以五姑娘,我的人已经到位,若是你没什么异议,我就准备让人把这些货装车,押往怀阳。”徐澜宁慢吞吞转过身来问。 他此时依然一身清爽,眉目清郁。 想到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夏秀安巴不得他马上把这些炸弹给运走。点头道:“如果这些货能帮助到徐大人,我自然不会有异议。也算是还了大人之前街头的救助之恩。” 徐澜宁哪里不知道她心里一边打着小九九,又一边在强按头还恩的意图?他只当不知,语气诚恳,“那件事不算什么,我早就忘了。今日五姑娘的帮助,我一定牢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当上门拜谢。” 夏秀安一挥手,“拜谢就不必了,这是我一个守法好公民该尽的义务。徐大人请叫人来装吧。” 虽然没听过这种说词,从字面理会,也知道是些她自创的奇妙言语。徐澜宁道了声谢,就唤了一直坚守在绸缎庄外多日的陆浩,让他把外面的人叫进来搬货。 拓跋赋守在仓库清点,夏秀安则去了前面铺子的小厅喝茶。 徐澜宁一共叫来了二十多辆马车,来搬货的也有约三四十人。不一会时间,一箱箱的皮毛已全部装车,夏秀安见徐澜宁准备走人,走出小厅,道:“徐大人准备亲自押着这批货去怀阳?” 见今日这阵仗,她心里暗自高兴。相信诚王此时应该已得到消息——这些皮毛如今已完全落入徐澜宁之手。即便他再恼怒,冤有头,债有主,他可以去找这呆子,再不要记挂她这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了。 “自然,为这案子在京城耽搁多日,我现在就把货押回去让贺大人结案。五姑娘保……” 徐澜宁一句话还没说完,忽有一灰衣汉子匆匆而来,抱拳道:“徐大人,夏五姑娘,我家李大人有请。如两位方便,还请随小的走一趟。” 夏秀安眉心一跳,“李大人?哪位李大人?我一介女流,无缘无故请我作甚?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她如连珠炮的一番疑问,轰得那人直皱眉,“我家大人刚从绸缎段庄门前经过,看到二位,才让小的相请,怎会弄错?” “告诉你家大人,本官有公务在身,现在不方便。等他日本官回了京,再与你家大人一叙,如何?”徐澜宁一派官话。 那人一脸不耐,似也知道说不动,手掌突然摊开,只见他掌心躺着一只折断成两半的镀金绞银丝镯子。 夏秀安先是觉得这镯子有些眼熟,而后忽然想起夏平安手腕上也曾戴过这镯子,她脸色一变,“你们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徐澜宁暗自动容。 那汉子收回掌,“我家大人说,夏五姑娘看到这东西一定会跟小的去见他。却不知夏五姑娘现在意下如何?” 夏秀安犹疑。这位相请的李大人选在这个时机来请她,恐怕是因为这些已装车的皮毛。若是故意拿了平安的安危来威胁她,在没有货的情况下,即使她去了,平安也肯定会有危险。 她一把揪住徐澜宁的胳膊,“你先别走,随我去见这位李大人。” 徐澜宁挣扎着,“诶诶?男女授受不亲,夏五姑娘快放手。” 夏秀安根本不理他,扯着他就跟在了那汉子后面。 徐澜宁挣扎得更为厉害,口中连连叫道:“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夏五姑娘,快快放开我……” 第39章 都不要命了(2) “夏秀安!你不用拉我,我跟你去就是!”徐澜宁拽着一根柱子,再也不松手。 看他那胀红脸受惊的模样,夏秀安转过头来“扑哧”一声笑了,放开他,“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也不至让你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徐澜宁一脸鸦黑。 他揉了揉被捏的手腕,向旁边招了招手,一身劲装的陆浩跑过来,“少爷,什么事?” “你和陆虎马上押这批货去怀阳交给贺大人,路上注意安全。我稍后过来。” “是。”陆浩领命而去,夏秀安却急了,要叫住他,被徐澜宁拦住,“我陪你去见李大人还不成?有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 想必她想叫停人家也不会听她的。夏秀安瞄着他,轻柔道:“如果因为这批货我姐姐出了任何意外,我会叫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成体统。” 徐澜宁无语。 那人招来了一辆马车,说道:“大人说在城隍庙等二位,请。” 夏秀安艺高人胆大,再加上还有个德昌侯府的二公子在身边,她就不信有人真敢动他,毫不犹豫就蹬了上去。 徐澜宁也没多说,一同上去。 马车启动,坐了一会,夏秀安才问道:“他说的李大人,你似乎知道是谁,究竟是哪一位?” 徐澜宁想了想,“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的李大人,除了京兆府尹李炎李大人,还会有哪个李大人。” “京兆府尹李炎?不正是李凝珠的祖父?他难道要为诚王出头?” 徐澜宁看着她,“你别是连李炎是诚王外祖都不知道吧?” 夏秀安长长哦了一声,“如果是这层关系,事情倒也是通了。不过堂堂府尹为了一个张孝全敢去晟郡王府抓尚书女儿,难道他就不担心这是公然向五皇子叫板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要弃大局于不顾?” 徐澜宁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却不知为何还要强拉着我去?” 夏秀安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我们上当了?” “不是我们上当了,是你上当了。聪明的夏五姑娘。” 夏秀安再也坐不住了,猛然推开马车门,就要叫停马车。没想到马车同一时间也突然停住,要不是徐澜宁见机得快拉了她一把,她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 “虽然上当了,也要当心一点。”徐澜宁也起了身,隐隐将她拉在身后,才对外面道:“敢问是城隍庙到了吗?” 此时马车已停在一处野草几乎半人高的庭院里,四处皆是断垣残壁,想必荒废已久,没有人迹。 “城隍庙没到,不过阎罗殿却已到了。”刚才驾车的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一把拉下头上的贴帽,露出一张狰狞凶恶的面孔。 与此同时,那些荒草丛中也蓦然刷刷刷一下子跳出无数个黑衣蒙面人,个个精壮威武,动作干净利落。 一时间,庭院里杀气腾腾。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群殴,夏秀安一时也看傻了眼。 她捅了捅徐澜宁,“你下车,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逃走的缝隙。” 徐澜宁很听话,慢悠悠地跳了下去,左光右顾,回头道:“没有缝隙,大门倒是有一个。” 夏秀安大喜,也随他跳下车。没想到他声音说得太大,引得那些黑衣人齐齐朝侧旁破败的大门口横向排开,那个地方,俨然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了。 她没好气道:“呆子,你是真呆还是耍我?” 徐澜宁咳了声,没回她,对那面目凶恶的马车夫道:“你们一下子跳出如此多的好汉,是准备非常隆重地把我们接到阎罗殿?” 那人狞笑,“徐大人果然识时务,一下子就看出了我们的来意。不知道两位是要全尸还是半尸亦或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徐澜宁奇道:“全尸和半尸好理解,可是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是怎么个说法?” 那人哈哈大笑,“徐大人孤陋寡闻了,你中有我,就是把夏五姑娘剐碎了,我中有你,就是把徐大人剐碎了。我们再发点善心,把碎肉拌在一起,让二位缠缠绵绵而去。” 徐澜宁偷瞄站在他身侧的夏秀安,小声道:“这死法也是不错。” 夏秀安气得眉眼直跳,想必这书呆子面对生死,已是吓破了胆。 她把他往旁边一推,“一边去,碍事。” 随后对那人道:“都到了这里,老实告诉我吧,你们主子是谁?为何能拿到我姐的镯子来诓骗我?” 那人一脸轻鄙,“夏五姑娘好生有趣,都到了这地步,你说再告诉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去阎罗殿告我家主子一状?” 夏秀安却不上他的当,反用言语诈他,“不敢说,我也能猜得到。动这般大的阵仗想杀人灭口,放眼这京城之中,如今恐怕也只有诚王赵真才有这个心。” 那人面色一变,“夏五姑娘还真敢猜。可是猜中又如何,最后也不过死路一条。” “你以为我夏秀安敢跟着来会没一点准备?我早已料到诚王因为那些皮毛会有所动作,我和徐大人若有何不测,诚王通敌叛国盗取军机营兵器图纸的罪证立马会呈现金銮殿。即便我们死了,诚王不日也是要给我们陪葬的。” 那人整个身子都跟着一抖,脸色铁青,“没想到夏五姑娘知道得如此之多,那是愈发留不得了。小的们,马上把人给做了!” 说完,他一挥手,那些黑衣人个个拔出刀剑,一步步将包围圈子缩小。 没想到这也没能唬住他们,夏秀安紧张地朝徐澜宁靠近,小声道:“我跑得快。要不你掩护我,等我逃出去后再搬救兵?” 徐澜宁朝她微微一笑,斯斯文文,“好。” 没想到他会同意,还这般心不设防的。夏秀安有些于心不忍,正要说要不她掩护,他找机会逃了搬救兵,话没出口,只觉后颈发痛,忽然就腿脚一软,两眼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徐澜宁的怀里。 那些逼近的黑衣人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对身边人下手。 “各位稍等我一下啊。”徐澜宁不慌不忙地将夏秀安抱起,放到马车里,这才转过身,将前摆往腰带上一扎,两手勾了勾,笑眯眯道:“全尸或半尸,你中有我或是我中有你,任君选择。各位在去阎罗殿前别忘给我知会一声啊,我尽量记下,保证满意。” 第40章 都不要命了(3) 那些黑衣人以为他已经被吓出毛病了,没人理会他,依然步步紧逼。 “好吧,你们不想说,那我就只好随心所欲了。”徐澜宁右腿一绕,身体猛然像离弦箭般朝右疾射。 右面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叫他掐住脖子,另一手一扭,“卡嚓”一声,那人脖子已调转了个头。 其他的黑衣人大喝着挥刀直朝他后背劈去,只见寒光一闪,徐澜宁的身影已凭空消失在他们眼前。 众位黑衣人一时劈空,正不知所措之际,几乎在同一时间,后颈一凉,一蓬蓬的血雨蓦然如燃放的焰花,齐齐喷射而出……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狠辣的杀人手法,还未赶至的黑衣人个个眼里尽是惊惧之色,一时竟被震慑住,不敢上前。 那车夫似是带头人,他心神巨震之下,惊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澜宁慢慢垂下正在一串串滴着血水的长剑,嘴角轻扬,“你猜?” 世人眼中不知享祖上福荫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此时已然成了一个令人肝胆俱裂的煞神。那车夫颤着声,“德昌侯府二公子,徐澜宁,怀阳新任州判,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全是狗屁。徐二公子,你骗了天下所有人。” “那又如何?” “徐大人忽然露出真面目,想必是有把握把我们赶尽杀绝,可是徐大人是否太过自负?” “自负不自负,试试不就知道了?”徐澜宁说完,再次轻扬嘴角,长臂一展,直取右前方黑衣人人头。 那人明知杀气冲他而来,但他的思维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操控他的身体,只觉剑花过处,眉心一凉,一切回归沉寂。 转眼之间,目睹对方神出鬼没这下又连杀五六人,那车夫似在进攻的招式猛然一撤,整个人像一只飞鹰般倒卷着朝墙头掠去。 眼见距墙头不过半步之遥,车夫暗喜,只要能出得这里,他就有至少十种法子逃离那个煞神。一旦出去,将这煞神的真面目揭露,定会震惊天下人。当今圣上恐怕第一个要灭的,就是这个假书呆! 下一瞬,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 后颈的冰凉让他的步伐最终只能停伫在这荒凉的院墙之内。 身体轰然坠落,他不甘地睁大眼,看着那个皎皎如玉慢慢走近的男子,无力地挣扎,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明知这是陷阱,也不阻止夏五姑娘过来,对不对?”徐澜宁似乎已看懂了他的心,扔了手中随手夺来的剑,问。 车夫点了点头,任血水流得更快,“为什么?” 徐澜宁非常认真的回答,“我这是要让夏五姑娘彻底明白,你家主子诚王并非她的良人,有了今日之事,几日后的水墨楼相约,她才会一口拒了你家主子的婚,不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车夫不屑,“你以为夏五姑娘把那些皮毛交给了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家王爷还会娶她?我家王爷现在只想要了她的命。” 徐澜宁浅笑,“就冲你这句话,也知道你不太了解你家王爷。赵真自小羸弱,为了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他墨守成规,做事按部就班,从不敢出一丁点错。但是像他这种人,并不代表他没有悖经逆道、向往恣意狂放的心。而这位夏五姑娘却恰恰有那么些些不靠谱,不着边际……” 他顿了一下,似在回忆着什么,“我想,赵真从晟郡王府第一次见她,就已经开始注意到她。再到尚书府宴请,夏五姑娘的不按牌理出牌,不拘一格鲜妍明丽的性格,让他耳目一新,已将她放在心上。不然,以他的身份,他用得着为了一个尚书府的庶女屈尊降贵的当众求娶?诚然,这里有利益的算计,又何尝没有心动?” 他笑看车夫,“就因为心动,也因为夏五姑娘没按着他的心思走,没同样把他放到心上,他才动了杀机。可是这杀机……却动得犹犹豫豫,拖拖拉拉。如果这一次夏五姑娘死了,他想就此断了这念头。若是没死,恐怕……他再也管不住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了。” 这席话,听得车夫一阵迷惑,又一阵觉得有道理。 忽然,他又大惊。 他不是惊于此人明知是陷阱也敢只身赴险的胆识,也不是惊异于这个所有人眼中的书呆子忽然变成下手狠辣的武功高手,而是惊异于他对诚王赵真的了解,比一般人了解自己还要了解。 其攻于心计,心思缜密,甚至将后面的很多事都已想到——既让诚王乱了阵脚乱了心,又让夏五姑娘对诚王彻底仇视,让他们欲近不能近,煞是折磨人心。 这个人,隐藏之深,世所罕见。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了了,可是我还是要问,你这般操心夏五姑娘的事,是你也想利用她,还是对她动了心?” 徐澜宁神秘一笑,“你猜。” 车夫惨然一笑,恐怕他这辈子也是猜不中了。 片刻后,回春堂的张老推开了院门。 看到荒草丛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黑衣人,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们这些嫌命长的,惹谁不好,偏是要惹个玩死人的杀胚。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嘀咕什么呢?快过来,帮我一下。” 张老闻声望去,但见那个笑得像个弥勒佛的小子半倚着院墙,臂弯里还紧紧搂着一个昏迷中的小姑娘。 张老翻着白眼,“你杀了人,我帮你收场。怎么着,还让我帮你骗小妞?” “说得好难听,我有那么龌龊么?只不过想博取一点点同情心而已。”徐澜宁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轻嗅她独特的女儿香,直觉她浓密的长睫下掩藏了不知多少引人入胜的秘密。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有那么龌龊。”张老哼了声,走到他身边,打开医箱,拿出纱布,一瓶红色染剂,“前面还是后面?” “后面后面,前面非常影响我的感觉。”徐澜宁稍稍转了下身,把后背亮在张老面前。 第41章 医圣 夏秀安只觉自己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呼吸急促,却又快透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勉力睁开眼,看见一条手臂横过她的胸口搭在她腰身上。再一扭头,徐澜宁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再次近距离出现在她眼前。 只是这次他双眼紧闭,呼吸沉重,脸颊泛红,却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她猛然将他一把掀开,“很舒服是吧?起来。” 徐澜宁被她掀翻在地,同时捂着后背嗷嗷地叫,一副快要痛晕过去的样子。 夏秀安一把揪住他前襟,“叫什么叫?说,我为什么会晕倒,你又为何不要脸的抱着我?” “夏五姑娘,你误会了,你别揪我,先听我说……” 看他捂着后背龇牙咧嘴的样子,夏秀安疑惑地放开他,扳过他的身体,赫然看到他背后的衫子被划开了一刀,然后又似经过撕扯,成了七零八落。 令人惊怖的是,从破败的衫子下可以看到,他后背绑了好大一圈纱布,纱布里还浸出了不少血水,色泽鲜艳,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她皱眉。 “我也不愿意的。”徐澜宁一手撑着院墙想站起来,却力有不逮。夏秀安忙扶住他,他道了声谢,才道:“之前那些人偷袭了你,也是我们命好,恰好来了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士,和那些黑衣人打成一片……” 他郁郁地喘了口气,想站直身体,避免与夏秀安的身体接触,奈何有伤在身,使不出一分力来,反而半边身体更是压在了夏秀安肩上。 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暗暗浮动,他胀红了脸,不得不用言语掩饰,“当中还有黑衣人要来杀你,我怕你受伤,挡在了你的面前,一下子就痛晕过去,我以为我们活不了了……” 夏秀安释然,这呆子,竟是不顾性命的救了她,她差点错怪他了。 她不禁把他扶得更稳了些。 “咦?那些黑衣人都死了?可是那位侠士呢?”徐澜宁一脸茫然。 夏秀安早已看到死了一地的黑衣人,却不接他的话,疑惑道:“原来是有人救了我们。可是你这背上的伤又是谁给包扎的?” “这个……” 徐澜宁正要回答,院门口忽然一阵喧嚣。然后就见苏景轩带着十多个衙役冲进来。最后面还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张大夫。 苏景轩吩咐手下将那些死尸给抬走,过来道:“澜宁兄,刚才的事好生凶险。要不是张大夫不放心悄然跟着你们的马车,也不会知道你们的遭遇。好在有江湖侠士仗义出手,救了你们两个的小命。有惊无险。” “刚才是张大夫报的官吗?”夏秀安问。 “嗯。秀安,你没事吧?”苏景轩心里有一丝丝愧疚,如果上次将绸缎庄还回去的时候仔细点查一下,若由他来找出那些皮毛交给徐澜宁,这凶险的事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夏秀安摇了摇头,“我没事,徐大人受了伤。” 苏景轩看向徐澜宁,“你那些皮毛确定能运出京城?” “我已大张旗鼓运出去,运得到运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徐澜宁道:“听说自上次怡红院的案子后,李大人只让你管些琐碎的小事。你现在还带如此多人过来处理这事,不怕李大人彻底把你赋闲?” 原来上次怡红院让嫌犯逃走,那人也分明与诚王有关,苏景轩回去后想致力追查,京兆府尹李炎说他事务繁多,叫他把案子移交给了别人,只让他办些鸡毛蒜皮的差。 怪不得他神色有些黯然,却是被她连累。夏秀安有些心虚。 “把我赋闲又如何?我巴不得清闲,好借机游山玩水。这么多年来,官场的尔虞我诈,我也是腻了。”苏景轩意有消沉,“不过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敢杀朝廷命官,我带人来处理也是理所应当的。澜宁兄不用有所顾忌。” 这时那些差役已将死尸全部搬出,清点了一下人数,有十八人之多,皆是一招致命。在场之人无不暗惊于那侠士的武功,却一时也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位高手。 待一切清理完,天色已暮。 苏景轩骑在马上对秀安道:“上来吧,这里距你家还有段距离,我送你回去。” 夏秀安看了眼靠在大树下惨兮兮的徐澜宁,“那徐大人呢?” “张大夫已帮他叫了辆马车。不用管他。” “苏大人,我忽然想起一事,之前把我们骗上马车的人手里拿着晟郡王妃的一只碎手镯,你要不要先去看看,晟郡王妃究竟有没有事?”徐澜宁一脸虚弱。 苏景轩脸色一变,“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一夹马腹,“帮我把秀安送回家,我去晟郡王府看看。” 想到平安,夏秀安忙道:“我也要去。” “没你的事,有事我自然差人告诉你。先回去。” 苏景轩的身影渐行渐远。 张老暗自摇头,姓徐的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随便一句话,就把人给支走了。 夏秀安别无选择,只好与徐澜宁同一辆马车。 也正好,路上她问了昨日那药粉的事。结果张大夫的回答不出她所料,由于药量太少,他没办法辨别药粉的成份,无法配制解药。 看到她一脸沉重,徐澜宁倚在车壁上,虚弱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有人还想给你下毒,总有机会找出下毒之人。再者,恰好我有一朋友认识医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他帮忙联系。” 医圣,听说姓容。具体姓名不祥。早些年天医馆盛极一世的时候,馆主袁天华称他为学医天赋极高,愿意收个外姓人为徒。 后来天医馆因“巫蛊之乱”被封,袁家人或杀或流放,容姓公子也不知去向。 几年后,京城偶有传言,说有人病入膏肓,被一不知姓名的男子给医好了。 后又有人传言,一樵夫在深山中了毒障,也被一不知姓名的男子给救过来了。 林林总总,如是很多,包括皇后娘娘突中奇毒命悬一线,也被他几天之内给治好。 后来有人推测,此人恐怕就是当年得了天医馆真传的容姓男子。不知不觉间,这人便被世人称为医圣。 谁若有疑难杂症,都只盼能找到医圣,定能起死回生。 第42章 来硬的了 “你朋友认识医圣?这么好的事,你可别骗我?”夏秀安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澜宁叹气,“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咳……咳……” “喂,你要不要紧,这么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死啊,张大夫,张大夫,要不要给他再看看?”夏秀安急得想给他拍背,又怕伤了他,只好一边给他拍胸口,一边朝外叫。 和车夫坐在一起的张老当没听到,示意车夫别停,如果这时候他真应声进去了,回头那假斯文还不让他雪球上滚利,利上滚雪球的连下辈子都卖给他? “没事,我没事。五姑娘别紧张。”徐澜宁非常享受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拍在胸口的感觉,“五姑娘这次帮了我大忙,若这件事能帮上点忙也是应当的。” 每次跟他在一起都能把坏事化成好事,夏秀安直觉这呆子似乎能给她带来好运气,暗道这人还真是她福星,不过两次都让他见了红,他遇上她也算是够倒霉的。 两人一路聊,倒也快,尚书府不一会就到了。夏秀安下了车,徐澜宁半撩了帘子低低道:“五姑娘,后天你还会去水墨楼吗?” 见夏秀安不解的望着他,他解释道:“那诚王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他今天还想杀你,你一个人去见他,就怕有性命之忧。” 夏秀安心里不悦,怎么一个个的都生恐她见了诚王?中间的厉害关系她不知么?可又有谁知道她的难处? “我自有分寸。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徐大人,多谢相送。好走。” 夏秀安甩了袖子去敲门。 徐澜宁掩映在清冷月色下的面容幽暗难明,良久,他才倏然一笑,“有什么关系,你去了我也不可能让你见到其人。” 他放下帘子,马车拖着长长的阴影缓缓而去。 夏秀安回到院子里,秋韵和浣碧已先行回来。只是一进门,就感觉到一院子的沉闷冰冷。 秋韵为她打了帘子进屋,更觉屋里阴寒。 “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浣碧正在灯下给照碧脸上上药,不禁皱眉问。 “还不是那赵管事……”秋韵说道:“今儿我们出门了,那赵管事突然带人来我们院子,说是这几个月下面的人给我们这边多发了炭,一股脑把我们的银炭全给搬走了。照碧去拦,反叫赵管事给掌了刑。姑娘,你看现在没炭烧,这大寒天的,该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捧杀,眼看不管用,终是按捺不住,要给她来最直接的了。 而搬走银炭,恐怕还只是一小步。 “没炭,明天就叫人出去买。今晚大家就把衣裳穿厚一点。浣碧,你把照碧照顾好。我们暂且不动,静观其变。”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厨房送来的也只是些青菜薄粥,说是北方雪灾,皇后娘娘提倡精俭节约,为北方灾民积攒米粮。各府按律执行,以后的一段日子,都只有这些吃。 夏秀安依然不动声色,一边吩咐院里的小厮去采买银炭,一边又带着秋韵去了趟晟郡王府。 夏平安果然没事。 不过也正值那外室刘氏生产,夏平安跟着忙里忙外,也没时间陪她。 自上次的周姬事件后,夏平安将唯一维持生计的绸缎庄交到夏秀安手里,赵老夫人似也知道那个看上去软弱的媳妇有个不是善茬的妹妹,稍一不慎恐怕就要饿肚子,总算是收敛了一些。没再怎么为难夏平安。 而赵纭生却是恶习不改,依然不太着屋,整日照样在外花天酒地。 想来,那只被人利用的手镯,恐怕也是从他手中流落出去,才被人有了可乘之机。 夏秀安一问,果然如是。 好在赵纭生虽胡天胡地,却没暴力倾向,夏平安的心性改变之后,整个人也慢慢精神起来。 看他们生活平静,夏秀安略微放了心。下午的时候,就回了府。 回到绮罗院,那采买银炭的小厮一头灰头土脸,却是那赵管事不准私买的炭进府,说是怕外面的人说闲话,坏了尚书府的名声。 买回的几百斤炭也叫他给叫人拖走。 同时,本是摆在小厅博物架上的一应古董珍品,赵管事也叫人一并给收走了,说是归库清点,暂时不方便放在这里。 事情一拨拨的,越逼越紧。 夏秀安冷笑,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在害怕她与诚王搭上。想用这些法子逼她就范。 “五姑娘,抱月苑那边的采荷说大少奶奶请姑娘过去品尝刚刚宫里送过来的粟子糕。大少奶奶说姑娘最喜欢吃这些小吃甜点,怎么着也不能忘了让姑娘尝尝。” 绮罗轩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 大嫂这时候专叫人请她去吃粟子糕? “姑娘准不准备去?”浣碧在一旁小声问。 夏秀安反问她,“你认为我该去吗?” 浣碧小心翼翼道:“大少奶奶自嫁进来后因为生养不利,常年深居简出,一向不问府中事。平素对姑娘也是不偏不倚,爱护居多。现在太太和大姑娘让赵管事当狗,对姑娘来硬的,即便姑娘有聪明才智,毕竟根基浅,硬碰硬,姑娘肯定要吃亏。不若姑娘可以趁这个机会,向大少奶奶探探口风,看她能不能劝得太太和大姑娘不要对姑娘赶尽杀绝。” 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再加上次在拓跋赋的事上,还是她帮了忙。可是选在这个时候邀请,怕也是为了与诚王的事当说客。 不过去听听又何妨? 跟着采荷来到抱月苑,已身怀六甲的林青素一身素装,在小花厅里已摆好各色糕点,香味四溢。 窗台上插了一瓶腊梅,铜鼎里已熏好了香,一室温暖安逸。 两人稍一寒喧之后,林青素就夹了一小碟粟子糕放在夏秀安面前,“吃吧,宫里将将送来的,酥而不软,甜而不腻,不愧是出自御厨之手。” 夏秀安依言品尝了一小口,忙赞不绝口,“真的很好吃,和家里的厨子做出的味道就是不同。谢谢大嫂这都能记得我。” “众多妹妹中,五妹最是天真烂漫,大嫂性子沉闷,对五妹调皮的性子偏是中了眼缘。”林青素一边把品种众多的糕点往她碟子里夹,一边回忆着初进府时夏秀安找她讨彩头的趣事。 第43章 玩的是心机 这些事夏秀安印象并不深,却也能尽量配合着把天聊得有声有色。 两人有说有笑,眼见糕点已有近半进了肚子,就在夏秀安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林青素才不紧不慢道:“听说赵管事这两日在为难绮罗轩,今儿还把五妹采买的银炭给拦了?” 夏秀安一脸莫名的样子,“是有这么回事。不知道这几天这赵管事是发了哪门子疯,一会说我屋里炭超额了,一会就给我们吃青菜薄粥。刚才还收走了好些摆饰。我还正要去问母亲呢。” “这些个事,怎么说呢?赵管事这般做,也是仗着这么多年来母亲对他的看重和信任。即便五妹因这些小事去告他的状,也没甚大个理由把他告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大嫂的意思……” “前些日子,因为妹妹投水的事,听说赵管事一直想找你屋里两个丫头的麻烦。我听一些下人悄悄议论过,你那两个丫头似是每天都担心吊胆,如履薄冰,其根源,都是赵管事这个管事做的时候太长,有些忘乎所以。”林青素叹声道:“这赵管事几乎一手遮天,我早有耳闻,也是该有人来治治他了。” 夏秀安苦笑,“我除了告状,可没办法治他个大管事。” “这事既然叫大嫂知道,五妹就不必忧心。这等恶奴,大嫂也早就想除了他。” “太好了,若是大嫂能帮我治治他,相信他以后再也不敢乱来了。”夏秀安眉开眼笑。 “这些事五妹早就应该告诉大嫂。”林青素眸光温柔地看着她,紧接着话锋一转,“五妹,自上次宴请之事,不仅大嫂知道你并非平庸粗俗之人,这全京城的人怕都是知道了你的才名。所以连诚王爷都对五妹生了倾慕之心,想要求娶。” 正题来了。 不过夏秀安却是好笑,诚王生了倾慕之心?世人谁又知道诚王不过是为了那些皮毛想要封住她的嘴罢了。如今皮毛被运走,他只有杀她的心。 而她还胆敢去见他,第一是想借着世人的这种错觉狐假虎威震慑夏胡氏。第二,她不想和诚王把关系弄僵,她只有把皮毛的事往徐澜宁身上一推,道出她的无奈,示下弱,相信也能让他稍息怒意。 她敢去,更是仗着诚王绝不会在万众瞩目之下真的把她杀了。 她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大嫂说笑了,诚王那不是倾慕之心求娶,不过是想应了我们的一个赌约罢了。”她避重就轻。 林青素摇了摇头,“五妹是聪明人,里面的门道实在不用我多说。不过,有一事大嫂还是想说与你听。” 她站了起来道:“我听说昨日徐大人从芷烟绸缎庄找出北魏在怀阳丢失的两船皮毛,这案子如今闹得很大,似是诚王妻舅所为。当今圣上素来甚为看重与北魏的邦交,在我大梁出了这等杀人越货的事,闹将出去,肯定要对两国邦交有所影响。这件事圣上若追究,诚王势必要受牵连。” 她亲手给夏秀安续着茶,“五妹如果明日答应了诚王的求娶,就成了诚王府的人。诚王一旦有事,五妹怕是日后的日子更感艰难。” 夏秀安默不出声,静待她下文。 “何况,你现今是大嫂的姑妹,大嫂的娘家是荣国公府,若你被诚王牵累,夏家就要被五妹牵累,大嫂和大嫂的娘家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真正被累及的人不说上千,也有上百。明日之约,诚王说不定也居了把荣国公府一起拖下水的心思。五妹可知其中厉害?” 这分析很是有说服力。也说明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嫂对外面的动向掌握得很是及时。 夏秀安慢慢嚼着粟子糕,细细在舌尖品味,只觉里面的香甜甚合她口味。 “大嫂不这般细说,我还真没想这么多。照这么说,明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诚王爷了?” 林青素笑着点了点头,“就说五妹聪明,一点就透了。诚王爷的婚事你是定然不能应的。不过你放心,有大嫂在,大嫂回头定要给你说门好亲事。就在昨儿,我一个来探望我的未成家的本家哥哥还在问五妹呢。只要五妹不嫌弃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都尉,大嫂愿意为你保这个媒。我那本家哥哥人才人品可都是没话说的出众,保证五妹能对他一见倾心。” 夏秀安象征性的红了下脸,“保媒就不必了。相信大嫂也听说过,这辈子我都没准备嫁人。” “一个女子岂能不嫁人?不说日后孤老无依,恐怕就连个牌位都没地方立,岂不是太过凄凉?五妹之所以这般说,大嫂相信是还没遇到对的人。一旦遇到了,相信就算是强留,也是把你留不住的。” 夏秀安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这时恰好一个三角眼的婆子脚步轻盈地进来换铜鼎的香饼,不一会,那袅袅的香气就已弥散开来。 闻着这香味,夏秀安暗暗皱了下眉,再看了看林青素隆起的腹部,忽然好奇道:“大嫂当初嫁大哥,也是因为对大哥看对了眼吗?” 林青素一怔,转而羞红了脸,“虽是媒妁之言,但你大哥也恰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嫁了我也是不后悔的。” 夏秀安长长哦了声,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嫂当初出嫁的时候,荣国公府想必是相当看重的吧。不仅嫁妆丰厚,想必连陪房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让大嫂在我们家能用得顺心。” 林青素一脸满足,“毕竟我是长房嫡女,这些事儿我祖母和母亲都安排得极为体面妥帖。” 她看着那正要离去的婆子笑道:“别看她年纪稍大一些,却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自小看着我长大,心思细腻,办事牢靠,我嫁入尚书府,可没少了她的悉心照顾。” 夏秀安不动声色地一再夸她好福气,转而又去聊了别的趣事。 她在抱月苑用了晚膳才回去。临去的时候,林青素把剩下的糕点也一并包起叫她一起带了回去。 两人这次品尝糕点,也算是达成了协议——林青素帮夏秀安除去赵管事这一心腹大患,夏秀安拒绝诚王的求娶。 除去赵管事并不难,夏秀安却想看看这位一直窝在抱月苑的大嫂的手段。 夜深人静,林青素服侍夏允铭睡下后,去偏房洗漱。 三角眼的郑婆子端水进来。 “今日你怎么如此大意?还有客人,就进来换香饼?”林青素接过她递来的湿巾子。 第44章 前任和现任的笑话 郑婆子勾着腰,“我没料到她会如此精明,连这种香味都会闻得出来,所以才会一时疏忽,按时换了香。” 林青素叹了口气,“也确实不能怪你。我今日看到的夏秀安,与我以前认识的夏秀安判若两人,如果不是模样还是一般无二,我几乎都要怀疑她是第二个人所扮。” 她擦了擦脸,再擦着手,“今日叫她起了疑心,明儿的事情,我还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明儿已到时间,不按计划做的话,事情出来,夏秀安会更加疑心。不如照计划继续,她疑,也只是疑,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证据让她释疑。” “但愿她不要太过聪明,到此而止才好。”林青素垂下眼睫,坐下去,让郑婆子服侍她洗脚。 第二日一早,夏秀安收拾妥当正要出门,赵管事就带着几个家奴过来,说是昨晚夏胡氏屋里丢了一对紫色鲛珠耳环,必须要在绮罗轩也搜一搜。 夏秀安自然知道他是受夏胡氏指使,想阻止她去水墨楼的一种伎俩。 当下也不与他辩,让他尽管搜。她也确实想看看林青素的消息究竟有多灵通。 没想到赵管事指派的人才进屋准备搜,抱月苑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大少奶奶那边的丫头曾看到有人戴过紫色鲛珠耳环,叫他马上过去查证。 赵管事一愣,显然没料到大少奶奶那边真有人见过,先还不想去,但是在抱月苑小厮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撤人前往抱月苑。毕竟在这府里,他第一个不敢得罪的就是这位平日不太管事的大少奶奶。 赵管事一走,林青素担心府里的马车被控制,还给特意安排了她的马车,直接将夏秀安主仆二人送到了水墨楼,考虑相当周到。 夏秀安看到马车时暗自一笑,这位大嫂,还真敢与夏胡氏唱反调。 水墨楼,顾名思义,京中一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地方。 当然,那些穷酸的书生是不敢也不能来的。 在这有钱就是大爷的年头,兜里没有银子,来这等地方,唯有望着有钱有权的大爷发酸,风雅荡然无存,反倒践踏了文人的尊严。 这几乎成了文豪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尚书府的一场宴请,诚王向夏家五姑娘的求娶,几乎已传遍京城。 近一年来,夏家五姑娘名气大增,一时粗鄙比乡妇不如,一时又才高八斗赛过第一才女。在京城早已名传八方,为一睹其真面目,不少人一大早就过来占了位置。 是以,水墨楼现下厅堂包间早已爆满,平日只在这里吟诗作赋探讨六艺的人停止一切活动,皆相邀而坐,翘首以盼。 夏秀安的马车才在水墨楼门前停下,就有伙计非常殷勤的上前迎接,“夏五姑娘,王爷已订好包间,请下车先随小的上去。” “王爷到了没有?”马车里的女声稍有紧张。 “还没。不过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紧跟着,车帘被撩开,一个穿着单薄素色对襟棉袄、眉目秀妍的小姑娘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扶着一个穿着褐绿地织金锦绵裙、面上覆了薄纱的少女下来。 那伙计眼里一阵失望,看来今日是难以一睹夏五姑娘的真容了。不过水墨楼里的热闹,今日他是瞧定了。 他领着两女走进大门,堂里瞬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当看到一张覆了薄纱的脸,一些人脸上同样少不了失望之色。 伙计正要带两女往楼上行去,在靠近楼梯的一桌女客忽然有一人伸出手臂一拦,“慢着,听闻夏五姑娘诗词歌赋了得,今日我们几个也想见识见识。” 薄纱少女背僵了一下,望着那一桌穿着锦绣的少女,“敢问几位是……” 那伸臂相拦的长脸少女一指其中一个身披簇新湖绿色丝绒棉披的少女趾高气昂道:“知道她是谁吗?” 薄纱少女摇头,“不知道。” “这可是大理寺卿熊大人的嫡孙女明兰姑娘。想必你还记得几月前拒了你婚事的王家公子王勐吧?如今王公子已向熊姑娘下了聘,明年即将迎娶。” 听到这里,薄纱少女眼里顿时掠过无限惊异,转而对身边小姑娘小声道:“你先上去,我在这里同几位姑娘说会话。”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径自上了楼。 前任和现任即将来一场激烈的碰撞,有如此热闹瞧,一个穿着普通的小丫环,谁都不会多瞧一眼。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贯注在传说中的夏五姑娘身上。 “怎么?一听是王公子的未婚妻,你就怕了?如果就这么点胆子,何不如在家里缩着,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作甚?”那长脸少女见对方一脸惊异,还以为是因为熊姑娘的身份。当下冷笑,言语极为尖酸刻薄。 哪知薄纱少女忽然一笑,“王公子的未婚妻,我为什么要怕?敢问几位是来找我讨教诗词歌赋呢,还是来讨教王公子?” 厅堂里一片哂笑声。 一桌子女客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这夏五姑娘果然粗俗,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出口就是要讨教男人。 其中一个着葱绿色褙子的樱唇少女站起来哼道:“当然是讨教诗词歌赋,谁要跟你讨教男人?没脸没皮!” “讨教诗词歌赋啊?这可为难我了。”薄纱少女边说边扯下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圆脸,却是浣碧。 她福了福道:“我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的奴婢大字不识两,我家姑娘说了,说各位如果讨教文雅之事,她今日没空。如果要讨教男人,可以去勾栏院,那里可供各位讨教个尽兴。” 她的话令一桌子的女客目瞪口呆。 “你是夏五姑娘的婢女?” 寂静中,厅堂里,不知是谁突然问。 浣碧朝那发声的人再福了福,“我家姑娘刚才已随伙计上楼了。” 好一招偷梁换柱。 有人再好奇地问,“你家姑娘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浣碧朝那桌女客瞥了几眼,“我家姑娘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不欲与人争端,有些人却总要挑起争端。唯有如此,她才能落得一身清静。” 第45章 毒从何来? 厅堂里不少人顿时露出惊叹之色,这夏五姑娘果然非一般女子。单从她能预想到这些堵在水墨楼门口想给她难堪的女客,再轻飘飘略施小计的避开,就这般的心智,也不似个追着个男人到处跑的人。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她想蒙蔽人的眼睛罢了。 这样的女子,却叫那王勐给错过,真是太过可惜。 那桌女客今日本是受人煽动,想来水墨楼给夏秀安一个难堪,叫她知难而退。特别是那王勐的未婚妻熊明兰,本是来想借夏秀安被退婚的痛处,压一压她的风头。 哪料到夏秀安比泥鳅还滑,根本不与她们直面相对,派了个丫环,就把她们给打发了。反而还让一众女子下不来台,脸面丢光。 被人这般摆了一道,那几个少女哪里还有脸面继续呆下去,赶紧带着各自的丫环灰溜溜地走了。 厅堂里等了多时的人无不扼腕,刚才怎么就没多看那素色棉袄的小姑娘一眼呢? 错失良机,大大的错失良机! 一间雅致的包间里,夏秀安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撑着下巴看着楼下的一众人面目无光的坐着马车速速离去。 她嘴角不禁弯起一抹好玩的笑意。 你妹的,不过是见个诚王,哪来这么多的幺蛾子?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来了个四两拨千斤,叫那个嫌弃她到差点“病死”的王什么勐的未婚妻没法耀武扬威。 “夏秀安,你这么整人,也不怕那些千金小姐追上来了暴打你一顿?” 包间里突然的人声,惊得她赶紧回头,以为是诚王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眉目俊朗的徐澜庭。 此时他一身剪裁得体的绽青儒服衬得他挺拔的身形如松如竹,正目光轻缓地看着她。 “咦?徐将军,你怎么来了?”夏秀安奇道。 徐澜庭忍住笑意,“我如果不来,你可能在这里等上一天,也等不来要等的那个人。” “诶?这句话什么意思?是诚王不来了吗?” “没错,你说对了。”徐澜庭径自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又悠然地自顾自倒茶,“阿宁昨日身负重伤,本应休息。可是一大早,他就说案子滋事体大,就叫人抬着他进了宫。” 夏秀安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陪着坐了下来,“这都怪那些丧心病狂的黑衣人。难为了徐大人那样的好官受此之难,当时只怨我被人偷袭昏迷了,不然我宁愿那刀是砍在我身上。” “你真如是想?”徐澜庭似笑非笑。 “那是当然。”夏秀安万般真诚,还愧疚不已。转而又可以自如的把话题返回,“可是徐大人进宫和诚王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小丫头…… 心眼儿太多了。 徐澜庭好气又好笑。 “怎么没关系?之前诚王爷还坐在对面的酒楼包间里望着这边看热闹,就在他准备起身过来的时候,有人很不合时宜的向他禀报了阿宁进宫的事,他便面无人色的急匆匆坐马车走了。” 赵真之前竟然坐在对面看热闹?夏秀安暗叹,鸟人始终都是鸟人。他是想看她被人踩低了,再让她跪地向他求饶吧? 看来徐澜宁的这个宫进得好,避免了她真的与那阴人见面。可是今日来借威的目的势必不能达成。 她不得不表示遗憾。 “徐将军把诚王的行踪掌握得如此清楚,难道是因为有一双火眼金睛?”她半开玩笑道。 徐澜庭轻笑,“不是我有火眼金睛,而是因为我本就在水墨楼,恰好能看到对面的诚王。” “徐将军也在水墨楼?也是……瞧热闹?” 徐澜庭抚额,“你的问题真多。我来,是因为一早阿宁进宫,我就知道这诚王来不了。我看今日左右无事,想到你曾经还欠我一顿。于是便来了。这个解释满不满意?” “原来如此。这个解释还行。”夏秀安点了下头,“既然徐将军来了,要不今日水墨楼的消费我作东,算是答谢将军那日的救命之恩。” 徐澜庭却未答她,而是牛头不对马嘴道:“我听阿宁说,你跟你娘所谓的心疾,是因为中毒?” 夏秀安一怔,“将军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徐澜庭又道:“你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你们为何中毒吧?” “请将军一次性把话说完。”夏秀安小脸变得严肃。 徐澜庭微微一笑,“如果五姑娘想作东,自然由我来选择地方。” 什么乱七八糟。夏秀安看着他,一瞬不瞬。 徐澜庭也静静地注视着她,眸光沉静温润。 窗外,一些耐不住风力的零星枯叶扬扬洒落窗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秀安忽然展颜一笑,“当然将军说了算。” 为避免被人围观,徐澜庭带着主仆二人从后门出了水墨楼。 他骑了马,夏秀安和浣碧坐在他早备好的马车内,一路向西。人声渐渐由密而疏,不一会,马车便在一处僻静的酒肆停了下来。 “难道这里的酒乃人间美味,徐将军才特意将我带了来?” 一下马车,夏秀安就忍不住直哈冷气。 道旁是一座简陋的酒肆,四面土墙围住不大的房子,木制轩窗勉强遮住前厅四壁,门槛前的竹杆上高挑着帆布,被寒风吹得咧咧作响。上面的字迹被油污浸染,已不能辨。 徐澜庭只是笑了笑,把她让进昏暗的酒肆里,挑了最角落的一桌坐下。好久才见个老头慢吞吞提着壶温好的酒过来,放下两杯子,一盘花生米,便又步履蹒跚的走了。 徐澜庭好似没看到摆在桌上的杯子里还有脏兮兮的油垢,倒了酒,就推到夏秀安面前,“喝吧。” 夏秀安实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当即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酒啊,又辣又苦。” 徐澜庭低道:“很难喝,是不是?” “没错。徐将军到底什么意思?”夏秀安实在快被他转晕了。 “那你看那个人,你可认识?”徐澜庭一指另一个角落。 夏秀安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只见昏暗的角落里,一人趴伏在四方桌上。桌上已横七竖八倒着五六个酒坛子…… 正在她望过去的当口,那人突然头一歪,半跪到地方大肆呕吐起来,那熏人的气味闻之欲呕。 尽管如此狼狈,空荡荡的酒肆里却没有一人过去扶他一把。 夏秀安一怔,“他怎会在这里?” “你若想知道你与你娘身上所中之毒从何而来,就得明白他为何每天要醉生梦死。”徐澜庭缓缓道。 第46章 你喜欢男人 “不是说他每天都在花天酒地吗?难道他每天只是在这里喝着劣质酒,把自己灌醉?”夏秀安看着半跪在地上却穿得花里胡俏的男子,有些不敢置信。 赵纭生,人们口中的晟郡王,她姐姐的丈夫,怎么可能会是这般的过活? 徐澜庭眸光深邃:“他若是不这般让自己潦倒,恐怕世间早没有赵纭生这个人了。” “这话怎么说?”夏秀安想起之前二哥曾对她说过,郡王府的产业基本已落入诚王之手,这里面还牵涉到夺嫡之争。她一直在心里疑惑,难道和这个也有关系? “这话还得从他家的长辈说起。”徐澜庭顿了一下,“赵纭生的叔父赵桓当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京城四公子之一,能文善武,颇受圣上看重。可是自他受皇命剿灭长生宗后,不仅他自己被人毒杀,郡王府也日倾衰落。” 夏秀安一怔,“长生宗?听着像是个江湖门派。不过从没听人提起过。” 徐澜庭看着她一笑,“你自然没听人提过,毕竟有一、二十年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可是这又与我娘亲和我中毒有何关系?” 徐澜庭没有回答她,接着道:“听我父亲说,当年,你娘胡芷烟与长生宗宗主之子沈悦曾两情相悦。就在长生宗被剿前夕,你娘却和赵桓一起有说有笑地游桃花园,被沈悦撞见。沈悦要拉你娘走,你娘却对他说了绝情的话,说是从未喜欢过他。不日,她就要嫁给赵桓。当日目睹这一场景的人众多,据传,当时沈悦几乎是失魂落魄踉跄而去,等他回大皖山,长生宗已成灰烬。” 还有这等事?夏秀安忍不住问:“那沈悦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所踪。也有人说他受不了双重打击,跳入火海身亡。” 怎么会这样?胡芷烟是这样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吗?可是她为什么又嫁给了她便宜爹夏忠良,而不是赵桓? 徐澜庭像知道她心里的疑惑般,继续道:“过了没多久,谁也不知何故,赵桓被人毒杀于郡王府,你娘亲便嫁了你爹。” 没想到早逝的胡芷烟还有这等感情经历,还以为她一开始就是喜欢夏忠良,才嫁的。 “难道晟郡王府的败落,与那次的剿灭长生宗有关?” 徐澜庭微点了下头,温声道:“知道圣上为什么要灭长生宗吗?” 夏秀安摇头。 “因为长生宗有长生果。” 这是什么玩意儿?吃了长生不老的果子? 徐澜庭道:“这长生果我也不甚了解。曾听人提起过,说是修道的人吃了能提升功力,延年益寿。病入膏肓的人也能起死回生。普通人吃了也能驻颜不老。甚至还有人见过长生宗两个寿命达一百五十岁以上的长老,是以,世人对长生宗长生果的功效深信不疑。而且这长生果几乎也是很多人不惜丢弃性命也要争夺之物,曾引起过不少腥风血雨。” 夏秀安暗抽口冷气,“照你这么说,圣上下令剿灭长生宗,也是在夺取长生果?” 徐澜庭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恐怕正是如此。” 夏秀安脑洞大开,“赵桓被毒杀,郡王府的人接连不明原因的死去,莫不是圣上并没有在长生宗找到长生果,从而怀疑赵桓私藏?” 徐澜庭一脸赞赏之意,“为了长生果,所以赵桓死了,郡王府也败了。你娘也在多年前中毒而死,接着你也中毒,恐怕寻找长生果还在继续之中。” 夏秀安恍然,“怪不得,郡主娘娘看我和我姐时眼里总有一种怨毒的恨意,赵纭生使出千万百计也要娶我姐,怕是因为这些事情,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我娘亲的头上。折磨我姐,恐怕也是为了宣泄心头之恨。” 徐澜庭默然。 “听说郡王府不少产业已变成诚王的,诚王这么多年来对郡王府的挤压,朝廷里都无人问津,难道是受圣上默许?” “连你都这么想了,那些自扫门前雪生恐触了圣上逆鳞的大臣,又岂会看不明白?” 这次换夏秀安默然。 赵家败,长生果未见。胡芷烟死,长生果仍未见。 如今她也中了与胡芷烟一般的毒,自然是有人怀疑,胡芷烟把长生果藏在了她身上。 可是她从未见过长生果是什么样子。在这之前,她连听都未听过。 而这个对胡芷烟和她下毒的人,又会是谁?不是夏胡氏,吕七娘已死,在没得到长生果之前,那人定然不会停止。 可他藏于暗处,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还有,夏胡氏向她骗去的黄玉璇玑会不会也与这长生果有关系? 一时间,她被这些疑问搅得有些头痛,不禁甩了甩头,正色道:“今日还真得谢谢徐将军让我了解了这么多。照这么看,我姐夫也是个可怜的人。他有他的苦衷,也有接连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我姐姐的人生不该这样,我也不该像我娘亲般早亡,这毒,我总要找到解去的法子。” 看到眼前目光清朗的少女,神情坚韧而博大,徐澜庭眼里神光连闪,“五姑娘这般无所畏惧,令人很是震惊。如果真能找到医圣,你的毒要解也不是难事。” 夏秀安忽然想到一事,试探道:“徐大人有没有认识医圣的朋友?” “你是指阿宁?”徐澜庭哑然失笑,“他乱七八糟的朋友是很多,据我所知,认识医圣的朋友恐怕没有。不然,我早就让他将人给你请来了。” 呵,好一个徐澜宁,还说没骗她! 看来靠人还是不如靠已。 突然惊闻如此多秘闻,夏秀安心里又是沉重又是烦躁,干脆把那壶劣酒倒满,“来来来,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喝两杯,不醉不归。” 她端杯仰头就要干,叫徐澜庭一把抓住手腕,“秀安,我毕竟是个年轻男子,你怎能这般不设防的与我喝酒?也不怕我趁人之危?” 夏秀安歪着头看他,“你不会。” 徐澜庭稳健的手掌明显一颤,“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徐澜庭,德昌侯府嫡长子,年满二十三都还未曾对哪家姑娘说过媒。分明是……只喜欢男人……绝不会趁女子之危。江伯母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抱上孙子了。”夏秀安一脸调皮俏丽。 第47章 杀鸡儆猴 徐澜庭哭笑不得,一把取过她手中酒杯兀自灌下,一饮而尽后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你还未喝就已经醉了,我看你还是别喝了。” 夏秀安看看空空如也的手,瞪大眼,“诶?徐将军怎能抢我酒喝?虽然是我作东,你也不能让主家一滴酒也不沾啊。” 徐澜庭望住她,“你若想喝酒,上好的梨花酿,管醉管饱,绝不是这等烧喉伤身的劣酒。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几坛去便是。” 怎么变成她在讨酒喝了? 夏秀安面色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澜庭手掌微收,垂目凝视她,嗓音暗哑,“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秀安心尖儿一跳,明显感受到手腕上男性掌心的炽热温度,还有那双眸子里似要表达的东西,有些深沉,有些动人心肺。 她的脸愈发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连鼻尖都涔出了细密的汗珠。 未穿越前,她不是没有接触过情之一字。 可惜那个明明从她十岁就开始守护她说要照顾她一生的人,结果还是因为现实背身而去。 虽然依附他或许是多年的习惯,亦或许真有喜欢,可是那种被人背弃的感觉,反而至今让她对这些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望而怯步,不敢轻易去碰触。 酒肆内的气氛渐渐因为两人微妙的呼吸变得有些紧张和怪异起来。 徐澜庭的耳根也微微泛起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夏秀安才不着痕迹的抽手,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我只是现在想喝酒……” 徐澜庭顺势收了手,眸光里带着丝宠溺,“要不我现在叫人把酒送来?” “不用不用。”夏秀安吓得连连摆手,“喝酒也要看兴致,我现在只觉口干舌躁,想喝水。” 徐澜庭轻笑,“你倒是实诚。”说完,便招呼老苍头上热茶。 夏秀安更是窘迫,怎么感觉她越描越黑?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口忽然奔进来一人,没想到竟然是夏兰安身边的丫头珊瑚,“五姑娘,不好了,大少奶奶那边出大事了,太太让姑娘马上回去。” 珊瑚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来时赶得很急。 可是她怎么知道她在这里?难道她仍是被府里的人跟踪了? 夏秀安皱眉,正要问,徐澜庭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附她耳边轻道:“是我故意露了行踪让人知道的。日后,我徐澜庭就是你的靠山,尚书府里的人想要再加害你,我准许你把我搬出来当挡箭牌。有事,可叫人去侯府或者回春堂找我。” 夏秀安心里一暖,这人竟是看穿了她来见诚王的用意。 她按下那一丝异样,不置可否,微福道:“既然家中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今日多谢将军的款待。” 紧跟着,她和浣碧便坐了夏府的马车赶紧打道回府。 “将军今日这般做,可知日后会麻烦不断?” 待夏秀安主仆一走,一身黑色劲装身形挺拔的齐梵就从后屋走了进来。 徐澜庭不以为意,笑了笑,“我走出了这一步,就知道这后面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这夏家五姑娘,值得。” 齐梵向来嬉笑的脸上却是挂满忧心,“就怕是五皇子引德昌侯府上勾之计。” “赵琮玉如今最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便是长生果。他若是能利用得上夏秀安,那长生果早已入他手。” “哦?将军对夏五姑娘这般有信心?” 徐澜庭淡笑不语。 齐梵再好奇问,“将军这般笃定长生果在夏五姑娘身上?” “不是我笃定,而是赵琮玉笃定。”徐澜庭长身而立,“今次阿宁进宫,诚王少不了要脱层皮,圣上也乐见之至。之后一段时间,赵真暂且会安静。齐兄可以让手下对那边的监视松散些了。” “将军不说我也要撤人。”齐梵望着依然醉倒在角落里的赵纭生,“那他怎么办?” “当然由你负责把他送回去。”说完,徐澜庭已拂袖一身清朗地步出了酒肆。 齐梵一阵风中凌乱,为什么他总要因为好奇心跑出来自讨苦吃? 半路上,夏秀安向珊瑚了解到,林青辞那边出的大事果然是大事,因为她流产了。 她是被赵管事撞流产的。 之前赵管事被小厮催着去抱月苑查询紫色鲛珠耳环的下落,林青辞说她屋里正好有一对,让赵管事查验一下,看是不是夏胡氏丢的那一对。 赵管事哪里敢查验她的东西,慌着就要离开,不想一不小心之下,竟是撞倒了林青素。林青素当场下身血流不止,把大夫急急请去,却是胎儿不保,要流产了。 听闻出此大事,正在上公的夏忠良和夏允衡都被叫回去,连荣国公府都去了人,定要治那赵管事五马分尸之刑。 不想那赵管事最后大呼,说是夏秀安指使他撞林青素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卒而已! “五姑娘,和徐将军在一起是不是心情很愉快?可惜现在那林夫人正在府里怒不可竭,说定要扒了你的皮。五姑娘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珊瑚把这些话说完,心里舒畅多了。想到之前她家姑娘在五姑娘面前受的羞辱和委屈,她早就想为她家姑娘出口恶气了。 今日一早,就不断有人向轻兰苑禀报,一时说赵管事阻拦五姑娘出行失败,一时又说五姑娘已到水墨楼,再又禀报说诚王有事没去,还没开始高兴,又说徐将军带了五姑娘去了个酒肆。 可没把她家姑娘气疯。好在赵管事那边出事,还反咬了五姑娘一口。她家姑娘才派了她在不惊动徐将军的情况下把五姑娘叫回去。 夏秀安暗自冷笑,果然是出的这般事。没想到林青素的段位这般高,能一石二鸟。 好在,她早一步知道了她的破绽,防了她,不然,这次恐怕真要栽个大跟头。 若林青素警觉,暂时应该还不敢拉她下水。 那么这一次,她自要搭这顺风车,将赵管事给彻底灭了,来个杀鸡儆猴! 回到尚书府,大厅里已严阵已待。 果然如珊瑚所言,不仅夏忠良已在,连林青素的母亲林钱氏也一脸怒意地赫然在坐。而她大哥林允铭,则红着眼眶指骨泛白的坐在一旁,那神情,恨不能择人而噬。 赵管事瘫软在大厅中间,身上业已血肉模糊。 第48章 心思歹毒 “秀安,你可知道把你叫回来何事?”一进门,还没站定,夏忠良就竖眉喝问。 夏秀安不惊不怒,“知道,刚才珊瑚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可以说赵管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在恶人先告状么?” “无中生有?那他为什么不指别人,偏是要指你?”已经强忍一腔恨意在胸的夏允铭猛一拍桌,怒瞪双目,蓦然站起。 “大哥,还请你保持理智。首先,这赵管事在我们夏家管事多年,以他捧高踩低的个性,不可能听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指使。其二,赵管事近些时日来跟疯了一般一再刁难于我,敢问就这样一个敢欺我这庶女的恶奴,怎么可能听我指派?” 夏秀安面色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你说这恶奴刁难你?你且说说他如何刁难于你。”夏忠良听得直皱眉。 最近京城里对她这个女儿传闻极多,由于有夏胡氏这个贤内助管着,他也就没有多问。但也大致知道这个女儿与往昔多有不同。特别是之前她每日跑去书房与他谈论一些朝堂之事,不张不扬,神情娴静。偶有见解,却也精辟。 今日之事,赵管事的指证,让他颇多疑虑,只是亲家母在此,他不得不表露出一派铁面无私来。 “老爷,现在的重点是五丫头是否指派了赵管事。既然五丫头否认,不若让他们两人对质。”夏胡氏小声提醒夏忠良。 夏忠良还没有出声,那林钱氏已一脸冰寒道:“亲家公,既然主犯已到,为何还不动刑?是想让我亲自为你夏家流掉的嫡孙讨个说法吗?像这种心思狠毒祸害于人的女子,就当该抽掉脚筋手筋后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免得传扬出去丢了你夏家的面子。连带我们荣国公府都跟着丢脸。” 夏秀安倒抽口冷气,好个阴毒的妇人。一上来不问情由就要用刑,看她那微吊的眼角,想必在荣国公府也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而她不给她分辨的机会,那急切的神情,她并不认为仅仅是为了给林青素一个说法,恐怕还有其他她不知晓的因素。 “爹,府里很多下人都可以作证,前几日,赵管事喊着一众人在这大寒天搬走了我院子里的炭,后来我让小厮去买,他故意派人守着门,将那些炭又给倒出去了。至今我院里还冷冰冰的像个冰窟。” “这且罢了,这恶奴还假借着皇后娘娘赈灾之名,每日只给我院里送青菜薄粥。可我让丫头们去别的院子里看了,各院菜色照旧,为何偏只让我院里赈灾?”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恶奴将我院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说是要归库。至今我还不知道是何道理。” “就在今早,他还带着一众家奴凶神恶煞的跑到我院里,说是母亲丢了一副紫色鲛珠耳环,要搜我屋子。后来还是大嫂派了人说她那边有人见过,他才离开。哪想到他一去不仅撞了大嫂,还反咬我一口,这不是天下少见的恶奴是什么?” 夏秀安根本不理会恶言相向的林钱氏,不急不徐的将赵管事这几日的恶行一一道来,明眼人想必自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居然还有这等事?母亲怎么没听你提过?”夏胡氏眼看纸不包住火了,一脸怒意地指骂着堂下的赵管事,“原来你不止初犯,先是欺主,后是害主,你到底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 趴在地上的赵管事舔了舔嘴角的血丝,还没开口,那林钱氏却在冷笑,“人道唱戏要唱全。夏秀安,如果你不使着赵管事在你院里做这些戏,完全撇开与他的关系,岂不是要惹人怀疑?奈何这赵管事出事后抗不得打,终是把你招认出来了。你还有何好狡辩?” 林钱氏这席话夹枪带棍,还不是普通的毒。看来今日她为林青素出头是假,致她于死地是真。 夏秀安紧紧盯着她,“林夫人,不知你的女儿,我的大嫂现在如何?” 林钱氏眉心一跳,“你还有脸问她?” “为什么没脸?”夏秀安转头看向夏忠良,恳切道:“爹,一些事情女儿无处可诉,向来只有找大嫂说说,大嫂最是明白我。如果大嫂现在知道我被质疑,她自要为女儿证明清白。” 夏忠良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吵得头脑有些发晕,侧头问夏允铭,“你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夏允铭看他爹分明被夏秀安说动,悲恸道:“爹,你是想偏袒五妹吗?” 夏忠良摸着脑壳,“毕竟这赵管事的话乃一面之词,爹自要三方求证,才能得出真相不是?” 他正在这里犹疑不决,抱月苑的郑婆子忽然走了进来。 说是林青素已醒,听说赵管事还反咬了夏秀安一口,特意让她过来告诉大家:“这赵管事居心叵测,当时撞了人,还说是五姑娘和大少奶奶联合起来害他。他定要把五姑娘也一起拉下水,要死一起死。老爷,太太,你们千万别中了这奴才的计。” 林钱氏显然没料到郑婆子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她一脸诧异地看过去。那郑婆子朝她使了个眼色,林钱氏有所悟,赶紧闭嘴。 夏秀安将这一情况尽收眼底。 夏胡氏也没料到林青素会为夏秀安作证,她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母亲,这就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管事?这般在府里兴风作浪,害了这个又害那个,是嫌府里太清静太平了吗?”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再次走进一人,却是夏允衡。 他走到赵管事跟前,一脚踢在他胸口,赵管事当场连连吐血。 夏胡氏叹道:“都怪母亲被这奴才给蒙蔽了。五丫头,是母亲一时心急你大嫂,差点信了他的满口胡言。来人,把这残害我家孙儿的狗东西给拖出去仗毙!免得他再祸害我家。回头我也要好好去反省反省,怎么就这般识人不明?” 于是,赵管事被人像条死狗般拖出去。 而这一闹剧,也被夏胡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过是牺牲了赵管事的性命,那赵管事也差点助她成就了她早就想成就的事。 众人齐齐再去看林青素的情况了。 夏秀安带着浣碧立即回了绮罗轩。 已得到消息的绮罗轩里一片喜气。上上下下十来个人,没人不痛恨赵管事的,如今他死了,也不用再担心他来找麻烦了。 而夏秀安却脸色泛青,对秋韵道:“我昨晚从大少奶奶屋里带回来的糕点还在不在?” 正在高兴中的秋韵一愣,“姑娘没说吃,自然是没动的。姑娘是要现在吃吗?” 夏秀安摇了摇头,“浣碧,你办事牢靠些。赶紧把那盒糕点拿去回春堂,交给里面的坐堂大夫,让他帮我查验一下。” 第49章 找皇后放了一个诱饵 浣碧似察觉到什么不对头,“姑娘是担心那里面有……” 夏秀安没让她说下去,“你先去,等有了结果再回来告诉我。” 浣碧不敢耽搁,立即提了糕点出门。 她前脚才走,后脚夏允衡就过来了。 他倒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一屁股就坐在软榻上叫秋韵给他上茶。 夏秀安堆了满脸笑,“二哥今儿怎么有空往我这里坐?” 夏允衡白了她一眼,“你还把我当你二哥么?让你和我一起去水墨楼,结果你趁我睡过头,自个儿就去了,不知道二哥担心你?” “瞧我……真的是一早被赵管事给气糊涂了,把这事儿都忘了。二哥千万别生气。”夏秀安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给他上去捶肩。 “哪里还有力气生气?”夏允衡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你院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二哥怎么就没听你去我那边告状?你小时候不是特别粘二哥,有什么话都说给二哥听的么?” “这也不能怪我。二哥这两年不着家,我也长大了,许多事情自不能跟以前一样。” “你这是跟二哥生疏了?” 夏秀安想了想,“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二哥这是特意过来兴师问罪的么?” “问你个头。”夏允衡反手拍了她手背一下,“不是说你这里像冰窟么,特意给你送炭的。还让厨房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瞧你这小身板,可不能越发把你饿瘦了。” 正说着,外面就热闹了起来,果然是有一大队人马送炭和吃的过来了。 还有那些摆件,也一并都原封不动的归了位。 看着满满一桌子吃食,夏秀安不得不慨叹,有身份地位真好。这二少爷一句,什么东西都给上齐了,她在这府里,可没这般高的待遇。 “听说今天诚王并没去水墨楼?”夏允衡夹了满满一碗菜摆到她面前,说尽是她喜欢吃的。 全是肉食。夏秀安苦巴着脸,原主就这爱好? “确实,诚王临时有事去不了。不过后来遇到了徐将军,他特意请我喝了酒。” “徐将军?你是说徐澜庭?” “除了他还有谁?”夏秀安慢慢拨动碗里的菜,感觉无从下口。 夏允衡眼里掠过一抹深思,“他去就为了请你喝酒?” “没错。而且还是劣质酒。” “没有别的事吗?” 夏秀安奇怪地看着他,“二哥还想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夏允衡刮了她鼻子一下,促狭道:“自然是希望他向你有所表示啊。不然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请你喝酒,而不是请我?” “那是二哥想多了。徐将军何等人物,怎么会对我这么个黄毛丫头有所表示?再说这辈子,我可没准备嫁人。二哥准备养我这老姑娘一辈子吧。” 夏允衡长声而笑,“好啊,你若不嫁,二哥就养你一辈子,绝不嫌弃你。” 同一时间,在庄严祥和的坤宁宫内,亦是一片其乐融融。 穿着一身大红深衣的大梁皇后舒津韵笑得一脸温和,她望着坐在殿前红木靠背上勉强坐正身子的徐澜宁,“都受了重伤,不在屋里将养着,却是跑来我坤宁宫讨茶喝,也不怕伤势加重?” 徐澜宁俊秀的脸面上微带拘谨,他勉强浅尝了口清茶,“虽是重伤,不过现在已不着紧。过几日又要回怀阳,怕是没时间来拜望皇后娘娘,只好趁着今日空闲便过来了。” “哦?听人说你后背受了极重的刀伤,肺腑也有内伤,照你这般弱的身子骨,理应在床上起码要躺个十天半月不得动弹。适才我还以为你是来皇宫求御医的,没想到是带伤来看我。” “确实是受了刀伤和内伤,好在我之前无意间得到一本‘天玄神针’的医书,里面记录了个什么神针第二式第三式,我让一个老大夫习之,那老大夫说资质有限,也只能习得第二式,不过如今那老大夫已经对于医伤疗毒都大有长进。在他的医治下,我的内伤痊愈极快,基本已好得七七八八,外伤也已结痂,不甚碍事了。” “原来你还有如此机缘,甚好。日后在怀阳为官,想必常有凶险,若能有一好医者陪侍,也不用让我在这宫里常为担心了。”舒皇后轻叹道:“当年你姨娘在世时常把你带皇宫来玩,也时常怜惜你身子瘦弱不时找御医开方补身子。如今你已能为皇上分忧,她却已西去多年,真是令人叹惋。” 提及往事,徐澜宁似是记忆不深,神色倒是平和,却不在这些旧事上聊,顺应了两句,便转了话题,说起了怀阳的风土人情。 两人慢慢的话,转眼已过午时,徐澜宁望了望天,估计时间差不多,这才告辞出来。 待徐澜宁离开后,一众宫女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茶盏,舒皇后用保养得宜的纤手撑着头,微闭着眼,不言不动。 文嬷嬷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娘娘,这徐大人还是跟以前一般,温文有礼。这次带伤来看娘娘,本以为他在怀阳为官不顺对娘娘有所求,结果什么都没提,话了一会闲话就走了,倒也是有些奇怪。” “岂止是你奇怪,本宫也是奇怪。”舒皇后微睁开眼,“至今最让本宫看不透的人,恐怕就是这个徐二公子。” 舒皇后示意文嬷嬷给她按按太阳穴,她闭眼轻缓道:“他自小由本宫看着长大,性格内敛文静,喜欢读书,却无天赋。怎么看都是一个老老实实只想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点名堂的普通年轻人。可是,他端端坐在那里给本宫的感觉,却让本宫无故感觉压抑。” “或许是娘娘过于敏感。” “但愿如此。不过他这次来,倒是向本宫透露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文嬷嬷轻道:“娘娘是指那天玄神针二三式?” 舒皇后轻嗯了声,“当年袁家凭个第一式就能成就天医馆,容儿凭此式为本宫轻松解奇毒。若是能习得二三式,不知成就又是如何之大?” 文嬷嬷皱眉,“天玄神针乃医界瑰宝,徐二公子得此书,为何要向娘娘透露?他不怕步了袁家的后尘?” 舒皇后笑了笑,“世人并不知袁家有天玄神针,更不知天玄神针的妙处。徐澜宁此刻提起,自是因为无知。容儿不是正在寻此物?你把消息传给他,叫他自己想法办法把这二三式弄到手。” 第50章 迫在眉睫的反击 徐澜宁由人抬着才出玄武门,迎头就撞见才从乾清宫出来的诚王赵真。 赵真一脸铁青,本就有些阴鸷的眉目更显阴沉,煞气逼人。路上所遇之宫人,见着个个战战兢兢,生恐这节骨眼上惹了他,被殃及池鱼。 也不怪赵真怒,他本是今日计划好去水墨楼先教训一顿夏秀安,再给她一个甜枣吃,好让她对他服服贴贴,他再考虑是否把她纳为妾的事。 这般劳心,无非是他明明向夏秀安给了好处,她依然将两船皮毛的去向出卖给了官方,太过不识好歹,却愈发让他心痒难熬。 偏偏在他眼看夏秀安利用个丫头破了他设计的难堪,心里更加惊艳于她的时候,接到消息,说徐澜宁被人抬着进了皇宫。 他生恐那一根筋的书呆跑去皇宫告御状,事情发展对他不利,他不得不紧赶慢赶跑到皇宫,结果他父皇还没下朝。 找太监一问,徐澜宁根本就没上乾清宫,而是去了坤宁宫。 他正要走,恰好他父皇下朝,将他叫去了御书房。一番训示下来,时已过午,什么事都已来不及了。 “王爷,恕下官有伤在身,不方便下来见礼了。”徐澜宁一见赵真,赶紧坐在软兜上抱拳打招呼。 赵真暗哼了声。若是徐澜庭,他或许会有好颜色。再加上近日他追查张孝全的案子紧,如今物证已到怀阳,不出几日案子一审,张孝全势必要下监处斩,怀阳多年的经营付之东流。 想到这些,他现在就恨不能把这个不知变通的一根筋扯下来大卸八块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这是皇宫,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好巧。不知徐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拖着病体跟我母后请安?不是公务繁忙么?”强忍怒意,赵真勉强打着哈哈,青筋暴跳的额角已然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徐澜宁当是不见,谦逊道:“等伤稍有恢复就要回怀阳,自然先要向皇后娘娘请个安了再行。” 他顿了一下,奇怪道:“今日不是王爷与夏五姑娘相约水墨楼的日子吗?王爷怎会在宫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真听得牙痛。 “因为有些事情要向父皇禀报,把时间给延后了。徐大人这是要回去?”他不愿在此事上多提,赶紧把话绕开。 哪知徐澜宁偏是不懂味,又把话给绕了回来,“哪里是要回去,本是准备去水墨楼瞅瞅结果。既然延期,不知王爷把时间改在了何时?” 赵真面色当即一沉,“徐大人一身是伤,竟还有精力到处闲逛,看来伤势也没多重,不如本王现在就送你回怀阳?” “不管伤重与不重,反正是要回怀阳了结张孝全案子的。若王爷真要派人相送,那就有劳了,说不定正能赶上张孝全处斩。”徐澜宁坐在软兜上抱拳一揖。 赵真怒得无以复加,却又奈何他不得,再也不愿与他多东拉西扯一句,冷哼一声,便是拂袖而去。 徐澜宁还坐在软兜上傻傻地直唤“王爷”,惹得一众宫人不断侧目。 “怎么说走就走了?可能是有急事吧。”徐澜宁还不自觉地自说自话了两句,才吩咐人抬他出宫。 一众宫人不得不叹,这位徐大人如果不仗着祖荫,就这副不会察颜观色的呆样,上任不出三天,恐怕就会叫人给收拾了。 几个汉子抬着人才出宫门,就叫人给拦住了,却是回春堂张大夫传话,有急事找。 徐澜宁又叫人抬着前往回春堂,一进去,就看到夏秀安的贴身婢女浣碧坐在铺子里,似是等了很长时间,不仅茶水喝干了,脸上的神情还很焦急。 她看到徐澜宁进去,慌忙起身打招呼。 徐澜宁却不动声色,应了声,就直接进了内堂。 果然,张老急得一副嘴上冒泡的样子,一见他,赶紧把一包已被他捏成粉末的糕点往他面前一放,“才刚小丫头叫人送来的一包糕点,说是昨晚吃了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澜宁拉凳子坐下,“这么半截子话,我听不懂,你好生说与我听。” 张老瞪他一眼,“我最看不得你这副淡定得过分的样子,等下我说完,你还能这般无所谓,我管你叫祖宗。” 徐澜宁也不生气,“那请你现在就叫我祖宗。” 张老气得直翻白眼,猛喝了口冷茶,才道:“这包糕点里放了大量的茯夷花粉,小丫头的心疾,就是由此毒引起。” “茯夷花?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然听过。还记得我们在陇西大苗寨的经历吗?那里的老族长就曾用茯夷花入蛊,在他们那里,茯夷花又叫敛心,也叫敛魂。此花入蛊,收人心魂。入药,叫人剜心裂肺。平日小丫头摄入量小,只是让人误以为心疾,不定时发作。但她昨晚摄入量巨大,她必在十二个时辰内毒发,无药可解。” “果然你的这个祖宗不好当。”徐澜宁长叹一声,俊秀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凝重,“有说这糕点是谁送的吗?” 张老舒了口气,“是小丫头的大嫂,也就是林盛光的次女林青素所送,昨晚小丫头就是在她那边吃多了糕点。” 徐澜宁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一直隐于暗处的人突然加大药量,想必那事对他们已经很是紧迫了。既然这毒有这种邪性,我不相信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把人毒死。你马上传我的宋级密令,让十七娘、齐梵、聂影过来,今晚我就要来个将计就计,把对方的意图彻底弄清楚。” 这是要动大阵仗了。张老应了声是,正要去,又想到一事,“要不要通知徐将军?” 徐澜宁笑了笑,却不达眼底,“这种事不用惊动大哥,我不想让他牵扯太深,日后……怕他不太好收场……” 说到这里,他又吩咐道:“对了,你去把浣碧叫进来,我有话问她。” 浣碧很快就被叫了进来。 当她看到那个斯文又如冰似雪的徐大人一脸温和地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既怪异而又战兢的感觉。 她感觉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她情不自禁就跪了下去。 第51章 愿负重前行 徐澜宁也没叫她起,只是道:“可知你家姑娘为何叫你送糕点来?” 浣碧心里有些畏惧,但是想到夏秀安让把糕点送到这里来查验,想必这徐大人是靠得住的人。便道:“姑娘是担心糕点里被人下了毒。” “若是下了毒而又无药可解又当如何?” 浣碧吓得脸色一白,威压之下,不敢不据实相告,“若无解药,我们就只有等死的份。” “你们只有等死的份?”徐澜宁终于找到了切入点,他慢慢道:“你也中了这种毒?” 在他如冰刀霜剑的注视下,浣碧不得不将之前夏秀安为自保向她和秋韵换饭食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出来。 而在徐澜宁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之下,连带将夏秀安被人设计投水的事也一并说出。 “也就是说,你家姑娘一直都是在这种死亡的边缘挣扎。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把你和那个叫秋韵的丫头用有毒的饭食拉拢?” 徐澜宁问得轻缓,浣碧却听得惊心动魄,她好似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在朝她的头顶扑压。 她颤着身子,“是……是的……只怪奴婢以前无知,不……不知姑娘的好……” 徐澜宁冷笑一声,“我现在就把实话告诉你,你们身上的这种毒只有我能解。你回去告诉秋韵,自今日起,你们两个尽心尽意服侍你家姑娘,待你家姑娘毒解之日,也就是你们两个平安之时。” 浣碧伏地,“奴婢定当尽心服侍我家姑娘,不敢再有二心,请大人放心。” “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家姑娘。若有违,你项上人头我随时可取。”徐澜宁说得冷峻,不待浣碧回答,又道:“你且先出去,等会回去的时候,有一个人会陪同你一起回尚书府。” 浣碧大气都不敢喘,退了出去。 徐澜宁静坐于椅子上,脑海里却慢慢浮现一张初初在回春堂时见到的鲜妍明媚的脸。少女娇憨嬉笑,后来在晟郡王府杀周姬时的智计百出,受伤后的柔弱和娇慵楚楚,再到宴请时张驰有度的展示才华。一步步走来,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却不知付之了她多少的艰辛。 三桩议婚被毁名声,投水自尽清洗屈辱,还加一桩时而侵袭她的心疾,这些被人设计的荆棘,对于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来说,生活到底是有多举步维艰? 他转而笑了,将桌上花瓶的一只腊梅拿在鼻端嗅了嗅,既然她努力要像这朵梅花在严寒的冬季含苞待放,那么,他就不能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了。 而他,从现在开始,愿意为她一步一步负重前行。 —— 尚书府里,福寿堂,仍一片灯火通明。 夏忠良因为嫡孙又没保住,满怀伤心,去向老母亲倾吐去了。 夏胡氏和一脸怨气的夏兰安坐在火炉边说话。 “母亲,你为何答应二哥给五妹好炭好饭的送去?是担心她被冻死饿死了吗?”夏兰安怀着一肚子不满的问。 “当着外人的面,我总不能让人说我刻薄了庶女。”夏胡氏靠在软垫上,“何况这丫头如今似乎与你大嫂联手,不然,赵管事也不至于突然就栽了个大跟头,让我折兵损将。” 夏兰安一怔,“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夏胡氏抿嘴一笑,“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夏兰安更是不明白,“大嫂的胎没保住,母亲怎么还笑得出来?” 夏胡氏摇了摇头,“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大嫂既然生不出我夏家的子孙,反倒更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 “母亲的哑谜我确实不懂,可是……”夏兰安咬着下唇,“母亲应该听说了吧,五妹今日没见诚王,倒是与徐将军一起,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夏胡氏看着她,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算计,“你怕徐将军喜欢上你五妹你没机会了?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徐将军不会喜欢她,更是不能也不可能娶她。即便现在你五妹声名矫正,但总也是个庶女。像德昌侯府那样注重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可能会娶一个庶女过门。最多给纳了妾。何况,还有你大嫂那边盯着,就算朝廷看重德昌侯府,他们两个也是没有任何可能,连纳妾也不成。” 夏兰安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道她母亲说的什么意思,大致是夏秀安因为是庶女,徐将军不可能喜欢她。又因为大嫂的关系,徐将军就算喜欢,连纳妾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她向来信服她的母亲,听她这般说,心里也大致有了底。 待夏兰安离开,夏胡氏打开藏在衣柜里的机关,从里面拿出一块散发着氤氲黄光的玉璇玑,摸了一会,检查无误,又放了回去,机关复原——只要这东西在,林家的事就不会成,任他们去折腾。 有人要利用他们夏家,为保夏家不成为弃子,一家安平康健,这个就是她最有力的筹码! 同一时间,抱月苑里。 待夏允铭出去后,林钱氏摸着躺上床上一脸惨白的林青素的手,心疼道:“你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受这般的苦?已经六个月了,还是个男孩子,你怎么就忍得下心去?” 林青素微睁着黯淡无光的眼,“母亲,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也是没办法。我若要他,就对不起我自己的心。我宁愿来世偿他的债。” “当初答应你嫁进夏家,就是我一个错误的决定。”林钱氏叹了口气,“今天明明是一个借此事杀了夏五姑娘的好机会,你为何要阻止我?” 林青素轻声道:“我不能不阻止。因为夏五发现了郑婆婆给我熏麝香的事。如果我今天不帮她,她可能当场就要揭露我亲手杀死胎儿的事。我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林钱氏有些吃惊,“还有这等事?郑婆婆办这等事向隐秘,那臭丫头是怎么发现的?” “不要骂臭丫头,其实她真的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只是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有什么好可惜的?”林钱氏哼道:“就算她今天不说,她以后也会说。” “以后……”林青素自己按了按有些漏风的被子,“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今晚,那事就得成。” 林钱氏动容,却再不敢多问一句。 第52章 哪里来的下流胚? 一直到晚饭时间,夏秀安都在等着浣碧的消息。结果浣碧却一直没回,让她心底里愈发不安。 乌鸦鸦的天幕瞬间深沉,似有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远处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划破长空,将昏黄暗觉的夜空叫嚣得更为阴森恐怖。 院子里,守门的婆子早早就将院门上了栓。 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疼像暴风雪猛然袭来,夏秀安再也不能安然其坐。 她忍痛让值夜的丫头去了偏房,同时让秋韵歇在次间,嘱咐她夜里别惊动她,她想好好睡一觉。 关上门,她已疼得汗如雨下。踉跄地走到床边,颤抖着手将一堆衣裳塞到铺开的被子下,随后才揭开一小块床板,极其艰难地躺到了下面的夹层——这么多日子来,极其缺乏的安全感,让她不得不谨慎的睡在夹层里,不然,她不敢有半刻的好眠。 她不知道这次比以往来得更为猛烈的剧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痛苦与难堪,只能闭眼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以期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在漆黑逼仄的空间里,伴随着疼痛的,是黑夜的漫长。 在隐隐约约中,她好像听到了屋顶瓦片踩动的声音,又听到了衣袂破空的声音。 随后,浣碧回来了,有婆子给她开门的声音。 没多会,浣碧来她屋前敲门,叫秋韵起床制止了,说她已睡下。 浣碧嘀咕了一句什么,整个院子里便没了声息。 安静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心脏的疼痛已渐渐向脑门延续,在手指几乎都无力去咬,人已半昏迷状态的时候,她陡然又被寂静中的“啪”地一声给惊得清醒。 这个声音她明显能感觉到,就在她的屋子里。 然后是极为轻盈的脚步声,直向她床前走来。 她惊得整个人都紧崩了起来,看来她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果然有人想要悄无声息的杀了她。 睡在次间的秋韵和浣碧都没有响动,可见来杀她的人动作有多隐蔽。 她摒住呼吸,明显感觉到来人掀开了床上的被子,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声。就在她以为对方没看到她会惊惶离开的时候,没想到床板一响,紧跟着,眼前陡然一亮,在一个火折子的映照下,一张似关公戴着面具的脸与她蓦然相对。 这个场景别说有多惊怖,就好似半夜去别人家作贼,结果一开门看到了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可是对方并未惊吓,而是还不待她出声,已一指点下来。随后,她已哑然无声。 那人隐在面具后的一双眼眸皎洁如月,他一手在唇边“嘘”了一声,一面用低哑的声音轻道:“这地儿不错。给我让让,我们挤挤更暖和。” 说完,他就把她往里边一推,自个儿就跳了下来,然后一把将夏秀安搂在怀里。 上层的床板被人盖上,夹层里又是一团漆黑。 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得差点晕过去的夏秀安此时想动又不能动,想叫又无法出声。而对方的手臂在颈上一绕,一股男子身上似兰似麝的清香彻底将她包围。 对方的呼吸就在她颈窝,她的呼吸在他胸膛,在这拥挤的空间里,两人呼吸可闻,本是惊吓的场景,却无端多了几分旖旎。 “是不是很疼?来,我给你吃一样好东西,保证能缓解你的痛楚。”那人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就听到“扑”地一声,他似用嘴咬开了个瓶塞,然后把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瓷瓶不容置疑地送到她唇边。 夏秀安自然不肯喝,那人在她耳边低笑,“我知道了,你已对我一见倾心,想让我用嘴来喂。无妨,反正黑,你也看不清我,我可以揭下面具亲口喂你。” 这是哪里来的下流胚子?夏秀安惊得不得不张开嘴。顿时,瓷瓶里一股又腥又酸又稠的液体直往她喉咙里灌。 “这才乖。你且安静,等一下看一出好戏。”那人感觉瓶子已空,才贴身收好瓷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人这般困着,想不安静都难。说来也奇怪,自喝下那液体,夏秀安感觉直往脑门冲的疼痛与热血都似渐渐冷却下来,一点一点又正常地往心脏回流。 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了三分。 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疼痛倾于平静的舒坦,全然忘了外界的危险。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完全沉寂。 而就在她所在的这间寝房里,不知何时,已被人点亮了一只蜡烛,烛火昏黄而摇曳,却掩不住床上女子越来越躁动的痛吟声,没多久,女子开始在床上翻滚起来,分明是非常难受。 就这般大的声响,竟没能惊醒绮罗轩里一个下人。 寒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大,却阻止不了有些夜行人的身影。 上了栓的房门被人很小心的一点点拨开,随后,房门大开,一股冷迅速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的蜡烛一阵乱摇,几近熄灭。 三个人自门外走了进来。 走在最左边的,是一个唇上蓄了一绺黑须一身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右边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福寿团色织锦长袍神色和蔼的中年人。 最中间的,则是一个全身被裹在黑色羽缎大氅里,面容冷峻,眉眼恍若深潭难辨喜怒的年轻人。 床上翻滚的女子察觉异样,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几人,一双被披散的长发掩映下的双眸尽是惊恐,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几人并没答她。只是像看猎物般盯着她。 “尹真人,饵已经养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中年人一脸亲切。 中年道人捋着胡须,“子折请放心。我只需插七根银引魂针于她头顶百会穴,抽走她三魂七魄,那玉石封印一定能打开。” “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想当年胡芷烟岂止只给你抽走三魂七魄,连血水都差点叫你抽干,也没见你把封印打开。” “那次不算。怪只怪胡芷烟狡猾,事先把玉凤凰转移了。这次可不同,经一再确认,玉凤凰就在她身体里,饵已养了多年,待我催动茯荑花毒,那玉凤凰就会随着她的三魂七魄一起收入我的招魂幡。到时候,玉石封印一定能顺利打开。” 第53章 诚王背了个锅 “好吧,你既然如此有信心,但愿这次不再出差错,爷已经等了很多年了,这次可不要让他失望。” “那你给我押阵,看我引魂。” 这两个人有说有笑,如入无人之境,全然将床上惊恐的女子当成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无所顾忌,不畏惧院子里的人,不怕床上女子的任何反抗。 很显然,因为床上女子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 两人话音落,那叫子折的中年人已手里拿着一个布条走向床边,笑眯眯道:“小姑娘,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心像刀割,血向上涌?别怕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折爷就会尽量让你舒服一点……” 女子惊恐得想要尖叫,子折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将女子抽翻在床,再一把将她扯将过去,把备好的布条狠狠地封在女子的嘴上。 “叫你乖,你偏要动,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折爷不客气了。”尽管下手凶狠,子折仍笑得像个亲切和蔼的大叔,抽了床上的被单,往女子身上一裹,被裹成粽子一样的女子再也不能动弹,再也不能喊叫,嘴里只能无力的发出呜呜声。 “好,事成,尹真人,该你了。” “还是子折手脚利索。”那老道说着已拿出几根三寸来长的银针,走到床榻前,眼也不眨的就一根根往女子头顶插去。 女子眼睁睁看着那些银针插向头顶,“呜呜”叫着眼泪直流。道人却不管这些,一掌抵在她眉心,嘴里就开始念叨起一些古怪的词句来。 周围的空气随着他念出的咒语渐渐涌现出一股黑气,那黑气在女子周身慢慢游动,不论道人如何催动,也只是游动而已。 道人暗惊,就在他要加紧的时候,忽然瞥到女子散乱的头发遮掩下的眼瞳里闪过一抹讥诮,顿时大惊,“不好,我们上当了!” 他一掌拍向女子面门,女子冷笑着提气往前一翻,不仅躲过道人的袭击,还脚下加力,凌空直往那站在桌旁一直未出声的年轻人面门踢去。 年轻人眼眸里冷芒一闪,侧身避开,同时探臂如钩,直抓女子眼珠。 哪知女子甚为滑溜,头一偏,他五指也只能钩下女子嘴上的布条。 与此同时,外面已忽然亮起冲天的火光和大叫声,“不好啦——走水啦——不好啦——走水啦——” 女子身体落地,已扔开身上的被单,拔了头顶的针。 子折紧盯着她,“你是谁?姓夏的姑娘呢?” 女子撩开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我家爷早就想观摩观摩你们的手段了。没想到你们布饵已深,玉凤凰就在她身上,谢谢你们告知,几位,后会有期。” 那女子说完,反手推开窗子就往外掠去。 道人要拦,被子折拉住,“马上城防司就要过来,不宜在这里打斗。快走。” 道人仍是一脸不甘心,“却不知这女子是哪方人马派来的?” “不用猜了,她肯定是赵真的人。没想到这次被他算计。这事有他插手,往后恐怕不会太容易办了。”子折恨声道。 “可恨的是,还让人看清了殿下的容颜,早知道就不让殿下来了。” “你以为赵真设计了此计,会不知道是殿下所执?你也太小瞧他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吧。”子折说完,率先从窗子里纵身出去。 老道和年轻人相继随他一起掠上屋顶,几人撇下一众叫嚷的人群,在夜色里飞纵而去。 躺在夹层里的夏秀安将屋子里情形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没见现场,却比见了现场还觉得可怕。 茯夷花毒,玉凤凰,七根银针,胡芷烟曾被邪术抽走三魂七魄…… 信息量如此之大,却叫她胆颤到无以复加。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糟糕的地方来,为什么会替原主而活,为什么要陷入这些阴谋与陷阱当中。 说实在的,她没有高大上的理想,本是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可是照这般情形看来,那简直是一种奢望。 就在刚才,她整个人包括她的三观都受到了无比大的冲击,她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阴暗和可怕,她现在唯一的想法,便是逃离。 离得这些可怕的人越远越好! “好了,戏也看完了,我也该走了。”黑暗中,那人将床板推开,出去,再将夏秀安给抱到了床上。 夏秀安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只安静的小猫。 那人低笑着解了她的穴,转身也要穿窗而出,忽然,他止住身体,顾不得外面院子里有人拍门,又折回夏秀安床前,伸手,“拿来。” 夏秀安一脸无辜,轻吐,“什么?” 第54章 想远走高飞 “竟还给我装,是不是要我自己搜?”那人的眼瞳变得不怀好意。 夏秀安抿了抿唇,不得不将攥在手心的瓷瓶放到他手上。 那人低笑着收好瓶子,顺手用食指刮了她鼻尖一下,“就说你对我一见倾心,还想私留我的物品作念想。不过这东西不适合你,要不我让你亲一口?” 夏秀安瞪住他,“做你的春秋大梦。” “好吧,我去做梦了。”那人最后又捏了她脸颊一下,才在有人破开院门的那一刹,纵身出去,掠上屋顶,在夜色里消失不见。 夏秀安用衣袖在脸上擦了又擦,直到感觉淡了那人的气息,才起身将窗子关上。随后又翻开床板,执烛往她刚躺过的地方一照,浅蓝色的被单上映有一块深色污渍。 她把被单拉开,在下面洁白的褥子上,赫然印着一团鲜艳的红色。 她眼睛眯了眯,有一些确定了心中的某个想法。 府里的下人狂敲房门,夏秀安装着刚睡醒的样子将门打开,还问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见她没事,也就去唤醒其他人了。 一院子十来个人,愣是叫了老半天才醒。 绮罗轩外被烧着的一排房子很快被扑灭了火。不过也整得尚书府一夜不得安宁。这等大火,自然也是惊动了城防司。 一查原因,是府里一个下人在屋子里烧火取暖,不小心弄泼了灯油,才引发了大火,那下人当场就差点被人打死。 其实也幸好有这下人适时的引发大火,不然,那些魑魅魍魉一时也不会离开。 而院子里的下人皆深睡不醒,恐怕是叫人下了迷药。 那个下迷药的人,只怕就藏在她院子里,这个人,自然与那给她下毒想取她三魂七魄的妖道一路人。若没此人向外传递消息,那些人又如何如此精准的知道她的情形? 夏秀安叹了口气,现在她没空去玩猜猜猜了,这一院子的人,她得全部换个干净才好。 接下来几日,尚书府一切平静,大家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依然如昔的过着。 听说起火,苏景轩第二日就跑了过来,看夏秀安没事,竟是指着她的眉心气道:“我看你最近霉星高照,不若过几日随小满去法华寺求个平安符吧。没的到时候把条命都折腾没了。” 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夏秀安哪敢不应,赶紧和他约好了时间。 紧跟着夏平安也是回来了,趁着没人的时候,夏秀安装着心无城府地问道:“姐,姐夫现在还是不太着屋吗?” 夏平安清瘦的脸上是一丝疲惫,“问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姐姐现在只望你好便好。” “看来还是照旧了。”夏秀安盯着她,“如果有一个选择,可以让姐姐离开姐夫,不再像现在这般过活,姐姐会不会选?” “离开?”夏平安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呆怔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一个弱女子,离开他,能去哪里?” 听她这些自问,夏秀安心里有了底,接着又试探道:“姐,娘亲当年病逝的时候,你可有见过她?”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夏平安奇怪地看着她, 夏秀安含混道:“我只是想娘亲了。” 夏平安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娘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才四岁,当时只知道母亲告诉我,娘亲已病中膏肓,病体难看,不让我看。爹又在外地,我无人可求,连娘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至今都心里难安。” 原来如此。 接下来两日,就有消息传来,怀阳首富张孝全对北魏官商拓跋淳栽赃陷害,杀人越货,证据确凿,全部家产充公,一门一百多口人全部下监。 而张孝全胆大包天,不仅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此次案件还阻碍了大梁与北魏的邦交,罪不可恕,圣上震怒,着重下旨,让怀阳地方官斩立决! 后又有朝官上奏,张孝全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横行怀阳多年,怕是有背后的势力支持,若不深查,挖出那贪赃枉法的大蛀虫,势必还要祸国殃民。 此言官乃御史张庆春大人,他一言一出,不少朝臣附议。圣上威严,当准把张孝全押解回京,三司重查。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要查的人,分明就是诚王赵真。 向来谨慎的赵真于是多日来,连大门都没有迈出一步,门庭冷落。 相反,荣国公府门前却车水马龙,日日门人清客不断,一派景象甚为繁华。连夏忠良也不能免俗,在夏胡氏的怂恿下,备了礼,也上门去叨扰了一番。 夏秀安摒弃这一切外界变化,让浣碧盘点了一下她所有值钱的财产,说来笑话,堂堂尚书家的千金,手里能用的银子,统共也就八九十两,还不到一百两。 那些首饰,全部当了都值不了两个钱。 就这么一点银子,想要离开京城带平安远走高飞,恐怕还支撑不了一月就要在外地沦为乞丐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没有一定的安全措施,就凭两个女孩子,这一出去,还不立即被人卖去青楼才怪。 而所谓的安全措施,自然也要使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到还有两间可支配的绸缎铺子,夏秀安赶紧拿了房契出门。待到芷烟绸缎庄,看到拓跋赋还在铺子里,不禁诧异道:“你叔父的案子已结,官府也不再抓你,你怎么还没回北魏?” “五姑娘很希望我离开?”拓跋赋紧绷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这个……呃,不是,我只是认为你呆在我这铺子里,算是大材小用了。”这些日子来,绸缎庄的盈利相比以前只好不差,自然都是这厮的功劳。毕竟他以前是跟着他叔父跑大生意的,在这里经营绸缎庄,自然有些暴殄天物。 拓跋赋哼了一声,“既然你不想我呆在这里,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临行前,我还有一事与你说。如果你现在得空,可以先请我去醉香楼吃一顿。权当我给你这多日子来的劳务费用。” 第55章 这生意怎么谈? 醉香楼的菜虽不是最好吃的,却因为有着北方口味的特色,而非常受一些外来于北地人的青睐。 是以,尽管已过午时,还是有一些闲散的客人坐在厅堂里边吃边聊。 小二把他们迎到一张临窗又安静的桌子前坐下,拓跋赋也没请客,直接就点了两斤卤牛肉,一只烤羊腿,四笼包子。 “今天还没到盘账的时间,你就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菜还没上来,拓跋赋只能端起茶杯喝茶。 从他端茶和轻轻啜茶的姿势来看,他并不像一个长年在外为生意奔波的人,而是应该生活得比较优渥。 此时窗外因连日的大雪一片洁白,压着的青树露出斑驳的色彩,映在他瘦削的脸面上,显得张扬而又沉敛。 “你不是有一事和我说么?你先说。”别人都要走了,她还问铺子值多少钱,这种煞风景的事,夏秀安自不会干。 拓跋赋也没再问,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收留我的那晚,我曾告诉你,我和叔父运两船皮货去怀阳的同时,还要洽谈一笔合作买卖的事?” 夏秀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怎么啦?” 拓跋赋又默了默,望着她,“我是看你与一般女子不同,也甚为讲信用。所以我在考虑,我现在要不要把那个本与张孝全洽谈的生意与你进行合作。” 原来是谈生意,她又没钱。 夏秀安倒也老实,不好意思道:“张孝全当初又有钱又有权,我是一无所有,你与我谈生意,无利可图,肯定谈不拢。” 拓跋赋没想到她会一口拒绝,还顺口嫌弃了一把他商人本色,也是无语。 他哼声道:“我知道你没钱。可是你有人脉,有头脑,有诚信,这就够了。” “不是吧,这些东西都能成为和你谈生意的本钱?如果你认为行,那你说说看,是什么生意?”夏秀安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药玉?” “药玉?”夏秀安先是愣了一下,“什么玩意儿?” 拓跋赋脸沉了沉,“不是什么玩意儿,是你们梁人称北地人用石类铸器,为药玉,亦为药琉璃。用高温像熬药般烧炼出来像玉一样的器。” 药琉璃?用高温烧出像玉一样的器?不会是玻璃吧? 夏秀安脑子转得非快,试探道:“你说的这种药玉,其主要原料是否需要石英矿石?” 拓跋赋一惊,“你知道这东西?” 真是玻璃?夏秀安顿时来了兴致。因为就她最近几个月从尚书府一些摆饰的了解,大梁如今对玻璃的应用是少之又不少。有些是镶嵌在极为名贵的剑上,有些是镶嵌在带钩上,有些作为璧饰,有些作为玉印点缀,色泽晶莹如玉,却也只呈半透明状态。 不过尽管这样,这等物件也只有这些大户人家才能用得上。因为此等物件,多半是商人从域外带进,价格相当昂贵。 “也不太确定,你是否有成品给我看一下?” 拓跋赋看她神色不似说谎,随手拿出一个鎏金铜框嵌蓝色板的牌子。夏秀安拿在手中仔细看那中间的蓝色板块,色泽晶莹,摸上去光滑如镜,没错,果然是玻璃。 她把牌子递还给他,“这东西在我们家乡被称为玻璃,我略微知道一些。不知道你想怎样和我谈这个生意?我又能帮到你什么?” 拓跋赋接过牌子,皱眉问,“玻璃?五姑娘的家乡难道不是大梁京城?” 夏秀安吓了一跳,她怎么就说漏了嘴?她赶紧道:“我是学的一个老嬷嬷的话。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生意该怎么谈。” 拓跋赋心里的疑惑显然并没消除,不过他也不会继续去问,“当初我和叔父去怀阳的时候,就是看准张孝全在怀阳一带的势力。而且我们有人探察过,怀阳石英矿两座。只要我们出技术和人员,他开矿,就可以在怀阳建一个制造这种药玉的场房。你也知道,大梁的药玉制品全从域外进来,价格昂贵,如果在大梁直接制造出这等制品,对于我们来说,利润是相当高的。” 他顿了一下,眸光深沉,“可惜张孝全还不等我们谈正事,就盯上了我们顺带过来的两船皮毛而杀人越货,至今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怪只怪张孝全随心所欲惯了,认为怀阳乃他的地盘,眼皮子浅了些。”夏秀安也是慨叹恶人把好事都能办成坏事,又遇上个一根筋的徐澜宁,也该他气数尽了,“可是现在你说我谈这个生意,我一没矿,二没场地,三没钱,我看这生意没法谈。” “五姑娘,你是在跟我说笑么?” 夏秀安莫名,“我很认真。” 第56章 一尸两命 “五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拓跋赋一脸不愉,“前些日子,听说你与德昌侯府的长公子徐澜庭在一个酒肆相谈甚欢,想必你们关系匪浅。” 想到那日徐澜庭的眸光,夏秀安脸上有点烧,她咳了声,“什么关系匪浅,泛泛之交而已。你不会是要我向徐将军借钱吧?” “徐澜庭在大梁是有名的不近女色,那日诚王爽约,他却赴了约和你喝酒,你们关系果然泛泛。”拓跋赋嗤之以鼻,“再说我也没让你找他借钱。是你想多了。” 夏秀安窘迫,“你有话就直说。” 拓跋赋对于她的难为情似是极为欣赏,“你是否知道德昌侯夫人的身份?” 夏秀安摇头。 “没想到你连德昌侯夫人是江南首富江老太爷女儿的事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 还不待夏秀安反驳,拓跋赋已继续说道:“江家在江南一带经营广泛,财雄势大。我的人曾探察到,不仅怀阳有石英矿石,就在地处江南的桐宜城,石英矿石比怀阳只多不少。而恰巧有几座石英矿在江家的产业之内。如果你去与徐将军说项,由徐将军牵线,我们若能与江家合作,谈成这笔生意,日后大梁包括周边几国的银子,定叫我们赚得盆满钵满。” 说了半天是让她利用徐澜庭牵线。夏秀安有些不乐意了,“既然你什么都打探好了,为何不直接去和江家人谈?找我这么个没甚用的中间人,是嫌钱多,想分我一些不成?” 拓跋赋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想去直接和江家人谈?可人家根本就不跟我们谈。怕是面子不足。如果五姑娘能促成此生意,除开我们和江家的分成,我这边的分成可分五姑娘一半。” 分她一半?也就是说,她一不用出钱,二不用出技术,只要牵好这根线,最起码可以分四分之一的好处? 还别说,她现在正缺钱的时候,而且这种生意盈利还是长期的,简直是刚想睡觉,人家就给送来了个枕头,老天也没薄待她嘛。 可是徐澜庭会给她这个面子吗? 她想了想,“既然制造玻璃的利益如此之大,你作为北魏人,为何不在北魏发展,而是跑向了大梁?像这种可以赚取别国银子的好东西,你们北魏皇帝也想拱手于人?” “就说五姑娘不是普通女子,果然如此,连这事都想到了。”拓跋赋叹了口气,“没错,若这制造术来得光明正大,我们也不会另求发展。只可惜,懂得这项制造术的人,曾是我北魏前朝居于波斯的余孽。他们在波斯多年,亦曾想回北魏故土,奈何我朝一些老臣极力反对,还曾翻出这些前朝罪民的老黄历,说这些人只要敢回北魏,立马就要抓起来,让他们沦为奴隶,一样能为我们北魏赚取银子。” 他望着窗外枯枝上摇摇欲坠的一坯白雪,“化外为民,情归故土。我甚是理解这些人的渴望,可是朝里老臣反对,皇上年纪尚轻,也是毫无办法。所以我才想了这一迂回之法,先在大梁站稳脚跟,待到时机成熟,我再助他们衣锦还乡。” 说到这里,他调回了头,恳切道:“我这都是实言相告,对于我们的背景,希望五姑娘不用再持任何怀疑态度。也希望你能帮我们促成此事。” 夏秀安心里衡量了一番,“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不仅仅是随你叔父出来谈生意,也是你们皇上特意派出安置那些前朝罪民的密使。不然,你叔父出事,作为北魏第一大帮的潜龙帮,也不会立马为你们发声,恐怕都是得了你们皇上授意,对不对?” 拓跋赋盯住她,好像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来。 良久,才不得不由衷道:“五姑娘,你每日只呆在闺阁里绣花,实在是浪费了个大好人才。” “过奖过奖。拓跋大哥谬赞了。”夏秀安一想到人家是北魏皇帝的人,想必有些门道,忙打蛇随棍上道:“我如果帮了你们这个忙,你们皇上会不会把我当上宾看待,然后封我一官半爵,让我半生无忧的生活?” 拓跋赋紧绷的脸稍霁,眼里竟多了一分笑意,“你想去北魏?” “我只是打个比方。” “如果一切顺利,你居功最大,皇上若是不允,我都会赐你一山,让你占山为王,如何?” 也就是问题不大了。夏秀安心里有了底,同时脑子里迅速盘算着一些于她有利的事,默不声响的。老半天,就在拓跋赋准备开口问她结果的时候,门口忽有一个一脸焦急的婆子冲进来,一把就带住正给他们上菜的小二,“阿牛,张福贵今天有没有来跑堂?” 叫阿牛的小二被得扑得差点把一盘牛肉打翻,幸得拓跋赋眼明手快一把托住。 阿牛长松了口气,对那婆子没好气道:“张福贵前日说他内人生孩子请假了,已经几天没见影,怎么还跑来这里找他?” 那婆子急得直跳脚,“啊?没来?好个没人性的负心汉。这可如何好,阿香难产几天了,张福贵昨儿就跑了出去一直不见回去,现在他女人就快一尸两命了,他也不露个面,是想叫他女人死不瞑目吗?” 那婆子谩骂着就要离开,听出了端倪的夏秀安一把拉她,“请问你说的阿香,是指住三焦胡同里的阿香?” 那婆子回看她,“没错。姑娘认识?” 第57章 一台手术 “确实认识。你刚才说阿香难产几天了?情况很不好吗?”夏秀安站起来问。 “岂止是不好,马上就快不行了。那天杀的张福贵又不见人影,我这老婆子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那婆子说完又要走,夏秀安犹豫了一下,“我跟你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回头对拓跋赋道:“麻烦你马上去一趟回春堂,叫张大夫准备一些刀、剪、纱布、针线和麻药之类的东西到三焦胡同里阿香家,说是我要的。” 说完,她就赶紧随那婆子走了。 拓跋赋好生无奈,谈生意的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人家生孩子难产,产婆都没法子,她一个姑娘家跑去作甚? 虽是这样想,他还是结了账,径直往回春堂走去。 夏秀安随那婆子还没进阿香的家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等跑到房间,阿香一张面无人色的脸已被汗水打湿,腹部隆起,头发贴在脸上,只奄奄一息的闭眼呻吟着,显然已经力竭。 一个接生婆和一个娘子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怎么会难产,胎位不正吗?”夏秀安一进去就问。 “是坐胎生,真是没办法了,发作两天了,胎位都没转顺……咦,你个小姑娘跑进来干什么?快出去出去,不吉利……”那一脸折子的接生婆顺应了几句,才发现问话的是个穿着干净秀妍的小姑娘,赶紧赶人。 “我是阿香姐的朋友,恰好我懂点接生术,先来看看。”夏秀安蹲到阿香床前看了看,宫口全开,不禁皱眉,“羊水什么时候破的?” 那接生婆疑虑,“你个小姑娘真懂接生术?” 一看夏秀安不耐的样子有几分慑人,心里嘀咕着阿香什么时候还认识这种官家小姐,嘴里已道:“前晚子时发作,今晨破了羊水……” “麻烦马上帮忙去多烧些热水,有没有红糖水,马上端一碗来。”时间非常,夏秀安顾不得别人的诧异,立马端出架势命令道。 那婆子和娘子像看到救星般,赶紧冲了出去。 糖水很快端来,夏秀安勉强喂阿香喝了半碗。 这时也恰好拓跋赋带了张老过来。夏秀安叫那张老进去,张老颤着胡须直叫,说什么也不进去,说他只是一个看诊的大夫,不负责接生。 “我没叫你接生,人命关天,你就不想造个七级浮屠吗?”没想到张大夫平日对她笑呵呵的,一到救人的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八级浮屠我都不接。再说是难产,本来就要死,要接你自己接。”张老拽着根柱子差点吼出来。想他当年多么威风凛凛的玉郎中,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扯着去给人接生,传到江湖上,他一张老脸是彻底给毁了。 他这般坚定,夏秀安也没时间跟他磨叽了,当下扯下他肩上的箱子,“我要求的东西你有没有带齐?” “都带了。”张大夫瞪大了一双老眼,“小丫头,你想杀大人剖腹拿儿?人家还没死,你的心肠是不是太狠了?” “剖腹拿儿说对了,可我没想杀大人。接下来我要动一个划时代的手术,你作为一个大夫,就没想到观摩观摩吗?” 张大夫坚定的连不迭摇头,“我老了,学不动了,你有胆你去。” “既然你想救人,他不去我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拓跋赋听到是划时代的手术,心生好奇,倒是进了。 看到产妇喝了糖水又似精神好了一些,夏秀安安慰了她两句,一边让惊恐得无以复加的接生婆煮张大夫带来他专给人剜肉剔肉的刀子,一边问张大夫他麻药属哪种,功效如何? 包括问清缝合伤口针线用料,再把一应物件全动手用烈酒消了毒,虽然很多东西不太如意,但现在医疗条件和水平就这样。 待一切准备齐全,她才开始动刀。 要说接生,夏秀安并不陌生,因为在前世,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宠物医院。 当年,周哲不仅家族在东南市开了一家全国闻名的医院,更是还有一所全国闻名的医学院。周哲作为家族嫡长孙,自是非常顺利的考入了东南医学院。 她低他四届,为追随他的脚步,在高中时,就非常努力,希望也能考入东南院。结果高二时遇到个丧门星,他总是能制造出各种事端让她无法静心学习。 后来她考进一所专科学院,读了动物医学。 那丧门星却考了个奇好的成绩拍拍屁股出国了。 在宠物医院的时候,也没少为难产的猫猫狗狗剖腹动手术,但人畜毕竟有别。幸好曾有幸观摩过学长谢东晋为产妇动手术的场面,希望在这生死关头,能派上一些用场。 张大夫的刀虽没手术刀细致,却也是好刀。麻药是一种麻醉神经令人致幻的液体,产妇闻之不久就迷了神志,嘴里开始胡言乱语,也是好麻药。 只是一旁的接生婆却不是个好接生婆,一看夏秀安拿刀子在产妇肚子上划,鲜血直流,当场就晕了过去,拓跋赋赶紧让那婆子和娘子把她抬了出去。 夏秀安的手很稳健,尽管是大冬天,因为屋里烧了炭,很暖和,额上汗水直流。而双目却是炯炯有神。 拓跋赋站在旁边,一边帮她擦汗,一边看她如何剖腹取子。 张老支起耳朵听着里边动静,没多久,听到产房里传来小儿“哇”的一声啼哭,就知道这事竟成了。 他让那年轻的娘子进去处理婴儿,一边在门外大叫着,教拓跋赋如何用银针扎穴止血。 到缝合阶段,产妇血越流越多,夏秀安的汗也越流越多。她尽量保持着镇定,按常规手法缝合伤口…… 半个时辰之后,直到帮产妇把腹部绑上一圈腹带,产妇还能说话,她的人也虚脱得快要瘫软下去。 拓跋赋一把扶住她,“你先坐会儿,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你说,我来做。” “你先别管我,继续按张大夫的话给她止血,我去外面透透气。”夏秀安推开他,有些发飘的走到外面,对那婆子仔细交待了术后注意事项。 那婆子虽也受了惊吓,好在惊奇居多,对她所说的事都一再确认后记下了。 第58章 可造之才 然后她才对还在隔空和拓跋赋说话的张老道:“张大夫,我看你医术真不赖,为让我们三人联手的这台手术完美收工,希望你能把你压箱底的好药都拿出来,以保他们母子平安。那七级浮屠,无论如何也要分你三级。” 张老自负的捋了捋须,“都好都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从哪里学的这剖腹之术?” 夏秀安狡黠一笑,“别问我在哪里学的,其实我还可以教你。” 张老连忙摆手,“我老了,学就算了。不过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才,不如你跟着我学医,今后这剖腹术可以作为你的独门绝技,独步天下也无可厚非。” 夏秀安心里动了动,没作表态,只是道:“你是医者,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坐下歇会儿。” 待一屋子人将产妇和新生儿收拾干净,已是傍晚时分。 几个人都精疲力尽,当着人,拓跋赋也不好问夏秀安对药玉生意的看法,叫了辆马车,就要送她回去。 却叫张老一把扯住,“这小丫头日后既有可能是我弟子,我的弟子自然是我送。你一边去。” 拓跋赋一张脸瞬时紧绷,“你确定你这把老骨头还能在马车上颠簸?” 张老气得直吹胡子,“你散架了我都不会散架!” 拓跋赋实在不欲与他计较,向夏秀安道了声别,便走了。 夏秀安本就有事与张老说,待他上车,就道:“徐将军说如果我有事可以让回春堂代为转告,正好我有一事要与他说,张大夫如果得空,麻烦帮我转告一声。” 张老眼珠子一转,“你确定是找徐将军,而不是找徐大人?” 夏秀安莫名,“我找谁难道我自己会不知道?” 张老哼了一声,嘀咕道:“那小子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小丫头已别有怀抱……” “你说什么?” “没有,嘿嘿,我说我的一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 几人才走没多久,正准备回去的婆子迎头就撞见张福贵。 “阿珍婆,阿香怎么样了?”张福贵此时一脸胡子拉渣,红着眼眶,头脸上都是灰,好像十夜没睡一样。 “你个天杀的还知道回来。快去看看吧,母子平安。” 张福贵一愣,“产婆不是说是坐胎生是难产吗?怎么就生出来了?” 阿珍婆白他一眼,“你知道是难产还跑得不见人影?好在我今天去醉香楼找你,倒是给找来了个贵人。那姑娘比产婆要厉害得多,懂得用刀开腹取子。现在你儿子没事,阿香伤口虽疼,精神头却还是好,小孙娘子正在照顾她。” “开腹取子?阿婆说的那贵人还是位姑娘?”随着这清润一声,但见一个墨发锦袍,白色狐狸毛风帽罩在头上,一身翩然蕴藉的俊俏公子从张福贵身后走出来。 阿珍婆一惊,世间竟还有如此风流韵致的男子? “容公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张福贵似是对那公子极为敬重,忙推阿珍婆。 阿珍婆醒过神,声调也低了不少,“回这位公子,真是位姑娘。” 那容公子点了点头,对张福贵道:“看来迟了一步,好在你娘子没事。我们进去看看吧。” 张福贵受宠若惊,忙往里带路。 此时婴儿已安静地躺在阿香身边,阿香身上也被收拾妥当,气色虽不太好,但人还是清醒着。 容公子倒是没有避嫌,看了看婴儿,又让阿香掀起衣裳,当只看到裹好的纱布,微皱了皱眉,便向那小孙娘子询问开腹取子的过程。 被如此好看的一位公子问询,那小孙娘子没敢半分怠慢,立即将所见所闻一起说了出来。 末了,还叹道:“别看那姑娘年龄不大,手却是稳得很,胆子也大得很,看到那么多血眼都不眨。后来还交待我们该如何照顾产妇,真是位有学问又了不起的姑娘。” 看着母子平安,在外像一头野狼连奔了一天一夜的张福贵欣喜难耐,“那姑娘可有留下名姓?医术如此了得,择日我定当亲自上门拜谢。” “相公……那姑娘是你认识的,就是上次还来过我们院子的夏五姑娘……”床上的阿香接口道。 张福贵一滞,夏五姑娘?她为什么要救阿香?上次的信鸽…… 他脸上有些难看,一旁的容公子道:“既然令夫人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张福贵不敢有留,抱拳道:“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还劳烦公子空跑了一趟。” “无妨。不过答应了我的事,却不可反悔。”容公子转身离去,张福贵垂肩恭送。 第59章 送酒赔罪 第二天一早,拓跋赋就把绸缎庄的一些账目叫人给送了过来,并且附言,他已帮她找到了一个叫黄平的掌柜。掌柜很实诚,日后铺子的事项全由他负责。还告诉她,暂且他会住在铺子旁边的客栈里,等她给他具体的答复。 夏秀安放下信笺思索了一会,问浣碧道:“回春堂那边有没有消息?” 浣碧摇头,“没有。” 徐澜庭没回她话?或者是张大夫话没传到?时间还早,应该是她太心急了。 “浣碧,你曾说你去回春堂找张大夫查验糕点的时候,张大夫说我们是中的茯夷花毒,暂时无药可解?” “是的,张大夫是这么说的。” “那日你在回春堂还见过什么人?”夏秀安细细的问。 浣碧得了警告,哪敢实话告之,“没有,那日只见过张大夫一人。” 夏秀安心里有数,也不点明,只是想着那个将自己的孩子给亲手扼杀的林青素如今还安稳地在抱月苑坐月子,她就觉得可怕。 晟郡王府之所以家败人亡,是因为有人怀疑他家里藏有长生果。 而林青素给她长时间下毒,隐藏如此之久,还包括之前胡芷烟的惨死,恐怕也是和长生果脱不开关系。 那几个夜闯的人肯定与林青素关连相当之深。他们那晚是为了逼出她的魂魄去开什么玉石封印,难道是那长生果被封在了什么玉石里面? 那几个人的来历,她一直不愿去想,如今静下心来只稍一思索,那几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 尽管如此,夏胡氏费尽心机找原主骗去玉璇玑,再欲置之死地,也绝非无因。 之前一时惊恐恨不能马上远走高飞,如今冷静下来,毒未解,还有无数双阴暗随时想要她性命的眼睛盯着,她若想轻松的一走了之,恐怕也是不可能。 她必须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接下来几日,她也抽空去抱月苑林青素那边坐坐,权当没有发生任何事般,还跟以前一样说笑。 离开后,倒让林青素暗自惊讶了一把,一度以为夏秀安对她所做的事毫无察觉。 随后,京中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被押于刑部大牢待查的张孝全一夜暴毙。 此事传开,当晚所有看守的狱卒被下监严查。但依朝臣们的私议,此举恐怕是诚王赵真在杀人灭口。 如此公然悖逆圣上,所有视线顿时移向赵真,赵真一时更是被推向风口浪尖。那张御史只是苦于暂时没有真凭实据,不然,以他的性情,肯定又要当朝狠狠参上赵真一笔。 由于抓捕张孝全的案子由德昌侯府二公子、怀阳州判徐澜宁经手,当今圣上赞其办案公正,不畏权势,匡扶正义,是一栋梁之才,于是直接下旨,让吏部立即提升徐澜宁为从六品廷尉司直,可奉旨巡查四方,复核各地案件。 兴许是为国事过多操劳,没几日,御医繁动,圣上染恙在身。 一片银色素裹中,大梁京都沉静了下来,上至官员,下至平民,无人再敢莺歌燕舞。 眼看与苏小满约好腊月十七阿弥陀佛生日上法华寺求平安符的日子到了,夏秀安一边让秋韵几个准备一应上山的物品,一边准备去向夏胡氏报备。 结果还没出门,门房却来报,说徐将军在大厅求见。 这厮终于来了。 夏秀安赶紧换了装,随人前往厅堂。 厅堂里,徐澜庭依然着绽青襦服,一身磊落地与夏允衡说笑,夏胡氏在旁作陪。 徐澜庭一见被一身银红锦缎窄裉对襟白狐风毛长襦衬得更为秀妍的夏秀安进去,眼睛一亮,“夏五姑娘,你可来了。那日让你喝了劣质酒,心里甚感抱歉,今日特地给送了两坛上好梨花酿过来,权当向你赔罪。” 这种托词夏秀安哪里听不懂,福了福,“赔罪不敢当。既然承蒙将军厚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这种酒我只曾耳闻,从不曾喝过,却不知酒在哪里?” “酒在外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若是不满意,我再让人送别的好酒过来。”徐澜庭说着就起了身,向夏胡氏和夏允衡一抱拳,“我去带她看看就来。今日好不容易得闲,恐怕中午是要在这里叨扰一番了。” 夏允衡忙道:“将军是说哪里话,你是我们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今日来了,别说是叨扰一顿,就是十天半月我们也是欢迎之至。” 夏胡氏怎么看不出来这两人打的马虎眼,可她又能怎样。当下只好勉强笑道:“将军先和五丫头去看酒,我这就去厨房安排,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多留些时候再走。” “那就有劳了。” 徐澜庭和他们客气了一番,就带着夏秀安往厅外走。 在踏上一条游廊时,他才含笑侧目问道:“近日圣上抱恙,林贵妃准备上法华寺为圣上祈福,为安全起见,我们军中也抽调了一些人手上法华寺护卫。所以事务繁忙,即便听到张大夫的转告,我也是一时抽不开身来。今日总算一切都安排妥当,怕五姑娘生气不见,只好着人抬了两坛酒来给赔罪。” 他一开口就是解释,听得夏秀安好笑,斜目倪他,“徐将军,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蛮横不讲理的人吗?” 第60章 表姐是酒鬼 徐澜庭轻笑出声,“自然不是。五姑娘柔嘉之范,翊宣内则,克裕温恭,夙彰淑慎,是我大梁女子之典范,怎么可能和蛮横二字沾边?” 夏秀安也被他逗笑了,“你那说的是哪家闺秀,我怎么不认识?” 两人说笑了一会,徐澜庭才转入正题,“究竟找我有什么事?我看张大夫说得唉声叹气的样子。” “他说得唉声叹气?”夏秀安实在不知那张大夫怎么想的,转而正色道:“我听人说你外家是地处江南的江氏世家?”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才知道?”徐澜庭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她是来此地不久的外来者。夏秀安微赫,“可能我太孤陋寡闻。” “忽然问我外家,有事?” “这个……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日前认识一个会制造药玉的人,此人说探察过,在江南桐宜城有几座矿山,其原材料适合制作药玉。而那几座矿山恰巧就在江家产业之内。本想着和江家一起合作,奈何江家根本不与他谈。所以才让我托了将军,看能不能说动江家的人把这笔生意谈拢。” “原来是生意方面的事。”徐澜庭微拧眉,“对于做生意,我是一窍不通。你说的这个人,是你很好的朋友?” 在他幽深眸光的注视下,夏秀安有些心虚,“算是吧。” “如果谈成这笔生意,你能不能得好处?如果你能得好处,我就帮你去问。” 夏秀安被闹了个大红脸,却也不好隐瞒,“如果事成,对方会分我半股。” “在我面前,五姑娘不用不好意思。你一个庶女,在这大宅院里生活本就不易。如今能想着走出闺门闯天地,实属让人敬佩。”徐澜庭抬手弹掉飘在她风帽上的雪花,笑吟吟,“你有难处能想到我,说明也没把我太当外人,我心里也欢喜得紧。就怕你明知用得上我却不用,那可就让人痛心了。” 他的理解和宽慰,让夏秀安心里的别扭稍为舒坦了些。可话里的那些词句,又让她略微紧张。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秀安,如今因为朝堂上的形势,在明面上我不能给你太多。不然,恐怕会让你生活得更加艰难,那是我最不愿见之事。”徐澜庭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他低眉看着她,徐徐道:“幸而你还未及笄,再等两年,等一些事明朗化,圣上注意力他移,我愿意给你一片恣意生活的天地,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彼时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花木上都敷着一层厚厚的雪,端的是玉树琼枝。 他站在那里,天地静静,无声无息,雪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幽深的眸子里,像淡淡的松竹,悠然盈盈。 夏秀安心里也跟着静了一静,这样的眸光,这样的承诺,不是不动人心肺。 可是两年,她没有那个时间。 不是她太无情,而是痴情断人肠,无情最逍遥。 他有他的顾虑,他的责任。 她也有她的考量,她的路程。 到时候更多利益交错,她只要想想,那都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漩涡。 心累。 “能得徐将军看重,秀安甚感荣幸。只是我虽身为一个庶女,却有鸿鹄之志,此一生,夫者,妻一人,妾无。望这大梁,无有贵族敢于如此独行,是以誓才不嫁。并非玩笑。” 夏秀安说完,已默默垂下了眼帘。 徐澜庭静静望住她,任冷风轻拂着他的发丝。 良久,他才舒了口气,笑意若深,“好像是被你拒绝了,可是我心里却很高兴。既然你誓言不嫁,那么是不是表明,你会等我一辈子?” 为什么会理解成这样?夏秀安吓了一跳,猛一抬头,却撞进了他亮如星辰的眼眸里。还不待她说话,他已揉了揉她额前碎发,笑道:“别想这些事了。看吧,梨花酿就在眼前,要不要舀一大瓢饮?” 夏秀安扭头一看,果然,他们一路行来,石桌上的两坛酒已在跟前,却不自觉。 而他说的舀一大瓢饮,恐怕是寓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意思,她又怎敢答好? 见她不答,徐澜庭轻笑了一声,拍开其中一坛酒的泥封,搬起来直接往石桌上备好的青花瓷碗里倒,“若是想谈拢那笔生意,恐怕你还得学会喝一点。因为我那管着矿山的表姐就是个酒鬼。如果你滴酒不沾,她会当场把你赶出来。我想上次你朋友去,她不与他谈,肯定是他不喝酒。” “不是吧,若是这么个原因,那他岂不是很冤?”气氛一轻松,夏秀安也笑了,眉眼都飞扬开来。 “也不算太冤,因为要想见我表姐,还是得我出面。”徐澜庭把一碗酒递给她,笑得也是神采飞扬。 第61章 放消息,大家一起来 夏秀安端了酒碗,浅尝一口,虽不会品酒,却也能感受到酒的甘醇和清香,比上次饮的劣质酒口感不知强了多少。 “照徐将军这么说,是答应了?” 徐澜庭笑,“那还用说?” “具体时间……” 徐澜庭想了一下,“如果你不太急的话,等法华寺护卫之事过后,我再帮你们牵线?” “不急。当然要等将军有闲暇的时候再说。”夏秀安笑道:“说到法华寺,我和苏姐姐也约好明天去法华寺求平安符,到时候不会在那里遇到你吧?” “不会,我可能要稍迟两天去,若是在同一天,你们肯定也去不了。不过……”徐澜庭顿了一下,“我表姐最近也恰好在法华寺找了云大师听禅,如果有机缘,说不定你在法华寺就可以遇到她。” “这么巧?不过我还是不要这个机缘,不然到时候我酒喝得不如她意,她不和我谈岂不是枉然?”夏秀安半开玩笑。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倒也轻松。只不过还没说两句,就有人来请,却是午膳时间到了。 徐澜庭毕竟是外男,自然由夏允衡陪着,用了午膳,便告辞而去。 夏秀安倒是难得的在膳房和一大家子女眷坐一起用了午膳。 膳后,下人端了汤水漱了口,又送上了茶品。 一直忍了很久的夏兰安喝了口茶后酸溜溜道:“徐将军就单只为送两坛酒来?你们在一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徐澜庭点名为她送酒,意图就已经很明显了。两人还撇开人了独处,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要说。 一旁听着的夏胡氏直皱眉,这傻丫头,吃起醋来也不顾场合。再说就算徐澜庭真向夏秀安说了什么,她肯定也不会告诉她,何况还是当着如此多的人。 哪料夏秀安偏不按牌理出牌,她笑道:“徐将军当然不只为送酒来,他说他被抽去法华寺护卫了,还说他一个本是远在江南的表姐最近也在法华寺找了云大师听禅。” 三房太太“咦”了声,“秀安,之前苏大人来,不是说让你和他妹妹弥勒佛生日的时候上法华寺吗?也就是明天的事了,你这去,岂不是又要遇上徐将军?” 二房只十一二岁的夏语安想象力无比丰富,脆声脆气道:“徐将军特意说他表姐也在法华寺,是徐将军想让你和他表姐认识,然后再让他表姐去他爹娘面前多说你一些好话,好叫他爹娘不嫌弃你是庶女,让你们好成亲吗?” 夏秀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妹妹,你想多了,徐将军没那么个意思,只是交待我雪天路滑,叫我小心一点而已。” 一听这茬,夏兰安眼睛一亮,忙向夏胡氏使眼色,毕竟上次她与夏秀安已撕破脸,有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夏胡氏此时与她一个心思,当下便慈和笑道:“别说这法华寺的了云大师,那主持了因大师还曾为你外祖母指点过迷津,确实是一位佛法无边的高僧。正好你外祖母近段时日有些不顺,让我代她去找了因大师问上一卦,五丫头,那就明天母亲也陪你一同去吧。” “从未去过这等地方,心里正七上八下,若是有母亲陪同,再好不过。多谢母亲。”夏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得堂皇的答应了下来。 夏胡氏心里冷笑,倒是机灵,即使她不答应,知道了这些事,她势必也是要成行的,可不能真让她把与徐将军的婚事给弄成了。 还江南的表姐,若是那江家到二十多岁了还不言嫁打破一切女子行为规范的江若锦,有她出面,说不定德昌侯府还真会不顾门第之见嫡庶之分就把夏秀安当正室给娶了。 徐澜庭莫不是想让秀安见这个表姐? 她绝不能让此事上演! 夏秀安权当不知她心里所想,和一众人闲聊了一会后,就回了绮罗轩。 一边让秋韵去收拾东西,一边在屋里对浣碧道:“你出去嚼下舌根,就说明日我的法华寺之行,极有可能约好了徐将军谈婚事。” 浣碧一呆,“为什么要把这事捅出去?”照理说,姑娘若真能嫁徐将军,前期不就是该保密吗? 夏秀安笑了,“这是好事,当然要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姑娘真要和徐将军谈婚事?” “怎么,你不希望我嫁徐将军?” 浣碧吓了一跳,“不是不是,奴婢是怕姑娘这般大张旗鼓的去,婚事要谈不成。” 夏秀安笑眯了眼,拍拍她的肩,“放心吧,徐将军不会娶我的。明天他也不会去,只不过放这样一个风声而已。” 浣碧仿似有些明白,缓了下神,“姑娘刚才是让奴婢去哪里嚼舌根?” 夏秀安看着她,“难道你忘了上次一院子人被下迷药的事?现在正是利用的时候了。” 浣碧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一直没动手换了那些人,原来是在等反利用他们散布消息的机会。奴婢这就把秋韵拉出去嚼舌根了。” 夏秀安欣然,浣碧这丫头,最近变化颇大,日后再稍加调教一下,完全可以作为心腹使用。 接下来她也没闲下来,自行准备着一应可能用得上的物品。 第二天一早,还在用早膳,夏胡氏比她还着急的就派人来催了。 夏秀安吃完,就带了浣碧和秋韵一起出了门。 在大门口,果然不出她所料,夏兰安穿了一件象牙色绣橘色芝兰纹的袄裙已候在马车里,显然是要同往。 看到夏秀安,她终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到一边。 夏秀安也不以为意,还是唤了一声姐姐,这才问管家苏小满怎么还没来? “苏家才刚有派人过来,说苏姑娘马上就到,叫姑娘先提前准备一下,怕到时候来了姑娘还没准备动身。”管家忙回道。 夏胡氏笑道:“这苏姑娘想必怕你是个不守时的人,才特意提前派人来催。好在有母亲看着,她的顾虑也是白费了。” 几个人正说着,不远处四辆马车已哒哒驶了来。 近前一看,果然是苏府的马车。有人打了帘子,身上罩了一件玫瑰紫色锦蝶暗纹斗篷的苏小满走了下来,先和夏胡氏和夏兰安见了礼,才一把拉着夏秀安的手道:“伯母,我那边马车不挤,就让秀安跟我一起坐吧。” 夏胡氏笑着点头,“没想到我们今儿能一起成行,也是缘份。既然苏姑娘不嫌弃秀安,你们就坐一块儿吧。” “伯母太见外了,人多一起出门才热闹呢。再说法华寺也不近,晚上还要住一宿,有大人照拂着,总也安全一些。”苏小满嘴也甚甜,并没因为突然多了人而显得不满。 第62章 梅林 一番寒喧之后,各自都上了马车。 今日天空依然一片灰蒙蒙,尽管雪已经停,深冬的寒风照样刺骨。 大街上的雪被扫往道旁,马车驶在上面,倒也平顺。一行浩浩荡荡八辆马车,在这寒冷的深冬,成了一道热闹的风景。 在马车快要经过回春堂时,夏秀安皱了下眉,叫停了马车,说她有点不适,叫苏小满等她一会,于是就下了车。 撩开帘子走进药铺,看到一个小伙计在炉边烤火,便问道:“张大夫呢?” 小伙计忙站起来,“他刚去后堂拿药,姑娘若是找他看诊……”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夏秀安直接推开后堂的门,竟看到张大夫半倚在火炕上闭着眼睛悠哉游哉的喝茶,便敲了敲门,“张大夫,能不能马上给我开点药?” 张老一看是夏秀安,吓了一跳,立马从炕上下来,“原来是我的爱徒来了,想要师父给你开什么药?” “我还没答应跟你学医。”夏秀安无奈。 “今天没答应,明天也会答应。现在没答应,以后总会答应。不急不急,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总有一天你是会拜我为师的。” 夏秀安也不和他辩,“我今天要去法华寺两天,总预感那毒会发,那种感觉太难受了,你可有缓解我疼痛的药?” 一听她提起那毒,张老也皱紧了眉直叹气,“这些日子来老夫一直想为你研出解药来。可是这毒太过刁钻,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配制解药的办法。何况你还入毒太深,时间太久,若要强行拔毒,你身体也受不住……” 夏秀安打断他,“别扯远了,我只让你现在给我开点缓解疼痛的药。” “这个啊……”张老想了想,转身从墙边木柜的屉子里拿出一个两寸见方的小锦盒,“这里有两粒蜡封药丸,你若发作,暂且吃一粒试试。如果有效果,就吃第二粒。如果没效,我也是没办法了。” 夏秀安接过盒子,“那就多谢了。多少钱?” 张老高洁的摸了把胡须,“这药是我多年的珍藏,无价。看在你是我弟子份上,算是送你吧,当个见面礼。” 夏秀安一个头两个大,这是要强迫拜师了。 好在她的脸皮也厚,人家不要钱,她给些小钱他也不见得看得来,惹毛了他,把药收了回去,那就不划算了。 于是道了声谢,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门。 张老看得直瞪眼,“哟呵,跟那假斯文一副德性,拿好处有人,办事就没人了。理所当然是吧?好,我让你们两个一丘之貉也尝尝我的手段。” 说完,他戴好护耳帽,也悠哉游哉的出门了。 法华寺位于京都老南城佛云山。当年太祖就曾以法华寺为据点,领兵入京,连夜攻破了前朝京都的防守,措不及防之下,烽烟四起,烧杀遍城,逼得前朝老皇帝当众葬身火海,得以打下了大梁这片大好江山。 自那以后,佛教成了大梁国教。 法华寺也被重新扩建,占地极广,诸天神佛皆被重塑金身。使之烟火兴旺,极为灵验。一般皇家或贵族祈福还愿都是首选此寺。 雪地路滑,官道绵长,几乎快到未时,马车才到了佛云山脚下。 好在山道上的积雪早被人铲尽,再在车夫们熟稔的吆喝下,马儿才吐着白气将众多马车给拉到了山门前。 众位女眷到来,寺里的僧人见惯不怪,有条不紊的让车夫把马车赶到车房,马儿进了马厩。女眷被带入各院客房。 夏胡氏本是要僧人把几个女眷一起安排在一座大院子里,奈何僧人说几座大院子都叫人给预定完了,苏小满又说她晚上睡觉喜欢打呼,怕吵了别人,就拉了夏秀安去了一座小院子。 夏胡氏没法,只好和夏兰安在她们旁边的院子住下了。 一众丫环婆子忙着搬东西安置起居,苏小满却一把拉起夏秀安就往外面跑。 夏秀安被她拉着跑得莫名其妙,“苏姐姐要把我带哪里去?” 苏小满一脸雀跃,扬起银铃般的笑,“不要叫我苏姐姐,把我都叫老了。从现在起,我准许你叫我的名字。” “呃……小满?” “没错,我是小满,你是秀安,像小时候一样,你还是我的好姐妹。” 她似乎对寺内的路径极熟,避开人多繁杂之处,寻着幽径,直往后山奔去。 一路奔来,她笑面如花,发丝冽冽,一身玫瑰紫色锦蝶暗纹斗篷飞扬,就像一只飞奔在雪地里的小精灵。 夏秀安一时也被她带动了情绪,尽管她自觉本是一个随性的人,可是自穿越以来,每日呆在那死气沉沉充满算计凶险的大宅院里,她觉得她的性情也已变得阴郁多疑,阴鸷可怖起来。 眼下一阵狂奔,迎着这风,这雪,这景,还有隐隐传来的佛音,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所有的凡尘俗事仿佛在刹那间被吹得离她而去。 果然只有大自然才能让人心旷神怡。 她今日一身银红锦缎对襟袄外面也罩了一件象牙白滚边狐狸毛的斗篷,飞奔下来,整个人都像被风兜着一般,非常轻快。 “小满,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不是要去求平安符的吗?” “劳什子平安符多的是时间求。”眼看就要出后山门,苏小满格格儿笑,扭头看她,“你怕了么?其实每年我都会来法华寺两三次。春夏也就罢,你不知道,这后面有一片相当大的梅林,若是寒冬腊月来,正值梅花盛开的时节,让你一睹那盛景,定叫你终生不悔。” 一出山门,眼前尽是白雪皑皑,枯枝老藤中,也难掩大片清新的幽香直入鼻息。 夏秀安心里一醉,疑惑道:“你不是非常讨厌我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这么好,让我能跟你一起一饱眼福?” 苏小满哼了一声,牵着她的手下了后山门的石阶,“以前你不仅嘴巴讨厌,连模样也讨厌得很。不过最近你的表现还差强人意,我大哥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也知道照顾你姐了,叫我不要再对你有成见,要像以前一样疼你……” 夏秀安汗颜,她费尽了心思才让外人改观对原主不堪的印象,想来还是有成效的。最起码苏家兄妹打心底里接受了她。 第63章 小和尚摔一跤的错误 两人说说笑笑,脚下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慢慢向清香处行去。 随着香气越来越浓郁,一片粉白色的世界渐渐映入眼帘。随着脚步的越来越近,只见在白雪晕染下,一树又一树的梅花层叠环绕,怒然绽放,粉嫩花娇,莹白似雪,悠然如兰。 夏秀安一时被这胜景给迷了眼,不知不觉间就深深走了进去。只见满山梅树嶙峋,幽香萦绕,地上的积雪衬着开得正盛的梅花,更显梅雪清绝。 “小满,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么个好地方,我家园子里的梅花和这些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怪不得你每年都来,可饱了眼福。” 见夏秀安连连赞叹,苏小满有丝得意,“岂止是这些梅花,我还特意央了大哥给我在这里扎了秋千呢。我喜欢在空中飘荡的时候,闭眼感受纷飞的梅花飘落我脸颊的感觉。等一下我也让你试试。” 她牵着夏秀安沿着越来越盛的梅树往里走,没几步,果然看到几株梅树之间被人用大木架给搭了个秋千。尽管此时有积雪覆盖,却完全不影响人坐在上面。 走到近前,苏小满把秋千摇了摇,甩掉上面的积雪,再拍了拍,就扶着两侧的绳子坐了上去,“秀安,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提过的神仙公子?” 夏秀安一下子被她问住,原主的记忆她确实是有的,可是也并不全面。一说是以前,肯定还比较久远了,她更不可能记得。 她只好含混道:“有一点点印象。” 似也看出她并不太记得,苏小满娇俏的唇边掠起微笑,却带着一抹惆怅,“不怪你不记得了,至今已六年,我都快要记不起他的容颜了。” 听到此言,夏秀安不禁也生起了八卦之心,把脸一下子凑到她面前,“你六年前才十岁,不会是十岁就开始暗恋个什么神仙公子了吧?” 正沉浸在过去的苏小满被突然晃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她一下子推开她的脸,笑骂,“十岁又怎么样?十岁我就已经懂得欣赏美好之物了,说明我天资聪颖,胜你百倍。哪像你连选三个男人都被人唾弃,夏秀安,你太失败了。” 又揭她的老疤。夏秀安脸绞得像苦瓜丝,“可是你的神仙公子也没来找你,我们大哥不笑二哥,螺蛳不笑蚌壳,彼此彼此。” “我才不和你彼此彼此。”苏小满一脸不屑,“六年前,神仙公子也是在这片梅林弹琴,当时我被他的容颜和琴音给迷得晕头转向,人家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是我错失了与他结识的机会。如果当时我多一点理智,冷静一点,我就会要他等我长大,然后娶了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一再被人拒绝。” 又来了。 夏秀安也不忘捅她的疤,“所以你才每年都来法华寺两三次,无非就是为了再遇那神仙公子?可是遇到了吗?” 苏小满果然神色一蔫,“要是遇到了,今儿还有你什么事?肯定早跟他你侬我侬去了。” “哦,我明白了,你大哥说什么让你陪我来求平安符只不过是个幌子,肯定是他年年陪你来梅林都烦了,才以着这么个借口让我来陪你遇心上人,对不对?” 被她揭穿,苏小满脸一红,“也是也不是。到这里来,你不是也很开心吗?再说……” 她眸子暗了暗,“我爹娘说了,翻过年我就十七了,如果再不嫁人就成了老姑娘。这几年我借口年龄小推了不少亲事,如果再推,爹娘和姐姐那边都说不过去了。” 古代女子就这命运,过了十七八还没嫁,在世人眼里,几乎就成了低人一等的老姑娘,最后的婚事往往都不甚如意。 夏秀安感同身受,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是准备最后再来一次,等不到,就再也不来了,对吗?” 苏小满抬头望天,上瞟的眼角盈盈似有水光,“当然不能再来了,当我已成人妇,再来还有什么意义?” 六年的执念,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深埋心底,想必里面有痛苦,也有寂寥,却也是女儿家懵懂年龄时最甜蜜的心事。 “不说这些了,既然来了,就要开心。来,秀安,你来推我,推得越高越好,等会儿我也让你感受一下这种荡得老高的感觉。”苏小满甩了下头,好似一下子将所有的烦恼都甩开了,笑得眉眼皆开。 夏秀安哪有不遵之理,就在她把苏小满拉起正要推出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卡嚓”一声。 两人忙回头,竟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小沙弥瞪着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猫在一株梅树下,正看着她们两人,也不知猫了多长时间。 原来是个小正太。 夏秀安玩心一起,一勾手指,“小东西过来,姐姐给你糖吃。” 哪知那小家伙噘了下嘴,根本就不理她,转身拔起小短腿就开跑。边跑嘴里还边念叨,“小满红斗篷,秀安白斗篷。小满红斗篷,秀安白斗篷。小满红斗篷,秀安……” “扑嗵——” 不想雪下一根枯枝将小家伙绊倒,小家伙摔了个狗啃泥。 不远处的苏小满和夏秀安抚掌哈哈大笑,小家伙狼狈地爬了起来,吐出口中的雪,也不理会她们,又继续跑,“小满白斗篷,秀安红斗篷。小满白斗篷,秀安红斗篷……” 夏秀安和苏小满见小家伙嘀嘀咕咕而去,也没以为意。调头继续推苏小满。 随着惯性,苏小满被得越来越高。 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飞荡,夏秀安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 她往旁边退了两步,不再推她。或许是因为乐极生悲,就在她才退开的时候,只听绳子“啪”地一声就断了一根,紧跟着,苏小满处于半空中的身体也被甩了出去。 “小满——” 夏秀安话音未落,本已快撞上一根梅树的苏小满两腿一蹬,身体避开了树杆,却忘了梅树四散的枝丫,后背立即被划伤。 这一恍神,她整个人彻底失力,“砰”地一声就重重摔到了地上。 听到她的痛呼声,夏秀安急忙跑过去,尽管树下有积雪,苏小满的右腿还是受了伤,不仅裤子被划破,还有鲜血不断渗出来。 “怎么样,要不要紧?有没有骨折?” 苏小满龇着牙,“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的腿好痛……” 第64章 姑娘莫误会 夏秀安想看看她的腿伤,结果还没碰到她,她就拍开她的手直叫,“你别乱碰我,真的好痛。” 夏秀安也是无语,“也不知道你伤得怎么样,要不我背你回去?” “不要不要,你看我衣裳裤腿都划破了,出去怎么见人?腿骨恐怕也摔断了,一碰就钻心的痛,你去找我阿嬷来,叫她带人把我抬回去……” 苏小满说着说着眼里已盈起豆大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她明明长常随她大哥习武,身体灵敏度和承受度肯定要比一般闺阁女子要强,眼下这般怕痛又脆弱的样子,恐怕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想赖在地上最后一次缅怀她那无疾而终的初恋。 夏秀安叹了口气,就说痴情断人肠,果不其然,这小蹄子怕是想在这里痛哭一场吧。 她把身上斗篷脱下来铺在地上,勉强扶她坐在上面,“如果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的话,我这就去叫你阿嬷找人抬你回去。” “嗯,你快去快回。”苏小满吸着鼻子,说得可怜巴巴。 夏秀安走时还细心的把一块帕子留给了她,让她专擦眼泪。 直到看不到夏秀安的身影,苏小满才掩面伏在膝盖上痛哭失声,“神仙公子,我真的不想嫁给别人……难道你就感受不到我的心吗……”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却一刻都不曾忘记过你,我一直都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傻……” “……哪怕是让我折寿十年,夺走我的一切,我也想再见你一面……” 她“呜呜”地哭,将她多年来的后悔、痛惜、伤心全给哭了出来。与她和声的,是满山风儿的呜咽声,陪显她的凄凄惨惨戚戚。 就在她正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梅林深处,突然传来“铮——”然一声。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紧跟着又是“铮铮”两声,然后一阵流畅而婉转的曲调声声荡漾开来。 那琴音缠绵,柔靡万端的游荡在人的耳际。 苏小满忽然之间就站了起来,四目一望,然后像中了魔般跛着一脚癫狂地向琴音处奔去。 琴声依然如春水荡漾。 她顾不得疼痛,转过一丛又一丛梅树,惊起满林的飞鸟,她也不觉。 直到一阵寒风卷来,满树残花和白雪迎风扑面。 她总算看到了,在那梅林深处,梅树环绕,漫天飞花飘零,一方青石桌前,一名男子,坐在竹椅上,青衫寥落,墨发漆黑,正用他修长光洁的手指细细撩拨着琴弦。好像在爱抚情人的肌肤般,又轻又柔,有若一池春水般,缠绕着人的心尖。 苏小满不自觉地拢了拢微破的斗篷,感觉自己的心与这寒天截然相反,跳得又快又热,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她微微眯起眼睛,用手遮在眼前,害怕自己再次被这魂牵梦萦的场景迷了心神。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微微抬起头来,也不惊讶,只是嘴角含了温软淡笑,眉眼都似化成了一弯春水。 苏小满的心也跟着化成了一弯春水,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一步一跛地走到男子面前,贪婪地盯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颊,他的嘴唇,甚至他的每一根发丝。 她的神仙公子终于回来看她了。 “姑娘,你受伤了。”还不待一曲终了,男子的琴声已嘎然而止,望着她的伤处,一把嗓音清润,撩得苏小满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两颤。 “不……不碍事,一点小伤。”苏小满红着脸,连说话都变得结巴。 男子微微一笑,起了身,将身下竹椅搬到她身后,“先坐下吧。正好我懂得一些岐黄之术,先帮你看看?” “好。”苏小满也不推辞,羞怯地依言坐了下去。 男子挽起她的裤腿,当看到女儿家雪白的右腿上被划得鲜血淋漓,连雪地上都被滴落了一路的艳红,不禁皱了皱眉,抬头望她,“姑娘都不懂自己包扎的吗?这般任伤口胡乱的敞着,也不怕中了伤寒?” 他这是在关心她? 苏小满心如鹿撞,巴不得刚才的伤更重一些,“本是要包扎的,可一听到公子如天籁般的琴音,便是忘了这伤痛……” 男子怔然,转而一笑,“姑娘好生坦城。” 这一笑,如雪花飘落,不垢不尘,让苏小满魂儿都不知飘哪个犄角格拉儿去了。 男子没再出声,只是低了头,再挽高她的裤腿,露出了圆润的膝盖。他掏出绢布擦掉她腿上的血迹,捏了捏她腿骨,估计没有骨折,才又随身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金创药粉仔细地洒在她的伤口上。 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包扎之物,不得不就地取材,用力撕了他自己青衫上下摆一大块布料,自膝盖往下,一圈又一圈地为她包扎,直到脚后跟。 再又撕了一长条布权作绳子,给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手法极为熟练,好似他经常为人包扎一般。 男子身上独有的淡香一直在鼻端萦绕,苏小满各个感官加在一起,只觉心旌神驰。 “回去之后,伤口不可沾水。我这些金创药效果特别好,不出三天就会结痂。所以中间也不用换药,三天之后就可以解绑了。” 男子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花瓣,苏小满这时才发现他身形修长,虽然衣摆因她而破损,但整个人映衬在这梅林疏雪中,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和清新雅致。 她正要厚着脸皮说她后背也有伤,想叫他一并给上些金创药,不想不远处已传来了人声,却是夏秀安带着几个婆子抬着一顶软兜过来寻她了。 夏秀安老早就看到了雪地里的男女,隔着一段距离就感受到了苏小满欲语还羞的娇怯模样,还不到近前,就装模作样的沉着张脸道:“这人是谁?你一个闺阁女子怎能让一个陌生男子给摸了腿脚?若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嫁人?” 苏小满心领神会,揉着衣角垂下头去。 “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是否婚配?”夏秀安继续一本正经的问。 男子轻浅一笑,气质和煦,“在下容庆,自幼居于京城。因为懂得一些岐黄之术,刚才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为一个伤者包扎伤口,并无男女之嫌,还望姑娘莫误会。” 第65章 容庆的身份 “误会?我自不会误会,我只知道,她的腿足都叫你摸了,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对她的闺誉可是有损得很。你看着办吧。”夏秀安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分明是讹人家讹定了。 容庆也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却不着恼,嗓音轻柔,“依姑娘的意思是……” “怎么会是依我的意思?应该是依人家姑娘的意思。我只问你,到底有没有婚娶?” 容庆摇了摇头,“未曾。” 夏秀安一拍手,“这不就是了。你未娶,她未嫁,你摸了人家的脚,于理不合。赶明儿你就请了媒人去南平侯府向侯爷求娶苏二姑娘。她堂堂官家小姐被你轻薄了,也无法去嫌弃你的身份如何,唯有用媒妁之言才能挽回她的闺誉。要不我就让侯爷来处理。” 软硬兼施之下,苏小满暗恋了多年的神仙公子是跑不了的了,虽然有些卑鄙,左右也叫成人之美。 容庆一怔,“你说……她是苏二姑娘?” 夏秀安扬眉,“怎么,被她的身份吓住了?这么说来,你也算是高攀了。” 容庆却没有高攀的喜悦,只是看着她身上的银红锦缎对襟小袄,淡淡问,“那你又是谁?” 夏秀安走到苏小满身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大婚之日我必来吃喜酒。” 容庆沉了下眉,看向苏小满,“苏二姑娘,你确定真让我上门提亲?” 苏小满红着脸,勉强抬起头看他,“我……我……” “如果我说我是自小就被西楚送来的质子,在大梁无有任何身份,甚至还及不上一个普通士子,身份尴尬,你还愿意让我上门提亲?”容庆语调依然轻缓,目光依然柔和。 夏秀安听得傻了眼。 苏小满也是一呆,怪不得之前她觉得容庆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多年来极少在人前露面的西楚质子身上去。 当今圣上还未登基之前,是为靖王。当年西楚国库充盈,兵力雄厚,为夺大梁大好城池,与大梁打起了一波胜过一波的持久规模战。 大梁当时建国才短短几十年,国库不足,百姓还未能完全安定,在西楚长年的战耗下,大梁河西、剑渡几欲被夺。 如果关系着整个大梁存亡的西部城池被攻下,大梁京都也势必不保。 后来好在驻守东部的长晋王李睿出马,先是派细作入西楚,连番引起西楚几个皇子方面势力的内斗,逐渐削弱了西楚长踞西部的兵力。 长晋王毕竟是当年助太祖打下这江山的老将,后来在他亲自坐镇之下,不仅拿下西楚俗有战神之称的秦力的头颅,逼退西楚大军两百里,还俘虏了西楚的太子。 对于西楚来说,这简直是重重一击,一下就打在了七寸上。 军心涣散,民心惶惶,西楚害怕长晋王乘胜追击,伤到国之根本,立马递上降书。 其实当时大梁也是强弩之末,降书一出,先帝顺水推舟,叫停长晋军,放太子,换来西楚的俯首称臣。 为表诚意,西楚不仅岁岁上贡,还将他们的荣华公主舒津韵送来和亲。 百般衡量之后,先帝让当时还是靖王的圣上娶了和亲公主为正妃。 先帝驾崩后,靖王破壁登基,舒津韵顺理成章成了大梁皇后,也是首个打破所有前朝规制被立为后的别国女子。 永靖十二年,西楚送来了才七岁的皇子容庆到大梁为质子。 如今已是永靖二十八年,容庆为质子十六年之久,西楚似乎已经遗忘了他…… 没想到他的身份如此敏感和尴尬,苏小满心里一时又是怜他,又是爱他。 想到家中的爹娘、大哥还有宫中的姐姐,却是没了主意——若是她执意让他提亲,以他的身份,她的家族势必要因此而蒙上一层不可见的阴影。 在京都生活这么多年,尽管是闺阁女子,但不并代表她不明白暗地里各方利益关系的纠葛。一个弄得不好,便会遭到圣上猜疑,若再有人加害,被牵连九族的事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是这个她念了多年的神仙公子就在眼前,她该就这样放手吗? 不能。 她觉得她哪怕化为灰烬,也不愿他就此消失在她眼前,然后再无交集。 这种失而复得,再而失去的感觉,她想她会承受不住立马死去。 她不禁看向夏秀安,她想听听她的意见。 夏秀安一接触到她询问的目光,就赶紧摆手,意思是叫她千万别让他去提亲,这是个不宜沾惹靠近的人。 苏小满犹豫了一下,道:“容公子,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肯定于我的闺誉有损。不过你是医者仁心,我又何必去计较?不是我嫌弃你的身份,而是……” 她定定望住他,“我担心你认为我在逼你。如果容公子不讨厌我,可否与我交个朋友?日后时日还长……” 她的话虽然没有全然说明,可是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想和他从长计议。 夏秀安暗叹了声,好个痴情的妹子。怪只怪这个容庆确实长得清绝,让人一见难忘,叫人多年过后仍不能忘。 “能与南平侯府苏二姑娘成为朋友,是我容庆求之不得的事。日后苏姑娘若不嫌弃,但可去天一斋寻我。” 没想到他会满口答应,苏小满喜极,当下就站了起来,叫人扶着福了福,“那今日就多谢容公子相救之恩了。他日小满必上门拜谢。” 容庆客气地回了她一礼,深深看了夏秀安一眼,才神色温雅地背琴踏雪而去。 —— 直到申时初,张老才踢踢踏踏地游到了廷尉司直的衙门。 由于天冷,衙门里也没几个人。他找人问明了徐澜宁的公务处,穿过几幢屋子,径直推开了一扇门。 一身绿色官袍的徐澜宁正在一张大桌案前摆弄着一把弓弩。 “徐大人有伤在身,怎么就过来走马上任了?”张老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昨晚有人拿了这么个好东西半路上射杀我,我不来上任,恐怕就要死在荒野之地了。”徐澜宁拿起弓弩,往准口瞄了瞄。 “祸害遗千年,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会死。”张老翻着白眼,“我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要用这么个东西杀你,这东西能杀死你么?” 第66章 背着弩箭的男人 “你错了,这东西可是上次军机营失窃兵器图纸制出的超强杀伤力的弓弩。没想有人偷到图纸,还造了出来。这才一面世,就来招呼我。啧啧,我伤重还不行,还动用这等新式武器来杀我,太看得起我了。”徐澜宁将一支特制长箭尝试着架在弦上。 张老叹了口气,“人家不应该看得起你么?想必如今人家的杀手已被你扭断了脖子,现在武器也送给你做研究,你还说风凉话,我老张也是佩服你。” 徐澜宁懒得和他唠嗑,“说吧,什么事让你亲自跑来衙门?” 张老这才一正色,“对了,今天一早小丫头跑来回春堂,说要去法华寺两天……唉,你不知道,我观她面色发青,嘴唇发乌,恐怕那毒今晚就要发作……哎哎……臭小子你干什么?” 徐澜宁只手持弩上箭,忽然瞄准了他眉心。 张老吓得往后直跳,他的箭却始终紧锁他脑门,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你刚才说什么?” “臭小子,你别乱来。”张老实在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变脸。 徐澜宁眯眼,一字一吐,“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张老不得不屈服,“我说……臭小子你干什么……” “前面。” “前面……我说观她面色发青,唇色发乌,恐怕那毒今晚要发作……” “再前面。” “再前面……再前面我好像是说今天一早小丫头……” “停!” 一直在左右晃动欲躲避他箭头威胁的张老吓得不敢再动一下,整个背脊都僵硬了。 徐澜宁笑里带杀,“既然秀安一早就去了法华寺,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老眉心冒汗,“申时了吧。” “我们的消息传递都死了?” “没有,不过……” “从回春堂到这里需要四个时辰?” “好……好像不用,可是……” 张老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只箭已呼啸着向他面门射来。他闭眼怪叫,“我给了她缓解疼痛的药!” 箭风在脑门前倏然停止。张老后背都浸出了冷汗,慢慢睁眼,却是那箭支被后发先至的徐澜宁给堪堪抓在了手里。 他笑得好不温柔,“以后要学会把话一次性说完,免得被我误杀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老一阵恶寒,他给他解释的机会了吗? 他本来是想故意姗姗来迟让他急火攻心恶整他一次,结果这小子关注的点和他不在一条线上,直接就来硬的,简直比猴精。 可他仍不甘心,“不过我那药也不知道对她有没有效,如果没有效用……” 正准备装箭的徐澜宁回头,“怎的?” 张老不怕死地认真回答,“没有效用,肯定会痛得死去活来。” “那好嘛。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回来就剥了你这张老皮。”徐澜宁随手在架子上抽了块布包那把弓弩,并朝外吩咐,“陆浩,备车,去法华寺。” 门外的陆浩应了声,陆虎却出现在门口,谨慎道:“大人,圣上已经召了你晚上进宫。法华寺一去一来一百多里,时间恐是赶不及。” “无妨,半路我换骑,只去打个转,然后直接进宫,时间应该赶得及。”徐澜宁脱了官袍,将包好的弓弩背在了肩上。 陆虎没再多言。 眼看着徐澜宁着一身斯文的棉白衫子清风霁月的离开,张老一甩袖子,骂道:“好个见色忘友的假斯文。” 不过他这趟也没白来,因为他就喜欢看这小子着急的样子,虽然他没表露一分一毫。 自打被这小子盯上开始,这么多年来,他都被他捏得死死的。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他的弱点,他自要时不时用点小手段撩拨撩拨,毕竟是没经过情事的少年郎,任他再狡猾,总也有经不住撩拨乱心的时候。 只有这个时候看他,才能勉强解解这么多年来被他压制的恶气。 与此同时,夏秀安让几个婆子抬了受了伤还一脸欣喜的苏小满回法华寺,才一进门,就感觉寺内气氛仿似突然变得紧张。 回到客房,安置好苏小满,她便回房问浣碧,“出了什么事?寺内的僧人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的浣碧把刚打来的一盆热水端到她面前,“奴婢刚才去打水,听厨房的僧人说,是皇宫的林贵妃娘娘突然驾临。寺内事先没接到通知,人员也没有清理,主持和几个长老怕出什么事,一下子派了不少武僧把守戒严,不让一些不想干的人去惊扰了贵妃娘娘。” “林贵妃怎么这时候就来了?不是说还有两天的吗?”徐澜庭说的话总不会有假,夏秀安一时也摸不准事情怎么会这样。 “照理来说,像林贵妃这般受宠的妃子上法华寺为圣上祈福,寺内是要提前清理一应闲人。眼下突然驾临,闹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奴婢总觉得事情不正常,有事情要发生。”浣碧也是一脸疑虑。 想到林贵妃是五皇子的母妃,夏秀安心里也有一丝不安,“秋韵呢?还没回来?” “还没有,不过是出去打听两个人,这时候应该也要回了吧。” 两人正说着,秋韵已推了房门内来,看到夏秀安在,不用问,便立即回禀道:“奴婢刚才去知客僧那边查了,诚王没来,不过李凝珠姑娘却来了。” 李凝珠来了也是一样,毕竟她是赵真的人。夏秀安问,“还有一人呢?你可打听到她住在哪里?” 秋韵摇头,“奴婢问了好些个僧人,都说不曾见过一个女子找了云大师听禅。” 夏秀安皱眉。 “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徐将军。他一身黑色盔甲,神色很是凝重。看到奴婢,向奴婢打了个招呼,还问了姑娘的住处。让奴婢转告姑娘,今晚千万别到处走动,明天赶早就和苏姑娘马上回去。” 连徐澜庭也这般交待,看来林贵妃突然提前行程,目的不简单。 夏秀安点了点头,郑重道:“今晚你们两个就谨慎些,也招呼苏姑娘那边的人尽量窝在院子里别出门。我稍后去母亲那边看看。” 秋韵和浣碧哪敢不应,为早关院门,赶紧出去端斋饭了。 第67章 风云乍起 “徐将军,你怎么也在这里?”夏兰安和丫头珊瑚才走到天王殿前,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她们看到了一身黑色盔甲显得更是神俊的徐澜庭和一个太监经过。 徐澜庭闻声回头,看到是她们,有些意外,“夏姑娘?你也来了法华寺?” 夏兰安紧走两步,福了福,“是。家母说要代外祖母找了因大师问一卦,又不放心五妹,就干脆一起过来了。” 她微抬头,眸如盈盈秋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徐将军。将军是有公务在身吗?” 其实她自打一听林贵妃驾临,就知他肯定来了。于是也顾不得夏秀安的警告,自个儿就带了珊瑚从院子里出来,只期能和他来个“不经意的偶遇”。果不其然,转了好几个地方,叫她给遇上了。 “原来是你们几个一起过来的,怪不得。”徐澜庭含笑,“刚才我正在巡值,这位寿公公说贵妃娘娘让我去陪林四姑娘找了因大师问一下姻缘,正准备过去找林四姑娘。这是贵妃娘娘的吩咐,也算是公务吧。” 夏兰安脸一僵,林青辞也来了? 林贵妃还特意让人叫徐澜庭过去陪林青辞问姻缘,恐怕是为了撮合两人,给林青辞制造靠近徐澜庭的机会。 有个贵妃娘娘的姑母可真好啊。 夏兰安心里冷笑,脸上却装着高兴,“林妹妹也来了?太好了,正好我也要去找了因大师问一卦,不如我陪将军一起找林妹妹?” 旁边的小太监一见要坏事,正要找个托辞让她别去,忽然有个兵士跑过来一脸紧张的禀报,“将军,鼓楼那边刚才发现可疑的人出没,我们的人去追却没追上。张副将怕有心怀不轨的人潜入寺内,叫大人赶快过去看看。” 徐澜庭面色一紧,立即抱拳道:“冯公公,林姑娘那边不若先让夏姑娘陪着,待我过去安排一下后再去禅室接林姑娘。” 正事要紧,那小太监虽有命在身,却也不好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澜宁随那兵士离开。 只是才转了个弯,那兵士就猫着腰上前嬉笑道:“将军,属下刚才的时间点踩得是否恰当?” 徐澜庭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骂,“有你姚军这个鬼机灵,还能有什么误差?时间点是好得不能再好。让夏姑娘去陪林姑娘了,也免得我等会过去与个女子单独相处,没事都叫人嚼出个事来。” 那边厢,夏兰安问那小太监,“林姑娘现在哪里?要不我现在过去找她一起找了因大师?” “夏姑娘,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高看了?荣国公府的孙小姐、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找大师问姻缘,岂是你一个小小尚书府女儿想跟就跟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跟林姑娘抢人抢姻缘吗?” 那小太监最近没少听林青辞向林贵妃哭诉那日尚书府宴请时发生的事,也没少听林贵妃语气不佳的讥讽夏兰安一个尚书府的女儿也敢欺负她侄女……这些个阉人最擅长的就是察颜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眼下夏兰安居然又在这事上往前凑,他自然要趁机冷嘲热讽的讥诮一番,为自家主子出口恶气。 被一个小太监当面羞辱,夏兰安气得脸都白了。但她非常清楚这阉人说得对,观这寺内,现下可算是林贵妃的天下,她一个尚书府的女儿若得罪了林贵妃身边的太监,这等阉人素来眦睚必报,别说以后的日子,恐怕现在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她脸上转而又恢复了正常气色,小意道:“公公说得对,是小女子没有自知之明。不过还请公公明白,小女子并没有跟林姑娘抢什么,我只是觉得和林姑娘投缘,才想跟她亲近。既然她不愿,我便不强求就是。” 小太监哼了声,“你明白就好……” “什么明白就好?夏姐姐别听寿公公乱说。既然徐将军有事,还着重拜托夏姐姐陪我,怎能辜负了徐将军的一番好意?夏姐姐若是得空,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了因大师?” 就在寿公公又要奚落夏兰安的时候,着一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袄的林青辞从天王殿里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夏兰安愕然,她没料到林青辞就在天王殿里,想必刚才的场景都是叫她瞧了个清楚。 “夏姐姐还愣着干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林青辞笑面如花。 夏兰安赶紧笑道:“怎么会?我们两姐妹也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多话一会。” 说完,她主动上前握住林青辞的手,两人像无任何嫌隙般有说有笑地带着各自的丫头往东边比较僻静的玉佛楼后面走去。 寿公公无奈地回去回禀。 在隔了几重殿的北边客房内,夏秀安坐在苏小满床前陪她说着悄悄话。 两人要说的,自然是白天在梅林遇到的容庆的事。 能在最后一次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遇到思慕了多年的神仙公子,苏小满尽管受了伤,整个人都欣喜得快要飞起来。 心里的喜悦无以表达,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拉着夏秀安的手傻笑不止。 夏秀安一边关注着天色,一边取笑她,“人是帮你找到了,也怪不得你日思夜想,确实是个清绝的男子。可是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哪有时间想那些?他出现了,我只要想想都觉得无法呼吸。他还告诉我他在天一斋,以后我只要想见他,随时就可以见,有这么美的事摆在面前,我已经没有任何打算了。”苏小满笑得嘴巴都快咧到后颈窝。 夏秀安摇了摇头,这丫头没救了。日后就这般模样,她真能弃了容庆他嫁? 她忽然有点后悔之前不该讹容庆,或者任凭容庆离去,不留只字片语,不知他的身份,让苏小满就此将他深深埋在心底,心绪平静的嫁人。 她不知今天的相遇,于苏小满是福还是祸。 就在她想提醒苏小满一下的时候,秋韵进来道:“姑娘,不好了,太太身边的秋桐刚才来说大姑娘不见了,已经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曾找到,怕她出了什么事,让你也快点去帮着找找。” 第68章 夜黑风高 夏秀安眼皮一跳,冷笑,来了。 即便有林贵妃在外,这位嫡母还是忍不住开始了她的伎俩,就这般迫不及待了吗? 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苏小满看她要去,还不忘叮嘱她注意安全。 夏秀安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放心吧,我可不是以前的马大哈,事事小心着呢。” 苏小满自从听她大哥说了夏秀安的一系列丰功伟绩,早对她改观,甚至有时候觉得这位比她年龄还小的妹妹主意多,办事比她还沉稳。自也是放心。 夏秀安随秋韵出了院子,就看见夏胡氏身边的大丫头秋桐等在门外。 她一脸焦急之色,“五姑娘,大姑娘之前带着珊瑚说出去透透气,太太叮嘱她不可乱走,少时就回转,她也答应了。哪知过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就要黑了,两人还没回来。太太才发现不对劲,赶紧着我们去找,找了几个大殿都不曾见到人影。现在天已黑,还不见人影,太太已经慌了神,才叫奴婢过来找五姑娘帮忙一起去找找看。” 夏秀安不动声色,“人不见了,可有让寺里的僧人帮忙去找?” 秋枫一脸愤愤之色,“太太也着人去说了,可是那知客僧说现在林贵妃那边着紧,照理是应该让我们连夜出寺的,说是林贵妃念在都是大臣家眷,才让我们留宿。哪还有时间找人?” 夏秀安再问,“几个大殿都找了,还有哪些地方没找?” “东山的钟楼鼓楼和玉佛楼没找。才刚太太已经带着紫媛去了钟楼,奴婢准备去鼓楼看看,五姑娘带人去玉佛楼那边瞧瞧就可以了。” “好。你去鼓楼,我这就去玉佛楼瞧瞧。” 说完,便领着秋韵往玉佛楼方向行去。 秋桐的身影也消失在寺内楼宇深处。 待切实看不到她的人,夏秀安才低声问秋韵,“浣碧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大姐?” 秋韵一脸惊佩之色地点头,“没想到如姑娘所料,太太果然利用大姑娘的行踪来引诱姑娘去玉佛楼。那楼高得很,姑娘这一去,恐怕是有去无回。” 夏秀安倒是笑得轻松,“佛门之地也敢对我动杀机,这心也是够狠的了。那么也别怪我无情。” 紧跟着,她又转回院子,从门前大树开始,时而就着屋檐下的灯光,时而吹燃火折子,按着浣碧留下的暗记一路向东。 经过祥静的玉佛楼,之后便是一条千层石阶,直通山上隐隐还亮有灯光的主持禅室。 石阶幽静,凿开的一边山石上偶有风灯照明,却并不太明。另一侧则寒风呜呜,白雪反照之下,看得出,显然是比较陡峭的山坡。 夏秀安也有些迷惑,夏兰安即便要藏,也不至于藏到这里来。这里山高路滑,难道她想去方丈的禅室? 正在她疑虑之时,石阶上竟有个娇小的身影惊慌地跑下来。 夏秀安机警地把秋韵拉到侧旁的山石后面,等人下来一看,居然是浣碧。 秋韵忙小声唤住她,“浣碧,这里。” 浣碧一看是她们,赶紧跑过去,额上还冒着热气,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大姑娘杀人了。” 夏秀安一惊,一把按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山石后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杀了谁?” 第69章 蹊跷的谋杀 浣碧有点语无伦次,“我也不敢太确定。她好像并没推林四姑娘,可是林四姑娘却从栏杆上滚了下去。林四姑娘的婢女七喜说大姑娘故意推林四姑娘下山,要回去禀告贵妃娘娘。大姑娘说不是她,和七喜起了争执,大姑娘一气之下,把七喜也给推下了山……” 夏秀安一下子也能听出个大概,皱眉问,“林青辞怎么和大姐一路上山?她们两人是怎么遇上的?” 浣碧把夏兰安半路答讪徐澜庭的事说了一遍,“是徐大人有急事,让大姑娘去陪林四姑娘到山上的禅房找了因大师问姻缘。说他办完事,稍后就会去接两位姑娘。没想到两人走走停停,有说有笑的,林四姑娘忽然说崴了脚,大姑娘去扶,林四姑娘整个身体就倒翻出了石栏,摔了下去。” 夏秀安没见到现场,一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让夏兰安忽然对林青辞下毒手。难道就因为有林贵妃出面撮合徐澜庭和林青辞,她因妒生恨,才出手杀人? 夏兰安可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她正要说什么,秋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石阶上指了指。 夏秀安抬头一看,便看到珊瑚飞快地在往山下奔,很快就自她们面前跑过。 夏兰安没下来,怕是让她去通知夏胡氏去了。 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夏秀安当即一扯浣碧和秋韵,不紧不慢地往石阶上走去。 石阶一边是山壁,一边是约到腰身高的石栏杆,照理,没有人推,还真不容易翻出栏杆摔下山。 随着一步一步的登高,山风也越来越大。在大约走了两百多步的时候,微抬头,就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身象牙色的袄裙的夏兰安在昏暗的壁灯下特别醒目的瘫坐着。 夏秀安走到她面前,不紧不慢道:“原来大姐在这里,可叫我好找。快回去吧,母亲找不到你,可急坏了。” 夏兰安一下子像看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夏秀安的手,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秀安,秀安……你是我妹妹,你可要为我想想办法。我真的没有推她,她怎么就摔下去了呢?我真的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她 面色苍白,双眼灰暗,显然吓得不轻,快要失了神志。 夏秀安轻柔地拍了拍的后背,“姐姐不要害怕,来,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说一下,我来帮你分析分析,看她怎么就摔下了山。” “好好,我来告诉你,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还不想死……”夏兰安几乎带着哭腔,颤抖着双腿从地上爬起来。 夏秀安把她扶到石栏边,只见她又扶着石栏一步一步走到一截还印有血印子的石栏前,“就是这里,之前林青辞站在左边,我站在右边。她说脚不小心崴了,让我扶一下她。可是我的手才伸过去,她的人就倒翻出了栏杆,我想拉没拉住,自己的手臂也挫伤了,就那么眼睁睁看她摔下了山……呜呜……” 这时候,她终于是哭出了声。 虽有壁灯,夏秀安仍吹燃了火折子,仔细地查看那截带着血迹的石栏杆。 第70章 趁火打劫 石栏杆除上面有一横栏外,中间也有一横栏,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把火折子往下照了照,下面是陡峭的山坡,本应无一丝印迹的白雪上呈现凌乱,想必这就是林青辞摔下去后滚动时留下的。 她弯着腰正要把火折子收回,忽然,她自下面的横栏上看到了系着的一圈细细的绢丝红绳。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见。 她皱了皱眉,也没动那东西,只是站起来用火折子照着左右都看了一遍,方发现在距出事的地方约二十步左右修有一个观景台。虽然天暗,但雪地反光之下,也能隐约看出个一二来。 从这面距离,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眼看着不远处有人声传来,知晓恐怕是珊瑚带着夏胡氏过来。毕竟这么黑天暗地还跑去打扰主持清修的人并不多。 她赶紧低声吩咐浣碧去守住观景台的入口…… 当夏胡氏带着人一眼看到夏秀安站在夏兰安身边,显然大吃一惊。 “五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夏秀安微笑,“不是母亲让我找大姐的吗?怎么,我真找到了,您还不相信?” 夏胡氏脸色难看得要命,嘴唇动了两下,才冷冷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夏秀安摇了摇头,轻柔道:“是。接下来母亲应该要好好安慰安慰大姐。毕竟她连杀两人,心里很害怕,怕是贵妃娘娘一怒之下就要她以命相抵。母亲忙,我先去贵妃娘娘那边报丧。” “你……你们都是木偶吗?还不快把五姑娘拦住。”夏胡氏眼见她一边说还真一边往回走,赶紧喝令紫媛和珊瑚拦人。 “夏秀安,你这是故意要和我们娘俩过不去了?”夏胡氏终于露出她冷厉的面目,走到被拦的夏秀安面前,咬牙切齿的问。 “过得去又怎样?过不去又怎样?”夏秀安不紧不慢地看着她,“母亲这么问的意思……也是想跟大姐杀七喜一样,来个杀人灭口?” 夏胡氏冷笑,“有何不可?” 哪料她话音一落,夏秀安袖底一动,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已握在了她手中。她把匕首凌空轻轻转了两下,笑道:“明知母亲几次三番欲害我,我又怎么可能没一点准备呢?” 她盯着夏胡氏渐渐收缩的瞳孔,“母亲,今晚你可能是杀不了我了。” 夏胡氏也实在没料到夏秀安身上会带有凶器。刚才她确实是准备让珊瑚和紫媛把她推下山,再解决秋韵。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夏秀安居然就察觉了。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夏秀安脑子反应很快,也相当会看形势。 现在她凶器在手,想杀她,肯定已不可能。 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她顿时换了一张面孔,叹气道:“五丫头,你大姐和你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刚才的事也不能怨她,是那林青辞自己要出意外。如果你大姐因此背上官司或下监,于你于我们夏家都没有好处。现在的情形是,我们几个应该齐心协力,看怎样才能帮你大姐将这事瞒将过去,度过这个难关。” 一边厢的夏兰安没想到两人说着说着会动起刀子来,转而又没事人一样和风细雨商议正事起来。 紫媛和珊瑚得了夏胡氏的眼色,也退了几步,隐隐占据了回去的石阶。 “母亲说得没错。可是人命关天,母亲又想怎样瞒过去?” “母亲刚才在路上已想好了,徐将军和寿公公都知道你大姐和林青辞去了禅室,既然她们主仆都摔了下去,想必是活不了了。不若你大姐和珊瑚也一同慢慢下到半山坡,然后再大声呼救,就说是下雪路滑,几个人一起摔下了山坡。五丫头,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母亲想的这个主意果然是好。让我不出声当哑巴也不是不可以。”夏秀安笑眯眯道:“可是有一事一直放在我心里,总是想不明白,还望母亲能帮我指点指点迷津。” 夏胡氏心中了然,这臭丫头是在拿此事威胁她了。 她也慈眉慈目的点头,“若是能指点,母亲自不会吝啬。你且说。” 夏秀安直入其门,“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都在告诉我,说我娘亲是因为心疾而死。可是据我所知,我娘亲的心疾并不是真正的心疾,而是有人给她下了毒。” 夏胡氏心里暗惊,她完全没料到夏秀安开口就问这事,而且还知道了胡芷烟中毒一事。 她想了想,一脸疑问道:“你娘亲不是心疾?是中毒?我怎么不知道?我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发病是在和沈公子……” 说到这里,她似惊觉说漏了嘴,赶紧打住。 “母亲是指长生宗的沈悦?” “这……你也知道?” 夏秀安莫测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当年赵桓之所以被毒死,就是因为有人怀疑他得到了长生宗的长生果。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晟郡王府里的人继他之后接连死去,甚至连府内产业也渐渐被败光。” 夏胡氏惊到无以复加。她愕然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你忽然对我说这些作甚?” 夏秀安细细地盯着她,“我觉得是有人弄错了方向。当年沈悦可能确实将长生果交给了我娘亲,那赵桓其实并没得到。据我所知,我娘亲在死的时候,不仅是毒发,而且还被人抽干了血……” 夏胡氏腿一软,失声道:“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谣言?谁说是谣言?我这可是亲口听当时对我娘亲用刑的人说的,怎么可能是谣言?” 夏胡氏眼角急剧抽动,而夏秀安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那些人用尽心机想要得到长生果,却哪里知道,我娘亲早已将长生果的秘密藏到了一块黄玉璇玑里。当时他们在对她用刑,那黄玉璇玑却正戴在我的脖子上。后来我娘亲枉死,前些日子,那块黄玉璇玑也叫母亲给从我的手里哄了去。” “你……你胡说……根本没有的事……”夏胡氏反驳得毫无力道。 夏秀安心里却在震惊,看她的表情,恐怕她的猜测起码都对了十之五六。黄玉璇玑果然与长生果有关。 看来今日她的宝是押对了! 第71章 伤心小箭(1) “母亲别总说我是胡说。我若是胡说,母亲为何要在黄玉璇玑一到手就几次三番害我性命?”夏秀安的神色一直都不愠不火,而且还语调轻松,似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其实我对那长生果不感兴趣,所以那黄玉璇玑你只管留着。我现在身中奇毒,怕是不久就要步我娘亲的后尘,我只望母亲在我剩下不多的日子里,不要再加害于我,让我好生度完余生。” 夏胡氏精神一振,“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不过我还是希望母亲能把黄玉璇玑保管好,毕竟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可不要便宜了外人。” 夏胡氏这时已了解到她的心意,只道自己仍是占了上风,便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知道如此之多的事情,想必也知道五皇子和诚王都在寻那长生果。当年你娘亲身上的毒,也是拜林家所赐……你也身中此毒,此毒又无解,也不知哪日便要去了。” 她叹了口气,“你娘亲也是我的亲妹子,她所遗留之物,我定然会帮她好生保管。你且放心。只要今日之事不要告与别人知,母亲日后一定待你比待兰安还好。” 总算是让她亲口承认了玉璇玑和长生果之间的联系。 夏秀安心里冷笑,嘴上却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好了,现在天已不早,恐怕徐将军马上就要来了,母亲还是快让大姐和珊瑚按之前的计划行事吧。” 夏胡氏此时哪敢耽搁,就要招呼紫媛协助夏兰安和珊瑚爬出石栏,不想夏秀安忽然眉头一皱,紧紧盯着左侧观景台处凌空喝问,“什么人在那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夏胡氏。 黑暗中无人应声。 夏秀安警惕再喝,“再不出来,别怪我带人过来堵人了。” 就在夏胡氏以为她听错的时候,观景台处果然响起了悉悉索索衣袂声。随后,一个珠玉般的女声脆生生道:“夏秀安,你有火眼金睛么?我不过是在这里观下夜景,都能被你发现。还无意之中听了一些不该听的事,你是故意让我脱不开身的吗?” 这好听的声音诸般熟悉,夏胡氏吓得几乎腿都瘫软下去。 她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夏秀安,夏秀安却当未看见。 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但见身披一件簇新湖绿色丝绒棉披端庄淑婉的李凝珠自夜色中走了过来。浣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夏秀安一脸谦虚,“李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感觉那里有人而已。” 李凝珠一脸讥诮,“若只是感觉,你又何至于让你的丫头守住观景台的出口?” 夏胡氏此时已听出了个所以然来,她颤着指尖直指夏秀安的鼻子,“你……你……夏秀安,好说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这般害我和你大姐?” 夏秀安好生无辜,“是我害的吗?人家本就在那里,关我什么事?” 夏胡氏厉声道:“她是诚王的人,诚王如今巴不得荣国公府和夏家生出龃龉,你大姐无意之中推了林青辞,你这不是要致我们夏家上下几百口人于死地?” “李姑娘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她怎么会干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夏秀安仿似不经意地看了看根系在第二根横栏上的红丝线一眼,“李姑娘,你说我说得可对?” 李凝珠一张甚为清雅的脸面上也堆起了笑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伯母且放心让兰安照你们的原计划行,我对天发誓,我绝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更不会向林贵妃告密让五皇子和夏家生出龃龉。你们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 夏胡氏和夏兰安几人实在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机锋。但事急从权,眼见时间不多,既然李凝珠已经发誓,她们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她们开始布置出事现场。夏秀安还特意让秋韵和浣碧留下来帮忙。 她则和李凝珠有说有笑的下山,走时自然带走了那根红丝线。 直到玉佛楼附近,李凝珠才轻浅道:“夏秀安,不怪诚王想揽你入怀,如今看来,你确实有过人之处。我向来自视甚高,经过今晚的事,却不得不佩服你的观察力和心智。” “好说,好说。李姑娘谬赞了。”夏秀安将手中那根红丝线在指尖上绕了绕,“我不过是比一般人心细了一点而已。反倒是李姑娘,能事先就将林青辞做好的暗记给移了位,移得离观景台远远的,造成林青辞摔落下山坡,现在还不知生死。这事发生的后果,便是要么徐家与林家不和,为五皇子树一强敌。要么林家与夏家生出仇怨,削弱王皇子这边的一些势力。这一石二鸟之计,李姑娘是运用的得心应手,让我佩服之至才是。” 李凝珠没料到她果然完全识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剪秋瞳不由寒了寒,“你故意让你丫头堵住我,也是为了让我听到玉璇玑的秘密?” “怎么,李姑娘不喜欢这个秘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秀安歪头一笑,“你不需要明白。回头,你让诚王承我这个情就是了。” 李凝珠暗哼了一声,径自离去。 夏秀安回到客房没一会,浣碧和秋韵也回来了。据她们说,把夏兰安和珊瑚小心扶下山坡后,她们几个就赶紧转了回来。半路上其实就看到了徐澜庭带着两个兵士往山上走去,估计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正在呼救的夏兰安和珊瑚。 “姑娘为什么要把玉璇玑的秘密说与李姑娘听?若是她将这事告诉了诚王,到时候姑娘想要从太太手里夺回玉璇玑岂不是又麻烦了几分?”浣碧一边伺候着夏秀安洗漱,一边不解地问。 “玉璇玑关系着长生果,长生果又正是所有人争抢之物。你以为我拿回了玉璇玑,长生果就成我的了?”夏秀安摇了摇头,叹道:“对于我来说,长生果就是个灾祸。与其诚王老是把注意力放在晟郡王府,不若让他把视线移向母亲。一来可稍解姐夫的困境,二来……有诚王的‘关照’,想必母亲再没有时间来打我的主意了。” 第72章 伤心小箭(2) 旁边的秋韵依然一脸迷惑,“可是姑娘又怎么知道观景台那边有人?难道真是透过黑夜看到的?” “不是。你们还记得我带回来的那根红丝线吗?当时丝线系在第二根横栏上,非常不显眼。而林青辞摔落的地方恰巧就是那地方,很显然,这根丝线是林青辞自己系的。为的就是做出一个标记。” “她为什么要做标记?” “你不记得了,之前浣碧说林贵妃本是要让徐将军陪林青辞去山上的禅室?林青辞为了让徐将军娶她,便想在与徐将军同行的同时闹出点受伤的戏码来。这么一来,徐将军由于愧疚,说不定真会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么徐林两家就算联姻成功。” 秋韵一双眼睛转了好久才转过弯来,她吃惊道:“照姑娘这般说,那林姑娘岂不是自己故意翻下石栏滚下山的?” “没错,没人推她,是她自己翻下了石栏。”夏秀安摇了摇头,“可惜,不知是不是徐将军有所察觉,没去,反而换成了我大姐,让她成了替罪羊。” 秋韵嘀咕,“既然是大姑娘去,林姑娘为什么还要翻下石栏?大姑娘又不能娶她为妻。” “你这都想不通,也白跟了姑娘这些时间。”浣碧笑道:“大姑娘确实不能娶林姑娘为妻。可是这个钦点大姑娘相陪的人却是徐将军。如果出事了,徐将军即要担责,又可让徐将军对大姑娘不耻,从而除去大姑娘这个一直在打徐将军主意的对手。一箭双雕,照样是她一人得好处,她何乐而不为?” 秋韵听得直咋舌,“哇,浣碧,没想到你也这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再说这林姑娘好狠的心,为了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有这话又说回来,林姑娘在位置上做了标记,姑娘又如何断定观景台有人,还故意让浣碧去把人堵住,直到太太过去?” 夏秀安笑了笑,“我当时看那丝线距观景台约十步的距离,也只能大胆假设是林青辞自己对自己动手,才能说通大姐没推她,而她却摔下去的蹊跷。如果林青辞是以红线为基准,她滚下去的地方绝对是观景台的立柱。可我看到的丝线离观景台远了一点,林青辞这一滚,肯定要出大事。而这个挪丝线的人为了不留痕迹,肯定还要找机会把丝线挪回原地。那么我就可以断定,那个人还没有走,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这边的情形。” 浣碧也好奇道:“也就是说,姑娘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李姑娘。只是断定有人。” “没错。不过能用心观测林青辞举动的人,肯定也是一个极为关注徐林两家动向想破坏两家关系的人。这个人在法华寺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李凝珠,当时我也猜了个十之七八。而母亲的玉璇玑的秘密我又非常希望有一个诚王方面的人或者其他的人听到,只要母亲亲口承认才最具说服力。当时的情形,我也只能顺水推舟,没想到还非常完美的将我的这个预想给完成了。” 夏秀安心满意足的笑了,诚王找了长生果这么多年,一直都把注意力放错了地方,倒让林家占了先机。现在她把消息通过夏胡氏放出去,诚王势必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时候夏胡氏再想跟以前一样躲在暗处看戏,没事使使绊子,过过安稳日子,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秋韵和浣碧两人都没想到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事情想通,并调整策略,一步一步按计划完成她所想之事。 两人一边惊叹她的心智,一边也暗自胆颤——前段时间虽觉得五姑娘变得不一样了,只是小有感触,可是今日才算真正领略了她的厉害。 这样的五姑娘,即便现在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生异心。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恐怕都不会知道。 两人正准备服侍夏秀安上床歇息,外面院子却响起了敲门声。 有值夜的丫头开了门,片刻后,就有一个声尖如唱戏的人在她们门外问道:“夏五姑娘是否住在这里?” 这种怪声除了太监还能有谁。夏秀安将半脱的外衣又穿起,吩咐浣碧开门。 浣碧在门口应了一声,一个年龄不大的薄唇太监已跨进门来,趾高气扬道:“咱家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寿公公。贵妃娘娘说听了好一会佛音都睡不下觉,听说你夏五姑娘能吟得一手好诗,特意请夏五姑娘过去展示展示才华。还说夏五姑娘若是真才实学,升去她身边做个女官什么的,也自不在话下。夏五姑娘快随我前往吧。” 夏秀安心里一紧,林贵妃突然来请,真是为了听她吟诗? “敢问这位公公……”浣碧刚要开口相问,夏秀安摇头制止了她,只在她耳边低道:“若是我半个时辰都不曾回来,你就去找徐将军……” 秋韵要跟着前去,那寿公公却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去污贵妃娘娘的眼睛?” 秋韵吓得一哆嗦,不得不留下来,转了弯,找苏小满去了。 同一时间,在寺内一间大院的客房内,几个宫女小心地服侍着林贵妃梳洗。 林贵妃看上去约摸二十六七岁,但谁都知道,五皇子赵琮玉今年都二十岁,作为他的生母,年岁起码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只是保养得相当年轻。 此时她一身彩凤鸾袍,头戴双凤华冠,眉心缀着鸡心深紫北海璎珞,更是衬得她朱唇如血,眉眼如画。 “倚翠,四姑娘那边怎么样了?徐将军有没有陪她一起去禅室?”林贵妃对着镜子将朱唇再次在唇脂上抿了抿,确认无误后,才娇声问道。 旁边一宫女回道:“寿公公说,徐将军本是要陪林姑娘去的,忽然接到禀报,说是有人闯山。为了安全起见,徐将军让夏家大姑娘陪四姑娘去了。说是稍后会去接四姑娘回来。” 林贵妃冷哼一声,“这夏家的姑娘怎的都这般没眼色?之前闻听有个夏秀安陪徐澜庭喝酒,这会儿又有个夏兰安往徐澜庭面前凑。是要跟本宫唱反调了不成?” 几个宫女哪敢吱声,都默然垂首。 “听说之前赵真还有心想纳夏秀安为妾,我儿也被她给摆了一道,看来这女子倒也有些手段。今晚,本宫可要仔细瞧瞧,她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第73章 伤心小箭(3) 夏秀安肯定没有三头六臂,待寿公公带她过来,寿公公只叫她在院子里等着,便是进了屋子。 林贵妃没有通传,她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偌大寒天,特别是在这山间,几乎滴水成冰,不论是何人站在这露天的院子里,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变成冰人。 等了好一会都不见有人传她进去,夏秀安心里已是明白,这位贵妃娘娘怕是在给她下马威了。 无论是在哪个时空,权势都是至上的。如今这位贵妃娘娘想利用她的特权要让人冻着,一般人也就只有冻着。 夏秀安深知她比一般人更不能在林贵妃面前犯错,不然,她若揪住她的错处,假公济私,叫来那个邪道人收她的魂岂不更冤枉? 不过她也自知这种无声的开场很可能会要她的命,时间也会是她体能的极限。 所以,她干脆只站了少时,便装着体力不继一头重重栽倒在地——这事若传出去,外人都只会骂林贵妃心思歹毒,把个被请去吟诗的夏家五姑娘晾在院子里半天不理会,结果人给冻晕了云云…… 屋内。 温暖如春。 林贵妃听闻夏秀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晕倒了,当即恼怒,将手中经书往桌上一扣,“果然有两把刷子,把人给本宫抬进来。” “是。”寿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一脸苍白的夏秀安就被两个宫女给一左一右夹了进来。 “行了,夏秀安,给本宫见礼吧。”林贵妃示意两个宫女把人放开。 夏秀安本是瘫软的身体只好就势跪拜了下去,“臣女夏秀安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夏秀安,你知不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本宫面前也敢耍花枪?”林贵妃在宫中高位多年,随便一言,便自有一股威慑。 “臣女不敢。臣女刚才确实有些晕眩。一见到娘娘,受娘娘身上祥瑞之气一照,便自清醒过来。” 林贵妃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倒是会说话。把头抬起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夏秀安依言微抬了抬头,一双犹如一泓清水的眼眸在明亮的烛火下犹为动人。 林贵妃轻蔑地撇了下嘴,“就这模样,竟也能入赵真的眼?亏他还家有娇妻几房美妾,这等蒲柳之姿他也不放过。简直是荒唐。” 夏秀安自然不会答她的话,任她贬低,她开心就好。 林贵妃朱唇轻启,“夏秀安,你可知今日本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法华寺?” “臣女不知。”夏秀安垂目。 “你不知,那本宫就告与你知。”林贵妃顺手端起桌上热腾腾的茶水,把杯盖刮得“叮叮”响,“因为本宫最见不得有些女子自认有些小心机便自鸣得意。而且至今,还没有本宫想办的事办不到的。反而到你这里,却受了阻。本宫心里可不舒服得紧。” 她用一双媚眼看着她,“你可知道本宫心里一不舒服就会做什么事?” 夏秀安已彻底感受到她眼底的恶意。 林贵妃笑得好不优雅,问旁边的宫女,“倚翠,你说。” 倚翠恭身道:“娘娘一不舒服,就会把让娘娘不舒服的人给下了监,然后看着她在牢里生不如死。” “听到没有?”林贵妃将那杯茶送到朱唇边,轻飘飘一笑,“正好本宫手上是一杯加了料的茶。喝后会让本宫面色赤红,心跳加速,若是本宫想晕厥也是可以的。倚翠,稍后本宫若是有何不测,你当如何向外人说?” “禀娘娘,到时候奴婢就会说,是夏五姑娘在院子里多等了娘娘一会,心生不满,借着娘娘对她诗文的欣赏的时候,趁所有人不注意,在娘娘喝的茶水里下了毒……” 夏秀安心里暗骂,敢情今晚她不论怎样做或者什么都不做,结局都会是一样的。这林贵妃,真不愧是在后宫经历过无数争斗的人,随便一个小伎俩,就可以致她于死地! 可是这么死也太窝囊了吧?她再次抬起头,奇道:“敢问娘娘,臣女从未与娘娘谋面,却不知是哪里惹得娘娘不舒服?” 林贵妃眸子一寒,“居然明知故问,罪加一等!不过你放心,待你下了监,本宫定叫你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她头一仰,就准备举杯喝茶。 就在这时,烛火一摇,毫无征兆地,一只铁箭冷不丁就从对面窗子破窗而入,精准射入她的左肩。 “啊——” 林贵妃一声惨呼,手中杯摔落。 “有刺客——快护住娘娘——” 屋内的寿公公年龄虽不大,反应却极快,眼见情况不对,立即喝斥着飞身掠向那扇窗…… 眼见林贵妃受伤,几个宫女慌了神。而那冷箭力道雄厚,不仅射穿林贵妃的肩胛,连她身后的椅背也一并射穿! 以几个宫女之力,自然是无从对那支箭下手,慌不迭下,一边有人催叫太医,一边去叫外面的侍卫统领想办法。 一时间,屋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无人注意到夏秀安。 夏秀安也不便在那里碍眼,相信林贵妃都这样了,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她,便默然起身回了她所住的客房。 她一回去,本是受了伤的苏小满赶紧出来,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我听贵妃娘娘那边闹腾得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秀安轻描淡写道:“好像是有刺客射了她一箭。现在她半边身子都被钉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太医把她从椅子上分离得费多少劲。唉,别管了,天冷,快去睡吧。” 苏小满长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这种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你没事就好,都散了吧。” 说完,但打着哈欠进了屋。 回到屋里,一问秋韵,才知夏兰安和珊瑚还没回来,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通知夏胡氏去接人。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已经让人心力交瘁。夏秀安吩咐秋韵和浣碧守在次间,自己关好门窗立即就上床睡了,将外面四处抓捕刺客的声音自行屏蔽。 只可惜她想在这多事的时候睡个安稳觉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搜查各间客房的声音。 第74章 你要离开? 她暗叹了口气,今晚恐怕是不得安生了。 她正要掀被起床,一睁眼,毫无预警地,竟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尽管屋内很黑,可是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形却能看得很清楚。 她吓得差点失声惊呼,好在她反应得快,瞬间又将惊呼声半途给扼杀在喉咙中。 床前的人低笑一声,暗哑道:“夏五姑娘果然识时务,你若敢呼,我就敢要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夏秀安捏着喉咙难受道:“我若不信,现在我的嗓子也不会憋得冒烟。” “冒烟总比没命好。”那人在床沿坐下,顺便随手还放下了一个重物,“想不想知道我提的是什么?” 听到搜房的声音越来越近,夏秀安心里暗急,“不想。” 那人却似听不懂她的话,慢悠悠道:“是人头。” 夏秀安吓得心肝儿都为之一颤,“你杀人了?” “我这里是一把弓弩,刚才我若是不出手,过不了多久,你的人头就要落地。所以,也可以说我这提的就是你的人头。” 人头你个鬼呀。还以为他真提了个血淋淋的人头跑到屋里来了。夏秀安暗骂了句,“那我应该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那是你当然。你准备怎样谢我……嗯?你摸哪里?”那人声音突然一紧,黑暗中,居然让他准确地将夏秀安伸向他腰间的手给抓住,“你就不能给我老实点,这么个点儿上你居然还有心思摸我,你究竟有多迫不急待?” 本是想顺掉他身上小瓷瓶的夏秀安没想到再一次被他抓包,她也不觉不好意思,“谁要摸你,别自作多情。” 那人握住她的手举起来,“那你这是干什么?” “我挠痒痒,乌漆墨黑,我挠错了地方还不行?” 那人似乎被她的无赖给气住了,盯住她,一言不发。 良久,他竟一指一勾她尖俏的下巴,“你的脸皮还可不可以更厚点?” 那人指尖上的热力无由让夏秀安脸上烧了烧,幸好天黑不可见,“好说好说,即便再厚,也是不及阁下半分。” 那人戴着面具的脸压近一分,几乎是在耳语,“夏秀安,你可知道你这种性情……对每个男人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以后,切不可随意在人前展露……” 哟呵,开始煽情了。 夏秀安暗翻了个白眼,眼看搜查的人似乎已经进了隔壁夏胡氏的院子,哪有心思跟他胡扯,忽然一捂胸口,“……不好了,我恐怕是又毒发了……你快点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发病的鬼样子……” 那人盯视了她一下,不无惋惜道:“不好意思,今日我是来执行一个任务,并不知你要毒发,所以没带解药来。你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忍着吧。告辞。” 说完,他竟真的站了起来。 夏秀安愕然,转而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她这神情却被那人尽收眼底,他更是肯定了心中一个想法,直觉这小丫头真的不是一般的精明。暗道幸好他机警,差点上了她的恶当,阴沟里翻船。 见他要走,夏秀安终是沉不住气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几次三番救我?” 那人哼道:“既然我没以真面目示人,说明我并不想让你知道。你问也是白问。” 夏秀安一脸失望,渐渐松了手,“原本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想来……这世间恐怕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看来,我真的只有独自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那人动容,“你要离开?去哪里?” 夏秀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被子拉盖在身上,侧转过身去,背向那人。 那人似没料到她会是这般神情,伸了伸手,似乎想说什么,结果却也只低声道:“夏秀安,无论你去哪里,你摸去的那支箭你也只能藏着。你若要离开京城,这箭也权当我留给你的念想,他日你若想我,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他一说完,便提了包袱坏笑着破窗翻墙而去。 夏秀安气得把她顺手藏进被窝的铁箭朝他背后扔去,如果不是怕外面的人听到,她恨不能破口大骂这龌龊的大坏蛋。他明明知道她藏了他的箭,却装得被她的话惊住还有些伤感的样子,让她真以为他担心她离开。结果他却来了那几句揭她老底的话,分明是在耍她。 可她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恼羞成怒而已。 提着包袱坏笑而去的面具男子破窗翻过院墙,根本无视那些在外面巡查将整个法华寺守得丝风不透的侍卫,直接钻进天王殿,掀开殿前的供桌,一个两尺见方的隐蔽秘道口呈现在眼前。 他一下子就跳了进去,随手又将桌子复原…… 片刻后,在距法华寺约一里的地方,那条人影再次从另一秘道口钻了出来。随后骑了一匹系在不远处的骏马,风驰电掣地朝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当城门遥遥在望时,此人又弃了马,直接上了一辆在道旁候了多时的马车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此人一上马车,边换衣服,边取下关公面具,微弱的烛火下,赫然露出一张俊秀如玉的脸,正是外人眼中的书呆子徐澜宁。 驾车的是陆浩,“回大人,已经戌时三刻了。” 徐澜宁已开始迅速穿戴官袍,“现在进宫应该要迟一会,你尽量快一点。稍后进城的时候就说我在办案,叫他们别在城门口耽误我的时间,说我还要进宫面圣。” 陆浩应了一声,将马车赶得飞起。 在城门口,本是关闭的城门因为陆浩祭出廷尉司直晚上代为圣上办案,需即刻面圣的借口,看守城门的官兵不敢有丝毫怠慢,速速开了城门放行。 京城的夜晚甚为宁静,人迹稀少,马车在街道上几乎是畅通无阻,一路非常顺利的就到了皇宫门口。 徐澜宁递了腰牌,尽管是深夜,值守依然毕恭毕敬地将他给带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本是身体抱恙的永靖帝赵擎炫依然伏案认真批阅着奏章,夜色静谧,偶尔还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 第75章 皇上指婚 “微臣徐澜宁叩见皇上。”徐澜宁一进门就参拜下去。 永靖帝从奏章里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豹眼倍显天家威严。当看到是徐澜宁,神情随即温和,“徐大人平身。不知怎的这时候才来?让朕好等。” 徐澜宁谢了恩,起身禀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因为在出门之前看到一可疑人物,一时心急追出了城,才至耽误了时间。” “可疑人物?什么样的可疑人物?”永靖帝沉声问。 徐澜宁恭敬道:“微臣看到一个马脸汉子身背一把似弓弩形状之物急匆匆向城外行去,微臣忽然想到军机营失窃的新兵器图纸,担心那物已经被人造了出来,一时忘形竟追到了城外。后来那人骑马向南而去,微臣实在追之不及,追了一路才反转,导致误了时间。” “嗯,徐大人果然是一个细心的人,亏你还记挂着军机营的那个案子。”永靖帝一脸赞许,问了一下他之前受伤的情况,按常规给了一些口头上的嘉奖,才将话题一收,“对了,其实朕今晚叫你过来,也正是想和你谈军机营的案子。” 徐澜宁一脸不解。 永靖帝不自觉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浓茶,“当初这个案子是交给京兆府去查,结果过去了这么久,案子都没有一点眉目,朕对李炎实在感到失望。想到之前你把张孝全的案子办得有声有色,朕决定现在这个案子交由你去查。你看怎么样?” 永靖帝虽然是问询的口吻,可大梁朝臣皆知,他的问询,其实就是肯定,无用人去想行与不行。 徐澜宁自是深知这点,只得抱拳道:“皇上既然有旨,微臣自然遵命。” “朕相信你的办事能力,这案子一定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让人将军机营费尽千辛万苦研制出来的武器给运到他国,不然,于我们大梁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臣遵旨。” 永靖帝嗯了声,便闭目认真喝起茶来,桌案上的长信宫灯哔啵的燃烧着。 良久,他才又睁眼道:“徐大人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吧?朕当年像你这个年纪,太子都已经满地跑了,你怎的还孤身一人?” 徐澜宁不仅一脸紧张,还面红耳赤,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微臣要孤……孤身,实……实在是微……微臣不善与女子接触,至今都没有哪家闺秀愿意嫁我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永靖帝本是沉重的心情一看他那模样竟是哈哈大笑,“徐大人哪徐大人,你办案时铁面无私,怎的一提起儿女私情就成了这般模样?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手足不可断,衣服随便换。你告诉朕,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只要你说,朕包准把那家姑娘给你送到面前。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的羞羞答答?” 徐澜宁张了张嘴,傻呆呆的,愣着一个字都没嘣出来。 永靖帝看得直摇头,“就你这般模样,怪不得德昌侯比朕还年轻都先白了头,分明就是被你们哥儿俩给急的。也罢,朕的昔云公主赵妍儿今年已十八,还未选附马,要不朕将她指婚给你?” 赵妍儿是舒皇后的唯一所出,因为集了西楚与大梁的血脉,身份其实也有些微妙…… 徐澜宁也早知永靖帝终有一日会按捺不住在他婚事上指手划脚。他心内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也不惊慌,只是抹了抹额头的汗,“就怕微臣配不上公主殿下……” “怎么会?昔云性子要强,你又柔和,正好你们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依朕看,没有比你们更相配的人了。”永靖帝长声而笑,“当然,如朕先前所说,女人如衣服,你若厌了她,只要不弃,多纳几房妾调剂一下也不是不可,对不对?” 徐澜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一会,才嗑嗑巴巴地拜了下去,“微臣……微臣不敢抗命……” “不敢抗命,那朕就当你答应了。也好,明日朕就当朝宣布这个消息,想必昔云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会非常高兴。” 永靖帝说到兴起,还想拉着徐澜宁旁敲侧击一下他对镇守河西以及剑渡两地的长晋王李睿的看法,不料这时守在外面的大太监禄公公走了进来,低声对他耳语。 永靖帝面色一沉,一脸惊怒,“既然她伤势严重,带去的太医肯定不行,吩咐那边的人,赶紧把人给送回皇宫,同时通知御医,让他们立即待命,随时准备救人,不得有误。” 禄公公急匆匆领命而去。 “徐大人,看来你观察果然入细。之前你看到的背弓弩的马面汉子一路向南,竟是冲着今日前往法华寺为朕祈福的林贵妃而去。刚刚得到消息,林贵妃被人用一支铁箭给钉在了椅子上,受了重伤。而据严统领观测,那支铁箭,正是上次军机营丢失图纸上弓弩所使用的专用铁箭,穿透力极强。看来那些盗图杀人的人已经把东西造出来了。如果你不尽快将这伙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永靖帝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咳了起来。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即便身体抱恙,仍日夜为国事操劳,是个铜身铁骨也是承受不住。 “皇上但请保重,微臣这就是去城门口等候严统领,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永靖帝兴致全无,挥了挥手,徐澜宁告退。 街道绵长,长夜漫漫。 “大人,属下刚才在门外听到皇上要为你指婚昔云公主,大人真要娶她吗?那……夏五姑娘……” 徐澜宁和陆浩从宫里出来,再次来到城门口。由于送林贵妃的人马还没到,天冷孤寂,陆浩只好站在马车旁随便找个话题聊,以便打发时间。 “连你这个闷声葫芦也在担心我的婚事了?”徐澜宁轻笑出声,一派轻松,“你认为夏五姑娘怎么样?” 陆浩脸红了红,“夏五姑娘自然是好的,不然大人也不会为了她这般两地奔波,差点跑断了马腿。可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早点向她提亲?现在皇上若真是指了婚的话,也不知道夏五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我根本就没准备娶公主,她为什么要不高兴?” 陆浩一呆,“可是皇上指婚……” 第76章 再逼医圣 “皇上指婚是迟早的事。我若在这之前就向夏五姑娘提亲,皇上势必要为难她,反而我还不能与她在一起。”徐澜宁清透的眸光里有丝难言的担忧,“如果我不能为她分忧,反而让她的生活雪上加霜,恐怕她会更加不顾毒未解的危险加速离开京城……” 陆浩怔住,“夏五姑娘要离开京城?” 徐澜宁遥望天际那颗最明亮的星,“像她那般性情的人,本就向往的是轻松惬意无拘无束的生活。如今因为长生果被卷入层层阴谋之中,以她的心智,她又如何甘愿被人这般算计和记挂?对她来说,最好的法子,便是一走了之,隐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夏五姑娘这般说过?” “她不说,我又如何不知道?”徐澜宁一脸了然,“不言了解她,又如何言护她?” 陆浩微点头,“大人这般肯定,想必是因为大人也是向往着自由和恣意狂放的生活,依我看,你们真的是同一路人。不然,前些年,大人又如何以另一个身份在江湖游荡,闯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过了几年快意洒脱的好日子?” “跟了我这么些年,还是你最了解我。” 陆浩有些别扭地别开头,转了话题,“现在距离大人上次放出消息也有些日子了,医圣似乎还没有消息。也不知夏五姑娘的身体熬不熬得住……” 徐澜宁瞬时沉默。半晌才叹道:“我不相信他没有被我那东西所吸引,只不过……或许他相当机警,已经在暗处关注我了也未可知。想想一个可以为了天玄神针第一式就蛰伏天医馆多年的人,岂是一个鲁莽之辈?如此轻易让他知晓了第二三式的去处,想必已让他提高了警惕,就怕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换作是我,我也会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观察。不急,今晚的小箭……有圣上和林家出面,不愁医圣不现面……” 陆浩似乎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联,不得不叹,“大人这是在双管齐下,不愁医圣不出来了。” 徐澜宁也不知道谦虚,“那是当然。” 一想到医圣,他不禁嘴角含笑地将一个白色小瓷瓶从衣兜里拿了出来,将它举到眼前,不无趣味道:“你可知今晚我去法华寺,其实是上了夏五姑娘的当?” 陆洁一脸不解。 “我不知道上次我是哪里露了破绽,居然让她猜到戴面具的人就是我。今日她是故意跑到回春堂对张老说她快要毒发,那张老也不是个好东西,也就顺着她的意跑去诓我。我一时性急,没去辨真伪,乐颠颠的跑去送解药。如果当时我真把这解药给她了,我的身份也就彻底叫她识破了。” “对呀,大人特意放了血装瓶子里跑去救她,现在这东西怎么还在手上?” 徐澜宁自得,“因为……她太心急了。竟是用她自认快捷的手法想确认我身上有没有带小瓷瓶,才让我识破了她的小诡计。于是我临时给她撒了一个烟雾弹,反倒把她绕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了。” “也就是说,她本是怀疑到大人身上,结果因为大人过于狡猾,把疑惑又变成了迷雾,把她绕糊涂了……”陆浩点头,“毕竟是个小姑娘,哪能敌得过大人这般浸淫于心术的人?” “什么叫浸淫心术?不过是我天资聪颖。”徐澜宁不满。 陆浩眉目不动,“当我没说。”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城门外隐隐传来急促的车马声。两人赶紧住口,齐齐向城门口走去。 两人猜得没错,待城门再次打开,真的是护送林贵妃回宫的车队。 这一夜,皇宫御医没一个敢睡,个个都在想办法如何帮林贵妃把铁箭从她肩胛里取出来…… 而对于法华寺来说,真的是闹腾了一夜。 先是林青辞和夏兰安两主两仆在去禅室的路上摔下了石栏,徐澜庭带人搜索了半夜,才将几个人给弄了上来。 当中夏兰安主仆伤势稍轻,林青辞重伤,她的丫头七喜被摔死。 就在那边出事之际,林贵妃坐在屋子里和夏家五姑娘讨论诗文时,被刺客射中一箭。 尽管当时小寿公公身手了得,也没能将刺客抓住,后来在重重包围之下,在法华寺内外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刺客的影子,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那射林贵妃的箭却是一支罕见的纯铁打造的箭。 林贵妃被铁箭射穿了肩胛钉在椅子上,箭一时也不好锯断,只能拆了椅子,连夜将人给送回皇宫救治。 听闻林贵妃当时被抬上马车时的样子相当凄惨。 没想到一夜之间林家两姑侄都遭遇不测,这两人一个是后宫的宠妃,一个是荣国公府的千金,了因方丈知他难辞其咎,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清散门客,准备闭寺静修。 夏胡氏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她担惊受怕了一夜的地方,赶紧就让丫头婆子收拾了东西,还没等闭寺就爬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收获最大的自然是苏小满,能再遇她思慕了多年的神仙公子,简直让她整个人都乐开了花。 一路上,总是找夏秀安询问着容庆当时有没有看她,说话是什么表情,有没有勉为其难的样子等等。好似只有通过夏秀安的嘴巴,才能感受容庆确确实实的存在。 夏秀安则是暗叹,本想再核实一下面具男的身份,结果似乎让她反而有些糊涂了。 此行还让她觉得遗憾的是,她没有见到江若锦。 回去后,恐怕真的只有通过徐澜庭牵线了。只望一切顺利,然后,她会尽早带着平安离开京都。 相信如果让夏胡氏手中的玉璇玑引开几方面的注意力的话,她的生与死,离去与否,都不会再有人关注关心了…… 第二日,朝中各大臣便得到消息,曾经的军机营案已由京兆府尹移交廷尉司直查办,这一动向表明,当今圣上已不再信任李炎。这是否也代表,诚王的又一助力即将被削弱? 第77章 纳妾 其次,圣上在朝堂上直接为昔云公主和德昌侯府二公子也就是现任的廷尉司直指了婚,众人哗然。因为徐澜宁就是一书呆子,虽然有些祖上福荫,但也不至于让圣上赏识到要将公主一嫁给他的地步。都道这徐澜宁是走了狗屎运,就那呆样居然也能受到圣上的青睐。 同时,由于林贵妃受到铁箭重伤,御医对那射穿肩胛的铁箭束手无策,圣上不得不下令寻找医圣。并放言,三天内若有人能将林贵妃肩上的铁箭顺利取出,将重重有赏! 这一令下,荣国公府林家更是不遗余力的动用各方力量找寻医圣的踪迹…… 从法华寺回来后,夏胡氏对夏秀安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夏秀安自也不理会她,在等待徐澜庭约出江若锦的时间里,她会去看看夏平安,和她聊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然后和二哥夏允衡喝喝茶,随便听他侃侃江湖事。 再有多余时间也去到大嫂林青辞那边去坐坐,自然也能从她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圣上寻找医圣无果的消息。 自上次给阿香动剖腹产的手术后,她甚感这个时代的医术还差她的一套手术刀。于是没事了她画了她还大致记得起的几种手术刀的外形,标明尺寸和规格,然后拿到回春堂给张大夫看。 张老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刀柄配合刀片的图纸瞧了老半晌,才眯着双老眼问道:“小丫头,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东东?可知道这些东东的用处?” 夏秀安咳了声,“不是哪里得来的东东,不过是我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这几把刀名曰手术刀,可以利用各个刀片的特点对患者进行浅表或者深部切割。比你那独一无二的剔骨刀要好用得多。” “小丫头,我就说你是学医的天才,你偏还不承认。”张老一把将那图纸拍到桌子上,一脸激动地盯着夏秀安,连胡子都在颤抖,“这些刀我负责找人帮你做了。从明儿起,不对,从今儿个起,你就在我这里一边学着辨认药材,一边跟我学些简单的医理……” 夏秀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跟你学这些。如果您老真有心,就找人帮我把这几把刀好生做出来。” 张老气得直瞪眼,想当年江湖上有多少人追着他学艺他都不理不睬,如今他老糊涂了求着人学,居然还被拨了面子。 眼看夏秀安真是铁了心不学,不由哼道:“你的毒不想解了吗?如果你答应学,我可以教你一种你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保证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不再毒发。怎么样,学还是不学?” 夏秀安有些不敢置信,上下打量他,“既然你有这等好法子,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张老没好气道:“我早告诉你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夏秀安干笑,“确实没啥好处。好,我答应跟你学,可是你也告之我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内我认真跟你学,不论我学得多少,你都得把这个解毒之法告诉我。成就成交,不成我也不再求你,生死由命。” “你这小丫头的时间怎的就这般金贵?”张老一见她转身要走,忙拉住她,“成,成。我们就以一年为期限。这一年之内只要你认真学,无论多少,我都把这个解毒之法告诉你。并且保证你在这一年内不会受毒发之痛苦,如何?” 这个保证确实很诱人。夏秀安衡量了一番,终还是点头答应,“如果你有骗我,到时候我自用这些手术刀把你给解剖了。” 张老满口应是,心里却知他的这个承诺就是一派胡言的瞎扯蛋,不过也暗自得意,毕竟他再为那个假斯文又赢得了一年的时间。即便到时候他不能对现承诺,他也相信那个所谓的徐大人在这期间已找到了医圣,帮她把毒给解了,也就不需要他的‘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了。 毕竟夏秀安是一闺阁女子,天天抛头露面不太方便,于是两人便约定,每日辰时后,由张老过去尚书府教导她两个时辰…… 又一连等了三天,都没等来徐澜庭的消息,夏秀安心里不由有些着急起来——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吧? 这日清早,她准备亲自前往一趟德昌侯府,不想还没出府,半路差点和掩面奔跑而来的夏兰安撞在一起。 夏兰安一见是她,就疯了般扑上来就撕,“小贱人,你现在满意了?你以为我不嫁徐将军,你就可以和他双宿双栖了?你休想……你休想……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她边撕边骂,状若疯妇。 夏秀安先是躲闪,后来看她撕得过份,一个推掌反肘,就把她制住,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嫁不嫁徐将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夏兰安回头怨毒地盯着她,几乎是在尖叫:“夏秀安,你究竟有多虚伪?现在诚王赵真请的媒人就在大厅里,他说要纳我为妾!我一个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居然给人去当妾,说出去不就是一个大笑话?这些不都是拜你这个小贱人所赐?” 夏秀安皱眉,“你不想当妾可以不答应,为何要赖我?” “我为何不赖你?如果那天你答应他求娶,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如果你那晚不那般逼我和母亲,他赵真即便是个天姿国色我也不会嫁。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夏兰安弯着腰放声痛哭,上气不接下气,简直伤心欲绝。 夏秀安一把甩开她,目光冷漠,“是,你是嫡女,就当该嫁给相貌堂堂的徐将军为正妻。我是庶女,生来就当该给人抬去为妾。这是大梁写进律法里的条款吗?人家徐将军若对你有意,早就来提亲了,还等得到被赵真请了媒人上门纳妾?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你醒醒神吧。” 一听徐将军对她无意,夏兰安再次受了刺激,转过身来张牙舞爪又要来抓人,被追赶过来的夏允衡一把抓住,“兰安,这事怎能怪老五?你给我清醒点。” 第78章 自作多情 “清醒点?二哥,你也要和我做对,帮这个小贱人?”夏兰安疯笑着大叫,“好,我会清醒的。夏秀安,我今日把话说在这里,我若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我嫁不到如意郎君,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 夏允衡见她叫得不像样子,怕被前面的客人听到,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了她的院子。 夏秀安冷笑着,她不过是把她们加诸在她和平安身上的痛苦还回去而已,这就受不了了吗? “秋韵,去叫人备车,我现在去一趟德昌侯府。” 她吩咐了一句,秋韵应声而去。 “夏五姑娘这是要去侯府见徐将军?” 夏秀安扭头,竟见到轮廓分明一身紫红锦袍的赵真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此时他面沉如水,没有阴鸷,敛了高贵,从冷风中走来,犹如一个满怀心事欲与人倾诉的年轻公子。 这是自上次家宴来第一次见他。当中,已经发生过许多事。 “王爷上次爽约,这次又突然跑来向大姐提亲,变化可真快。不过还是要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夏秀安不无嘲讽道。 “你若是在怨我没向你求娶,我可以道歉。但是向你大姐提亲,不也正是如你所愿?”赵真深沉的眸光紧锁她眉眼,“你把凝珠堵在观景台,不就是欲用长生果的去向将我的视线引向你母亲那边?” 夏秀安淡淡别开头,“我可没那样说,都不过是王爷的臆想罢了。” 赵真微点头,“如今你母亲有把柄在我手,即便她再心疼你大姐,即便再怕林家不满,她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这桩婚事。我的目的是她手中的玉璇玑,她的目的就是事情的真相不被公布出来。夏秀安,一旦我们因为利益联姻,就是上了一条船。你确定这时候,你还要去找徐澜庭?” 夏秀安不耻请教,“依王爷的意思,我现在该怎么办才算正确?” 赵真傲然道:“因为长晋王李睿与德昌侯府的特殊关系,徐澜庭并不能成为你的良人。如今我父皇把徐澜宁当成一把利剑一心一意来对付我,其实你以为我父皇真是要对付我?不过是想利用徐家和长晋王铲去我身后的厚王叔罢了。你虽然聪明,可是朝廷的局势也是要看清楚明白再作决定。不然,到时候你会后悔莫及。” 长晋王李睿与德昌侯府有关系? 自当年用计把西楚大军逼退,虏了西楚太子后,长晋王李睿就一直手握五十万大军镇守河西剑渡,成就一道防守西楚的重要屏障。 这十多年来,长晋王从未回过京,恪尽职守。 厚王当年承先帝之意手握重兵镇守北庭,并参与朝政。近几年来朝中之事渐少过问。 难道……真如赵真所说,厚王已躲到幕后操控赵真,然而圣上仍对他这个弟弟动了除去之心,才想利用长晋王的力量对厚王操刀? 却不知长晋王和德昌侯府又是什么关系,连徐澜宁这个书呆都成了圣上的手中棋? 这赵真将圣上的心意揣摩得这般清楚,尽管最近倒霉事不断,众臣指责,他却能隐而不出,敛了锋芒,任人宰割削弱,原来也是深谙帝意之人。 “王爷言下之意,是在奉劝我远离徐家,免得被殃及鱼池?” 赵真哼了声,“你若愿意等,待我纳了你大姐,回头再纳你也不迟。” 夏秀安差点被他的自作多情惹笑出声。 她不无调侃道:“多谢王爷美意,我向来对当人小妾不感兴趣,这一辈子,我大概是与王爷无缘了。” 赵真盯着她,似在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双眼又似带刺的钩子,在她脸面上钩来钩去,令人无由胆寒。 良久后,才听他冷冷道:“夏秀安,这辈子,你不嫁我,我也会让你无男人可嫁。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 说完,便拂袖而去。 夏秀安暗翻了个白眼,威胁她,她是被威胁大的么? 同一时间,大厅堂里,夏忠良和夏胡氏一脸沉重地坐在红木椅上,坐于一旁的夏允铭也是一脸怔然。 “母亲,不说兰安不愿意当妾,刚才青素也交待了我,说如果母亲答应这桩婚事,当心五皇子会勃然大怒。就怕我们尚书府到时候会吃不了兜着走。” 夏允铭说得唯唯诺诺。 夏忠良也道:“淑华,你不是一向很看重孩子们的婚姻大事的么?我夏忠良的女儿再不济,也不可能去给人当妾。再说兰安还不愿意,你是抽了哪根筋,一定要同意这门婚事?” 夏胡氏心里的痛苦无以言表,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股强硬之色,“不愿意又如何,愿意又如何?诚王一表人才,即便是妾,也是王府的妾。万一有朝一日……我们兰儿是个有福之人,这桩婚事我是答应定了。” 夏允铭脸色一变,“母亲这般看好诚王,那又置五皇子于何地?明明林家如今不仅东部握有重兵,朝中心向于他的重臣不知凡几,于内于外他都不知胜了诚王多少筹,母亲怎的又偏向诚王?你以为五皇子是纸糊的,会放任我们夏家左右逢源,脚踩两只船?” 夏胡氏一想到林青素接连堕胎,不愿为夏家诞下子嗣,心里就有一把无名火。偏是这火又不能向她这憨直的儿子说,只能道:“至今为止,表面看来,五皇子较占优势。但是老爷,你回想一下你如何会从一个六品小官直到如今的三品大员?还有堂堂荣国公府的嫡女嫁给铭儿,是不是皆因为当年沈悦之事?” 一听闻沈悦二字,夏忠良就脸色大变。 “我也曾一再想过,林家待我们非真心,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东西,还不知道老爷现在在哪里。哪一日若是诚王先找到了那物,身价自然大涨,林家自身都难保。今日我们若拒了他,他要找我们晦气,我们到时候拿什么去抵挡?” 夏忠良犹豫,“你的意思……诚王对那东西已有眉目?”他向来知道他这个妻子不做没把握的事。 夏胡氏轻点了下头,“应该是的,不然以如今的朝局,诚王又如何会面不改色?分明他已有了不败之把握。” 第79章 夏忠良明知她的推测有些牵强,却也无力反驳。正在他欲点头之际,门口有一人走了进来,几人扭头一看,竟是应该还在坐月子的林青素。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寒天,也不怕伤了身子?”夏允铭忙起身扶她。 “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青辞有没有醒转过来?”林青素笑得凄然,“看着兰安活蹦乱跳的还可以议婚,媳妇心里堵的慌。母亲,媳妇现在月子中,不方便回去,不若母亲和兰安代媳妇去看望一下青辞可好?” 夏胡氏心底冷笑,这分明是担心兰安嫁赵真跑出来敲警钟了。 她一脸担忧道:“媳妇你放心,今早母亲已经派吴妈妈去荣国公府问过了,青辞还在昏迷中,你姑母肩上那支铁箭上由于有小钩刺,御医依然束手无策。那医圣仍无踪影。唉,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明,竟是一下伤俩,祸不单行啊。” 林青素看着她,淡淡道:“原来母亲早有安排,是媳妇多虑了。媳妇多谢母亲的关心。相公,送我回屋吧。” 夏允铭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的扶她出了大厅。 见他们远去,夏忠良瞪了夏胡氏一眼,“就你主意多,媳妇可不喜欢你那一套。” 夏胡氏一脸嘲讽:“不过是不愿在一根树上吊死而已,她不喜欢我也无话可说。” 她顿了一下,又道:“老爷,你看五丫头的婚事该怎么办?之前发生了那些破事也就罢了,可是最近明明似乎和徐将军有些希望,这次法华寺林青辞出事,徐将军难辞其咎,林家势必会借题发挥,徐将军这次恐怕是逃出林家的手掌心了。” 她叹了口气,“眼看这点希望又没了望头……唉,这丫头我看着实在心痛,不若在年前将她送到我老家叔公那边去散散心,避避风头。你看怎么样?” 夏忠良沉吟了一下,微颔首道:“还是你细心,最近不知这丫头走的什么运,一个婚事竟闹得满城风雨……去你叔公那边就你安排吧。” 夏胡氏欣然一笑,“老爷但请放心,五丫头可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比谁都疼她,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还放任不管。” 还没走出多远坐在马车上的夏秀安猛的打个冷颤,开玩笑道:“秋韵,是你在心里骂我吗?” 秋韵吓得差点跪下去,“姑娘就算给奴婢五个胆子,奴婢也没那个狗胆骂姑娘。” 夏秀安笑出了声,“逗你玩呢,怎的就当了真?” 秋韵噘嘴,“姑娘明知奴婢胆子小还吓人,坏人。” 夏秀安捏她的脸,“好,我是坏人,你是好人,赶明儿个给你这个好人立个牌坊,叫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好人名,行不行?” 浣碧在一旁掩嘴直笑,一时只觉这画面特别温馨,心里无故升起一股暖意。 就在几人嬉闹之际,马车突然被人叫停,只听外面有人问道:“请问是否夏五姑娘的马车?” 浣碧机警,忙撩开帘子探头:“我家姑娘不在车上,请问哪位找?” 第80章 外面那人听到她的回答,不禁冷笑,“好个狡猾的臭丫头,你越是这般说,越是说明她就在车上!夏五姑娘,没想到你是个缩头乌龟,以为你躲在里面我就不找你麻烦了?出来!” 紧跟着,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扑”地一声刺穿了布帘直朝浣碧脸上插去。浣碧吓得一声尖叫,被眼疾手快的夏秀安一把推开。 同时夏秀安抓起一块棉垫往剑尖上一绞一带,那剑就失了准头歪向了一边。 外面的人“咦”了一声,大声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她的马车拆了?” 大街上就敢拆人马车,好嚣张! 夏秀安实在好奇是哪家纨绔这般有魄力,一掀帘子,落目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粉红织金大氅,眉目英气嘴角带着邪笑的男子执剑歪歪扭扭的站在马车旁。 且他另一只手里执了一把银质酒壶,一阵阵酒香迎面扑来,熏人欲醉。 若不是夏秀安眼睛犀利,差点就真的以为是纨绔要欺男霸女了。 “姑娘何人?我夏五自认不认识也未曾得罪过姑娘,姑娘为何要当街找我麻烦?”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一愣,不过马上就缓过神来,邪眼笑道:“啊哟,还真有点眼力见儿啊。可惜我还是不喜欢你。” 她一招手,那几个长得如花似玉的粉衣仆婢个个都挽了袖子好毫不客气地就攀上了马车,一个一手就把车夫给提了下去,一个就要来提夏秀安。 夏秀安见那几个仆婢身手敏捷,就知是练家子,人家又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摆了摆手,“别慌别慌,我自己下去。不过还劳烦轻点拆,可别砸中了这些路过的花花草草。” 那些站在道旁看热闹的人听完她的话,不禁轰笑出声,直道这位传言中的夏家五姑娘好生风趣,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有生气的多。 夏秀安暗中朝浣碧和秋韵使了个眼色,两丫头才不甘不愿的随她一起下了马车。 “你真让我砸?”女扮男装的粉衣女子显然有些意外,不敢置信的问。 夏秀安哼道:“既然你看中了我的马车,我自然要让姑娘拆高兴。不过姑娘高兴了,可别忘记给我赔车钱。” 说的堂皇,其实心里却是权衡打不过人家,说说场面话,自己给自己买面子罢了。也没真准备让她赔。 哪知那姑娘偏要跟她过不去,把剑当拐往地上一杵,仰头哈哈大笑,“如果我不想给你赔钱,你又如何?” 夏秀安无语,“如果你不赔钱,我就报官,让官家来抓你去下监。” “呵呵,本姑娘好怕官。来来来,你现在就抓我去,让我看看哪个官家会抓我下监。” 说着,粉衣女子就把头给凑到她面前,像个市井无赖一样。 只是她们在这边打嘴仗,那边厢,几个仆婢已把马儿赶开,马车在一阵飞劈之下,转眼就拆开歪倒在地。 夏秀安简直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京城里怎么还有比她这个外来客更不要脸的女子。难道今天一定要来个飞刀又见飞刀? 第81章 你完了 她正在考虑要不要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泼妇一样抓住她的头发和她来个硬碰硬,没想到旁边竟有一人代她作了决定。 “既然你不怕官,不知道你怕不怕拳头?”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劲装瘦削的男子已一把揪住粉衣女子的后衣领,把她一提,粉衣女子就被拎到了一边。 粉衣女子顿时一边用手中壶砸男子,一边大叫,“哪里来的杂碎,居然敢动你姑奶奶?你们还不快把这杂碎给废了?” 四个仆婢还不待她话音落,已顺手抄起被拆断的木板齐齐向黑衣男子袭去。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一手夺过粉衣女子手中酒壶,一手提着粉衣女子的领子一旋,将她旋到胸前两指用力叉住她两侧颈动脉,“你们谁敢动我一下,我就要了她的小命。” 那四个粉衣仆婢顿时堪堪收住手中蓄力已满的木板,其中一个尖脸仆婢厉声道:“快快放开我家姑娘,不然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我怕吃不了就不会动手了,你们几个恶婢助纣为虐,今日不给你们一些颜色看看,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黑衣男子面目紧绷,毫无表情,语气生硬。一边说着,手下更是加了点力道,痛得粉衣女子连声尖叫。 夏秀安早已自他出手的那一刹就已认出,拥有这种冷硬神情的人,除了拓跋赋还能有谁? 她没想到他会当街为她出头,而且还是在对方可能身份不简单的情况下。 “你们别愣着,这个杂碎你们不敢动,就给我把这个杂碎护着的夏秀安给废了。快点!别再给我丢脸!”没想到粉衣女子在受制的情况下还这般不忘她,夏秀安也只有苦笑的份。 她赶紧背靠拓跋赋,大声道:“赋大哥,如果有人动我,就劳烦你多用点力把她们主子的喉咙捏碎了,也不枉有人叫你一声杂碎。” 拓跋赋自是知道夏秀安并非她表现的那边柔弱,只不过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欲被人知道她的底细罢了。当下也自配合她,点头,“不用你说,我早已准备那么做。” 那几个仆婢没想到夏秀安会如此奸猾,第一时间就往对他们有威胁的人背后靠。再加拓跋赋一身冰冷,黑衫无风自动,确实有一股令人胆怯的威慑力,一下子也是愣在了那里,不知该进攻还是该顾及主子的性命。 “夏秀安,我早就说你不是个好东西,偏偏我那弟弟不信。看吧,随便往街上一站,就有这等蛮横的男人为你出头,我现在就要让他看到你的真面目。哼哼,夏秀安,你完了。”见讨不到好,粉衣女子忽然语调一转,脸上除了鄙夷就是得意。 夏秀安一怔,一时没想到明白她所说的弟弟是何人,回头想再看看她的眉目想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结果一眼看到拓跋赋手中夺来的酒壶,灵光一闪,当即想到一人,不由倒抽口气。她还想和拓跋赋找人做单大生意,结果人还没正式见着就要搞砸了,两人点子不会这么背吧? 第82章 杨楼街 拓跋赋似乎与她同时想到一起,一不留神,竟叫那粉衣女子一口咬住手背,他痛哼一声,粉衣女子已像泥鳅一般自他胸前滑开。 那几个仆婢顿时护到她身前,只待得令后立马毫不留情的反击。 “咦,我说这位姑娘,明明是你一上来就找我茬,拆我的马车,还要废了我,让大家评评理,究竟是我不是个好东西,还是你不是个好东西?”夏秀安装着不解,反问。 粉衣女子眉眼皆扬,一指拓跋赋,“我只问这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朋友。”夏秀安看了拓跋赋一眼。 拓跋赋眉目不动。 粉衣女子又是直哼哼,“朋友?若是旁的女子与一个男子是朋友,我还要夸赞她几句。可是你……枉我老弟对你看中了眼,所以你不行。以我的经验,男人和女人除了情爱,绝无纯洁的朋友之说。夏秀安,你想利用我老弟谈生意,免谈。而且,今日你们对我的羞辱,我还定要叫我老弟给我讨回来。” 说完,粉衣女子便呼喝着四个仆婢要离开。 拓跋赋眼见生意谈不成事小,可能还会坏了夏秀安的名声以及她与徐澜庭的事,心里一急,紧跟两步,探臂又朝粉衣女子的后领抓去。 不想这次两个美婢早有准备,立即一左一右相拦,并喝斥着拔出长剑左右分挑。拓跋赋一时竟被两人给缠住不得逼近半分。 而另两个美婢借机则扑向夏秀安,秋韵和浣碧眼见不妙,尖叫着想拦,却叫两个美婢一脚一个踢翻在地。 眼见两人又提着剑朝夏秀安袭去,本已转身的粉衣女子抚掌大笑,“夏秀安哪夏秀安,就你这水平想嫁我老弟还不够格,即便你再有手段,我也要你现了妖精的原形不得再迷惑他。还敢伙同别人欺负我,也不看看我是谁,门儿都没有。” 此时她已有十成十把握两个美婢会将夏秀安擒住任她教训羞辱,未料下一瞬,夏秀安已身形敏捷地避开左边美婢的剑锋,转而弯腰又避开另一人,同时朝一边的茶楼临窗处叫道:“苏小满,你准备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而就在两个美婢再次提剑袭击之际,但见那临窗处立即有两支筷子像流星般分袭两美婢,只听两婢一声惨叫,长剑落地,两人已捂住右腕痛蹲在地。 众人齐齐朝那筷子射出处望去,临窗处的座位上已不见人,不过在茶楼的大门口,却不紧不慢走出一对养人眼目的俊男美女。 —— 在京兆府衙署里,苏景轩正将他之前查得军机营案子的线索一一移交给廷尉司直徐澜宁。 “郝大海虽然一直没有踪影,但是那日在怡红院我们追捕的交图的汉子我早已着人画了画像。自李大人下令不准我查此案后,这幅画像也就被束之高阁。既然圣上现在责令你来查,以我们的交情,我自要将此物交给你,说不定会有所帮助。”苏景轩边说边将一卷画像交到徐澜宁手中。 徐澜宁将画像顺手打开看了看,随即便又卷了起来,毕竟那日他也在怡红院。那携图而逃的汉子他也有瞄过一眼,虽然是在仓促之间,但以他的眼力,一眼便够了。 “前些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进行图纸的交接,没想到没两个月,那些人连武器都已经制造出来。此次他们用新出的弓弩刺杀林贵妃,分明是不将圣上和林家看在眼里。这等明目张胆的挑衅,怪不得圣上大怒,不仅把鹰卫交由你调令,还责令你两月之内将盗图的人和制造武器的地方一并找出来。徐兄,此案恐是牵涉及广,肯定是阻难重重,若是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管说,不说赴汤蹈火,也必两肋插刀。” 苏景轩郑重其事道。 “有苏少尹这句话足矣。我现在有伤在身不方便,改日定当请苏大人好好喝一杯。”徐澜宁闻言自然是一本正经的点头。他总不能告诉他,说那新弓弩是有人想杀他,他把杀人者灭了,结果他又为救夏秀安一时情急之下把铁箭送给了林贵妃。 他敢断言,不论盗图杀官制弓弩的人再胆大,也不敢把土动到林贵妃和林家的头上。因为对方不想再把这事闹大和引起轰动。 当时他把箭射出,自然也是思虑过的。 他知道圣上接下来肯定会把这个棘手的案子交给他来办,他必须要拉更多的人下水,一起成为这个案子的拼搏者和利益者。 只有事情闹大,那盗图欲杀他之人才会更不安,露出更多的马脚。 而林贵妃敢伤夏秀安,他就要重重的伤她——不论是谁,都不可以动夏秀安。 “哈哈,说什么改日?不若你现在就陪我去一趟杨楼街茶楼喝茶?”苏景轩大笑着拉起徐澜宁就往门外走去。 实在还有别的事务,徐澜宁不想去,推辞道:“你想喝茶去我署衙喝就是,何必跑去那么远?” 苏景轩见他站着不动,怕扯到他伤口,只好笑着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让夏五陪我妹子去法华寺求平安符,你知道在那里她们两人遇到了谁?” 徐澜宁摇头,“不知。” “容庆。” “容庆?容庆是谁?” 苏景轩拍着他的肩,“我就说你肯定也想不起来。你难道不记得皇后娘娘是西楚人,然后她还有一位侄子成了我们大梁的质子。过去这么多年,他几乎都是悄无声息的呆在大梁,让人都快忘了西楚质子这档子事。” 徐澜宁忽然心里一动,微眯眼道:“容庆姓容?” “你是不是又呆了?容庆不姓容,难道姓徐?”苏景轩好笑。 “你说夏五姑娘和令妹在法华寺遇到了容庆……”徐澜宁答非所问,一双眼眸却闪亮如天边的星子,“你现在拉我去杨楼街,难道是因为容庆也在那里?” “没错。那容庆多年前与小满有些渊源,小满寻他多年。在法华寺相遇后,小满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还赞不绝口,直说他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谪仙人物。听说今日小满约了容庆一起去杨楼街茶楼喝茶,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得去瞧瞧。一来免得她被人骗了,二来嘛……” 苏景轩不怀好意的笑看徐澜宁,“我不信这世间还真有容色比过徐兄之人。” 第83章 醋坛子 徐澜宁对有人拿他的容色与别的男人相比实在无语——看来他德昌侯府二公子除了书呆和一根筋之名,还有个容色过人之名。对于个男人来说,还真不是个什么好事儿。 他心里一边思忖着容庆的容字,一边揣度着他是否就是他一直在逼着现身之人。 想到夏秀安的毒,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务,赶紧和苏景轩骑上马往杨楼街奔赴。 当二人并驾齐驱来到杨楼街,老远就见到这条街唯一的一家茶楼前有不少路人在看热闹。 两人策马近前一看,恰好是两个美婢提剑攻向夏秀安之时。 苏景轩当下大怒,正要拔身飞踢,却叫徐澜宁一把拦住,“苏大人慌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夏五的能力?” 也就在他这一拦之间,夏秀安已口搬救兵。 紧跟着楼上两支筷子袭击之下,美婢受伤。 然后身着紫色连帽棉披的苏小满和一身青衫寥落气质和煦的容庆自茶楼内步出,女子容色清丽,男子俊颜清绝,顿时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 苏景轩暗抽口气,暗道怪不得苏小满多年不忘,此人确实有一张能让他这个男人瞧了都不得不惊叹的俊脸。也不怪他一出现,这街的视线全往他身上移。 徐澜宁瞅了那容庆一眼,赶紧把目光瞟向夏秀安。见她只是很淡定的望着苏小满笑,心里暗松口气,心道他看中的女人岂是个只看皮囊的肤浅之辈? 转而他拂了拂额角被风吹乱的发丝,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并不讨厌别人评价他容色过人了。 夏秀安一看苏小满和容庆一起出来,朝苏小满调皮地眨了下右眼,才朝容庆稍福道:“多谢容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命休矣。” “夏五姑娘客气了,毕竟熟识一场,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而置若罔闻?”容庆温软淡笑。 这一笑,让不少看热闹又八卦的路人差点看直了眼,直道这是哪家的神仙公子?以前怎都没听人提过京城还有这号人物? “哟呵,夏秀安,你的花样真不少啊。才刚来了一个冰块男,这会儿又来了个白面儿男,你到底是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儿,引得这些男人都愿意为你英雄救美啊?” 自两个仆婢受伤后,粉衣女子气得七窍生烟,立即喝停了与拓跋赋缠斗的两婢,不屑地瞥了容庆两眼,站在那里对着夏秀安极尽羞辱挖苦之词。 没想到她会如此出言无状,即便她是徐澜庭的表姐,即便她是江家的管着矿山的江大小姐,夏秀安也不禁动了真怒,她粉面微红,清淡道:“江姑娘还请留点口德。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实在不知你今日为何一再口出不逊。若是因为矿山的事,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若不愿,一句话便可解决,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口中的江大小姐,正是江若锦。 江若锦此时毫不示弱,挺直腰杆亦是扬眉轻吐,“买卖不是不可以谈,你可以亲自来找我,我还敬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可是你利用我老弟来谈,我就非常不喜。我只是想警告你,以你的品行,肖想我老弟的心思早日灭了才好。不然,我会不断给你好看。” 她们两人这一番对话听得徐澜宁直皱眉。 苏景轩有些云里雾里。 拓跋赋冷脸更冷了,提出让夏秀安转着徐澜庭这个弯儿找江若锦还是他的主意,如今人家把怨气一起出到夏秀安身上,他不禁眉眼一冷,就要反驳,却叫夏秀安给拦住。 她向他微摇了下头,转而对江若锦气极而笑道:“江大小姐是不是想多了?迄今为止,我夏秀安还从未肖想过哪个人,且早已打定主意孑然一生陪我母亲到老。” 江若锦头望天,“是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你老弟不感兴趣,江大小姐是否愿意同我谈生意?” 这个回答显然让江若锦有些意外,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置可否道:“若你说的是真心话,我敬你。若你是骗我,我也有法子治你。” 说完,便呼了几婢转身而去。不过才走几步,她顿了顿身,“我这几天都住在德昌侯府,你有时间就过来吧,过期不候。” 骑在马上早想教训人的苏景轩这时才明白粉衣女子竟是德昌侯府的人,他问徐澜宁,“我妹子想做生意,你居然不帮?” 徐澜宁眼珠子转向夏秀安,有些发紧,“她求了别人,却不来找我,她眼中无我。” 苏景轩点了点头,“她不找你这个呆子找你大哥说情,我支持。至于这后果不甚理想,想必你一个书呆也帮不上什么忙。罢了,回头我还是去向你大哥再提提。” 徐澜宁一脸鸦黑。 另一边,眼见江若锦走远,夏秀安暗松了口气,这位姑奶奶的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不饶人。好在她并没有拒绝她,也算是有了一线希望。 拓跋赋脸色阴沉,这样得来的机会实在让他为夏秀安憋屈。 而夏秀安却若无其事朝容庆笑道:“一些私事,让人误伤了容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小满,不若今日我做东,去醉香楼搓一顿,也算是向容公子赔罪?” 苏小满知她被人当街羞辱,心里肯定不好受,也不敢去追问那女子的来历,只能顺着她的话一副开心的样子道:“好啊好啊。刚刚和容公子喝茶,正觉人少不热闹呢,如果有你在,定然别有一番景致。容公子,你说呢?” 她扭头俏丽地看向容庆,眸光闪耀。 容庆点头,“夏五姑娘是你的朋友,自然是好。” 紧跟着,他看向夏秀安,安慰道:“伤人无好语,夏五姑娘不必往心里去。赔罪更不敢当。” 夏秀安无奈,“多谢容公子见谅。如果没事,现在就过去吧。” 容庆却摇了摇头,一指她手腕,温雅道:“你受了伤,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夏秀安低头,果然看到右边内侧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一小块。她掀开衣袖一看,右边手腕不知何时被划了一个口子,心无旁骛之下,不知疼痛,竟也没察觉。 容庆拿出一个乌青小瓶,“我这里有上好金创药,不若我先给你上药,再好生包扎?” 夏秀安正要说好,旁边忽有一只手递过来,“容公子好生大方,出手就是上好金创药。正好,我对金创药略有研究,不若先让我瞧瞧?” 第84章 互揭长短 容庆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去,见是一个身着绿袍面容俊秀如画的男子,眼里闪过一抹诧异,“难道大人是太医院的人?” 徐澜宁悠悠道:“太医院的人岂会对金创药有研究?只有我等为了办案常年置身刀枪中的人才会对金创药感兴趣。” 他自顾自接过容庆手中瓷瓶,揭开木塞闻了闻,皱眉,“也闻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倒出来看看色泽……” 他边说边动手倾倒,结果一个没抓稳,乌青小瓶往地上直掉。 容庆眼疾手快,弯腰抄手欲接,徐澜宁右腿稍挪,好巧不巧的就挡住了他的手臂。 小瓷瓶在青石地面上“啪”一声摔得粉碎,比被人用力砸向地面还碎,里面淡黄色的药粉洒了一地。 容庆探出的手臂慢慢收回,好似未察觉徐澜宁那挡他的一脚般,一脸惋惜,“这瓶金创药用药珍贵,愈合伤口极快,大人如果能小心一点就好了。” “罪过罪过,想必我这伤还没复原,手腕不得劲,可把容公子的好药给糟蹋了。要不我再赔你一瓶?你且先把药材告诉我。”徐澜宁一脸歉然,却只浮于表面。 容庆一笑,空气都似跟着和软了,“那倒不必。只是夏五姑娘受了伤,暂且没有好的金创药为她止血了。” “怎会没有?正好我这里也有一瓶愈伤效果极佳的金创药……”徐澜宁随手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扯开木塞,极其自然地拉过夏秀安的手腕就要为她上药。 夏秀安心思细腻,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她总觉诡异,甚至空气中似还隐隐飘着股酸味。 她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容庆,忽然一收手,瞪向徐澜宁,“大庭广众之下,你要作甚?” 徐澜宁一脸无辜,“当然给你上药。” 夏秀安用他常挂在嘴边的话驳他,“男女授受不亲。” 徐澜宁一脸肃穆,“我是官,官为民。在本官眼里无男女,夏五姑娘这般羞涩,莫不是想多了?” 他哪只眼看到她羞涩了? 夏秀安听得直瞪眼,你大爷的,说东他有理,说西他照样有理,敢情这有理没理都是他的理。从没想到这书呆还有如此嘴上功夫。 驻足的人不断夸赞徐澜宁是个为民的好官,全然忘了之前欺负夏秀安的女子此刻正住在德昌侯府。 似乎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声,容庆才确认眼前的人是德昌侯府二公子,不经意道:“原来是徐大人,听说不久前圣上曾将你指婚给昔若公主。虽然为官为民,若是让公主知晓大人当街为一女孩子上药,恐怕于徐附马影响不太好。” 徐澜宁瞳孔不易察觉的一缩,看了夏秀安一眼,笑得眉眼皆弯,“容公子刚才提到会制上好的金创药,忽然让我联想到一个也是姓容的公子。不知阁下是否当年由天医馆袁天华教出的关门弟子?” 整条街似乎都因这句问话静了下来。因为最近整个京城似乎都在寻当年天医馆仅存的唯一传人——那个一直活在人们传言中姓容的医圣。 苏景轩和苏小满同时一惊。 夏秀安也吃惊地看向容庆,如果他真是传言中的医圣,那她的毒岂非有望得解? 容庆脸色微变,随即沉默。良久,他苦笑,“这些年来,我一直潜心深研恩师的医术,不问世俗,不想才一出来,就叫大人给认出,徐大人好眼力。” 他一言就解释了为何圣上找他多日他却没露面的原因。 “甚好甚好,既然你就是医圣,那还请快快随本官进宫为贵妃娘娘看诊,也不枉圣上找你多日。”徐澜宁把金创药交到苏小满手里,就想立马拉容庆进宫。 容庆避开他,淡淡道:“现在是我会友的时间。即便要进宫,也要等我和朋友散后再去。” 徐澜宁还要劝说,夏秀安不乐意了,讥嘲道:“徐大人身为附马爷想拍大腿也不急在这一时,没看到大家都肚子饿了吗?不如等吃饱了再去不迟。” 那晚在床板夹层里,那个面具男用小瓷瓶喂她酸腥味解药时,她曾暗自将最后一口含在舌底。待小瓷瓶抽离后,她悄然将那口解药给吐到了褥子上。 那人走后,她看了那褥子上的印迹,已完全断定,那能解她毒发时疼痛的药并不是药,是血,是加了某种酸料扰乱她口感的鲜血。 这让她联想到了在街上毒发时,她一口咬在眼前这位徐大人肩头,没多久疼痛减缓的事。 两者效用相似,且都为血,当时她就在怀疑,面具男其实就是徐澜宁所扮。 为了确定,在去法华寺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回春堂,希望张大夫能通知到她在法华寺毒发的事,把面具男引去。 结果面具男确实去了,身上却并没有装血的小瓷瓶,他去那里不过是为了刺杀林贵妃,碰巧而已。 而且听说当晚徐澜宁一直呆在皇宫,是他亲迎林贵妃进宫…… 之前种种,让她对这个时而有些呆得可爱,时而又不知轻重坏她好事的人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里。一时想利用他的血为自己减缓毒发时的痛苦,虽然有些卑劣;一时又为面具男那风趣雅致的气度略有心动。 心底里,她颇为希望徐澜宁就是面具男,面具男就是徐澜宁。尽管后来证实不是,可因为那微妙的心里,在骤闻他被指婚昔若公主,说心里没有一丁点难过肯定是自欺欺人。 眼下容庆突提此事,下意识就出言尖酸起来,竟不自觉。 “民以食为天,夏五姑娘提醒得对,本官差点都忘了。也好,既然你要请客,那便连我也一并请了吧。本官正好还有事和你说道说道。”徐澜宁清透的眸光看向她,像透过她的眼睛看进了她心底,似笑非笑。 夏秀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想理他,扭过头去,“小满,给我上药包扎一下。” 苏小满没想到第一次约容庆出来就遇上这一堆不解风情的人,完全打扰了她和他的独处,还要被拉去皇宫,这次约会是彻底被破坏了…… 她边上药边欲哭无泪道:“徐大人和大哥今日没有公务么?怎的这般巧来了杨楼街?” 第85章 赖上了 “不是这般巧,是你大哥怕你被人骗了,特意拉我……” 徐澜宁呆头鹅一般就要将原话吐出,苏景轩连声咳嗽,打着哈哈,“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既然有缘,容公子,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容庆神色和煦,“苏大人相请,怎能不恭?请。” 夏秀安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一想到容庆就是医圣,又心痒难耐,只好对徐澜宁出现后就一直静立一旁一脸冷硬的拓跋赋道:“你再稍候几日,那事我定给你个圆满的答复。” 拓跋赋目光复杂地看了徐澜宁一眼,抱拳,“五姑娘且去,我候你就是。” 徐澜宁只若不觉,径自骑马往醉香楼而去。 苏景轩牵马和容庆一路。 苏小满和夏秀安则带着各自的两个丫头前往。 围观之人总算是散了,不过发生过的事恐怕又要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京城各个角落,想来这夏五姑娘最近还真是为人们添了不少谈资。 到得醉香楼,徐澜宁要了一个豪华包间,随后就报上了要点的菜名,“杏花岭猴头菇,清蒸熊掌,香糯鱼翅,东海海参,石清野兔,剑渡山鸡……” 他一口气点了二十多道相当名贵的菜,不仅报菜的小二目瞪口呆,更是听得夏秀安火冒三丈。 包间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古怪,苏景轩看着夏秀安有些发青的脸色,在她耳边小声道:“……要不这一顿我来请?” “那倒不必。”夏秀安勉强微笑,咬着牙,“这呆子是天生这般呆?” 苏景轩无奈,“他向来不通人情世故,习惯就好。” 夏秀安哼了声,肉痛着一顿饭可能要花费的巨资,一时也没心思问容庆正事了,干脆扯了还若无其事品茶的徐澜宁,美其名曰去厨房盯着厨子,可别让他们把这些山珍海味用别的东西给替代了。 出了包间,瞅到一间无人的包房,把他一把推了进去,顺手关紧了房门。 徐澜宁一脸惊恐,“你要干什么?” 夏秀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皮笑肉不笑,“你看我的头大不大?” 徐澜宁不明就理,迟疑,“你的头大小刚刚好。” 夏秀安好想一巴掌拍死他,“什么刚刚好,分明就是冤大头嘛。” “此话怎讲?” “不然为什么你明知今日是我请客,还特意在那里点那么多名贵的菜?你可知那二十几道菜要多少银子?” 徐澜宁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嫌我点的那些菜贵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以为你一见医圣现面就想好生讨好他一番,既然不是,那我现在就去找厨房换菜。” 他说着就要开门,夏秀安一把拽住他,“谁让你去换菜了?既然是你点的,当然该你出钱。” 徐澜宁一脸郁闷,“我刚才点菜的时候也略略算了一下,统共也不过才三百七十八两银子,既然你不愿意请,我出便是。” 土豪啊,才三百七十八两银子? 原来他早已算过,说明他不呆。 以大梁普通人家的生活水准,一年的花销大约在十几两的样子。即便在尚书府,她的月例银子也只有十两,已经是相当富裕了。 而这一顿饭几乎就吃了她三年多的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可在他的眼里,他根本没把这三四百两银子放在眼里,德昌侯府的家底果然不薄,可以任他随意挥霍。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勉强你。”夏秀安生恐他反悔,赶紧把话说死。 “钱对我是身外之物,我在意的只是人。”徐澜宁叹气,“你是不是有什么生意要和我表姐谈?” 燃眉之急已解决,夏秀安已不愿和他磨叽,“不关你的事。” 说完,就要开门。 徐澜宁伸臂拦住她,一脸郁郁,“怎么不关我的事?这些日子来,每当我一想起那日被你又咬又抱,本不想去计较,可总是痛心疾首。想来想去,我已然被你玷污,你势必要对我负责。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这呆子又是发哪门子呆,还玷污,这是赖上她了? 夏秀安气得只会笑了,盯着他俊秀干净的眉眼,用词刻薄,“你还要脸不?即便我咬了你抱了你,你痛心疾首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明志,可如今想对你负责的是昔若公主,你想让我如何对你负责?” 徐澜宁直勾勾地盯着她,尽是哀怨,“我这人只认一个从一而终的死理,既然你玷污了我,我就不能再去玷污公主。像公主那般金枝玉叶,绝不会嫁我这污浊之人,我也只能让你对我负责了。”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夏秀安暗叹他为什么不是面具男?若以面具男风雅自恋痞气的性格,此时定然会说,既然你对我一见倾心,我怎能辜负你的心意?去她的金枝玉叶…… 哪里会像他认着死理的贬低她,气得她七窍生烟? 她为自己突然想到面具男而苦笑,摇了摇头,无奈道:“只要你能退了和公主的指婚,你想让我对你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在她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皇上的指婚往往暗含玄机,轻易不会撤,她这么说,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好,夏秀安,你可把刚才的话记住了。别到时候又不认账。”徐澜宁瞬时笑逐颜开,像一只狐狸。 夏秀安忽然觉得他笑得有些刺眼,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跳进被人事先挖好的坑里的兔子。 她落荒而逃。 徐澜宁望着她的背影抱臂摸着下巴,如雪似玉的脸面上却流露出一副与他容色极不相衬的奸滑。 他向来是一个敏于行的人,今日发现兆头不对,他当然只有先下手为强了——不论是何人,都不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看中的女人抢走! “夏五姑娘已经回包房,徐大人怎么一个人还在这里发呆?没去厨房监督那些厨子?” 夏秀安才离去,一身青衫的容庆居然从走廊一头缓步走了过来。 徐澜宁神色一敛,“那只是一个女人家的小心思。醉香楼在京城开了至少二十多年,口碑极佳,不可能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坑骗顾客。我岂能像一个女人一般去计较?” 容庆笑得温雅,“徐大人别如此说夏五姑娘,就我的感觉,她应该是一位才情和心胸都极为广博的女子,岂会是如你所说的市井小民?” 徐澜宁淡道:“照你这么说,你比较了解她?” “岂敢。”容庆话锋一转,“我只是想知道,大人用天玄神针二三式引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不了解大人,所以用了一点迂回之法。不过到现在为止,仍是无法猜透大人的意图。” 第86章 手术刀 这迂回之法就是去接近夏秀安?那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中茯夷花毒? 徐澜宁道:“容公子说是引,我也没办法。毕竟你自天医馆的巫蛊案后就销声匿迹,找你不易。” “世事多烦扰,我不过是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罢了。”容庆轻叹了一下,望住他,“徐大人找我有何事?” 徐澜宁思索了一下,“我身上有隐疾,希望大人能帮我除去。” 忽然之间,他不想请他帮夏秀安解毒的话由他的口说出,他不想在事情还未明了之前,让别人清楚夏秀安是他的软肋。他更不想让人在他和夏秀安的身上做任何文章。 这是基于对夏秀安的一种保护。 不怪他小心,实在是这世间人心太过险恶。他必须等待最稳妥的时刻。 “哦?大人身上有何隐疾?既然你的人已经学了天玄神针第二式,难道还治不了你的隐疾?” 徐澜宁摇头,“张老毕竟年岁大了,学那第二式也只是勉强而已,算是略知皮毛,治我这种隐疾不行。若是容公子能将我身上隐疾治愈,我愿把天玄神针第二式赠予你。” 容庆也没问他为什么只赠第二式而不谈第三式。人与人之间,往往都是利益相扶。治他的隐疾得第二式,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疑难杂症的治愈,第三式才会被搬上台面。 “大人身上有何隐疾?” “也不知从多大开始,我的身体就会无缘无故的疼痛。有时候是腿,有时候又是胳膊,有时候是背,有时候又是胸口……找不少医者看过,都说我身体无恙,没有任何毛病。可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症状偏偏伴随了我这么多年。很是令人不适。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寻求你的帮助了。” “莫名其妙的感觉全身上下都不适,偏又身体没有任何病症?”容庆微拧了下眉,“大人感觉疼痛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症状?” 徐澜宁仍摇头,“没有。” 容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只是听他口述,未见过发作时的症状,只得道:“医者医病,向来是望问闻切。大人平时跟没事人一样,我也无从诊断,不若待大人病发时立马去我那里,待我仔细看看大人的症状后再作定论,如何?” 徐澜宁本就没打算真让他治病,不过是拿此事搪塞而已,他如此说,自是巴不得,点头道:“那就劳烦容公子了。” 两人回到包间,珍馐已上了一半。苏景轩叫来了上好的状元红,拍开泥封,顿时满屋酒香。 苏景轩给每人满上一杯,当要给苏小满倒的时候,苏小满一遮酒杯,“大哥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饮酒,若是喝过了,怕是要失态。” 说完,情不自禁瞟了对面的容庆一眼。 苏景轩一想也是,若是在她思慕多年的心上人面前举止稍有失态,回去后怕是要找他寻死觅活了。 正要收回酒壶,却叫夏秀安给按住。只见她促狭道:“小满还怕什么失态?若是不胜酒力,不是还有医术了得的容公子在吗?想必容公子也不忍见你醉得乱七八糟。随便一剂醒酒汤,不说让你千杯不倒,也可以来个百杯不倒。对不对,容公子?” 容庆先是错愕,随即笑笑,摇摇头,“有那种醒酒汤的那是神仙,我哪有?不过若是苏姑娘怕喝多了难受,浅尝即可,不必过量。” 苏小满闻言大喜,像得了圣旨一般,忙拿开手,“大哥给我倒一点点品尝一下就行了。” 苏景轩暗叹女大不中留,勉强给她倒了一小口,就归了座。 这一席酒倒是吃得宾主尽欢,席间夏秀安观苏景轩对容庆的态度似乎比较友善,就知之前顾虑他是西楚质子的身份是怕牵累了苏家,让两人没有结果。如今知晓容庆就是医圣,在大梁医术界声望颇高,为了苏小满,在苏景轩权衡之后,苏家或许会允许他们结秦晋之好。 于是她不时拿容庆来逗一下苏小满,苏小满娇羞万分,却也是欢喜万分。 容庆则神情淡淡,虽看不出他的心底在想什么,但他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甚为得体细腻。为苏小满倒茶奉菜,和苏景轩徐澜宁斟酒干杯,与夏秀安浅浅相笑,表现得无可挑剔。 苏景轩对他这个暗定的妹夫怎么看怎么顺眼,于是更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兴致高昂。 就在几人都酒意微醺的时候,夏秀安忽然半开玩笑道:“容公子,既然你被称为医圣,想必在解毒方面更胜于人。” 容庆放下酒杯,温声道:“更胜于不敢当,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比起普通医者,或许我知道的法子更多一些。” 夏秀安似不经意道:“不知道容公子有没有听说一种茯夷花毒?” 徐澜宁喝酒的动作稍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把酒倒下了喉。 “茯夷花毒?”容庆皱眉,“此花毒应该在西域,毒性极为霸道又有其难以驾驭的邪性。夏五姑娘为什么问这个?” 他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夏秀安心里顿时生起了一抹希望,照这么看来,他极有可能能解掉她身上的茯夷花毒。 “我只是上次在一本书上看到此花毒之名,有些好奇,才说出来讨教。没想到容公子不仅在医术上造诣颇深,在研毒上也确实有一手。佩服。” 容庆只是谦虚了几句,并没有再去引申这个话题,也未说他能否解此毒。 由于有苏家兄妹在,怕他们担心,夏秀安也不敢多问,不过此刻心里有了底,心情也不禁跟着好了几分。 一顿酒直吃到日薄西山才散。待回到尚书府,就有小厮将一锦盒交到她手里,说是回春堂张大夫下午的时候着人送来的。 夏秀安回绮罗轩打开锦盒一看,没想到竟是她委托张大夫定制的一套手术刀已亮堂堂的躺在里面。 看着这些本应该只出现在前世的物品,她心里五味杂陈,穿越这破事儿,怎就叫她给遇上了呢? 这几日来,张大夫教她辨认药草,陈述其药性,说来也怪,她竟也能听得进去,并且还能一一记下。 自然,张大夫也给她搬来了不少珍稀的医书,好叫她闲暇的时候也看看。 或许真是近朱者赤,她对于学医,好像也没那么反感了。 当看到这套手术刀,不禁想起林贵妃所中的铁箭。如果让她用这套手术刀给林贵妃拔出体内带小钩刺的箭,她又该如何动手? 摒退秋韵和浣碧后,她从箱底翻出了在法华寺从面具男身上摸来的铁箭,细细的打量着。 第87章 半路相逼 箭的箭头为扁平锐三角形,薄而锋利。箭杆与普通弓箭不同,是弩箭中造价最高的玄铁制就。且上面还有极为细小的钩刺,用来损伤筋骨,设计极为歹毒,杀伤力自然也大大增加。 再加箭杆是玄铁,若想把箭从人身上取出来,即便有天下最锋利的宝剑断了箭杆,入肉的部分若想从身上分离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要么会割伤骨骼,要么会割断筋脉,对伤者造成更大的损伤。 无怪乎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若是以一般的手法动手,势必会让林贵妃冒上残疾的风险。 以太医院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太医的宗旨,他们断不敢为林贵妃取箭。 不取,命还在;取了,不仅有性命之忧,恐怕还会连累家小! 不过如果在有这套手术刀的情况下,即便是她这个只医治过宠物的三脚猫,她也是有胆子把铁箭从伤者身上取出来而不造成任何伤害…… 可惜林贵妃实在太坏了,她能救也不会救。何况如今还出来了个容庆,想必他总有办法,她完全没必要多想了。 她把铁箭和手术刀都收好,练了会身,洗漱之后,又看了会书,才熄灯歇息。 —— 冬夜的天幕漆黑,远处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划破长空,将一轮惨白的弦月叫嚣得更为阴森恐怖。 长街上,马蹄声急促,一身绽青儒袍的徐澜庭和几个兵士正穿街而过,一队铁骑却迎面逼了过来。 徐澜庭忙勒住了马,冷喝道:“大胆,谁敢拦本将军?” “徐将军不在军营,这般急匆匆是要去往哪里?”铁骑为首的是一个黑面浓眉的英武汉子,徐澜庭定目一看,认出正是荣国公的三子林盛宗,如今就职禁军统领。 认出来人,他也不惊,“林统领不在宫里为圣上和贵妃娘娘守着宫门,半夜三更跑来这大街上就专问我的去处?我好像记得,我们军营的事务好像并不是由你林大统领监管。” 林盛宗目光如炬,“徐将军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林家已多次派人去军营请你过府一趟,结果你接连把我林家的人晾在那里置之不理。徐将军,我侄女出了事,难道你就准备这般不管不问?你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你徐澜庭没有担当?” “林大统领的言词让人好生不解。令侄女出了事,我为什么要担当?又不是我把她推下山,反倒还是我亲自下山救了她一命。你们林家不说感激,也不该用这等让人不舒服的姿态去请我。”徐澜庭反驳。 “徐将军,当日贵妃娘娘可是派你陪青辞去禅室,就是防止半路上发生意外。结果你却让夏姑娘陪她去……若是你当时没空,完全可以改时间。你不顾两个女孩子的安危让她们前行,恰好又发生了意外,你敢说这事你不担责?” 徐澜庭皱了皱眉,“林统领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不讲道理?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是希望我把林姑娘医治好?” “哼,我不讲道理?若是旁的人,我恐怕早已按捺不住了。就因为是你,我才在跟你好好的说。”林盛宗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又不是大夫,我们自不作如是想。只是今日青辞醒来已不识很多人,问过医圣,说是她摔伤了脑子,失了记忆。若是想她恢复,恐怕得找个让青辞念想的人去陪陪她。时日一长,她或许能想起过往。想必你也知道,青辞对你倾心已久,若是你能去陪她,一来可以让她找回记忆,二来你也可以将功折罪。两全其美。” “将功折罪?”这些权贵当真可以随便给人扣莫须有的罪名,不是传言。徐澜庭有些好笑,不愿与他多争执,“说是如此说,可是我暂时没那个时间。” 林盛宗脸色一变,“你是不给我们林家面子了?” 徐澜庭刚要说话,侧旁却有人将话给接了过去,“不是我大哥不给林家面子,而是圣上交待下来的事我大哥必须尽快完成。若是给了你们林家面子,就是不给圣上面子。林统领,敢问是你们林家的面子重要呢,还是圣上的面子重要?” 就在这一席话之间,着一身棉白袍子的徐澜宁自黑夜中骑着马匹一摇一摆的走了出来。 林盛宗听他把话说得如此之重,神色一紧,“徐大人可不要乱说。在这大梁,谁的面子能跟圣上相比?” 徐澜宁点了点头,净白的脸面尽是一片赤诚,“林统领能这般说我便是放心了。其实林统领恐怕是有所不知,最近圣上为彻查贵妃娘娘受刺一案,责令我破案。为了能两月内完成,我不得不请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的大哥暗地里协助于我。正好大哥今日查到铁箭的一丝线索要告知我,没想到我久等不至,却是被林统领给拦住了。” 林盛宗急问,“竟然有了线索,是什么线索?” 徐澜庭根本没管这事,他哪里知道什么线索,他朝徐澜宁望去。 徐澜宁眸光一转,“贵妃娘娘所中之箭杆用玄铁制就,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玄铁。于是我就托大哥查一下材料的来源……” 徐澜庭心领神会,立即沉声道:“不瞒林统领,那玄铁并非民间所有。经我多番查探,找到了军器监,结果发现……” 说到这里,他忽然警醒的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为防隔墙有耳,请恕这件事目前还不能向林统领说明。待有眉目后,还希望荣国公府能为这件事再出点力。” 没想到这事还会牵扯到军器监,林盛宗心里凛然,毕竟目前查出军机营盗图之幕后主使至关重要。而且对方刚制出杀伤力极强的新武器就直接射向林贵妃,分明是冲着林家来。这里面,恐怕已经牵涉到更恐怖的夺储之争,小觑不得。 “原来林将军有如此重要的事务在身,是林某不知就里,差点就误了正事。也好,这个案子目前圣上最为看重,若是有能用得上我们林家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们荣国公府定当鼎力相助。”林盛宗再也不提林青辞的事,抱了抱拳,客气了两句,便乘着夜色率先而去。 “阿宁,你这时候出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解围吧?”待林盛宗一走,徐澜庭一带马僵,眉目轻缓地往德昌侯府方向行去。 “大哥说对了,我就是掐指一算大哥有难,特意赶来给你解围。”徐澜宁悠悠道。 徐澜庭瞥了他一眼,“信你才有鬼。说吧,有什么事?” 第88章 兄弟情 徐澜宁瞥了他身旁的兵士一眼,“回去再说吧。” 说完,提缰而去。 徐澜庭很久没看到他这般微沉的眼神,心知是要事,亦打马跟上。 两人回到德昌侯府,徐澜庭让人安置了几个兵士的住处,便要前往书房,却见一身粉色风骚男装的江若锦搂着她的一个美婢提着酒壶飘了过来,“阿庭回来了?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徐澜庭挥退她身边的美婢,“什么事?” 江若锦有些不乐意,“你赶她走作甚?阿金可是最得我心的小美人儿。” “江若锦,你能不能正形点?你要这般放浪形骸到什么时候?”徐澜庭终是忍不住训了她一句。 “哟呵,阿庭,居然连你也训起我来了?说我放浪形骸,你不是也一样?说是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和那个夏秀安谈生意,结果那夏秀安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水性扬花。这等女人你都看得上眼,你是把她当妓子玩玩吗?” 徐澜庭脸色一变,“你见过夏秀安?” 江若锦灌了一口酒,哼道:“岂止见过她,还拆了她的马车,打了她一顿。” “你……江若锦,你为什么要这般胡来?” 江若锦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我向来如此胡来,你才知道吗?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答应了和她谈生意,这件事以后你就别管了。我自会和她好生儿的做生意。” 说完,便挥着手唤着她的阿金摇摇摆摆而去。 徐澜庭怔在当地,实在不知他这个没一点正形的表姐把夏秀安得罪到了什么地步。 “大哥放心吧。夏五姑娘并没被表姐揍,只是马车被拆了而已。”徐澜宁步上了抄手游廊,“不过由于表姐表现出极为不喜她的样子,还用了不亚于她刚才诋毁她的诸多言词,夏五姑娘已当街表示,她对大哥不感兴趣。” 徐澜庭皱紧眉,“你当时也在场?她真如此说?” 徐澜宁望住他,“因为得知那日在法华寺皇后娘娘的侄子,也就是西楚的质子容庆曾接近过夏秀安,我怀疑他就是医圣,才同苏少尹一起赶过去。恰好看到表姐在大街上折辱夏五姑娘。夏五姑娘可能知道她是我们表姐,一味忍让,表姐却一再咄咄逼人。最后为免表姐纠缠,她真的那般说了。” 徐澜庭的心没来由的一痛,像被人不经地用小刀割了一下般,慢慢地涔着血丝…… 他望向天边偶尔从云层里探出的一颗小星,默然了一会,静静道:“她本就是一位极为有主见又顾及别人身份立场的女子,好不容易让她对我有些好感,没想到表姐会这般对她。想必她心里已是恨极了我。” “大哥是心里难受了吗?”徐澜宁把头凑过去。 徐澜庭推开他如玉的脸,“我总不可能很高兴。” 徐澜宁笑了,“不知道大哥还记不记得以前曾说过,你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夏秀安一身都是麻烦。你若是对她上心,就是在自找麻烦。” 徐澜庭斜视他,“我是那般说过。可是今时非同往日,我是真真正正欣赏她,爱慕她,怜惜她,即便是有大麻烦,我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自己不能解决那些麻烦?” “大哥,你的心意怎么可以随意改变?”徐澜宁表现得极为吃惊,“你一向不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吗?” “咦?我说阿宁,你这会儿是怎么了,一再扯着我问这些事,难道你今晚找我,就是为了谈论夏五姑娘?” 徐澜宁咳了声,“这个……也是,也不是。我只是想告诉大哥,夏秀安事关长生果的下落,各方势力觊觎。你也知道,当年为了长生果死了多少人。为了那东西,没有人会怜惜人的性命。这么些年来德昌侯府的事都还在隐晦之中没搬上台面,若是再牵扯上长生果,不仅徐家,江家,甚至和这两家任何有关联的人恐怕都会被牵连。大哥,夏秀安你惹不起。” 徐澜庭盯着他打量了半天,冷不丁道:“阿宁,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 徐澜宁不待他说下去,干脆直认不讳,“没错,我是喜欢夏秀安。可是我理智……” “你确实理智,所以就去当附马了。” 徐澜宁舌头有些打结,“不是……那个做不得数。” “君无戏言。做不得数也要做事。再说,夏秀安说如果男人三妻四妾,她宁愿孤老。阿宁,你不行。”徐澜庭惋惜地摇摇手指。 徐澜宁被逼急了,“大哥,你别跟我争。反正夏秀安我已经定下了,是你我才给你提个醒,若是别人,我早就来阴的了。” “你个臭小子,竟然连女人也跟我争,果然坏透了。”徐澜庭不怒反笑,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笑吟吟道:“不管怎么样,各凭本事。她若喜欢你,我祝福。若喜欢我,你给我滚远点。” 徐澜宁叹气,“大哥,你别抱幻想了,你是争不过我的。” 徐澜庭拖了旁边的扫帚就朝他劈去,徐澜宁哈哈笑着旋身避开,同时右腿猛然踢出,“大哥若是想跟小时候一样武力解决问题,我愿奉陪到底。” “好,看我今天怎么把你那张骗人的嘴脸给揭了,免得你出去祸害人。” 徐澜庭边笑骂边接招,两兄弟你来我往,一时间,落叶纷飞,残雪翻涌,两人从游廊打到院子,响动颇大,却无一个下人围观。 直到徐澜宁虚晃一式,徐澜庭借式一把将他钩倒于地,兄弟两个才躺在地上颇有默契地哈哈一笑。 “大哥,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活动筋骨了?” “五六年了吧。自从你要考取功名扮书呆子,就不敢跟我这般切磋了。” 第89章 拿什么赔我 徐澜宁望着天空半探出头的月亮,“以后朝局变幻,我们势必更要谨慎小心,这般切磋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少。” 徐澜庭双手枕着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从张孝全案到军机营案,你已接连被人刺杀两次。幕后之人两次都没能将你杀死,恐怕早已心生疑窦。随着案子的深入,你面临的肯定是对方更为疯狂的反击。这期间大哥却不能帮你,你务必要好自为之。” “这种事岂能要大哥帮忙?大哥只管守住军中那一方天地。那是我们德昌侯府甚至是徐家唯一的退路。日后,说不得哪天真有用得上的一天。” 徐澜庭默了一下,侧目看他,“你确定你真要走那条路?” 徐澜宁道:“我不走,他们就会让我安生了?这些年来,大哥已经为我担待了许多,给了我更充裕的时间去准备。已经差不多了,我又有何惧?” 徐澜庭摇了摇头,“我看你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逼得太死才好。” 徐澜宁大笑,“在大哥眼里,难道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你这小子惜命得很,又诡计多端,天下谁没脑子,我也不会认为你没脑子。”徐澜庭也笑了,“对了,那制铁箭的玄铁难道真是出自军器监?” 徐澜宁漫不经心一笑,“目前我还没证据。待我明日去查一查不就有知道了?不过明日过去的时候,我肯定要稍带上林家的人。这叫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必要同当嘛。” “好吧,你拉上林家一起迎难而上,我甚放心。只盼你明日一切顺利。” —— 张大夫一大早就跑来了尚书府。他每次来的名头,无非就是为夏秀安诊病。 夏胡氏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清楚知道,没人能把夏秀安的毒能解掉,也就任她自己去折腾。 张大夫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夏秀安讨论那些手术刀的用法。在听夏秀安简短描述之后,又是一番将她惊为天才的言论,轰得夏秀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在又一轮新的学习之后,待张大夫一走,用过午饭,就准备前往德昌侯府拜会江若锦。 “姑娘,大姑娘又在前院发疯,一边砸东西还一边……骂你,姑娘要不要去看看?”秋韵这时走进来说道。 她不是每天都要发一会疯么?夏秀安不为所动,给自己系着棉披带子,“我去看了,她会愈发骂得带劲。让她去骂吧。” “可是也太不像样子了。毕竟今天王府来下聘,还是诚王妃亲自过来的,这般没遮没掩的骂,多难听。” “诚王妃亲自来下聘?”夏秀安有些意外,“既然如此,不是该母亲想办法让大姐闭嘴?怎的还让大姐这般胡来?” 浣碧小心道:“因为诚王妃把婚期订得很近,说是就在年后,太太心里也是不舒服得紧,才放任大姑娘在那里骂。怕是借着大姑娘的口在指桑骂槐。” 夏秀安了然,淡道:“既然是借着我的名头骂诚王,我更不该去管了,没的低了我的名头。任她去吧。等她骂累了,自然会歇口。” “还是老五最明事理,不然今儿府里可有得闹了。” 随着这一声,夏秀安转头一看,见是夏允衡,便笑道:“什么风把二哥给吹来了?不是说在年关有很多事要忙吗?” 夏允衡叹气道:“本是因为三叔染了风寒没精力去管年节的事由我代他跑腿。结果遇上兰安这般闹腾,问她什么事都要吵骂一番,实在侍候不起。二哥这几年在外头可没曾受过这般气。” 夏秀安劝道:“自己的亲妹子,受气也只能忍着。等明年她出嫁了,二哥也就清静了。” 夏允衡坐了下来,喝了口浣碧奉上的热茶,“就她那张嘴我还能等到明年?罢了,过两日我就准备去钟陵县三姥爷那里,这个年节就准备在那里过。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我再回来,好图个耳根清静。我特意来问你去不去。若是去的话,我让人多备辆马车。” 夏秀安没想到这位二哥心思这般细腻,是怕她受不了夏兰安的每日一骂,特意邀她避一避。 其实这个提议她极为心动,她早已有了静极思动之心,可是眼下与江若锦的生意还没个眉目,若过早离开,肯定就不会有下文了。 她想了想,“钟陵在江南一带,此时肯定比不得我们京都的天寒地冻,能去那边过年我也自然是心动的。不过……二哥可否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夏允衡笑道:“那是自然。反正我还有两天,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若是不去,我就自个儿去找清静了。” 待夏允衡走后,夏秀安叫了马车直奔德昌侯府。 和浣碧两人还没进门,站在大门口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就恭恭敬敬道:“夏五姑娘总算来了,表小姐已经在花厅候了多时。” 这可不是江若锦的风格。 夏秀安奇道:“江大小姐知道我要来?” 那管事道:“不是,是二公子料定夏五姑娘要过来。不仅吩咐小的在此等候五姑娘好方便带路,还责令表小姐也不准出门。表小姐现在正哈欠连天地骂二公子……” 那管事似觉说得多了,赶紧收了口。 夏秀安也是好笑,徐澜宁那书呆居然也能治江若锦那怪胎? 她随管事一路穿园过堂,总算来到了江若锦所在的花厅。 只见一张软榻上,今日又换了一身杏色男装的江若锦斜倚在上面,四个美婢或站或坐或蹲围在她身边。一时递上一杯晶莹剔透的美酒,一时又送上一颗葡萄;一时又按按腿,一时又揉揉肩…… 一身惬意,简直是帝王般的享受。 那管事禀报了一声,正闭目陶醉的江若锦舒服地哼了一声,才略微半睁了一只眼,“夏秀安,你还真是个害人精啊。害得我现在都不能出门,在这里等了你老久,你准备拿什么赔我?” 第90章 圣上有请 “拿什么赔你?”夏秀安自顾自在她对面找了个椅子坐下,“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你想我拿什么赔你?” 江若锦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算让你服侍我,我还嫌你粗手笨脚。说吧,是什么生意让你这般拐弯抹角费尽心机的要找我谈?” 夏秀安自动屏蔽她一口难听的话语,微微一笑,“不知江大小姐有没有听说过药玉?在我们那里,又名玻璃的东西。” “药玉?玻璃?”江若锦让两个美婢扶着她坐正身子,“药玉自有听闻,我屋里还有一些摆件。跟琉璃相似,却又比琉璃昂贵。在我看来,实用价值并不高,不过是富人把玩显示身份的物件罢了。” 夏秀安摇了摇头,“那是你没有真正见识过玻璃的用途。若是生产得当,懂得技术,不仅是镶金嵌玉富人的玩意儿,还可以走入平民家中。只要便利性高,等各式各样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产品出来,极有可能会成为家喻户晓人们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须品。到时候,江家的生意版图,就不仅仅限于布匹盐茶之类了。若是我们独掌技术,可以赚尽这天下人的银子也不在话下。” 江若锦听得眼睛一亮,转而又狡黠地漫不经心道:“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在我所见过的药玉物件,多为镶这嵌那的,平民人家有得几顿吃就不错了,他们又岂会让这等奢侈品进入他们的生活?” 夏秀安知道空说无益,于是拿出她早用炭笔画好的素描图,指着她所画的窗子道:“现在我们家家户户所用的木窗都用纱或纸挡风,透光性极差。若我们能以特有的技术制出玻璃,用这东西镶嵌在木窗上,不仅透光性好,舒适简洁大方,而且比纱和纸的耐用要高。” 江若锦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药玉可以大面积用在窗户上,看着夏秀安所画的图纸,一眼就看中了其里外透明的实用性确实高。 她琢磨了一会,抬眼问,“除了这个呢?” 夏秀安好笑,“若能把窗户玻璃推广开来,你都不知要赚多少银子,还想要别的效用?” 江若锦哼道:“谁会嫌钱多?如果就这么点儿,没有更多后续的发展,我必须得考虑此药玉值不值得我江家冒一定的风险去开发?” 果然是奸商本色。 夏秀安知她在欲擒故纵,“虽然这生意是我强烈要求与你来谈,但并不代表我要将我所有的产品全部展示给你。如果你认为这生意做得,你就点头,你出你家的石英矿山,拓跋赋那边带技术人员。至于所需的场房和费用……” “停,停,停。你说拓跋赋带技术人员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技术人员不是你的人?” “拓跋赋是北魏人,他所带的技术人员都是北魏前朝居于域外之人。如果不是他们北魏朝臣拦阻,这生意也沦不到我们大梁人来做。” “意思就是说,拓跋赋出技术,我出矿山和场地,你就出一张嘴?” 夏秀安无语。 “你现在就着人把拓跋赋叫来,这生意我不想和你谈,根本没意义,浪费我的时间。”江若锦一说完,便像得了软骨病般又躺到了软榻上。 夏秀安也不跟她计较,回头吩咐浣碧去芷烟绸缎庄旁边的客栈找拓跋赋来。 只一盏茶的功夫,一身黑色劲装的拓跋赋就被请了来。 江若锦一见是昨日那个被她骂惨了的冰块男,顿时叫道:“本以为你们两人只是有奸情,没想到这奸情还玩到我面上了,这生意我不想谈了!” 还没站稳的拓跋赋脸色一变,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竟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就扇到了江若锦娇嫩的脸面上。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屋内回荡,惊呆了所有人。 江若锦捂着脸,瞪着眼,直接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 好半晌,才见拓跋赋指着她鼻尖冷峻道:“你若再嘴巴不干净,信不信我用粪水给你洗干净?” 此时拓跋赋如凶神恶煞般,自带一股冷厉,震得江若锦那颗坚硬的心也跟着颤了两颤。 她瞬时红了眼眶,就在拓跋赋以为她会撒泼的时候,哪料她一张嘴,竟是一口就死死咬住他指她鼻子的食指。 拓跋赋哪里会料到堂堂江大小姐居然会像狗一样咬人,痛得他闷哼一声,就去掰她的嘴巴。 江若锦任他把嘴巴掰变形也不松口,两人在那里一掰一咬,几个美婢也不知该如何相帮,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夏秀安却跟无事人一样,让浣碧给她续了茶,不紧不慢边喝边围观,只差让浣碧上点瓜子饮料了。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际,之前领他们进来的中年管事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当看到软榻前纠缠的两人,吃了一惊。却不及管,只是毕恭毕敬地夏秀安道:“夏五姑娘快去前厅一趟,圣上身边的老冯公公有请。” 夏秀安莫名其妙,“圣上身边的公公?他为什么要请我?还追到了侯府来?” 那中年管事抹汗,“小的不知。不过老冯公公出宫门,向来都是领了圣上的口谕。你还是赶紧过去吧。若是迟了,恐要惹得他不高兴。” 事有轻重缓急,夏秀安看了拓跋赋和江若锦一眼,起身道:“你们两个先慢慢谈,我去去就来。” 第91章 进宫 夏秀安和中年管事走到前厅,就见江氏正和一个白面无须脸面红润有光约摸四十多岁的公公在说话。 看到她来,江氏立即起身嗔道:“你这丫头过来怎不知会我一声?这些个下人不知礼数,若是怠慢了你可如何是好?” 夏秀安满不好意思,一进门就叫人给领到江若锦面前去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去拜会一下这位侯夫人了再去。 正要赔罪,那中年管事忙道:“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夏姑娘来的时候夫人还没回来。而且又是二公子交待过的,小的没敢怠慢夏姑娘半分。” 江氏这才释然,拉起夏秀安的手走到那公公面前,“这是圣上身边的老冯公公,说是奉了圣上口喻,请你现在马上进宫一趟。” 夏秀安忙向那老冯公公见了礼,才征询道:“小女子未见过世面,胆子小得很。却不知圣上召小女子这个时候进宫有何事?” 老冯公公倒是和颜悦色,一捋拂尘,“五姑娘不必担心,是容公子被召进宫为贵妃娘娘治伤,容公子说差一个得力的帮手,指了你的名。圣上这才让咱家奉了口谕接五姑娘进宫。” 夏秀安一怔,那容庆被称为医圣,没道理为林贵妃拔支箭还要人相帮。何况她向来在人前表现得甚为柔弱,他又凭什么认为她能帮他? 他放着太医院所有御医不用,找她作甚? 想必老冯公公心里也甚为不解,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见她面有难色,反倒安慰道:“容公子指名让你相帮,肯定是有原因的。救人如救火,咱家一路从尚书府追过来,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还请五姑娘现在就跟咱家进宫吧。” 都到了这地步,夏秀安自不好拒绝,只好向江氏告辞,也没时间去管顾拓跋赋和江若锦的生意成不成了,便坐上了宫中的马车。 江氏生恐她害怕,抓住她的手把她送上车道:“虽然是皇宫,但也别怕。其实皇上相当平易近人,只要你按着容公子的要求为贵妃娘娘治好伤,什么事都不会有。再不济,我找我家阿宁陪你去……” 老冯公公好笑道:“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侯夫人就别惊动徐大人了。现在徐大人办案忙得很,这时候跟着进宫的话,皇上不怒也要怒了。” 江氏一想也是,只好讪讪道:“要不伯母我去……” 夏秀安感动,这德昌侯府的人,为何为人一个还比一个好? “皇宫可是天子威仪的地方。只要我行得端,坐得正,也没什么可怕的。伯母就放心吧,等出了宫,我会叫人过来报个平安。” 江氏欢喜万分,对身旁的中年管事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孩子多贴心。不枉我疼她一回。得了,记得以后有空多来看看伯母,陪伯母聊聊天赏赏花什么的,我家就差个像你这样懂事的闺女……” 从侯府出来,夏秀安为保险起见,还是吩咐先回尚书府,待取了那套手术刀,才跟随老冯公公入宫。 宫殿巍峨,庄严而沉重。 一路穿过九重宫阙,穿过琳琅花圃,穿过假山石林,终于行到了林贵妃所在的青鸾宫。 宫门前无数宫女太监侍立左右,恭身垂目,一片肃穆。不过隐隐约约间似乎能听到殿内传来时断时续的呻吟声。 老冯公公让夏秀安在外面等着,他进去禀报了一声,才又出来唤她进去。 乍一进门,只觉殿内的灯火猛烈,却是檀木为顶,水晶为灯,玉璧沉香,绡幔若海。 一颗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于灯座上,闪闪发光,好像明月一般。殿柱上还雕刻着五彩鸾鸟,以金粉为饰,在烛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这殿,端的是一片金碧辉煌,配得上林贵妃宠妃的称号。 呻吟声正是从层层叠叠的红绡纱幔之中传出来,在这床榻前,穿着一身明黄袍子头戴金冠气场慑人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大马金刀坐在那里。 夏秀安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人是谁。 忙上前行跪礼,“臣女夏秀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永靖帝目光如炬,“既然容庆点名要你过来帮手,你就尽心相帮。若能为娘娘顺利拔箭,朕有赏!” 夏秀安谢了恩,站起来后,方发现后背已无故湿了一片。暗道这古代的皇帝果然不是吃素的,只一个目光就能震慑人心,枉她还自称新新人类,不会轻易献出她的双膝…… “夏五姑娘,劳烦你先去榻前看看贵妃娘娘的伤势,看看那铁箭所射的具体位置,以及这些天伤口的长势。” 就在夏秀安走神之际,一旁一个温雅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她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她扭头一看,果然是一身青衫手里端了一个托盘的容庆,托盘上摆着一应的纱布以及不知装有何物的乌青瓷瓶。 “贵妃娘娘的伤势你还没看过?”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解之色。 容庆摇头,“没有。” 夏秀安更是不解,“容公子是医圣,伤口由你亲眼诊看岂不是更好?” 容庆言语温软,“我虽为医者,但毕竟是男子。贵妃娘娘又为金贵之躯,岂能随意让人亵渎?让夏五姑娘来代我诊看是最好不过之事。” 夏秀安还想推说这宫里有无数的女性,随便让一人代他看看不也一样?不想容庆已接着道:“就我所知,夏五姑娘曾助一难产产妇生产,胆大心细,手法有,医术也有,我相信五姑娘的眼力。” 夏秀安心里一紧,一时想不明白他如何会知道她为阿香剖腹取子的事。而这事又相当隐晦,实在不欲在永靖帝面前提起,赶紧道:“承蒙容公子看得起,那我就尽量勉力一为了。” 她先把自己的手用热水洗了洗,又擦了一些早已备好的烈酒,这才在永靖帝的盯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床榻上的林贵妃。 第92章 用性命担保的手术 但见厚重的锦绣罗被之中,林贵妃乌黑的长发披散于枕上,依然光泽水滑。明明已受伤多日,眉梢眼角都是难掩的痛苦与疲乏,但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只是稍带了点病态,却更为我见忧怜。 比起上次在法华寺,她已经消瘦了很多——想必为了不让皇帝看到她颓废难看的一面,她每日不知要忍受多大的痛苦让宫人把她洗漱干净,再化上一个与她病体相当的妆。看来想在这后宫当一个长盛不衰的宠妃,还真要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当夏秀安走到林贵妃床榻前,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剑,甚至带还着一丝怨毒。 夏秀安实在不知她在怨毒些什么,当日可是她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妃要用毒计害她好不好? 难道是因为毒计不成让她挫败感深重而产生了怨恨? 又或者是因为她以德报怨,这时候还不计前嫌给她诊伤因羞愧反而怨毒? 她不得而知,却又不得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柔道:“贵妃娘娘,为了给您诊伤,请恕小女子不敬了。” 言罢,便径自掀开她被子,立即就见一截黑色箭尾从她左肩撕破的红色亵衣里探出来,黑红相间,相当诡异。 “贵妃娘娘,得罪了。” 夏秀安一下子拉开她的亵衣,落眼就见她的整个左肩红肿异常,被铁箭射入的地方皮肤甚至已有些泛黑。怕是受伤时间过久,即便有用过药,肌肉组织恐怕也有些快要坏死了。 而她的后背能平整的躺在床上,不用想,穿透身体的另一部分铁箭已叫人用利器给断了。 果然如她所料,半截铁箭留在肩胛缝以下,这个地方确实不好弄,一个不好,林贵妃就要变成一只胳膊不能动的残废。 一个深知容颜万分重要的后宫妃子,岂能容这等事情发生? 怪不得她宁愿忍受这般长时间的痛苦,也要等到医圣来帮她诊治。 “夏五姑娘,情况怎么样?” 容庆估计她察看得差不多,适时的问。 夏秀安又翻看了林贵妃后背的情况,才谨慎道:“伤口周围大部红肿,且伤口肌肤颜色泛黑。半截铁箭滞留在胛骨缝下,未伤及骨头。若直接拨箭,极有可能钩坏筋膜。” “嗯,铁箭已经开始在坏事,时间长了若与肌肉长为一体,就愈发难办了。夏五姑娘,既然你熟知人体经络,现在为贵妃娘娘拨箭的事只能让你操持了……” 容庆话音还没落,林贵妃就惊怒道:“容庆敢尔?本宫请你来,就是只让你动动嘴皮子吗?若是本宫出了任何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永靖帝也沉声道:“容庆,朕念你在我大梁已生活多年,才放心让你进宫救人。如果你这般敷衍,是不是也太辜负了朕的一番厚望?” 夏秀安也拒绝道:“容公子指名叫我来已是让我惊恐万分。让我再为贵妃娘娘拔箭,肯定是万万不可。不说我没那个胆,更没那个医术。” 如果人家医圣站旁边,由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动手拔箭,简直是叫太医院那些御医脸面没处放,她更不想出这个被人惦记的风头。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微臣并不是敷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第一是贵妃娘娘的伤处特殊,为皇上以及娘娘的声誉,微臣不便动手。第二,夏五姑娘确实对这种外伤有独道的法子,不说比微臣强多少,但是手法也会与微臣不相上下。微臣可以用性命担保,如若她让娘娘出了任何差错,微臣愿接受皇上任何惩罚。” 容庆说得不急不徐,却有条有理。虽然他被称为医圣,却并不属太医院。又是西楚人士,身份尴尬敏感,他若真看了林贵妃的身体,传出去于皇室颜面肯定有损。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得事后他还要自剜双目才能谢罪。 其实他这也是为他自己考虑了一条安全的路。 见他如此言之凿凿,永靖帝也有些犹豫起来,“你如此相信夏秀安,可她好像不太相信自己。” 容庆双手朝纱幔里一揖,“夏姑娘,此刻容庆的性命就在你的手里,只要你胆大心细,又加我还有一些上好的伤药辅助,你一定能为贵妃娘娘顺利拔箭。事成后,容庆愿为你鞍前马后办成一事。” 本还想拒绝的夏秀安眼前一亮,她正要求他为她解茯夷花毒,平白求他不见得他会答应,但她若真能帮他拔出林贵妃的箭,他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那她的花毒岂非不用她再伤脑筋了? 她想到了这一点,那林贵妃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当即脸色一变,想阻止,却又说不出口。因为容庆宁愿奉上性命也不愿亲自动手,指望他也是指望不上了。眼下也只有夏秀安这根救命稻草,她若制止,自己这条胳膊怕是都不能保。 她当即冷哼了一声,“夏秀安,你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最好是别动手。” 夏秀安暗自一笑,她本在昨天拿到手术刀时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手术的过程,岂会没有把握? 她此时似乎已看到茯夷花毒被解,从拓跋赋和江若锦的生意中赚了一大票银子远走高飞的场景。她心里不知有多欢快轻松,哪里会把林贵妃的威吓放在心上?只是假意叹气道:“贵妃娘娘,小女子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不动手,回家的路肯定很遥远。若动手,说不定今晚还能回家睡个安生觉。就委屈娘娘稍担待些了。” 她没明说不动手永靖帝会当场定她死罪,但在场之人谁人听不懂? 林贵妃气得红唇直咬,永靖帝却听笑了,“夏秀安,你倒是会看形势。没错,既然容庆认定了你,你若退缩,朕少不得要取你项上人头。你若失误,朕仍是要取你项上人头。所以你别要贵妃娘娘担待,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脑袋多担待,认真仔细地给她拔箭吧。朕也权且相信一次容庆的眼光。” 话都说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 夏秀安只好道:“那就请容公子把除了刀具以外的一应之物准备好吧,特别是上好的麻药……哦,还进来两个宫女,一起帮我递一下东西。” 容庆问,“不需要刀具?” 夏秀安对外面的老冯公公道:“还请把我之前取的布包给我拿过来,那里面是我一套专用的刀具。” 第93章 等一个打头阵的 老冯公公应声,同时让帮手的宫女把布包带了进去。 夏秀安把手术刀现场消了毒,才开始看容庆准备的麻药。 宫女端进来的托盘上有不少瓶瓶罐罐,上面都用篆体字标有药名。找到麻药,她把乌青瓷瓶的木塞拉开,里面一股古怪的臭味立即弥散开来。 其实答应跟张大夫学医的开始,她就特别注重于麻药这一块。并且还和他特意探讨了在这个时代对人体麻醉效果最好的药物。 中医讲究熟知药草药性医百病。而麻药,张大夫却特别推崇于一种长于千年阴暗墓穴之中的尸参。 此物极不好找,味道腥臭,但却效果极佳。只要涂抹于患者伤处及周围三寸处少许,无论是动刀还是动枪,患者也不会感觉疼痛,时长约半个时辰。 当然,涂抹得多,或者手术时间长,肯定要加量,以保证患者在手术时间内不会感觉疼痛影响手术效果。 而从这气味闻来,想必时面装的正是尸参提取物。这容庆不愧被誉为医圣,手里果然有一些一般人想也不敢想的好东西。 想必也是闻到了药味,容庆在纱幔外道:“五姑娘,那麻药的用法……” “容公子不必紧张,我知道这药珍贵,用一些就会少一些,我不会浪费一丝一毫。”话是摞这儿,其实也是她居了私心。这林贵妃本就要害她时中了铁箭,说来说去,她也是个眦睚必报之人。现在报不了,她总要在手术当中让她没那么好过便是。 容庆见她封了他的话,便没再多说。只是没料到她真能了解他所用的特殊麻药,总是波澜不惊的脸面上不禁也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夏秀安吩咐宫女把灯执得更近,让林贵妃把头扭到一边并闭上眼,自己戴上了自制的棉布口罩,便开始在她伤处周围涂涂抹抹起来。 片刻后,拿起手术刀,开始自她伤口自上往下切去……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宫女两股战战。 一个宫女倒了下去。 “把人抬出去,换人。” 已开始手术并且刀剪有条不紊交替使用的夏秀安眼皮都不眨一下,冷静又沉稳的吩咐。 纱幔外立即有嬷嬷进来抬人,又有宫女换进来。动作迅速而无声,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宫人。 纱幔外的永靖帝听着床榻方向不断传来刀剪的“叮叮当当”声,眼里也是惊奇之色——这是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竟能把剜人骨肉的刀剪弄出音乐般的响声。从声音听来,其手法稳健,无一丝慌乱。 容庆则一直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听着这些响动,便能辨别其把手术做到了哪个程度一般。 偌大的殿内除了呼吸声便是夏秀安偶尔吩咐宫女递物件或者擦汗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宫女被抬出了三个。 犹如过了相当长时间一般,外面的人终于听到了夏秀安一声,“成了,铁箭取出。还请容公子赐教接下来该如何包扎用药。”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而这时候,殿内却不合时宜的进来了一个人。 —— 军器监甲坊署是专掌缮甲弩器物之处。无论是各类材料的进发都需经甲坊署登记、造册、储存,再按各部门需要往上报备审批后再行发放。 上午的时候,徐澜宁就让人递了公文进甲坊署给甲坊令熊政虎。午饭后就带了三个圣上给安排协助查案的鹰卫到了甲坊署门前。 结果那座森黑的院门紧闭,门楣上由太祖皇帝亲笔提的署名大气恢宏,让观者很自然地生出景仰向往的感觉。 任谁也不敢在此地胡来。 徐澜宁自然也不敢乱来,只是让鹰卫之一上去很轻柔地敲门。鹰卫之一像爱抚情人的腰肢般果然只轻轻地敲。 他敲了许久。 那森黑的大门却像是生了根般,根本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另一鹰卫大怒,拉开敲门的鹰卫就要脚踹,被徐澜宁给拉住,“郭兄不必动粗。想必是里面的署丞正在午睡,我们这时候打扰他们的美梦就不太好了。不如我们在这里等等?” 鹰卫向来只受命于当今圣上,虽然没有任何官职,但无论到哪里,一些官员都会非常懂味地给他们面子,从不会让他们碰一鼻子灰。毕竟命令是死的,人的活的。若给鹰卫面子,若有朝一日落难,说不得鹰卫就会给他们面子,在执行圣命之中,肯定有轻重之分。 郭大平何曾吃过这等闭门羹?何况即便两省尚书见了他们也会笑着点点头,被人这般冷冰冰地晾地寒风中如何叫他不怒? 这一怒之下想用脚踹也很是正常。 “他们午睡?让我们在这里喝西北风?徐大人,你胆子也是不是太小了?他甲坊令也不过一个八品小官,你怕他作甚?” 徐澜宁无奈,“谁叫人家父亲是大理寺卿熊丙瑞大人?还有其兄长掌权一方,像我这等读书人肯定是惹不起的。吹吹风就吹吹风,砸破了这门,事情闹大了反而还不利于我们查案。” 另一鹰卫一脸不屑,上下打量他,“徐大人,圣上一再夸你不畏强权,铁面无私,哪里想到一背面你却胆小如鼠。我看这案子你是不能按时查完了。” 徐澜宁讪笑,“我这也是权宜之计。稍后待林都尉来了看他怎么说,毕竟他品级比我高,在这大门前也说得起话。” 三个鹰卫都哼然一声,别开头,都没再理他。 几个人像几个傻子般果然呆在大门前等候,寒风凛冽,刮得他们脸面通红。过往的行人虽不多,三三两两却总像看把戏一般盯着他们瞧。瞧得三个鹰卫恨不能找个地洞去钻。 就在几人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算看到腰缠金带披着大氅的林子枫骑马匆匆而来。 看到他们站在寒风中,他不禁下马奇道:“你们怎么还没进去?” 郭大平一脸不平,埋怨道:“林都尉怎的来这般迟?熊政虎那狗东西不开门,徐大人又胆小不准我们砸,说要等你来了再说。害我们站在这里丢尽了脸面。” 林子枫是荣国公林萧然庶弟林萧迁之孙,原外放碛同任五品都尉,后被当今圣上亲调入鹰卫,级品不变,俸禄不变。此次为查军机营案,徐澜宁特意要了他过来协助,原由是圣上把他从碛同调回,定有其过人之处。为破案,他必须得一个得力的帮手云云。 第94章 打草又要惊蛇 那林子枫脸色一沉,哼道:“堂姐今日回门,因为一些事给耽搁了,所以才迟来一会。” 徐澜宁听得眉心一跳,“咦”声道:“林都尉说的堂姐不会是嫁入夏尚书家的堂姐吧?” “你别给我提那夏家,夏忠良那老匹夫当着人的面道貌岸然,却教出个厚颜无耻的女儿来,也是叫人齿冷。” 徐澜宁似不着意,“那夏尚书的女儿呆在深闺,却不知又如何惹了林都尉?” 林子枫眉目泛愁,“你们道我为何会耽误?还不是我那堂姐,让我在年前择日就去夏家向那夏五姑娘提亲。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那夏五姑娘的声名最近在京城如日中天,隔几天人们就会曝出一个她的谈资来,这等被人品头论足不安于室的女子我哪娶得起?” 徐澜宁一个趔趄。 郭大平好奇的同时不忘取笑,“怪不得你一直没说亲,难道就是等着向这位夏五姑娘求娶?” “郭兄好耿直。看林都尉的模样他都不甚愿意,只是基于家族原因,这婚事也由不得他自己作主罢了。”另一个鹰卫许震笑道。 林子枫听得更是愁上加愁。 “林都尉也是可怜。别的女子我是没见过,偏是那夏五姑娘我是见过好几回的。你不知道她那模样,啧啧……”徐澜宁一副为他难过的直摇头。 林子枫脸色发青,“那夏五姑娘长得像母夜叉?” “母夜叉倒不至于。不过嘛……”徐澜宁故意不说好话,“那脸蛋确实叫人看了三天三夜食不下饭,而且明明就是个粗鄙什么都不懂之人,偏还要装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希望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鹰卫罗军幸灾乐祸,“我说呢。怪不得连连倒贴三家人家宁愿装疯卖傻出家都不愿娶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后来还自证说什么不愿嫁人耍的花枪,分明是人见人嫌。如今还不是委托她嫂子强逼林都尉娶人?林都尉,你不会真的没脾气的上门去提亲吧?” 徐澜宁放了心,眼底尽是满意之色。 林子枫听得眼睛里直喷火,转身一脚就猛踹在甲坊署的大门上,“既然她没事喜欢装,等下她到皇宫里了看她还如何装?一个死人还用得着我去求娶?” 他是练武之人,那一脚之力怕不下百来斤,踢得森黑的大门“哐哐”直响,门上的灰尘都不知掉了多少。 本来心里已一片艳阳高照的徐澜宁内心又变乌云滚滚,随意地问,“她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怎么还能进宫?” 林子枫冷笑,“也不知那医圣听她吹了什么牛,明明能为贵妃娘娘轻易拔箭的人,偏要老冯公公把她找去当帮手。我刚才来的时候,老冯公公正出宫去寻她。敢惹到贵妃娘娘面前,我看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言罢,他又是怒踹大门两脚,完全将怒气给发泄到了无辜的门板上。 “牛鬼蛇神都该去死。”徐澜宁也依着他的势子一掌拍到大门上,没想到那结实的大门居然开始轰然往里倒塌。 吓得他就要去拉那门环,叫林子枫一把给带了回来,“徐大人作甚?我们来办案,上午就通知过了,他们居然还让我们吃闭门羹,分明是蔑视我等,踹了大门正合我意。” 徐澜宁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居然天生神力拍倒了门?” 郭大平哈哈大笑,“徐大人省省吧。就你那瘦胳膊瘦腿能拍倒这门?自然是我们林都尉几脚踢倒的……” “大胆!我们甲坊署的大门你们也敢破!来人,把这几个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的歹徒给我拿下!” 大门倒塌之际,本是静悄悄的署院内顿时跳出了十多个手持长枪的差役。后面稳当当走出个单眼皮大饼脸着官服的男子,就是他大喝着指挥人朝几人包抄来。 林子枫本是在火气之上,偏这熊政虎一个八品小官居然也敢对他瞪鼻子上脸,负手一抬脚,就踹翻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差役,“姓熊的,你敢阻挠我们徐大人查案已是有罪在先,现在还敢指使人围攻朝廷命官,我看你是好日子要过上头了!” 那熊政虎也是会变脸色,转而就喝住众人,“原来是徐大人和林都尉,恕刚才心急眼花,差点看走眼了。不过林都尉,查案就查案,怎能一来就把这署衙的大门给踹塌了呢?按大梁律,这可是不敬之大罪。” 说到后面,他的眼神都变得阴恻恻,分明不安好心。 林子枫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熊政虎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们现在是奉圣上之命查案,在你门口敲门半天你不开,分明是心里有鬼。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叫人把库房门打开,好生摆上账册,我们现在就要清点你库房里的玄铁储存数目。” 熊政虎也不是善茬,竖眉喝道:“林子枫你冲我吼什么吼?不过一个荣国公府一个提鞋的角色,也想在我这署衙里闹事?办案可以让徐大人按程序来,你一来就踹塌大门,踢伤我衙差,这等不敬我大梁署衙的风气可不能见长了。来人,去报刑部、京兆尹以及大理寺,先让他们把这林都尉定了罪,我们再恭迎徐大人入内查案。” 很明显,人家这是在拖延时间。 徐澜宁早有安排,他要的就是这招打草惊蛇的效果。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恐怕是要闹得越大越好,甚至使点阴司手段也在所不惜——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能让夏秀安陷入宫廷那个黑暗大旋涡。 第95章 一锅粥 熊政虎话音落,果然有人溜出了门去。 林子枫也懒得管,只是冷笑道:“熊大人,即便你搬来你爹又如何?徐大人身为廷尉司直直接受命于圣上。我们鹰卫也直接受圣上指令。你敢拦着我们办案,分明是不把当今圣上放在眼里。罗军、许震、郭大平听令,你们只管护着徐大人往库房里走,我去账房拿账册。若有人拦阻,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绝不手软!” 郭大平几人忙领命,随即抽出朴刀,将徐澜宁护在中间,警戒着就要往库房那边行去。 熊政虎也就望着他们先动手,他才有更多的借口拖延时间。于是一退步,挥手,“这些不遵我大梁铁律的人胆敢硬闯我甲坊署,先给我拿下再说!” 那些衙差于是立即提枪朝几人攻来。 林子枫身为五品都尉,上阵杀敌都曾有过,且一身武艺了得,见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衙差真敢向他动手,他不屑的将朴刀祭起,一个刀花挽过去,立即就伤了两人。 而郭大平几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边刀架长枪,一边脚踹衙差,气势凶猛,转眼也放倒了三四个。 熊政虎眼见林子枫就快要冲到账房,外面早备好的救援又还没来,一时急了眼,干脆自己冲挡在门前,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叫,“林子枫,你有胆子冲我这儿来!” 林子枫冷哼一声,又放倒了一个衙差,挥刀就朝他胸膛劈去。 其实他吓唬的成分居多,哪怕他身后后台再硬,他自知轻重,不会去当众斩杀朝廷命官。 可是事情偏有凑巧,就在他刀劈之时,一个衙差恰巧往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徐澜宁身上挑枪一刺。徐澜宁下意识的连步躲避,竟是一下子撞在了他劈刀的手臂上。 林子枫心神一乱,本要收刀,却已不及,只听“扑——”的一声,朴刀已插入熊政虎左胸口…… 而恰至此时,门口已出现了大理寺卿熊丙瑞的身影…… —— “父皇,母妃现在情况怎么样?” 青鸾宫里,夏秀安正要按容庆的指示给林贵妃清理已拔出铁箭的伤口,一个冷漠而没有温度的声音顿时让她一直稳健的纤手一抖。 她记得某一夜,有个子折,有个道人,还有一个被称为殿下的人深夜潜入她的房间,叫着她的名字,对着另一个女子用了相当恐怖又残忍的邪术。 当时,对那种事情闻所未闻的她几乎吓破了胆。 也幸得那晚她避开了,也幸得有另一个女子替代了她。不然,她早已在惊怖中死去,连魂魄都不剩下,从此在天地间消散无踪。 她心里一直埋着一股又惧怕又彻骨的恨意,这是一种从前世到今生都未曾有过的恨意。若不是她能力有限,她早已对那些人千刀万剐。 而外面这位把林贵妃称为母妃的人,不用说,自然是那晚要亲自见证她被灭魂的五殿下赵琮玉!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为让自己放松,她故意轻唤林贵妃,“贵妃娘娘,可以睁开眼了。现在有没有感觉伤口疼痛?” 林贵妃微蹙着眉睁眼,“已经感觉疼了。” 夏秀安在她耳边低道:“这种麻药虽然有奇效可以麻醉你的痛感神经,但是由于取自千年古墓,内里自有一股邪毒。不宜多用,不然会影响娘娘的伤口恢复。到时候就算用上再好的生肌玉肤的药膏也会让娘娘的伤疤又大又难看。如果娘娘想美貌就忍忍疼,若是忍不了,就容我再给你上一点麻药。” 其实她在上麻药的时候就故意少涂了一些,目的自然是不想让林贵妃好过。 但是当赵琮玉一出现,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要让林贵妃疼得生不如死,要让她的痛哭声,洗涮掉这些日子来赵琮玉带给她的所有恐惧。 林贵妃精明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你说的可是真?” “我都尽心为娘娘拔箭了,没有伤到娘娘半分,只盼着娘娘安好,岂敢有半句谎言?” 林贵妃闭眼咬牙,“不要再用麻药,再痛我也能忍。注意给我把伤口处理好了,若有半分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是。小女子遵命。” 夏秀安一脸恭敬,待擦掉她身上的血污,手法极快地把止血的药里渗了一指甲盖玉露膏…… “刚才铁箭已取出,夏五姑娘正在为你母妃做最后的处理,应该没事了。”永靖帝舒展了眉头,对站在他面前如雕塑般眉目清冷的赵琮玉和声说道。 一听夏五姑娘几个字,赵琮玉的剑眉就微皱了一下,转头看向容庆,“容公子确定不会有差池?” 容庆一揖,“五殿下且放心,若是娘娘有差池,容庆愿性命相抵。” 赵琮玉冷道:“你的性命不及我母妃一根手指。” 容庆垂首,默然。 这时夏秀安已在里面收拾妥当出来,一身血污,脸上也溅了一团团的血污,基本上只能见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眨啊眨,且里面流露的尽是疲惫。 她低垂着头,不敢亵渎圣眼,“回禀皇上,贵妃娘娘的伤已无碍,只要着人按容公子的要求换药,臣女可担保娘娘的伤好后,胳膊不会受一丝影响。” 龙颜大悦,“好,夏秀安,今日你为娘娘拔箭有功,说罢,希望朕赏你什么?” 夏秀安跪下去,“皇上若是要赏,就赏臣女一本《大梁律》吧。” 永靖帝大笑,“好!禄公公,稍后拿一本《大梁律》赏予夏五姑娘。朕也希望在熟读《大梁律》后,你能克已为仁,奉公守法,不要做那违法乱纪之事。” “臣女遵旨。”夏秀安低垂着头颅,仍能见到她侧旁那双黑色鹿皮靴,强忍着颤意道:“若是没什么事了,臣女这就回家清洗。” 永靖帝正要恩准,帐幔里却似来林贵妃的声音,“皇上,这些宫女不知医理,又粗手笨脚,怎能和夏秀安相比?让她暂时留在我宫中侍候吧。” 永靖帝点头,觉得有理,“夏秀安,你也听到了,林贵妃不敢假手于人,你还是先在宫中呆一段时日,待到她有所好转,你再出宫回家不迟。稍后我就叫人去通知夏大人。” 夏秀安脸色一白,她若留在这里,唯有死路一条。 她正要找理由拒绝,外面忽然有太监急步进来禀报,“皇上,大理寺卿熊丙瑞大人带着他重伤的儿子熊政虎大人急求容公子救人。” “这熊丙瑞好大的胆子。他儿子不过一个八品小官,就算重伤,没轮不到他跑到皇宫来找人救命。说,是谁放他们入宫的?”永靖帝大怒,一拍茶几,所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皇上……还求皇上救救臣妾那可怜的哥哥。今日他值守在甲坊署,无故被那林都尉踢倒了大门,重伤我兄长……我兄长是因公受伤,就算不救他,无论如何也要严惩凶手……” 随着这一声声凄切的哭诉声,一个梳着流云髻穿着素淡的妃子哭得梨花带雨地由宫人扶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林都尉?贤妃娘娘是指林子枫?”赵琮玉问。 熊明慧揩着眼泪凄哀地看着他,“除了他,还有谁?没想到荣国府的人,竟能对我那手无寸铁的兄长下得这般手去?这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会信……” 一听是林子枫伤人,永靖帝心里也有了些数,起身道:“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容庆,你也随朕来。” 容庆看了跪地未起的夏秀安一眼,“如果是去救人,不若让夏姑娘搭把手。” 永靖帝不耐地挥挥手,“准了。” 一行人才走出林贵妃的寝殿,就见青鸾宫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当中一人躺在担架上,血染白玉地板,脸白如纸,一动不动。 另外其他的人她都不识,偏里面还有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徐书呆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倒是份外惹眼。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徐澜宁也隔空望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似乎对她有何不满。 夏秀安也懒得多理会他,只是隔着人群一看这阵势,就知这位贤妃娘娘也不是个善茬——林家人伤了她熊家人,明知林贵妃有伤在身,她还特意把人给抬到青鸾宫来,分明是想跟林贵妃对着干。却不知这位贤妃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能让她这般不把林贵妃和林家放在眼里? 大理寺卿熊丙瑞一见永靖帝出来,立即悲嚎着跪伏于地,“微臣请皇上为小儿作主……” 转而又指着肇事者林子枫,怒目道:“此凶徒光天化日之下杀朝廷命官,恳请皇上立即下令抓人。” 宫人搬了把椅子给永靖帝坐下,看了眼担架上无声无息的人,对容庆和夏秀安道:“你们两个先去救人,一定要还熊大人一个活的儿子。” 容庆和夏秀安这才穿过人群,走到熊政虎面前查看他的伤势。 “林都尉,朕不是让你协助徐大人去查案,怎么跑去军器监杀人了?”永靖帝问。 “这事不能怪林都尉,是熊大人不配合微臣办案,所以才起了冲突。”徐澜宁代林子枫解释,并口齿清晰的将发生在甲坊署的事没有任何添加的一一说了出来。 “徐大人,照你这么说,我儿不过是开门晚了些,罪不至死。更何况林都尉还踢塌了甲坊署的大门,分明是蔑视我大梁的官衙。这等行为不端的人,我儿又为护甲坊署安全,要拿下他也是理所应当。请皇上明断。”熊丙瑞一张老嘴甚是会辩,仅扣一条林子枫踢塌署衙大门的罪,就可叫林子枫吃不完兜着走。更何况他还杀了人。 “熊大人,在我未踢塌署衙大门前,徐大人和郭大平他们已在门外吹了很长时间北风。公文上午就发到,他不按时开门让徐大人查案,分明是心里有鬼。如若我不破门而入,难道要等他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再进去不成?”林子枫也不示弱,一下子就揭了熊政虎的老底。 熊丙瑞大怒,“好你个林子枫,在圣上面前也敢血口喷人!我儿坚守甲坊署十年,从未出过差错,你这一来就说他搞鬼,你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他清白,老夫定要跟你拼命。” 那边吵成一锅粥,却不影响容庆救人。 只见他诊了一会脉,才命人剪了熊政虎的上衣,随即拿出一包银针,也不动他伤口,而是手法非常稳健地在他周身接连扎起针来。随着针尖的震颤,那些明明在往外冒的血竟神奇般的渐渐止住,不一会便不再外渗。 夏秀安第一次看人用传说中的银针止血术,忍不住惊异道:“容公子,你这是什么针法?” 容庆手上不停,脸上仍一派温雅之色,“这是我天玄神针第一式中的野火。这种针法能把患者乱蹿的气血调顺归于经脉,只要患者能止血,命也就叫保住了一半。” 夏秀安直是咋舌,世间竟真还有如此神奇让人起死回生的针法? 在他一系列繁琐令人眼花缭乱的针扎之后,容庆才开始察看熊政虎的伤口。也不知他看出了个什么所以然,就起身道:“五姑娘稍盯着他,我去调配一下伤药就来,别让他自己抓挠伤口。” 而也就这么一会子时间,熊政虎的脸色明显已好转不少,说到抓挠,肯定也不可能,因为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转。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惊得夏秀安忙回头,一看是徐澜宁,不由一脸沮丧道:“还不是被容公子请来给林贵妃拔箭?” “你跟张老学了几天医,自认很了不起了?”他的声音很低,恰好只在她耳边萦绕。 “我没这么说。” 徐澜宁在她身边蹲下来,“那容公子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少和他结交。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若不是想容庆为她解毒,她哪里会无故去结交这等俊美得过份的男人?夏秀安苦笑,“林贵妃没准备让我回去,说是要我服侍她至伤愈为止。” 徐澜宁点了点头,“恭喜。今后几个月都会在宫中繁花似锦地度过。” 这呆子是故意跑过来气她的吗? 他会不会用词? 夏秀安脸一黑,别开头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徐澜宁拍了拍她的肩,幽幽道:“如果你的心疾犯了,这般晦气还需要人照顾的人,想必林贵妃也不甚感兴趣。” 夏秀安被他拍得肩胛发痛,闻言更是生恼,回转头皮笑肉不笑道:“皇上那边都快被那帮老臣吵翻天,你还不快点过去为君分忧?” 原来就这么一会时间,不仅京兆尹李炎被请了来,连刑部宋进海宋大人也被一并请了来。另外还来了几个闻讯赶来的老臣。 这林家和熊家在京城都是根基深厚的勋贵世家,如今出了这等事,如果再当成一般的刑名官司肯定不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非就看两方势力打架而已。 以永靖帝的性情,此时竟让一帮老臣在青鸾宫吵成一锅粥而不阻止,恐怕是想借此看一看两家势力究竟与哪些人挂钩。 皇帝不急,他这个六品司直急什么? 徐澜宁忍不住眼眸斜斜飞起,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你现在真丑。不过甚好。” 夏秀安恨不得把他俊秀得不像话的脸面踩在脚底来回摩擦。 徐澜宁在她愤然的注目礼下又挪去林子枫身边当背景板。 “刚才徐大人过来和你说什么?”容庆这时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又摆了几个瓶瓶罐罐。 “没什么。他说昨晚脑袋不小心让门缝夹了一下,想让我帮他治治。”夏秀安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我该怎么帮你?” 容庆忽然拉住她,盯着她的脸面,皱眉,“你的唇色脸色都很难看,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他不提不觉得,经他这一提醒,夏秀安顿觉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开始凶残地袭来,毫无征兆的。 虽然疼痛,却不失一个她离开皇宫的好机会。 她当即把托盘摔了出去,上面的瓶瓶罐罐被摔得一阵“叮叮当当”响,惊得那帮吵得不可开交的老臣全住了嘴朝这边看过来。 夏秀安捂着胸口一下子汗如雨下,眼看就要栽倒于地,容庆一把扶住她,“夏姑娘,你怎么啦?” “啊,啊,我知道,她娘有心疾,她也有心疾,肯定是她的心疾犯了。容公子,你快点把她放下来,她的心疾一犯就会咬人,我上次就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至今伤口都还没愈合好。”徐澜宁像个白痴般边叫边跑过来,连拖带拽,一下子就把夏秀安拽到了椅子上。一副他很轻车熟路的样子。 夏秀安一边在心里细数他祖宗十八代,一边还要任他拖拽,脸色越发难看到极点。再加一身血污,特别是她之前用林贵妃的血故意把脸上也抹得乱七八糟的境况下,更让她看上去跟个鬼没两样。 第96章 一定要等我 赵琮玉一脸冷漠,似乎夏秀安的心疾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永靖帝皱眉,“徐大人倒是一个热心耿直的人。只是夏五姑娘的心疾为何赶在这个时候犯?还这般严重的样子?” 徐澜宁恭恭敬敬一抱拳,“回皇上,微臣也不知,或许是劳累过度,容易引发心疾?” 永靖帝点了点头,“容庆,要不你给夏五姑娘瞅瞅?她自己貌似也懂点医术,怎么就这么个病也没给自己治好?” 容庆正要给夏秀安拿脉,林贵妃寝殿里一老嬷嬷急匆匆到永靖帝面前禀道:“皇上,贵妃娘娘伤口已发痛,汗水一身一身的流,相当难受。现在只望门前清静,娘娘说还请皇上多多体谅。” 赵琮玉刻板问:“母妃伤口很痛?”他目光冰冷地扫了偎在椅子里一身狼狈的夏秀安一眼。 那嬷嬷明知林贵妃伤口疼得在床上打滚,却得了吩咐不敢说出来。赶紧道:“娘娘说是正常的疼痛,只是希望安静一点,好让她静养。” “呵,贵妃姐姐这是嫌大家吵闹了。若不是今儿林都尉行凶杀了人,又何至于此?皇上,今日的事不断不明,既然贵妃姐姐嫌大家打扰了她的清静,要不将此事交待三司去审,总要有个结果不是?”贤妃熊明慧不甘心的插言。 永靖帝沉吟了一下,问容庆道:“熊政虎伤势如何?能治不?” 容庆恭身道:“回禀皇上,熊大人命已保住,不出意外的话,这伤日后无大碍。” 永靖帝赞道:“还是你医术了得。若是今天只有太医院那帮废物,就算熊大人拆了朕这皇宫,朕也救不回他儿子。” 熊丙瑞听这话里有话,忙伏地,“臣不敢。” 永靖帝哼了声,没理会他,对京兆府尹道:“李炎,你熟读大梁刑律,他们孰是孰非,就由你按律去断。若没什么可奏了,都退了吧。” 特意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交到他手里,李炎自然是知道皇上是想看他的态度。何况这林子枫被调到鹰卫,自有皇上的用意。如果这时候就被熊家一下子扳倒了,肯定是违背了圣意。 就算他有私心想帮熊大人,这时候他也没那个胆。当下心里已有定论,忙道:“臣遵旨。” 永靖帝接着道:“至于夏五姑娘,她现在自己还是个病人,想必也没办法侍奉林贵妃。罢了,禄公公,着人送她回家养病吧。” 夏秀安这时候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虽然剧痛难忍,说明她小命暂时得保,当下差点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林子枫一听皇上提到夏五姑娘,赶紧朝目标看去。一见她一身血污的鬼样子,肚子里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暗道徐大人果然没有骗他,这种女子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去上门求娶的。而且还是个病痨,谁娶谁倒霉。 夏秀安自不知有人在背后给她捣了鬼,只顾着心里欢喜,也没去观顾一角有人一脸厌恶的瞅着她发愁。 禄公公备好了马车,让宫女勉强扶着她上去,便命人送她出宫。当然,那本圣上赏赐的《大梁律》也一并放在了她马车上。 当时要赏赐的时候,或许不少宫人心内都在说夏秀安傻,可是在禄公公看来,这小姑娘聪明得很。 皇上的赏赐,不能娇情的不要,但也不能真的去要。因为为贵妃娘娘拔箭,第一是她的荣幸;第二,她有这医术却没能早些日子进宫救治,皇上没治她的罪已属不易,还真敢要赏赐,她脑袋恐怕就真的不想要了。 小姑娘能如此不着痕迹的泄去了皇上的怒意,又有《大梁律》为范本,皇上有怒也不会再发,确实是恰到好处的妙。 青鸾宫转眼安静下来,徐澜宁见夏秀安已离开,也跟着熊大人等一众老臣告退出来。 他跟在一众老臣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走在长廊上,两眼不着意的随意观着这宫里的景致,忽然一方丝帕飘至他脚前。 以前,这种事情他遇得多了,他知道最好的应对法子就是视若不见。他正欲一脚迈过去,一个粉面桃腮的人儿却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脚不得不收回来,不然,撞到人家小姑娘他可陪不起。 “徐大人是没看到我的帕子掉了么?若是你这一脚踩上去,我的帕子怎么办?”来人约摸十六七岁,身着金丝鸾凤穿花的大红通袖袄,头上戴着嵌珠宝五凤钿,两耳缀红宝石耳环,愈发衬得她似盛放的牡丹花一般娇艳。 徐澜宁知道女人最不讲理,而此女非夏秀安,他实在没兴趣唠嗑,便老老实实一揖道:“公主的帕子微臣怎么敢踩?无论如何也会越过去。” 少女一愣,“你知道我是公主?” “公主气质高华,犹如一朵人间富贵花,是人都会一眼认出来。” 少女嗔喜,“那你说我是哪位公主?” “公主如此文静端庄礼让,自然是昔若公主。” 少女嗔喜瞬间凝固,“在大人心目中,难道只有昔若公主文静端庄礼让?” 徐澜宁一脸认真,“外间都传言昔云公主刁蛮任性霸道,公主肯定不会是昔云就是了。” 少女粉面通红,而后转白,紧跟着咬了下嘴唇,跺脚,“外面那些嚼舌根的话根本不可信。徐大人既然没踩我的帕子,我自然也不会让你赔。请便吧。” 徐澜宁一揖谢过,便轻飘飘地下了石阶。无人可见他眸子里掠过的漠然。 夏秀安坐着马车,待到宫门口接了浣碧,才吩咐马车往尚书府驶去。 浣碧一上车看进去时都还好生生的人,这时候满身是血痛苦地躺在马车里,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 不禁眼泪一涌而出,低呼,“姑娘,你这是怎么啦?” “没事,是心疾犯了。”夏秀安闭眼摇头。 “那这一身的血……” “是林贵妃的……你给我仔细盯着,如果见到徐大人过身,就给我唤住他……” 看她痛得下唇都快咬出血,浣碧哽咽,“姑娘只管歇息,奴婢一定盯着。” 且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浣碧才探出头,就看到街道两旁行人皆踮足而望,她也顺着众人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如冰似雪的徐大人与清绝和煦的容庆并驾齐驱而来。 两人骑在骏马上,那极致的男色,华贵的清美,犹如一道养人眼目的风景线。引得路人驻足也就罢了,还引得不少女子低呼,若不是因为道德风尚的约束压抑着,恐怕这街面上只剩尖叫声了。 眼见两人有说有笑的离马车越来越近,浣碧赶紧把头缩回去,“姑娘,徐大人来了。” “你把我扶到车门边。” 浣碧不敢有误,立即半拖半抱地把她挪到门边,还按着她的指示唤停了马车,“姑娘,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夏秀安无力道:“接下来……你大声把徐大人唤过来……说我有急事找……” 浣碧有些为难,当着这满街的人,让她叫一个男人,实在难为情。 可是看到主子那痛苦的样子,想到她向来不做无用功,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头皮一硬,“徐大人……徐大人……” 满街视线皆望过来,浣碧羞得无地自容。 本来满街都是叫唤声,徐澜宁和容庆根本可以对这种声音自行屏蔽。可是浣碧的声音实在太大,两人皆是好奇是哪个女子这般大胆,敢在大街上这样唤一个男人。 两人齐齐朝声源处望去,两人同时认出了是夏秀安的贴身丫头浣碧。 “让容公子见笑了,这夏五姑娘的丫头也实在过分……”徐澜宁俊脸一红,尽是窘迫。 容庆笑笑,“恐怕是夏五姑娘有什么事,徐大人不过去瞧瞧?” 徐澜宁当然要过去一瞧的,嘴上却在道:“本是男女有别。不过本官身为官,岂能置身体有恙的百姓而不顾?我去去就来。” 他骑着马过去,看到坐在马车帘子后面的夏秀安,一本正经问道:“夏五姑娘不回去养病,半路叫住本官作甚?” 夏秀安张了张嘴,却几乎没有声音。 “你说什么?本官没听清。” 夏秀安又张了张嘴,结果他仍是没听到。浣碧只好道:“姑娘恐怕有重要的事告诉徐大人,大人何不近前一些?” 徐澜宁只好下了马,走到她面前,“五姑娘请再说。” 夏秀安艰难地指了指他的衣袖。 徐澜宁还以为他袖子上有什么脏东西,抬起手臂正要查看,不想夏秀安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就猛然咬了下去。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跟着过来的容庆可是将这场面看了个一清二楚,可能徐澜宁顾忌到男女授受不亲,脸皮也薄,又是大庭广众之下,竟是忍着痛任夏秀安咬着,一声也不敢吱。 看着这诡异的画面,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却不知在想什么。 也就一小会时间,夏秀安就松了口,向后一倒,就晕在了马车里。 帘子相当巧妙地被打了下来,以至于连容庆也没看到她晕倒的情形。 徐澜宁龇着牙捂着手腕苦笑,“你看吧,她心疾一发就咬人。刚才一不留神又被她咬了一口,也不知道她牙齿有没有毒?” “若是上次徐大人被咬没问题,这次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容庆好笑道:“只是这夏五姑娘也奇怪,为何她专找徐大人咬?她旁边还有丫环却不就近选择?” 徐澜宁摊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我细皮嫩肉比较好下口?” “或许吧。”容庆不置可否,没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眼看夏秀安的马车已启动,抱拳道:“徐大人,天色不早了,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空,我们再聚。” 徐澜宁拱了拱手,两人作别。 接下来,他也没管手上的伤,直接回了侯府。 才进道风院的书房,陆浩就跟了进去,并递上一叠小折纸,“这是自大人上午通知熊政虎后,我们的人监视甲坊署所有出去人的行踪。最后我们的人定下了一个目标。” 他指着最上面的一个折纸,“甲坊署一个叫吕飞的衙差在京城里转了很久,最后确定没人跟踪后,出了城。并骑了一匹农家的马往南而去。至于落向何处,我们的人还在追踪。” 徐澜宁静静地翻看那些折纸,直到每一张都看完,才放下道:“对手很狡猾多疑,你务必让聂影提高警惕盯紧了。此人要落脚的地方,今晚肯定就有眉目。还有齐梵,你给他说,诚王府最近安静得不正常,叫他多派几个好手给盯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地方。” 陆浩领命出去。 徐澜宁就着灯火,将手中的折纸点燃丢在地上,任凭那腾起的火焰由烈到灭。 他掀起右边衣袖,手腕上那醒目而又细碎的牙印子带着凝固了血,似乎在向他控诉着什么。 他哑然失笑,好像又看到了夏秀安那张被血污沾满的小脸。 今日他若不激发她的花毒,她就出不了宫。 看着她痛苦,他感同身受。所以,他甘愿用他的血喂养她。 而且…… 一场恶战恐怕马上就要开演,距离他的目标却又近了一步,他不禁低笑,“夏秀安,你一定要等我……” —— 浣碧让人用一顶软兜把昏迷了的夏秀安抬回了绮罗轩。 绮罗轩里立即一片忙乱,打水的打水,准备衣裳的准备衣裳,在几个丫头的协助下,夏秀安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待她醒转时,人仍是虚脱着。也不及想其他,浣碧服侍她吃了一小碗粥,就又就着夜色躺了下去。 日上三竿时,小厮来报,说有一个芷烟绸缎庄的管事求见。夏秀安顾不得身体虚软,赶紧让秋韵服侍着起床。 待她洗漱出来,果然看到站在小厅里等候的是一身黑衫的拓跋赋,忙挥退闲杂人等,坐下道:“昨日情况到底怎么样?生意是不是被你谈砸了?” 拓跋赋脸上难辨喜怒,“生意是谈成了。可是你说的这种窗户玻璃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夏秀安昨日放到江若锦桌上的素描画递到她面前。 夏秀安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以江若锦的奸商本色,你若只拿出所谓药玉的那点镶嵌之功说动她合作生意,简直比登天还难。像她这种出身的人,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生意不知经手了多少,用途不广而费神的生意她肯定不会做,因为她不想浪费时间,也怕亏损。” 她接过那画,有几分得意,“我所说的这种窗户玻璃的特点,就是简单实用,可推广到家家户户。她看到了销路,就等于看到了银子。不然这生意难谈。” 拓跋赋紧绷的脸上略有疑惑,“可是这种窗户玻璃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如果我们做不来,江若锦到时候还不闹翻天?” 夏秀安神秘一笑,“谁说做不来?虽然药玉是自波斯传来,但其制造材料可以另外添加和改变。只要用得恰当,别说是窗户玻璃,就连现在普及的铜镜我也可以将之改良。到时候,你可别嫌赚的钱太多” 拓跋赋也知道她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但是此事却更让他疑惑不已。明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缘何说起药玉,似乎比他这个见多识广的人还了解? 还另外添加材料做成不同的生活用品,就似她看过那些东西般…… “技术方面只要你的人没问题,在改良方面,我确实可以出点力。所以我若占你一半股,想必你也不会再认为我吃白食了。” 夏秀安的话让拓跋赋不悦,“我从未认为你吃白食。其实当初就有盘算,无论生意谈得成与不成,我都会给你好处。五姑娘这般说,就太小看我了。” 夏秀安认错,“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向你赔罪。就是不知道你们昨日谈到哪一步了?” 拓跋赋这才面色稍霁,“已和她签了合同。我准备今日就回北魏,待明年开春我就把那些制造者全部带过来。同时江若锦回桐宜城,做开矿前的准备和安排场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估计明年五月就可以开工了。六月就能投入生产。” 要这么长时间?夏秀安略有失望,她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们赢利后再离开吗? 一想是了,为了得到张大夫那特殊的解毒之法,她答应张大夫跟他学医一年,恐怕这点时候还是要等的。 她让浣碧去厨房给准备了一些干粮牛肉吃食之类,一起打包给拓跋赋,说是临时也没什么东西好送,这点只当是她的一点心意。 拓跋赋没有推辞,只默了默,提了包袱道了声告辞,便转身而去。 待他一走,夏秀安才想起还没问他是如何让江若锦跟他签下合同的事。因为照昨天她走时的情形,江若锦应该是让她的四美婢把他轰出去的下场,后来又是怎么坐在一起谈生意了呢? 似乎知道她身体不太舒服,张大夫上午没来。 待到她吃过午饭,又歇了一会,精气神稍恢复一些,正准备看会医书,夏允衡却没精打采地跑了过来。 “老五,考虑得怎么样了?还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钟陵县?” 第97章 道别 夏秀安放下医书,怔道:“二哥,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夏允衡苦笑,“还不是母亲看我闲得发慌,又要和我老生重谈?你也知道,当初沐小小因我而死后,我一下子也实在无法去看别的女子。就是因为不想被母亲逼婚,这两年我才在外游荡。” 沐小小?夏秀安脑海里似乎模糊有个身影,是个约十四五岁特别爱笑的甜美女孩子。后来一身血肉模糊的死于刀剑之下…… 这些记忆好像很是深远,她对这个名字大致也只有这么个印象。 “所以你在家里一天都不想呆了,是不是?” “没错。如果你考虑好了,今天就收拾东西,明天就跟我走。如果还在考虑中,我明天就独自一人出门了。” 夏秀安想了想,从昨天林贵妃强留她在宫的情况来看,近期恐怕她还会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再说,生意方面拓跋赋也要等到开春后过来,一时没什么事好忙。好几月来的明争暗斗让她颇为心累,她也确实该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了。 “好。我今天就让人收拾衣物,明天就跟你一起去钟陵三姥爷那边过年。不过母亲那边你帮我去说,我稍后去平安那边道个别。” 夏允衡听她答应了,俊颜微展,毕竟旅途寂寞,若有一个亲人陪伴,也不至于让他感觉孤独。 于是兄妹两个就这般商定。夏允衡走后,夏秀安就让浣碧去备马车,准备到晟郡王府去看望夏平安。 浣碧却站着不动,“姑娘,钟陵县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这一去,起码也是三四天的路程,昨日你花毒才发,身子骨还虚着,恐怕受不得这路上颠簸。姑娘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夏秀安知她为她好,故作轻松道:“我身体好着呢,没事。反正呆在京城里的腌臜事也多,跟二哥去三姥爷那边过年还能图个清静。我只要把平安那边安顿一下,便别无挂碍。稍后你只管和秋韵帮我收拾东西。” 浣碧也知她说得有道理,但想到当初在回春堂徐大人警告过她的话,还有昨晚秋韵似乎也有毒发迹象,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如果姑娘去了钟陵,那跟张大夫学医的事岂不是要被耽误?到时候张大夫若是不高兴,不再教姑娘解毒之法……” 夏秀安只觉古怪,上下打量她,“你是担心我学不到解毒之法,还是担心我学不好医?” 浣碧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恕奴婢斗胆,是秋韵昨晚喊胸口疼,昨儿姑娘又毒发,奴婢确实是担心姑娘学不到解毒之法,早早的就步了胡姨娘的后尘……” “秋韵昨晚喊胸口疼?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夏秀安一惊。因为自她那日从林青素的屋里吃了含有大量茯夷花毒的糕点后,虽然她没有点明,但林青素应该不敢再向她绮罗轩下毒。 尽管如此,饮食方面她还是极尽小心,可是秋韵有毒发的迹象,说明毒依旧在被人下着——茯夷花毒如果只是短时间微量食用,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心疾发作的症状。所以浣碧和秋韵那些日子被她换了饭食都没有毒发过。 现在秋韵突然有了征兆,肯定她仍是没有间断地吃了带有花毒的食物。 难道还是林青素在暗中投毒? 又或是还有其他的人故意向她身边的人下手? 她脸色凝重,“看来我们绮罗轩还在被人暗中下毒。不过你让秋韵别怕,她的毒没我的深重,只要不再摄入便不会加重,治起来也不会那么难。” 她叹了口气,望着窗台上清瘦的君子兰,“现在投毒的人在暗,我们在明,一时也甚难查。这么看来,我们明天越发要去钟陵县过年了。能躲过一天是一天,待明年开春回来,这院子里的人,我是要一个都不留地给换了。” 浣碧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不是说医圣医术高超,连皇后娘娘的剧毒都能解,姑娘的花毒这般严重,为何不去找医圣?”言下之意,若医圣能医,她也不用那么劳神的跟张大夫学医。又可少受时常毒发之苦。 夏秀安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医圣?可是这医圣并不是普通人,只有在他心甘情愿的境况下我才能要求他为我解毒。何况我与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不是身居高位可以支配他,命令他。虽然昨日他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也只有等他主动来找我还的时候,我才能试着说出。” 不知为何,昨日他无故把她牵扯入宫,让她很是心生反感。 她本就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还是为林贵妃拔箭,一个弄得不好就会有去无回。 尽管当时他也用性命为她担保,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有必要扯上她吗? 而他能知晓她为阿香剖腹取子的事,说明他对她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说不定还在暗中调查过她。 更说不定,他与身份复杂的张福贵也有一些关联呢? 像这种目的不明又莫测高深的人,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是奴婢不知姑娘的难处多虑了。既然钟陵必须要去,那奴婢这就去准备。”浣碧也甚为善解人意,从地上站起来,便自行去安排了。 她才走到门口,竟遇到苏小满的贴身丫环铃铛打帘子进来。 “铃铛姐姐,你不在侯府侍候你家姑娘,怎的跑尚书府来了?” 铃铛一双细弯的小眼更是笑得鼻子不见眼,“我家姑娘闻听夏五姑娘昨日在皇宫心疾发作,心疼坏了。今儿已经在府里叫了江南的厨子为五姑娘备了一桌清淡可口的江南饭菜,说是要为五姑娘补补身子。这不是叫我过来特意接五姑娘过去的嘛。” “哎哟,难道是两位姑娘心有灵犀?我家姑娘恰巧为没味口吃饭发愁呢,铃铛姐姐这便就来接人了。要不先里面请,我去给姐姐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浣碧满面笑容,礼数十分周到。 铃铛拉住她,“不用不用。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才刚我也向你家太太禀报过了,只等接了你家姑娘就走人。” 夏秀安在里间早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本是想去晟郡王府看夏平安,看样子她还是得先去一趟侯府。毕竟苏小满也是真心关心她,她马上要离开京城,也该当去道个别。 “正觉人有些惫懒,没想到小满就备了酒席请我去吃。浣碧,要不你先去姐姐那边看看,顺便把这个月的盈利给带去。等我吃过饭就直接去看她。” 浣碧忙应了是。这会儿也没时间去收拾了,她要出门,只好让脸色仍不太好的秋韵跟着去南平侯府。 这是夏秀安穿越过来后第一次去南平侯府。在原主的记忆中,南平侯府其实是一个非常温馨又温暖的地方。可能由于她自身的原因,不太受南平侯府的人喜欢,想同她姐姐一样时常能去,去了受人白眼也没甚意思,后来也就不大上门了。 铃铛口齿伶俐,一路上不断说着苏景轩和苏小满小时候的趣事,完全避开以前原主在侯府时的不愉快,时间也快,不一会马车便驶进了侯府。 夏秀安下得马车来,就见身着姜黄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披风,皮肤白皙,体态微丰的侯夫人裴氏一脸规正地站在壁照前张望。当看到眉目灵秀的夏秀安,眼睛一亮,却并没表现过多的欣喜,只是淡淡道:“跟个瘦猴一样,难道夏家就没给你吃顿饱饭?” 在长辈面前,夏秀安故意笑得憨气十足,“每天吃得多呢,可惜这肚子不争气,吃什么拉什么,全还给土地爷。” 还不待裴氏训她,赶紧就行了大礼,并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南亭斋的胭脂水粉,我瞅着这东西太过精细,像我这种粗皮粗肉的人肯定是要浪费了,怎么看也只有像伯母这般风韵的贵妇才配得上它,于是特意拿来孝敬伯母。还请笑纳。” 她语言诙谐,眼神灵动,虽有些不着调,却比以前不知要顺眼多少。裴氏眼眶微湿,接过锦盒,“南亭斋的胭脂水粉昂贵又不好买,我正想着呢。既然是你孝敬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是那是。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像伯母这样的美人就该用南亭斋的胭脂水粉。” 裴氏见她说话比以前灵巧多了,只道传闻不假,眉间渐也多了分温和之意,“说得这般好听,这东西总不是你自个儿出京城买的。说吧,谁送的?” “哎呀,伯母大人真是火眼金睛,连这都知道。确实,这东西是我二哥送我的。全家姐妹也就我独一份。虽是我借花献佛,可也真真正正代表了我的心意。” 夏秀安笑得又夸张,嘴巴又甜,还一路拍着马屁,倒是把裴氏哄得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说是准备宴席,却没到开席的时间。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裴氏收起笑颜,语调沉重地在花厅里问了一些她昨日心疾发作时的情形。 看得出来,裴氏因为和胡芷烟是手帕交,心里是真心关心她这个已去世多年胡芷烟的亲生女儿。可是心疾的事情牵涉太广,夏秀安不想她担心,敷衍着说不过是心口像被蚂蚁轻轻咬了一口而已。 怕她深问,故意东张西望,转了话题,“满姐姐呢?怎不见她?” 裴氏无奈,“罢了罢了,才说几句话就不耐了,我这老婆子就该识趣。小满正在梅雪苑等你呢,你景轩哥哥也在那里陪客,铃铛,就带夏五姑娘过去吧。” 夏秀安忙又一阵哄,裴氏见她性情与以往大为不同,心里也是欢喜,哪里真与她计较,嗔了她几句,但放她去了。 梅雪苑是以前原主来侯府后经常呆的地方。里面有红栏蓝檐的曲折游廊,合抱粗的梧桐树,五六米直径的大鱼缸,还有一个跷跷板,很是适合姑娘家闲游的地方。 “……没想到夏五只跟张大夫学了几天医,居然就有了这等本事,还真是小瞧了她啊。” “秀安胆子也大,都一连抬了三个宫女出去,当时场面肯定很血腥,她却能挥动着这些奇怪的刀剪直到从骨肉里把铁箭拔出。啧啧啧……我怎么感觉现在夏秀安与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夏秀安不像同一个人了?大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听着生了炭火的亭子里苏氏兄妹在谈论她,夏秀安边拨棉布帘子边笑道:“你们知道什么叫逼上梁山吗?当时我被人刀架脖子上,为了保住小命,即便再血腥,我也要睁着眼睛把手术完成。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便嘎然而止。 因为她没想到亭子里还有另外一人——青衫寥落的容庆。 他怎么在这里? 她有些不解地看看满眼尽是星光的苏小满,又看看清朗磊落的苏景轩,再看看眸光静谧的容庆,咽了咽口水,“小满,你不是说让我补身子么?怎的还请了外人?” 苏小满大窘,偷瞄了容庆一眼,绞着手指扭捏道:“若不是容公子来说,我又怎会知道你在皇宫里犯了心疾?还有,他是为了让我代为送还你落在青鸾宫的刀剪,我免得麻烦,就干脆把你叫来了……” 夏秀安这才注意到桌子上除了摆了糕点瓜果,还有她昨日带进宫的布包。 昨天毒发后离开得匆忙,工具都没来得及收就走了。如果遗失,少不得又要麻烦张大夫再打一套…… “多谢容公子帮我收好手术刀。其实这东西丢了也没什么,值不了两个钱,还劳烦容公子特意跑了一趟。” 她的话说得有些不近情理,听得苏小满直皱眉。 苏景轩一拉身旁的椅子,“哪来那么多废话?来都来了,快过来坐。让景轩哥哥看看你的心疾有没有好些?” 秋韵忙扶她过去坐下,容庆却并不因她话而生气,脾气甚好道:“原来这套刀具叫手术刀,名字很是贴切。是夏五姑娘自己构思的吗?” 一想起昨日的事,夏秀安就气难消。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姑奶奶正在气头上,她就是要当一个聊天终结者。 苏小满难过地暗暗扯她的衣袖,几乎快哭出来。 苏景轩也直皱眉,“夏五,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容公子是我侯府的座上宾,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小心我现在就把你赶将出去。” 夏秀安一怔。她忽然想起之前裴氏交待梅雪苑有客时的神情,再加苏景轩的态度,还有苏小满欲语还羞的表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来是苏家上下都已经认同了容庆,哪怕他的身份特殊,苏家也决定接纳他。 之前,她心里总有一种容庆看她时眸光过分幽深的感觉,特别是在梅林时他临走那深深一眼……当时女人神妙的第六感让她感觉他的出现有些诡异。 特别是他应该对她暗地里有过什么调查,再加昨日他莫名把她扯到皇宫,开始还以为真是他不方便,后来静下来一想才觉出不正常。就连徐呆子恐怕也有那种感觉,所以在皇宫里也曾警告过她。 可是照今天这阵势看来,是她多疑了。这容庆温雅和煦,不垢不尘,已是他人眼里的乘龙快婿,与苏小满壁人一双,无论日后怎样,都不会与她有任何关联。 她暗松了口气,看来真是她最近太过草木皆兵,有些疑心过重了。 “苏兄不必苛责。或许是夏五姑娘对我昨日把她叫去皇宫之事多有不满所致。不过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该向夏五姑娘道个歉,昨天确实是我莽撞了,差点让夏五姑娘陷入宫廷之中。所以为表歉意,我今日特意去了一趟回春堂向张大夫了解了一下她的心疾。”容庆一把嗓音清润,说话不紧不慢,就像一淙清凉的涓流,能缓缓熨平人心底的浮躁一般,让人听得甚为舒服。 尽管如此,夏秀安却听得心跳加快,生恐他在苏氏兄妹面前提起她的病情。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哪里对你不满就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烦请容公子当我这人不存在,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容庆似知她意,顺着她的话道:“容某省得,以后再不敢造次。” 一席话语转眼就将看不见的嫌隙给揭了过去,最高兴的莫过于苏小满。 苏景轩打圆场,“有误会说开了不就没事了?来来来,夏五,这里有你最喜欢吃的千层糕,景轩哥哥夹给你,希望你以后脾气别在那么大。脾气大的女孩子不好嫁人,知不知道?” 他放了一大碟千层糕在面前,看得夏秀安直皱眉。自上次林青素骗她吃糕点中毒后,她如今一见糕点就反胃。 但是苏景轩不知,她也不好推辞,赶紧找了个着紧的话题引开他注意力,“我知道我甚为碍你的眼,所以决定明天就跟二哥出门,这个年节都不会在京城过,正好景轩哥哥可以过个安生年了。” 第98章 为何要如此残忍 苏景轩一怔,“你要跟你二哥离开京城?到哪里去?” “去江南我三姥爷家过年。这次来,也是顺便跟你们道声别,这一去恐怕也是要呆上个把月吧。” “秀安,我记得你三姥爷家在钟陵,此去也要好几天,舟车劳顿的,你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苏小满关心道。 夏秀安笑道:“没事。记得小时候也经常去那边玩,有时候一年去好几回,也没觉受不住过,现在大了,就更不用说了。” 隐约间记得原主非常喜欢住在钟陵的三姥爷。三姥爷时常夸她长得跟她姨娘胡芷烟一般灵秀动人,只是性子不同。三姥爷待她也好,常嘱咐锦绣多带她去玩…… “也好。有你二哥在,想必他也会好生照顾你,我们也就不担那份空心了。景轩哥哥就只盼你在钟陵别又惹事生非,好生安安静静地那边过个清静年吧。” 几人都是随性的人,离别的话交待的话说了一些,便转到了其他的话题。 抽个空子,夏秀安把苏小满叫到一边揶揄道:“快说,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让你的神仙公子对你温柔有加?可要说老实话,不准敷衍我。” 苏小满羞得满脸通红,“我哪有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不过是给他做了一个荷包,他赞我心灵手巧……” “就这么简单吗?之前我还担心因为他的身份,你爹娘和你大哥都不会同意你们的事情。可今日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已经默认了容庆。你是怎么办到的?还是容庆自己主动上门来提了亲?” “不是我办到的。我大哥怕我一个女孩子太过主动吃暗亏,特意征询了我爹娘的意见。爹娘他们一商议,认为容公子虽是西楚质子,但来大梁已十六年之久。如今西楚仍对大梁称臣,既然皇后都能是西楚人,我爹说一个侯府的女婿是西楚人又有何妨?何况他还是名满天下的医圣,其人品德行自不在话下。我爹说只要容公子对我有意,这桩婚事他不会反对。” “那容庆的态度呢?” 苏小满迟疑了一下,“他说上次在梅林只想到他医者的身份,冒犯了我,心里颇是愧疚。如果我真的很在意的话,他愿意对此负责,只要我不在意他质子的身份。” “你思慕他多年,又得到家里人的认同,巴不得他马上成为你的夫婿,岂会去在意他的身份?”夏秀安笑道:“看来他还算是一个比较有分寸的人,能顾及你的闺誉,不愧是医者仁心。” “所以说秀安,你以后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一点?你不知道,你刚才对他那般模样,可吓坏了我。”苏小满怕怕地拍着胸口。 夏秀安赔笑,“好好好。刚刚是我不对,以后我见了他,一定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毕竟将来是要喊姐夫的人,不会再对他出半句恶语。这样你满意了吧?” 苏小满捶了她一下,“你这小蹄子贫起嘴来也甚是讨厌,就是不知到时候哪个倒霉蛋把你娶走。” 夏秀安也胳肢她,“娶我的就是倒霉蛋,娶你的就是神仙公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女互相取笑着打打闹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在一起玩耍无拘无束的时光。 到酒席备好的时候,南平侯也回来了。他看到容庆,竟是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神情,甚是开怀的样子。 席间,几个男人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而这江南的厨子准备的饭菜确实清淡又可口,在裴氏的监督下,夏秀安踏踏实实吃了两大碗饭外加不知被裴氏奉了多少进肚的菜肴。 这种家宴简单又温馨,欢声笑语,确实很有家的味道。 看到苏小满幸福的笑脸,夏秀安暗地里又是羡慕又是安慰。女孩子能生长在这样一个和睦又开明的家庭里,还被家人无限宠爱着,没有明争暗斗,没有尔虞我诈,将来嫁个帅气又温柔的丈夫,相夫教子,夫唱妇随,母慈子孝,幸福安康,一生也就圆满了。 天色将暮之时,因为还要去看平安,用过饭后,夏秀安没敢多加逗留,便先告辞了出来。 她的马车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人在车外说道:“夏五姑娘还请留步,容庆有一事还需说与你听。” 夏秀安没想到他会跟着出来,唤停了马车,撩开帘子,“容公子是想和我说心疾的事?” 华灯初上,容庆静静站在灯影里,青衣墨发,孤影斜长,让人几疑他只是个虚幻。 “没错。夏五姑娘要出京一个月,这事我如果说得越迟,对夏五姑娘的身体越不利。” 想到马车是南平侯府的,为免惊动侯府的人,夏秀安只好下了车,正准备吩咐马车先回去,容庆却道:“让你的婢女坐车上,马车慢行,我和你边走边说,不影响你去晟郡王府。” 这个法子也行。 “昨日在皇宫里,我欠了五姑娘的一个人情。我只是一个医者,五姑娘既然答应拔箭,想必也是对我有所求。开始我还以为五姑娘是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我帮忙,后来在你的心疾发作之后,我方知你的心疾不是心疾。” 没想到容庆竟甚坦诚,开口就直奔主题,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夏秀安一怔,看着他干净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隐藏的东西来,结果让她失望了,他能一瞬不瞬任她盯视,无一丝心虚和躲闪。 她心底里略微对他有一些改观,“心疾不是心疾,那是什么?” 容庆静静道:“是毒。” 夏秀安心里一紧,“你知道是什么毒?” “昨日我还不知道。可是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回春堂,问了教你医术的张大夫,是他告诉了我。” 夏秀安皱眉,“这就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跟张大夫学医?” 容庆眸子略有黯然,“自然是苏姑娘说的。” 夏秀安释然。 “我想老实跟你说,若是别的什么剧毒,我或许有办法帮你解。可是茯夷花毒……”容庆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可解。” 夏秀安腿子一软,“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容庆侧身难过地看着她,看着她瞬间惨白的小脸,失去血色的嘴唇,“我知道我的这个结论对你来说很残忍,说不定一直以来你都抱着找到医圣就能解毒的希望。可是我不得不实话告诉你,茯夷花毒谓之天地间至阴邪之奇毒,即便我用尽所有至阳之药,都不可能帮你将此毒解去,只是凭添你的痛苦而已。” “不可能像你说的这般绝对!张大夫就曾告诉我,他有一种特殊的法子可以帮我解毒。你不行,就不代表别人不行。”夏秀安说得有些尖锐。 容庆盯着她,似乎非常不想打破她心底里的幻想,可是幻想毕竟是幻想。如果不早日让她清醒,受害的也只是她自己。 “如果我告诉你,张大夫的话只是让你安心不那么绝望呢?” “容庆,我究竟和你何冤何仇,至于让你这般咒我,还背后编排张大夫的不是?你如此小人,不配为医者!”夏秀安大怒,不愿再和他说一句,调头就走。 容庆在她身后冷静道:“夏秀安,你一定要这般自欺欺人的活着吗?你是苏姑娘的好朋友,我咒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夏秀安明知他那番话的可信度极高,可是她心里的难过已无以言表。 前世时她妈妈抛弃了一家人去享了荣华富贵,后来爸爸又不明不白的早死,留下她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寄住在伯父家里,看尽白眼。 为了让妹妹少吃苦,为了让自己过得出息不让抛弃她们的妈妈看低,她几乎每天都在辛苦又努力地活着。陪着笑脸,阿谀奉承,点头哈腰,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高中那段黑暗时光,她确实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每天都在学习充实自己,让自己各方面都有涉猎,显得知识广博谈吐不那么肤浅…… 后来莫名来了这里,她仍是非常努力地想活下去,她喜欢每天一睁开眼晴就能看到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床头温暖的感觉。 她害怕黑暗,害怕孤独,害怕那鬼影重重没有一丝生气的地狱。 所以她不想死,她不想心脏像被人一刀一刀割来割去般难受的死去。更不想死去后,她的魂魄也不得安生,被人拿去作贱得不成样子,最后烟消云散于天地间,什么都不留下。 “那你想要我怎样?你一来就给我判了死刑,难道你还要让我欢天喜地对你容医圣打恭作揖,谢谢你告之我这个真相?”被这个消息彻底打击了的夏秀安笑得眼睛里没有一丝光。 容庆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不管再难过,也要听我把话说完。” 夏秀安执拗地昂起头。 “茯夷花毒其实我老早就有研究,此毒并非全然无解。” 夏秀安冷笑,“我就说嘛。” 容庆没有理会她的讥嘲,“由于你的毒又深又久,听说后来还被加了量,一年,你只有一年的时间。如果你在一年时间内能找到长生果,我便可用它做药引,彻底解去此花毒。如果一年内你没能找到,神仙无救。” 说了半天,竟是为了长生果。 夏秀安神情反而冷静下来,她怎能因他一句话就认为花毒无解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医圣? 世间谁人不知长生果不易得,为了那果子已不知死了多少人。她的毒,也是因此果而中。如果她有此果,恐怕死得更快,又怎么轮到她来解毒? 再说,这容庆费尽心机,恐怕也只是想从她身上得到长生果,呵呵,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容庆像知道她心中所想般,“如果你认为我向你说这些话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长生果,我若否认,你肯定也不会信。那么我只能退一步说,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去寻找它,找到它后,拿它到我这里来换药。” 夏秀安深吸了两口气,待心绪平静,朝他福了福,“容公子说得都甚有道理。回头我一定去认真寻找长生果向你换取解药。天色不早了,小女子先行告辞。” 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马车也不上了,只是漠然转身朝那最繁华处行去。 容庆看着她渐行渐远纤瘦的身影,默然无语,任那青色长袍在透明的风里随意摆动。 —— 与此同时,两辆标着晟字的马车在城门口被官兵胡乱检查了一遍,便由四匹马儿拉着极为缓慢地往城中驶去。 马车上盖着油布,随着一路的摇晃,油布下面隐隐传来瓷器的碰撞声。 两个马车夫明明挥鞭的动作并不疾,但他们的神色间却多了几分紧张焦急。 就在两辆马车即将转弯进入杨楼街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东倒西歪的人。那人穿得一身花里胡俏,一下子就扑到车辕上,口齿不清地大叫,“停车,停车。你们这两个狗东西看到我不行礼就罢了,怎的还把我的坐驾赶走?快停车,送我回家……” 那两个车夫先是吓得身子一抖,转而看清是一醉汉,气得大怒。其中被醉汉扑中的车夫一脚就朝醉汉踢去,“哪里来的杂碎,也敢拦晟郡王府的车?滚!” 那一脚之凶狠,若是踢中,醉汉势必要被踢个透心凉。 偏是那醉汉命好,恰至他被颠得呕吐,一翻身,竟躲过了那一脚。同时他的呕吐物全数喷在车壁上,然后再顺着车壁往下流,起码有一半流到紧贴车壁的车夫后颈里。 一股可怕的酸臭味熏得车夫差点吐出来。再加那黏糊糊的呕吐物仍在后背滑落,车夫怒得勒停马车,揪住醉汉的衣襟就往车下扔。 醉汉却像个八爪鱼般抱着车辕任他揪扯都不下来,口中还胡乱嚷嚷,“好你个狗奴才,竟敢对本王动粗,来人,来人哪,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杖毙。” 这么一闹,本是热闹的街市上顿时围了不少人。 “……你们看,那不是晟郡王吗?” “好像是他,喝得这般醉醺醺的,竟被两个狗奴才当街踢打……也太不像话了吧……” 路人叹息,“晟郡王府势落后,被人看低也就罢了,连奴才也敢欺主,官府还管不管……” 那两个生恐耽误了行程的车夫正要合力把醉得乱七八糟的赵纭生从马车上拖下来暴揍,听到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两人一时也呆愣住。他们运的这批货极为紧要,为了方便行事,确实打了晟郡王府的牌子进城。 因为晟郡王在这京城本就是无权无势可以任人揉捏的主,但他的身份在明面上却很好用。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巧,偏是半路遇到喝得不辨东西的晟郡王以为有着他家标志的马车就是他的,居然当街就拦。 这事情若是闹大了,他们的货恐怕根本就无法送到目的地。 两人一时急得冷汗直冒。实在害怕上头的处置,其中一个三角眼的车夫咬牙低道:“吕飞,不如我们把他弄晕了一起带走,速战速决……” 另一人眼里凶光一闪,二话不说,就朝赵纭生的脖子掐去。 “各位认错了,这人只是一个想骗吃骗喝的无赖,每天都会缠着我们讨一顿吃。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事……”另一个车夫开始驱赶路人。 “啊……啊……谋财害命啊……恶奴杀主啊……”晟郡王被吕飞按在地上掐得嗷嗷直叫,手脚挣扎,把地面打得“啪啪”响。 吕飞没想到一下子竟没能把他掐住,还让他愈发叫得欢,当下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就往赵纭生脖子上狠狠缠去。 “你们要干什么?竟敢当街打我姐夫?”一个清凌凌又果敢的女声突然在吕飞头上响起,毕竟做贼心虚,吕飞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当他看到只是一个穿着清丽的小姑娘时,立即语带恐吓道:“这个是你姐夫?你姐夫是个不知高低的无赖,不打他也不知他自己是谁!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夏秀安眼光何等犀利?看到晟郡王府的马车,马车已满载,车夫却在当街揍主子。她自然以为是府里的奴才偷了东西出去卖,半路被赵纭生发现拦阻,反而被恶奴暴打…… 她冷笑,“我已经报官,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跑掉!” 两个车夫勃然变色,此事惊动了官府注定事败。他们两人的下场注定会很凄惨,全是拜眼前两人所赐! 反正是一个死,不如拖他们两人一起垫背。 两人怒吼一声,一个朝赵纭生面部猛击,一个抽刀就朝夏秀安身上砍去。 第99章 一定要去 赵纭生被一拳揍得“哇哇”怪叫,一下子也酒醒了一半。大梁贵族习武风尚盛行,即便是再懒散的世家子,一般打小就有教习师父教他们练武射箭。何况他还是王孙,再不济身手也要比普通人要好。 车夫只打了他一拳,第二拳时他就已能避开,同时也一拳挥出,把个毫无防备的车夫打了个满嘴喷血。 而夏秀安看那个三角眼的车夫抽刀向她砍来,她脚尖在地上一拧,膝盖微弯,让朴刀擦着她的左胸过去。同时右手五指如钩,直接去戳那人的双眼。 在别人看来,她这肯定不是打架,只是出于本能在抓人。 她的手指也快,车夫的眼珠子差点真让她戳中。更是激得那车夫凶性大发,一声怒喝,双腿连环踢,直朝夏秀安拦腰横扫。 就在所有人惊呼着,以为这个小姑娘即将被踢飞之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没想到小姑娘没事,那车夫却像个破沙袋般飞了出去。紧跟着身体重重撞击在马车上,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后,车夫像根煮熟的面条儿般软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五姑娘怎么还敢跟他们动手?”容庆动作极快,踢人,旋身,把袍摆一掀,已背光而立。 夏秀安揉了揉颈子,“我没跟他们动手,是他们要跟我动手。” 容庆道:“你是女孩子,他们要跟你动手你也要避开。打架是男人的事。” “小姨子快点拿板砖来帮忙,姐夫快顶不住了……”赵纭生那边正和那车夫扭成一团,这时认出了夏秀安,当街一阵狂叫。 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当着众人也敢这么叫。夏秀安好气又好笑,却站在那里没动,由他自己去打。 “郡王爷打不过可以跑,怎么可以叫一个姑娘帮你打架?你知羞不知羞?” 郭大平这时已带了几个鹰卫过来,一挥手,不仅将两辆马车围住,同时许震和罗军一左一右包抄,只两招就把那被赵纭生缠得脱不开身的车夫给制服,横于刀下。 赵纭生也累得坐在地上连连喘气。 “吕飞,这天都黑了,你准备把这两马车东西拖到哪里去?”郭大平一脚踢在吕飞的胸口。 吕飞朝他吐了一口血水,“不知道。” “不知道我们鹰卫也有法子让你知道。带走!” 鹰卫黑夜出马,肯定是布了线。只是眼见他们连那两辆马车都一并拖走,夏秀安这才问道,“不是晟郡王府的马车么?你们准备把东西也一并没收?” 郭大平正要解释,旁边已有一个声音说道:“如果这两车东西也是晟郡王府的,那郡王爷可要倒大霉了。夏五姑娘,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不知你和容公子在这里作甚?”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徐澜宁,夏秀安心里没来由的一跳,想起昨日又把他咬了一口,心里心虚得很,勉强转身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见过徐大人,也不知姐夫有没有受伤,我先送他回家了。告辞。” 她正眼也不瞧他,便唤了侯府的车夫和秋韵去扶赵纭生上马车。 眼见他们一行人坐车离去,徐澜宁漫不经心道:“容公子总是能这般适时的英雄救美,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呢?” “徐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容庆道:“不知道张大夫有没有给你禀报,夏五姑娘身上的毒,我并不能解。” 徐澜宁面上波澜不惊,一片云淡风清,“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张大夫没事向我禀报作甚?不过若是医圣都解不了的毒想必也没谁能解得了了。可怜的夏五姑娘,小小年纪就要香消玉殒,啧啧啧……可怜啊。” “确实可怜。要说也不是必死无疑。”容庆又道:“若是能找到长生果为药引,此毒可解。再还有一个……” 他顿了一下,眸光沉静,温雅道:“若有人将天玄神针五式全部学会,以气御针,神针走穴,洗精伐髓,她的毒一样可解。” 徐澜宁惋惜地摇了摇头,“长生果长在人们的传闻之中,不易得。天玄神针随便一式都能叫人称医为圣,若要寻齐五式,比登天还难。这两样都不可得,看来夏五姑娘果然是死定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既然徐大人公务在身,那容庆就不打扰了,告辞。” 徐澜宁笑了笑,声音冷淡,“最近京都治安不太好,容公子路上小心。” —— 初云宫里,昔云公主赵妍儿手绞着帕子,一晚上起码都叹了不下百十个气。 “公主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然总这般长吁短叹,就怕时间一长郁结于心生了病,奴婢们可都担待不起。” 赵妍儿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不说,是因为跟你们说了也没用,你们又不能帮我分忧解难。” “虽然奴婢们帮不了公主,可是公主这般折腾自己也不是法子。要不公主去皇后娘娘面前说说?这大梁还没有娘娘解决不了的事。” “不行不行。这事母后出面就有点以势压人的姿态了,性质不对。唉,你们别烦我,我自己再想想。” 几主仆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说笑声。 “妍儿是有什么事这般愁得发慌?不知道能不能说与姐姐听?”随着这声音,门口已走进来了一个头上戴着一支精美的包银镂刻紫水晶花冠娇灼若芙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赵妍儿眼睛一亮,起身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我还真有一事拿不定主意。” 昔若公主赵馨儿笑道:“说吧,说不定姐姐能给你出个好主意。” 她坐了下来,宫女们赶紧给她上茶。 “昨日我见过徐大人徐澜宁。” 赵馨儿笑着喝茶。 赵妍儿在屋内走来走去,“我本想问他对父皇指婚的看法,结果他却把我编排了一顿。” 赵馨儿注意的点却不同,微抬头,“你见过徐大人?他是不是真跟外面的传言一样,长得容色过人,俊秀无双?” “那是当然。我母后说了,若不是世间最好的男儿,断不会让我嫁。” 赵馨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赵妍儿继续说道:“我昨日观那徐大人真是好看得紧,所以才向他丢了帕子。结果他却一板一眼的夸你文静端庄,骂我刁蛮任性霸道,难道他不知道我才是她的未婚妻吗?” 她一脸沮丧,“会不会是他把我们两人的名字弄混了?” “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愁眉不展?”赵馨儿好笑,“依我看,妍儿才是文静端庄纯真之人,不过我也不刁蛮任性霸道啊。或许是他弄错了。既然你如此在意,何不亲自去问问?” “姐姐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可是徐大人极少进宫,我也不方便出宫……” 赵馨儿垂眸喝了一口茶,似不经意道:“听说明儿尚宫局的王公公请假出宫看他弟弟,也不知他要去多久。” —— 夏秀安把晕晕乎乎的赵纭生送回去后,夏平安赶紧让人扶他去歇息。 两姐妹多日不见甚为欢喜,说了一会话,夏秀安见她状态比以前好,心里也自略微放了心。 浣碧早在那里等着,对于夏秀安去钟陵过年的事,夏平安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路途小心,要注意身体之类。 两姐妹说了一会贴己话,由于担心夏秀安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早早就着人送了主仆几个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夏允衡就派人过来催了。并让小厮把她们昨晚连夜收拾好的物件一并给搬上了马车。 夏秀安去老太太夏忠良屋里都请了安,得了一些叮嘱,吃过早饭,这才上路。 一行一共有三两马车,夏秀安主仆几个坐于一辆车内,另外两辆则是装了一些衣物生活用品之类。 夏允衡骑马。 上午就出了京城,上了往南的官道。 一路荒草寂寂,风刀霜剑,客旅匆匆。这个时候,常年在外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尽往回家的路赶,全然忘了所有的疲惫和辛苦。 尽管如此,夏秀安却没有离愁,对于她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无根的外来客,漂浮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出城还没多远,还只到老腾坡,大约申时的时候,明明有放晴迹象的天空突然大变,寒风狂卷,黄云密布,似乎即将有一场大风雪要来临。 马儿都被吹得举步维艰,在外面颇有生活经验的夏允衡带着几人下了官道,不得不就近寻到了一家农户,给了他们一点钱,一家四口顿时就给腾出三间屋子,并且简单收拾了一下,让他们暂时在此避些时候。 “没想到出师不利,才只出城五十里就被阻在这里了。照这阵势今日是走不了了。”夏秀安坐在简陋的屋内,听着外面呼号的风声,脸色有点难看。 由于只是普通农户,没有储炭,只能在有些灌风的屋子里架起了木柴烧火取暖。 浣碧给她又披了件厚厚的毛裘,“姑娘别说不吉利的话,不过是一场风雪罢了,走不成,大不了回转京城。今年不去三姥爷那边,等开春了去也不迟。” 夏允衡从外面推门进来,脸上被寒风吹得青气直冒,“岂止是一场风雪,恐怕还是一场暴风雪。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老五,要不我们现在就回转?不然被隔在这里了恐怕你受不了。” 夏秀安边搓着手边望着窗外,“耽误了这一会,天都黑了,这时候回转京城城门肯定已关,回去也是枉然。先在这里呆一晚吧,等明天再做打算。” 她说得不无道理,夏允衡也不再勉强,只是吩咐浣碧和秋韵把火加旺,把床铺加厚一些棉絮,收拾暖和。 农家是一对老人家带着媳妇和只有六七岁的孙儿居住,老人家的儿子出外给人打长工还没回来,人口倒也简单,夏允衡也是因为看中这是一家老弱妇孺,才选这里借宿。 小媳妇手脚很是麻利,给四个人弄了几样简单炒菜夹着咸菜,也就帮着对付了一顿。 至酉时时,果不其然,风停,昏黄的天空已悄无声息地开始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天地间转眼就一片银白。 夏允衡为安全起见,习惯性地又出门在农户周围查看了一下。 这家农户是单家独院,前面是用土砖砌筑的矮墙,两旁都是菜园。他们的马和车都停在院子里搭的窝棚下。 东边的两间屋子外加耳房是农妇腾给他们的住处。西边两屋是农家四人所在。 只不过此时两间屋子里漆黑,静无声息,莫不是农家习惯早睡,下雪天的,已经歪进了热被窝? 夏允衡也没多想,便进了他自己的屋子,准备歇息。 —— “那吕飞和另外一个押货的汉子刚才抗不住审问已经死了,”在廷尉司直署衙里,林子枫有些惋惜道。 “林都尉,你就不能温柔一点?你才刚自己从大牢里出来,就不能照顾照顾阶下囚的性命?”旁边的郭大平开玩笑道。 本应该在大牢的人此时又安然无事的在此,自然归功于李炎。 前日那熊丙瑞将他告到永靖帝面前后,没想到永靖帝在这事上和稀泥,并不听贤妃之言将林子枫交给三司去审,只是让老奸巨滑的李炎按刑律断案。 李炎深深揣摩到圣意,经一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林子枫公务在身,办案急切,熊政虎延误在先,阻挡在后,行事过于死板,被误伤也只是意外。既然熊政虎得保无生命之忧,两人功过相抵,各不追究…… 稀泥和得有声有色。今日一早林子枫过堂之后就被放了出来。 熊家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哪里真是要在此事与林家较个生死? 李炎这般敷衍,他们也就忍下一口气,待他日一起再作计较。 昨日徐澜宁又带了鹰卫上甲坊署,那些丞差更是有了借口。说是熊大人病假,库房和帐房没有他的签字断然不能随便让人查看。出了事他们一众人都要跟着掉脑袋,改日再来云云…… 徐澜宁装着愤怒地离开,一转身就若无其事的去他的署衙悠闲的喝起了茶。 直到傍晚时分,在接到吕飞和两辆马车进城的消息后,才不慌不忙地带着鹰卫出门去拦截。 果不其然,两辆马车里除表面的瓷器外,下面全是玄铁——分明是熊政虎为了填补他库房的空虚将偷运出去的玄铁又运了回来! 而那个吕飞运回玄铁的地点,好像他也摸清楚了,现在只需带人过去出其不意将其一锅端之。 “我不用点特殊的手段,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偷运玄铁的地点说出来?”林子枫将他的审问结果摆到徐澜宁面前,“大人,吕飞已经交待,他奉熊大人之命是前往灌耳桥一户有钱的蒋员外家里将两车瓷器给拖回甲坊署。我已经按他所描述,将那蒋员外的地理位置和房屋结构也大致画了下来。” 徐澜宁眉头一拧,灌耳桥?聂影传回来的消息,不是在老腾坡? 他将林子枫所标注的地点看了看,灌耳桥在京城以南四十里地,老腾坡在与之相同的方向五十里。 两人所说的地方相差十里,为何不同? 是吕飞故意说错地方的吗?聂影专事隐秘追踪之术,无论是在白天和黑夜,他的方位感都极强,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的追踪从未出过差错。他不相信他会弄错。 “林都尉,吕飞有没有可能故意说一个错处骗我们过去?” 林子枫一脸傲然,“大人,别的计谋心术之类我可能不行,但是在审讯人犯方面,大人但可放心。凡是落入我手的人,我可以叫他们连祖宗十八代的事都一字不漏的吐出来。若从我手底下出来的供词有一句假话,我也绝不会呈到大人面前来出丑。” 徐澜宁点头。这就是林子枫的过人之处。 谁也不知他从哪里学到一套审人用刑的手段,只要经过他的手,就算是铜皮铁骨的硬汉,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不过结果往往是,越硬的汉子,用刑之后死得更快。 反而是那些半硬不硬的人,还能多留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吕飞和另一个车夫都死了,要么他们不抗刑,要么他们嘴太紧。 不管怎么样,他也必须得相信桌案上的这份供词。可是明明一个人是跟踪而去,一个人是自述,为什么地点会有差异? “徐大人跟皇上又申请的十二鹰卫已经来了,徐大人准备怎么安排?”这时罗军进来禀报。 徐澜宁眉宇微沉,“事不宜迟,许震,罗军,你们两人快马先行去灌耳桥蒋员外家附近埋伏观察。林都尉,你带十二鹰卫不着痕迹的跟随。我在后面垫后。” 烛火映射在他有些单薄的身影上,更显弱不禁风。林子枫有些担心道:“外面风雪交加,大人恐怕承受不住,要不大人就别去了?” 徐澜宁摇头,“既然昨日我们已经拦截了回甲坊署的货,对方肯定有所警觉。这一去不见得就有收获。即便有收获也少不了一场恶战,我若不去,皇上要我这廷尉司直作甚?” 第100章 温柔以待 一众人都按要求出动了。 不过林子枫在最后上马之前,仍是做了个小动作。 这个小动作看上去很平常,偏是让徐澜宁给看在了眼里。他暗自一笑,看来他拉林家人上船,果然是有好处。最起码,保证了林家人会借此机会浑水摸鱼。 在他看来,水越浑越好,至于有没有鱼,只有到了地儿才知道。 但是两方面的消息有出入,这里面就说明有蹊跷。 他也不急着追出去,略微思索了一下,望了望头上铺天盖地的大雪,眼里寒芒一闪而过。忽然低道:“陆浩。” 一身夜行衣的陆浩自隐蔽的树后走出来,“属下在。” 徐澜宁抖了抖黑色大氅,将风帽罩在头顶,“给我大哥传讯,让他现在马上去京城外以南四十里地的灌耳桥边等我,不得有误。” “是,属下马上就将消息传过去。” 徐澜宁叮嘱他传完消息马上跟上去。 他将风帽捂了捂,翻身上马,一带马缰,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之后,犹如离弦的箭矢般疾射而出。 待出得城廓约三十里地,远远就看见一骑已静然立于官道上。他渐渐勒停了马,“苏大人怎会在此?” “皇上很重视这次的行动,担心你和鹰卫应付不过来,特意另叫我再领了三十鹰卫暗中协助你。”苏景轩将头上的风帽拉下来,露出一张俊朗不凡的脸。 徐澜宁一脸凝重,“皇上能安排你来更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通知李炎李大人?” 苏景轩神情有些古怪,“皇上说李大人事务繁多,此事恐怕是顾不过来。所以此次行动并不以京兆府的名义出击,全程由你负责,我官职虽比你高,也只能听你调派。” 徐澜宁心里有数,永靖帝分明是不信任李炎,怕他给人通风报信。看来这位上位者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拔一些钉子了。 “林子枫刚才是不是已经过去?” “没错。他让我在这里等你。你看想把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安排?” 徐澜宁漆黑幽深的眼瞳里变幻着幽暗的光,“跟现在一样,悄然行进。我已派人进蒋员外家打探,一旦有情况你们先别动,到时候听我指令。” 苏景轩知他虽在人情世故上有些呆气,但办起案来,似乎自成一路,自有他的架势。当下郑重点了点头,便勒转马头,再次隐于风雪中。 —— 夏秀安在屋子里并没有睡觉,只是抱着永靖帝赏赐的那本《大梁律》在看。 她让浣碧和秋韵两人去歇息,两人嘴上说着不累要陪她,给她添个火倒个茶之类。结果转眼间两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夏秀安知两人其实很累,也不叫醒她们,给她们各自批上了一件外衣。 不是她不累,只是昨日容庆的话对她的冲击力确实很大。 花毒无解,意味着她生命的短暂。 若是长生果真能解她的毒,或许她真应该正视这个给她惹来不少麻烦让她弃如的敝屣人间至宝。 可是要寻得这个东西,又谈何容易。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寻它,林家早已蓄势多年;诚王也是势在必得;另外还有不知道的人也在暗中觊觎…… 想到之前那道人所用的邪术,所说的玉石封印,证明赵琮玉知道长生果在哪里。 只不过他需要她身体里的玉凤凰和她的魂魄去将那封印打开。 而胡芷烟让锦绣姨传给她的玉璇玑里,她怀疑里面就藏着道人在胡芷烟抽干了血也未曾寻到的玉凤凰。 看来,她只有先拿回玉璇玑,才能再去找寻已落在赵琮玉手里已被封印了的长生果! 时间,自然只有一年。 思虑得多了,她愈发睡不着。加了把火,觉得有些口渴,便提了茶壶走出房间去添茶。 堂屋里没人也没灯。她轻手轻脚执了一烛准备去后面的厨房生火煮开水。还没走两步,隐隐约约竟听到西边屋子里传来“呼——呼——”声,就像是有人生病了在重重的喘息一般。 天地间除了雪落下时的沙沙声,就是这呼呼,特别清晰。 还以为是主人家突然生了病,夏秀安执烛走到西侧房门前,轻敲了一下,里面没有反应,虚掩的门倒是被推开了。 屋子里漆黑一团,她走进去,执烛一照,里面根本就没人。可是在床前的榻板前,地上却有一个桌面大小的窟窿。呼呼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 夏秀安一惊,想起前世时看到地陷的事时有发生,莫不是主人家掉进了这个窟窿里无人知,生命垂危,正等着人去救? 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她转身就要出去叫人。结果脚还没抬起,脚底下一空,整个人就失了重心地往下直坠。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落地,紧跟着又是一个斜面的向下翻滚。 黑暗中,她想抓住什么,可是落手全是松软的泥土,什么都没抓住。 天眩地转之际,她的身体总算落实在一些绵软的东西上。 蜡烛在手却早已熄灭。她实在不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她在黑暗中朝垫在身下绵软的东西上一摸,竟摸到了人一只人手。吓得她一声惊呼,慌不迭丢掉。 她的惊呼显得如此惊怖而孤绝,就连刚刚吸引她过来的呼呼声也已完全消失。 瞬间,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如果她在这里呼叫,不知道上面的夏允衡能不能听到? 可是她的呼叫声又会不会引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以前看过的那些神鬼片里惊悚的画面不断向她脑海袭来。 “……王爷已经亲自过来拷问那个敢窥探我们的奸细……也是奇怪,究竟是哪里露了端倪,如此秘闭的地下秘室也能叫人给发觉潜伏进来……” “谁知道?这都是上面的人该担心的事,我们只管做好份内事便可。对了,这间王爷的专用房间我们可要收仔细了,听李姑娘说,王爷今晚要住在这里有重要的事办。” “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每次来也不过是看看进展,一没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 “怎么,王爷没把你办了你不高兴……” “死丫头说什么呢?我可没那么想,只怕你的心思才有那么复杂……” 正在犹豫不决的夏秀安忽然听到两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无异于是天籁之音。可是那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她却看不见她们。 她顾不得许多,从身下奇怪的肉体上站起来,伸出两手,慢慢摸索着朝发声处走去,竟是摸到了一面土墙。 土墙上依然泥土松软,她还没扒拉两下,不小心就给捅穿了一个窟窿。 然后,窟窿里有灯光射过来,她总算脱离了睁眼瞎。 两个说话的女孩子已经离去,她猫着身子往那拳头大的窟窿里看,除了一个绣着鹏程万里图的屏风,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实在奇怪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刚才她们提到王爷,难道这里是哪个王爷的地下私产? 那么农户的屋里地陷的窟窿直通这王爷的地下私产,又是什么情况? 还有,那农户一家人呢? 想到刚刚摸到的人手,和被她踩在脚底软绵绵的东西,莫不是农户一家已遇难? 一时间,她吓得腿一软,不禁向土墙上一靠,结果那土墙似纸糊的般,突然又破了一个更大的窟窿。由于不着力,她整个人已穿过那窟窿倒在了屏风后。 “王爷,没想到那奸细那般受得住刑,昏死过去好几次也是一字不吐,却不知是哪边派出来的人?我们的这个地方会不会已经泄露出去?” “哪方面的一时还说不准。不过这地方有没有泄露,目前来说,肯定是没有。因为赵逸抓住此人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留下的方圆五里的暗记全部毁灭。你也知道,赵逸那个人向来谨小慎微,若不是有全然的把握,他早已开始撤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等消息?” “……也是。今晚厚王已唱了一出空城计等人跳坑,现在灌耳桥那边想必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又会想到十里之外有人在坐等看好戏?” 听到这两个声音,并已辨认出其中一人是诚王赵真的,真是冤家路窄。 夏秀安吓得趴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生恐惊动了他们。 屋内静了一会,赵真似乎在喝着热茶。过了一会,忽然问道:“简坤那边怎么还没消息?只不过是就近提一个人,要这么长时间吗?” “王爷别急,毕竟有夏允衡在,他的身手也是不弱。若不想动静闹大,他们自然要谨慎些行事。花些时间也在所难免。” 赵真哼了一声,“这夏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若不是顾虑到夏秀安的感受,这荒郊野地,本王就该把这些闲杂人等一并给杀光了。” 赵真居然在这里设计找她? 夏秀安听得头皮发麻, 这时秘室忽然急匆匆奔进来一人,急呼,“王爷,夏五姑娘不见了。属下刚才带人去那户人家察看,屋内除了两个丫头,根本就不见夏五姑娘的踪影。反而还惊动了夏允衡,属下已一把火把那户农家给烧了。” “什么?不见夏五姑娘?还烧了农户?废物,谁叫你们自作主张的?”赵真大怒,一脚就踹了过去。 —— 灌耳桥,雪花飘飘,冷风呼呼,寂静而寒夜的夜似乎让鸟兽绝迹。 一幢飞檐红瓦的屋宇前跟往常一样静悄悄。可是气氛却异样诡异。 林子枫暗伏于不远处的枯树上,直到望见院子里的许震和罗军打了手势,他才掠下枝头,走到树下依然披着大氅捂着头脸的徐澜宁面前,“大人,许震他们已清理了里面的人,示意安全,让我们进去。大人看怎么办?” 似乎受了风寒,徐澜宁的声音低哑了些,“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去。” “那大人……” “我跟你们一起。” 林子枫不再多言,一挥手,身后十多个人如狸猫般身手敏捷的跟进。 进到院子里,许震和罗军带路,长驱直入,直接进到后院,挪开院子里的一方井盖,露出一个朝下的石阶。 罗军低声道:“刚才我们看见有人往这里下去,那铸造的地方应该就在这下面。” 徐澜宁点头,“林都尉带一半人先下去,郭大平带剩下的人在这里接应,有何不妥,随机应变。” 林子枫艺高人胆大,二话不说,就从石阶率先而下。 徐澜宁带了五个人在井边警戒。 可是还没多久,下面就传来了刀剑撞击声,想必是打起来了。 郭大平脸色一变,“看来这地方没错。大人,听声音,下面有不少人,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用。如果不能应对,林都尉绝对不会动手。我们静观其变。”徐澜宁的声音有些冷。 果然,在一阵搏杀后,许震的身影从石阶里露出来,“大人,这里面果然有不少未成形的弓弩箭矢,十多个看守已被我们砍倒了。大人要不要下来看看?” 徐澜宁挥了一下手,剩余的几个人随他一起下井。 井下的密室与预想中的不一样,面积并不大,燃着几盏油灯,整洁干净,地面的青石打磨得光滑如镜。有桌,有椅,有柜,还有一些生活用具。石壁上挂几个还未成形的弓弩,架子上还插着一些晃亮的兵器。 角落里两个大火炉的火已灭,工匠已不在。 看着地上躺着的十二三个灰衣短打的汉子,林子枫将朴刀插回刀鞘,略有疑惑,“大人,就这么个地儿,值得我们鹰卫出动十多人来抓?而且这里面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兵器制造。不过是几把普通的刀枪和弓弩罢了,说破天去也就安个蒋员外私铸兵器的罪名罢了,用得着我们精心布局这么久吗?” 徐澜宁眼睛浅浅一眯,“如果只是给蒋员外安个私铸兵器的罪名,那么我们也确实太劳师动众了。可是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就在他单字才落音,众人只听得右侧一响,然后一个青色人影自右面石壁上一闪而过,消失在石梁后面。如果不是这些人个个眼睛利索,一时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大人小心!” 罗军首先护到徐澜宁身前,众人紧张再盯石壁。那青影再一次闪过,众人这次大致已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素青绣云纹金线披头散发的身影,由于太快,不辨男女。 不知哪里钻来的风,一时之间,只觉密室内寒气森森,阴风阵阵,似有鬼影在飘来飘去。 当那青影再一次出现时,早有所备的林子枫将手中箭矢抓起就发力直射过去。结果却被徐澜宁一掌给打歪,那箭只贴着那青色身影堪堪射在石壁上。 林子枫不满,“大人为什么要拦我?” 徐澜宁淡道:“因为我觉得不对劲。” “哈哈哈……徐澜宁啊徐澜宁,你不是个书呆子吗?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精明了?既然如此,老夫就不陪你们玩了……” 一个洪量的声音在石室内飘荡,紧跟着一阵机括声响,林子枫大惊,“不好,我们上当了,快点上去。” 与此同时,上面果然传来了盖石板的声音,十多个鹰卫更是迅疾地朝石阶上冲去。 徐澜宁身为文人,自然挤不过这些粗人,于是他落在了最后面,谁也没去管顾他。 他慢慢走在人后。 地上一个黑衣人轻轻地动了。他轻轻地握了剑,轻轻地递向徐澜宁的后背。 握剑的手很坚毅,没有带动一丝风声。 当剑尖已刺中徐澜宁后背,并且感觉马上要刺穿他的心脏的时候,可是黑衣人眼前却失了徐澜宁的身影。 黑衣人大惊,左右扭头一看,没想到徐澜宁已站到了他身侧,幽深的眼瞳里尽是满满地讥嘲,“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设了个空城计,就是为了这招拙劣的瓮中捉鳖?” 黑衣人摆剑再欲刺,哪知右臂竟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惊恐地大叫,“你不是徐澜宁!” 这一动静,已惊停所有鹰卫。他们莫名地看着石阶下的一幕。 徐澜宁完全不急,“何以见得?” 黑衣人恐惧,“因为徐澜宁根本就不懂武功。” “所以你们就瞅准了最弱的人下手?柿子要紧软的捏是吧?”徐澜宁把捂得紧紧的风帽一掀,众人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居然是徐澜宁的孪生兄长徐澜庭! 黑衣人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抖了一下,牙齿一动,就要服毒自杀。却被徐澜庭一把捏住下颌,“兄台要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怎么也得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死,是不是?” 黑衣人面如死灰,惨笑,“上面的出口已经被封了,你们出不去了,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徐澜庭眸中清辉湛湛,“谁说出口被封了?我既然敢进来,肯定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若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说与我听,说不定我会对你温柔以待。” 第101章 连环计 黑衣人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可是不信又如何,在林子枫的手底下,他想保留秘密那简直是一种宁愿死也不能承受的奢望。 本来是去捕鱼,结果却被鱼儿带入水坑里,林子枫气得咬牙切齿。当下哪里还有好手段,一番见血见骨的整治之后,那人总算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黑衣人说他一直在这里守这间密室。密室里长年都有工匠在打铸造各样兵器。前几日突然运来了一批玄铁,随后玄铁又被运走,所有的工匠也跟着撤出。 上头的计划,今晚会有人袭击这里,有人会引他们下来,然后诱他们射杀一女子后,可全部撤走。 如果女子没被射杀,他只需装死,偷袭一个不会武功的徐大人,任务也算完成。 当林子枫再问他准备被射杀的女子是谁时,那人完全不知,随后便油尽灯枯而亡。 “徐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林子枫一干人实在不知兄弟两个什么时候换了人,虽有疑惑,但现在时间紧迫,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眼下的问题是该怎么离开。 徐澜庭眉毛轻扬,“不用担心,苏大人已带了三十鹰卫在外面,大家死不了。走。” 一行人上得石阶,果然井盖已开,不断有雪花飘落下来,转眼井口就白了一层。 当看到徐澜庭,苏景轩也是一愣,“咦”了声,“徐将军,你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我怎么都没看见?” 郭大平几个也殷切望向徐澜庭。 徐澜庭轻描淡写,“在阿宁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让我半路与他换了衣服。” “那徐大人人呢?”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搏杀声,苏景轩脸色一变,“有人往外闯,走,去看看。” 待他们飞奔而至,就见十几个鹰卫围着四五个黑衣人在围杀。 鹰卫全是永靖帝挑选的好手,那几个人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就快要被击杀,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愤怒道:“郝大海,你不是说我们会有后援?怎么到现在承诺的后援都没到?你是不是故意想害死我们?” “妈的,好你个蠢货,居然这时候叫老子名字,你们都去死吧。”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从草垛后传出,然后就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身材高大的大汉骑着一马狂奔而出。 苏景轩对这个郝大海的名字再熟悉不过了,他最先就拔刀飞掠而去,郝大海将马前一人朝前一托,“苏大人,我们虽然是老朋友,但要杀我,你恐怕还得先把这位娇滴滴的昔云公主杀了才行,哈哈哈……” 苏景轩的身形惊得在半空中一个倒卷,险些没收势住,伤到了那马背上没有任何声息的女子。 “郝大海,你作恶多端,在大梁已经人人喊打。现在居然还掳走公主,你是真的在嫌自己命长?” “苏大人,如果没有公主在手,我岂不是更嫌命长?听好了,如果你们想要你们大梁公主活命,就给老子让路。若谁敢阻拦或跟踪,别怪老子不给你们大梁面子,把这位公主剥光了挂城墙上示众!” 郝大海说完,已毫无顾忌的单手提缰朝拦在他前面的鹰卫冲去。 几个鹰卫生恐惹怒了他公主遭殃,赶紧朝两边一让,郝大海的马已如箭般在雪地里飞驰而去。 徐澜庭和苏景轩互视一眼,两人相当有默契地同时弃马悄无声息地朝郝大海消失的地方飞掠而去。 —— 夏秀安听到农户家已被一把火烧了的消息,心里更是恨得赵真牙痒痒,不免还要担心夏允衡和浣碧秋韵的安危。 那个放火的简坤被抬了出去。 “王爷,您说这夏五姑娘大雪夜的,一个人会到哪里去?” 赵真没有出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才道:“原本本王以为她只有一些小聪明,照这么看来,她其实诡计多端得很。本王也想不明白她去了哪里。现在农户家大火一起,她肯定更是狡猾地躲在哪处秘地儿喷嚏都不会打一个了。” “那么王爷让夏胡氏费了如此多功夫诱她出京的计谋岂不是落了个空?” 赵真哼声道:“既然来了,本王就不会无功而返。走,马上带上几个人,随本王去周边查探查探,本王不相信这冰天雪地里她会上天!” 说完,几个人就走出了密室。 听着脚步声远去,夏秀安也自觉不能在此老窝着。现在上去无路,只有在这地下密室里另谋出路了。 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不给自己害怕的机会,深吸口气,从屏风后面大步走了出去,方发现这里是一间布置得较为干净整洁的地下密室。 只见之前挡住她视线的屏风前是一张雕龙画凤的床,床榻上红绣锦被。前设一高几,几上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茶盏的盖敞开着,里面是喝剩还在冒余热的半盏温茶。 中间是一方桌,在方桌后面的靠山几上也只是放了一只青铜小鼎和一块一尺多高的冻石薄意雕桃源洞天的摆件。 墙上挂有一把镶金嵌玉的短小古剑,角落里有棋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布置,却透着一种浑厚之气,没想到赵真在这不见光日的地下密室,都还在注重他身为王爷的雅致。 本想直接走人的夏秀安实在没禁住诱惑,走出门两步又退了回去,将挂在墙上的短剑迅速取下来,落手只觉轻便。也不及看,往靴子里一插,才安心的出门。 一出密室,就是三条不甚宽的甬道。她正犹豫着该走哪一条,突听有脚步声从前面的甬道口出来。她吓了一跳,一缩后,听到脚步声是往另一个方向行去,这才探出头观望。 向前走去的是六个穿着宝蓝色罗裙梳着双髻的丫环,看她们双手托盘,却不知是把东西端往何处。 夏秀安深知在这如盘丝洞的地方,她若想逃出去,肯定要有方便行事的资本。 她牙一咬,踮着脚跟在那队丫环的后面,随后猛然一个手刀,那丫头毫无声息晕倒之际,她一手扶人,一手托盘。直到前面五个丫环转弯,她们都没发现少了一人。 夏秀安把人拖到赵真的密室,换了衣裳和发饰,将那丫环塞入床底。端起托盘低垂着头,踩着小碎步袅袅娜娜地再次出了门。 托盘上是一个银丝钿花的酒壶,酒香凛冽,也不知是哪位贵人要喝。 她也不辨路,只顾低头走,直到无路可走又调转身。这一路倒也遇到几个身负刀剑一脸警惕的灰衣汉子,不过他们倒没注意到她,只是神色匆匆地前走。 “罗大人说附近起火不安全,为免夜长梦多,准备今晚就把货全部运走。你们稍后只管着紧搬运东西,什么话都不许多说,知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头儿,今晚抓的那个奸细实在古怪,东西运走了,我们这些人要不要跟着一起撤?” “蠢货。东西运走了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我们怕他作甚?明天一过,我们只管在这庄子里的进进出出,撤什么撤?” 几个灰衣人才过去,夏秀安看见一处石门上有浮雕的甬道,正要转过去,身后忽然有一女子道:“阿凤,世子和李姑娘正等着品酒,你怎么端着酒壶还在这里转?快快随我过去。” 夏秀安心里连连叫苦,本想趁没人把这位声音甚为严厉的女子给收拾了,可瞧人家腰间挂着佩剑,恐怕是个练家子。如果她不能一招将人制服,动静一大,肯定要引起人注意了。 她只好低着头唯唯诺诺,“奴婢……刚才尿急……” 那女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夏秀安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在几个七弯八拐之后,那女子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潮湿而阴暗的石室。只见里面火光闪耀,血腥味浓郁,石壁上悬有不少儿臂粗的铁链子,一个大木架上挂满各种奇形怪状似乎还散发着噬人幽光的刑具。 当看到中间的一个铁链上倒吊着一个上身被脱光,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的时候,夏秀安不禁倒抽口冷气,难道这就是那个被他们抓住的奸细? 看到那人嘴里一直有血水往下面的火炉上滴,她的心都跟着抽了抽,这是要将人血滴尽活烤成人干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如此残忍的酷刑? “磨磨蹭蹭些什么?还不快过去给世子和李姑娘斟酒?”女子低喝。 夏秀安更加不敢抬头,将托盘端到中间几子上,毕恭毕敬地给坐在那里的一对男女把酒倒在早已摆好的白玉杯里。 “世子,已经用了诸多刑具,这个奸细的嘴巴依旧紧得很,我看我们恐怕是在浪费时间。既然他不愿说话,要不让我练练胆,干脆把他的舌头给割了。让他以后想说也没办法再说。” 着杏色衣裙的女子一开口,夏秀安就心里暗惊万分,这不是李凝珠的声音吗? 若是她,就更不敢露出分毫破绽。把酒斟好后,便像其他丫环一样安静退立一旁。 “看来阿珠的耐性已用尽。罢了,只要你想,便去割吧。不过可要小心点,别脏了你的手。”也不知是何方的世子,金冠束发,一身藏青袍子,语调甚为随意。看来和李凝珠是极为相熟的熟人。 “世子但请放心,以我李凝珠的性情,一些事除非不做,一旦要做的话,肯定要做得十分完美。此人身上的骨头十分硬,但是这舌头么,肯定是极为柔软。我会一刀一刀非常非常小心的割,定叫那血涓涓而流,舌肉薄得跟厨子在案板上切一样……” 李凝珠说得轻柔,用词却极为恶毒,夏秀安听得心里震惊万分——这就是大梁不少青年才俊心目中的清高才女兼女神? 眼看她手里拿起世子递给她的刀子起了身,夏秀安心里直为那被吊在中间的汉子哀叹,既然要做奸细,怎么就不好好做?落入这等蛇蝎美人的手里,真不如在被抓的刹那自行了断还强一些。 她哀叹的目光看向那人,那人本是紧闭的双目却忽然睁开,并且朝她看来,她好像看到了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光亮。随即又闭上了眼,夏秀安一度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个奸细眼神的意味,后面就响起了赵真的声音,“赵逸,事情有些不对劲。刚才得到消息,说是郝大海已经带着昔云一个人逃了,灌耳桥的事情肯定事败,怕是徐澜宁没有中计。” 这位世子就是赵逸?他们给徐澜宁设了陷阱?夏秀安低头听。 赵逸似乎并不急,“郝大海被朝廷咬得太久了,是他该消失的时候了,如今不过是我们的一个弃子,不必担心。” 李凝珠这时又走转回来,“王爷难道没想到么?徐澜宁带的人没有错杀昔云,一招没致死他。紧跟着徐澜宁又没被人杀死,让昔云杀他的场面不能展示在人前,此两计都没能造成朝廷与德昌侯府的对立。但是若昔云被郝大海掳走玷污了,你说皇上的脸往哪里放?徐澜宁办事不力,致公主受辱,你说德昌侯府将会怎样?” 赵真哈哈大笑,“妙计妙计,原来世子已经给他们挖了这么多的陷阱,怪不得能在此稳坐钓鱼台,是我多虑了。不过世子恐怕还得起起身,因为我刚才似乎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太劲的地方,这事儿还非得你去瞧瞧不可。” 赵逸也没问,只吩咐好好看管奸细,便随他而去。 没了观者,李凝珠似乎也没了兴致,叫婢女们把酒给端到她的房间里。 夏秀安又成了被指派的对象。 待到一间香气袅袅的闺房,石门也被关闭。 “麻姑,珍儿,把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给招待一下吧。”李凝珠突然一言,惊得夏秀安立即将酒壶朝李凝珠砸去,却叫她纤手一把接住。 李凝珠如珠玉般娇柔婉转的脸上漾起一抹轻笑,“夏秀安,你自以为聪明,一直低着头我就认不出来了吗?殊不知我曾领教过你的奸诈,记忆犹深,时刻不敢忘,怎么会让你站在我面前而不知呢?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李凝珠了?” 夏秀安索性恢复了性子,扬眉笑道:“李凝珠,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如此阴狠的心。杀人都还杀得那般有意境,你平日的孤傲清高原来都是装的,我实在好奇,你一张美丽的皮囊下究竟藏了一颗怎样的心?” 李凝珠不以为意,反而优雅地拂了拂额角的碎发,“夏秀安,我既然敢让你看到这么多,肯定也没准备你这张嘴能将这些都说出去。只要你不说,我依然是清冷孤傲的李凝珠。” 夏秀安点头,“没错,所以我也做好了不说出去的准备。就是不知道你突然把我请来你的闺房,是想请我喝茶呢,还是喝酒呢?” 李凝珠盯着她,良久,才道:“夏秀安,如果你不死,可能这世间女子中,你可当我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惜,你就要死了,我少了一个对手,很是让人遗憾。” 她也不想再与她废话,紧跟着对旁边那个佩剑的女子冷道:“麻姑,珍儿,把她就在这里处理了。当心,别露出破绽让王爷知道了,就当夏姑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说完,她便推门出去。 麻姑握剑,一身紫衣的珍儿也握剑。 在她们看来,夏秀安这等只知在闺房中拿绣花针的千金小姐,她们只需一剑便可以解决,然后当野狗一般装在麻袋里扔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麻姑自左边一剑朝夏秀安脖颈刺出,就在她以为稳到其拿的时候,夏秀安忽然捂着脖子“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麻姑一愣,她明明还没挨到她,人怎么就倒了? 就在她这一犹疑间,夏秀安突然翻身一脚,既狠又准,直踢她肚腹。 由于是由下而上,力贯脚尖,一脚就将麻姑踢得后腰撞在后面的桌角上,只听“啪”地一声响后,麻姑当场就倒了下去。 旁边掠阵的珍儿没想到她如此有战斗力,大惊,当即祭起长剑,一剑就朝夏秀安后背挑去。 夏秀安察觉到长剑袭来,一个翻滚,顺势一脚将麻姑掉落的长剑钩起,右手长剑脱手而出。 珍儿被她的敏捷震到,赶紧侧身避让,不料下一瞬,她忽然发现她胸口上又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剑。 她实在不明白,她明明已躲开了长剑,这小剑又从何而来? 夏秀安已笑眯眯地把小剑拔了出来,看着鲜血瞬间大团大团涌出,她叹道:“这世间不仅只有你家姑娘会装,其实我也很会装。要说还是你家姑娘自视甚高过于自负,不然现在死的就不是你们了,你说对不对?” 第102章 必须闭嘴 珍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自是不知对与不对。 夏秀安收好那把搜罗来还非常好使的短剑,拉开门,毫无预警地,一脸阴鸷的赵真竟在门口紧紧盯着她。 今天她受的惊吓太多,已惊无可惊,只是后退一步,“王爷原来有喜欢听墙角的习惯。既然来了,其实可以敲门。” 赵真嘴角抿成一条弧线,负手慢慢走进,目光一瞬不瞬,“夏秀安,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夏秀安揉了揉脖颈,“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自天而降。” 赵真不顾室内的血腥味,将门再次关上,一步步逼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又知道那赵逸又是何等人物?” 夏秀安不得不后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你故意让我大姐在家里发疯,联合我母亲把我和二哥逼出了京城。” “是我让她们诱逼你出京城又如何?”赵真眉梢不经意一扬,“如果你现在嫉妒了,后悔了,我依然给你机会。” 夏秀安嫣然一笑,一双眼睛灵动得似要溢出水来。 “赵真,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种自负会让你成为一个笑话。” 赵真怔忡。 她的样子明明看上去有几分紧张,几分害怕,可是她的言语却仍然镇定淡然。那份柔弱中所带的坚强,就像风摧不倒的小草,坚韧博大得更勾人心魄。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既让人想保护,又让人想征服。矛盾的两面,却是男人致命的毒药。 有好一会儿,他都忘了说话。 虽然夏秀安一再拒绝他,可是并不代表他不可以得到她。女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她们身体的第一次被哪个男人占有,她们便会终身臣服于那个男人。 所以……他再进了一步。 “赵真,如果你逼我出京就只是为了那么个事儿,你是不是也太肤浅了?”夏秀安自他的眼神里已看到了专属于种猪男人的狼光。 “肤浅?”赵真停下脚步,微微眯眸,站定望她,“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身上真正的黄玉璇玑呢?” 夏秀安还是再次被惊吓住,“你说什么?黄玉璇玑早被我母亲拿去,我哪里还有?” 赵真盯着她片刻,讥嘲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很好哄骗?在我向你大姐提亲的时候,你母亲就已经将那黄玉璇玑交给了我。可是经我辨认,那是假的。虽然也是黄玉做璇玑,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玉璇玑就是玉璇玑,王爷想要里面有什么?”夏秀安故意玩个狡猾。 赵真哼道:“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长生宗每得一枚长生果,就会用玉石将之封印,可以留存百十年而保证功效不衰。开启那玉石封印,需得长生宗的一道神符玉凤凰。当年长生宗宗主之子沈悦为你姨娘胡芷烟神魂颠倒,为证明他的真心,将那道神符打入你姨娘体内。后来你姨娘与赵桓勾搭在一起,沈悦含恨葬身火海。长生果失踪,却并不代表玉凤凰也失踪了。”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叹惋,“一直以来,我以为是赵桓得到玉凤凰之后将你姨娘抛弃,以为玉凤凰就在晟郡王府。可没想到,赵桓根本还没得到玉凤凰就死了。而玉凤凰仍在你姨娘身体里。不知她后来又怎么把它转到了黄玉璇玑里,传给了你。” 说到这件往事,夏秀安这时也不得不用心去理顺。那个尹真人说经一再确认,玉凤凰就在她体内,只要摧动茯夷花毒,便可和三魂七魄一起被收去破玉石封印。 在法华寺的时候,她还以为赵真认为赵桓已经得到了长生果。看来他消息并不闭塞,他只是认为玉凤凰被赵桓所占。他一直寻找的是长生宗的那道神符。 既然玉凤凰还在她体内,那玉璇玑里的又是什么?刚才赵真说玉凤凰被转到了玉璇玑里,这就是夏胡氏费尽心机要得到它的原因? 如今夏胡氏又横插一杠,说那玉璇玑是假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又玩的哪出?难道她在用假玉璇玑玩金蝉脱壳? 这个夏胡氏,果然有几分心机!一下子把赵真的注意力又推到了她这边。 “夏秀安,为了你自己的安危,我劝你还是把真的玉璇玑拿出来。长生果虽是好东西,可是……”赵真摇了摇头,“你一个女子绝对承受不住。如果你相信我把它交给我,我愿意用我这一生来护你周全。”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夏秀安懒洋洋地抬起眼,眸子黑亮黑亮,“说了这半天,赵真,你认为玉璇玑里应该藏着玉凤凰,对不对?” “难道不是?” “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我姨娘死的时候我才两岁。这些陈年旧事,我一概不知。” “你若一概不知,又如何在法华寺通过李凝珠的嘴把玉璇玑的事透露给我听?” 夏秀安语塞。 “夏秀安,我真是让你如此没有安全感吗?”赵真说着,又逼近一步,眸子已由阴鸷变得温柔,嗓音也跟着暗哑了起来。 夏秀安大觉不妙,再次退步顺着他的话道:“赵真,你要明白,女人想要的安全感并不在嘴上,尊重是基本要素之一。” 看着她灯光下愈发秀美嫣红的脸,赵真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当你一再叫我赵真,而不是王爷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接纳了我。你一边接纳我,又一边似乎在拒绝我,夏秀安,你究竟想我怎么做?” 夏秀安只差翻白眼了。直呼其名分明是对他的不屑,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的歪曲? “王爷,希望你可别中了我母亲的计。那黄玉璇玑她费尽心思从我这里骗去,她岂会轻易交给王爷?说实话,其实我也一直都怀疑那玉凤凰就藏在玉璇玑里,只不过我知道力量有限,那东西在我手里也只有被抢的份,所以才干脆任她骗走。如果王爷又调过头来找我,就怕王爷延误了找到长生果的先机。” 她东一句西一句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又说得半真半假,赵真一时竟也难分辨。 “好,就算她骗了我,可是……我费了诸多心神,岂能让如此好的时机就此错过。夏秀安,今晚……你只能当我的女人……” 说完,赵真已完全失了耐性,一伸手,就朝她纤腰搂去。 夏秀安一个旋身避开,“王爷难道要在这个血腥的地方成就男女之事?” 赵真这才注意到地上倒着的两个李凝珠身边人,眸光一闪,有些异样地看着她,“是你杀的?” 夏秀安干笑,“怎么可能?是她们忽然不知因为何事起了争执互相残杀,与我无干。” 赵真再次哼了一声,“夏秀安,你认为我真的很好骗吗?我在我房中发现了那个被弄晕的丫环,又遍寻你不着,就知道肯定是你潜了进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如何,但是你也太小看赵逸了。如果他知道这个所在被你知道,当场就可以让你毙命。” 夏秀安心里一震,“所以你是故意把赵逸引开?” 赵真傲然,“没错。但是我没想到我表妹也认出了你,还想无声无息杀了你。我不知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让她想对你下死手,可是我还是过来想救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感动又如何,不感动又如何?你的目的最终不也是玉凤凰?赵真,像你这种虚伪的人最终不可能成为我的良人,你就省省吧。” 夏秀安冷笑,这货已经精虫上脑,善了已不可能,何必再虚与委蛇? 赵真浓眉一挑,就要发飙,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声,然后有人慢吞吞道:“王爷,强扭的瓜不甜,夏五姑娘不想跟你,你又何必强求?” 门口,徐澜宁一身棉白衫子立在那里,乌发俊颜,斯文俊秀,在这大雪的夜,明明天冷,他穿得单薄却了无寒意。 他的目光也似一缕阳光般,很温暖,淡淡投过来。 夏秀安呼吸滞了滞,这呆子不是应该正在为昔云公主的事伤脑筋吗?怎会若无其事跑到这里来? 而此刻,他竟如一束摄人的精魄惑了人心,让人无法忽视他的一言一行。 “徐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真完全失了颜色。 徐澜宁慢慢上前,短短几步,若高山流水般优雅淡然,让所有旁的人都成了陪衬,唯他一人步伐从容,从那冰凉处来。 “应该是我要问王爷怎会在此?刚刚本应该呆在北庭的罗守红罗大人已经被抓,这里应该是罗大人私造大量兵器的所在。王爷在这里,是与罗大人勾结了呢,还是为了什么旁的事?” 赵真头上如遭受雷击,罗守红已经被抓?那赵逸和李凝珠呢? “徐大人可别信口雌黄,本王就是因为查到这处私造兵器之地才追踪而来,恰巧碰到夏五姑娘也落入这魔窟,本王这不是正在营救于她?” 真是会颠倒黑白。夏秀安抱臂冷笑,看他如何狡辩。 徐澜宁微笑,“原来王爷比我还早了一步,实在是我太愚钝了。不过现在不仅仅是抓捕罗大人的事,刚刚有鹰卫传来消息,说昔云公主在灌耳桥被郝大海掳走了,王爷向来以智计见长,何不赶快去营救公主?” 赵真脸色再次一变,这徐澜宁明知他呆在这里肯定与此案脱不开干系,他却一字不提,好像他真是追踪而来一般。 只一个照面间,不动声色,又将昔云被掳的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他忽然发现这位一直被人看成书呆的徐澜宁精明得令人发指。 他眼睛微眯了眯,“徐大人既然能找来这里,想必那被抓的奸细也自与你脱不开干系。却不知徐大人手下何时养了这般死士?” 大梁律,私养死士者斩。 徐澜宁面不改色,“王爷如果现在出发,说不定还能救下昔云公主,到时候皇后娘娘一定相当感激。”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不见刀剑,却噌噌有声,火花四溅。 一番无声地对视之后,赵真拂袖而去。 夏秀安长舒了口气,双腿情不自禁就软了下去。 徐澜宁一把扶住她腰身,“你跑来这地儿,就为了和赵真幽会?” 他压低了嗓子,冷漠异常,却酸气冲天。 被他身上清淡的香味包围,本有些更加绵软的夏秀安一拍他的手,没了好声气,“如果我饥渴如斯,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 她想拍开他的手自己走,没料徐澜宁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臂一紧,更是把她圈紧在胸腹间。 “夏秀安,你别忘了还要对我负责,怎能再让别的男子对你有遐思?你若是饥渴,我……我……其实愿意……” “愿意你个头。”夏秀安好气又好笑,凑近了脸,“你的昔云公主现在正被郝大海掳走中。我即便再饥渴也不会找你这只呆头鹅。徐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她推他,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愠怒道:“既然如此,你那天当街又咬我一口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因为欢喜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忍不住对我下口?” 他一手抱紧她的腰,一手又抓紧她的小手,两人紧靠,面面相对,这画面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男子温暖的胸膛和干净清新的气息直扑她脸面,夏秀安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脏突然像得了什么怪病般疯了一般乱跳起来。 她有些抓狂,“我咬你又怎的?我咬你你就要赖上我,那我现在还要咬你,你又能拿我怎么的?” 她故意说得像个不讲道理的小辣椒,张嘴又朝他肩头咬了下去。 说到底,因为昔云公主,她心里似乎暗藏有那么一丝丝不爽,平时不曾发觉,这时候才像个幺蛾子般飞了出来。 “大人,那罗大人还有部众竟敢负隅……哎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出现,夏秀安只好收口,很自然地从徐澜宁松开的手臂间退开身,脸不红心不跳,“你家大人身心有些不健康,我帮他疏通疏通。已经没事了,你们忙。” 她甩手欲走,徐澜宁却没准备放她走,一步拦在她身前。 反正也腻歪了一会,已心满意足,他咳了声,红了红脸,又一派正儿八经,“负隅顽抗只管就地斩杀,难道五殿下他不知道这个道理?” “五殿下似乎还在追捕什么其他的人,心思不在与罗大人的部众相抗。”陆浩道。 “那他有没有追到别的什么人?” “没有。各个出口都被封闭,该逃的人恐怕早已逃了。” 徐澜宁眸光一凉,“有没有找到聂影……” 陆浩黯然,“被儿臂粗的铁链锁住,一时没有利器救不下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夏秀安似乎懂了什么,“那个奸细是你们的人?” “带我去看看。”徐澜宁没有回答她,只是拉着她出了门,“这里面到处都是危险,跟我走。”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无故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似乎有他的地方,真的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一般。夏秀安难得不再和他斗气,乖顺地跟上他的步子。 陆浩带着他们走到之前李凝珠和赵逸用刑的地方,此时那被倒吊的男子已被放了下来,几乎奄奄一息地被陆虎平放在大氅上。 “大人……” 陆虎神情有些难过。 徐澜宁看了看那两根锁住聂影手腕的铁链,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淡淡道:“拿刀来。” 陆浩看了夏秀安一眼,提醒,“大人,普通刀剑断不了铁链,大人更加不行……” 徐澜宁这时才从自己的暗怒中缓过神来,“只有等回去找利器了。” “我这里有一把小剑,你们看行不行。”夏秀安献宝一样把之前从赵真屋里顺来的古剑给拿了出来,反正刚才杀珍儿似乎很好用的样子。 徐澜宁接过那把剑鞘上雕刻有麒麟的小剑,眸色一沉,“离伤剑?赵真送你的?” 没想到这小剑还有出处,夏秀安挑高眉梢,“赵真是什么东西?路上捡的,你要不要?不要拿来。” 她作势欲收,徐澜宁瞥了她一眼,“大梁律,路不拾遗,捡的都要交官。没收了。” 他把剑递给陆浩。 夏秀安愕然。 陆浩大喜,拔出小剑,看那剑身如一泓秋水,赞道:“好剑。正好用来断铁。” 他运劲于臂,一剑下去,火光迸射之下,铁链应声而断。真正是削铁如泥。 陆虎背起聂影就走。 “徐大人,你确定要收走我的小剑?”夏秀安不满。 徐澜宁一脸肃然,“除非你想下监。” 虽然《大梁律》里有这一条,但平日也没谁去认真执行。这徐澜宁也不看在熟识一场上的份上通融通融? 夏秀安脸色难看,“你不去抓捕赵逸和李凝珠,跑来我这里没收我的宝剑,却不知是何理?” 徐澜宁一指按住她的嘴唇,低道:“你不要命了么?出去后必须闭上你的嘴,不能说在这里见过赵逸和李凝珠,知不知道?” 夏秀安口齿不清的“唔唔”,自然是在问为什么? 第103章 重伤有多重 “皇上虽要揪厚王的错处,可是厚王根基深厚。此次赵琮玉亲自带兵来堵都不曾抓到赵逸,只抓到了个北庭四品副都护罗守红。你若没有任何实证仅凭一张嘴指证,到时候别说是你,恐怕你们整个夏家都要被厚王给掀了。” 徐澜宁这般一提,夏秀安又如何会不明白。她别开头,撇嘴轻笑,“徐大人心思缜密,考虑周全,领教了,当遵命。” 徐澜宁暗自捻了捻手指,甚为留念刚才指尖的温软,正色道:“记住,出去后,你就当谁也没见,只是不小心从农户家的地陷里坠入此地,然后又被我们救了出来。” “咦,你知道我是从农户家的地陷里掉下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徐澜宁道:“聂影留的暗记被销毁,但农户家一把火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看到你二哥和你的两个丫头,却又不见你的人。四处搜索之下,方发现了那个地陷。我才顺着那地方引了人进来……” 原来,那地陷也是曾经挖掘这个密室的人挖错了地方,为免受罚,没有吱声。而是勉强掩住,从另一处开挖,是以这个地儿但成了这个密室的最大破绽。 那地陷的屋在农户家平时也没人住,这一晚若不是夏秀安他们给了钱要求住宿,主人家把自家最干净的屋子让给了他们,他们自己住进了偏屋,也不至于让偏屋的地陷发生。 徐澜宁进入密室后,方发现这处地方才是真正私造兵器之地。他本没带什么人来,先就收到林子枫传讯的赵琮玉适时出现,迅速从那地陷处攻进,一举就抓住了正将所造之最新弓弩运走的北庭副都护罗守红…… 不远处已传来阵阵撕杀声,聂影被救走,夏秀安也被找到,徐澜宁便不再在此逗留。 一行人沿着冷风森森的甬道朝撕杀声处行进,一路可见不少横七竖八被砍倒于地的人。 地下密室几乎已人去室空,到处一片狼藉。 地面上,雪地里,冰冷的寒风又肆虐在天地间。 无情的搏杀仍在继续着…… 刀光剑影中不时有人倒下…… 四面八方全是喊杀声,随着上百黑甲铁骑的渐渐靠拢,箭矢开始如暴雨般袭来。 出口已被罗守红的人彻底阻断,赵琮玉的铁骑只是四面包围着,用箭矢推进,包围圈越缩越小。 “大人,看外面的情形,现在我们还不宜出去,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到下面去避一会?”陆浩在上面打探了一下,觉得形势不对,又缩了回来。 徐澜宁沉吟了一下,“这下面肯定还有未清尽的余孽,我们躲在这里不见得安全,我们不能退,唯有进。” 夏秀安道:“要不我们从地陷处出去?” “那地方已经不能出去了,刚才已被人封住!”随着这个像冰棍般没有温度的声音,夏秀安背脊一僵,竟是赵琮玉带着几个侍卫过来了。 徐澜宁不着痕迹的挡在她前面,“五殿下怎么还在下面?难道上面的撕杀不是你在主持?” 赵琮玉冷峻的脸面上只有冰寒,“最重要的主事者在逃,本宫岂能轻易放过?只可惜地形不熟,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那五殿下的意思,我们是该呆在这里,还是上去?” 赵琮玉剑眉深皱,走到那出口前听了听,“最好是上去。如果有人知道我们两个都被困于此处,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将这地室给毁了……” 就在几人商议之际,上面突然传来了惨呼声和欢呼声。 赵琮玉身边的侍卫立即上去探了下头,大惊失色,“殿下,不好了,外面又来了百来骑弓弩手,张副将带的铁骑不敌,已死伤过半……” “五殿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徐澜宁吸着鼻子,突然道。 “不好,是火油!大家快上去!”陆浩指着甬道深处一条喷涌而来的火蛇大惊失色。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以最快的速度赶紧护着赵琮玉往上冲去。 徐澜宁向陆浩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也一前一后护着夏秀安紧跟而上。 两个侍卫手起刀落,突然的袭击立即就击毙几个黑衣人。黑衣人阵营一乱, 后来的弓弩手全是用的新式弓弩,铁箭强劲而有穿透力,几乎箭箭致命,无一虚发。黑甲铁骑转眼死伤过半。 赵琮玉一干人仗着高强的武功,边杀边往东边最薄弱的地方退,敌兵也如潮涌般越来越多,将靠在一起的人顿时冲散开。 夏秀安和陆浩被挤在了一起,此时她也顾不得形象了,手里早已捡起了一把长剑,在冷不丁偷袭了一个黑衣人的喉管后惊问:“你们家大人呢?” 陆浩卸掉一个大汉的胳膊,“不知道!” 到处都是一片撕杀,夏秀安几乎绝望。 由于黑甲铁骑几乎团灭,如蝗的箭矢已渐稀松下来,而赵琮玉在几个侍卫的拼死护卫下,已彻底退出包围圈。 徐澜宁不见了踪影。 依然有不少人被引向了赵琮玉所在的土坡上。 一部分黑衣人在斩杀着为数不多的铁骑,另有十多个黑衣人再次有序地朝他们两人围攻过来。 陆浩挥刀将她护在身后,“五姑娘别怕,只管跟紧我!” 夏秀安还来不及应答,就听“轰隆——”一声,地底突然暴出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冲天,不知多少残肢断臂被炸飞。 硝烟滚滚,火油味浓烈,惨嚎声充斥在天地间。如一场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陆浩将夏秀安扑在地上护于身下。待爆炸声一过,在一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将她从地上拉起,飞快地朝西奔去。 两人且战且走,不知什么时候,陆浩仍被流矢射中后背。他咬紧牙关,把夏秀安往前一推,“你快走,我垫后!” 夏秀安将手中剑横起,“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眼看又有两个黑衣人朝他们追来,她揉身上去就欲相拼,侧旁却有人掠了出来,“老五别傻了,看二哥怎么治这些狗杂碎!” 没想到这个时候夏允衡会出现,只见手中长枪一掷,当先的黑衣人就被贯穿胸膛,将后面的黑衣人撞得连连后退。 本就因爆炸死伤惨重,又得了这个喘息的机会,在夏允衡的护卫下,夏秀安和陆虎终于退到一处暂无人迹堆得高高的草垛上。浣碧和秋韵以及两个车夫全部藏身那里。 浣碧和秋韵看到夏秀安完好无缺出现在她们面前,两人抱着她直是喜极而泣,忽然之间就遍寻不着,屋子还着了大火,都道她出了事。 本来占了上风后到的那百来骑弓弩手因为地底的爆炸而死伤惨重,得到喘息的赵琮玉已重新排兵布阵。少时,又有四五百铁骑踏雪而来,将那些负隅顽抗的弓弩手斩杀俘获。 天空依然飘着雪花。 地上已血流成河。 如果今日不是突起风雪,如果不是背运的借宿于此,夏秀安想,她可能已在离京百十里的地方夜宿。然后第二日又能照常出发,向钟陵县行进,去过一个安稳年。 可是有些事真的没有如果。因为她的出京本就是夏胡氏的一个阴谋,即便不在老腾坡出事,在别的什么地方也照样会出事。 赵琮玉当晚除抓了一些弓弩手外,只抓住了一个罗守红,他心里肯定有无数恼怒,却也只能恼怒。 而徐澜宁却受了重伤。 陆浩是在一匹死马下面发现他的。 当时他已昏迷。 夏秀安给他看了伤处,他的右胸中了一箭,好在不深。可是真正引发他昏迷的伤处,恐怕在小腹上。 她毕竟不太懂望闻问切,只觉他小腹青紫一片,不见明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浩马上像疯了一般背着他骑马往京城赶。 第二天上午辰时,夏允衡才勉强带着几人回到了尚书府。 一回到府里,自然免不了引起一番震动。老太太和夏胡氏生恐夏允衡有什么事,当即就叫了府医来看。 夏秀安冷笑一声,径自回了绮罗轩。 当日下午,永靖帝在御书房紧急召集不少老臣、重臣,商议此次徐澜宁破北庭副都护罗守红在老腾坡私铸弓弩和军机营失窃新兵器图纸一案。 徐澜宁身受重伤,由林子枫将此案的一应卷宗交到了御书房。 军机营新兵器图纸当初由郝大海连杀五人之后盗出,林贵妃被铁箭袭击,告示弓弩已被制出。 徐澜宁从铁箭上的玄铁着手,查到军器监甲坊署,甲坊署熊政虎阻挠查库。以此为诱饵,反向查到了灌耳桥和老腾坡的异处。 罗守红狡猾多端,在灌耳桥连设两陷阱欲陷害徐澜宁,好在被他识破。他将计就计直奔老腾坡,和五皇子赵琮玉一举捣毁罗守红设在那里铸造兵器的老窝。 如此证据确凿,大理寺卿熊丙瑞早已失了当日在青鸾宫讨要公道时的气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仍在养伤中的熊政虎当场就被盛怒中的永靖帝下令抓捕归案。 熊丙瑞革职待查。 而那罗守红,永靖帝正要征询众臣的意见,忽有一人已经打断了他的思路。 “皇上,听说云昔公主昨晚被郝大海掳走,不知现在如何?”御史张庆春上前问道。 永靖帝冷冷地看着张庆春,“在诚王和苏大人适时的追踪下,公主很好,郝大海也已被徐将军斩杀。张大人难道有什么疑问?” 一众老臣眼底却有一丝异色,因为他们早已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张庆春虽为文官,却双目炯炯,若不是微白的胡须揭露了他的年龄,从面相上看去也就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皇上,云昔公主深居宫中,那郝大海又是如何将公主从宫中掳出去?从这一点可以说明宫中有与他勾结的同党。此其一。其二,郝大海杀军机营五人,京城曾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他,结果却让他逍遥法外长达大半年之久。这个帮他脱网之人,也必须得追查出来。其三,罗守红身为北庭副都护,就职于六百里之外,却能让甲坊署任职十年的熊政虎为他所用,若没有中间人拉拢,这两人绝不应该混到一起去。这个中间人,也必须得从熊政虎身上查出来。其四……” “张大人,朕也正想说此事。”永靖帝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龙目望向众臣,“罗守红身为北庭副都护,不仅擅离职守,还私造兵器,与江湖人士勾结杀朝廷命官,捉到实处还与朝廷对抗,众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置?” 众臣左右互望,却无一人敢答。 谁人不知,那北庭的大都护由厚王遥领。如今副都护出事,身为大都护的厚王岂能脱出干系之外? 那厚王何许人也?当年先帝在世时最为看重的皇子,文韬武略,样样都要比当初身为靖王的皇上要强。 在皇上娶了西楚和亲公主后,即便出人意料的破壁登基,先帝仍有遗诏,在重要国事上,永靖帝仍需得征询厚王的意见。 后来在对北魏和南陈的进犯上,厚王也拿出了他的魄力,不仅打得南陈落花流水,五十年不敢再犯,北魏也是大伤元气,才有了后来的和平共处。 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王爷,近些年虽然在朝内政事上不太过问,但并不代表他的势力不在。 他们这些臣子虽然非常想忠于皇上,但他们也不得不顾及这位王爷的颜面。哪怕他们知道圣意,可是他们也不想当那个最容易被打的出头鸟。 眼见御书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永靖帝凉意涔涔的脸孔一沉,“众位爱卿都哑巴了?高太尉难道也无话可说?” 几乎步履蹒跚的高仕民颤颤巍巍上前来,一脸沉痛,“回皇上,老臣认为,罗守红勾结江湖人士入军机营盗图,杀朝廷命官,私造兵器,按律,当以谋逆论处。但他擅离职守,北庭大副都护邵志远,伍成辉没有及时禀报朝廷,按律,也当革职查办。” 永靖帝寒声问,“北庭都护府是我大梁安北的一道屏障,如果将他们都革职了,岂不是造成空缺?若是引起北方叛乱,谁又能担责?” 高太尉老汗直流,“回皇上,若他们被革职查办,当由当地都护府再提拔人……” “不可再从当地提拔大副都护。罗守红之乱并非一人之所为。如果再从当地提拔,说不定就会提拔到罗守红的余党。皇上,臣以为,为保北庭不乱,唯有从京城调人过去暂为补缺。待慢慢深入了解之后,再从当地人中提拔,此方为上策。”张庆春面色激动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各部大臣暗暗松了口气,并一脸佩服之色,不怪圣上看重他,这个张御史,还真没有他不敢说的话。 永靖帝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虽不太如意,但也只能到此,“张爱卿之言不无道理,刑部吏部以及御史台继续侦办补充罗守红案。至于调去北庭任大副都护的人选,希望众爱卿举荐有才有德能为国为民分忧的人。” 说完这些,又让左相负责查办大理寺卿熊丙瑞,持卷结案之后方可再提拔人选补缺云云。 自始至终,都无一人提及厚王。却无一人不明白,永靖帝这是开始架空厚王在北庭的势力。却不知这个将被派往北庭任大副都护的又是哪一个倒霉蛋。 永靖帝遣退了众臣,便径直前往初云宫。 才到初云宫门口,就看到皇后舒津韵红着一双眼出来,立即沉声问道:“妍儿怎么样了?” 舒皇后捂住嘴,哽咽着,“容儿正在给她诊治,并不太好,一直都在哭……” 永靖帝也是眼眶一红,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放心,妍儿不会有事的。她是一个好孩子,她受了多少委屈,朕一定全都给她讨回来。” “我们妍儿如此善良,却不知那些人怎么对她下得去手……她刚才都还在问徐大人……”说到这里,舒皇后更是泪如泉涌。 永靖帝一怔,回头问禄公公,“那徐澜宁的伤究竟有多重?” 第104章 茶水的问题 禄公公恭身回道:“刘太医刚才从德昌侯府回转,大摇其头说……说徐大人被人一脚伤之根本,怕是已经残废了……” 永靖帝动容,“残废?怎么个残废法?” 禄公公看了舒皇后一眼,有些为难,“听……听说是自此不能人道……” 正在伤心的舒皇后也是一怔,“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永靖帝皱眉,“这徐澜宁正值年轻气盛之时,为人刚正,断起案来心思缜密,比朝中那一帮老奸巨滑的老臣要有气魄得多。怎会如此不小心给废成这样?” 禄公公不敢出声。 舒皇后神色微凉,“皇上刚说把昔云指婚给徐大人,此下不仅昔云险些丧命,连徐大人也被废。怕是有人不想让皇上称心如意。” 永靖帝语气变得淡了起来,“如果徐澜宁真的被废,德昌侯府最终能依赖的,就只有徐澜庭了。若是如此,给妍儿的指婚,朕恐怕还得重新考虑一下。总不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 “谢皇上为妍儿考虑。只不过妍儿对徐大人似乎念念不忘,怕是她一时难以接受。”舒皇后一脸忧色。 “难以接受也要接受,朕也是为了她好。” 舒皇后点头,“不过不管怎么样,徐大人是因公负伤。刘太医又医术有限,臣妾决定抽个时间再带着容儿去德昌侯府亲自为徐大人诊治,若连容儿都没有办法,皇上再退妍儿的婚事也不迟。” 永靖帝沉声道:“嗯,皇后考虑得还是比较周全。明天朝堂上,朕自要对徐大人进行封赏,你叫他在家且安心养伤,罗守红一案朕已交给刑部吏部继续侦办,让他不用担心。” “臣妾知道。” “还有,皇后有没有问妍儿是怎么被郝大海掳走的?” 舒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哀怨的光,“妍儿说,因为想问徐大人对她的看法,那日一大早就借着尚宫局司闱司王公公出宫探亲的机会,命令王公公与她换了衣裳,她扮成太监的样子出了宫。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就忽然被人从背后敲晕,不省人事。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倒在一牛棚边,浑身是伤。当时诚王抱着她,苏大人负伤在地,徐将军和郝大海在打斗,好在徐将军神勇,最终还是将那恶人给一剑穿喉。” 她顿了一下,“妍儿向来无心机,如果没有人向她透露尚宫局王公公出宫探亲的消息,她也不会撇下宫人独自一人出宫。皇上,这事臣妾一定会追查到底。还望皇上到时候真能给妍儿一个公道。” “皇后请放心,如果真有人唆使妍儿出宫,不论是谁,朕一定不会轻饶。走,先去看看她。” 舒皇后哀叹一声,帝后各自提着沉重地步伐一起进了初云宫。 —— 已至年关,萦绕在京都大半年之久的军机营杀人盗图一案,终于在徐澜宁接手一个月内告破。 此案不仅杀人盗图凶犯郝大海被徐将军绳之于法,甚至还牵出了更大私造兵器案。北庭副都护罗守红身为谋逆之首犯,不仅被抄家灭族,其朋党也被牵引出不少。首当其冲的,就是军器监甲坊署的熊政虎。 当日徐澜宁要查甲坊署库房,熊政虎阻拦事小,还惊动其父亲大理寺卿熊丙瑞大闹青鸾宫。如今事发,熊政虎被抓,熊丙瑞革职查办。 当吏部和刑部继续督办此案时,熊政虎在狱中服毒自尽。 熊丙瑞老来失子,悲痛万分,一夜之间精神失常…… 京中熊家突遭如此大的祸患,朝臣中自有惶惶者。而那高太尉在朝堂上仍禀,为免身在厥丙的熊政建长史分心,还望召回京都奔丧。 此举分明是担心熊政建在厥丙叛乱召他回京的一个说辞罢了。 至此,熊家除了一个还在宫中的贤妃,也算是因此案而彻底没落了。 而刑部和吏部并未就此结案,随着卷宗的不但增加,被牵连的人是越多。这一年的春节,恐怕众官员都要在胆颤心惊中度过。 夏秀安听着这外面一重又一重的消息,虽然知道是永靖帝指东打西在对厚王下手,可是也不能保证这一番大动作下来不会殃及鱼池。 特别是若有人要假公济私的话,这个节骨眼上,不少异己怕是都要无故被挂上朋党之名。 而她担心的是,夏忠良身为工部尚书,军器监受工部辖管,如果有人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夏忠良绝难辞其咎,夏家被连累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当然,这只能是她的一种担心,毕竟夏忠良背靠林家,除非这个时候有人想和林家对着干。 外面风声鹤唳,她哪里都没有去,每日依然翻看着那些医书。 自老腾坡回京后,张大夫一次都没有来过,或许是因为怕她责怪。又或许是因为徐澜宁的伤。 “秀安,听说你每天都窝在屋子里没出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夏秀安抬起头,见是大嫂林青素,放下书,让浣碧给她让座上茶,“没有,只是那晚受了些惊吓,免不了要安养些时日。大嫂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林青素仍有些苍白的脸颊微含笑意,“还不是担心你?因为阖府上下要给兰安的婚事做准备,母亲怕你不安份,下了你的禁足令,如果大嫂都不来宽慰你的话,也不知道你要胡思乱想些什么。” 夏秀安笑了,小脸清丽,“我本也没地方可去,禁足与不禁足对我都没甚大关系。” “谁说没关系?”林青素在她身边坐下,“那日听说你在老腾坡遇险,大嫂可是彻夜未眠。好在你能平安回来,只是可惜昔云公主……” 夏秀安侧目,“昔云公主怎么啦?不是说已经被诚王和苏大人他们救回来了吗?” “可是外间传言却是……”林青素欲言又止,似乎确实不宜与夏秀安讨论这等宫中秘辛,忽而转了话题,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兰安都要出嫁了,你再每日关在闺房中,难道真准备终生不嫁吗?” 夏秀安端起桌上的茶,浅尝了一口,嫌弃茶水不热,起了身,自己亲自从炉上提了热水,换了茶叶,重新沏了一壶。 她给林青素把茶水换了,才笑盈盈道:“大嫂过来,难道是为了给我说亲?” “秀安,跟你说话还真不需要绕弯子。”林青素也不推却她的盛意,将茶盏端起小饮了一口,笑道:“上次大嫂不是给你提过吗?我本家一个兄弟虽只是个五品都尉,但无论人才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而且这次在协助徐大人破军机营一案上立了大功。如果你不嫌弃,大嫂就想给你们牵个红线,如何?” 又在旧话重提。 这荣国府林家于她来说,就好比洪水猛兽。一个赵琮玉,一个林贵妃,随时都在想着要她的性命,她若嫁过去,岂不是飞蛾扑火?林青素是不是太把她看贬了? 夏秀安懒洋洋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茶盖,把茶盏刮得“叮叮”响,“我说过不嫁就不嫁,并不是假话。岂能因为大嫂所说的一等一的兄弟便改变主意。多谢大嫂好意了。” 林青素轻浅一笑,又低头饮了一口茶,“秀安,你如今还能依附在尚书府的余荫下乘凉,如果万一哪一天尚书府已不是尚书府,不仅这夏家,你,包括已嫁给晟郡王的平安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夏秀安手上顿了一下,“大嫂这句话是何意?” “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所说的话。别看兰安能嫁给诚王,却也不过是个妾。以诚王妃的个性,兰安嫁过去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尚书府若指望着诚王保平安,难哪。” 林青素叹息着直摇头。 夏秀安不咸不淡地看了她喝得差不多的茶水一眼,“大嫂的话似乎不无道理,此事稍容我想想,等年后一定给大嫂答复。” “既是如此,那大嫂就不多打扰了。五妹若是想让母亲给你解足禁,大嫂可以去母亲面前说项说项。”林青素起了身。 “多谢大嫂关心,禁在这绮罗轩里我反而落得清静。你也知道大姐性子不好……” 夏秀安没将话说完,两人却心照不宣夏兰安的那每日一骂。下人打了帘子,林青素往屋外走去,夏秀安相送。 “兰安这性子如果不改的话,在诚王妃手里肯定有亏要吃。罢了,我们劝也不会听,只有吃了亏,她自己才会长记性……” 待把林青素送走,收拾着茶盏的秋韵一脸不解,“姑娘,这些茶叶本就是秋叶送给奴婢喝的。姑娘说有问题,都不让奴婢喝了,刚才怎么又泡给了大少奶奶?” 夏秀安再次捧起医书,“大少奶奶是贵人,这等好东西当然要孝敬给她了。你别管,等下只管瞧热闹就是。” 秋韵云里雾里,提了一笼吃食进来的浣碧却似明白当中的关窍,笑道:“姑娘被禁足,也老早就想着把一些不安生的贱婢给打发了,一直没有机会。大少奶奶一来,机会也就来了。秋韵,你虽然受了点苦,如果能帮上姑娘这个忙,那点苦也是值得的。” 她把一碗八珍药膳鸡汤和一碗十全药膳元气汤从热气腾腾的屉笼里端出来,“姑娘,这是苏姑娘刚刚又差人给姑娘送来的药膳,快趁热吃了吧。” 一听是药膳,夏秀安就苦了脸,“她最近是怎么回事?我回来四天,她就连给我送了三天药膳,她以前可没这心思,是故意来害我么?” 浣碧好笑,“以前没这心思,当然是因为她不懂。如今有了医圣这个佳婿,她怎能不借点东风给姑娘谋点福利呢?” “分明是秀恩爱。”夏秀安咕哝,这把狗粮撒得让人眼红。 浣碧好劝,“就算是秀恩爱,姑娘也要赶紧吃了,免得白费了她一番心意。” “可是药味太浓。”她一脸嫌弃。 “姑娘那晚受惊吓,睡觉并不安稳。头天晚上不是还做了恶梦,惊厥不止?这药膳毕竟是苏姑娘向医圣讨来的方子,对调养姑娘的身子或者安神都有功效。来把鼻子捏住很快就吃了……” 夏秀安也确实不好辜负了苏小满的一番美意,尽管不愿吃,还是闭上眼睛捏着鼻子把两碗药膳全吃了个精光。 秋韵赶紧又给她塞了两口蜜饯,“姑娘快压压惊。” “还是秋韵会疼人。”夏秀安捏了她脸蛋一下,当甜丝丝的味道完全充斥口腔,她才深深吸了口气,“差点要了我的老命。浣碧,若苏府再来人送药膳,你就让他们传话,要苏姑娘不用再麻烦了,说我没事。” 秋韵收着碗碟,“浣碧心痛姑娘吃得痛苦,哪里会没说?可是那送药膳的人说,姑娘本就身子虚,又受了惊吓,这些药膳起码要吃上两月才能勉强将姑娘的身子给调养得像个人样。还说药膳每日都不会重样,药材也自不同,姑娘若是倒了,就是把你们的友情也给倒了。” 说得这般严重?看来苏小满是认真的。 夏秀安打着饱嗝要出门消消食,浣碧给她拿来火红银狐毛的整幅皮毛大斗篷披上,取笑道:“谁若再说姑娘命不好没有人疼,奴婢定要跟他急。瞧瞧,不过是才出了一天门,受了一点惊吓,不仅苏姑娘紧张着每日药膳侍候,连徐将军百忙中也不忘让人给姑娘送来这般珍贵的斗篷御寒。怪不得姑娘不愿答应大少奶奶什么本家兄弟的婚事了。哪个姑娘若能得徐将军这般青睐,谁还会去看旁的什么本家兄弟?” 夏秀安眉梢微微一挑,“原来你看不上我本家兄弟是对徐将军动了春心,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看本大少奶奶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就朝浣碧腋下咯吱去,浣碧最是怕痒,当下格格笑着调头就往院子里跑。 夏秀安插腰,“秋韵,关门,放照碧,咬她!” “好,遵命!” “哈哈……” 毕竟是年龄相仿的丫头,即便关在深宅大院里,也免不了好玩的天性。难得见夏秀安不再一副持重的样子,浣碧和秋韵以及照碧几人也就跟着打闹起来。这般情形,自然不肖片刻,便会传到各个院里。 第105章 好手段 直到用晚饭的时间,夏忠良都还没回来。夏胡氏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毕竟最近京都因为军机营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夏忠良身为工部尚书,若有人要借此强行安上什么莫须有的名头,对夏家来说,那可是灭顶之灾。 她心里不踏实,对身后的吴妈妈道:“你去问问大少爷有没有回来?” 吴妈妈摇头,“刚才抱月苑的采荷也来问过老爷,说是大少爷也没见回来,又没差个人报个信。大少奶奶正心里急着。” “别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千万别胡思乱想。不如边吃边等,让厨房给他们把饭菜给热着。” 夏胡氏摇头,“我哪里吃得下,等着吧。” 吴妈妈劝道:“您为大姑娘的婚事准备得也够累了,可不能弄垮了自个儿的身子。多少喝点汤也是好的。” 夏胡氏哪里还有心思吃喝,“不行,我们还是先去大少奶奶那边探一下风向。毕竟我们夏家对五皇子也曾帮了不少。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必须得给我们林家盯着点儿。别真给弄出了什么幺蛾子。” 两人匆匆赶往抱月苑,却见里面的丫头婆子慌里慌张忙成一团。吴妈妈一惊,“出了什么事?怎的这般忙乱?” 一个端着盆子的婆子见是她们,忙道:“是大少奶奶心口痛。刚才叫来府医,说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正在给大少奶奶催吐,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说完,又往屋子里跑。 待进到里屋,林青素半躬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吐得一塌糊涂,屋子里尽是股怪味。 夏胡氏摒住呼吸,忙上前关切地问:“怎么会这样?你们这些奴才究竟给大少奶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回太太,大少奶奶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是喝了有毒的茶。本来这毒也不甚要紧,可是恰好大少奶奶小产才满月,身子虚得很。这茶一喝,已然大伤元气,恐怕以后……”府医叹了口气,没有将余下的话说完。 林青素脸色一变,有气无力地一把抓住府医的衣袖,“你说什么?是说我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吗?” 府医哪敢说实话,“没……没,大少奶奶只要好生调养,还是有机会再为夏家添枝加叶的。” 夏胡氏也是心里一咯嘣,如果这林家女再也不能生育,却不知林家和夏家这根关系的纽带还能维持多久? “媳妇不用担心,你现在还年轻,又刚小产过。等调养得一年两年再为夏家添丁也不迟。母亲不急。”如今有求于人,她只好先安慰她。 林青素惨然一笑,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巾擦了擦嘴,“铭郎膝下至今还无一子半女,香火岂能断在我这里?这屋里,怕是要抬几个姨奶奶才是正经。” 她的贴身大丫头采荷恨道:“岂是抬几个姨奶奶的事?要说也当把那害大少奶奶之人千刀万剐才能稍解大少奶奶的这切肤之痛!” 夏胡氏眉一挑,当即往椅子上一坐,“采荷,你且给我说说,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毒都下到大少奶奶的茶杯里来了?” “还能有谁?中午吃过午饭后,大少奶奶就过去五姑娘那边闲聊了一会。回来没多会儿大少奶奶就说胸口痛,差点晕厥过去。要说这下毒的是何人,恐怕还得去问绮罗轩的那位五姑娘了。”林青辞身边的季嬷嬷冷笑道。 又是夏秀安!居然在这时候给她闹幺蛾子,这个小贱人从来就没让人省心过。 夏胡氏一拍桌子,“来人,去把五姑娘叫过来。已经给她禁了足都不安分,看她究竟有何居心要害她大嫂。” 吴妈妈忙亲自带了两个婆子过去请人。原本以为夏秀安会反抗,没想到她还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林青素怎会中毒?她只不过是给她泡了一壶茶,那茶她也喝了之类。 吴妈妈哪里理会她的这些辩解,一边叫人看住绮罗轩的人,一边将夏秀安“请”到了抱月苑。 待看到林青素一副吐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夏秀安吃了一惊,“大嫂,你之前去我那边都还好好的,只一会子时间,怎会变成这样?” 林青素红着眼睛凄哀地看着她,“五妹,大嫂自认待你不薄,你怎么忍心在大嫂的茶水里下毒,伤大嫂至深,致使大嫂终生都不能孕育孩子?” 夏秀安心里暗惊,那茶叶里的毒竟会如此霸道,却是她始料未及。 “大嫂说的什么话?我与大嫂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毒害你?若说是之前我泡的茶水里有毒,我们同样一起喝的,我为什么又没事?莫不是刘大夫看错了?” 那府医急道:“五姑娘怎能怀疑老夫的诊断?刚刚大少奶奶今日所吃过之物老夫都验过没问题。不是你的茶水问题还是什么?” 夏胡氏道:“既然五丫头说茶水没毒,那可否把之前喝的茶水拿来让刘大夫一验?” 吴妈妈手一挥,一个婆子就将几个罐子给抱了上来,“奴婢一去就将绮罗轩的茶叶和茶水给封存了。刘大夫可以逐一查验,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毒?” 府医立即上前查验。 夏秀安一脸无辜。 林青素眼泪楚楚。 夏胡氏一脸冷笑,她正愁找不到夏秀安的错处,若毒真是她所下,今日她就有光明堂皇的理由重重惩治她了。 而就在这么一会时间,二房三房已经都闻讯赶来,一个个都挤在屋子,假问询之名,行看热闹之实。 当刘府医看检验到一个青瓷描金的茶叶罐的时候,站在夏胡氏身后的秋桐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赶紧附身在夏胡氏耳边低语,“太太,那罐子里正是前些日子太太让奴婢转给绮罗轩秋叶的茶叶。当时太太说为逼五姑娘离京,故意让秋叶送给秋韵喝的。秋韵喝后就感觉胸口疼痛,与大少奶奶的症状一般无二……” 夏胡氏手一抖,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她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今日林青素中毒,怕又是夏秀安那贱婢使的幺蛾子! 她气得嘴唇发抖,就说自投湖之事发生后,夏秀安平日里的行事就变得小心谨慎,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发疯敢向林青素明目张胆的下毒,原来是在将她的军! 她恨恨朝夏秀安看去,夏秀安却灿烂地朝她露齿一笑,嘴角微扬,仿似在嘲笑她一般。 她开始感觉喉头发紧。 “大嫂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诶?还真是。瞧这黑眼圈,眼角的皱纹,还有松弛的面颊,哎呀,额头还有一颗痘,大嫂不会是最近操劳过度,没有休息好累的吧?” “不是累的吧?明明是脸色发青,是不是几月前吐血的旧疾又发作了?” “对对对,吴妈妈快拿痰盂来,以防大太太吐血……” 二房和三房的妯娌唯恐天下不乱的叽叽喳喳,更是气得夏胡氏喉咙一松,一口血就要喷出来。她却强行咬紧嘴巴将血阻在口腔,再一口生咽了下去。 胡妈妈看情势不对,赶紧给她递上一杯温茶,“太太别与一些市井之妇一般见识,喝茶。” 夏胡氏顺势将茶盏凑到嘴边,借着慢慢喝茶的动作,将那血腥味彻底全洗下了肚腹。 “二房的,三房的,我们虽是妯娌,可是这夏家偌大的家业暂且还是由我大房给支撑着,若是我家老爷或者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像现在一般悠闲地坐在这里说三道四?” 二房和三房眼见她只瞬间就恢复了气色,那气势也凌驾于她们之上,都撇了撇嘴,二房道:“大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论功德么?知道你掌着中馈可以任意赏罚,我们哪还敢在您面前说三道四?也不过是在关心大嫂的身体而已,也没说什么,怎么忽然又要给我们训话了?” 夏胡氏冷哼了一声,正要说点威慑的话,那刘府医已经如获至宝地将那罐子茶叶给抱了过来,“太太,大少奶奶,没错,这罐茶叶里有金香叶。这种药晒干后外形和茶叶差不多,却是有毒。若与茶叶混在一起喝,容易引发人的心绞痛,有剧毒。量大的话,会致人猝死。大少奶奶的症状就是喝了这金香叶的症状。” 一听真是夏秀安在害她家大少奶奶,采荷好不气恨,“五姑娘,现在你还有何话好说?你这般毒害我家少奶奶,就不怕王法了吗?季嬷嬷,这等用心恶毒的人绝不能姑息,赶紧去报官,将她绳之于法,为少奶奶讨个公道。” 季嬷嬷真要出门报官,夏秀安却不急不徐道:“也好,这事儿我正纳闷呢。要说这罐茶叶虽是在我那里,我自个儿每日也喝着,难道我还要连我自己都害了不成?怕是有人故意害我,我不知情之下,让身体虚弱的大嫂喝了才闹出这等事来。若是报了官,倒是可以让断案如神的官家来帮我断这个案子,找出那个试图害我之人才是。” 夏胡氏眸光发凉,“季嬷嬷,这等家事岂能去惊动官府,是想家丑外扬吗?话不说不清,理不辨不明。统共就这么些人,就不信抓不住那个试图害人的人。” 季嬷嬷不得不朝林青素看去,见她点了点头,才勉强退到一边。 夏胡氏接着道:“五丫头,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毒茶叶是你屋里发现的,茶水也是你亲自泡的,要说你大嫂中毒与你无关,总得拿出点证据出来。”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当众追查这事。毕竟有无数双眼睛瞧着,若想善了,必须得找个不伤筋动骨的善了之法才是正道。 “母亲,这几日来我已经被禁足,院子里的一应用度都是浣碧和秋韵去库房领的。若要问这茶叶哪里来,自然也是从库房里来……” 夏秀安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二房的周氏立即道:“秀安,你说话可要注意点。库房那边是你二婶经手的,给各个姑娘屋里发的茶叶可不是用的这等青瓷描金的罐子。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毒物,可别栽到我头上来。” “哦?不是库房出来的,那茶叶又是从哪里来的?”夏秀安像毫不知情的样子看向浣碧和秋韵,轻斥道:“你们两个可要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谎话,仔细你们的皮!” 不待浣碧跪下,秋韵已一下子扑伏于地,“姑娘饶命……这罐子茶叶是院子里的秋叶送给奴婢的。之前奴婢不小心把一罐茶叶给打翻在水盆里,为了不被姑娘责罚,这才把秋叶送给奴婢的茶叶权当好茶叶端到了姑娘屋子里……奴婢也没想到秋叶给奴婢的茶叶里有毒,不然断然不敢端出来害主子……呜呜……” “秋叶……她为什么要送你一罐有毒的茶叶?来人,把秋叶给传来……”稍有好转的林青素厉声道。绮罗轩这么几年来除了她在暗中给夏秀安下毒,她没想到还有人在暗中使手脚,如果是有人想借此与林家争利,她势必不能容忍! 夏胡氏手指骨暗自捏紧,发白。 不一会,绮罗轩的二等丫头秋叶被两个婆子带到了抱月苑。 “你就是秋叶?快说,你这罐茶叶从哪里来?什么时候送给秋韵的?”林青素喝道。 秋叶一见一满屋子的主子,特别是还有大太太和秋桐,两人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狠狠瞪着她。她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直嗑头,“大少奶奶,奴婢不知什么茶叶,也从未送过秋韵茶叶……” “秋叶,你竟敢不承认?前些日子的一个晚上,照碧亲眼看见你出了院子和府里的一个人说了一会话,然后就拿回了这罐茶叶。当时她也没以为意,只是向我随意提了一下。后来你还好心把茶叶拿出来让我充数,我还感激你万分……” 秋韵一说到这里,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指着秋叶的背脊大声道:“我知道了,那日我以为是我把姑娘的茶叶打翻在水盆里,照这么看来,分明是你故意趁我不注意将罐子摔在水盆里,然后好让我用你送的茶叶充数去害姑娘……好你个秋叶,枉费我平日对你信任,你竟敢隔着我来害姑娘,如今还害了大少奶奶……” 秋叶只觉冤枉,那罐茶叶确实是她送给秋韵的,只不过当初接到任务的时候,只是为了针对秋韵。听说是让她喝了后感觉心口疼痛的药而已,她哪里是要害主子?更不曾故意去打翻什么茶叶罐子之类。她争辩,“你胡说,我没有打翻姑娘的茶叶,明明就是你自己打翻的。” 一旁的秋桐怕她拿不住重点上了人家的当,阴恻恻道:“秋叶,现在的重点是你到底有没有送秋韵茶叶。” 不待秋叶说话,夏秀安已不慌不忙道:“送没送茶叶,把照碧叫来问不就知道了?她说曾看到给秋叶送茶叶的人,其实只要知道了那个人,就知道是谁要害我,如今还加了一个大嫂不是?”照碧看到人是假,她在使诈才是真。 秋桐脸色暗变,她没想到那晚的情形会有别的人看见,有些紧张地看向夏胡氏。 夏胡氏气得无以复加,当初为了逼夏秀安出京,她故意让人在秋韵的身上下毒,无非就是让夏秀安误以为林家还在暗中对绮罗轩下手。好让她草木皆兵之下,答应夏允衡出京去钟陵过年。 结果没想到夏秀安一回府就反应了过来,立马将计就计把毒下到了林青素身上,把事情越闹越大。 她知道她这般做不仅仅是为了气她,反击她,绝对还有其他的目的。今日如果不满足她,说不定她还要将事情闹下去,最后是自己脸上不好看。 “秋叶啊,究竟是你家姑娘哪里对你不好,让你使出这般毒计害她?若是你不愿呆在绮罗轩可以向管事娘子说,谋害主子可是死罪。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夏胡氏冷声吩咐,立即就有婆子上去揪人。 秋叶见形势不对,就要挣扎呼冤,一个婆子得了暗示,立马封住她的嘴,夏秀安却没准备就此放过,“母亲,这丫头是我院子里的,我还没问她是谁指使她害人,岂可就给杖毙了?说不定我院子里还有她的同伙呢?” 夏胡氏眼神冰凉,嘴角却在慈祥的笑,“五丫头,都怪母亲平日事务烦多,对这些下人管教不周,倒让她们忘了本分。也罢,你若还担心有同伙,不若回头你自己去我屋里挑选些顺眼的使唤丫头,把人一并都换了。” 夏秀安轻道:“母亲说哪里话?母亲屋里的丫头都是您自己用顺手了的,虽然懂规矩,我也不能夺人所好。也对,其实我院子里时常丢些东西,因为也不太紧要,也就没拿出来计较。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却让我心寒。要不这样,府里的丫头们调教好了的都跟了好主子,没调教好的都成了老油条,我一时也没那个能耐调教。干脆明儿再从外面牙婆那里重新买些伶俐的丫头回来,母亲,您看如何?” 到这个时候,夏胡氏算是彻底明白了,她弄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为了换掉她院子里的所有眼线。 好计谋,好手段。她不得不佩服。 第106章 缓兵之计 夏胡氏还能如何?事已至此,如果再任她追究,她身边的人被揪出也就罢了,说不得还要把她自己给牵扯进去。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任她自己去牙婆那里重新买丫头,彻底把所有眼线给换掉了。 眼见她们两人达成了协议,这抱月苑成了两人过招的所在,而且她还被之利用,已经完全反应过来的林青素暗怒。这种以伤及她身体为代价的过招,她岂能让她们称心如意? 即使她不愿为夏家孕育下一代,但不代表她们就可以剥夺她生孩子的权利! “看来母亲是准备就这么息事宁人了。可是这秋叶的后面还有主指者,现在还伤了我,难道母亲没准备过问了吗?” 二房的周氏阴阳怪气道:“大嫂,侄媳妇这话说得没错。杖毙了个丫头,却不找主使人,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难不成……大嫂知道谁是主使,故意想包庇?” 夏胡氏呼吸一滞,白了她一眼,“一个丫头为了一些小心思要害主子,何来什么主使人?媳妇还嫌这府里的事不够多么?” 林青素冷笑,“就因为知道府里的事够多,所以我才没闹。如果母亲想把这事轻描淡写过去,我这里可不会答应。季嬷嬷,给我把秋叶留下来,今日就容我好生审问一番。” 季嬷嬷和采荷都是她从荣国公府带过来的陪房,全都以她的利益为重。眼见自家主子被夏家人欺负,两人早就气不顺。这会儿听了命令,赶紧挽了袖子就往那押秋叶的婆子跟前抢人。 夏胡氏没料到今日林青素会这般跟她唱对台戏。平日看着柔弱,不与人计较,发起狠来竟也是个狠角色。而且她刚才本就是有求而来,婆媳关系太闹僵了肯定不行。 眼看四个人为抢一个秋叶闹得不可开交,她正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声音忽然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扭头一看,是夏忠良和夏允铭爷俩回来了。 只是此刻两人脸色难看,不知是为了院子里的一团糟,还是因为什么旁的事。 “老爷,大少爷。” 拉拉扯扯的人全停了下来。 林青素首先揩着眼角无声流泪,一旦听到夏允铭关切的声音,更是泪如雨下,“铭郎,妾身对不起你……” 还不待夏允铭问,那采荷就口齿伶俐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你们一个个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如果没事做,赶明儿都去农庄砍柴,看你们还有精力想这些歪门邪道!”夏忠良气得胡须直抖,把屋里几乎每一个人都骂了一遍,这才对林青素道:“今日之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好在你还年轻,府医怕是医术有限,正好那医圣最近都逗留在京城,有时间让医圣给你把把脉,事情肯定没到最后一步。你就放心吧。” 他虽然是在安慰,但神情间却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好。 夏秀安看得心里泛酸,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竟然会向自家儿媳妇低声下气,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夏允铭也揽住低泣的妻子,心疼道:“放心吧,谁若欺负了你,我都会为你讨回来。说吧,今日那些贱婢敢害你,你想怎样处置,说出来,为夫都会为你出气。” “铭郎,平日我从不曾过问府里的事情,深居简出,与人无怨。今日遭此横祸,妾身确实心难平。为免日后再有那些不长眼的欺到我头上来,仅仅处理一个秋叶肯定是不够的。那个把茶叶交与秋叶的人,势必要交出来。还有绮罗轩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当全部杖刑,没有死的,都给发卖出去。” 林青辞一番话听得所有人倒抽口冷气。从来不知这位大少奶奶发起狠来竟这般毒辣。 那二房和三房的两妯娌第一次见她发威,见到她的厉害劲,生恐殃及池鱼,哪里还敢逗留看热闹,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夏胡氏一听她仍不罢休,给吴妈妈使了眼色,吴妈妈领会。随后走到秋叶面前,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你个贱婢有没有听到?今日大少奶奶受了你的栽害,势必是要问出你背后的主使人的。如果你敢不实言,不仅庄子里你爹娘,还有你弟弟也一并会被发卖出去。快说,是谁把茶叶给你的?” 秋叶眼睛都快被打直了,可是当听到她爹娘和弟弟,再看吴妈妈那凶狠的模样,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过一个低贱的奴婢,性命堪比蝼蚁,主子要她东,她岂能敢西? 庄子里的爹娘和弟弟是无辜的,岂能让他们也跟着受了牵累? 当下她惨然一笑,“哪有什么主使,不过是我恨五姑娘才把金香叶加在茶叶里罢了……” 说完,她嘴巴猛然一张,然后奋力一咬,嘴里已有鲜血溢出,人随即也跟着软倒于地。 吴妈妈一副吃惊地样子,“太太,这丫头咬舌自尽了。” 夏胡氏和秋桐心里同时一落,只要她死了,也就不担心有人把她们给供出来了。 “便宜了这个贱婢,来人,把这敢谋害主子的贱婢给扔到乱葬岗喂狗。”夏允铭狠声道。 秋叶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夏允铭一想到林青素被伤的身子,一腔怒火无处可发,恨不能将所有有关联的人一起给杀了方能解恨。 “易之,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去绮罗轩,将那里的丫头婆子小厮一并都给绑了一起杖刑五十,没死的我们府里也不养闲,明儿一起都卖了。” “易之,你先慢着,我还有话说。”夏秀安虽要换人,但并不代表这些换走的人都该丢掉性命。何况里面肯定还有无辜之人。“大嫂,你这是要迁怒吗?好歹也是十多条人命,岂能因为你的一个猜测便将他们置之死地?你若是还想身体康复,是不是该积些阴德?” 林青素抬起泪眼,“五妹这是在说我乱杀无辜吗?明明你也是受害者,我这不也是在帮你?别说你院子里的人,你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怕也有参与到这件事中。也当该一并拉出去杖刑才是。” 本已驻立的易之被夏允铭吼了一声后赶紧带人去了绮罗轩。 夏秀安脸色巨变,当夏允铭又吩咐着家丁去拖浣碧和秋韵,看到两女咬着牙关一声不吱的样子,她的心里一疼。这两个丫头虽然开始时欺人,但后来日夜跟着她,不论风里,还是雨里,多次患难与共,真的跟亲姐妹无异。她岂能就这般看着她们被打死? “大嫂,我敢担保浣碧和秋韵绝没参与其中。如果大嫂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冲着我来。” 当儿臂粗的木棍才挥起之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林青素抿了抿嘴唇,与她互相对视着,凄楚的眼眸里有着一抹阴煞之气,“我对五妹会有什么不舒服?如果五妹能应承了我白天所说的事,倒也说明浣碧和秋韵两个丫头是无辜的。” “姑娘,你千万别答应她。我们死不足惜。”已被按在木凳上的浣碧和秋韵同时凄厉大呼。 夏秀安没有回答她们,而是看向夏忠良,“父亲也认为今日之事与她们两个有干系吗?” 夏忠良眼里闪过一丝愧意,他知道这个女儿在向他问什么。可是如今工部出事,他还有求于林青素,即便明知她的所做所为他不认同,可是他又能如何? 若不按她的心意把这些奴才都处置了,不平她心头的气,等会要求她帮忙的事又怎么说得出口? 奴才们没了还可以买,如果他的官职不在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你大嫂向来知书达理,不会错误冤枉一人。秀安,不过是两个丫头,你大嫂还是有处置的权利的。” 夏秀安理解地点了点头,在她的了解中,夏忠良也并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他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出这句话,说明真的是遇到了难处。 她再看向林青素,“好,大嫂日间说的事我答应就是,不过一切还得待节后再提不迟。” 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走后,夏允铭把林青素扶到内室,安慰了一会,才柔声道:“素素,如果你明天得空的话,可不可以抽个时间和我回你娘家一趟?” 林青素半倚在床榻上,脸色有些青白,“是不是有什么事?” 夏允铭有些为难,可是为难也得说,赔着笑道:“你不知道,今日那刑部宋大人和吏部杨大人因为军机营一案已查到了工部。他们把一份父亲曾给甲坊署签了名盖过章的卷宗拿过来,说是父亲在熊政虎申请购玄铁的金额上已大大超出预算,父亲也给同意了,所是与熊政虎有什么勾结,必须得暂时停职查办……” 林青素微惊,当今皇上对军机营一案算是深恶痛绝,不管是谁,一旦与此案扯上一点关系,怕是都要脱层皮。 “竟还有这等事?照你这么说来,事情岂不是很严重?” 夏允铭沉重的点头,“如果往大里说,事情肯定相当严重。但是如果宋杨两位大人能往轻里说,完全可以说是父亲疏忽大意之错,也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大事化小。” “你让我明天回娘家的意思,是希望我父亲去向宋杨两位大人说说情?”林青素问。 夏允铭再次点头,“相信这对你父亲来说不是难事。” 林青素却摇了摇头,“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因为我曾听父亲提过,那刑部宋大人能在刑部多年而无人能揪其错处,就是因为他谁的帐也不买。他既不拉帮,也不结派,圣上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所以不论以前多次有人弹劾他,他仍能稳坐尚书一职,也就是这个道理。再说那杨大人恰恰与他相反。此人察颜观色是一把好手。而且似乎与那国子司业王家有些裙带关系。上次五妹差点逼得那王勐丢了性命,被人连番嘲笑之下,王家已对我们夏家生了意见。这时候那杨大人不趁机落井下石一番才叫奇怪。” 夏允铭听得一呆,照她这么说,这次他们夏家是在劫难逃了? 林青素似也不忍见他失望,握住他的手道:“铭郎今日为妾身拿出了夫君的气概,妾身心里非常感激。要不这样,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们还是明天回一赶荣国公府。毕竟是亲家,看看我父亲能不能出点力。若能让宋杨两位大人不再揪着不放,你爹肯定也就不会有事了。” 夏允铭听得大喜,当下就出了屋,将这个消息转给了夏忠良。 夏忠良一听事情有转机,心也稍放回肚腹一半——只要林家肯开口,他不信宋杨两位大人会不给面子。 —— 夏秀安和浣碧秋韵回到绮罗轩,里面已是冷冷清清。 看着这幢空荡荡地屋子,秋韵找了好几间屋子都不见一个人影,不禁悲从中来,“姑娘,照碧也不在了,我们上午都还在一起打闹过……” 浣碧也有些心里难过地扯了扯她,“你向姑娘提这些做甚?姑娘也想保全大家,可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却是铁了心的要给姑娘难堪。你以为姑娘心里好受?” 秋韵连忙用衣袖擦着眼泪,“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打水洗脸。” 可是她越擦,眼泪却越是流不尽,干脆“呜呜”哭泣着跑了出去。 浣碧把夏秀安扶得坐下,“姑娘刚才就不应该答应大少奶奶,那可关系到姑娘的终身幸福。我和秋韵不过是两个奴婢,五十杖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即便是承受不住,也就两条贱命,岂能让姑娘的幸福换取两条贱命?” 夏秀安朝她一笑,却没有温度,“贱命也是命。今日绮罗轩这十几条人命,怕是都该记得林青素的身上。先前我还怜她,左右想来,她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人怜?多年来向我下毒,借着夏家有难,转瞬就大开杀戒。真不是个简单角色。难道林家的人,都是生来就这般狠毒?” “奴婢也没想到大少奶奶狠起来会成这样,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还以为她很温柔善良。” 夏秀安没有说话,人们总会容易被人柔弱的外表所欺骗。 浣碧转而担心道:“姑娘真准备嫁进林家吗?那林家,姑娘恐怕是有去无回……” “我不会那么傻真的答应,那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你还是先去找一下照碧,恐怕她还有一线生机。一些事情等明天再说。” 浣碧应声而去。 夏秀安皱紧眉头,拨亮灯芯,坐在桌案前,拿出那支她深藏的铁箭仔细观摩着,眸光深远,不得不为后面的事做最坏的打算。 第107章 说还不说? 夏忠良当晚也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夏胡氏,夏胡氏没想到这等坏事竟会如此之快的降临夏家,自是急得嘴上冒泡,一夜无眠。 翌日一大清早,她就催着夏允铭和林青素早点过去荣国公府。两小夫妻也没敢耽搁,备了不少礼品,急匆匆地就往林家赶。 还在半路,就听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喧哗声。紧跟着,路上行人被一群官兵分开,然后一群身着锦绣宫装的宫女手执华盖,走在前方,中间是一驾玉辇,辇上有纱幔遮掩,流苏垂垂,极是华贵威严。 这可是皇家出行的阵仗,即便荣国公府和夏家在这京城里有再大的阵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必须停下来迎驾。 “大少爷,大少奶奶,好像是皇后娘娘出行,要不要下车?” 不明事理的车夫通报了一声,吓得夏允铭和林青素顾不得许多,赶紧叫停马车,下车迎驾。 当玉辇行经他们面前时,那被风微微掀起的纱幔里恰巧有一双威仪的眼睛瞥过。 玉辇随即停了下来,正好停在林青素和夏允铭面前。 长街上顿时肃静下来。 “跪在这边的,可是荣国公府嫡长孙女林青素?” 林青素惊得忙拉着夏允铭跪伏下去,“臣妇林青素和夫君夏允铭叩见皇后娘娘。” 舒皇后扬着声音,“这一大清早,天寒地冻的,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林青素不敢怠慢,“回……回皇后娘娘,臣妇准备和夫君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舒皇后从风拂起妙幔的一角看向跪在大道上的两人,眼里闪过一抹冷意,“林青素,听说你婚前曾与昔若公主很是要好。你们表姐妹之间是否无话不谈?” 林青素莫名其妙,突然之间,在这大街之上,皇后娘娘怎么问起了昔若公主赵馨儿? “回皇后娘娘,臣妇与昔若公主只是普通的表姐妹……” 舒皇后冷笑,在这大街上她也不会去过多追究,但有些事,她必须得提点一下。 “听说医圣给林贵妃拔箭那日,你曾回了一趟荣国公府。” “是的。”林青素答。 “本宫又听说,那日昔若也去了荣国公府。不知那日,你与昔若公主说了些什么?” 林青素背脊一僵,“臣妇只是回去探视爹娘,与昔若公主也就见了个礼,随便话了几句,并没说什么。” 舒皇后盯视着,良久,才轻轻“哦”了一声,“听说昨日刑部和吏部有查到夏大人身上,却不知结果会如何。” 还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她已道:“起驾。” 玉辇缓缓而去,一骑寥落地青影紧跟玉辇之后,引得不少女孩子欣喜地窃窃私语。 “那就是医圣……好俊……” “你怎么知道是他?不过真的好俊……” “肯定是他了。听说他是西楚质子,跟在皇后娘娘的玉辇旁边,不是他还是谁?” “真的啊?今日总算有眼缘一见了,比传言中的俊多了。” “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这样的男人哪怕能看我一眼就算让我现在死了也值得……” “……” 听着满街盯着容庆的花痴声,松了一口气的夏允铭皱眉问,“皇后娘娘怎么忽然向你问昔若公主?” 林青素一脸犹疑,“我也不知道。” “那皇后娘娘最后的那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林青素面色沉重,“先别问这么多了,我们还是赶紧去荣国公府。我担心你爹的案子恐怕不能善了了,看我爹娘他们怎么说。” 两人急匆匆到了荣国公府,只有林钱氏在,其他人都已经出公了。 那林钱氏听闻两人半路被皇后娘娘问了话,脸色一变,“听说前几日宫里被处死了不少宫人,全是因为昔云公主出宫被郝大海掳走一案。” 夏允铭不解,“那昔云公主不是已经被救回来了吗?皇后娘娘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 林钱氏摒退了左右,才道:“救是救回来了。可是宫中却有传言,昔云公主是被郝大海玷污之后才被救下的。” 她压低了声音,“据说,已经被指婚的徐澜宁徐大人就是因为知道她是不洁之身,为了其徐家声名,故意声称被伤了阳根成了残废,就为不娶昔云。皇后娘娘恐怕是持怀疑态度,这才带了医圣亲自前往德昌侯府查验真伪去了。” 林青素捂嘴,没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昔云竟遭此横祸,却不知她以后将如何自处? “皇后娘娘突然拦住你问昔若,恐怕就是因为昔若曾在昔云面前提到过尚宫局王公公出宫探亲的事。皇后娘娘不仅将那些在宫中私底下传昔云公主不洁的宫人全给杀了,连昔若也被关在了禁宫。前两日贵妃娘娘拖着未痊愈的病体顶着酷寒跪在坤宁宫前,皇后娘娘亦是闭门不见。贵妃娘娘又去求皇上,皇上也是以国事繁忙将她拒之门外。” “刚才皇后娘娘问起我回荣国公府那日昔若也在这里的事,莫不是皇后娘娘怀疑是我在指使昔若教唆昔云公主出宫?我的天……”林青素完全没想到事情怎么会栽到她的身上来。 林钱氏点头,“极有可能。而她还特意提到刑部吏部查亲家公的事,这里面,怕是皇后娘娘给动了手脚,要拿亲家公开刀。” 夏允铭一下子瘫软在地,颤抖着手指,“如果真是皇后娘娘要对我爹动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林钱氏也是叹息,让林青素把他扶起来,“亲家公曾为五皇子建功立业上也出了不少力。这一点,五皇子也是知晓的。如果皇后娘娘真要向亲家公动手,相信五皇子定然不会坐视。你们且先回去,等你们爹回来后,我会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他,一有消息,立即让人传给你们。” 明知道事情越来越糟,夏允铭哪里还有心思回去等。自是没有答应,坐立不安地专等老丈人回去后商议此事。 —— 夏秀安大半夜都没睡。 因为浣碧找到照碧的时候,小丫头已经奄奄一息。 看到她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臀部,秋韵更是泪水涟涟。 像这种被杖刑的,往往是内伤加外伤。夏秀安先给她服了几粒张大夫留给她吊元气的药丸,再才敢给她处理伤口。 好在现在是冬季,伤处处理起来相比夏季要好一些。 只是看着她发着烧不能吃不能喝的样子,夏秀安不得不慨叹,如果这里有吊瓶和抗生素,相信照碧这条命才能有更大的把握保住,而且伤处愈合得才能更快。少受很多痛楚。 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直到快天亮,她才眯了一会神。 早饭过后,管事娘子就通知她去牙婆处挑选丫头。夏秀安带着浣碧过去,那牙婆恐是得了管事娘子的授意,带来的丫头虽有十多个,却个个面黄肌瘦,像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逃荒出来的难民。 管事娘子以为她挑不来,没料到夏秀安却不忌讳这些。她要的就是新人,能全部听她指令不与外界沆瀣一气的新人。 当看到这些丫头个个眼冒绿光一脸期盼的样子,夏秀安却也只能勉强挑了八个眼神看上去忠厚的留了下来。 这些人她也不要管事娘子去教导,直接给带到了绮罗轩,让管事娘子调了一个妈妈来,暂时给她们讲一些府里的规矩。 忙完这些,已近午时。 她也顾不上用午膳,就让浣碧让人备了马车,向夏胡氏报备了一声,说是德昌侯夫人请她去一趟。 夏胡氏因为夏忠良出事,虽然派了夏允铭去了荣国公府,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听夏秀安说德昌侯夫人有请,以从未有过的笑脸说道:“侯夫人请你过去坐坐当然怠慢不得。听说那徐大人还受了伤,正好你二哥说要去看看,干脆你们两兄妹一起过去吧。也代我向侯夫人和徐大人问好。” 让夏允衡一起去,夏秀安自是巴不得。毕竟夏允衡和徐澜宁是朋友,她这个妹子跟着去侯府也不至于太打眼太唐突。 更主要的是,夏胡氏无形中解了她的禁足令。 待兄妹两个一起到得德昌侯府,管事将他们请进去后,方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对。 “夏公子,夏姑娘,刚好皇后娘娘今日带了医圣过来给二公子瞧病。现在侯爷和侯夫人都在道风院陪着。不若二位先在偏厅稍等一会,待医圣看完诊后,你们再去看望二公子。”上次夏秀安见过的中年管事一脸歉意。 夏允衡挥了挥手,“我和你家二公子是何等关系?等等就等等吧,龚管事只管去忙。我和老五在院子里四处逛逛打发时间就行了。” 龚管事知侯夫人对夏家五姑娘印象不错,哪敢怠慢,忙着人端来了茶品糕点,正要吩咐厨房去备上午膳,门口忽然进来一人。 “允衡,夏五姑娘,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两兄妹给吹来了?” 夏秀安调头看去,却见多日未见的徐澜庭大步走了进来。 此时他依然身形挺拔,眉目俊朗,一身剪裁得体的绽青儒服更是衬得他如松如竹。而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端端望过来,似要射进她心底里,感觉既神秘又火热。 夏秀安脸上一热,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当没看见地朝夏允衡望去。 “徐将军回来得正好。听说澜宁兄那晚在老腾坡伤得不轻,本是来探望他的,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皇后娘娘今日也带了医圣来为他诊病。却不知澜宁兄到底伤得如何?”夏允衡问。 徐澜庭这才将投在夏秀安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皱眉道:“提起这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伤,对于一个男人来,怕是叫很重了。用一些心怀歹念的人的话来说,就是残疾了。” 夏秀安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允衡也似不明白,“此话怎讲?” 徐澜庭看了夏秀安一眼,“他当日伤的部位五姑娘最清楚,这辈子……怕是他都不能人道了。” 夏秀安愕然,竟会严重至此? “既然是皇后娘娘亲带医圣过来,怕是来验证此伤的。如果医圣也认为无药可医了,他和昔云公主的婚事恐是要黄了。”徐澜庭叹息。 夏允衡倒抽口冷气,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人道,就代表再也不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样的男人,不管再优秀再俊美再有能耐,也只能算是一个废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虽然连太监都可以在宫里找宫女对食,可是那只是一种变态的生活。如果身为德昌侯府的嫡子真成了一个这样的残废,也就意味着,这一辈子他都会注定孤独。 什么安邦定国,为国为民为社稷全都成了一纸空话。他的所有抱负对于这个来说全都不值一提。 夏秀安简直不敢相信徐澜宁那个呆子的下场会是这样,不禁失声道:“虽然我知道他伤在哪里,可是我不相信他会如此背运。现在有容庆出手,以他的医术,他一定能让他恢复如初。” 徐澜庭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也但愿如此。既然你们也是为他而来,不若我带你们一起去道风院看看。或许容公子真的有法子让他平安无事。” 夏允衡本还顾忌到皇后娘娘在,但是想到徐澜宁的伤,实在想知道个究竟,也就摒弃了那些顾虑,跟徐澜庭一起过去。 半路上,徐澜庭特意落后了两步,走到夏秀安身边,低道:“看你脸色忧虑,今天过来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夏秀安暗自紧了紧手指,“确实有事。可是看徐大人这个样子,我却有些说不出口。” 徐澜庭眉一挑,一脸不悦,“阿宁的事归阿宁的事,你的事归你的事。我早先给你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是废话。虽然我表姐之前有些胡闹,可是我知道你并不会生她的气,所以我也没与你去辩解。那日你能收下了我送的狐裘,我心里不知有几多高兴。本想找个机会再见你一面,叙叙话,可是接连来事务繁多,总抽不出时间,就给耽搁了。既然你能来,说明你心里有我,怎的又忽然畏手畏脚了呢?” 闻言,夏秀安更是为难。因为她所求之事,本是准备向徐澜宁开口的,现在他问到了面上,她该怎么办?对他说还是不说? 第108章 退婚 “其实,我是来向徐将军求助的。”思前想后,想到徐澜宁正在受伤之中,夏秀安决定还是将她的事向徐澜庭说起。 徐澜庭眉眼间总算有了几分笑意,“这才像个样子,是什么事?” 夏秀安正迟疑着,前面的夏允衡没好声气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有什么话就不可以当着我的面说?” 徐澜庭咳了一声,只好大步跟上,“你就得了吧。自家妹子也不照顾一下,她的腿脚哪有你的快?” 夏允衡翻着白眼,哂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看分明是你觊觎我家五妹的美色,在无事献殷勤罢了。” 一旁跟着的龚管事低头闷笑,其实他也非常认同这一点。看来他们家的大公子也总算是开窍了。 夏秀安无奈。 徐澜庭却是淡笑不语。 几人到得道风院,陡然就觉得里面的气氛一沉。 侯爷和侯夫人江氏一脸悲痛之色地坐在小厅里,舒皇后坐在上首,宫人侍立两侧,由两人陪着。 内室里静悄悄,想必是医圣容庆正在静心给徐澜宁看诊。 三人进入道风院,自然被侍卫拦住。听到动静,舒皇后问询之后,宣三人进屋。 三人齐齐叩拜,舒皇后盯着伏于地的夏秀安,“你就是那日协助容公子为林贵妃拔出铁箭的夏家五姑娘夏秀安?” 夏秀安道:“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 舒皇后像闲话一般,“听说你一直深居闺阁中,却不知你那技艺从何学来?” 总不能说自己常对猫猫狗狗动手,夏秀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把谎说圆,只能硬着头皮往张大夫身上推,“臣女因为患有心疾,常常让回春堂的张大夫帮忙看诊。时日长了,久病成医,张大夫也不吝指点,所以才练了些胆子。” 一旁的德昌侯时常听江氏提起夏家五姑娘,这会儿见其真容,观其姿容秀妍,举止端庄,对她不禁也多了几分好感。 他再观徐澜庭望向她时眼眸里似闪着光亮,不禁又微皱了皱眉。此女虽然瞧着还行,可她是庶女,又有心疾,再加她夏家与五皇子走得太近,这一切,都不是他德昌侯府能接纳的女子。为大局想,他家的儿子绝不能与这样的女子有任何的瓜葛。 舒皇后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你有这一身技艺,很好,很好。都起吧。” 夏秀安实在不知这位出身于西楚的皇后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但总归她是不爱跪着与人说话的。当下谢恩之后就站了起来。 “秀安,过来伯母这边。”江氏很是有些紧张,示意她站她边儿上去。 德昌侯当众不好喝斥,暗自直皱眉。 这时里间的门帘掀动,就见容庆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眸子里有着一丝忧虑,向屋内人微一抱拳,低缓道:“情况恐怕真的不是太好。徐大人被人一脚踢中宗筋,伤其冲脉,很是严重……恐终生致残,不能孕育下一代……” “怎么可能?你是医圣,一定要救救可怜的宁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江氏一声悲呼,差点晕厥,夏秀安一把扶住她,轻拍着她的背,“伯母先别慌,说不定容公子还有别的救治之法。” 德昌侯虽不能像江氏一样悲呼,可是明明身体也是一僵,双目哀痛,两只扶住椅背的大手青筋都快突出来,“容公子医术精绝,一定有救治之法,对不对?” 舒皇后也道:“容庆,徐大人是因公负伤,是我大梁的功臣,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才是。” 夏允衡也殷切地望向容庆。 容庆却沉重地摇了摇头,“不管我医术再精湛,却也力有不逮,不能将徐大人已伤至瘘的经脉给复原。侯爷,侯夫人,徐将军,请恕容庆无能……” “我的儿……”一得到确切的答复,江氏终是受不住打击,一头晕了过去。 一屋子人大乱,德昌侯赶紧着人将她送回去,夏秀安放心不下,也是要跟去,容庆叫住她,给她一个乌青的瓷瓶,温声嘱道:“侯夫人提心吊胆了这些日子,现在是久积于心……先别慌着把她弄醒,让她好好歇息一会,你给她周身好生按摩一番。待她气血稍活后,再给她服此药一粒。免得她郁结于心。” 见他眸光清澈,声音诚挚,夏秀安也就接下了那瓷瓶,道了声谢,便随着几个婆子抬江氏回了她的院子。 “侯爷还请节哀,徐大人中正不阿,断案果决,皇上曾不止一次称赞他必将会成为我大梁的栋梁之才,国之砥柱。如今虽有小残,好在并不影响他的仕途。在出宫之前,皇上说让他暂时静心养伤。正好那大理寺卿空缺,少卿谢绍礼被顶职,少卿一职又缺。所以待年节后,可能还会让他出任大理寺少卿之职。”舒皇后语声敦敦,宽厚慈和。 德昌侯尽量忍着悲痛,抱拳道:“我儿能为皇上效力自是理所应当。皇上愿意重用他微臣也颇为感激。可是……以他这残疾之身出去,岂不是要为天下人耻笑?还请皇后娘娘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徐澜庭也沉声道:“舍弟向来办事认真,从怀阳州判,再到廷尉司直,接连破大案,也接连受过重伤。此次已伤极根本,就恐他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以他现在的心态,皇后娘娘也认为他能胜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舒皇后叹息一声,“徐将军的话不无道理。不过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不管徐大人怎么想,今后又怎么样,本宫还是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作一个对大梁有用的人才。” 接着她又是一叹,“真是天下父母心。看到徐大人这样,本宫感同身受。想我那捧在手心里的昔云,如今也是在宫中养伤,日日捂着伤口呼痛,却不知几时得痊愈……他们本是一对璧人,却因为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伤至如斯……” 舒皇后说到伤心处,竟是语声哽咽,“若是她知道她未来的附马伤成这样,也不知又会哭成怎样?” 徐澜庭脸色一变,淡道:“如果皇后娘娘担心昔云公主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可以让皇上撤了这道指婚。舍弟但不能耽误了公主的终身幸福。” 容庆略有动容,“皇上一言九鼎,这指了的婚还能撤么?” 舒皇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疑虑在眼底一闪而过,凝重道:“这些事都装在皇上心里,谁也不能去左右。不管怎么样,皇上也是甚为关心徐大人的,暂且就让他安心养伤吧。一切都等年节后再说。” 接着她又安慰了几句,又向里间的徐澜宁宽慰了几句,便起驾回宫。 侯爷和徐澜庭一起恭送。 待他们一走后,徐澜庭却是冷笑,如今经容庆一诊,这位皇后娘娘在确定徐澜宁为真的残疾后,恐怕对他已不再感兴趣。因为这样的人再为重用,日后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她女儿的幸福,她绝不会就这样赌在一个残废的身上。 夏允衡去里间看望一直都静寂无声的徐澜宁。 德昌侯和徐澜庭赶紧回院子去看望江氏。 江氏这时才刚刚悠悠醒来,听到德昌侯说皇后大有退婚之意,当即更是泪如雨下,“宁儿怎生就这般命苦?若他被退了婚,日后又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这不是要让他孤老一生么?” “你别说浑话。宁儿为人刚正,他若知道自己身残,以他的性子,他又岂会去娶哪家姑娘耽误人家?”德昌侯一说完,发现夏秀安还在屋里,觉得不妥,赶紧挥了挥手,“庭儿,夏姑娘照顾你母亲也累了,先让她去吃点东西吧。你母亲这里我来照顾。” 知道夏秀安可能还没有吃午饭,徐澜庭从他母亲那边出来后,就吩咐厨房备了四个清淡的菜肴,陪她一起用膳。 夏秀安哪里吃得下去,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没想到徐大人会落得如此下场。却不知究竟是谁对他下了如此毒手?” 就她知道的,他就被人往死里刺杀了两次。以前他能安安稳稳地在京城过活,自走上仕途后才接连出事,恐怕都是因为他在办案时得罪了那些了不得的权贵。 就这次老腾坡一案,明明在那里有诚王赵真和厚王世子赵逸的踪影,他已经装作不知放了他们一马,却不知又是谁在他出去的时候下了毒手? 赵真? 亦或是厚王世子赵逸? 赵真有可能是在恨他一再追着他不放,让他损失不少,可是以当时两人的过招,他不似有那个时间安排人动那个手。 若是赵逸,却是有几分可能。 毕竟当时赵逸逃走,所谓罗守红的人,其实也就是赵逸在指挥。那么多的弓弩的反击,不可能在罗守红被抓后还能那般有序的进行。 而这个能指挥的人,除了赵逸,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管是谁对他下了毒手,都说明官场是一个杀人场。我不希望他再走仕途了,就这么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保得性命,平安一生。”徐澜庭见她放了碗筷,也推了筷子,让人撤了饭菜,奉了茶上来。 “可是现在皇后娘娘还要退婚,就怕徐大人受不住……” “你别把他想得太脆弱,他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这点事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他本就不喜那昔云公主,若是退婚,说不定正中他意。”徐澜庭故意调侃了一下,就为缓解一下心情。 见夏秀安还要在这事上继续下去,赶紧转了话题,“告诉我,你今日究竟为了什么事过来?” 夏秀安喝了口茶,玉指轻端白玉茶盏,微垂眼帘:“昨日我大嫂逼我嫁她本家兄弟林子枫。” 徐澜庭目光危险地一眯,“林青素凭什么逼你?” “凭她身后强大的荣国公府。” “你答应了?” “如果我当时不答应,她会杀更多人。”夏秀安抬起眼睫,“你恐怕还不知道,我身上的玉凤凰关系着长生果的下落,我现在很是迷茫,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正确。” “你能来府里求助于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徐澜庭望住她,拧眉,“即便不是你身上的玉凤凰关系着长生果的下落,我也是不许你嫁入林家。当日我就曾对你说过,让你等我两年时间,我定上门求娶。既然现在五皇子那边已等不及,那我也不会让你陷入狼窟。要不,我明日就请了媒……” “大哥,夏五姑娘,你们在这里讨论什么事情,两人都这么严肃的样子?” 夏秀安一惊,回头一看,没料到徐澜宁竟披了件薄衫,一脸苍白,却含着轻浅笑意,斯斯文文地自外面走了进来。 “不知道我刚才有没有听错,听说夏五姑娘要嫁入林家?是林子枫吗?” 见他一副随时快要被风吹倒的样子,看得夏秀安恨不能上前去扶他一把:“徐大人不在屋里养伤,怎的跑来这里吹风?” 徐澜宁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只是胸口被小射了一箭,身上挨了一脚,已经在屋里关了好些天了,好人都要闷出病来,何况我还是病人?” 他望着徐澜庭笑得眼睛弯弯,“大哥刚才准备说什么?明天就请了媒人去夏家向夏五姑娘求亲?你这般站出去,是想直端端地直面林家和五皇子?皇上现在是希望我们能掣肘的是厚王,如今我们已经与厚王对立。如果大哥突然这么一行事,恐怕就是要中了厚王的计。我们德昌侯府现在还不是腹背受敌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违背皇上的圣意,可能就要面对三方受敌。我相信夏五姑娘和大哥都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对不对?” 徐澜庭神色一凛,刚才确实是一时冲动了。 徐澜宁又对夏秀安微笑道:“我今天还刚得了消息,说是刑部和吏部已经对你爹准备动手。而这个能授意他们动手的人绝不是林家和五皇子,据我猜测,多半来自皇后娘娘……” 夏秀安皱眉,“为何不是厚王或者诚王?我爹毕竟是五皇子这边的人。” 第109章 最后一个愿望 徐澜庭此时已冷静下来,“我这几天听说皇后娘娘在宫中严惩了昔若公主,起因是昔若公主教唆昔云公主出宫,才让郝大海有了可乘之机。” 夏秀安心里一动,“昔若公主不是林贵妃的女儿么?” 徐澜庭点头,“就因为她是林贵妃所出,在皇后娘娘看来,这分明是林贵妃和五皇子这边在利用昔云公主向她挑衅。虽然她是西楚人,身后势力不够大,平日在中宫对待每一个人都没有偏颇,但是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凌。而且她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所以昔若公主被关禁宫,林贵妃去跪求皇上,皇上也不曾理会她。” 夏秀安恍然,“若是昔云公主出事与昔若公主有关,徐大人把刑部和吏部向我爹动手的授意指向皇后娘娘确实在情理之中。照这么看来,皇后娘娘真正想要动的并不是我爹,而是隔山打牛,直指的是林贵妃和五皇子。” 徐澜庭眼里有赞赏之意,“没错。而且你别忘了,皇后娘娘的身后是皇上,阿宁此次行动,不仅让皇上换掉了大理寺卿,北庭两大副都护和副都护,还有各个署衙里不少小职司的人。一场下来,已让厚王安插的势力着实被换了一批。厚王这边大受损伤。但帝王之道并不是踩一家,捧一家。而是均衡。想必怕五皇子和林家借此坐大,皇后娘娘这一动手,不仅仅是因为昔云公主,恐怕还有皇上向五皇子和林家的敲打之意。” 夏秀安乍舌,都说伴君如伴虎,朝堂本有争斗,连皇帝都在谋划的话,身边的朝臣又如何安然?看来不仅是当官不容易,生在这帝王之家能好生生存下来也是不容易。 “如若是如此,那我爹这次岂不是在劫难逃?” 徐澜庭看了安静坐于一旁的徐澜宁一眼,当初他在办军机营一案时,为免厚王到时将怒火全部喷向德昌侯府,他故意把林家也和此事绑到了一起,目的是希望厚王最终把注意力转向林家。 结果昔若公主莫名插了一脚,不仅厚王与林家对立,如今连皇后娘娘也牵扯了进来。 他真的很想知道,昔若公主的这一脚,究竟是谁的主意?这么愚蠢的行为,可不像是林贵妃和五皇子的手笔。 “也不完全是在劫难逃。”徐澜庭沉吟了一下,问道:“我现在还有一事不明。那日在老腾坡,诚王为什么要找你?” 夏秀安犹豫了一下,“以前我姨娘传给我的玉璇玑让我母亲骗走,后来我发现那玉璇玑与长生果有关,为免诚王继续荼毒晟郡王,在法华寺的时候,我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诚王。诚王这才将视线转向我母亲,并求娶我大姐。没想到我母亲用了一个假的玉璇玑给诚王。诚王上次在老腾坡堵我,就是为了让我把真的玉璇玑给他。” “这么说来,真的玉璇玑仍在你母亲手中?” “那是肯定的。” “我上次听阿宁说,容庆说他解不了你的茯夷花毒,要么找到长生果做药引,要么有人能学全天玄神针五式。学全天玄神针五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你想解花毒,唯有找到长生果。你有没有想过再把玉璇玑夺回来?” 夏秀安苦笑,“夺回来又如何?我估计那长生果已落入五皇子之手,他只是苦于没有打开的办法。以我的能力,我夺回来,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徐澜庭眸光深邃似海,忽然有些明白,以夏秀安的聪明,她绝非一个束手待毙的女孩子,这次她恐是有备而来。 他似笑非笑,“看样子你想夺回玉璇玑并不是难事,至于保不保得住,又另当别论。再说长生果目前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时间虽不多,却也来日方长。如果真是在五皇子手里,亦或许也可以从他手里夺过来,没必要如此被动等他来找你。” 夏秀安心里一跳,这正是她此来的目的。既然要搏,何不搏一把大的? 心里如是想,她面上却笑盈盈地望着他,“你是看我心情不好在逗我开心吗?不说保住玉璇玑不容易,从五皇子手里夺长生果恐怕更是难如登天。” 徐澜庭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么?你既然是来求助,难道不是想找我借一点胆?再说五皇子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找准了他的弱点,蓄力一击,必让他束手就擒。” 没想到他已看出了她的意图。夏秀安有些窘迫,转而润了润干燥的嘴唇,道:“其实我只是在为大嫂逼我嫁入林家的事发愁。” 言下之意,是他找到她谈长生果的事,她不过是顺便诉一下苦而已。 徐澜庭哑然失笑。此时的小姑娘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潋滟生波,微翘带笑的唇,似透着一种天然的灵性和秀美。她似是完全不自知她润唇的模样有多吸人眼眸,以致明明是在谈一件让人忧心的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娇俏,调皮,轻松。 看他们两有说有笑,徐澜宁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说了这么久,大哥究竟有没有想到怎么样才能让五姑娘不嫁入林家的法子?别再告诉我说你先去求娶的事,行不通。” 这小子又开始装傻了。徐澜庭暗叹口气,“不是要问我有什么法子,而是要问五姑娘有什么法子。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但说无妨。” 总算等到这句话了。 夏秀安生恐过时不候,望向徐澜宁:“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希望徐大人能答应我一事。” 徐澜宁卷翘浓密的眼睫像蝴蝶般扇了扇,低垂下眼眸,“我已是一个废人,现在连皇后娘娘都亲自上门来替昔云公主退了婚。日后这出去,不知要为人笑成何等模样。若是五姑娘有用得上地方,尽管用。” 夏秀安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他现在受伤是真。尽管以前他一再痛心疾首地要求她负责,可是也是在他身体健全的情况下。 眼下他伤成这样,又还被退了婚,那个要求她负责的话却提也未提,恐是心里生了自卑,不愿耽误她吧。 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曾神采飞扬,也曾说着饱读圣贤书当该为国为民的豪气话,如今突然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残废……之前他虽在笑,她却感觉他只是在笑给别人看,心内如何,又有谁知道?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徐大人,我需要你咬着昔云公主坚决不退婚……” 徐澜宁眼角抽搐,差点一头栽倒。 徐澜庭皱眉,“秀安,你这是何意?别的事或许他可以帮你,你让他不松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他死皮赖脸?他本就受了伤,你还要让他连自尊都丢弃吗?” “我知道,以徐大人的性子让他做出这等事肯定是强人所难。我只需要他坚持几天时间,这本就是他欠我的……” 徐澜庭愕然,“他欠你的?什么意思?” 夏秀安硬着心迎视着他,“还记得我二哥回来宴请的那一次么?他曾答应我三件事,这是最后一件,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徐大人言出必行,总应该会答应的不是?” 她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论之后的路如何走,长生果能不能找到,她总要去努力一下。即便最后是失败,她也不要让自己在后悔中死去。 徐澜庭无言。 “夏五姑娘的话说得没错,当初是我答应的,哪怕再不便,我也应该要答应。何况我已经有言在先,岂能言而无信?” 徐澜宁神情低落,眸光黯然,那语调,那声音,听得夏秀安心里愧疚万分,感觉自己忽然成了千古罪人。一时间,恨不能将那些话收回,然后好生安慰他一番。 她当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既不可能收回,也就是在他伤口撒盐,说什么都是空话。 从德昌侯府出来,夏秀安长舒了一口气。不要怪她卑鄙,当时去的时候,确实是她想求助。可是当看到徐澜宁被废,她才忽然产生了另一个能夺回玉璇玑又可保全的法子。 如今她身处险境,只有利用这个身患残疾对长生果没有奢望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的人,她方能破局而出! 夏允衡被徐澜宁拿出的一把古剑给吸引住了,当天竟然在侯府住下,夏秀安只能一人回府。 回到府里,夏胡氏对她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总是旁敲侧击一些侯府里的事情。夏秀安也就陪她敷衍着。 直到傍晚时分,夏允衡和林青素才回来。一直都在等消息的夏忠良和夏胡氏不待两人坐稳就急问道:“媳妇,你父亲怎么说?” 夏允铭哭丧着脸,“这次恐怕是撞到铁板了。岳父说,吏部和刑部这次查父亲,恐是皇后娘娘之意。岳父在这件事上也不好出面。” 夏胡氏吓得不轻,颤着声音,“怎么可能?你父亲并不曾惹怒过皇后娘娘……” 林青素叹气,将昔若教唆昔云的事说了出来,“这本就皇后娘娘针对五皇子的一步棋,贵妃娘娘去求皇上都没用,公公被查,已是定局。” 夏忠良一屁股呆坐在了椅子上,此时他完全已明白,他彻底成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可是他心有不甘,想起永靖十四年,南方发了大洪水,五皇子被任命为赈灾救灾的大总管。可是国库并不充盈,尽管他列出的一应事项和分工流程条理清晰,及为合理,可是户部拨出的银两根本就不够赈灾,捉襟见肘。五皇子眼看难以完成任务,后来是他从工部调出了一大批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令龙颜大悦。 那一大批银子的来源,自然是克扣于其他工程项,他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助五皇子成就能干之声名。 如果这次两部要查,这些银子的去向就可以要了他的老命。 “允铭,你有没有跟你岳父说,如果任他们查的话,恐怕五皇子这边的屁股也不会干净。” 林青素一下子就听出了端倪,“父亲这是在威胁我爹么?” 夏忠良冷哼一声,“你说我是威胁也好,事实也罢,我落下了,恐是大家都不会太好过。” 林青素的声音又变得柔弱,“父亲不必抱着这种鱼死网破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情。我爹也说了,说五皇子知道父亲的功劳,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两部将父亲拉下马,这不仅仅会让我这个女儿受牵累,也会寒了不少支持五皇子的人的心。我爹说让父亲先保持冷静,这期间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应对。” 连夏胡氏这等妇道人家也听得这出来,这些分明都是敷衍之词,不过是稳住夏忠良的说辞罢了。 看来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夏忠良也自有他的尊严,与一个妇道人家说再多也是白说,他必须得为自己另作打算。 小两口累了一天,回了抱月苑。 夏忠良看到夏秀安还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喝茶,叹道:“秀安,你也看到了,父亲现在已在末路。我们一荣俱荣,一耻俱耻,以你的见地,可有什么帮父亲度过难关的主意?” 怎么说,这位父亲待她一直都还是不薄的。 夏秀安道:“既然五皇子不帮,父亲为什么不试试诚王那边?毕竟他即将纳大姐为妾,父亲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不是?” 夏胡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老爷别听她胡说。诚王现在自身难保,又哪里会为老爷出头?依我看,如今能救老爷的,恐怕只有德昌侯府的人了。” 夏忠良一怔,“为什么你觉得德昌侯府的人能救我?” “难道老爷忘了吗?这次得破大案,全是徐大人的功劳。这后续的侦办,是徐大人伤后才交给了两部。如果他能这个时候复出,恐怕就没两部什么事了。再说如今他还是昔云公主未来的附马,只要他肯帮,看在他的面子上,皇后娘娘说不定会放我们一马。” 夏忠良也觉得不无道理,忙问,“允衡呢?” 第110章 规矩 夏胡氏得意一笑,“我已经派他去探望徐大人了,说是今晚就住在了侯府。他们两人好说也是朋友,如果有求于他,允衡才是最好的说客。” “可是今天在德昌侯府,我亲耳听到皇后娘娘要退了昔云公主和徐大人的婚。母亲确定皇后娘娘还会买徐大人的帐?” 夏胡氏呆住,怎么会这样? “你出的好馊主意!”夏忠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夏秀安也站了起来,走到夏胡氏身边,附耳低笑道:“母亲若是能将我的玉璇玑原封不动的还给我,说不定我脑子一灵光,还真能想出一个让我们夏家安稳度过难过的好法子。” 夏胡氏看着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夏秀安笑了笑,转身漫不经心地往门外走去,“母亲听不懂就算了。我反正死路一条,有大家伙儿为我陪葬,值了。” 夏胡氏目光凛冽如腊月寒风刮。 徐澜宁被医圣诊断伤了宗筋不能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只一天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曾经蒙生将自家闺女嫁给这个皇上跟前的新贵的官员此时万般庆幸,幸好还未来得及将女儿嫁出,不然恐怕要成为大梁所有人的笑柄。 这徐大人人情世故上虽呆,但断起案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可是这刷子也要在他健全的情况才有用。 特别是朝中已有人在传,皇上有意将他提拔为大理寺少卿之后,所有人不得不暗地乍舌他升职的速度好比冲天炮,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立马又有人在传,说皇后娘娘亲自上门隐晦退了昔云公主与他的婚事。 这等事,不得不称为世间最惨烈之事。 男人的尊严,简直是被人一再踩在脚底。 当然,圣旨还没下来,这些事大家都只能私下里传来传去,作不得数。 一场大雪覆盖之后,京城在一片银装素裹中,迎来了又一年春节。 不论贫富,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喜庆的春联,小孩子到处奔跑嬉戏着,耍着炮竹,点着烟花;大人们杀鸡宰羊,包着饺子,每个角落似乎都在飘着饭菜香,让整个京城彻底处于一片年味十足的氛围中。 这也是夏秀安第一次在这里过年。虽然夏家因为夏忠良被两部揪着追查一应相关的事,夏府的气氛有些低沉,但也不影响大家过这传统的年节。 在过年之前,因为照碧伤势严重,伤口感染,夏秀安还是着人请张大夫来了一趟。 张大夫虽然面有心虚,对于治疗照碧的伤却有一套相当不错的手法。尽管如此,照碧却依然高烧不退,怕是感染过于严重,就算用了药,一时也不能退下来。 “这丫头实在伤得太重。我也只能救治于此,能不能活,唯有听天由命了。”张大夫背着医箱就要走。 夏秀安把他拦下来,“她都没好转,你走了,她岂不是死定了?” 张老一瞪眼,“难不成你还要留我过年?” “我不留你过年,你总要说她还有几成把握能活。” “这个嘛……现在是一成。如果能退烧,加到五成。” 夏秀安不得不再一次慨叹,如果有抗生素的话,要照碧退烧并不是难事。想到这里,她忽然心里一动,不是正准备生产玻璃么?如果能研发出玻璃针管,再提炼出青霉素,那不是老完美? 见她不理他,走了几步的张老还是忍不住回转过来,“小丫头,你是不是在怪我骗你?” 夏秀安转开身去,“你说呢?” 张老老着张脸围着她解释,“我不也是怕你没盼头心生绝望么?若不是容庆那劳什子医圣来搅事,你现在是不是仍是在非常开心地跟我学医?” 夏秀安板着脸,“那又如何?你还好意思怪人家容公子?” “是是是,确实是我太过自作主张了。” “我说句实话,我看你并不是关心我,而是担心你的医术没人帮你传下去。其实就你那医术,值得我花大力气去学么?” 张老气得直吹胡子,“什么我那点医术?想当年我玉……”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嘎然而止。 夏秀安疑惑道:“想当年你是块玉吗?怎么不说了?” 张老咬着嘴死命不说。 夏秀安已经对他无话可说。不过仍是在他走前说了一句,“年节过后,如果您还有时间,继续过来教我吧。” 张老乐不可支,“我就说你这小丫头是个可造之才。放心吧,你只管跟我学,到时候再遇到像照碧这样的病人,你自己及时动手处理,肯定不会拖成现在这样。” 这牛是不是吹得有些过了?难道这个时代的大夫都是靠吹的吗?譬如容庆,连一个花毒都解不了,面对徐澜宁的伤,完全束手无策,分明就是个蒙古大夫,还医圣。 只要不死,说不得她也要掌握能治病救人的医术,让身边的人再也不受病痛的折磨。 接下来便过了小年,然后开始除尘,用各种祭物祭拜各路神明和祖先,团年饭…… 大年初一给长辈们拜年。初二亲戚们就带着家小出门四处走亲访友。 夏平安初二的时候总算第一次带着赵纭生正式回娘家了。 听到亲姐回来,夏秀安刹时来了精神,赶紧跑到福寿堂,除了一屋子大大小小在给夏胡氏等磕头拜年讨红包,并不见夏平安和赵纭生。 一个表姑笑道:“秀安,你跑得这么急,是来看平安的么?正由你爹和你哥带着去老太太屋里拜年了,稍后应该就会过来。” 夏秀安给屋里各个刚到尚书府的长辈逐一拜了年,才半开玩笑道:“姐姐如今已是晟郡王妃,在我眼里可是皇亲国戚,又是第一次回来过年,我自然不敢怠慢了不是?” 在这个皇权天授的时代,皇帝与天比齐,地位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人。这些王孙,全是当年太祖的后嗣,代表着皇权的延续。也是皇室传承的重要人物。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无论其势力大小,都是地位十分尊崇,值得敬仰之人。 大过年的,大家都是讨个吉利。尽管明知平安嫁得并不太如意,但好歹也是郡王,众人心里有数,嘴上却连连称是。 偏是有人不想人心里好过,传来了与众不同的杂音。 “五妹,你是不是想多了?你难道忘了,我们上次去晟郡王府,那寒酸劲……啧啧啧……比我们尚书府可差多了,比一般普通小民的家里不会强,几间破壁烂屋,也不知你在吹个什么劲儿……” 夏兰安尖酸刻薄的声音非常煞风景地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的事给说了出来。 自从诚王来提亲,诚王妃亲自来下了聘,把纳她的日子订在了三月初八,想着再也不可能与徐澜庭在一起,她每天除了哭就是咒骂。哭的是她的恋情无疾而终,骂的是夏秀安狼心狗肺,阴险毒辣,咒她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如果哭和咒骂能解决事的话,夏秀安宁愿把眼睛哭瞎,把天骂破,她也不愿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副嘴脸真的毫无一丝大家闺秀该有的温婉娴静。看到一屋子人异样地看向女儿,夏胡氏顿觉脸上无光,咳声道:“兰安只是开个玩笑,大家都别往心里去。吴妈妈,快去看看,老爷和新姑爷怎的还没过来?是不是他们都在老太太那边聊天聊忘记了?就说大家伙儿都在这里等着呢,叫他们少说几句,快点儿过来。” 她故意把话题引开,就是给她女儿打圆场。没想到夏兰安根本就不领情,“我可没开玩笑。不信的话,等下大家可以看看平安,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又老又丑,自然是日子过得不平坦,被赵纭生折磨成了那个鬼样子。” 一直以来都不想搭理她的夏秀安再也忍不住了,笑嘻嘻道:“大姐别老顾着说三姐忘了自己的年龄。好说你也比三姐大上一两岁,挑七拣八,好歹能进诚王府,却也是个妾。见了三姐这个郡王妃,也是要磕头的。啧啧啧,也不知一个妾有什么脸面取笑人家一个堂堂正正的郡王妃?” “你……夏平安,你敢这般辱我,我今天就在这里撕了你……”一下子全戳中她的痛处,夏兰安气得跳起来就朝夏秀安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简直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夏胡氏头痛地示意吴妈妈去拉人,吴妈妈和另一个婆子把人才拉住还没按坐下,夏兰安就死命挣扎着大骂,“……夏平安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娘养的,平日里畏手畏脚,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我叫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还敢让我给她磕头?她配吗?” 她话音还没落,外间就传来了超大的唱诺声,“给晟郡王、郡王妃请安。给老爷大少爷请安。” 分明是外面的下人在给里面的报信,提示正主已经来了,叫夏兰安不要再闹。 夏胡氏脸色一变,赶紧让吴妈妈把夏兰安的嘴捂住,嘴里还配合着喝斥道:“大过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平安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哪里是小娘养的?你们是亲姐妹,磕头不磕头都是按规矩,又不是谁压了谁一头,什么配不配的……” 她假意训着不痛不痒的话,脚步声已到了门口。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只等看看传闻中寒酸的晟郡王和被折磨得又老又丑的夏平安出现。 门帘子被人撩起,当先就见一个身挑个长的年轻男子朝众人斜目扫来。 此人一身宝蓝色团花锦缎长袍,上绣五颜六色的织绣点翠图案,里面银杏色绵绸长裤,衣领袖口皆是精致的万字不到头绣纹。腰间束着淡蓝色腰封,另有石青色攒新梅花宫绦系着一块和田美玉。 虽有些花里胡俏,但人家面容确实也是长得白皙俊俏,那流盼的眼角,自带几分风流倜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撩得人心尖儿直跳。 与他同进来的是一个年约二八的少妇,一件象牙色绣橘色芝兰纹的袄裙,一张瓜子脸,肤色白里透红,眸光水润,口如含珠丹,形容端庄淑婉。 “姐夫好,姐姐好,秀安给你们拜年了。” 一见他们,夏秀安眼前一亮。前些日子去看平安,只觉得她气色好了不少,没想到这一打扮,竟也是这般好看。再加气质温婉,眉宇间多了几分大气,似乎有了那么些郡王妃的派头。 看来是诚王没再对郡王府打压后,日子好过些了,才能让她没了以前的忧心和烦愁了吧。 “你这个小姨子嘴巴就是甜。快给姐夫磕头,姐夫给你红包。”赵纭生难得没有醉醺醺的样子,眉眼皆笑,尽管亲切,竟自有几分凌驾于人的尊贵。 夏秀安撇嘴,“怎能让我先磕头,还有弟弟妹妹们也在呢,我昨晚受了风寒,膝盖疼……” “你这贫嘴的丫头……”赵纭云才不管她梳得整齐的头发,在她头上揉了揉,瞬间发髻凌乱,“好吧,今儿个过年,你的膝盖疼就免了。这其他的人,可是一个都不能免。”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这就是那个一直被人传言非常纨绔又败家的晟郡王?听说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买妓子,养外室,对嫁过去的夏平安也不甚好,才导致夏平安瘦骨嶙峋,生不如死。 可是眼前的夏平安明明养得水润饱满,气色甚佳。晟郡王似乎对这个小姨子也甚为宠爱,言笑晏晏,哪有半分纨绔败家的模样? 一众人都相继跪下去给他请了安。 夏胡氏脸上却挂不住,当初她设计夏平安嫁给赵纭生,就是瞅中他的萎靡和不经事。之前夏平安确实也过得很差,哪想到这厮忽然跟变了个人一样,第一次陪夏平安回来,不仅有了架势,连人也俊俏气派了起来。 如今还得给他见礼…… 赵纭生端端盯着她,她不得不憋着一口气拜了下去。 赵纭生居高临下道:“贱内由岳母一手带大,确实不容易。她现已是郡王府,按制,岳母也是要给她见礼了,不过今日也就免了。不过这位即将进诚王府大门的大姐,恐怕是免不了的。” 第111章 得手 听说还要给夏平安磕头行跪礼,以后都还要低她好几头,夏兰安气得直是尖叫,“郡王妃又如何?将来诚王登了大宝,我就是……” “啪!” 后于人进来的夏忠良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颊上,五个深红的巴掌印立即就显了出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再敢胡言乱语,你就给我滚出去!” 夏兰安被打得懵住,长这么大,她爹从没弹过她一根手指。现在因为夏平安竟然打她,她简直觉得整个天都塌了。当即捂脸大哭,撞开眼前人,飞奔而去。 夏胡氏心疼得恨不得那一巴掌是打在她脸上,可是刚才如果夏忠良不打她,不仅赵纭生会逼着她跪拜她以前最瞧不起的夏平安,而且还会拈着她适才的话语,将它放大。那么她夏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何况又正是两部查办期间?除非是她不想要这一家大小的命了。 “都是你惯的,看你教的好女儿!”夏忠良训了夏胡氏两句,一脸愧意地抱拳道:“平安,兰安毕竟是你大姐,以后这些礼制她肯定是要遵守的。只不过她最近情绪不稳,你就别与她一般见识。” 夏平安忙扶了扶他,“都是自家人,女儿自是省得,爹不必太往心里去。” “哼,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都说得出来,我看她也是活腻了。如果她今儿不在这里给贱内赔礼道歉,这事儿就没完。”赵纭生忽然又拿出了他的横气,把椅子一搬,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夏胡氏和夏忠良没想到这位女婿脾气古怪,连老丈人的好话都不听,竟是给杠上了。两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台。 一众亲戚面面相觑,如果把兰安叫回来给平安赔礼道歉,以她好胜的性子,那无疑于是要了她的命。 大过年的,一定要闹得如此不愉快吗?这晟郡王就不知道轻重吗?他若要较真,不说是一个夏兰安,这偌大的尚书府,包括他们这些亲戚恐怕都要受牵连。 他们想给赵纭生说几句好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几经张嘴,也是了无声音。 “爷,我不需要大姐给我赔礼道歉,大姐刚才什么也没说,大家伙儿也没听到。你别发脾气,我给你倒茶。”一直未出声的夏平安一边沏茶,一边语声平淡的说道。 赵纭生眉梢跳了跳,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得色,飞快地瞄了夏平安一眼,道:“你们要装聋子我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如果她再敢如此嚣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夏忠良和夏胡氏暗松了口气,只要他暂时不追究了,以后定然会叫夏兰安注意。 夏胡氏忙招呼着所有人都坐下,重新沏了茶,先是问了一下夏平安的生活近况,直说差什么只管说,只要府里有,定会尽量帮她备齐…… 所说的这些好处自然是在封赵纭生的嘴,不然以现在夏家的状况,她哪有心思去费心讨好一个毫无作用的郡王? 不一会时间,又引了别的话题,一众人都相谈甚欢起来。 夏平安两口子在府里用了午膳,就陪一众长辈打了四圈马吊。赵纭生则拉着两个大舅哥和一众表亲喝酒。不一会时间,就喝了个八九分醉。 下人把他扶去客房歇息了,夏秀安逮着机会把夏平安拉回了绮罗轩。 “姐,看你今儿的神气,可把府里的所有亲戚都唬住了。没想到姐夫也有震得住场面的时候,可给你长脸了。” 夏平安摇了摇头,“他就是个扶不上壁的稀泥,长脸不长脸,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她似乎根本不想提赵纭生,“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了事,我也甚为担心。可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也没来看你,你没事吧?” “如果我有事,还能好端端坐这里跟你说话?”夏秀安将一大包她自制调料炒出的五香瓜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姐,能不能问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夏平安根本不爱吃这些小零嘴,夏秀安把剥好了的瓜子仁硬塞进她里,让她不得不张嘴勉强嚼了嚼。 “你有没有听姐夫或者你婆婆提起过,当年赵桓,也就是姐夫的叔父是怎么死的?” 夏平安似被瓜子卡得大咳,夏秀安连忙给她递水,她喝了好几口,才慢慢平息下来。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夏秀安殷切地望着她,“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娘亲曾经差点嫁给姐夫的叔父。” 夏平安用帕子擦着嘴,“你问这个作甚?” 夏秀安扬眉,“看样子,姐姐似乎知道?” 夏平安一双秀目一瞬不瞬盯着她,“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若是你知道,就告诉我。因为我的心疾无药可医,我想找到能医治的法子。” 夏平安身体一震,失声道:“难道你也想找到长生果?” 夏秀安若无其事地嗑着瓜子:“姐姐知道得不少嘛,我现在若想活命,只有找到长生果。姐姐难道不想帮我?” 夏平安忽然握住她的手,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若是你想要,姐岂有不帮你之理?姐只怕你那东西没找到,自己就先丢了性命……” 夏秀安笑得牙不见眼,“不找也是死,找也是死,那我为什么又不找一找呢?” 夏平安哽咽,“世间我也就你这一个亲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如果你的命真的只有那东西才能救回,就算搭上我的命,我也会在所不惜。” 夏秀安暗暗握了握拳头。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在你姐夫醉酒时知道的。”夏平安宁静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古怪,“有一次,我曾听他在梦中悲呼,‘芷烟,我确实没有背信。长生宗被烧,都是林盛光的阴谋。我被人下毒后,才知你的心疾是因为中了茯夷花毒,也只有长生果能解你的毒。’我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但因为提到了娘亲,我才开始暗地里寻找郡王府知情的老人查知当年发生在娘亲和赵桓之间的事。” 她的这段话听得夏秀安有些云里雾里,赵纭生在梦里叫她们娘亲为芷烟?赵纭生大不了平安几岁,胡芷烟死的时候,他才不过几岁。他怎么会叫她芷烟?什么情况? 接下来夏平安所说胡芷烟与赵桓之间的事与徐澜庭当初告诉她的并无多大出入,只不过她的叙述对赵桓的部分更详细些。 “……赵桓当年对我们娘亲一见倾心。可是那时候娘亲已经和长生宗沈悦两情相悦,她根本就不答理他,他更是思之若狂。后来在和当时还身为太子的圣上接触过后,便受了皇命剿灭大皖山长生宗……后来娘亲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便去找赵桓求情,求他放过长生宗。赵桓要求娘亲答应嫁给她,他或许会考虑。两个人正在说着的时候,长生宗沈悦过来,娘亲为表心迹,用过激的话将沈悦赶走……可是长生宗还是被烧,沈悦葬身火海……娘亲一怒之下嫁给了父亲,赵桓也因为没能完成皇命被贬,后来又被人毒死……” 说到这里,夏平安试探问:“秀安,你的心疾……真是因为中了茯夷花毒?” 夏秀安懒洋洋一笑,“所以在找长生果救命。照姐姐刚刚所说,姐夫醉酒中说……长生宗被烧,都是林盛光的阴谋,看来当年接替赵桓剿灭长生宗的领头人是林家人。” 林盛光就是荣国公的长子,林青素的父亲。 怪不得五皇子手中似乎持有长生果,想必是得自当年林盛光的那一战役。既然当年林家已经得到了长生果,虽然没有打开的法子,但是先帝和当今圣上得到的禀报是什么也没找到。分明是被林家给私藏了起来。 这可是大罪。 夏秀安的瓜子剥得有些欢快起来。 夏秀安和赵纭生只在府里住了一晚就回去了,临去前,赵纭生还嚷嚷着要喝酒,那副模样真的跟个酒鬼没两样。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在醉酒间说出那些奇怪的话来。 年节很快就要过去,两部对工部的调查将在十五之后重新启动。 夏忠良和夏胡氏曾厚着脸皮亲自跑到荣国公府,希望能和荣国公商谈一下,结果人家连面都不现。她只好打道回府。 后来夏胡氏还是不死心地备了礼跑了一趟诚王府,却叫那诚王妃身边的嬷嬷三言两语就拦在了门外,根本连人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回来。 焦头烂额,实在无路可走之下,她不得不迈着沉重的脚步踏进了绮罗轩。 “五丫头,你那日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夏胡氏让吴妈妈摒退所有下人,独留母女二人静处一室。 夏秀安眨眼,“自然算数。我一直在等母亲碰壁之后过来找我,怎么会不算数?” 夏胡氏脸面胀得紫红,暗咬了咬牙,强忍下一口气,道:“好。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好法子让两部不再查你父亲?” “这个么……”夏秀安撑着头,“没见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会开口呢?” 被逼得没法的夏胡氏不得不将早捏在手里的一个荷包推到她面前,冷厉道:“东西我是给你了。如果你敢骗我,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把你拖去青楼当妓子给卖了。” 夏秀安当没听到她的狠话,将荷包打开,才将一个系着红绳玉质细腻光泽,中间有孔,周身泛着氤氲黄光的牙壁拿起,一股清凉之气顿时由她指尖直灌而上,瞬间就觉眼前一明,身体一轻,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将她身上一层灰尘拂去了般,浑身清明舒泰。 这个东西不用再仔细看,就凭这感觉,她也知道它正是从胡芷烟手里传下来的真正的玉璇玑。 却不知这种让她一片清明的感觉,原主以前戴了那么久为什么会没有? “母亲前些日为了独占这玉璇玑,竟编了个谎言,把诚王给骗得团团转。好在诚王也知道母亲不是个善茬,并没轻信母亲的谎言,所以仍是坚持着要将大姐给娶过去……母亲,我希望你能把这个谎言继续说下去。真真假假真真,如果诚王知道东西已不在你手,恐怕会慢待大姐。希望你能多多考虑大姐的处境,无论如何不要将这事告知诚王才好。”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快说,你究竟有什么法子让你爹逃过这一劫?”面对多日来的焦虑,夏胡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 “这个啊……其实很简单,之前我去求了徐大人。这事也只有徐大人才能解决。所以还请母亲再等几日,正月十五之后若刑部和吏部还要查爹,我立马找块豆腐撞死。” “你……夏秀安,你是不是一定要惹怒我?” “你是不是也太无趣了。”夏秀安摇了摇头,“一切静待十五之后。如果十六他们还要查办的话,我给大家陪葬。” 夏胡氏端起桌上一杯已凉的茶一口喝了大半才压住火气,真的是气得又差点吐血。 若再在这里多呆一会,她肯定要吐血而亡。为了保住一条性命,夏胡氏不得不恶狠狠起身道:“你若敢违背诺言,就别怪我不念我们之间多年的情分了。” 看到脸上差点抽筋地拂袖而去,夏秀安心情大好。当即就将玉璇玑给挂到了脖子上,感觉她的命好像已得救三分之一。 正月十五上元节,按大梁多年延续下来的规矩,这一日帝后会令在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三里,挂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朝中重臣和一些命妇以及其家眷请到宫中,君臣共赏灯会。 其实这也不过皇帝趁此开年之际借灯会试探各部官员的一种手段罢了。再加还有皇后与命妇话家常,从中可以了解不少朝官的一些家事。而且,这也是一个为各家公子小姐点鸳鸯谱促进社会各界和谐的大好时机。 民间的花灯会往往四天至六天,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喧天,火炬照地。 宫中的虽不致如此喧哗,却也有其传统下来的浓郁氛围。这一日往往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不用顾忌什么,男女混淆,通宵达旦一起游园,也不用担心被人嚼舌根。 第112章 八卦的人 像这种宫办的花灯会,夏秀安是没资格参加的,可是今年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内务府居然将她的名字也造在了册内,让她不得不打醒了精神参加这种聚集大梁最顶级名流的游园会。 或许是越担心越出事,正月十二的时候,她竟染了风寒,先是发烧,后是咳嗽,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正月十五那天,才不得不在浣碧的一再催促之下勉强起了床,一番东拉西扯,未时过后,方让她给简单收拾一下后,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出门。 “姑娘,你看你脸色白得跟纸没两样,还是让奴婢给你打点胭脂有精神头些。”秋韵进门一看不对劲,说着就要去屋里拿妆盒。 已经被浣碧絮絮叨叨一回了,夏秀安本就头痛,实在不想再听她唠叨,忙蹙起眉头轻轻拉住她,“你只管好生照顾照碧,我脸色白着,说明我有病。有病的人在宫中才不会被人记挂着,你就别多事了。” 秋韵似懂非懂,浣碧无奈,“你以为我不想把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说这样很好,用不得着我们操心。去忙你的吧。” 秋韵嘀咕,“这思路也是清奇,这般好的机会,自然是要收拾得娇艳如花,再趁机找个如意郎君。难道是如今的如意郎君都喜欢这种病西子?” 夏秀安彻底无语,难道她们就听不懂她不想被人记挂这句话? 浣碧陪着她出来,门口已停了几辆清一色黑漆青帷的马车,并排站了几个穿着一般无二的青衣小袄的车夫和小厮。 夏胡氏和夏兰安这时也相携过来。 夏秀安情不自禁掩嘴咳了几声。 夏胡氏担心道:“你这般模样怎么到得皇宫?若是过了病气给那些贵人,又要遭人的数落和白眼了。” 夏家如今正风雨飘摇中,这个时候,最不能承受的就是来自朝中各种不好的声音。所以,在夏胡氏看来,在这个重要的场合,是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让人抓到一点把柄。 在这一点上,夏秀安有时候不得不对她有一点敬佩之意。因为夏胡氏行事虽然毒辣,老谋深算,但她身为夏家主母,很多时候,她还是把夏家的整体利益放在前头。 “如果能不去,我自然懒得动。既然一定要去,我也自会找人少的地方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她嗓音嘶哑地说道。 “夏秀安,今日可是在皇宫里,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你若敢闹幺蛾子,圣上随时都可以让你掉脑袋。到时候希望你可别牵累到了我们身上。”夏兰安难得没有一见面就开骂,反而还一反常态,警告了当中的利害关系,虽然话仍是不太好听。 看她今日装扮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似乎又回到了初见她时的娴静淑婉,夏秀安心里暗暗称奇,几日不见,她就改性了吗? “只要大姐不像个泼妇般跳脚大骂,让所有人一睹大姐的无限风姿,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夏秀安浅浅含笑着上了马车,没再去管夏兰安眼里的心潮起伏。 今日的天气已完全放晴。一碧如洗的天空,吹着和煦温暖的风。金色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似是瞬间就扫去了人世间的所有阴霾。 三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夏胡氏一再说明了一些宫里的规矩,又一再叮嘱姐妹两个不可在宫内龃龉,免得成为别人的笑话和攻击的对象,“五丫头,你大姐以前也是心气高的,如今因为你即将成为诚王府的妾室,你切不可在外人面前贬低了她。你们好歹也是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姐妹,一荣俱荣。在府里闹闹也就罢了,绝不能让外人看了我们夏家的笑话,让你们父亲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知不知道?” 夏秀安耸耸肩,“母亲也是知道我的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大姐不闹,都会相安无事。” 夏胡氏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你大姐我已经一再告诫过她。她还没那个胆子在皇宫里撒野。” 怪不得这么安静,看来也不是个听不进话的神经病啊。每日一骂,也不嫌累。 由于正月十五街上行人繁多,很是行了一些时候,马车行至内城门。然后就有守卫森严的禁军,一辆一辆的检查。哪怕有女眷,也不曾放松半分。 马车入城,风儿不时撩起帘子,看到一重一重巍峨的宫殿和屋宇,让人不得不慨叹这代表至高皇权的地方却实有着与世不同的威严和庄重。 待到一个古香古色的园子,几人在宫人的引领下下了马车。这才发现这偌大的园子外围停驻了不少颜色标示各异的马车。不时有女子细细柔柔笑着往另一处月洞门走去。 早春的太阳落得早,尽管才申时末,天色已渐渐灰暗下来。落日也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 几人随着一个个穿红披翠的莺莺燕燕走进门内,发现这处所在最是灯火辉煌,昏暗的园子被点得如同白昼。偌大的庭园四周绿树成林,每株树梢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轻轻在夜风中摆荡。 而树下则摆放着从暖房里端出的各色花卉,百花齐放,让人将在这个时节只有在皇宫才能目睹的争奇斗艳的世界尽收眼底。 这一园子里,坐的尽是女眷。女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 “看到没有,那个白着一张脸像个病殃子的就是夏家五姑娘……” “呀!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能在京城里兴风作浪?” “就是。虽然听闻在才学方面还能胜过李凝珠姑娘,谁知道有没有造假?” “她爹夏忠良最近被查,听说是账面上也有纰漏造了假……造假可能是他们家的祖传秘方……” “……小声点,他家大姑娘三月就要入诚王府了,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妾室,你们再嚼舌根小心人家日后找你们算帐……” 一张张画得精致的脸碰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言词间透着讥诮与调侃,听得夏胡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紫。这些官家女眷虽然深处大宅,但朝廷的风向却因为有人在朝为官而甚为了解。捧高踩低,落井下石,可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她只当没有听到,紧握夏兰安气得直颤抖的手,携着两女先向坐在首位的几位娘娘请安问好,然后高昂着头颅,斜视着众女眷,步入早已按职位高低备好的案几后面。 见她们坐过去,几个临近的女眷这才悻悻住了口。夏秀安故意更是深切的捂嘴连声咳嗽,咳得几乎快要断过气去,似乎还有唾沫星子四下飞溅,周围的女眷嫌弃地扭过头去直是避让。 “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偶感风寒,并不是像那些肺痨一样有传染。诸位不必躲避。” 她一脸歉意病厌厌地道着歉,却是惹得那些女眷更是皱眉,有些甚至还起了身。 “既然染了风寒,为何还要进宫?就不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们?” 有女眷不假辞色的喝斥。 夏秀安好生委屈,“我也不想来的,可是内务府一再交待我必须来……” “内务府又不知你染了风寒,就怕你是故意隐瞒。依我看,你还是现在去找个主事,赶紧请辞了出宫才是正理。我们可不想被你传染。” 夏秀安不得不起身。 而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了不少人。当头的,就是诚王赵真携着通身气派华贵的诚王妃华金凤。不少人起身向他们问安。 坐于案几后的夏兰安则是脸色难看到极至。 后面的则是李凝珠和她母亲。 紧跟着,就是太子妃杨氏和皇长孙…… 江氏带着两个儿子出场的时候,在坐的女眷纷纷侧目。那徐澜宁虽然容色过人,但已经成为废人,一个个望的自然不会是他。只是盯着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的徐澜庭一阵猛瞧。 这几年来,德昌侯府的这对孪生兄弟都因为各种原由没有参加过宫里举办的这种灯会,让一些早想招他们为乘龙快婿的官员和家眷们大失所望。 没想到这一次兄弟两个一起过来,虽只一个能挑,却总比没有的强。 一些刚刚还在嫌弃夏秀安的小姐们再没心思理会她,只是换了另一副或柔弱或娇媚或端庄的表情正襟危坐,大大地摆出一番大家闺秀的风范来。 夏秀安给夏胡氏说了一声,便一脸“难过”地出了门,避免过了病气给那些娇贵的妇人。 才走到门口,竟见到苏小满向她迎面走来。 “咦?秀安,你怎么也来啦?” 苏小满一脸惊讶之色,毕竟夏秀安是庶女,在这样的皇家灯会上,可没来的资格。 夏秀安叹气,“我也不知道啊,兴许是哪位娘娘想念我吧。” 她也不明说,只是道:“你怎么从那里面出来?”那里可是属于后宫的范畴,这些女眷没有特许可不能随意入内。 苏小满蹙起了秀眉:“说是缜儿又呕吐肚腹不好,刚去福秀宫看了他一下,顺便安慰了一下我姐。” 苏小满大姐苏语欣几年前被纳入宫封为昭仪,后诞下一子赵缜,又名赵小叨,听说是因为四岁才开口说话,话少,起这个名也是希望他话多一些。 赵缜今年才五岁,自小就体弱多病,怕风怕雨,几乎都是用药罐子泡着长的。 夏秀安打趣,“你不是有了容庆吗?他既然称为医圣,怎不让他帮小皇子瞧瞧?” 苏小满送了她一个白眼球,“你非要拿我开心是吧?看你以后病了谁来管你。”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你千万别不管我好不好?还有,谢谢你这些天每天必送的药膳,我吃了后不仅身体倍儿棒,连精神头也好了不少。”还别说,自从吃了那些药膳,她的花毒一次都没有发过,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看来容庆的医术也并不那么蒙古。 苏小满挤眉弄眼,“我就说吧,找个神医当夫君准没错。他心可细着呢,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你受了惊吓要调补身子,我还没想到这上面去。其实那些药膳都是他每天准备好了,我叫人熬一熬再给你送过去的。我们夫妇对你可没二心吧?回头要不要送我什么出彩的成亲贺礼?” 呵,好家伙,原来人家小两口是妇唱夫随,无缘无故又叫撒了一把腻死人的狗粮。 “还别说,如果你们成亲,我真有一件举世无双的贺礼送给你。就看你们什么时候把日子定下来了。” 对于成亲,苏小满似乎还没什么概念,毕竟容庆身份特殊,想要与大梁官家女子结秦晋之好,要考虑的事情和时机肯定要比一般的人多。 苏小满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看她的神情,两人目前应是琴瑟和鸣,两情相悦阶段。 夏秀安少不得要逗趣取笑一番,两女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竟走离了灯会。 一条长廊上,永靖帝抱着五岁的小皇子一脸慈爱地朝灯会方向走去。苏昭仪一脸担心的紧随。 “昭仪不必太过小心,缜儿毕竟是男孩子,今日虽有呕吐,神情委靡,如果让他见识一下各色花灯,还有热闹的场景,他眼睛一开阔,说不定对他的病情还有好处……” “臣妾也是知道圣上是为了缜儿好。可是他才刚呕吐完,这般趴在皇上的身上,于礼不合……” “怎么又于礼不合?作为缜儿的父亲,我抱抱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天下大臣有规定不准皇上抱自家儿女?” “这倒没有,可是……” 苏昭仪一句话还没说完,永靖帝突然停步,像听到了什么般侧了侧耳,而后一挥手,示意后面的太监都不准出声。 “小满,看到你找到如意郎君,我真的替你高兴。其实我想我的好事应该也不太远了吧。”在走廊另一侧,传来夏秀安和苏小满的说话声。 “秀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你母亲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吗?看你一张瘦脸喜成啥模样了?” “不是母亲说的,是我大嫂。她说她这个本家兄弟林子枫是五品都尉,我若是嫁给他,定然会有荣华富贵可享。” 第113章 勾心斗角 “你被说到了林家?这就对了,今日你被强行邀请来,说不定就是林贵妃特意嘱咐的,莫不就是给你和林都尉制造见面的机会,然后再让林都尉向你求娶?” “或许吧。不过我总觉得这次明知道我染了风寒,还让我带病进宫参加灯会,就为了给我和林都尉制造机会,是不是太牵强了一些?” “唉,管他呢?反正你是有心疾的人,既然林家不嫌弃,你就赶紧嫁了算了。也为尝不是好事不是?” 两个声音渐渐远去,永靖帝虎目内幽深如潭,将身上的赵缜交给旁边的宫女,示意一众人静候,走了几步,方淡问身后亦步亦趋的老冯公公,“上次让你查夏家女心疾的事怎么样了?” 老冯公公上前一步,“回皇上,老奴找到了当年追随林盛光的属下,那人虽然嘴硬,什么都不肯说,但从他的语气里听,那林盛光绝非一无所获。还冷嗤那胡家女的心疾乃天下剧毒……由于奴才未找到确切的证据,才一直未向皇上禀报。” 永靖帝眸光幽暗不定,“这次灯会人员造册是哪位娘娘和内务府拟定?” “是淑妃娘娘。” 永靖帝道:“既然有人在提醒朕,朕也不能装聋作哑。行了,去灯会吧。” 园子里,此时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上首位置,除了主位空着,其余的已经坐满。贵妃娘娘和几位嫔妃分左右而坐,侧旁则分别坐着皇子皇孙公主和郡主们。下首和四周就是朝臣和内外命妇们。 偌大的园子中间还有舞姬在歌舞,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徐澜宁似乎不堪园子里人们时不时投向他审视的目光,有些抑郁地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昔云公主被前呼后拥地走过来,他紧赶着上去行礼,并道:“不知公主殿下的伤可有痊愈?” 见他竟主动上前问询,昔云受宠若惊,哪敢让他行那些贵礼,顾不得避嫌,忙上前扶他,“我的伤不碍事。上次还得多谢大人。如果不是大人运筹帷幄,昔云早已遭遇不测。” 徐澜宁一个劲谦虚,“哪里哪里,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有神明相助,即便我大哥不跟上去,那贼子也自有天收,死路一条。” 昔云公主就算再天真不知世事,也知那天上的神明也不可能现了真身下来搭救她。但是这次徐澜宁的态度与上次相遇时的态度相比,少了几分疏淡和冷漠,多了几分关切和温柔,愈发让她觉得这徐大人是世间罕有聚俊美和体贴为一身的男子。心儿更是“砰砰”跳个不停。 “徐大人不用再谦虚。上次一役让你身负重伤,我也是有听说的。不过你放心,昔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们的婚事,我绝不会让父皇和母后给……” 昔云公主几句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太监用尖极细极的声音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随后就见一身大红深衣的舒皇后一脸慈和地走过来,“妍儿在和徐大人聊什么,这般投机?” “儿臣正要和徐大人说……” 哪知舒皇后根本不想听她说话,截断道:“徐大人,昔云年幼无知,还望能借一步说话。” 她颇有深意一瞬不瞬的盯着徐澜宁。 徐澜宁一拱手,“微臣遵命。皇后娘娘请。” 舒皇后让宫人将昔云先带去灯会,这才寻一个僻静处,让宫人在周围把守好,才道:“徐大人,妍儿是公主,是本宫的女儿。你确实也对朝廷有功,可是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觉得你们的指婚还继续下去吗?” 徐澜宁一脸傻样,“为……为什么不能继续?微臣早已做好迎娶公主的心理准备,只等皇上下……” “下什么都不行。” 舒皇后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温和,平稳,可细品之下,却隐含一国之母高高在上的睥睨之色。 “本宫可以给你任何厚赏,但唯独昔云与你的婚事必退。徐大人是明理的人,总应该能体谅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徐澜宁沉默,神情黯然。 舒皇后似乎看得于心不忍,“念在你姨娘与我当年的情分上,本宫才与你说这些话。如果是旁的人,本宫不会多说半句。徐大人可明白?” 徐澜宁低靡地苦笑,“娘娘一副为了女儿可以舍弃一切的模样,着实叫微臣感动。微臣也不想让娘娘站在微臣的立场上想想退婚之后微臣的处境,只想看看,皇后娘娘究竟有多大的诚意为公主做这件事。” 毕竟在皇宫多年,舒皇后自然听话听音,“看来徐大人是要提条件了。说吧,只要你在众臣之前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接受退婚,本宫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 “此事算不得条件,只不过是微臣想看皇后娘娘的诚意。”徐澜宁再一次强调,并抬起了清澈的眼眸,艰涩道:“如今刑部和吏部不是正在查工部尚书夏忠良?如果娘娘能让这件事就此揭过,微臣愿意在今晚一句话都不多说。” 舒皇后皱起了眉,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已经投靠了五皇子?” “娘娘误会了。”徐澜宁摇头,“我们德昌侯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只效忠于皇上。至于让娘娘阻止两部查夏忠良,不过是因为微臣曾欠夏家二公子一个人情。此次他一再拜托微臣,微臣根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刚才娘娘那般说,微臣既然没有了婚姻,就只有退而求其次,守护友情了。” 舒皇后这才稍松了神情,轻描淡写道:“两部查夏忠良,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只要夏忠良为官清廉,自然也就没问题。罢了,都这个时辰了,灯会想必已开始,可不能让皇上久候了。走吧。” 这句话虽然说得隐晦,但也表明了皇后娘娘的态度。 徐澜宁面上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心里却知道事已成。为了夏秀安,他今天演了一出美男计,这股郁闷劲儿,回头一定要让她加劲儿的补偿他不可。 第114章 帝意难测 永靖帝牵着赵缜和苏昭仪一起进了园子里。众臣跪拜,山呼万岁。 一阵君臣之礼后,各就各位。 “皇上,这盏龙灯就是将要张放的平安灯,吉时已到,皇上是否现在就点灯?”禄公公提着一盏龙灯过来征询。 每年正月十五,作为大梁的一国之君,都会与众臣燃放天灯为国为民向上天祈祷许愿,祈求一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第一灯,当然由皇帝率先张放。 永靖帝看了眼旁边的虚席,“皇后怎么还没到?” “母后刚在和徐大人说话,这个时候应该马上就到了。”昔云公主脆生生道,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永靖帝点了点头,接过龙灯,低头问站在他旁边一脸惊奇的赵缜,“缜儿,稍后这盏平安灯就由你的点,父皇张放,如何?” 赵缜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重重点头,却一字不发。看得出来,来到这热闹繁盛的场合,他的病似乎都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苏昭仪差点喜极而泣。 “皇上,这盏龙灯可是五皇子花了几天时间特意为皇上做出来的,皇上让一个不太健康的皇子点,是否不太合祖制?”说这话的是熊淑妃。 前些日子因为军机营一案,她娘家遭受重创,父兄死的死,疯的疯,查办的被查办……没了娘家的撑腰,她的神情已经萎靡不少。 此一番话她明知不能说,却又不得不说。谁叫她正和林贵妃坐在一起呢? 林贵妃的伤本没完全愈合,只是因为昔若的事,永靖帝似乎对她对林家对赵琮玉忽然淡了几分,她心里惶恐不安,这才带病出席灯会。并且还嘱咐赵琮玉做了永靖帝手中这盏龙灯,以示他一个皇子为国为民的一份心意。 眼下永靖帝突然要让一个五岁的病皇子点这盏她儿子辛苦了几天的龙灯,对他那个做灯的儿子不闻不问,叫她如何不心急? 在这种场合下,她知道心急也没用,她若开口,反而会让皇帝更为反感,这才指使如今没了任何靠山的熊淑妃说出来。 永靖帝没有理会熊淑妃,只是看着林贵妃,“贵妃有伤在身,今晚怎的也来了?琮玉呢?” “儿臣在此。”坐于左侧的赵琮玉拱手站起。 此时他一身锦袍金冠,深蓝色的九蟒腾云袍压着黑色日照锦暗纹阔边,衣袖拂动间暗藏的光泽深沉如海水,衬得他冷肃如玉石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更是如海水般深切幽邃。 永靖帝微皱眉,“你母妃伤未愈,做为人子,就不知道一点心疼孝顺?有时间整这乡野村夫都能做的灯饰,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在你母妃身上?亦或者北方雪灾已平定,你已高枕无忧了?” 赵琮玉脸一白。 林贵妃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变脸,似有当着众臣贬斥之意,就要把罪责一起往自己身上担,结果赵琮玉已过来扶住她道:“是儿臣疏忽,儿臣这就带母妃回宫歇息。” 他不容林贵妃再多说一句话,就运暗劲将林贵妃给扶走。 母子两一个似有千言万语未说,一个给人萧萧孤独的背影,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就那么在宫人的跟随下,在众多探询的注视下,默默离场。 荣国公林萧然脸色难看到极致。 夏秀安和苏小满是在平安灯纷纷飘上天空后才知晓吉时已过,毕竟灯会有帝后在,如果缺席的话实在太过惹眼,为了少惹麻烦,两人才随着原路返回。 两人一进园子,就发现里面气氛古怪。君臣虽都已放完平安灯,脸上一片喜意,但那喜意也只浮于表面。众臣恭贺相祝间,眼里却略带小心翼翼。 两人自不知之前发生了五皇子和林贵妃突然被永靖帝当众训示的事,也只能谨小慎微地落了自各的座。 夏秀安坐定后,抬目一扫,发现赵纭生也带着夏平安来了。再扫向德昌侯府的坐席,发现徐澜宁一脸郁郁,正半倚在椅子上,抬头默然望着天空渐渐飘远的花灯发呆。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毫无预警地,他忽然调头看过来,顺便还非常调皮地朝她眨了一下右眼。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呆望天空。不注意的话,谁又知道刚才这样的表情是出现在那人们口中有些呆的徐大人身上? 夏秀安几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人家似乎根本没有动过般,一动也不动的四十五度角望空…… 她望着人,却不知坐在徐澜宁旁边一直期待她将视线移过去的徐澜庭目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兄弟看,嘴角不禁浮现一抹自嘲地笑意,神情间有些落寞。 这时夏胡氏与一桌的女眷已聊开。但听那些命妇七嘴八舌道:“去年的灯会只促成了长安伯的长子和萧将军的次女的婚事,不知今年又会成几桩?” “你们还希望今年能成几桩?没瞧见之前皇后娘娘和徐大人一同进来么?现有的婚事恐怕都有人不保,就这氛围,你还敢成几桩?依我看,恐怕一桩都难。” “是啊,没看到皇上脸色不太好看么?谁敢触霉头?” “成与不成,都是看缘分。瞧中眼了的,回头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就是,哪用看什么氛围?” “哪用瞧中眼?之前我就曾听说过,说是荣国公府有意把林都尉和夏五姑娘凑成一对,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这话的是一个云鬓高耸的妇人,从别人对她的称呼,应该是国子司业的夫人黎氏。 夏秀安从她以尖酸讥嘲的眼神瞟着她的时候,她隐约已明白这妇人正是原主之前第一个调戏的王勐的母亲。 上次王勐装病退婚后,就和大理寺卿的女儿熊明兰给说上了媒。熊明兰带人在水墨楼与她战败后,两人的婚期也被提上了日程。 只可惜军机营一案熊家没落,王家在熊家刚刚有点风吹草动的时候生恐沾惹上了麻烦,第二天就急急忙忙请了大媒去退了熊明兰的婚。记得当时也被人茶余饭后笑了一段时间。 第115章 佳偶天成 “呵,胡夫人,看来你们尚书府是认定了林家。这会子又要与林家结成姻亲,想必夏大人如今被查的事也会被林家给抹平吧。”和黎氏坐于一起的一个贵妇人一脸讥嘲之色。 “如果能抹平的话,又何用再把女儿往林家塞?分明是抹不平嘛。其实胡夫人完全可以去求诚王。你们家兰安马上就要被纳入王府,即便是妾室,上不了什么台面,说不上什么话,好歹也是个亲家,说不定诚王能帮上忙呢?”黎氏似是和夏家结了什么仇,说话愈发尖酸刻薄,极尽嘲讽之能事。 夏胡氏被气得几欲吐血,夏兰安紧捏着手指,如果不是被一再交待不可惹事,她恐怕现在就要撕了黎氏那张贱嘴。 “啪!” 就在黎氏看着她们的神色一脸舒畅之意时,不想有人就近一个耳括子已经扇了过去。 这声掌掴清脆响亮,顿时将园子里各桌正在畅快私聊的君臣所有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大梁律》,臣妇不得私议朝政。黎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敢私议,还教唆我等拉帮结派,弄得人心惶惶……我这一巴掌,算是打醒夫人您,不然,若让夫人就此这般发展下去,到时候不说是王家,恐是这朝臣的心都要叫您这张嘴给说乱了!” 夏秀安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言辞,一双秀目更是正气凛然,一巴掌把正笑意晏晏的黎氏打得彻底懵住! 而只这么一瞬间,黎氏左脸已肿起老高,白胖的脸颊上印起了清晰的五指印。 园子里寂然无声,旁人是在迅速分析夏秀安这席话里带来的信息,一桌的女眷则是被她的举动给震住! 因为刚才对她以及夏家贬低的人不少,都在暗自庆幸如果适才言语同黎氏一样过激的话,那“啪”然一声掌掴落在她们的脸上该有多难堪丢脸。甚至那红肿的五指印更让她们都心里发怵,若是扇在自己的脸上不知有多火辣辣的痛! 特别是之前与黎氏一唱一和的贵妇人,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泼妇,居然敢打我母亲,没王法了么?” 黎氏旁边一女子尖叫着率先打破了沉寂,拿起面前的一个杯盏就要朝夏秀安面上砸去,却叫坐于另一桌与几位贵公子说话的王勐给半途拦住。 不说,这王勐能被原主一眼就瞧上,确实长得肤白精致,只是油头粉面的模样却叫夏秀安看得直皱眉——原主的口味还真是与她截然不同。 “夏秀安,你莫要因为我拒了你的婚,你便挟私给我母亲匡个大帽子对她动手。就以你这般德性,这辈子都休想我能娶你。你再闹,也不过是在自取其辱。” 这个人看起来娘炮,没想到甚为有急智。首先他拦住了他家姐妹拿玉杯掷人的举动,一来免了打砸皇家物品对皇上不敬的大罪;二来被打了反打回去,有理也会短了三分,反而显得王家人没有涵养。 其次,他完全不提他母亲之前的言语缺陷,反而暗指夏秀安故意给她母亲匡帽子,是因为之前他的拒婚引得她不满,故意在这里找场子惹事生非,无非是希望还能挽回他。 他这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为他母亲开脱了私议朝政的罪责,又把夏秀安给贬得体无完肤,让她瞬息成了人们眼中蛮横不讲理只知死缠烂打的无知女子。 不少人为王勐暗中喝彩。 首席上帝后不动声色地看过来。 下首的郑国公林萧然老脸阴沉,侍立于侧的林子枫幸灾乐祸——他就希望这位夏五姑娘闹得越不成体统越好,到时候林家居于脸面,定然会叫这桩即将提上台面的婚事给告吹。 不远处的诚王赵真一脸看好戏之色,他知道夏秀安既然敢扇人耳括子,就有把握不在人前落了下风。他就喜欢看她智计百出风摧不倒坚韧博大的样子。 诚王妃看看他,又看看夏秀安,水眸渐深沉。 “王公子好大的脸。别说你那油头粉面的模样我不瞧上眼,就你母亲这肆无忌惮的言行也叫人不敢恭维。难道你们王家家风如此?”夏秀安一身清正,有条不紊地反驳。 王勐自认刚才已占了上风,不想夏秀安接下来竟敢当着所有人将他和他母亲贬得一钱不值,一张脸几乎无处可放。 他深吸口气,故作不计较地暗咬牙道:“夏五姑娘既然瞧我不上眼,却不知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追着我不放?想必瞅着年龄越来越大仍无人敢娶你这泼妇,这便又来讹诈上我了不是?” 夏秀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嘴角微扬,眼里迅速闪过一抹狡黠。这眼神恰巧被隔了几桌的徐澜宁瞧了个仔细,不禁怜悯地看向王勐,这厮恐怕就要开始倒霉了。 “看你笑得心花怒放,看来阿宁也甚是喜欢看她表演。”徐澜庭在旁边低声叹息。 徐澜宁扫了他一眼,“大哥难道不也如此?” 徐澜庭咳了一声,“没错,论装模作样,我自愧不如二位,但不代表我不欣赏。就怕今日过后,对她我也只能欣赏而已,谁叫她给别人挖的坑里,蹲了你这只筹谋已久的老狐狸呢?” “承蒙大哥谬赞。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需继续观赏,才知最终结果。”徐澜宁眉眼皆笑,嘴上谦虚,却满脸智珠在握。 徐澜庭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一说话间,没想到夏秀安没答王勐的腔,那郑国公林萧然已冷然站起,“王勐小儿竟敢妄自诽谤!谁不知道夏小姑娘当初追着你是想敬孝?还讹诈你,如今她已经许配我林家,以我家林子枫的模样和品行,难道还及不上你个王勐小儿?” 刚才皇帝当众给林贵妃和五皇子脸色看,就已经叫他窝了一肚子肝火。现在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儿子也敢当众诋毁夏秀安,坏她名声,不就是封他林家的嘴,让林家再不好意思娶进她了吗? 有些人打着如意算盘,他偏就不让他们得逞。真以为皇帝打压林家,他林家就成了软柿子,好捏? 王勐一愣,他一时图口快,也为了给老母开脱,竟忘了坊间的传闻。看郑国公一双虎目眨起能杀人的冷光,他心里直打哆嗦,如此重臣周身所发出的威慑力,绝对可以压倒他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子哥的脆弱心防。 他头上直冒汗,半个字也蹦不出来,那国子监司业王德淼王大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圆场,“公爷息怒。小儿莽撞,皆是因为贱内被打。夏五姑娘能及时指证贱内的不足,蕙质兰心,是个德行俱备的好姑娘,林都尉能与她共结连理,自是佳偶天成。下官在此恭祝他们百年好合……” 林子枫听得牙痛。 “听你们如此谈论,林都尉,看来是与你的婚事有关。却不知你何时与夏五姑娘已经谈婚论嫁?”永靖帝突然插言问。 不过是一桩并不怎么体面的婚事,怎么就给捅到了皇上面前?林子枫恨不能痛陈一番。嘴上却不得不恭敬道:“回皇上,微臣与夏五姑娘还没谈婚论嫁,只不过是两家有点这方面的意向。” 永靖帝点了点头,如炬的目光在园子里一扫,最后落到林子枫刚毅的脸面上,“朕把你从边关调回京都,无非是希望你能有所成就,朕对你的期望甚高。如果过早沉迷于儿女私情,于前途不利。你的婚事,暂且先不提,待功成名就,朕一定亲自为你指婚。” 皇上竟当众阻拦这桩婚事?林萧然老脸一沉,“皇上,男儿当先成家,后立业。老臣已考量过夏五姑娘,其才貌俱全,贤良淑德,将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贤内助,还望皇上能成全。” 禄公公大声斥道:“皇上的话金科玉律,岂容国公爷在此指摘?林都尉,还不快谢恩?” 林子枫大喜,当即跪拜下去,“皇上英明,微臣谢主隆恩。” 林萧然脸黑如锅底,还要再辩,林盛光在他耳边低道:“爹,恐怕是皇上有所察觉,不易逼得过紧。容后再说。” 林萧然冷哼了一声,愤然坐下。 看来此事就此揭过,那黎氏平白挨了一巴掌,连半个屁都不敢放,只能忍着痛含着泪坐在那里任人观赏。 这桩婚事顺利告吹,夏秀安心里舒坦,不紧不慢地落了座,就着桌上的水果优雅地品尝起来。 夏胡氏看她的眼神更为惊惧。 即便对她成见颇深的夏兰安也难得没有挖苦她,反而亲自给她续了茶水,“快趁热喝,把刚才伤了的元气给补回来,若有人再嘴贱,继续打回来。” 夏秀安直翻白眼,这么能耐,之前干嘛去了? 一桌女眷明显想避又不能避,尴尬至极。 “既然谈到儿女婚事,本宫不若就借此机会,向大家宣布一事。”这时坐于上首的舒皇后含笑提声说道:“多日前,皇上曾为昔云公主和徐澜宁徐大人指婚。不想世事变幻无常,因昔云抱病在身,暂不适宜成婚。念在徐大人于国有功,其年龄已是不小,为了不耽误他,皇上和本宫决定取消这门婚事……” “母后,我不要取消……” 坐于左侧的昔云公主霍然站了起来。 舒皇后给了她旁边的两个宫女一个眼色,那两宫女赶紧将她死命按坐了下去。 紧跟着舒皇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说道:“今日是上元节,也是元宵节,是一个阖家欢乐吉祥如意的日子。在坐各位闺秀如有意徐大人,尽可向徐大人说出来,以徐大人的人品,一定能成为一位乘龙快婿。” 她话音一落,席间已是一片窃窃私语。 这皇后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吗?徐大人受伤不能人道,把与自己女儿的婚事取消了,为了安抚徐大人,竟想将这块疙瘩抛给别人,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 所有人看向徐澜宁的眼神份外古怪。 众人的审视徐澜宁又如何不知,他一脸悲愤地起身抱拳,“皇后娘娘,微臣不介意公主有病,即便她现在不宜成婚,微臣愿意等。只恳请皇后娘娘不要取消这桩婚事。” 舒皇后脸色暗变,刚刚说好的条件,这厮怎么忽然又变卦了? 她正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旁边的老嬷嬷低声道:“徐大人恐怕是因为旁人的异议有些羞愤才不肯取消……” 舒皇后恍然,对永靖帝小声道:“皇上,都道人言可畏,徐大人若真是不同意的话,您看是不是……” 永靖帝心中早有谋算,他目光深沉如海,提声道:“徐大人自走马上任以来,接连破大案要案,是谓良臣。将来朕要整顿朝纲,革除旧弊还要继续倚仗。徐大人如今不嫌弃昔云有伤,愿意等待,朕甚感欣慰徐大人的重情重义。不过……” 他威仪的目光众园子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如今不是昔云有伤的事,主要是徐大人也因公负伤。众闺阁女子对徐大人的伤不甚理解,但有一人却能理解。” 他目光蓦然移向正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橘子的夏秀安,似笑非笑道:“夏家五姑娘精通医术,若她能近身日夜为徐大人医治,相信徐大人很快就会恢复如初。到时候徐大人的伤愈,昔云的伤也愈了的话,这桩婚事仍可以再提。”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夏秀安一瓣橘子差点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一急之下,顾不得礼仪,忙不迭站起叫道:“皇上,近身日夜为徐大人医治是什么意思?” 徐澜宁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得逞的诡笑。 “近身日夜为徐大人医治就是近身日夜为徐大人医治。近身者,丈夫,若不给你们这个名份,岂不是要坏了你的名声?”永靖帝难得的和颜悦色,耐性甚好,“近来你多为婚事愁苦,闹了不少闲言碎语,朕也是有耳闻的。徐大人德行操守都不错,堪称青年才俊,你能带着你的医术嫁给他,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别人是想求也求不来。” 夏秀安急了,赶紧跪到堂前,只差哭了出来,“皇上,臣女的医术只是皮毛,连扎个针都不会,又怎么可能医治徐大人的重疾?若真想医治好徐大人,不若让容公子近身日夜照顾他还来得快些……” 园子里一片哄笑声。 舒皇后一脸无语。 永靖帝脸一沉,“夏秀安,容庆是男子,他若是女子,这位置肯定轮不到你。朕已经好言相劝,难道你要抗旨?” 夏秀安瘪着嘴,戚戚哀哀道:“臣女不敢。只是臣女实在害怕把皇上的爱卿越治越坏,皇上若能给臣女一块免死金牌……” “你把朕的爱卿越治越坏,还想要免死金牌?治坏了,朕要你的脑袋。”永靖帝威吓。 夏秀安吓得伏地大哭,园子里众人面面相觑,至今,还没人敢向皇帝提条件不答应后痛哭不止的,这夏秀安究竟是哪来的肥胆? 永靖帝似是不胜其扰,一边吩咐禄公公把早拟好的诏书拿出来准备宣读,一边哼道:“夏大人,还不快点让你的宝贝女儿止哭?这般哭哭涕涕地向朕要东要西,也不看个时辰。等他们大婚之日,朕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 早急得满头大汗的夏忠良闻言立即和夏胡氏上前相扶夏秀安,叫她别再哭了,简直丢人现眼。 夏秀安已听出皇帝似是答应了她的要求,自然见好就收,勉强干嚎了两声,揩了揩眼角,就开始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工部尚书夏忠良之女夏秀安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闻之甚悦。今德昌侯府二子徐澜宁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夏秀安待字闺中,与徐澜宁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徐澜宁为妻……择良辰完婚……” 听完宣旨,不少人还在云里雾里。 明明林家要娶夏秀安,皇家要退婚,怎么忽然之间画风一转,便变成了有重疾的徐澜宁被下旨迎娶夏秀安了呢? 不仅赵真愣住,苏景轩愣住,李凝珠愣住,连夏忠良一家包括赵纭生夫妇也彻底愣住。 特别是那之前贬损夏秀安的王勐,他实在不明白,像夏秀安这么一个泼辣货,怎么就让林家折腰,皇帝特意指婚? 当然,除了关切的人,众人看向夏秀安的眼神只有幸灾乐祸或者怜悯,因为即便她一个庶女能嫁入侯府,也不过是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残废,一个昔云公主不要的替代品罢了。 仍是上不得台面得很。 夏秀安低垂着眉眼,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帝后向众人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但散了席,让朝臣和女眷们在灯会内自行游玩。 苏景轩一散席就脸色极差地扯着徐澜宁不知去向。 苏小满和夏平安顾不得人多,伸长脖子齐齐去找夏秀安,结果夏胡氏却叹着气,说她心情极度不好,想一个人静静,早一步出去了。 两人一脸担忧之色,生恐夏秀安一个想不通,做了什么傻事。 第116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你们放心吧。她心性向来坚韧,这会儿或许有一点失落,过些时候自己想通了就没事了。再说还有我们这些关心她的家人,她一定会没事的。”今晚如此大的动静,夏胡氏不知夏秀安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隐约已经知道,夏忠良已经没事了。夏家也不会再有事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佩服夏秀安,无声无息之间,就将连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全给解决了。 夏平安犹疑地回到席间,穿得一身锦衣华袍极为夸张惹眼的赵纭生提了一对兔形花灯过来,笑得桃花眼里尽是桃花,“平安,你看这只粉红色的噘嘴兔子像谁?” 他把右手的花灯递到夏平安面前。 夏平安担心着夏秀安,哪有心思跟他耍这些,蹙眉道:“爷说像谁就像谁。” “瞧,瞧,就这副表情,你这神情简直跟这只兔子一模一样。哈哈……”赵纭生把兔灯提到和夏平安脸颊平齐,哈哈大笑,惹得不少人看过来。 夏平安有些难为情。 赵纭生却不以为意,反而把另一只花灯提到他面前,朝那些路过的美女飞眉问道:“大家看看这只笑呵呵的兔灯是不是很像我?” 有几个闺秀何曾见过像他如此这般风流倜傥眉眼生花的男子,顿时掩嘴而笑,“公子说得没错,果然和你是有些像的。” 赵纭生更是喜不自胜,强自把花灯塞到夏平安手里,“你是我娘子,就该扎扎实实把你夫君握在手里。走吧,我们一人一灯去游园。” 看他一副甚为宠爱的样子,那几个女子不由艳羡不已。却不知这是谁家儿郎,这般俊美风流,竟是有了妻室,且还对妻室这般宠溺…… 看到她们的眼神,夏平安艰涩地顺手提起花灯朝一另边走去。 她知道,赵纭王这些年来流连花街柳巷,日日醉生梦死,极少出席这等正规的场合,所以这些大家闺秀并不认识他。 可是若她们知道他就是晟郡王,怕是眼里立即就会生起轻鄙之意。 而眼前这个笑意懒懒像一个恣意生活的男子却让她只觉梦幻。因为刚成婚时的赵纭生就是个扶上墙的稀泥,任她如何努力,他都只是疏离地将她晾在一边,然后行着他那些荒唐之事。 却不知曾几何时,那个疏离的人竟偶尔对她笑了起来。那桃花眼里的风流韵致,即便她自认心已死,也似要被他的笑引得蠢蠢欲动。 可是这样的赵纭生,也只是偶尔出现,多半时候,还是会对她疏离冷淡。 她虽然知道他在痛恨她什么,她一直都在选择沉默与忍让,可是他这般时冷时热叫她更是纠心的难过。 包括那次一起回娘家,他能在人前代她出头,说她心里没有欢喜肯定是假的。可是也不过是维持半刻时间,后来他依然打回原形,又在娘家喝了个烂醉如泥。 就好比刚刚,他明明还疏离地坐于一边喝酒,转眼间,他又能提着花灯来逗她开心。 她觉得她快要崩溃了,她真的很想要问问他,他究竟想怎么样?这样把她晾着逗着是不是很有趣? 是了,他这种恶趣味似乎是在夜晚来得更密集,曾经有几晚,她险些为他打动委身于他…… 所以如今她宁愿他疏离她,也不愿看到他的笑颜,她只觉那笑颜是一把能刺穿她心脏的利刃,她真的害怕……哪一日就守不住自己的心落了下乘。 她更害怕这是他另一个折磨她的法子。 “平安,为何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游园灯会不仅有各种花灯,还安排了一些杂耍。当走到几个踩高跷的杂耍前时,赵纭生忽然敛了笑脸,一手抚上了她皱折的眉间。 夏平安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吓得一下退开两步,他的这种温柔就是一种涂了蜜的砒霜,她真怕自己会沉溺,到最后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我只是在担心秀安。” 赵纭生眉眼一撩,笑得牙不见眼,“你妹妹?她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你还怕她吃亏?” 夏平安更是不敢看他,眼神闪烁,“皇上这次突然将她指婚给徐大人,我担心她想不开……” “担心她想不开自尽?”赵纭云代她将话说完,饶有兴趣地看她,“平安,看来你真的低估你妹妹了。今日她敢在皇上面前闹出如此大动静,她就不可能会想不开。何况她现在被指婚给徐澜宁,徐家为了徐澜宁的伤,恐怕也不允许你妹妹出任何事。与其你在这里无谓的担心,倒不如放宽心,把你的顾虑全交给徐家。” 夏平安被他看得不知将手放哪里才好,一扭头,挑灯指向穿着彩衣踩着高跷满场走得欢快的人,不想竟是把花灯扫到一个正在看热闹的胖子头上。 那胖子回头就要开骂,赵纭生一挑眉,“我家爱妃无心之失,但请阁下海涵。” 胖子一听爱妃二字,就知对方是王孙,虽不知是哪家王孙,来头可能也不小,他自不敢惹。只好忍气呐呐了两句,便去了别处。 夏平安怔怔地看着赵纭生,他周身突然散发的那种长期居于高位的气质,言语中天生自带的尊贵光芒,竟与她熟识的赵纭生截然相佐。此刻,这个人让她感觉无比陌生,却又让她心脏无端砰砰乱跳。 她忽然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听到夏秀安被赐婚给徐澜宁,赵真又惊又怒,他实在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到还未到手的真玉璇玑,还有女子的娇香体软,他恨不能马上就把夏秀安抓去问个清楚明白。 散席后,他阴着一张就要让长随去找夏秀安,诚王妃华金凤不轻不重道:“王爷不是个莽撞之人。如今不仅皇家的脸面要顾,徐家的脸面也要顾。王爷如果率性而为,吃亏的只有王爷。” 如一盆凉水当头泼来,赵真脸上有些难堪,却也直言不讳,“王妃知道本王在想什么?” “与王爷生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诚王妃道:“我已经让你表妹李凝珠去会会她了,她若想带着那个好东西投向徐家,这个算盘一点都不如意。不过如果王爷在肖想她的人,这个算盘也同样不如意。” 赵真冷哼,“你怎知就不能如我的意?” 诚王妃看着他,半晌才道:“看来不能说不如王爷的意,而是现在不能如王爷的意。毕竟那徐大人身有残疾,夏五姑娘嫁过去也能保完璧之身。王爷何必急在一时?” “不愧是本王的王妃,事事为本王考虑周到,甚好。算了,今晚本王不再去想旁的事,就由王妃陪本王一起赏花灯吧。” 赵真脸色这才稍霁,阴郁的眼眸里也有了神采,他忽然发现把夏秀安暂时放到徐澜宁那里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不仅可以避免了旁的男人对她的觊觎,也可免了林家人在她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来日方长,这女子,最后总归还是他的。他完全可以无视徐澜宁那个不能人道的废物会把人怎么样。 —— 突然被指婚给徐澜宁,确实出于夏秀安意料之外。皇帝一边给昔云公主退着婚,又一边着力阻止她嫁入林家,在这之前,也确实是她在皇帝面上玩了一个小手段得来的结果,但是也不难看出,皇帝如此做所含的深意。 一个深谙权谋之道的帝王既然能做出这等决定,就肯定没有她不遵的余地,那么她去反抗也毫无意义。 而相较于嫁入林家,能嫁给徐澜宁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其一,他那模样是一等一的养眼,人也还斯文。根据多次以来的接触,这封建时代的大男子主义估计没有,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太通,倒是个可以任她拿捏的主。 其二,他家大业大多金,像她这种刮下周身也不见二两肉的穷鬼,手头最缺的就是这种黄白之物。嫁给他后,她少不得要使劲搜刮一番。 其三,他不能人道。 从前世到今生,她最崇尚的是至高无上的爱情。她坚信,没有以感情为基础的肉体接触都是在耍流氓。 以徐澜宁的性子,这辈子他们两人都不可能轰轰烈烈来上一段,索性这种无性婚姻让她还多一分安全感。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依然可以轻飘飘拍拍屁股走人,不留下半分遗憾。 其四嘛,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德昌侯府在大梁恐怕才是她最好的避风港湾。什么诚王什么林家,他们似乎还不敢惹上徐家,暂时她倒可以少了不少烦忧。 而最主要的一点,嘿嘿,当然是徐澜宁的血好用。在没找到解药之前,她一旦毒发,还可以就着他的血来两口缓解疼痛。 既然有如此多的好处,她又为什么不嫁? 之前在园子里闹,也不过是想在这节骨眼上找皇帝讨一点好处,不要白不要。 她乐意这桩婚事,却不能让人知晓。所以她不得不撇下浣碧,装出伤心难过的样子,找个人少的地方祭奠一下她的心情。 宫里安排了几里长的花灯会,在能畅游的地方,处处都是火树银花,灯谜杂耍…… 在重重人影中,她看到李凝珠。同时李凝珠也看到了她,径直拨开人群笔直朝她走来。 这个时候,夏秀安不想和她说话。 这个女人很难对付,她今晚不想再耗费心神去应付她。所以她腰一猫,转身钻进一队舞狮子龙灯的队伍后面。 等她穿过这支队伍,回头一看,李凝珠也在穿过来。 她冷笑一声,正好旁边有一个老伯提着好大一堆花灯艰难地避开人群经过,她忙上前道:“老伯,这里人多,我来帮你提一些吧。” 那老伯正挤得满得大汗,一见是个秀妍的小姑娘,“那就有劳了。姑娘就帮我提这六七盏花灯过这条街就行了。” 夏秀安接过七盏花灯,故意挑高遮住脸面,重重人影中,李凝珠没以为意,东张西望,便再不复见她。 夏秀安随那老伯挤出人群,已到了一处僻静的宫门前。此时那老伯已累得捶着腰坐在石阶上喘粗气。 本想放下花灯离开的夏秀安有些于心不忍,“老伯,您这些花灯要送到哪里去?如果不是很紧要的话,不如歇歇再送?” 那老伯摇摇头,喘着粗气勉力站起来,“恐怕不行的。老朽家中还有生病的孙儿等我去照顾。而且这次好不容易有个雇主请我干这跑腿的事,我怎么能半途而废?” 跑腿的事?夏秀安有些不解,“老伯不是宫中人吗?这些花灯,不是宫中做好了叫卖的吗?怎的还要叫宫外的人跑腿?” 老伯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次宫中的花灯会,是皇后娘娘为了节省开支,特允许宫外的江湖班子进入。这些花灯,也是由宫外的人做成。不过老朽手里的这些是一个专制作花灯的人请老朽进宫来卖的。虽然不远,在石巷子街,不过我那雇主交待,不管这些花灯有没有卖完,只卖到戌时就给他送回去。老朽虽然已拿到跑腿费,但不能言而无信。” 他说着就要提起花灯,夏秀安却先他一步提起,笑道:“若是这些花灯是送到石巷子街,我倒可以代劳。老伯倒可快点回去照顾孙儿。” 那老伯犹豫不决,一阵风来,高热才退身体本未康复的夏秀安不禁咳嗽起来,“我身体风寒还未愈,也是急着回家歇息。我家也正好经过那里。老伯难道是担心我私吞了这些花灯?” 老伯直摇头,看她穿着,也不像个为这几盏不值钱的花灯干那无德事的人,何况人家还似身体羸弱。 “老朽只是担心太劳烦姑娘……” 夏秀安只是暂时想找个无人可知的去处,直到混到差不多可以和大家一同出宫的时辰。 她提着那十几盏灯笼在禁卫的盘查下出了宫,顺着高大宫墙的墙角,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毫不起眼的石巷子街。然后借着手中花灯,找到老伯告诉她的一扇陈旧的青漆木门小院。 此时尽管夜深,却未人静。四处都还飘着悠扬乐曲,和着风中的暗香,还有这醉人的月夜,大梁的上元节,上至贵族,下至百姓,皆欢。 似是感染了这喜庆,她轻快地敲了几下门,门内无人应,虚掩的木门却开了。 却不想院子里一片灯火盎然。 一些小树上,屋檐下,挂满灯笼。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且还品种繁多,制作精良,像是在进行一场灯会展示一样。 她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小心翼翼放下手中花灯,一脸惊艳地赞叹着,“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啊,却不知是哪位妙人能做出如此多的花灯?” 她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传来碗碟声。 她转过头,但见一株梅树下,一个一身黑色家常便服的少年端着几个碗碟站在那里。 他眉眼深浓,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衣袖挽起半高,露出的手臂上尽是白色粉末。他腰间扎了块围布,却依然难挡溅在黑色衣襟上的点点白色粉末。 她好奇地眨眼,“你就是做这些花灯的人么?” 由于风寒未愈,她的声音仍是嘶哑。 黑衣少年垂眸,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上映下弧形蝶影。 他在围布上背了背手,嗓音暗哑,“这里并不接待外客,姑娘请回。” “我自然知道。”夏秀安轻笑,一双眼眸在灯火下亮晶晶像含了两汪水波,“我只是代老伯送花灯过来。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在做元宵。元宵夜,与家人坐在一起吃元宵,是最幸福的时光,我又岂会打扰?” 她欠了欠身,就欲调头离去,那少年却突然道:“等等。” 夏秀安转身望住他。 “今晚……我家人都不在……我也不太会做元宵,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少年说得有些艰难,神情有些懊恼,看得出来,他平时极少开口求人。 夏秀安上下打量他,这孩子看上去十七八,面上干净无风霜,想必平时也是个生活不知愁苦的。眼下家人不在,一人过节,自然会感孤寂。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了妹妹菲雨。自爸死妈出走后,她们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寄住在亲戚家,遭受了不少白眼,虽有奶奶,但奶奶也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 记得有一年过春节的时候,伯母一家带着奶奶出国旅游了,她和妹妹在家,没有钱,没有肉鱼,只有米面,一屋冷冷清清。看着别家饭菜飘香,年味特浓,妹妹馋得大哭。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为了哄好妹妹,她跑出了所住的别墅区,到了一个年夜都还在营业的餐饮店,盯着一桌年轻人的饭桌守了老半天。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桌上还剩下几钵海鲜和猪蹄。她勤快地帮助忙坏了的服务员收拾残局,并央求她让她把这几钵剩菜打包。 那服务员见她可怜,给她几个袋子,让她把剩菜带了回去。 第117章 告诉我你的名字 菲雨以为是她买的,和着自己煮的饭,炖着火炉,吃得眉开眼笑。 后来在元宵夜,为了不让菲雨再哭,她早早的就把做元宵的材料给准备好了,那一晚,两姐妹守着偌大的屋子,吃上了自己亲手包的元宵。好不快活。 “曾经给妹妹做过,如果你不嫌弃,我倒可一展手艺。”夏秀安也不推辞,爽利地答应,轻笑着挽起衣袖,“厨房在哪里,还请带路。” 少年似极少见她这等言行洒脱之人,不由深看了她一眼。 厨房虽然不大,却很简洁。在中间的案板上,果然铺陈着被揉得稀烂的面团。面团虽然揉得不太好,那些各色各样的馅却摆放整齐。 夏秀安看了看一旁还剩下不多的面粉,皱眉。因为她记得在夏家秋韵准备的元宵是用糯米粉滚成的。眼下这少年把糯米粉全揉成了团,他是准备用包的吗? 记得秋韵说过,大梁的元宝都是用滚的……差不多是前世北方人的吃法。 而她是南方人,所吃的元宵会像汤圆一样把糯米和粘米按比例磨成粉打成浆,沉淀之后再揉成团把里面包馅。 眼下少年把材料都弄成了这样,她好笑道:“谁叫你这样揉面的?” 黑衣少年道:“我自己想的,有哪里不对?” 夏秀安摇了摇头,“恐怕要和你以前吃的元宵不同了。没事,给你按另一种方法包,一样也是元宵。” 她叫黑衣少年重新用碗打来凉水,将面团放进盆里,边加水边揉,气势恢宏,手脚麻利,一看就知是个中老手。 黑衣少年看着她灵巧白皙的手指像变戏法一样将面团捏遍搓圆,明明两只手臂纤细,却像有使不完的力量般将面团提起来又拍下去,周而复始…… 案板被她有节奏的拍得直响,少女额角垂下的发丝也跟着在她脸颊摆来摆去,让他想起逗着趣儿的猫儿那毛绒绒的小尾巴…… 一时间,这生冷的厨房里似多了一分生气。 “发什么呆?浆已揉好了,过来包啊。”夏秀安揉得热汗直冒,一抬头竟发现对方居然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无所事事,不禁发号施令。 黑衣少年并没直接上手就包,而是打了盆凉水,非常仔细认真的将手洗了一遍,用洁白的巾子擦了手,才过来学着夏秀安的手法开包。 他把揉好的浆捏成一小团,在掌心用手掌辗平了,把备好的馅放在浆里,再捏拢,搓圆。 案板上准备的馅倒是品种很多,有白糖,玫瑰,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果仁,枣泥等。 毕竟就他一个人,夏秀安嘱咐他把几种馅的一样包三个,就可以去灶台里生火烧开水了。 可是等她包了五六个,少年还在搓着一个已经溜圆的元宵,她不禁笑出声:“像你这般磨磨蹭蹭,估计明天早上你都吃不上。已经很不错了,请继续包下一个。” 少年却把那元宵放在掌心看了又看,“不圆,我放不下。” 这是什么逻辑?完美主义者?强迫症患者? 夏秀安摇了摇头,将他手心的元宵拿过来,简单粗暴地一巴掌拍扁,然后再搓圆,“这东西即使你把它搓得再圆,等下一下锅,它还是会变形。你总不可能把手伸进开水里去搓吧?你的做法岂不是多此一举?” 少年看着他的杰作被毁于一旦,然后又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开始还紧抿着唇角皱眉,而后眸光一黯,丢下一句,“我去生火烧水。” 他生火的速度倒是很快,他烧了很大一锅水。等水开的时候,夏秀安的三十个元宵已包好。 她把元宵全下到锅里,盖好锅盖,拍了拍手,就着少年之前打的凉水洗手,“稍后待元宵浮出水面再煮一会就可以出锅吃了,如果馅的味道好,这锅元宵应该也能勉强对付吃下去。一起三十个,若是吃不完,明天再吃肯定难以下口。所以最好今晚一起吃完……阿嚏……” 其实正春寒料峭,刚刚出了薄汗,这一盆冷水洗手,立即引得她喷嚏连连,狼狈不堪。 本来坐在灶台前添柴的黑衣少年起身,从一方盘上取了一条叠得四四方方的白色巾子递到她手里,“擦干。” 夏秀安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巾子,“风寒未去,沾了凉水,就成了这样。让你见笑了。” “我没笑。”黑衣少年见她擦干了手,道:“跟我来。” 夏秀安莫名,跟他步出厨房,到了旁边的厢房,打了帘子,一阵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却是屋子里烧了炭火。 “你先暖一下身子。等我。”黑衣少年说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夏秀安想要说离开,见他背影孤绝,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 这间厢房只是个摆设简单的小厅,桌、椅,杯盏,炭盆,再就是角落里似是制花灯才用到的剖好了的竹蔑,竹蔑旁边还有一个竹笼,里面似乎关着什么小动物。那物且正警惕地从缝隙里看着她。 一遇热气,嗓子更痒了,她一边连声咳嗽,一边走到那竹笼前,恰好与一对滴溜溜的小眼睛对上。 这近前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黄皮子。 “嗞嗞——,小东西,你怎么被关在了里面?” 黄皮子自然不会回答她。不过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前爪扒着竹笼“吱吱”直叫。 看它后腿不能动团,想必是受了伤,却不知伤得如何? “它偷吃,被捕鼠夹夹住了。”这时门帘又被掀起,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黑衣少年已端了两只碗进来,“过来,吃吧。” 夏秀安没理会他,盯着那黄皮子道:“万物皆有灵,你捕了它,它就失去了自由。何况这还是一只黄皮子?依我看,你还是把它放了吧。” 想她前世正是兽医,对这些大自然中的小动物,自比别人多了一分怜悯。 “放它也走不了。” “为什么?”夏秀安回头问。 “它受伤了。”黑衣少年把碗放到桌上,独自坐下,“不要等冷了再吃。” 夏秀安一脸希冀,“它受伤了你总不能放任它死在这里。不吉利。要不我来帮你治好它?” “它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夏秀安一怔,这句淡漠得几乎不近人情的话,怎会这般耳熟。 犹记得在青鸾宫,她在为林贵妃手术时,就有一人曾对容庆说过这句话,因为太过无情,让她记忆深刻,连声音她都全部深记于脑海。 而眼前这少年的声音与语气…… 她再一次朝黑衣少年望去,少年剑眉星目,鼻挺唇薄,有副干净的俊颜。因为那身家常便服,眼神中或许应该布满的冰冻和锋利都已卸去,本应孤傲紧绷的嘴角也放松的微略上扬,若不仔细看,不过是个不擅言谈内敛的少年郎。 当这一表象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后,再看他,瞬间就可感觉到他掩在骨子里多年来养就的尊贵和高冷。 她暗抽口冷气,这皇城,果然是小的,随便走个夜路钻个巷子都可以遇到个王爷皇子什么的,果然有小说女主的潜质。 夏秀安脸上刹那的凝滞后,立即又变得万分自然。 她笑得两眼弯弯,“谁说与你无干?难道你没听说过,黄皮子在有些地方被人奉为保家仙。既然能称仙家,自然灵性超然。如果你任它这般死去不管,待它成了灵体,自会让你年年倒霉。这世道本来想好端端活着都不容易,若还有这种东西来使坏,你就离跟它做伴的时间也不远了。” 黑衣少年眉毛微皱,有些狐疑,“你说的可当真?” 夏秀安两根手指上举,“我向天发誓,民间真有这么一种说法。” 黑衣少年想了一下,指着他对面的坐位道:“先坐下把东西吃了再救它。” 夏秀安不动声色笑嘻嘻地站起来,“你这孩子果然还是慈悲的。” 黑衣少年眼角抽了抽,把最大一碗元宵推到她面前,“你几岁?” 夏秀安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那一大碗元宵吃惊道:“怎么给我这么多?你吃你吃。特意为你包的,还是你一个人享用吧。” 她把那碗元宵又给推了回去。 黑衣少年却一手相抵,她根本推不动分毫。 他直视着她眼睛,“你几岁?” 夏秀安一副无语地样子看着他,“姐姐今年二十有三,小兄弟大概十五六吧?怎么,称你一声孩子让你不舒服了?” 想来,她只在前世的年龄上对他有压倒性优势。而此时,她绝不能露怯,不然,恐怕她今晚就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他黑瞳里尽映着她的身影,“我不信。” “为什么要不信?就因为我长了一张显小的脸?” 黑衣少年默了一下,冷不丁道:“还有,我今年二十,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 夏秀安长长“哦”了一声,“知道了。二十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多吃点。来,姐姐给你多夹几个。” 既然推不动,她赶紧用筷子迅速往他碗里夹。黑衣少年把筷子往前一挡,抬起漆黑的眼眸,“三十个,你让我一个人吃?” 夏秀安扬眉一笑,“怎么可能?我最多吃五个,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她笑得春光浓艳,白皙的脸蛋儿被屋内的炭火温得犹如一片桃花般的粉,两排睫毛小扇子似的一动,一动。小巧挺翘的鼻,丰润的唇粉润光泽,格外的甜…… 整个屋子都似被她笑里的热力感染,瞬时让人脸上都跟着发热。 黑衣少年垂眸,手上筷子却依然稳如泰山地抵挡,“我不是饭桶,我们一人一半。不急,可以慢慢吃。” 一人一半慢慢吃?也就是说十五个元宵让她今晚吃完?夏秀安此时已认出他,大抵也知道他是何种人。心知这十五个元宵若不吃完,恐怕也是难以离开此地的。于是硬是装着一副热心的样子继续把元宵往他碗里强夹,“我个头小,肯定吃不完。你长身体,还是多吃一点……” 两人筷子在半空中胶着,推来搡去,结果,那元宵竟失控地飞了出去,一下子将小几上的一个小锦盒给撞翻在地。只听“啪”地一声,小锦盒被摔开,一个物件随即掉落出来。 夏秀安一脸歉意地跑过去就要捡起那物件,没想到在看清那物后,她不禁脱口而出,“怎会有块手表?” 自她在学长谢东晋的车祸现场莫名穿越而来,附身这具身体半年之久,她几乎已经接受现实。准备完全撇弃以前二十多年的生活全身心投入一个小庶女的生活而去为生存拼搏着。 可是在毫无预兆之下,一个明明只属于她前世时的现代化产物突然出现在眼前,无异于在她平静的心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这一瞬间,仿佛那被她埋于心底深处的不甘给击中,她仿佛一下子忆起了以前的高楼大厦、汽车飞机、电视电影、手机手表等等各种各样的现代化产物。 眼前这块锃亮还在滴滴答答走动的手表似乎让她感受到那现代的生活以及那些熟悉的人物并没有彻底离她而去,她似乎还有希望回到以前…… 她颤着手将那块男式手表放到掌心,那金属的质感,精密的面板,机械的震动,简单的数字以及背面的英文……莫不让她感觉那远去的世界就在这指尖一触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身后的问话把思绪震颤的夏秀安一下子拉回现实。其实她非常想问这东西哪里来,可是她不敢。在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她实在不能走错一步。 “还以为跟我表姨家的一块玉璧一样呢,结果不是。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好东西?”她托着手表,心无城府地站起来,转身,把这块沉重的手表托到他面前,“还好,应该没有摔坏。” 黑衣少年眸光淡淡在她脸面上扫了一遍,随即把四指穿过表拿起,观摩着,“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我一个……朋友从一座神庙里无意中得来的。” “你这个朋友真不错。得来的好东西都会送给你。”夏秀安随意夸了两句,没敢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再次把话题引回来,叹气道:“时间也不早了,恐怕家人着急,我还是先把黄皮子的伤诊治一下了马上回去。” 黑衣少年没再勉强她吃元宵,“嗯”了一声,便去打开了竹笼的门。 夏秀安把黄皮子拖出来一细看,原来小东西的两条后腿已被夹子夹断,给它接下骨,再用跌打损伤的药给包扎一下,恢复的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问黑衣少年要了一应的物品,便细心为小东西诊治起来。 黑衣少年把东西放下后,又认认真真坐在椅子上慢慢吃起了元宵。 屋里的静悄悄,偶有小兽的凄叫声。但它似乎知道夏秀安在为它治伤,不时用一双小眼瞅瞅她,不时又趴在那里哀呼不已。 夏秀安手下不停,眸光却温柔,笑道:“你个小东西好说也有些灵性,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被夹坏了呢?这次遇到我能救你小命,下次再不机灵点,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好在我还懂一点接骨术,勉强能给你包扎一下,尽量保证你以后不成长短腿……” “这位小哥哥呢也不是坏人,你只要不乱叫乱嚷,在你伤好之前,他一定不会饿死你……” “还有,给你上的这些药性也只管三天。先好好呆着,三天后我再来给你换……” 黑衣少年听着她似飘荡在屋子每个角落里的絮絮叨叨,微垂的眼眸里隐现一丝温软,这分明是她在以激将的方式让他不伤这只黄皮子。 他充耳不闻似的继续吃着元宵,这元宵的味道确实也不错,外面糯软,里面香甜,嗯,有点像这自说自话的女子,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沁人心脾的一次。 “好,成了。” 夏秀安一拍手,把黄皮子抱进笼子里,一边收拾着零乱的物件,一边哑着声音笑眯眯道:“已经包扎好了,三天换药。这三天中你可别把它饿死了,到时候这小东西一定会向你报恩的。” 她把东西一一归位,又去厨房洗了手,出来,见黑衣少年默然站在灯光盎然的院子里,就要说告辞,对方已先开了口。 “我送你。” 夏秀安吓了一跳,面上却抬眉浅笑,“不用,不远处还有朋友在等我。被人看到恐怕引来闲言碎语。” 黑衣少年从树上取下一盏莲花灯,递给她,“路上照明。” 夏秀安不好拒绝,“那就谢谢了。” 她转身欲走,他冷不丁道:“名字。” 夏秀安有些懵。 “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背脊一僵,她若说出真名,这厮还不当场拿下她? “西月。我叫蓝西月。”她笑。 “蓝姓在我们大梁很少见,你是东临人?” 夏秀安摇头,“我自小长在大梁,不知东临。” 黑衣少年低眉凝视,“嗯。三日后黄皮子等你换药。” 夏秀安暗舒了一口气,总算啰嗦完了。 等她从那小院出来,冷风一吹,方发现后背已冷汗涔涔。可见这仅是平静状态下的五皇子赵琮玉的杀伤力有多大! 第118章 迫不急待 赵琮玉回到屋里,继续吃着已是冰冷的元宵,一个灰袍的中年男人从另一间屋子不紧不慢走了进来,“殿下,要不要我跟去看看是哪家姑娘?” “不用。” 中年男人一双睿智的眼睛里似有着洞察一切,“也好。想必这纯真的小姑娘三日后定会来给黄皮子换药。她跑不了。” 顿了一下,他盯着被放到桌上的那个还在答答走个不停的物件,“不过我认为那小姑娘可能识这物。而这物又是罩天刚从神庙得来,这个连我都不识的奇巧之物,一个小姑娘却能识得,为了解开神庙之谜,这小姑娘我们不能放过。” 碗里的元宵终于全部吃完,赵琮玉放下筷子,用旁边的巾子擦了擦嘴,一双眼眸已不复平庸,却犹如薄冰一般,“你不要轻易去动她。我自有主张。” 他放下巾子,起身收拾着桌上碗碟,“到这里来,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你若没事,可以走了。” 中年男人轻笑,“殿下这是受皇上刺激想独自偏安一隅?皇上今晚突然对你和贵妃娘娘发难,又阻止林子枫娶夏秀安。同时退了惜云和徐澜宁的婚,将夏秀安指婚给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殿下难道就没想到皇上已察觉了长生果的动向,要对殿下下手?” 赵琮玉端起碗碟,“我父皇现在的眼中钉是厚王,对我……哼……就算他察觉长生果的异样,他也会装不知道。” “可是夏秀安若嫁了徐澜宁,那个玉凤凰和……” “我今晚不想听这些。滚!”赵琮玉微皱一下眉,无情的话语自唇齿间冷漠嘣出。 见他真不耐,中年男人只好无趣地垂下双肩,“好。既然殿下今晚不想听我喋喋不休,那我明天再来。这个罩天从神庙带回的奇物,我总也要找那小姑娘问个清楚明白。” 小院再一次回复平静。 夏秀安提着花灯边走边暗自观察是否有人跟踪,结果身后偶有行人路过,并没有让她有被盯梢的感觉。 她再次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赵琮玉相信了她会三日后给黄皮子换药的鬼话,没想派人跟踪她。 她又沿着原路通过宫人的盘查回到了花灯会,不见了李凝珠,倒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游得不会,便和认为呆在花灯会已毫无意义的夏胡氏一起打道回府。 —— 徐澜宁和夏秀安被指婚的消息一夜传遍京城每个角落。 两人顿时成了京城所有人的谈资。 一个已成男人中的废人,一个最近声名远播,闹得满城风雨,无法对其褒贬。 这样一对凑在一起,不少人摇头断言,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试问哪个女人能忍受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即便那个男人家财万贯,仕途亨通,还貌美如花,也总难让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子不嫌不弃。 如果不是才过年,人们的娱乐还没恢复,想必不少人都要开始组织坐庄对赌了。 尽管如此,不少朝官却不得不佩服夏忠良。明明两部来势汹汹要查他把他拉下马,结果似乎因为这一桩指婚,两部的调查也跟着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后得了个无差错兢兢业业的结论而收场。 年节过后,一切朝政恢复正常。为了安稳安抚北庭,永靖帝经过几番的和朝臣的商议,决定调派右骁卫将军杨绍桓和中书舍人白樽一武一文前往北庭接替邵志远和伍成辉职位,以安定北方军民。 而派出的这二人的身份,确有几分令人玩味的地方。 首先那杨绍桓,其父是鲁国公。 其姐杨漱婕,正是当年的太子妃。太子薨后,杨漱婕这个未亡人带着皇长孙赵瑞祺除了日常的露面外,也逐步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作为太子妃的娘家人,杨绍桓这个右骁卫将军也变得极为低调,只是一味干着他本职工作,尽忠职守。 本来如今正是储君之位渐起争端的时候,也是永靖帝削弱厚王军力之际,永靖帝不派旁的人,却派了皇长孙的舅舅接替北庭大副都护之职,不得不让有心的朝臣猜测,难道当今皇上无意立皇子,想立皇长孙,从而给他扶持一些力量? 再是那白樽,其祖白承林为左相,统领一朝文官,极力保持中立。 其姑是白德妃。 这白樽也是进士出身,性格豪爽,文采斐然,内廷诏书很多都由他拟制,受永靖帝重用,是谓近臣,将来大有接其祖之位任相之才能。 这样两个人前往北庭,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夏秀安自顾不暇,自是顾不了这些外间的事。 正月十五一过,拓跋赋就带了一大批人来了京城。 在与其中两个烧制药玉的主要技术人员见面后,稍为分析了一下制造玻璃的难度以及可行性,拓跋赋就先行带了这批人去了桐宜城。后续的事情,恐怕只有等那边材料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再过去和他们一起研制。 照碧在秋韵的细心照顾下,烧已退,身上的伤也渐有起色,一条命也算是给捡回来了。 受照碧这种因外伤引起的发烧感染,让夏秀安忽然想起了青霉素。 青霉素是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在实验研究中发现的,后来不断被人们完善,让它成为一种高效、低毒、临床应用广泛的抗生素。它的研制成功大大增强了人类抵抗细菌性感染的能力。 如果也能凭着前人的经验按部就班将此物在这个时代研制出来,却不知算不算划时代的杰作? 想到做到,趁着张大夫时常来给她传授中医学知识的时候,她将这种超越这个时代的药理药性告之他,惊得这位自认见多识广的老大夫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一顿正儿八经的惊叹她是罕见的医学天才后,赶紧就催逼着要将这种药制出来。 夏秀安自是好笑,青霉素的研制虽有前车之鉴,但是并不代表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空随便就能制出。最起码,在她的玻璃制品未出世之前,也就只能暂时整理一些研制时的流程以及所能筹集到的工具,为真正实验作好各方面的准备。 张大夫听了她的话顿时冷了半截腰,不过好在他有一颗收徒的心,于是只要夏秀安一得空,他依然不遗余力的就跑去教她各等医理。 夏兰安被纳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八,年节后诚王府各等礼数均到位,夏家也请了不少绣娘为夏兰安绣制嫁衣。 这期间,夏兰安竟是没再叫骂,自然是因为她嫉恨的夏秀安被许配给一个不能人道的残疾,基本上就是一辈子守活寡,这辈子彻底没戏了。她心里直觉神清气爽,不仅觉得出了口恶气,更觉比她高了一等。自也就偃旗息鼓,不愿再降自己的身份去行那疯妇之事。 夏家宅院里总算不再鸡飞狗跳暂且安静了下来。 外间对徐夏两人婚事不看好,但徐家却是极为认真按部就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眼看着一百多抬聘礼隆重地被抬进夏府,人们似乎看到了徐家的迫不急待,也似乎了解到徐澜宁因为残疾生恐跑了新嫁娘导致孤身一人到老的恐惧。 夏家库房被塞满,相比从诚王府抬来给夏兰安那二十四抬聘礼,夏胡氏直觉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偏那受徐家委托来下聘的是德高望重高太尉的夫人秦氏,就算心里不愉,脸上依然还是要陪上笑脸。 没想到让管家清点礼单的时候两方寒喧的时候,那秦老夫人的一席话却硬是把她勉强挂在脸上笑容给彻底击碎了。 “什么?徐家五月初就要娶人?这么快?不行!”夏胡氏下意识的尖声拒绝。 那秦老夫人不以为忤,依然雍容慈和,“夫人不要拒绝得太快。毕竟徐大人有伤在身,急需令女嫁去贴身照料医治。想必夫人不会忘了圣上当初指婚的初衷吧?” 夏胡氏一噎,随即讪笑,“哪里哪里。老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您也知道,我家兰安的婚期定在三月,府里的绣娘全在为她赶制嫁衣,忙都忙不过来。如果五丫头五月就嫁的话,一应的准备肯定是来不急的。别到时候让外人看了笑话,于我们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若是因为这一点,那就是夫人多虑了。对此徐家早有安排。侯夫人说了,如果府上的绣娘不够,她已经重金从江南聘了明月绣坊为五姑娘赶制嫁衣。相信夫人也知道,以明月绣坊的手艺,在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不仅能将五姑娘的嫁衣给赶制出来,就算制出五姑娘的四季衣裳也是绰绰有余。既有质又有量,到时候外界只有羡慕的份,哪里还会让人看笑话?” 世人皆知,明月绣坊坊主吴超越一手绣功以及剪裁冠绝天下,虽是男儿身,手上的精细功夫却无人能出其右,绣出的绣品亦栩栩如生。当年不少达官贵人曾重金请他入府,都被他断然谢绝。此人挟技狂傲,自也就惹怒了权贵。后有人要拿他下监,结果他拿出一纸文书,传闻是圣上亲笔,权贵们大惊。 自此后,再无人敢勉强于他。 而他所创办的明月绣坊接生意的要求也甚是奇葩: 第一,不为女人做衣裳; 第二,一单只为一人量体缝制,金额不得低于二十万两; 第三,心情不好时不接。 此三项任一项不满足,都休想能请动他明月绣纺。 前两项自有不少自认身家不菲的土豪为了长脸面上门相请,结果都被其轰了出来,原因是他心情不好。 这么些年来,此人就因为最后一项,几乎三年都接不上一单,至今恐怕统共也就接了不超过三单的样子。 闻听此言,夏胡氏差点惊掉下巴,“请了明月绣坊的人为五丫头赶制嫁衣?徐家竟有如此大的手笔?” 秦老夫人笑着颔首,“不也就证明徐家看重这桩婚事?你们夏家何其荣幸。” “可是……那吴坊主不是说女人衣裳不做么?这会子怎会又……”夏胡氏一脸疑惑。 “老身也不知明月绣坊这次为何会破例。不过这不正是让夫人长脸面的事么?如此好事,夫人又何必管这些?还是赶紧将女儿给嫁了才好。” 夏胡氏心里不是滋味。想到兰安堂堂尚书府的嫡长女,莫名要被诚王纳为妾室,屈居人下也就罢了,那不功不过的聘礼在徐家的大张旗鼓万般隆重之下却倍显寒酸。 再加徐家重金聘请了明月绣纺,就只是为了给夏秀安赶制嫁衣这一点,就让她更觉兰安已经完全落了下风,不知要被人背后笑话成什么样子。 就好比当年,胡芷烟凭着她那一副妖媚的模样不仅勾引了长生宗的沈悦,还让风流倜傥的赵桓也对她趋之若鹜。 若然不是她用了一些手段,她一个庶女,差点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如今,当年的故事似乎又要重演…… 如今的兰安,是好比当年的她,难怪兰安会生气吵闹。 不过好在那徐澜宁是个废人,人就算再风光嫁过去,也不过是在守活寡,终究也不过如此,倒也就随她光鲜几天。 不然,故伎重施于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秀安听到婚期定在五月的消息是在第二天。还是秋韵去库房领炭听到下人都在议论才顺势问了个仔细回来禀报的。 “姑娘,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府里都在传,说是徐家担心徐大人的病情过于拖延,想尽快把姑娘迎娶过去。你们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议论的样子,就好像徐大人生命垂危了一样,听得真是让人生气得很。”秋韵气之不过,脸胀得通红。 浣碧若有所思,“姑娘,昨儿徐家来下聘的事府里都没个人来告之我们绮罗轩,更遑论还给定下了五月婚期这么大的事太太也没过来说道。若然不是秋韵从库房那边得知,姑娘都还蒙在鼓里。却不知太太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把这事瞒到姑娘出嫁的时候不成?” 夏秀安刚刚试着给照碧针灸回来。她把那包张大夫送给她的银针用滚水烫了之后收好,不紧不慢道:“如果母亲真要瞒着我,秋韵也不可能从库房里听到这个消息。她把这件事通过下人的嘴传过来,不过是想膈应我罢了。” 第119章 道别 秋韵更气,“都到这地步了,太太还跟姑娘耍这些手段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如姑娘现在就问上门去!” “问上门去她也只会阴阳怪气没意思得很。再说……”夏秀安端然而坐,“我现在要问的人并不是你家夫人,而是徐大人。” 秋韵一呆,“徐大人?为什么?” “自然是他们把婚期定得如此紧,姑娘心里不乐意了。”浣碧白了秋韵一眼。 “呵,还是浣碧你了解我。”夏秀安笑睨,“既然如此,赶紧的,帮我换衣,我现在就要到徐家去一趟。” 浣碧也怔住,“姑娘真要上门去兴师问罪?” 夏秀安正要答,门口却传来了接话声,“谁要去徐家兴师问罪?能带上我么?” 随着这声,就见一身雪白狐裘的苏小满和穿着青袍身量修长的容庆连袂走了进来。 “姑娘,奴婢本是要通报的,可是他们……”新来的丫头晓春从门外急急跑进来,脸色发青,想必吓得不轻。 “秀安,也不知你平日里有多凶,看把你屋里的丫头吓成什么样了……”苏小满取笑。 “哪里是我凶。因为都是新进府的丫头,办起差来自然谨小慎微一些。”夏秀安示意晓春退下,又吩咐秋韵上茶后才笑道:“容公子和小满今日突然到访,不知是有何事?” 苏小满不满,“无事我们就不能来么?” 夏秀安赶紧赔不是,“能来能来,我们苏大小姐能到我这陋居来,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是求之不得呢,哪里不能来?” 苏小满哼了一声,“你刚才说去徐家兴师问罪,难道是徐家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 她和容庆相继坐下。 夏秀安叹道:“还不是徐家把婚期定在了五月?时间过紧,我这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哪能立马就嫁过去?” 容庆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眉,“既然是圣上指婚,早嫁晚嫁不都是要嫁?莫不是……五姑娘不太愿意这门婚事?” 说到这桩婚事,夏秀安并不是有多抵触,毕竟好处多多,徐澜宁这个呆子也不是无趣到无可救药…… 但她在这位容公子面前,自不能坦诚到兜出自己的底细。 看到苏小满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她笑了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哪能由得我自己?只不过大姐婚期定在三月,我若再定五月,府里准备起来恐怕也是不及。” 苏小满点头,“说得不无道理。想来恐怕是徐大人因为抱病在身,才希望你早嫁过去照料他,也是情有可原。你若上门去要求延期,徐家怕是不会答应。” 夏秀安皱眉,“不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说都不去说,我们心里肯定也要别扭不是?” “就我对大梁风土人情的了解,对于婚事,主动权一般都掌握在男方。五姑娘若去说道,肯定会无功而返。”容庆声音和煦。 “容公子这般高兴,莫不是希望我马上嫁给徐大人好看我笑话?”夏秀安心里有气,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小满的心上人,我现在就叫人把你赶出去。” 苏小满满心无奈,“秀安,你要不要这也扯上我?” 容庆则眼里有了丝笑意,一看到夏秀安瞪过去的眼神,赶紧转开视线端详手中杯,“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早已注定。若你命里注定要五月就嫁,总也拖不过七月去。若注定不嫁,就算是到明年七月也嫁不了。与其你在这里纠结,不若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夏秀安心思敏捷,似是听出他话里有话,“容公子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 容庆抬起头来,双眸凝神,“你别想一边去了,我只是在劝慰你而已,并无他意。” 夏秀安满脸疑惑,容庆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忽然说出此话,定是别有深意,难道即将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要发生? 此人平日表现得君子端方,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一句,即便逼问他肯定也不会说。 问也白问。不若淡然。 她干脆转开话题对苏小满道:“你们今天若是特意来看我,确实让人受宠若惊。若是有事,就请快点说出来。” 苏小满知道又是容庆惹得她不高兴了,这两个人一直都不怎么对盘,她其实也是头痛得很。 当下只好佯作不知道:“你当然要受宠若惊了。我们确实是特意来看你的。因为过两天我就要随容公子一起前往江南,这一去,我起码要等到你大婚的时候才能回来。” “什么,你们要去江南?干什么去?怎么这么突然?”夏秀安一惊。她不也正计划江南行么?结果恐怕要被该死的五月婚期给耽搁了。 苏小满看了容庆一眼,凝重道:“你不是旁人,我也就实话告诉你知。因为桐宜城的黄毅杰黄老将军突然患了怪病,久治不愈,圣上暗派容公子走一趟。而我也想趁着春暖花开出去走动走动,顺道去看望钟陵的外祖和舅舅他们。暂时要离京一段时间……” 她顿了一下,“因为你身子一直都没康复,这两个多月来给你送的药膳突然中断的话,怕你到出嫁的时候还病殃殃的,那可就不妙了。所以我今天特意拉了容公子来,一来给你仔细诊一下;二来,让他把那些个药膳方子告知你,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也便于你自己熬制调养身子才是。” 夏秀安心里一暖,看来这丫头是真心对她好,把她当了最贴己的朋友,临出门前也不忘她身体抱恙的事。 “小满,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好让我日日都念想你啊?” 苏小满吃吃笑,连她身后的丫头铃铛也笑了起来,“五姑娘确实说到点子上了。我家姑娘就是这意思,她说就算离开京城,也不能让五姑娘忘乎所以,得感激涕零地时刻记挂着姑娘才是。” “好哇,原来是没安好心,你以为我会依了你的心思。你放心,等你一离开,我偏就忘了你,更别提念你想你……”夏秀安说着就去揪她脑后的小辫子。 苏小满好歹是个练家子,怎会让她得逞?一手就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戏笑,“小样,你可别想逃出我的魔爪……” 夏秀安反手摸她柔夷,“不逃不逃,姑娘如此貌美,我愿被蹂躏……” 见两人嬉笑打闹,铃铛和浣碧捂嘴而笑。容庆摇了摇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苏姑娘,若真想五姑娘无恙,不如让我先给她看一下诊再调整药膳如何?” 苏小满当然记得正事,一把推开还在摸她的夏秀安,笑骂,“一得瑟就没了边。容公子这边请,一定要仔细给她看诊了,这小蹄子心思多得很,别叫她给蒙混过去了。” 说完便起了身,把夏秀安旁边的座位让了出来。 容庆不置可否,过去坐下后挽起袖子,正要拿脉,忽然又道:“看五姑娘的气色,今天或许要为她施针,方能保万无一失。我的医箱在我的马车里忘了带。苏姑娘,恐怕要麻烦你走一趟,长青才会把医箱拿出来。” 能被他身边的人信任,苏小满似极为高兴,满心欢喜的带着铃铛去取医箱了。 屋子里只剩下浣碧、夏秀安和容庆三人。 容庆并没急着给夏秀安拿脉,“这两月的药膳调理,茯夷花毒发过几次?” 对于他所开出来的药膳,夏秀安是打心底里佩服。她一脸凝重道:“容公子不愧被称医圣,自吃过药膳,一次都未发。照这情况看来,是不是代表我这花毒并不是无药可医?” 见她一脸希冀,容庆却一脸沉重,“并不乐观。你的花毒越是容易被压制,反噬起来恐怕越猛烈。如果花毒能偶尔发一次,说明此药还能延缓。照这么看来,你的花毒恐怕还会因为我的药膳到时候会提前时限且更痛苦……” 更痛苦是多痛苦?每次发作时几乎都是九死一生,难道下一次发作的时候会让她经脉俱裂? 无非一个死字。 经过这些时日,夏秀安似乎已将生死看淡,穿越而来,能再多活这些时日,本不就是赚的吗? “意思是说,去年给我诊断一年的时间,是今年的腊月打止。若再提前的话,以你的估计,是提多前?”她一脸淡然,似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容庆黑眸落在她脸面上,似有浮沉,却辨不出情绪,“或许一月,或许两月。” 夏秀安点了点头,“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容公子不用拿脉的话……” 她正要收回手腕,容庆的手指已搭在她腕脉上,“噤声。” 室内一片寂然。 浣碧一脸担忧。 夏秀安沉静。 容庆闭上了眼。 窗台一朵寒梅悄然零落,似在预示着某种征兆。 半晌,容庆睁开眼,眸含疑惑,“你的脉象……” “有何不妥么?” 容庆迟疑了一下,微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多虑了。照你的情况来看,花毒确实被压制,暂且不会破壁。今日我既然来了,为免我离开的时间它突然反噬,我且先用天玄神针为你封住心脉上的毒,起码可以再保证两月内不会发作。” 夏秀安却神思维,“天玄神针?容公子竟然会天玄神针?” 对于天玄神针,她可是听张老提过多次。张老一再推崇,这世间谁若能习得天玄神针五式,不论是病是毒,有通天地造化,开地狱之门,生死人肉白骨之神奇功效。掌握其技者,几乎可以到神人的境界! 而且徐澜庭也曾向她提起过,学全天玄神针五式可解花毒,若是容庆真会…… 她看向容庆的眼神不禁怪异起来。 容庆苦笑,“五姑娘别误会,至今我也只能学到其中一式。不说习得其余四式,我想恐怕只要能习得后面三式或者两式,也早就试着帮你施针除毒了。” 夏秀安心底难免略有失望,顿了下道:“天玄神针一直都活在传闻中。照你这么说的话,世间真有这种能与阎王抢命的针法?并不是人们妄传了。” “并不是妄传。” “那到哪里可以找后面的四式?” 容庆犹豫了一下,“这个……目前虽有一点眉目,却又不太肯定,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又怎样?我若能出力……” 夏秀安一脸好奇宝宝还要说下去的时候,容庆忽然朝外面道:“苏姑娘有没有把我的医箱取来?” “幸不辱命,已经拿来了。诊得怎么样?现在就要施针吗?”只见苏小满已肩挎一个医箱走了进来。 夏秀安赶紧闭嘴,识趣地不再提花毒和天玄神针之事。 “刚才已给五姑娘拿了脉,我们离开之前,唯有给她施针才能让她康复更快。随后再给她开一方药膳,保证她在五月出嫁时是一个神采奕奕的新嫁娘。” “那敢情好。你快施针,我在旁边只看不说话。” 听说被施传闻中早已失传的天玄神针,夏秀安心里的好奇胜过压制花毒。尽管只有一式,能亲身体验一下其神妙,也不枉她在此世间走一遭。 就她所知,天玄神针第一式名曰“野火”,必须以气御针,能温火祛寒,寒邪之毒,遇之则散。 第二式曰“雪原”,其效凉性除热,对于热症有奇效。 第三式“惊雷”,功效不明。 第四式“回春”,功效不明。 第五式才名“天玄”,乃天玄神针之精髓…… 她平躺于床,平息静气,看着容庆将三根毫针两手一分,左一右二,三根针分别捏在两手手指之间。轻缇轻入,左右旋转,并且同时以气御三针,估计这种耗力程度不是只持一针的三倍,而是几十倍的叠加。 第120章 明月绣坊 像这种一气化三,一心三用的针法,没有绵长深厚的内气,没有胜于常人的心性,既便人再聪明,恐怕也难习得其半分。 怪不得如此神乎其技的针法失传,自是因为对习者太过于挑剔,无人能习之罢了。 夏秀安一边感受着容庆手法的奇特,一边感受着从针尖沿经脉那丝丝温热气息的游走,最后汇聚在她心脉周围,隐隐有形成一道屏障之势,让她直觉身心舒泰。 犹如被茯夷花毒荼毒过的地方被一把轻软的刷子拂过,她感觉到了无上的轻松,甚至愉快。整个人都轻飘起来,不知不觉,她竟沉寂在了那舒畅中,不知不觉已深睡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到下午,容庆和苏小满早已离开。 这一觉,让她感觉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舒爽,看来容庆被称医圣,确实是有料的。她不得不再次对他的看法又有所改观。 花毒暂时被压制下去,心情自然愉悦。但想到五月的嫁期,她决定还是徐府走一趟。 只是这一次她让浣碧才吩咐人备车,福寿堂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夫人已下令,在五月出嫁之前,她都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不能让人说了闲话。 大梁风俗如此,夏胡氏此举并没有什么错。可是对于婚期的更改,她是势必要走一趟地。 于是便亲自前往,在园子里就遇到了夏胡氏和一众人在说话闲聊,她便走了过去。 说笑声嘎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朝她看来,目光里既有嘲笑,却又包含嫉恨。 “秀安,你这时候过来,是想向这些个妹妹谈些能嫁入侯府的心得么?”二房周氏先声发难。幸灾乐祸的语调里不无尖酸。 夏秀安向一众人见了礼,微笑道:“心得自然是有的,可也不是人人都能习得。而且我今天来,也只是想向母亲问一下婚期的事,与他事无关。” 三房张氏撇嘴,“秀安,不是三婶说你,就你那点子手段,我们琴安语安是不屑于学的。你的心得还是自个儿紧着点捂,别教这些妹妹给走了你的路。不然我们夏家的丑就真叫出完了。” 此话不可谓不刻薄。夏秀安却眼皮都不眨一下,“圣上指婚,侯门正室。可比给人做小要强得多。如今圣上看重徐家,不断对徐大人委以重任,将来我这结发妻子怕是也要跟着飞上枝头了。如此光宗耀祖的事儿,也不是什么人都想得来的不是。” 此番话由她口中说出来堂而皇之得很,脸不红心不跳,好似天下的好事都叫她一人占尽了一般。 论起厚脸皮,还真没人能比得过她。 听得一园子人张口结舌,着实佩服她的自我标榜。 “秀安,原来你心里打着这种主意,所以才不愿嫁我本家兄弟?”难得出门的林青素竟也在其中,幽幽道。 她似乎知道夏秀安一张嘴利,她不待她接话,便又接着叹声道:“可是那徐大人再好,也是个残废。难道秀安想这辈子就这样无所出的守着他?百年之后,你待你的下场又将会如何?” 她一针见血就戳了别人的的痛处,面上却一副悲悯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在为夏秀安以后的人生担忧。 “嫂子的话说得有道理。将来我若膝下无子,只能看着哥嫂儿孙绕膝羡慕的份儿了。” 夏秀安此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林青素脸颊刷白。她连续小产以致不能生育的事这府里谁人不知?刚刚她去戳别的痛处,却忘了自己的短处更甚于他人。一时间,她嘴唇颤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这孩子一来就搅得人心神不安。你就少说两句。”夏胡氏对林家这次的落井下石颇有微词,但林家财大势大,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去敲打林青素的。此刻夏秀安与林青素的一番针锋相对,她反而喜闻乐见,非常乐意坐山观虎斗。 不过也不能太过于明显,目前为止,她还不敢与林家撕破脸皮,面子总是要顾的。 “五丫头,不是母亲不让你出去,实在是这不合规矩。你要知道,母亲这不仅仅是顾全我们夏家的脸面,同时也是顾全徐家的脸面。我们都是勋贵世家,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说我夏家不懂教女儿,他徐家娶了个无德的媳妇不是。” 她把话题岔开,倒也顺理成章。 “可是徐家把婚期安排得如此紧,府里不是应该也忙不过来?” “这……”夏胡氏无言以对。虽然昨日通过下人的嘴把徐家强行将婚期定的五月的事散播出去,但秦老夫人说请了明月绣坊代制嫁衣的事她并未向外透露。一来是为了压制夏秀安的气焰,免得她不可一世;二来,也不能让兰安没脸面,更让外人说她嫁得不如一个庶女。 此事拖得一日是一日,只望那明月绣纺的吴超越性子一起,等到兰安出嫁后再来最好。 她正想着措辞,园子门口就有人禀报,说是明月绣坊的坊主吴超越到访,指名现在就要为五姑娘量尺寸。 一众人还在莫名所以,夏胡氏已变了脸色。说不见又不可能,见吧,又心有不甘。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说出吴超越是徐家特意请来为夏秀安赶制嫁衣的人。 所有人几乎都惊呼出声,谁也没料到徐家会如此大手笔,竟花重金请动了从不为女子制衣的明月绣坊。 “这下好了。明月绣坊都被请来了,徐家已经彻底堵上唯一一个可延期的借口。姑娘就认命吧。”秋韵一时间高兴过头,竟是当众脱口而出。浣碧想阻止她胡言乱语已是不及。 可是这句话对于别人来说,却成了一种炫耀。想着在这大梁,至今还没哪个女子能享此殊荣,一个庶女,竟被徐家如此看重,怎叫她们不羡慕嫉妒恨? 一个个脸上顿时没了好颜色。 夏秀安剜了秋韵一眼,如果不是知道她心性,还以为她在拉仇恨值。 对于明月绣坊,夏秀安自也有耳闻。她实在不明白,徐家对于这次嫁娶如此大阵仗,就不怕枪打出头鸟? 人都来了,夏胡氏自不会让人诟病,于是叫人请了明月绣纺的人进来。 吴超越在大梁还算是极有名气之人。世人也知他是一个绣功更胜于女子的男子。可是这些关在深宅大院的人却还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穿着一身紫红相间的大袍子,腰间束了根墨绿飘带,走路一摇一摆似带风。使得上面镶嵌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更为古怪的是,他头发并不似中原人一样绾一个髻或者戴冠,却是像北边蛮夷一样扎了无数个小辫。 此人皮肤倒是白净,奈何细眉细眼,眼神也是傲气十足得极不讨喜。 “梅娘,思娘,静娘,就由你们两个进去为夏五姑娘量身吧。本少且在这里等着。” 与吴超越一起过来的有六个穿着得体的小娘子,在下人给他看座后,吴超越就一脸不耐烦抬着兰花指吩咐其中三个小娘子去内室为夏秀安量尺寸。 几个小娘子应声而来,浣碧却在夏秀安的示意下阻止道:“且慢,我家姑娘的尺寸我最清楚,就不用量了,我报与你们知就是了。” 那吴超越闻言一挑他本已快飞天的细眉,“本少制衣,自然由本少的人来量。旁人量的尺寸本少不屑于用,怕是眼瞎给量偏了,影响了本少的声誉。” 浣碧气得脸都绿了。 二房的周氏看戏不怕台高,“若我们五姑娘偏不让你量呢?” 吴超越脸一沉,“如若不愿意,那就恕本少不奉陪了。哼!” 说完,他起了身,长袖一拂,就欲离去。 所有人都知这位吴坊主极其傲气,受不得一丝言语的怠慢。刚才二房这般挑拨,想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看来徐家这次请明月绣坊的事要搅黄了。个个都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夏秀安。 哪知夏秀安脸上并无一丝惊慌,反而也起身道:“那就好走不送。浣碧,秋韵,我们回去吧。” 本已快走到门口的吴超越脚下一踉跄,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夏秀安主仆三人徐徐走来,擦肩,然后不紧不慢朝门口走去。 在这一段距离,他脸上五彩纷呈,诧异、审视、不可置信,到恼羞成怒,“夏五姑娘就不怕在五月之前因为赶制不出嫁衣而嫁不了人?” “嫁不了人那也是我的事。吴坊主请回吧。”夏秀安头也不回。 吴超越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旁人看着,下一瞬他应该扭头就走,再也不会踏进尚书府一步。 众望所归,他先是冷哼一声,带着六个小娘子急步而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忽然又咬牙切齿地转身一手拦在夏秀安主仆身前,“你待怎样?” 众人惊掉下巴。 第121章 跟我去北庭 夏秀安一副吃定他的样子,眨眨眼,“我只是好奇,吴坊主不是从不接女衣么?为何这次会破例?” 吴超越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面目狰狞。 他怒瞪了她良久,方吼出一句,“还不是有个活祖宗逼着老子……” 似想起什么,他的话又嘎然而止。 夏秀安眼珠发亮,凑过脸去,“逼?吴坊主不是不畏权势么?却不知这位活祖宗是哪家祖宗?” 吴超越退步别过脸去,满脸怨恨,“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威胁?静娘思娘,你们若拿不到夏五姑娘的尺寸,就自绝于此吧。也不用回去了。 说完,这次他真的拂袖而去。 事后秋韵问夏秀安,“姑娘如何笃定吴坊主不会真的甩手离开?” 正在自己调配药材的夏秀安哂笑道:“谁说我笃定了?我就是希望他一气之下离开,误了婚期他承责,最好。” 就知她没安好心。秋韵再次好奇,“如果他被你气也不走,你就趁机问他为何会破例接女衣。可是这又有什么好问的?还不就是畏惧徐家财雄势大么?” “这点肯定错了。几年前厚王想为厚王妃做一件天羽衣,结果遭吴坊主一口回绝,当时还闹得满城风雨,让厚王好生没有面子。难道厚王的财不比徐家雄,势不比徐家大?”往香炉里加着香饼的浣碧反驳。 秋韵一拍手,“对哦。连厚王都敢拒绝的人,这次为何会破例?” “所以姑娘就要耍小手段问了。”浣碧也一脸疑惑,“可是姑娘,吴坊主口中的活祖宗是谁?为何要帮徐家?” 夏秀安耸了耸肩,“你不知,我也不知。不过借此可以证明,这个帮着徐家的活祖宗比厚王还可怕不是?所以你们两个日后去了徐家小心点,仔细活祖宗一个不如意就把你们两个给活剐了。” 秋韵吓得两手一抖,脸都白了,“怕不是徐家藏了个怪物?” “那是当然。到时候不仅要每日取你鲜血饮,还要剥你这张比鸡蛋还滑嫩的皮,两指拔出你的舌头嚼得那个嘎嘣脆……呀,血淋淋的一个活疙瘩走来晃去多恐怖呀……”夏秀安翻着白眼歪着嘴吐着舌头,张牙舞爪着朝她扑去,秋韵赶紧抱着头尖叫着朝屋外奔去。 浣碧拍手大笑。 夏秀安更是得劲地在后面跳着双脚去追。秋韵慌不择路之下也没注意,“砰”一声就撞进一个坚实的身体上。 “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闹?知不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秋韵一听声音熟悉,抬眼一看,果然是多日不见的夏允衡,忙“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不知二少爷过来,有所冲撞,望二少爷恕罪……” 夏允衡弹了弹胸口,哼道:“恕什么罪?如今你们有人撑腰,谁敢定你们的罪?起来吧,给我倒杯碧螺春解解乏。” 秋韵哪敢不遵,爬起身就去备茶了。 “二哥悄悄溜出去多日不见踪影,怎的一出现就这般煞风景?”夏秀安不乐意了,嘟着嘴转身就歪到了软榻上。 夏允衡没好气地在她身边坐下,“没看到我一身风尘仆仆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夏秀安斜眼观他果然蓬头垢面,大寒天的,身上都还有一股子汗味。 “你偷溜出去玩还怪起我来。说吧,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般大惊小怪?” 屋里毕竟生了炭火,夏允衡脱了外面的狐裘递给浣碧,“杨绍桓和白樽在去北庭的半路遇袭,两人重伤。被萧都尉救下后秘信京里,不仅杨家白家震惊,朝臣也是一片惊战——敢截杀朝廷命官,这北庭之路不可谓不凶险。” 夏秀安不以为意,“北庭向来民风彪悍,且匪类横行,截杀朝廷命官也不是没发生过。你不会就为这事特意跑回来说与我知吧?” 夏允衡拧眉,“你二哥就这么点心性还敢跑江湖?当时杨白被截杀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以我的观察,那些匪类身手矫健,配合默契,训练有素,绝不似抢劫财物的乌合之众。以我的观察,这些人恐怕只是不希望北庭被朝廷接管的人扮成的匪类罢了。” “那又如何?” “对你来说,是好像不如何。可是这么一来,朝廷恐怕再难有人敢接这职份。” “我知道。可是这大事似乎也与我无干。” 夏允衡点头,“我也以为与你无干。可是刚刚下朝的父亲好像正在和母亲说,朝廷因为无人可派,怒不可遏的圣上最终指定让徐澜宁立即北上,不仅是平匪,还要接任北庭大副都护一职。并且不得有误,不日启程。” 夏秀安惊得站了起来,“什么?让徐呆子去那凶险之地?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 “我是察觉到北庭那边有异动才返京地。一进京城就听闻你和徐澜宁的婚期定在五月。本来想先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回来就听到爹娘在谈论这件事。秀安,如果徐澜宁出了什么事,有个什么不测,你这辈子恐怕也就完了。”夏允衡一脸沉重道。 夏秀安又如何不清楚这一点? 不仅仅是因为指了婚定了婚期,而是如果没有了徐家这块硬招牌,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就是林家的人。 何况,徐澜宁的血对她的花毒居奇效。在没有找到长生果之前,她又怎能少了他这味世间罕见的奇药? 在这节骨眼上,只有徐澜宁安全,她才能得以存活下去! “如此大一个朝廷,难道除了一个徐澜宁,就没有其他人可派?” “不是没人可派,而是没有合适的人可派。”夏允衡道:“估计众朝臣比我们心里更清楚,那所谓截杀杨白二人的悍匪,定是厚王所派。一直以来,圣上已把制衡厚王的重任放在徐家身上,而且屡见成效。之前杨白被派,若不是因为徐澜宁受伤,恐怕也轮不到他们。此次他们出了事,徐澜宁这一行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他看着夏秀安,“圣上令他不日起程,你们的婚期肯定要无限期延长。你还敢说这事不大?” 夏秀安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之前婚期紧,她感觉没完成的事太多,心里嫌弃。眼下徐澜宁要离开,婚期要无限期延长,她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她的境况是要么找到长生果,要么寻到天玄神针。天玄神针几乎是没影的事,只有长生果才是让她能继续存活下去之物。 长生果现今落在赵琮玉的手中,没有徐澜宁的帮助,她又凭什么从赵琮玉手中夺得此物? “不过你也不用太忧心。既然徐家定下婚期,若不能按时娶你进门,总会要给你个交待。稍后我就去徐家走一趟,看徐家怎么安排。”夏允衡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 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话,夏允衡才去清洗风尘。 直到晚上戌时,他一脸无奈的过来回话,说是徐澜宁进宫面圣还未归,侯爷和侯夫人他们也要等他的消息之后才能做决定,叫他明天再过去等消息。 第二日一早,夏允衡就直奔徐府,结果徐澜宁天还没亮就出了门。侯爷和侯夫人等到半夜问他,他说他自有安排,他会亲自上门给夏秀安一个交待,叫他们暂且莫急。 到下午的时候,朝中已经传出圣上让他紧急在北军中点兵五百,第二日就整装北上消息。这么一来,时间就别提有多紧,根本难见徐澜宁人影,夏秀安一时间也想不通那呆子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来。 相比于夏家人特别是夏忠良生恐这桩婚事不成的焦急,她却要淡定得多——一走了之,可不是那呆子的行事风格。 于是在夏家人坐立不安焦躁等待了一晚的时候,她反而睡得安稳。 果然,就在夏家人空等一晚准备去歇息的时候,管家却疯了一般踉踉跄跄跑了进来,激动地说徐大人的车马已在大门口,叫五姑娘出去一见。 夏胡氏心里一松,斥责了他一句,赶紧亲自去绮罗轩通知夏秀安,叫她快快出去。 一行人去请的时候,夏秀安才睡眼惺忪的刚刚醒来。 “五姑娘,你就快点吧。可是五百兵马堵在大门口。不仅有百姓盯着,恐怕是朝中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往这里瞧着。若是耽误了徐大人的行程,姑娘怕是要被人非议了。” 看到夏秀安还在慢吞吞不紧不慢地推被子,在外间等着的夏胡氏示意吴妈妈过来紧催。 “如果我这般蓬头垢面的出去,就怕徐大人当场就退了我的婚。相比非议,损失就更大了。”夏秀安打着哈欠,伸着胳膊懒洋洋地让浣碧给她穿衣。 吴妈妈一噎,自那件事后,论起口舌,她从来就没比过这位五姑娘。这节骨眼儿上,如果这位一个不顺眼又使什么小心计,她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她嗫嚅了两句,赶紧心有余悸地出去禀报了。 夏胡氏也是拿她没法,如今夏家还需倚靠徐家,夏秀安这线可断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地亲自带两个丫头婆子进去给夏秀安张罗收拾。 一番磨磨唧唧地打扮下来,已过去半个时辰。 直到夏秀安出门,外面倒也不见一个人来催。 来到大门口时,但见铁甲铮铮,一片银光锃亮中,一辆黑漆马车稳稳停在大道上。几百兵士之外,有不少百姓驻足观望。如此众人之下,场面安静,更为彰显那马车的肃穆。 因为二月仍天寒,夏秀安被请进了徐澜宁所乘地马车里。 众目睽睽之下,夏秀安并没有扭扭捏捏。那些百姓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徐澜宁有伤在身,起个身肯定不方便。由于天命太急,都没时间与未婚妻见个面,这会儿才抽点时间来道别,自也是不易。哪能还去顾忌什么男女有别呢? 马车里很温暖,徐澜宁一身绯色官服,衬得容颜更加斯文俊秀,且眸光清澈,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微笑。 这是自元月十五被指婚以来两人第一次相见。 夏秀安自知他的呆性,也不和他虚与委蛇,坐下便道:“恭喜大人高升,这身官服穿在大人身上着实威风,此去北庭,想必能顺利走马上任。” “承蒙五姑娘吉言,徐某也定不负所望……”徐澜宁顿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早日娶你为妻。” 这话有些让人不舒坦啊。 夏秀安耐心地细细分析,“你此去北庭不仅仅是接任大副都护,恐怕还要平息那边对朝廷的异见。据说民风彪悍,悍匪层出,你确定你能在五月的时候回京成亲?” 徐澜宁点头,叹道:“你考虑的相当周到。所以我决定把你带去北庭,与我一同上路。” 夏秀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在她还没来得及骂他疯了的时候,他已道:“不过后来我又考虑到路途遥远,处境凶险,你一个弱女子随我去肯定倍受惊吓,人身安全也难以得到保障。” 这还差不多,言下之意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秀安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像我这等饱读圣贤书的人更是要为你一个弱女子多考虑的。所以我后来又决定还是我先去北庭打头阵,等稍事稳定局势,就叫人把你接过去成亲。你放心,我们的婚期定在五月,我决不会让这个时日再推后,免得你被人笑话得抬不起头来。” 他神情严肃,说得一板一眼,似乎都在为她考虑,却听得夏秀安牙痛——全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想当然,根本就没想过问一下她的意见。这呆子在人情世故上虽呆,潜意识里却留存着这时代的大男子主义。 不可取啊不可取。 第122章 霸道总裁是什么东西 “你有要务在身,其实我们的婚期推迟也无妨。”她试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徐澜宁连连摇头,“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辈子你都是要为我负责的人。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早日成亲的好。” 夏秀安脸色不好看,“喂,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肌肤之亲?夜长梦多又是什么意思?” 徐澜宁指着自己的左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咬了我这里几次,不是肌肤之亲?” 明明有些不对头,夏秀安却无言以对。 “至于夜长梦多……咳咳,那林家和五皇子一直对你心怀不轨,诚王似也在骚扰于你,还有那个……”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他又咳声道:“总之我们早点成亲于你于我都只有好处。你的花毒我也会帮留意祛除之法。” 什么这个那个,分明是怕她不守妇道了。这厮的嘴上功夫她是见识过的,说再多也是无益。夏秀安没好气道:“随你。只望你这一去不会让我成了望门寡。” 徐澜宁也不生气,还欣然一笑,“你放心,我有这些精兵强将在手,拿下北庭那些小匪并非难事。你只需静待闺中,等我派人来接你。” 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北庭可是厚王的地盘,他一介书生想去接管,五百兵将无疑于以卵击石。 “我不在京的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我大哥。能帮到的,他一定会尽力相帮。若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你也可以去问问他意见。” “你和我表姐那边的生意,暂时就不要去管。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你手头不方便,可以去回春堂找老张支取……咳咳,你不用不好意思,认为是我的施舍,今后反正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我们也没必要分什么彼此。”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在夏秀安听来尽是些废话。若他真有心,就当该把银票端端放到她手上,找老张支取又是什么玩意儿? 还问他大哥的意见,如今身份并不比以前,她冒冒然去见他大哥,外界的舌根子恐怕都要嚼乱。 实在不想再听他碎碎念,夏秀安随便敷衍了几句,便以时间不早了就要下马车,正喋喋不休的徐澜宁却冷不丁道:“我最后说一句……” 夏秀安回头,“什么?” 徐澜宁似笑非笑,“离那个容庆远一点。” 夏秀安皱眉,眼看就要发飚。徐澜宁却猛然凑过脸来,以指掩她唇,目光湛湛,“虽说天玄神针能除你花毒,但他所学的第一式对你无用。我手中已有二三式,后面两式说不定能从北庭觅得。此人花言巧语对你目的不纯,你千万别被他所惑。” 他气息清雅干净,近在咫尺的俊颜自带一股摧枯拉朽摄人心魄的风情,夏秀安心脏骤然像被人一拳击中,“咚”地一声巨响之后,盯着他湿润的唇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你在说什么混话?前几天他已离京,何况还是小满的心上人。我又怎会为他所惑?” “不会最好。我也只是让你记住我说的话。”说完,他指尖在她唇瓣滑落,同时脸颊压得更低,“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嗓音低哑得几欲让人晕厥,那蛊惑的眼神更是撩人之极。夏秀安不待他把话说完就一把推开他,“你霸道总裁上身,魔怔了么?” 随即便跳下车落荒而逃。 徐澜宁撩着帘子看着她心浮气躁而去,嘴角微微往上一扬,弧度很浅,却给人一种心满意足又胸有成竹之感。 陆浩微探过头,“霸道总裁是什么东西?” “迷人销魂的代名词,说了你也不懂。”徐澜宁像看白痴一样瞥他一眼,放下帘子,悠悠道:“行了,启程吧。” 徐澜宁奉旨出京,北庭这一烫手山芋暂且有人接手,京中各家终得以安静,且都在静观其变。各怀心思的朝臣们实在也想瞅瞅,这位自诩饱读圣贤书又接连破大案要案把厚王得罪了个彻底的徐大人是否真能顺利抵达北庭。 众人也在琢磨着夏五姑娘的婚事恐怕也要告一段落。 而夏家大小姐的婚事已在紧锣密鼓。 同一时间,夏秀安已收到拓跋赋的来信,说是桐宜城的事宜大致已经准备好,就等她去研发新产品,然后投产。 想到徐澜宁临行前的交待,还有夏胡氏的严加看守,她只好去信,说是因为婚期已近,出门受了限制,去桐宜城恐怕有些难度。 不想信还没发出去,夏忠良就收到一封江大小姐的亲笔来信,意思是江老爷子忽然身患重病,想在临终前见一次外孙媳妇,望夏家能圆老人家这一心愿云云…… 自上次夏家出事林家不闻不问之后,夏胡氏和夏忠良已对林家和五皇子不抱任何希望。如今徐澜宁和德昌侯府似乎正圣恩隆宠,徐家已成了他们另一抱山佛脚。 眼下徐澜宁外祖弥留,他们又岂能不圆老人家一心愿以示交好? 于是夏忠良叫上夏允衡,亲自到绮罗轩,让夏允衡护送夏秀安前往桐宜城江家面见江老爷子,然后赶紧回转,送夏兰安出嫁。 事情这般凑巧,夏秀安一听就知是江大小姐怕她出不了门想出的鬼主意,她自然巴不得,哪里会去点破。 既然桐宜城之行无阻,她的医疗事业就不会报废了。 二月的最后一天,她以上街购买一些出门必须品为由,向夏胡氏报备了一声,终是出了一趟门。 她带着浣碧直奔一家平京蒋家功夫针铺的铺面前,开门见山就要见其掌柜。 伙计一见她穿着,就知是个官家小姐。而来他们铺面的,也只有这些贵门小姐才能登得门,所以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并不把夏秀安放在眼底。 只是恭敬道:“掌柜刚刚有事出门,姑娘若是买绣花针,小的就可以为姑娘代劳。” “我们姑娘若是来买绣花针,自不会找你们掌柜。若是你们掌柜不在,我们自当找别家就是。”浣碧忍不住斥道。 那伙计却不惧,甚至有些自傲,“我们蒋家既为功夫针铺,自是别家难比。若姑娘不是为绣花针而来,去别家也是枉然。” “你……” “浣碧,不得无礼。”夏秀安朝浣碧摇了摇头,朝伙计道:“我确有一桩买卖与你家掌柜谈,不知你家掌柜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一脸难色,“这个……小的也不知。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向小的透露一二,到时候小的可以向掌柜转告……” 夏秀安一口拒绝,“与你恐是说不清。再说我时间比较紧,今天务必要把事情谈成。要不我先在这里等上一等。” 一个贵小姐诚意至此,伙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那也可以。两位要不先到小厅喝上一杯热茶,说不定掌柜少时就回了。” 他所说的小厅也不过是屏风隔出的茶水间,隔了外间过道,挡了一些不必要的视线,开窗又是临街面,闹中取静,倒是清雅。 伙计沏了一壶热茶便出去了。主仆二人静坐于室,浣碧正要开口相问,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你这小子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瞎了?敢往爷身上撞,嫌命长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公……公子心里有事,一时没看路才冲撞了爷……” “心里有事就冲撞爷,若是心里有人,岂不……哟呵,好个标志的小公子,哎哟哎哟……你这小公子的骨头怎的这般硬,撞得我胸口一阵闷痛,快来给爷摸摸……” 就在斜对面的街道上,一个绿花绸缎地大胖子拦着两个娇小瘦弱的少年直嚷嚷。待看清两个少年的容貌后,大胖子便色眯眯地去抓其中一个着杏色锦衣的少年手,想往自己的胸口按。吓得那少年直往后退。 夏秀安本对京城这种街头凌霸的戏码不感兴趣,也惹不起这些在京城随便一撞就是个皇亲国戚的二世祖。但是当那少年退后时露出的半张脸却让她瞪大了眼,这不是曾在上元节灯会曾见过一次的昔云公主? 她怎会一身男装的在大街上乱撞? “大胆,凭你也敢让我家公子摸你?你……” 昔云公主身旁的男装小宫女一见大胖子肥爪伸出,赶紧横身一拦,却叫那大胖子一巴掌扇翻在地,又补上一脚,“不识抬举的东西。哪里撞了我,就哪里给我摸到不痛为止。来人,给我把那小子带过来……” 一见那么多人冲过来,小宫女还被踢得在地上翻滚,昔云公主吓得颤着身子直摆手,“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不要过来……不关我的事……” 那些人怎会听她如此无力的解释?直是凶神恶煞地拉住她,把她往大胖子面前押。 街上行人和商家众多,个个怒目而视,却没一人敢站出来,分明是敢怒不敢言。想必这大胖子平素在这条街上名声极恶,且还有强硬的后台撑腰,没人敢管这闲事。 只是他们却不知,这被欺凌的却是当今最宠爱的公主——她的后台怕是比这大胖子强硬得多! 夏秀安忍不住一个茶杯砸了过去,手法极准,“砰”一声,正中那大胖子的狗头。 被人偷袭,大胖子捧着额角跳脚大嚎,“哪个不长眼的敢砸你范爷?你们快去给我把人找出来狠狠地打!” 大胖子叫嚣着,那些恶仆赶紧张头四顾,却见一个神情温婉眉目秀妍的少女朝他们袅袅走来,并指着被人押住的昔云公主脆生生道:“你们可知她是谁?” —— 不远处逍遥楼的二楼,厚厚的帘子低垂,屋内光线昏暗,几个似茶客的人正肃然对上位者回禀消息。 “北庭那边的消息如何?”而冷峻如一块薄冰的赵琮玉正巍然坐于太师椅上,没有温度地声音在屋内冷冷响起。 “刚得到消息,五百兵士在还未进入北庭地界时,就已分成五拨人各护送一辆马车分头入境。每拨人数有多有少,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拨最先被一伙悍匪埋伏截杀。人数最少走官道的一拨人其后也全被乱箭射死。另有三拨人路线不明,估计会走沼泽湿地。” “北庭地形复杂,沼泽地居多,徐大人虽在这方面有些智计,但毕竟一介书生。那方面铁心要他到不了都护府,这三拨人他们想尽千方百计也会给灭掉。除非徐大人另有奇谋。”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以实时消息为准则。我们的人也会一直跟进他们的动向,一旦有新消息,会紧急向殿下禀报。” 几个茶客说话有凭有据,并未妄加臆测,干净利落,分明是常年浸淫于消息传递的老手。 赵琮玉未表任何意见,“有没有查到,黄老将军究竟是病,还是被人所伤?” “黄老将军自传起病后就闭门不出,他儿子宜宁织造每日按时上公,面无着急之色。不过我们派人查过黄家南院,每日都有不少专治内伤的药渣倾倒,据我们的人分析,黄老将军应该是被人所伤,而非疾病。” “黄老将军虽已告老还乡,但一身功夫并没放下。能被人重伤而不被外界察知,恐与之前在桐宜现过身的百变妖人有关联。毕竟只有百变妖人的伤人手法才让人难治,是以圣上这次才派了医圣亲往诊治。” 赵琮玉冷道:“这事没有证据就不要在本宫面前随意提起。不过不管怎么样,宜宁织造黄年纺这只苍蝇一直盯着薛大同密报,令我们接连两年收入下滑,这背后少不了他父亲的强硬撑腰。让他的伤情能拖则拖。所以容庆入桐宜的消息你们对外多加散布。” “是。过去十来天,容庆一直被阻于沙渡,殿下但请放心。” 另一茶客道:“属下刚才又获得一新消息,说是夏家五姑娘应江老爷子之邀,这两天准备启程去桐宜城江家。” 第123章 众里寻她 赵琮玉目光瞬时一凉,“机会难得。此事务必盯紧,只要她一旦出京,就派人把她拿下。我会让子折和尹真人亲自跟进此事。” 几人在闹市之中传递着消息,这是最不起眼也是最安全的方法。短暂而随机的聚首,让他们养成一种谈事时不闻窗外的事习惯。 可就在其中一茶客还要禀报其他事情时,赵琮玉眉目明显一震,极为迅速地撩开厚厚的帘子,推开窗子直朝街道喧哗处看去。落眼就见着一身象牙色袄裙身姿纤细的身影俏生生背向他站在那里。 这身影瞬息与上元夜灵秀的女子重叠。 他眉峰渐凝,亏他寻她多时…… 夏秀安出面,指着昔云公主,本是要忽悠那大胖子一番的,结果话才出口,她同昔云同时感觉到后背如被冰刀刺的寒凉。昔云对那寒意太过熟悉,脸色大变,忍不住低呼,“五哥!” 夏秀安吓得魂飞魄散,背脊一僵,不敢露出半分脸,一把扯过昔云掩在腰封里的玉佩亮在大胖子面前,迅速低道:“你不要命了么?她可是公主。还不快放人离去,要等官家来拿你么?” 那大胖子本还不信,一看那玉佩上的雕饰,枉大胖子平日在这条街呼风唤雨,也立即吓得两腿发软,就要跪倒于地。 夏秀安一脚踢在他膝盖上,“丢人现眼,快滚!” 她气势凌厉,委实有几分慑人。大胖子一挥手,顿时连滚带爬地往他处奔去。 “芝芝,五哥在这里,快走。”昔云公主似不愿被人看破形迹,唤了小宫女一声,急得一揽夏秀安的腰,“夏秀安,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如果被五哥看到,我就死定了。” 夏秀安此时心里比她还急,哪里还容得她多说一字,早已拉着她挤在大胖子那帮人中急步离开。 这些说起来慢,其实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窗口的赵琮玉只稍一确认,便蓦然不顾几位茶客的惊愕,一个纵身,已从二楼飞跃而下。沉着一张如冰的脸,迅速朝人群中的女子疾步行去。 他的反常,立即惊动了周围的护卫。二十多个护卫出动,街人顿觉不妙,似怕是要搜捕奸细刺客什么的被殃及池鱼,顿作鸟兽散,街道顿时又拥挤慌乱。即便赵琮玉行走得快,熙熙攘攘中,要找的人儿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实在没心情去责备那些护卫,只是立下命令,“马上派人搜索刚刚同大胖子说话穿象牙色袄裙的女子。同时去把那大胖子提来,本宫有话问他!” 护卫中有人领命而去。赵琮玉目沉如水,眉峰间似风雷骤凝沉云层叠,谁也不知他胸臆间回旋着什么令人窒息的念头,使得所有人恨不能避他三丈开外才好。 他在寒风中只独立了一会,便转身而去,整条街的空气恢复流动…… 眼看着他离去,那些搜查的护卫已四散开来各家挨户搜查,已拉着昔云公主躲进芷烟绸缎庄的夏秀安吩咐掌柜另外取了一套淡紫色袄裙换上,才大摇大摆地带着昔云公主和芝芝出来,再奔蒋家功夫针铺。 掌柜还没回来,她把两人带到茶水间,浣碧赶紧给她们让座。 “姑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浣碧未见过赵琮玉,只知刚才那人气势非凡,似是追着夏秀安而去,她自是心里奇怪。 “应该是我五哥发现我偷溜出宫了来抓我的……幸好,夏秀安,有你帮我,不然今天可就惨了。”昔云公主拍着胸脯惊魂未定。 浣碧只觉她有些面熟,疑惑道:“小公子是……” 夏秀安也不瞒她,“这是昔云公主。却不知公主今日为何又要偷溜出宫?” 浣碧听得双腿发软,这昔云公主可是金枝玉叶,竟女扮男装,刚才在大街上差点被人调戏? 昔云一脸沮丧,“还不是一大早才听人说徐澜宁已去北庭,我实在担心他,所以准备去找徐将军问一下他的行踪,看他是否安全。如果有什么事,我也好叫母后派人去帮帮他。结果……” “结果才出宫门没多远就撞到了个男女不分的大胖子。” 夏秀安叹口气,舒皇后到底把这位公主保护得有多好,竟然让她如此不谙世事? “记得上元节时圣上已经退了你和徐大人的婚事,公主又何必再为他操心呢?” 昔云公主粉面一红,眸光里隐有水光闪烁,“徐大人因救我受了重伤,我岂能就这般轻弃于他?他若因此丧了命,我又岂能独活?” 夏秀安心里一“咯嘣”,不是吧,徐呆子也能惹上这般痴情重义的桃花? “为什么不能独活?如今你们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他已是我的未婚夫,要说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能独活的是我才对。公主又何苦这般执着?” 昔云公主闻言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夏秀安,似是这时候才记起上元节徐澜宁再被指婚的事。下一瞬,她眼里的水气更浓郁,转眼已是滂沱大雨,她“哇”一声扑到桌上痛哭失声,“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讨厌他……呜呜……” 没想到她如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口中还数落有词,吓得夏秀安一把捂住她的嘴,“公主,现在可是在宫外,若是让居心叵测的人听到你的话,可就翻了天。” 那叫芝芝的小宫女也吓了一跳,忍着腰眼上的伤痛胆颤心惊地劝道:“公主不可叫嚷,外面就是五皇子的人,若是把他们引进来了,公主怕是又要被圣上责罚。” 昔云公主哭了两声,也自知她们话里的深浅,不再“呜呜”出声,只是黯然流着泪珠儿。 “公主如果不想被你五哥知晓你偷溜出宫,最好是在他还没发觉之前现在就回去。至于徐大人的事,自有我为他操心,公主以后不必再为他的事出宫。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是担待不起的。” 夏秀安用最狠心的话提醒着她。 “夏五姑娘,公主已经很伤心,你不要再说了。”芝芝扶起已自陷伤心中的昔云公主,“我这就和公主回宫,但请五姑娘不要向五皇子泄露公主的行踪。” 这小宫女总算有些眼力见。“我自会省得。你们快回去吧。这次小心点,别再冲撞了什么人再惹事端。” 眼见她们就要走,夏秀安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一手不着痕迹地按在昔云公主的脉门,一手拿出绢子给她擦干眼泪,“一个俊俏的小公子这般哭哭啼啼地出门,总是惹眼。只有这样干干净净才不惹人怀疑……好了……这样才像话。” 她笑着退开了一步。 没想昔云却又破涕为笑,“夏秀安,我怎么说得你说话的语气特别像我母后?絮絮叨叨地,啰嗦得不像话。” 夏秀安无语。 待昔云公主走后,她却秀眉紧蹙,浣碧跟在她身边多日,知她心中有疑惑才会这种神情,便道:“怎么啦?奴婢看姑娘最后特意又暗自给公主拿了一下脉,是公主有什么不对劲吗?” 夏秀安迟疑了一下,决定把那事埋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再去问问掌柜的回来没有了。如果没有的话,你再让伙计沏壶热茶来。” 浣碧不敢有违,赶紧着出去了。 夏秀安却不无担忧地看向窗外,若是赵琮玉的那些护卫抓到那范胖子,自然就会问出被他调戏的是公主。看今天那情形,她实在不知赵琮玉是真的发现了昔云公主,亦或是在追寻她,想当街就把她带回去让尹真人逼出她身上的玉凤凰。 简直不敢想象,赵琮玉对长生果已到了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 从护卫说在追查穿象牙袄裙的女子来看,她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赵琮玉追查的并不是夏秀安,而是旁的与她无干的人…… 掌柜的中午才回来。其实夏秀安找他也无旁的事,就是为了中空注射针头。 此去桐宜城第一为了研制出窗户玻璃和镜子。其次,是要在那里研制出青霉素。 既然有了青霉素,有了玻璃针管,让这有着高超技艺的针铺制出中空注射针头也是最紧要的一步。 她把她的意图向那掌柜的一说,掌柜却是一番沉吟,毕竟这种要求的铁针他们闻所未闻。要做出这种东西,也只有去作坊问大师傅才行。 第124章 城外的等待 为了使事情更顺利,夏秀安把价格加了又加。那掌柜的听得实在动心,只得向夏秀安要了尺寸和要求,说尽量会帮她做出,就是要宽限些时日。 夏秀安也不是太急,先交了一半定金,说一月后会派人来取,到时候再把余款付清。 掌柜的自认自家大师傅这点技艺应该有,一月时间也足足有余,便满口应了下来。 两人在合约上签字画押,买卖便是成了。 夏秀安安心回转,一心准备南下的事。 就在同天傍晚时分,长乐宫里,赵琮玉就着满天云霞在院子里提剑飞纵,使得满院落叶纷飞,剑声隐隐,犹如龙吟。众宫人大气都不敢出。 跟随这位皇子多年,他们自知这是皇子心里有苦闷不决的事才关在这院里发泄。 就在剑声骤疾,一阵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之际,一个护卫急匆匆进来,“殿下,有消息了。” 风雨急停。赵琮玉挽过一个剑花,收势,也不擦额际的汗珠,“进去说。” 他把剑随手丢给宫人,将扎在腰封的袍摆放下,走进殿内,挥退了宫人。 “那女子已找到?” 护卫禀,“未曾。不过已找到那个和女子有过接触的胖子。他是御史张庆春的妻舅之子。平日里仗着张大人之势,在那条街颇有恶行。属下问他是否知那女子是谁,他却说根本不识那女子。只不过是那女子见他纠缠一个小公子,才上去斥责他,踢了他一脚。” 赵琮玉静静听着。 护卫继续禀,“以范胖子的秉性,自不会因为一个斥责便奔逃而去。他说是那女子说要将他的所做所为告之张大人,他怕张御史又要对他动家法,他才不得不跑开。” 赵琮玉身上似笼罩一层烟气。 “属下为谨慎起见,特意叫了画师,令范胖子描述那女子的样貌,结果就出了这么一副画像。”护卫将一幅画卷恭敬呈到桌案上。 赵琮玉缓缓将画卷展开,但见画卷上的女子确实身材窈窕,可是却抬脚飞踢,且龇牙咧嘴,根本就看不出容貌如何,脸型是方是扁。 好在画师的技艺极高,很是会抓住人的神韵,女子的脸虽变形,那双灵秀生动的眼却让他一眼就认出,她果然就是寻了几月的蓝西月! 他眼眸里有异色缓缓流过,一直静静盯着画卷上的女子,未出一声。 “不过殿下,范胖子的招认虽然没有什么疑点。可是属下在刚审问他的时候,他几乎是吓得屁股尿流,跪在地上大叫饶命,说再也不敢了。为何他一听属下是殿下身边的人,会吓成这般?或是他做了什么让殿下不能饶恕的事?” 赵琮玉依然未予置评,护卫又道:“所以属下又对他用了一些手段,那胖子却死咬没做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可是他明明目光闪烁。属下怕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一直没敢放他回家。殿下看这事该怎么办?” 赵琮玉的眼睛终于从画卷上移开,“如果追查不出这个女子的下落,他也不用回去了。” “可是如果私自扣押他,张大人那边恐怕不好交待。若是到时候给捅到圣上面前,对殿下恐怕不利。”护卫小心翼翼道。 “就说范胖子当街调戏萧将军的女儿,还将她重伤。在人未痊愈之前,他暂时只能留在萧将军府。以示对常年驻守在外将领家眷的尊重。”他顿了一下,“回头你让宋嬷嬷去一趟萧府,让萧如芳配合一下。” 护卫应了声“是。”同时他也明白,这么一来,即便张庆春喜欢告御状,这状恐怕也是告不出去,毕竟是他外甥惹事在先。如果真要按律追究起来,一不小心连范胖子以前的事一并抖出来,苦主又多,定叫他牢底坐穿,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这时外面有宫人进来,“殿下,圣上所请的各位将领已入宫,贵妃娘娘让殿下即刻过去一起夜宴。” 赵琮玉皱了下眉,没有温度的嗯了一声,将画卷收起,放入抽屉,才道:“小仙晚上有没有喂食?” 门外侍立的宫人立即道:“小仙已经吃过。胃口正常,就是有些不安分……” 正在说着,一道黄色影子似闪电一般掠过宫人的肩头飞纵到桌案上,然后像一个毛球一般滚落赵琮玉大腿上,后腿直立,一只爪子指着外面的宫人“吱吱”直叫。 这小东西,竟是一只毛色油滑的黄鼠狼。 赵琮玉一手提起黄鼠狼的后颈,“除了长乐宫,哪里都不准去。如果你敢跑,现在就剁了你。” 黄鼠狼顿时像被点了死穴般蔫了下来。整个身子垂直,立即没了生气。 赵琮玉却无视它的装死,一把将它朝墙上扔去,“有人说你是黄大仙,我看你就是黄精怪。自己上笼吧,我不想脏了我的手。” 那黄鼠狼眼看就要撞墙而亡,半途它却一个翻身,早已掠上窗子,一脚钩开竹笼的门钻了进去,再“啪”一声恨恨关上,趴在里面呼呼出气。 这些戏码近段时间来经常上演,宫人们已见怪不怪——他们以前从没想过这位冷峻的皇子会和一只黄鼠狼亲近,甚至宠溺。 —— 去桐宜城的时间定在三月初二,其实距离夏兰安出的日子也不远了。如果说夏兰安善良一点,夏秀安肯定会多留一些时日等她嫁后再走。可是两人实在不对盘,眼不见心不烦,如果她离开,说不定夏兰安还能安心半月时间备嫁。 初一一大早,夏秀安就去了一趟晟郡王府向夏平安道别。正好赵纭生不在,两姐妹说了一些体已话。 夏秀安早已吩咐芷烟绸缎庄的掌柜按月把账本交过来,连收入一并,让郡王府在生活开支方面不至因她的离开有任何变化。自然,房契她是要自己带走的,虽然如今赵纭生有所收敛,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姐妹俩各自又交待了一些事,午时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下午的时候,夏秀安又派人去了趟南平侯府找苏景轩,结果南平侯夫人却说苏景轩不在,早已出京公办多日。 夏秀安有些诧异,苏景轩身为少尹,京里的公务都办不完,缘何会出京?而且都没向她打声招呼,连前几天苏小满离开时都未提及,简直有些不寻常。 张大夫她是早就通知了的。老人家得知她准备去桐宜城正式研制那药,心下甚喜。说他把京里的事安排妥当,立马就会赶过去帮忙。 毕竟是在医学以及药材方面有经验的人,于她肯定帮助很大,他能去,夏秀安自是巴不得。 傍晚的时候,想到上次离京时的凶险,她本想着派浣碧上德昌侯府找徐澜庭,希望他能派几个好手护送于她——虽然有夏允衡同行,她仍觉差些安全感。再说徐澜宁临行前也交待有事找他大哥,这可是关系到人身安全的事,找他也算是理所应当的。 结果夏忠良却从外面带回了一个惊诧所有人的消息,说是昨晚圣上在宫中宴请北营一众将领。没想到徐澜庭酒喝多后,竟迷迷糊糊钻入了初云宫……今晨与他一同饮酒过量的昔云公主一声尖叫才惊醒宫人。 皇上震怒,连早朝都没上,押了徐澜庭,就要就地处斩。后来还是众大臣和德昌侯急进宫求情,才保下徐澜庭。 为保昔云公主的声誉,圣上责令徐澜庭尽快准备迎娶昔云公主进门! 当一听到这个消息,夏秀安顿时抽了口凉气。世事,怎么会变幻得如此之快? 就她的了解,徐澜庭决不是一个会因酒误事的人,他理性稳重,行事之前多权衡。这种人又怎会在危机四伏的皇宫夜宴上把自己喝醉,然后闯入初云宫行那不轨之事? 即便他醉酒不明,宫里那么多宫女,缘何偏偏是一个深居后宫的公主? 想起昨日都还在为徐澜宁的安危挂心的昔云公主,得知突然要嫁心上人的哥哥,又该是什么表情? 而就昨日昔云公主的脉象看来,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早就针对徐家设计好的阴谋…… 她不敢再去打扰已经祸起萧墙的徐澜庭,本想在离开前多多少少给他一点暗示,可是暗示了又如何?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改变,说出来,不过是徒增他的烦忧。 第二日一早,夏允衡让家仆把一应物品搬上马车后,便来催夏秀安启程。 由于钟陵距桐宜城并不太远,夏平安一再交待必须过去看望三姥爷,是以夏秀安又多备了一些礼。出门从简,本来连带上浣碧和秋韵两辆马车足够的行程,不得不再加一辆马车。 在众人或真或假的送行中,一行马车终于缓缓启行。 夏允衡依然骑马,他身姿挺拔潇洒,身负长剑,衣袂飘飘,甚是意气风发,大有一派江湖侠士的风范,惹得沿途不少哥儿姐儿驻足观望,满脸皆是倾慕艳羡之色。 虽是第二次离京,但这次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与上次的冰天雪地大为不同。秋韵不时好奇地挑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致,却惹来浣碧的取笑,“时不时瞄上一眼,是不是觉得很养眼?” 秋韵一时不觉,望着外面道旁的绿树新芽随口应道:“自然是养眼的,我还从来不知道城外的风光比城内看上去要有生机得多。” “那是当然了。想想二公子在城内被那么多女孩子盯着,现在只让你一个人瞧,你心里美滋滋的,当然看什么都别有生机了。” 秋韵这才反应过来,放下帘子,红着脸就去拧她的嘴,“小蹄子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盯着二公子看了,看我把你的破嘴给捏成一片儿……” 浣碧格格笑着躲避,“难道我有冤枉你?明明儿我就看你瞧了公子一路。这会儿还脸红得厉害,心里没鬼脸为什么会红?” 想到二公子就在外面听了个透彻,秋韵又羞又急,粉拳儿直往浣碧身上捶,“死蹄子还说。如果你没关注公子,又怎会知道我在瞧人不是景?分明儿是你心里有鬼才往我身上赖……” 浣碧大呼冤枉,秋韵想必是被惹急眼了,也不饶她,仍继续蹂躏,浣碧被她咯吱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一味求饶。 见两个丫头闹腾,夏秀安也不阻止她们。在她心目中,浣碧比秋韵细心懂事,这打闹的话题由她挑起,自也是别有用意。 这近一年来,她跟在她身边,凡事几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也知道她与徐澜庭的一些往来和情份。 昨儿徐澜庭出了那般事,恐怕是她见自己本要去徐家一趟又没去,怕自己心里在难过故意热闹一下气氛,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她焉知自己作为一个外来客,不得不把这些来来去去的看得极淡。如果发生的这些事就是这时空历史的轨迹,她就只能当自己是一个看客罢了。她并不能去改变什么,也没想过去改变什么。 若不是花毒在身,又需要些银钱傍身,想必她早已抽身离开这繁华之地,觅上一处胜地,过上随意洒脱的生活。 直到夏允衡在外面咳嗽,“你们两个别闹了,马车都叫你们打得歪歪扭扭,路上行人马车又多,别到时候撞到了什么,好事都要叫你们变成坏事。” 两个丫头才缩着脖子停止打闹,且掩嘴嬉笑着应道:“是,公子。” 夏秀安却不忘揶揄一句,“二哥,这两个丫头心仪你已久,要不此去桐宜的路上,就把她们俩一起给收房吧。” “姑娘,你就别逗婢子了。”秋韵和浣碧难得齐口同声慌乱惊叫。 夏允衡也在马上回应,“这个主意不错,有美同行,执酒高歌,仗剑天涯,人间快事。妹子,你就选个黄道吉日吧。” 明知他是在说笑,两个丫头亦惊得再也不敢出半点声,两双眼睛里尽是向夏秀安的哀求之意,自是叫她别再说下去。 夏秀安自是清楚她们,在她未来前,两个丫头确实是傍着攀高枝入二公子房的目的对原主行那一系列见不得人的事。后来的威逼和长时间的相处,两个丫头的心思终已归向于她。 尽管那茯夷花毒对她们两人似乎造成的威胁并不大,两人在完全可以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弃之而去,她就知道,她们已经真正认可了她。日后,她们会以她的荣为荣,她的耻为耻,她的忧为忧。在心理上,她们已彻底把她当成可以倚靠一生的主子。在感情上,她已成了她们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亲人。 只有这样经过多次磨合的感情才为深厚,真挚,才不容易变质。所以这次她才把两人都带出来,一来不想她们留在宅院里被夏胡氏折磨收拾;二来,此去桐宜,自也需要她们的细心打理和帮助。 “好吧,如果你们两人不闹了,一路寂寞,不如我来教你们唱一首你们从没听过的歌吧。”为打发时间,夏秀安忽发奇想,想到前世出门踏青时众人在车上齐唱歌的场景,不禁也来了兴致。 浣碧和秋韵从未听过她唱歌,两人心里不免疑惑。不过她既然已提出,自是要欣赏一番的。 为不太过与这个时代脱钩,夏秀安选了一首《烟花易冷》,选歌时她并没想到这首的伤感悲凉,当她唱到“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时,心里蓦然生了几分酸涩之意。 前世的事已远去,这世的人来人往她亦不太在意。 可是她依稀记得,曾有一人在酒肆内抢去她杯中劣酒一饮而下,对她说,你说想喝酒,上好的梨花酿,管醉管饱,绝不是这等伤身烧喉的劣酒。回头我叫人送你几坛。 犹记得,那人曾弹掉她风帽上的雪花说,你有难处能想到我,说明也没把我太当外人,我心里也欢喜得紧。就怕你明知用得上我而不用,那可就叫人痛心了。 后来他又说,幸而你未及笄,再等两年,等一些事明朗化,圣上注意力他移,我愿意给你一个恣意生活的天地,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再后来,他说,当日我就曾对你说过,让你等我两年时间,我定上门求娶。既然五皇子那边已等不及,那我也不会任你陷入狼窟,我明日就请了媒…… 她本无意停留,却有人曾一再抓着她的手想让她停留。 不是她无情,是她太过冷静,刻意去回避,逼着自己冷了心肠面对所有人,可是结果成这样,完全与她的预想背道而驰。 被指婚时,她没有多看他一眼,那是因为她知道身为局中人的无奈。只愿他日后依旧安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如今,一出戏,一个局,就已经将他深深困住。 他也成了局中人。 她终是不忍见他这样的结局。 只怕再见时,他已冰封了他自己,再也难见那个淡如松竹却又温润的男子。 浣碧和秋韵果然未听过这样的曲调,那伤情的词句被心有感触的夏秀安唱出来,份外触动人心。 两人受了感染,一路竟跟着她哼唱了个七七八八。 从京城去向桐宜路途遥远,快则七天,慢的话,八九天,十来天不定。 夏允衡吸取上次的教训,为保安全起见,出城后三十里估计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就打尖住宿。 所以在不慌不忙之下,才出城没多远,就准备在他曾多次停歇过过往商旅比较多的小茶寮吃中饭,没想到等他到得熟悉的茶寮时,不仅茶寮外面冷冷清清,里面也不见半个客人。就连茶寮的那对淳朴的中年夫妇也不见了。 “怎么了二哥,有什么不对吗?”夏秀安此时也下了马车走进来,看到夏允衡一脸郁闷开口问。 夏允衡环顾四周,“平素这里歇脚的客旅众多,今儿却不知为何半个人影都没有。看来我们还是得继续赶路……” “谁说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不是人么?” 随着这一声,便间厅堂连接厨房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然后就见一身深蓝色袍子的徐澜庭自那里走出来。 此刻他长眉入鬓,笑起来似有暖风扑面,再加今日他穿着袖口镶有雪白滚边的袍子,更是烘托出一位侯门贵公子的非凡模样。 夏允衡真的惊愕,“徐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你们不是要吃中饭么?这一路到桐宜路途遥远,膳食肯定不习惯,俗话说委屈了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口味。这不,我给你们送来了两位厨师。”徐澜庭让开身,果然就见到厨房里有两个面目很普通的中年人在灶台前忙乎。大铁锅里的菜炒得“滋滋”响,不断有香味飘来。 夏允衡目瞪口呆。朋友要出门,送各种礼物的都有,偏还没见过给人送厨师的。 待他看到徐澜庭已淡淡望向夏秀安的目光,心里顿时了悟,恐怕送厨师是假,是在担心她的安危,特意给送了两个好手护送才是真。 再加这茶寮的冷清……他顿时懂味的哈哈一笑,摸着肚子道:“我已经饿得发慌,不管怎么样,我先找点饭食压压饥。你们不饿的就去外面稍等一等。” “正好,阿宁有事让我代为传话,夏五姑娘,请借一步说话。”徐澜庭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朝屋外树林相请。 夏秀安暗吸一口气,轻点了下头,“徐将军请。”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浣碧和秋韵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夏允衡一拍她们两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炒好的菜端上来。伺候爷吃饭啊。” 二公子吩咐哪敢不从,两丫头立即收心去布置了。 夏秀安跟着徐澜庭的脚步慢慢走进树林子。 此时已是三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周围树木花草都已抽出新芽,鸟儿也开始了清脆的欢唱,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干洒得遍地金光,使得树林子一片生机盎然。 和煦的风吹过来,轻轻柔柔,似要拂去人心头的愁绪。 “不知徐大人是有什么话需要将军特意跑这么远来传?”两人并肩行走在小径,为打破沉静,夏秀安装作不经意地问。 徐澜庭未语先笑,侧目看她,“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不声不响的不道而别?” 他眼睛静如湖水,清如明镜,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忧虑或者沉重,好似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一般。 夏秀安端详着他,“我是怕你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徐澜庭笑得和煦如春风,“于我而言,你的安危才是最首要。” 夏秀安听得心里一沉,徐澜庭却接着道:“这是阿宁临行前一再叮嘱我的话。我又岂能负他所托?” 明明很清楚的解释,却无由让人觉得是一种勉强的借口。夏秀安自动忽略这种感受,忽然像往昔一般灿烂一笑,“那就多谢将军的照拂了。” 徐澜庭好笑地摇了摇头,“此去桐宜,虽有你二哥护送,怕重蹈覆辙,我还是找了两个好手过来送你。这次你放心,贺老实和贺麻子两人武功高强,一人挡十个好手不在话下。即便万一有何不测,他们只要有能力向外传递消息,不出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援手。” 不出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援手,这不是一般的人力物力可以办到的。岂不是代表……徐家也并非表面的那般循规蹈矩? 是了,永靖帝既然一再拿徐家作为武器向厚王开刀,自是明里暗里都大致清楚徐家的实力。可是能与厚王相较,并且次次胜之,她不得不重新对徐家的实力审视一番了。 徐澜庭似乎也清楚,以夏秀安聪颖,定在默然消化着他给她传递这个消息。于是也不出声,只是陪着她在小径上慢慢前行。 过了良久,他才又道:“京城的生活令人压抑,这次去了桐宜,你就知道江南烟雨,烟行柳色,水色怡人。趁机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他看着她秀丽的侧颜,眼底里尽温柔,“放心,你是阿宁的未婚妻,在那边,江家的人都会敬你重你,你只管住着。若是阿宁在北庭的事进行得顺利,说不定五月的时候,真能接你过去成亲。” 夏秀安默然点头。 第125章 他还是他 林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唯有二人轻轻地脚步声。 徐澜庭也似不愿打破这只剩最后片刻与她相处的宁静,无言地与她一步一步走在这绵软的林间小道上。 但再长的路,总也有尽的时候。眼见日上中天,前面已无路可走,他只得道:“其实我与公主的事……” “你与公主的事……”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却发现提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这般巧妙,惹得两个在心底里酝酿了无数个说词的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样的气氛极易让人不再那么客套疏离,当然,这也只是当事人心底里微妙的感觉。 “你先说。”徐澜庭道。 夏秀安也不推辞,迟疑了一下,道:“你与公主的事,想来不过是一个局。如今你被困于当中,准备怎么办?” 徐澜庭眼睛微亮,“你认为是局?何以见得?” 夏秀安望着他,“将军并不是一个贪杯好色之人,何况还是在宫中。前晚夜宴出的那等事,分明不是将军的行事风格。若不是被人设计,将军又何以至此地步?” 徐澜庭眼里净是赞赏之色,“不愧是夏秀安,管中窥豹,可见一般。也只有你才了解我。” 他转过头去,望着天际飞过的大雁,过了一会,才道:“没错,前天是我北军建立二十年之日。圣上每年这天都会在宫中宴请北军众将领。当夜圣上在宴席上对众将领勉励一番后便离去。后来有宫人相请,让我去见圣上。当时圣上正在御花园,让我和他说会话。于是我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初云宫……” 他顿了一下,“圣上说在那里歇歇脚。当宫人端出茶水时,我明知茶水有问题,在圣上的注视下,我也不得不喝下去。” 夏秀安终是忍不住,“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要喝下去?” 徐澜庭笑了笑,看向她,“圣上是君,我是臣。不喝,反抗,或者质疑,都是对圣上的忤逆。或许圣上当时会假装彻查,可是一个帝王要寻一个人的错处,有千百种法子。我不能拿我徐家和江家众多人的性命当儿戏。” 夏秀安不是不明白,可是真到要抉择的时候,却让她感到一种无端的悲壮。 徐澜庭作为德昌侯府的嫡长子,肩负整个家族的兴衰的重任。徐家和江家看似风光,可以任人倚靠,可是谁人又知那撑起这片风光的背后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包括她在内,不也是因为看重徐家的安稳而毫无异议地准备嫁入徐家吗? 说到底,她若安好,也与眼前人顾全大局凡事自己承受脱不开干系。 若不是如此,如若他只是孤身一人,以他的性情,恐怕他早已像那些风流倜傥恣意洒脱的男子一般随性的向她去求娶了。 就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才一再观望,一再等待。可是时局总在不断变化着,世事总让人措不及防。 “其实我也不愿做一个稀里糊涂的人,我一边喝,又一边把茶水自指尖逼了出来。后来我就趴在了桌上,圣上离去,我也就一动不动。直到半夜时,有宫人把我抬进了公主的寝宫,公主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包括正准备上朝的圣上……” 夏秀安截住他,“别说了!能清醒的任人摆布,明知是局也要走进去,天下恐怕没有比你更傻的人。” “我傻么?”徐澜庭哑然失笑,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刚毅,“圣上选在阿宁北上的时机动手,分明是在以此掐我的喉咙。他知我谨慎,也要布下这一局,摆明了就是要让我自己跳。” 夏秀安骇然,若是永靖帝明知徐澜庭会逼出茶水也要装做不知把戏演下去,这帝王的心术,究竟有多深? 她是曾见过永靖帝的,气场强大,一身威仪,颇为慑人。 想必当时徐澜庭和永靖帝之间就好比在进行一场无形的博弈,稍沉不住气,就会万劫不复。 她不得不为经历过这一切的徐澜庭捏一把冷汗。 “徐大人刚被人重伤,圣上就把他和昔云公主的婚退了。现在忽然又要把昔云公主嫁给你,我实在不明白圣上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她不免疑惑。 徐澜庭叹道:“此事牵涉颇广,也说来话长。总之,圣上认为要控制得住我徐家,势必要控制住我们徐家的嫡出血脉。当初阿宁无伤时,圣上认为他一个一心仕途的文人更便于拿捏,才将公主许配于他。没想到他忽然受伤,不能生育后代,想必圣上心里是欢喜的。找了借口退婚后,自然就把矛头指向我。” 他轻笑,“要知道,我若一日不娶昔云公主,圣上便一日不得安心。我又何苦让圣上因为徐家而寝食难安呢?俗话不是说,与人方便,也就是与自己方便?用圣上的安心,换来我们徐家的安宁,不也是两全其美?” 他说得轻松,可夏秀安似能感受到他肩上的重担以及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而他心里想着的是娶昔云公主是圣上想从控制徐家的子孙入手,可他是否知道,永靖帝想控制的真是徐家的血脉吗? 当徐澜庭成附马后,按例,附马不得入朝为官,到时候,徐澜庭这将军的头衔恐怕都保不住,要成为一个等闲之人。 而徐澜宁因为不能生育,即便官职再高,功勋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生命延续的孤人罢了。对朝廷形不成任何威胁。 这些恐怕是稍有见地的人对于帝王和徐家的分析。 如果前天她没有见过昔云公主,并且不巧还为她拿过脉,或许她也是这样分析中的一员。 徐澜庭既然想自己背负一切,成全他人,她又怎能眼睁睁看他落入更深的陷阱最终痛悔痛苦呢? 她稍一寻思,决定把那个准备烂死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我跟张大夫也学了一段时间的医术,想必张大夫也曾在你面前夸过我,说我天姿聪颖,是个学医的料,对不对?” 她忽然转了话题开始自卖自夸起来,有点不着边际的感觉,徐澜庭一怔,转而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夏秀安又道:“我前天曾在大街上遇到了女扮男装偷溜出宫的昔云公主。” “如何?” “如何啊……”夏秀安拖着语调看他,“我一不小心给昔云公主拿了一下脉……” 徐澜庭眉尖一跳,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昔云公主已有身孕。” 徐澜庭脸上笑容渐收,有那么一会,他的表情十分复杂,目光好像一直穿过阳光明媚的树林,落到了寒夜草丛中,那晚营救昔云时所看到的不堪一幕…… 不过少时,他便放松开来,眼神更加清明。不仅不恼,反而笑着拍拍她的肩,“你个机灵鬼,怎会想到去给公主诊脉?” “因为……我实在好奇当日她被郝大海掳走后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也实在想试一下新近学的诊脉术,没想到会诊出这等秘事。” “好,这事我已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徐澜庭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要走。 夏秀安急了,“她都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若一生下来就会变成你们徐家的嫡长孙,不知道圣上到时候还要拿这个孩子在你们徐家头上做什么文章。即便这样,你也会娶公主?” 徐澜庭顿足,良久后方转过身来,“我说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跟我知道你身中茯夷花毒一般无二。” “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的意思。只不过阿宁说他会在北庭帮你寻天玄神针后面几式的下落。我也会在京中帮你留意五皇子手中长生果的去向。我们没说,不代表我们没做。”徐澜庭冲她眨眨眼。 夏秀安反应极快,照他这么说来,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不想说与她听罢了。 她暗松口气,“事关公主声誉,我本不想对任何人说起。可是如果皇上要借此算计你们,我不得不说出来让你有所防备。” “我知道。”徐澜庭点头。 “还有,我的花毒我自己会解决,长生果的事,你就别管了,我怕以后还不起这份恩情。”夏秀安不得不叹着气道。 徐澜庭好气又好笑,一指点在她额头,“夏秀安,看来你还真不了解我和阿宁。我们是孪生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你是他未婚妻,也就是我弟妹,是要叫我大哥的人。我们既是一家人,谈恩情是不是太伤感情,很是说不过去?” 夏秀安被他绕得有些晕,明知牵强,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本来离开京城时还心存感伤,怕他自此一蹶不振,没想到这次见面,方发现她还是把他瞧低了。 事情发生后,他没去愁眉苦脸,怨天尤人。自始至终,他都表现得不惊不惧,不骄不躁,似风吹不倒,雨淋不动。从容而洒脱,真正让她见识了什么是坚韧而博大。 这样一个人,她根本无需担心什么事能击倒他! 两人再次回到小茶寮时,贺老实和贺麻子已把饭菜备好。夏允衡已迫不及待先吃了个半饱。见两人回去,又拿起碗筷大快朵颐,直夸厨子手艺不错,完全做出了江南风味的菜肴。 徐澜庭偶尔给夏秀安夹菜,夏秀安几乎来者不拒,全都给下了肚腹。 这一顿她难得一见的连吃了两大碗米饭,几乎撑得直不起腰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即便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句一路顺风,一切尽在不言中。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徐澜庭迎风独立了很久。 一只孤雁悲鸣着划过长空,与他的萧萧孤独如出一辙。山道间回响起一声苦笑,他终是翻身上马,一提缰绳,毅然绝尘而去。 —— 有了贺老实和贺麻子相送,夏秀安心里着实安稳了不少。 贺老实面相确实老实,就像是一个刚刚在田地里插过秧苗进了城,磨子都压不出半个屁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不过他办起事事并不老实。上路前,他一把就把给夏秀安赶车的车夫从车辕上给提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敲着烟斗,让一脸懵逼的车夫自己走回京城。 贺麻子也并非真的麻子。只不过脸上比别人多长了十几颗痣,就被贺老实很不客气地唤作痣多星。他给自己找的位置,同样是车夫的地方。 在这一块,两人的默契度,出奇的一致。 两人的真名无从考究,能被徐澜庭安排过来自有其出色之处。问东问西总之是对人的不尊重。 有了他们的加入,旁的不用说,吃饭这一块,可美了夏秀安和夏允衡几人。 他们强行在马车上塞了锅瓢碗盏以及各种调料,中午的时候一般都是二人在野外就地架锅挖灶解决。就连晚上住宿,也总有一人跑去厨房亲自炒几个菜端上来。 这种做法看似是为了赶时间或者维护夏秀安官家小姐的形象,恐怕实际用意,是杜绝了一切夏秀安在饮食上被人动手脚的风险。 他们想得周到的背后,自然也是徐澜庭的意思。 两天的时间,便出了京畿道,这天中午,一行人到了建平县。 由于恰好经过县城,贺老实和贺麻子也不会那么繁琐地去野外做饭,几人只需随意找家酒楼,由贺老实去厨房炒上几个菜即可把中饭对付过去。 夏允衡骑在马上,正在沿街寻找合适的酒楼,突然有一人从旁边的医馆里惨呼着滚出来。 他迅速戒备地拔剑,但见那人立即跪爬起来,冲着医馆里的人直嗑头。 “史大夫,求求您了,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姐……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求您了……” 他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约摸八九岁穿着破乱的小女孩。小女孩腿上有伤,却是顾不上,只是跪在石阶下又哭又求。 他行走江湖,像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并不欲多管闲事,收剑提缰就要离开,那铺子里接着又出来两个伙计,两人抬着一个满身血污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重重往石阶下扔出。 那女孩分明已不醒人事,即便被扔得砰然一响,也没见有什么反应,不过是口角溢出了更多的血。 紧跟着山羊胡的老者负手而出,骂道:“快滚!别说你没钱,就算是有钱,我济世堂也不会救这个灾星。呸!” 说完,一挥手,两个伙计也一并进了医馆。 小女孩像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疯了一般冲上石阶,又一把抱住史大夫的大腿,拼命求他救命。 那史大夫怒得对她的脑门和肚子一阵拳打脚踢,也无法让她松手。额角青筋暴跳,于是更是下起了重手。 听着小女孩渐渐微弱的呼叫声,看着周围百姓又怒又无奈也不敢上前劝慰的表情,夏允衡终是从马上跳下来,一脚把史大夫踢得“咚咚”直往后退。 “好你个老匹夫,不救人也就罢,反过来还伤人,枉你还开了个医馆,我看人这里应该改叫杀人堂才对。” 夏允衡对那已经摔倒在地的史大夫笑眯眯道。 那史大夫摸着腰眼直哀嚎,斜眼看清是个年青侠士,就知道这种跑江湖的人惹不起,顿时也满脸委屈地哭诉,“壮士,不是老夫不给医治,实在是老夫不敢医治啊……” 夏允衡眉一扬,“你一个大夫医伤病,天经地仪,又有什么不敢医治的?” “这……这……”史大夫一双老眼直朝街面上瞅,嗫嚅着不敢再吐一二。见壮士又紧盯着他,他不得不老泪纵横地磕头,“公子,侠士,老夫也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几十口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也不想死……” 夏允衡一听这里面恐怕就是有什么隐情,恐怕是和地方上的一些恶势力有关。他也再懒得去问,只是对着坐在马车里应该听到整个事情经过的夏秀安道:“老五,这里有个伤者,你可以医么?” 坐在马车里的夏秀安直翻白眼,没想到她的这位二哥还是个古道热肠。这么喜欢管闲事充英雄,为何不自己来? “二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个地儿先吃饭要紧。”贺老实在车辕上敲着烟斗上的灰,连声音都憨厚老实。 “给伤者看一下伤又有何妨……”夏允衡还没说完,那八九岁的小女孩已经跪爬到他面前磕头,“谢谢公子相救……谢谢公子相救……” 夏允衡扶起她,正色道:“先别说这个,你姐到底伤在哪里?” 小女孩眼泪涟涟,“我姐被姚进割了舌头和砍了右手,我没药,只给她胡乱包扎了一下……再不上药,我姐的血都要流干了……” 夏秀安在马车里早看到被抬出来的小女孩被破布包扎起来的地方已经被血浸染,且这么一小会时间,地面也落下了一小滩。嘴角溢出的血一直不止。如果再不上药,这人肯定要失血而亡了。 她的心真没硬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只好无视贺老实的警告道:“先找个客栈,烧点热水清洗一下伤口后我再给她施药。” 她此言一出,周围围观的百姓顿时喜笑颜开,甚至还有人在拍手,“好。这苗家人太可怜了,上天还是开了眼,让她们遇上了女菩萨。” 从先前的表情和现在评价,夏秀安不难判断出,将这对姐妹伤成这样的姚进在地方上恐怕真的没人敢惹。 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夏允衡不敢吩咐贺老实和贺麻子,只能让浣碧和秋韵把伤者抬到马车上,找了一家叫如意客栈的,把人给抬了进去。 那掌柜自然是不让进的,夏允衡把剑架到他脖子上说,如果不让进,现在就砍了他的狗头。让进的话,说不定狗头还能保住。 那掌柜又是跪下一顿好求,诉些自己还有一家老小之类的,听得夏允衡火起,把剑往桌上一拍,摞下狠话,“若有什么事,叫那姚进冲着我来!你这有任何损失,我一律给你赔了!” 那掌柜观他气势和口音,估计是京城里来的厉害角色,一想那姚家虽黑白两道通吃,恐怕也只有这京城里来的人才能压制得住。再来也怕夏允衡那“哐当哐当”拍得山响的剑,只好咬牙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客房。 受重伤的女孩叫苗大花,小的叫苗小花。夏秀安给她们两人安置了一间客房后,立即让秋韵给烧热水,浣碧给搬药箱。 在离京之前,为防不测,张大夫给她备上了不少金创药以及一些内服外敷的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夏秀安给苗大花清洗了手腕处的伤口后,消毒,上药,包扎,倒是顺利。血很快就止住了。 只是她嘴里的伤,由于人一直昏迷中,牙根咬得死紧,根本就打不开,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更无法上药。 夏允衡自告奋勇,捏着她下颌骨以期令她松口。结果他把她下颌快捏碎也不见分毫松动。 最后还是贺老实点燃他的旱烟,在她鼻子底下熏了一会,苗大花才松了口。 看到苗大花的伤处,夏秀安几人抽了口冷气。但见她口腔里一片血肉模糊,似是被人用利刃在口腔里一顿乱搅,并不是一刀把舌头割下那么简单。 这下手之人到底有多毒辣,要对一个小女孩下这等毒手? 第126章 黑水十八寨 夏秀安小心翼翼给她清理好伤口,看她痛得浑身冒汗,又给她用银针封穴止血止痛——这些技艺都是从张大夫那里习得的。因为她确实对古人封穴止血止痛之术倍感神奇推崇,才极为用心的向张大夫讨教过。习练的过程中没少在照碧和府里一些经常受伤的下人身上试验过。 所以此刻她用起来也算顺当。 待把苗大花身上的伤一应处理好,她才出去吃午饭。 这时候苗小花腿上的擦伤也被浣碧上了药,看得出来,细心的浣碧还给她洗过脸,梳过头。小丫头眼睛细长,皮肤黝黑,头发枯黄,神情畏畏缩缩,给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 “多谢夏公子和夏姑娘救家姐一命。小花给您磕头了。”她规规正正跪到夏秀安和夏允衡面前各磕了三个响头, 夏秀安示意秋韵扶她起来,问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姐伤得这般重?” 苗小花坐在椅子上直抹眼泪,断断续续将她家的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家五口都是靠租种姚进姚家的田地过活。在苗大花十岁左右的时候,因为苗勇也就是苗小花的弟弟生了病无钱看医,就把苗大花卖到了姚府。 前两日,苗大花在给姚进一个小妾端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盆热水洒了一些烫到了正在那玩耍的姚进只六岁的儿子身上。 姚进大怒,当下不仅就把苗大花的爹娘和弟弟一起抓到姚府,当着她爹娘的面,一桶开水就淋到才五岁的苗勇身上…… 苗勇惨死,苗大花爹娘受不住,当场就撞墙身亡。 苗大花生生看着家人接连死在眼前,哭得撕心裂肺。 姚进却没准备放过她,不仅割了她舌头,还砍了她一只右手,把她丢到乱葬岗,要让她因为她犯的错痛不欲生,要么悔死,要么被野狗撕碎…… 苗小花是因为刚好上山砍柴躲过这一劫。她听说这事后,才跑到乱葬岗,把苗大花背出来到处求医。 可是建平的人哪个不惧姚进?不论她求到哪家医馆,求到哪个大夫,都没人敢出手。连普通百姓也不敢给她递上一杯茶水,一碗稀饭。 “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没有官府管吗?”夏允衡怒目道。 苗小花抽泣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姚老爷这个人在建平没人敢惹。听说以前也曾出过人命,有人告到衙门,反而被下了狱。” 这种在地方上称王称霸的事他也见得多了。这种人虽无一官无职,往往与官府暗有勾结,有些利益往来。或者是京中有人,有些倚仗,地方官也只能任他们作威作福。夏允衡也没了刚入江湖路不见不平时的义愤填膺,只是道:“那姚进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会让整个建平的人如此怕他?” 苗小花自是答不上来,这时贺麻子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刚才在厨房炒菜的时候打听过了,那姚进是黑水十八寨二当家曹贵生的妻弟。” “黑水十八寨?”夏允衡皱眉,“黑水十八寨大当家梁以俞和曹贵生在江湖上声望虽高,但他们的行径官府方面却常常打压。十八寨在黑水一带垄断了不少见不得人的生意,如果没有一些官老爷的纵容,运河妓寨赌场的生意也是干不下去的。这个姚进敢在建平都如此嚣张,不把人命当回事,想必与这里的县令也有一定的干系……” “所以为了少惹麻烦,把饭吃了,我们就走吧。”贺麻子往桌前一坐,拿起碗就自己盛起了饭。 “贺兄说得没错。今晚我们就不住建平了,老五,快吃吧。”夏允衡也不想惹这种黑白两道都罩得住的人。这种人往往势力庞大,不来明的来暗的,极为难缠,确实令人防不胜防。 “那……那我们呢……”苗小花一脸惊恐之色。 贺麻子瞪她,“人已经救了,药也上了,后面就靠你们自己了,总不能一辈子跟我们。” 似被他吓到,苗小花怯懦地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显得愈发瘦小。她嘴张了张,没敢出声。 夏允衡挥了挥手,“等下我们出城的时候会带上你们。等到了城外,你们随便找户农家先避避吧。会给你们留下一些伤药。” 几人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未时过,这时贺老实抽着他的大烟斗从外面走了进来,“刚才有个给姚家送货的老头偷偷跑来告诉我,说那个姚进听说我们救了苗家姐妹,很是生气。已经叫了一些人过来,准备把这间如意客栈一把火给烧了。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好大的口气!明目张胆就敢杀人放火,以为这天下真没人能治得了他们?”夏允衡看他,“你这消息可不可靠?” 贺老实道:“可不可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姚进在建平已经是天怒人怨,平民百姓恨他入骨。有人来报信也不稀奇。再者,你可以去外面看看,已经有些可疑的人在客栈内外转悠了。” 夏秀安也是一惊,赶紧起身跟在夏允衡后面。 出得门来,在二楼凭栏往下望去,就见门廊处有两三个一身短打的汉子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望过来。看到他们出来,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望向他处。 这些形迹可疑的人恐怕真是姚进所派。 可想而知,客栈里面都混进了他们的人,外面肯定也布了眼线,一旦他们有什么举动,姚进定会大举来犯。 由于已到申时,客栈内仍有不知所以的客旅入住。 “二哥曾跟客栈老板拍过胸脯,客栈有任何损失二哥负责赔偿。如果姚进要在这里杀人放火,二哥赔得起么?”夏秀安笑眯眯问。 第127章 百变老妖怪 夏允衡哼了声,“这姚进若是嚣张至斯,我自也要给他颜色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会会那斯。” 说完,他便朝楼梯走去。 夏秀安不忘送他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二哥可别做得太过了。” 她知道这位二哥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老江湖。能成为老江湖,自也有他一套应对各等事件的能力。哪些人动得,那些人动不得,他也自有分寸。根本无须为他担心。 夏允衡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就在兄妹二人说话之际,又有小二引着一辆遮得严实的马车进来。 马车在院子中间停稳后,一个戴着斗笠边有黑色垂纱的灰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男子并未立即随小二进客房,转身撩了车帘,又自里面打横抱了一个身披大氅的女子。 女子似是有病,紧紧窝在男子的臂弯,一动不动。也看不清面貌如何。 由于这对男女丝风不透的装束太过奇怪,夏秀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夏……夏姑娘,是不是我给你们惹了大麻烦?”不知何时也跟着出来的苗小花小声问询。 不知为何,贺麻子就不喜她,“你莫非认为这个麻烦很小?” 一见他瞪她,苗小花就吓得往后缩,惊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为了不连累救命恩人,其……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背着我姐离开……” 贺麻子一指楼梯,“那好走不送。” “夏姑娘珍重……”苗小花红着眼眶忍着眼泪向夏秀安福了福,转身就要朝苗大花的房间走去。 夏秀安摆了摆手,“贺二哥只是逗你玩呢,别当真了。你们这一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不要白费了我一番心血。” 苗小花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偷瞄贺麻子,不想走又有点怕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样子。 贺麻子哼了声,朝下面晃悠的人看一眼道:“五姑娘,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虽然你二哥已经去找姚进,但是也不知结果如何。所以我和老实决定,我们几个趁着天还未黑先离开建平。后面的事情让你二哥去处理。不知你认为意下如何?” 夏秀安望了望天色,春日的太阳落山得早,现在申时三刻,如果离开,相信姚进再跋扈也不敢大天光的在街上杀人。 而夏允衡去找姚进,至少要在天黑前出结果。 顺利还好,如果不顺利……总要把危险降到最低程度。 她想了想,“你们说得没错。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置这间客栈的老板于不顾。所以贺大哥留在这里暂且等我二哥的消息,直到确认这间客栈不会遭殃为止。我们几个,就劳烦贺二哥护送出城。” 贺麻子断然反对,“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五姑娘的安全,若是老实留在这里,万一出城的路上有什么状况,我们也不愿负这个责。” “这个责我不要你们负。如果我连这个县城都出不了,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贺麻子见夏秀安神情坚决,只好与贺老实商量了一下,然后又听了夏秀安的计划,觉得可行,才答应下来。 半刻钟后,贺老实驾着一辆马车神色诡异遮遮掩掩地出了客栈。门口立即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欲上前拦下,他却惊慌失措地抽起了马儿。 那马匹受惊,顿时横冲直撞而出,那些监视客栈的人生恐人逃了,立即冲着他的马车狂追。 一辆马车,十几号人,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上当即一片杂乱,惹得道旁一阵鸡飞狗跳。 同一时间,贺麻子和夏家车夫一人驾着一辆马车快速出了如意客栈。 一直到快出城之时,都未见人拦阻。想来贺老实突然驾车离开让那些监视的人猝不及防,一时乱了阵脚全追了出去。这才给了他们顺利开溜的时间。 贺老实驾着马车在街道上左弯右拐,带着十几号人跑了好几条街后,那些人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赶紧又分了一半人回客栈。 当发现客栈里已不见夏秀安等人的踪影,惊得抢了马厩里的马夺门而出,又是一阵狂追猛赶。 夕阳西下,暮归的鸟儿拍着翅膀落向枝头,枯枝摇曳。 四野荒草寂寂,官道行人稀少,古道荒凉。 贺麻子驾着马车在官道上飞快挥鞭,马儿跑得热气直喷,却仍达不到他心中的速度。 一路出城来,明明没有被人追踪,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黑影如附骨之疽般一直跟踪着他们。 这是他闯荡江湖多年养成的一种能预知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救了他很多次命。 所以他才拼命挥着马鞭,想离那种危险更远一点。 可是那种感觉并未因为他的加速而有一分一毫的减弱,就在他减慢车速准备停下来自查的时候,旁边野草丛中突然有急促的蹄声传来。紧跟着就见六七骑朝这边官道飞驰过来,分明是姚进那些手下抄了近路,追了上来。 马车和单骑,马车肯定跑不过。 贺麻子立即叫停后面的马车,“五姑娘,那些苍蝇还是叮过来了。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将他们一起解决了再走。” 夏秀安撩起车帘子,看着那些气势汹汹追来的人,“贺二哥确定能应付?要不要我先驾车走?我们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无须。这几个毛贼我还应付得了。五姑娘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说完,贺麻子已跳下了马车,扎紧腰带,从车辕上抽了根藤棍,就拖曳着一步步朝那几骑走去。 姚进不过是仗着他姐夫的那点威势在建平称王称霸,手底下养的这些啰喽欺负起乡民来可能大占优势,但面对像贺麻子这样的江湖高手肯定讨不到便宜。 所以夏秀安很放心让贺麻子一个人去迎敌。 其实她她不知道贺麻子到底是不是高手,她只能自我安慰徐澜庭不会给她派个庸手送她去桐宜。 贺麻子迎敌而去,秋韵和浣碧从未见过这种江湖人痛击打手的场面,两人也满怀好奇的一起下了车。 夏秀安也正准备下去,忽闻后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探头一看,竟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跟过来。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她不禁暗皱眉,因为这辆马车遮得严实,竹帘深垂,分明就是之前在如意客栈见过戴黑纱帽的灰袍男子的马车。 明明他所抱的女子似乎有病,也才下午入住如意客栈,这时候怎么也跟着出了城? 就在她疑虑之际,贺麻子已经与那六七骑战成了一团。 刀来棍往中,贺麻子腾挪劈斩,身手确非一般的矫健敏捷,只几个回合,就让那几骑滚下了马身。 就她的观察,贺麻子想全部放倒那几个汉子并非难事,不过是要点时间而已。 看到此,她心里也就放了心。 浣碧和秋韵也是放了心,两人还有闲暇闲话起来。 “徐将军本身就威武,没想到他派来的人也一样威武,确实让人崇拜。”浣碧赞叹。 秋韵叹:“可惜姑娘要嫁徐将军的弟弟,不然嫁给徐将军该多好。” 浣碧白她一眼,“你不懂就别乱说。徐大人人中龙凤,姑娘自然就该嫁徐大人。” 秋韵不服,“如果不是被强行指婚,姑娘当然嫁徐将军更好。” “哪里更好?半夜闯进公主寝殿更好?这种行径的男人姑娘肯定看不来。” “徐将军绝对是被陷害的。徐将军明明是那种情深意重的男人,没见他急巴巴来送姑娘的神情么?心里还是着紧姑娘的。” “明知是弟媳还特意追过来,这种行径更是不行。” “什么叫追过来?明明好心安排人护送姑娘,是把姑娘当一家人了而已。你别把他想得那般不堪。” 两个丫头正争得面红耳赤,后面马车里,突然传来苗小花的哭声,“夏姑娘,夏姑娘快来看看,我姐这是怎么啦……” 正在观战没心思理会两个丫头的夏秀安一惊,立即快步走向后面的马车,“不是让她睡着了么?出了什么事……” 她话音未落,还不待她掀开车帘子,一只皱巴巴的小手突然从车帘后面闪电般探出。 小手五指如钩,指骨泛白,如铁爪般直朝她咽喉锁来。 夏秀安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上身往侧旁一扭,堪堪避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如钩小手的突袭落空,里面的人“咦”了一声,那可怕的小手一个翻转,再次锁向她的喉咙。同时小手往上已露出来一截脏兮兮辨不出颜色的衣袖。 紧跟着,苗小花那张黝黑的面容已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此时她细长的眼睛里的畏怯已一扫而空,流露出来的,尽是嘲弄和轻蔑。好似夏秀安只是她掌心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小蚂蚁,她的躲避不过是临死前的一种挣扎。 夏秀安也万没想到瘦小的苗小花忽然会变得如此好身手,她一爪探出,气势似已锁住她所有的退路。 她没时间多想,边脚下尽量疾退,边从头上抽下一枚簪子,猛然朝那几乎要锁上她咽喉的小手上插去。 小手的速度快,她的手法亦是凶猛狠辣,有一股一定要把那小手插穿的狠劲! 苗小花再次“咦”了一声,手指只迟疑了一下,饶是她缩手快,簪子已划破了她皱巴巴的手背。 “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医者,自也懂得用毒。这簪子上被我涂了百毒虫的毒,如果没有我的解药,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剧毒攻心而死。你确定还想现在杀死我?” 在这个瞬间喘息的空隙,夏秀安赶紧祭出她那三寸不烂之舌。 而她被袭击这一会,她才发现车夫不知何时瘫在车辕上已没了声息。 秋韵和浣碧看到她们眼中的苗小花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两人叫骂着就要冲过来,被夏秀安喝止住。 不远处,贺麻子又解决了两个汉子,正被三个汉子缠斗住。 目前,她唯有自救。 苗小花一呆,皱眉看着被划出血的手背,“有剧毒?我好怕。” 她瞟了夏秀安一眼,紧跟着吃吃儿笑着扬起手臂,连声音都变得成熟娇媚起来,“小姑娘,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惧百毒你会不会想自杀?再有……” 她以应该出现在一个身量正常美女身上妖娆的步姿一步一扭地逼近夏秀安,那模样别提有多诡异。 “你唬人前,也不看看你的道具?这银簪子上没一丝变色,唬那些初出道的雏儿说不定还行。对于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极为不屑地一笑,同时再次探爪,毫无征兆地就朝夏秀安胸前抓来。 她这一爪看似轻飘飘,却快到极至,且杀气重重。这种速度,这种杀气,几乎将夏秀安整个人都已笼罩住。她想退,或者想躲避,已彻底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她却不慌,反而笑眯眯地看向苗小花背后。 苗小花自觉可疑,急切间回头一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她不禁咒骂,“死丫头又骗老娘,我现在就撕了你……” 这一顿间,夏秀安已连退开几步。 苗小花的爪子再次闪电般递进,就在她以为这次一定能一爪抓破她胸前皮肉的时候,一顶黑纱帽忽然像一缕青烟般急速旋转着直朝她面门袭来。 如果她要伤夏秀安,这顶帽子恐怕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苗小花自然不愿赴死,她暗咒着迅疾后退,那帽子竟“夺”地一声,深深地嵌进了车厢的木板上,如果不是她躲得快…… 苗小花骇然,沿着帽子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穿着灰色宽袍大袖的男子踏着落叶不紧不慢走过来。 男子虽然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可穿在他身上,也似穿了锦衣华服。只因他长得实在太过好看,翩然蕴藉,不垢不尘,使这寒凉的官道都变得霞光照人起来。 她不由自主拉了拉身上脏兮兮已辨不出颜色的衣裳,搔首弄姿地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哪里来的小哥?这般辣手摧花,也不怕惹得奴家伤了心?” 看到那人,夏秀安也是吓了一跳,怎会是容庆?他不是和苏小满早该到了桐宜城吗? 她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想起之前在如意客栈看到的情形,难道是…… “不知道消失了多年的百变妖人何时变成了别人的走狗?前些日子伤了我朋友,让你侥幸逃脱。这次光天化日之下又使出阴谋诡计伤人,以为还会让你得逞?” 容庆并没看夏秀安,只是盯着苗小花一步步走近。 “哟!小哥这是看上了奴家,不仅打听到了奴家的名号,还盯着奴家的行踪不放。其实你可以早说嘛,如果早说的话,凭你这副姿容,只要你清理了你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奴家一定会陪你双宿双栖。何用这般费心地盯梢呢?” 百变妖人掩嘴而笑,眼角眉梢尽是风情,配着她那副尊容,就像只猴子在搔首弄姿般,让人感觉又诡异又滑稽。 “百变妖人十多年前出现的时候年龄就不小,过了这些年,想必已有些年纪。现在扮成小孩子来骗人,也不怕污了人的眼睛?”容庆说道。 百变妖人脸色一变,“老娘不管多大年纪,怎么变都不会污了人的眼睛。没见这狡诈的臭丫头都没识破么?” 容庆一笑,“如果没识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岂不早成了你爪下亡魂?夏五姑娘只是想看看你的真面目不点破罢了。五姑娘说是不是?” 他终于目光一转,将视线投向夏秀安,眸光晶亮,嘴角含笑,温雅而和煦。 百变妖人有些疑虑地看向夏秀安,夏秀安微微一笑,开始一派胡诌,“容公子说得没错。先前你在医馆门口被人又踢又打,腿上有伤,破了口子里可以看见你皮肤白得很。可是你的脸和脖子却黑得跟炭一样。还有你一双手一直都缩在衣袖里,却还是让我看到了你的皱手。我不说破,就想看看你究竟要干什么?又是受谁指使。”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胡诌的什么鬼,而且尽是漏洞。因为之前浣碧就曾给这个妖怪腿上上过伤药,并未听她提起皮肤黑白有别的事。而百变老妖怪变身多年,又岂会露出这么些个破绽让人看破?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第128章 深夜讨教 “好你个狡诈的臭丫头,不仅一再在老娘面前使诈,还敢诓骗老娘。有机会老娘一定扒了你的皮。今儿老娘就不上你的当陪你们磨蹭了。走也。”百变妖人暴跳如雷,却也不傻,一眼瞅到贺麻子那边已结束战斗,赶紧向后腾空跃起,一个鹞子大翻身,转眼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夏秀安长松了口气。 浣碧和秋韵冲过来颤抖着手为她上下检查,“姑娘没被伤到哪里吧?刚刚她明明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杀手,世间怎么还有这般可怕的人?” 夏秀安好笑地避开两人的爪子,“我没事,你们两个安静点。” “五姑娘确定没事?堂堂医圣就在你眼前,若是伤了哪里,找我医治准没错。”容庆难得半开起了玩笑。 “如果没有你的帽子,我肯定要找你医治了。”夏秀安把他的黑纱帽从车壁上拉下来,摸着那软软地帽沿“啧”了一声,“容公子不仅医术高超,武功也是出类拔萃,青年才俊当之无愧。” “武功出类拔萃就算了。只不过因为习天玄神针的缘故,内功比一般人胜出那么一些。不然,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变妖人逃走而不拿下她。”容庆道,“当然,如果这是五姑娘对我的称赞之词,我也会欣然接受。毕竟刚刚我的帽子再迟一步,我可能真的要为你治伤了。” 他的语气随意了很多,接过帽子,弹了弹上面的灰,将之背在了身后。 “刚刚是怎么回事?”贺麻子已奔了过来,其实他早已瞄到这边的动静,苦于被人纠缠着脱不开身营救,也只能干着急。甚至因为分了心,还被人在背上砍了一刀,受了伤。 秋韵忙叽叽喳喳将事情的来笼去脉说了一遍。 贺麻子听后“呸”了一声,“怪不得我看到所谓的苗小花心里不喜,原来这娘们儿竟是一个老妖怪所扮。差点就有负将军所托了。五姑娘,都怪贺某眼拙,让你受惊了。” 夏秀安摇头,“百变妖人能借苗大花一家的惨案来算计接近我们,分明是处心积虑。再加她的扮相确实很像,很难让人防备。就是不知道我二哥和贺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现在她心里也大致有了点谱,苗大花一家惨死,苗大花被扔乱葬岗,本无人知道。这百变妖人为了来杀她,恐怕因为有贺老实和贺麻子一直无法下手,这才就地取材,演了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分散贺老实和贺麻子,让自己变得势单,她才好趁机对自己下手。 却不知这个能请动百变妖人的人是谁?是谁要致她于死地?亦或者……想要借机抓走她? “这些人我已经处理掉,再加还有这位公子相助,我们暂且先就在这里等他们。”贺麻子叫上秋韵和浣碧,去看车夫和车厢里的苗大花了。 好在车夫只是被百变妖人震晕,苗大花还在昏睡中,倒也无大碍。 “之前我在如意客栈看到你抱着一个行动不方便的女子,那个……不会是小满吧?”见容庆往后面的马车行去,夏秀安有些不安地跟上去问。 容庆默了一下,叹道:“是我没照顾好她。那日我们才出京城一天,也是入住客栈的时候,这百变妖人趁我找掌柜地说话的当口,扮成一个小女孩接近苏姑娘。苏姑娘当时没以为意,被她抓伤了腰腹……苏姑娘的伤势很严重,为了避免百变妖人再袭,我不得不隐藏了行踪,找了户农家先稳住苏姑娘的伤势。见她昨天已有好转,怕黄老将军那边等得急,今天一早才动了身。没想到在如意客栈又碰到了百变妖人扮成小孩跟你们一起出了门。怕你们有危险,我才赶紧和苏姑娘一起追过来。还好赶来得不算太晚。” “原来你是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发现了那个老妖怪。真是太感谢了。不过……”夏秀安仍是担心着苏小满,“小满受了重伤,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京?不是才离京一天的距离么?” 容庆摇了摇头,“苏姑娘不肯回。说什么也要跟我一起去桐宜城。再说也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她受了重伤,我也不能就那么把她丢给她父母。我的错,自然由我来负责。” 夏秀安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看来他是个相当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苏小满的眼光果真不错。今生她能遇到一个有情有义各方面都出色的男人,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打心底里替她高兴。 两人说着已走到马车前,车厢里传来苏小满微弱的声音,“是秀安么?你没事吧?” 夏秀安登上马车,掀开帘子,一阵药味扑面而来。落目就见苏小满侧卧在马车里,盖着丝被,脸色很白,瘦了一大圈,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没想到活蹦乱跳的苏小满也有这般我见忧怜的时候。 她轻轻握住她从丝被里伸出的手,柔声道:“我没事。容公子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小满勉强扯了扯嘴角,虚弱地撒娇道:“好痛啊……秀安。那个百变妖人下手好狠毒……至今我腰上的伤口才勉强结痂……” 尽管如此,她眼里依然洋溢着幸福——就算是受伤疼痛,有心爱的男人照顾,想必也倍感甜丝丝。 夏秀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结痂距离痊愈也就没多远了,万幸吧,人还在,还有医圣尽心照顾,好好养伤就是。别到了舅舅家里还这般模样,到时候你心上人要挨训了。看你不心疼。” 这话说得苏小满心花怒放,娇羞地看了眼给她掖被的容庆,“就你嘴贫,我舅舅才不会训他呢。对了,你的婚期不是定了五月?怎么还有时间往京城外面跑?” 夏秀安直道一言难尽,只简单地把徐澜宁被派往北庭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苏小满一阵唏嘘。听说她也要去桐宜城江家见徐澜宁外祖,她又是一阵高兴,“正好我们遇到,这一路倒多了个照应。容公子,你看行不行?” 她下了定论才想起问容庆的意见,容庆也不介意,笑了笑,“自然可行。何况五姑娘还带了两个厉害的保镖,只要小心一点,也不怕百变妖人再来袭击。” 路上又有马车过来,他放下帘子,“你们两个聊,我先把马车往路边上移一下。” 姐妹俩这下更是没有顾忌了。夏秀安掀着丝被就要看她的伤口,想了解了解容庆占了苏小满多少便宜。 苏小满自不会让她得逞,假着伤口发痛阻止了她邪恶的行径。 夏秀安只觉没劲,在她旁边躺下,“却不知那个百变妖人为什么要袭击你?这一转头,又来找我的麻烦,我们两个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分明是有人指使。却不知这个指使她的人是谁?你心里有没有眉目?” 苏小满摇头,“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或许是我哥在外面办案与人结了仇,想借机报复到我身上?” “不可能。若是如此,袭击你就罢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机的袭击我?不通,不通……” 本来先前夏秀安还把此事安在林家和赵琮玉身上,可是看到苏小满也受了伤,又觉得百变妖人非他们所派。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没个头绪,猜来猜去,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天色跟着暗了下来。 好在有贺麻子在,容庆给他后背上了一些伤药稍事包扎一下后,他就带着浣碧和秋韵,又开始了挖灶架锅煮饭炒菜之事。当饭香浓浓地时候,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是贺老实骑马赶来。 贺老实一脸焦急之色,当看到几人都安然无恙地守在道旁他,方落下心来。 原来夏允衡前往姚府找姚进,先是好言相劝,望他把人手撤回,不要骚扰他们一行和客栈老板。结果姚进在建平横贯了,根本不听招呼,还令人上前将夏允衡拿下。 夏允衡大怒,擒贼先擒王,后发先至,一举将姚进给挟持住。 经过他一番比较粗暴的手段,姚进仗着他姐夫的那点威势全部崩塌,相当脓包地大声求饶。而在这当中,姚进透露出了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说那苗家一起就四口人,根本就没个苗小花,却不知那个背着苗大花四处求医的苗小花从何而来。 夏允衡一听不对劲,这才松了姚进往客栈里赶。看到贺老实还守在客栈,就叫他立即骑马去追夏秀安几人,让他们注意苗小花,怕他们路上有何不测。 夏秀安伸长脖子望他后面,“我二哥只让你一个人过来,他没来么?” 贺老实道:“二公子说在姚府看到一个故人的画像,这个故人实在太重要,他必须追查下去。说不能陪你去桐宜了,叫我们好生护送你,让你一路珍重。” 夏秀安也不知夏允衡在扯什么鬼,说好的护送,半路就因为一副画像,连自家妹子的安危也不顾就跑路了,为免太不负责任了。 可是人已走,她再埋怨也没用。也只愿接下来的路程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为安全起见,当晚一行人并未再进城找客栈住宿,就近找了户农家借住一宿。 贺老实撞乱的那辆马车是辆空车,已被遗弃在客栈。 一应物品都在驾出来的两辆马车上,虽也有遗失,但也不至于生活不便。只是少了辆马车,多了苗大花这个病人,行路上总也有些拥挤。 当初苏小满出京时本还带着丫头铃铛,她们的马车也备有车夫。在出事后,为隐蔽行踪,容庆就打发了铃铛和车夫回京。就他一个人只身照料着身受重伤的苏小满。 今日出行,他也就掩了面目充当着车夫的角色。他一介贵公子多日来照顾一个伤患,想必也是辛苦,可是他在农家仍把苏小满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仅是熬药换药,就连端茶递水这些小事,眉宇间都不见分毫不耐。 由于房间有限,夏秀安只能和苏小满挤一个房间一个床榻。 “今晚就麻烦五姑娘照顾一下苏姑娘了,如果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随时可以唤我。”容庆将药碗收了,又递给苏小满一个蜜饯,起身对夏秀安道。 一直像个超大功率电灯泡还没半分自觉杵在房间里的夏秀安这才笑眯眯道:“容公子只管放心。小满的事就是我的事,万一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我会自行帮她;帮不了的时候,第二时间一定会叫你。你就安心去歇息吧。明早一定会把她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苏小满被调侃得满面通红,容庆却淡然若素,“那就有劳五姑娘了。” 待他一出去,夏秀安就点着苏小满的鼻尖揶揄道:“好了,大梁女子心目中的国民老公就这么被你给收服了。你这伤也是值得,以后你还得送给百变老妖怪一份谢媒礼才成。” 苏小满两眼星星点点,“你也觉得他人不错,是吧?我就知道我眼光不差的,何况我爹娘和大哥都非常喜欢他。所以以后你别再对他横眉冷眼了,好说今日他也救了你一命不是?” “好好好。为了不让你再膈应的份上,我以后一定对他好言好语,你就别操这份空心了。”夏秀安给她掖了掖被,“已经吃饱喝暖,今日也累了一天,你就好好歇息吧。我去浣碧她们的房间看看苗大花的情况就来陪你睡。” 苏小满也实在累得不行,眼皮沉重得很,点了点头,便闭眼沉沉睡去。 夏秀安将桌上的灯火调得暗了些,方关上房门出去。 浣碧秋韵和苗大花住一间房,见窗上还映有灯光,就知她们没睡。她推门进去,只有浣碧在榻板上铺被褥。 “姑娘这时候怎么过来了?有事么?”见夏秀安进来,浣碧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 “我来看看苗大花的伤势。秋韵呢?怎么不见她的人?” 浣碧忙把铺在榻板上的被褥又收了起来,“刚刚苗大花突然哼了两声,秋韵担心她熬不过今晚,心里有些害怕,才刚去请容公子了。说他医术高超,看能不能再帮苗大花诊治一下。我估计着容公子不会过来,才铺了被子准备歇息。” 夏秀安苦笑,秋韵分明是不相信她的半吊子医术,去请高人了。 也不怪她,和一个重伤之人睡一个屋,又不是多熟悉的人,若是半夜去了,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的小姑娘自然会感觉害怕。 两人正说,门口已传来说话声,“容公子请,苗大花就住在这里。” 紧跟着秋韵就带了背着医箱的容庆进来。当看到夏秀安也在,秋韵有些胆怯地往容庆身后躲了躲,容庆则坦然一笑,“原来五姑娘也在这里。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这就回去。” 夏秀安自觉不能表现得太过小气,何况今日还受他救了一命。当下无奈道:“苗大花的伤势确实严重,我的半吊子医术不足以医治她。容公子能来再好不过。请。” 容庆笑了笑,也不推辞,径直走到床榻前,也不看苗大花被包扎好的伤口,只是给她拿了一会脉,方道:“五姑娘伤口处理得没什么问题,眼下她主要是气血两亏,如果不辅以外力,她肯定熬不过去。” 他示意秋韵搬一张小几在榻前,他把医箱放在上面,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包银针,“我现在给她施针,助她提气,再喂她一粒补血药丸,性命当无大碍。” 夏秀安顿时来了兴致,走上前去,“是施天玄神针么?” 容庆看了秋韵一眼,打开针包,“除了这式针法,暂时还没有别的办法。” 一提到天玄神针,夏秀安忽然隐约记起徐澜宁去北庭前好像对她说,他手中已有天玄神针二三式,他此去北庭想再为她寻得四五式…… 她顿时一个激灵,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忘了? 怪只怪当时徐澜宁那呆货突然逼近她身,蛊惑的眼神撩人至极,是个女人都受不住他那摧枯拉朽慑人心魄的风情,一时意乱情迷把这么重要的话竟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徐澜宁真的肯把天玄神针二三式给她,这容庆又曾说只要寻得三两式就可以帮她除去花毒…… 她不禁眼睛一亮,煞有介事的搬了把椅子在榻前,端端正正坐下,“那容公子请施针,我来帮你护法。” 容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确定要帮我护法?” 夏秀安脸皮也厚,“你施针时不是要运功么?为免被人打扰,当然由我来给你护法。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人中途打断你让你岔了气,导致走火入魔。” 幸得容庆脾气好,换了旁人,早把她打将出去。 “也好。这次施针与上次给你施针略有不同。需要安静。秋韵,浣碧,你们先去门口守着,施完针后再叫你们。”容庆吩咐了一声,掀开了苗大花的被子,便开始凝神聚气。 浣碧有些担忧地看了夏秀安一眼,张口欲言,却叫秋韵给拉了出去。 容庆这次施针确实与上次给她施针不同,上次他是同时以气御三针,看着都费力。这一次,他只一手拿了一根三寸半缇针,一手六寸的员利针。 他先是将员利针轻缇轻入,从苗大花气海穴扎入。 平常的医者扎针,往往要求患者将身上衣物脱干净,一来方便找准穴位,二来,以免衣物面料阻挡了下针的力道。 可这容庆偏反其道而行,他根本不掀衣物,直接就将针扎了下去。虽然缓慢,位置却极为准确。而且那细长的银针在穿过衣物时无半分犹豫,分明是他对自己以气御针相当自信,完全忽略了那一丁点的阻力。 夏秀安不得不再一次暗叹,容庆能得医圣之名,并不似她之前对他的贬低,确实当之无愧。 容庆的动作极慢,两针交替,每一次下针,都似费尽了不少心力。几个穴位下来,他的额际已见微汗。而苗大花脸色也跟着退去了一些灰白。 夏秀安不敢打扰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直到一刻钟后,容庆才收了针,也长舒了一口气。 夏秀安立即把热在炉火上的热水倒在盆里,接过他的银针泡在水里消毒。她边做这些事边一脸羡慕道:“容公子内功深厚,说是与习得天玄神针有关。难道学天玄神针之前,非要能修得高深内功才成?” 容庆再给苗大花诊了一下脉后道:“天玄神针讲究以气御针,并非所有派别的内气都可以御之。在第一式里,首先要学的就是内功心法。内功心法不成,此针法永远都无法施展。” 夏秀安有些失望,“原来真的要先有高深内功才能学针法。”她若想走这条捷径,看来是没戏了。 容庆给苗大花盖好被子,走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天玄神针第一式,主要是教人如何修习内功心法。只有习得这种专门的内气,才可以用它御针医病。” 第129章 过不了的河 夏秀安心里一跳,却又装作不经意地“哦”了声,低头看着盆里浸在热水中的银针,“如果是从来没有基础的人,不知道修习天玄神针的内功心法能不能成?” 容庆透过袅袅热气看着她侧颜,发现她长睫上卷起的微微水气,有些湿润,有些晶莹。欲滴未滴,摇摇欲坠,似花瓣上的晨露,有些惹眼,令人遐思,让人想帮她用指尖轻轻拂去。 他当然不会去做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只是稍稍眯了下眼,以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此心法的修习恰恰需要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就好比在一张白纸上写字和在一张有字的纸上写字。白纸上写字会醒目,一目了然。在有字的纸上再写字,不仅后字看不清,前字也跟着一塌糊涂。两者皆不成。” 夏秀安更是听得怦然心动,当下心里不由有些作难起来,有句话她非常想说出口,可是那是人家的绝学,说出来恐怕也是泼了自己的面子。 “之前给五姑娘诊脉的时候,发现你经脉内并无一丝内气。如果五姑娘感兴趣的话,我倒想把天玄神针第一式的内功心法教予你。学不学得成,就看你自己的天赋了。”容庆语调平缓,神情坦然,就似在对一个非常熟悉的朋友提一个相当合理的建议一般,没有一丝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夏秀安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眼,说话都有些气息不稳起来,“你把天玄神针第一式内功心法教我?就不怕我到时候抢了你的饭碗?” 容庆好笑的摇了摇头,“医者有仁心,慈悲济世人。悬壶轻已利,德品胜黄金。救济天下,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若五姑娘真能习得,岂不也造福天下苍生?何来抢饭碗之说?” 他顿了一下,“再说此心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习得,再努力也不见得能成。所以世人那些固步自封的想法你完全可以摒除。” 夏秀安心里激动万分,如果她真能习得天玄神针第一式,徐澜宁那里有二三式,她一并习得的话,她的花毒岂不是有望能解?到时候她还寻劳什子长生果? 只不过老天给她的时间不多,却不知她在短时间内能不能学有所成? “做为一个医者,天玄神针几乎就是梦寐以求的至高针法,容公子既然有心教,我又岂有不学之理?不知容公子何日有时间教我?”性命攸关,她也不推辞,当下就厚着脸皮问询起来。 容庆笑了,“这个不需要另找时间,不比练武有一招一式。内功心法往往只有口述,没有笔传,我现在就念予你听。虽然有些生涩,但我也只念一遍。我师傅曾经说过,一遍能记下者,心法习成的机率有一半。在这一关节,往往会淘汰掉很多人。” 说完,他也不给夏秀安考虑的时间,口中就开始娓娓念了起来:“后天呼吸起微风……” 夏秀安赶紧摒息静气,抛却一切杂念,站在桌旁,就那么垂目聆听硬记起来。 说来也怪,前世时她的记忆力并没多好,背书什么的比一般人强,可比起学霸来,还是差那么一截。 自来这里后,在跟张大夫学医之时,她忽然发现她的记忆简直可以用超强来形容。说过的医理,她往往能立即记住。给她的医书,她基本上可以过目不忘。 张大夫发现她这一本领后,更是没少夸她学医的天赋比常人不知高了多少。 所以当容庆说心法只念一遍,她才毫不心慌。待他一遍念完,尽管词句生涩难懂,她只在心里再过了一遍,几乎就记了个全。 念完后,容庆也没打扰她,待她过完一遍睁开眼后,他才问:“记下了多少?” 夏秀安抹了下额际的汗,“差不多全记下了。就是难懂,更不知该如何行功法?” 容庆显然有些吃惊,“你真全部记下了?可不能有一字偏差,不然真是差之毫厘,廖之千里。” “放心,如有遗漏,我也不敢习之。总要对自己负责不是?你只管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容庆沉吟了一下,“最近两天你先将这些口诀记熟理解一下。两天后我再带你运一次气。你自己记住顺序,以后照着日夜练习,必有所成。” 说完,他便起了身去收盆里的银针,“今晚就到此吧。你也累了一天,先去歇息,来日方长,你也别太着急,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他把针包好放进医箱,便唤了浣碧和秋韵进来收拾,告辞而去。 夏秀安心急口诀记不牢的事,吩咐了两人几句,也自回了房间。 一番洗漱之后躺在床上,重新又将口诀在心里过了几遍,确定再也不会忘记了,才安心的睡去。 第二日一早,夏秀安帮苏小满穿衣洗漱之后出来,贺老实和贺麻子在准备早饭,容庆则在屋外和农家夫妇说着话。 在吃早饭时候才知道,容庆是在安排苗大花的事宜。 因为路途颠簸劳顿,怕不利苗大花养伤,也怕照顾不过来,他把苗大花留了下来。 他给了朴实农户两口子一笔银子,说苗大花是他的一个亲戚,拜托两口子好生照顾她,等些时日待她好转就会来接她云云…… 农户夫妇一年上头给人种地也见不到两个钱,忽然有这么一笔银钱,喜出望外。何况也只是照顾一个受伤的女孩子,相比于田地里的一些体力活,简直不值一提。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容庆留下一些补气血的药丸,又备了一些伤药,把苗大花彻底安置好,才与贺麻子几人驾了马车启程。 看来此人处理起事情来不谓不心细周到。 夏家车夫依然驾着装满物资的马车。本来夏秀安仍准备和浣碧挤一辆马车,奈何苏小满撒着娇要她陪她,只好上了她的马车。 两人闲聊着,东拉西扯,马车停停走走,晓行夜宿,一路倒也平安。 苏小满的起居也没再麻烦容庆,皆由夏秀安和浣碧主仆给包了下来。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和接触,夏秀安不得不承认,徐澜宁口中对她目的不纯无一是处的容庆,无论是言行还是品性,都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系沉稳端方君子如玉的好男子。 包括他引导她练气时,也是让贺老实在旁护法。虽然他手掌有接触到她后背,也是君子坦荡荡,光明磊落得很。无半分过多的接触。 徐澜宁那呆货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过了长州就是裴州,紧跟着就是范阳江南一带。进了范阳地界,桐宜城几乎只要半日的路程便可到得。 早听说大梁的江南风景怡人,当置身其中,方发觉三月的江南早已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中。 一路行来,那遥看近无的春草,那高低俊俏的山丘,以及那画柳依依、烟波渺渺的湖面,骤然就将江南水乡的画面映入眼帘。 夏秀安直觉这里的景致果然如徐澜庭说的一般,让人心旷神怡,简直美不胜收。 由于容庆在路上已耽误了半月有余,给黄老将军看诊的事不能再行耽搁,容庆决定还是先把苏小满就近送到钟陵她外祖家后,再只身前往桐宜城。 苏小满的伤势已大见好转,已经能自行坐卧。她也知容庆正事要紧,若把他缠得太紧,怕是要惹他厌烦,当下倒也答应了去钟陵。 夏秀安知道一进桐宜城,她肯定要忙个昏天黑地,怕到时候没时间来看三姥爷,也决定先落钟陵。 苏小满的外祖裴正德原是开镖局的,后来因为失了一批大镖,在江湖上声誉一落千丈,不得不改行进入了纺织业。由于生意做得不错,也或许因为南平侯和苏昭仪的关系,裴家在钟陵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户人家。府邸自然雄浑厚重,占地也广,也就住在了钟陵县城最兴盛繁华的地段。 而夏秀安三姥爷家虽也有营生,却是经营米行,生意不上不下,自不能和裴家比。住在了一河之隔的城西。 在进钟陵县城的时候,裴家就有管事的带着几个仆从来迎接,夏秀安只好下了马车,与苏小满道别。 “秀安,要不你先跟我一起去我外祖家,待我外祖派人去城西通知你三姥爷后,你再过去也不迟。”苏小满仍有些不肯放手。 夏秀安笑道:“我时间也紧得很。我最多今晚在三姥爷家住一宿,明日就要到江家去。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自己先把伤养好,不要让人担心才好。” 苏小满不乐意,“到时候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钟陵,到底要让我多无趣?” 夏秀安看向容庆,打趣道:“就说吧,女人不能宠,一宠就会上天。只离这会儿都嫌人生无意义,我们这些旁的人简直太不值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说话如此露骨,苏小满大窘,一下子拧住她手臂上的肉骂道:“你个小蹄子,本姑娘什么时候说离不得他了?不是说舍不得你么?这般不识好歹,那你马上滚吧。省得我看着心烦。” 容庆在一旁只笑不语。 “你看你看,我说了实话吧。这会儿就看我心烦了。罢罢罢,浣碧,秋韵,我们走就是了,免得碍了人的眼。”夏秀安笑着向那管事点了下头,就要登上马车。 不想那管事的迟疑着开了口,“敢问姑娘是否是去城西胡上水胡家?” 夏秀安一怔,回头道:“不错。莫非你认识?” 管事的恭敬回道:“胡老爷在钟陵经营米行多年,只要是在这一带做生意的人,自是认识的。小的叫住姑娘没有旁的事,只是因为到城西要过一条黑水河。最近由于雨水较多,河水上涨,行船的船家怕出什么事故,已经不载马车。姑娘如果要坐马车去胡家,这河恐怕就过不了。” “哦?竟还有这等事?”夏秀安看向贺麻子,“要不我们把马车留在这里,只带些一应的物品。等明儿去桐宜的时候再来取?” 贺麻子点头,“五姑娘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们没意见。” “行行行,柳管事,这两辆马车你就着人赶回外祖家,到时候夏五姑娘来了再给他们。”苏小满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柳管事点头,“既然是表姑娘的朋友,这事小的自会办妥。无须表姑娘挂心。” 接下来浣碧和秋韵就去清点马车上该带的日常用品以及礼品。由于只准备住一晚,也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一切从简,倒也没多少东西。两人一人背个包袱,贺麻子和贺老实再一人提一个,也就够了。 收拾完,柳管事就着两个小厮将两辆马车赶走,等苏小满一行人离开时,时间几乎已近申时。 三月的天仍是黑得早,夏秀安几人赶到黑水河边,正赶上去城西的最后一班船。 可能因为是收班船,人竟有点多。尽管船只比较大,一下子要装满十三四个人也是显得有些拥挤。 要说这黑水河之所以名叫黑水,并不是因为它的水是黑色。而是因为它起源于墨江,所流经的主要河流才被统称为黑水河。那在江湖上有名的黑水十八寨,也是因此河而得名。 此时的黑水河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烟雨中,两岸才抽新叶的垂柳翠绿葱郁,被河面泛起的轻烟细雾轻轻环绕,除却没有渔舟晚唱,却依然有一种别样的江南韵致。 “这么多人,姑娘跟着一起挤是不是也太委屈了些?要不我们还是听苏姑娘的话,明天再去三姥爷家吧?” 看到那些穿着普通形色匆匆的人都上了船,除了两个妇孺尽是一些男人,尽管有些人看上去年纪较长,还有小厮长随陪同,浣碧只觉同这些人挤在一起,掉了夏秀安官家小姐的身份,仍有些犹豫。 “大家都一起坐船过河,有什么好委屈的?”夏秀安对于浣碧自认高人一等的认知不大认同,对贺老实道:“看样子都是些生意人,生意人和气生财。无妨,我们上去吧。” 贺老实长年行走江湖,素来不拘小节。在他看来,这些普通的老百姓比那些趾高气昂的官家或者家眷要好相处得多。他闷头就跳上了船,和贺麻子隔出一小块地方,示意夏秀安主仆上去。 船上的本都是些凡夫俗子,忽然见到一个穿着干净亮丽又长得秀妍的小姑娘上船,个个都把视线投了过来。在他们钟陵县,还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孩子。何况还穿戴华贵,就连身边的两个丫头也娇滴滴水灵灵地,比他们县令的千金还要端庄有风范几分。 想必是京城里来的官家小姐,却不知为何要同他们一起挤这条船? 早知如此打眼,就该换上荆钗布裙出来。夏秀安有些暗悔,却也大方地朝众人微笑点头。 众人见她平易近人没端架子,顿时对她生了几分好感,甚至有一个老者捋须问道:“敢问姑娘这个时辰准备到城西是有事,还是投亲访友?” 夏秀安露出一个适度的笑,“是去探望长辈。” “哦?方圆这一带的人我们都熟,却不知姑娘的长辈是哪位?” 夏秀安也不隐瞒,“升斗米行的胡上水是小女子的三姥爷。正是去探望他老人家。” “呀,原来是胡老爷的晚辈。真是太巧不过了。我们几个正是受到胡老爷的邀请,今晚过去胡家开一个钟陵米行的商会。稍后我们倒可以同路。”一个微胖白面的中年人笑呵呵道。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们就跟着各位伯伯叔叔一起去胡家。”夏秀安表现得落落大方,言语得体,转眼间似乎就拉近了那几个人的距离。 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船家已把船缓缓撑离了岸。 由于天色近暮,纷飞的小雨不知何时已停,天空却依然被一层厚黑的云笼罩着。加着暮色倒映下来,河面反而被映照得黑暗了几分。 船家在船头点亮了一盏风灯,长风拂过,灯火摇曳,连船只都跟着有些摇晃起来。 之前的老者两手紧紧抓住栏杆,还不忘提醒夏秀安,“姑娘可要坐稳了,最近河水上涨,这条黑水河的水流比较急。别一个不小心给栽下去了。” 其实不用他提醒,贺老实就已抓着栏杆护到夏秀安身旁,以防不测。 船已行至河道中间,湍急的水流让船上的人不敢再说话,生怕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意外。个个都紧紧抓住可以抓住的地方,大气也不敢出。 夏秀安万没料到这条看似平静的河流会暗藏如此危险,当下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待船只尽快到对岸。 可是越怕什么,越是会出现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在期望船只平稳前行的时候,在船头划桨的船家不知何故,突然“扑嗵”一声掉落水里,连扑腾一下都没有,就失去了踪影。 船只跟着失了方向,在强劲水流之下,瞬时就朝下游冲去。 这一变故来得极为突然,船上的人顿时惊慌失措骚乱起来。 浣碧和秋韵是北方人,何时见识过在水中失控的船只?与生俱来对水的恐惧让她们捂眼尖叫。若不是贺老实和贺麻子见机得快,将二人稳住,两人恐怕已经跌落水中。 第130章 容庆的城府(1) “大家别慌,虽然船家落水,但是我自小生长的江边,会划船。先让我过去船头,这船我来划。”之前和夏秀安说话的中年汉子扶着栏杆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就要朝船头走去。 “恐怕就算会划船也是枉然。难道你们没看见船家连桨都一起带下水了么?”贺麻子的眼睛在暗夜里份外犀利,他紧盯着船家落水的地方,似乎他能透过这暗沉的河水看到船家在水底下的行踪般。 经他一提醒,众人急朝船头看去,果然,本应架在桩上的两只船桨已不翼而飞,这么短的时间内失了船桨,看来真是船家动的手脚。 那老者大惊,“看来那船家并不是落水,而是故意跳下水。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贺麻子看他一眼,“这就要问你们了。” 一个吓得脸色极为惨白穿文士衫的人颤声道:“若是为谋财,他大可以在船上搜身。可是他都跳下了水不见踪影,难道是为了害命?然后再谋财?” “不可能!钟陵这些年在刘大人的治理下极少发生这种谋财害命的案子。何况还是在黑水河,不可能有人敢在这里制造命案。”那老者虽吓得不轻,却也因为经历丰富,神智依然清晰。 “虽然这一带是黑水十八寨的地盘,就怕有那些不长眼的宵小干这等事。到时候倒是让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送了性命。”老者身边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小厮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当口,船只又冲出了几百米,且速度越来越快,照这架势,只要前方稍有什么漂浮物,立即就能让船只破损侧翻。 贺老实打量着周围环境,对贺麻子低道:“这里正是河水中央,距两边河岸都比较远,我们两个游上岸自不成问题。可是五姑娘不识水性,水里又寒,就怕她受不住……” 听到他的顾虑,夏秀安知眼前形势比较危急,忙小声道:“我会水,水寒倒也无妨。如果两位准备游过去,只需护好浣碧和秋韵。” 听她会水,贺老实和贺麻子虽有些诧异,却没时间去深究。 “会水甚好。你们也别管这几个包袱,性命要紧,我先下水试探一下。没事你们再跟着下来。”贺麻子吩咐了一下,把身上的外衫脱下,就沿着船舷慢慢下了水。 可是他才下到水里,攀着船舷准备招呼夏秀安下去的时候,隐约只见水下有寒光闪过。紧跟着贺麻子整个人朝水下沉去。 河里一阵水花翻涌,阵阵杀气透过水面直朝船上袭来。贺老实旱烟杆往船上一杵,急呼,“痣多星,什么情况?” 回答他的,除了渐渐平息的水面和在风灯照映下渐渐晕染开的血水,却再无其他的声音。 船上那些识得水性本也准备下水逃命的人吓得面无人色,再没人敢下水,好似那水下有何吃人的妖怪一般,皆在瑟瑟发抖。 刚刚还要带她们过河的人转眼就没了,浣碧和秋韵早已吓得抱头痛哭失声,让这河面上更是染上几分凄厉之色。 夏秀安没有去安慰她们,而是拉住目眦欲裂要下水与人搏命的贺老实手臂,“贺大哥别冲动。贺二哥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智计多端。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如果你现在冒冒然跳下去,反而会让人各个击破。” 贺老实已不是初出道时热血冲动的少年,夏秀安一提醒,他也知孰轻孰重。他喘了口粗气冷静了一下道:“可是如果不下水,我们在船上也只有亡命一途。” 夏秀安也尽量让自己冷静着,“船家带桨弃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又布下水鬼以防船上的人逃走,若是为害命,并不需多此一举。所以我断定,使出这招的人还是有所图,我们不如就在船上静观其变,我不信他们不会露面。” 经她一分析,贺老实也觉得确实有道理。当下按下失去兄弟的悲痛,更是凝神关注起周围的环境起来。 而他这一注目,竟发现前方水面上隐隐亮起了点点红色灯火。随着船只的急漂,那灯火很快就能看清了。正是一艘画舫上悬挂的红灯笼。 转眼间,画舫已到近前,同时亦可看清甲板上站了几个手执大刀的汉子。 小船上正准备呼救的人一看情形不对,早已噤若寒蝉,惊惧地看着那边画舫的人。 也就在这时,船头突然响起“哒”地一声,一个铁爪已从水下冒出,瞬间就钩住了小船。 紧跟着,随着小船的漂流,扣在铁爪尾上儿臂粗的绳索也冒出了水面,拉直。另一头,已牢牢钩在画舫上。 小船终于不再漂流。 船上的人几乎都手脚发软的瘫了下去,但是谁也不知接下来的是福是祸。 夏秀安自知制造事端的主角来了。 为谨慎起见,她迅速从包袱里找出胭脂粉黛,把脸上涂得红一块白一块黑一块。扯下头上首饰,脱了狐裘,抓了件贺麻子包袱里的麻布外衫一套,转眼就变了个灰不溜丢脏兮兮毫不起见的小姑娘。 已收了哭声的浣碧和秋韵见她这般作为,也自扯下头上的首饰,抓了些颜料往脸上涂。 这时画舫的木门打开,一个胡子拉渣满脸横肉身材五短的汉子被人簇拥着出来。甲板上已有人备好的椅子,五短汉子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看向这边船只,“人都齐了么?” 一个一身黑胶皮衣身上还湿漉漉的矮个子汉子恭敬道:“回三当家,钟陵米行商会的六个主要负责人全都在船上,除了一个胡上水,一个不少。” 三当家不耐,“那还迟疑什么?给老子把他们一起绑了送上山就是,还让老子在这里喝什么西北风?” 矮汉子回道:“并不是我们不绑,而是这船上还有个高手。刚才其中一个就让我们在水下折了几个兄弟,属下的人自认在船上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船上这个三当家不亲自出手,这些人恐怕都不太好绑。” 三当家眉一竖,“怎么?这些瘪三还请了武林高手护身?” “不是。据覃四讲,是胡上水一个小辈去探望他带的两个人。现在已经被我们除去了一个。” 他口中的覃四,自然是指那个船家。 而听到他们的一番对话,夏秀安大致已明白,这些人恐怕真是些匪类。此次搞出这些事情,并不是针对她,而是想绑了钟陵米行商会的人。恐怕是有什么利益之争。 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只不过乘了同一条船,也跟着被祸及。 特别是贺麻子,如果是被这些匪类所杀,她真不知该如何向徐澜庭交待。 这时只听三当家哈哈一笑,“你们这是误伤了无关的人,分明是有错在先,怎能还想着让老子继续帮你们杀人?有错就当改。”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朝船上朗声道:“这位好汉得罪了。因为一些手下人不懂事伤了你的同伴,在下深表歉疚。不过我龚老三向来恩怨分明,此次我们只是想找这几个商会臭虫的麻烦,既然误伤了,自然要赔礼道歉。好汉能否下船,容我龚老三好生谢罪一番?” 他番话倒说得在理在据,有些绿林好汉磊落的风范。可是贺麻子出事,自不能就这般轻易放过这帮土匪。 只是眼下在船上,上不得下不得,说什么都是枉然。夏秀安不禁看向贺老实。 “敢问是三当家吧?我家兄弟莫名被你的人在水下袭击,还不知生死如何,又岂能凭一句赔礼道歉就此揭过?”贺老实也甚知审时度势,并没有一句话把退路封死。 “不才正是龚勋,人称龚老三。敢问兄台名号?” “一介流民,哪来名号。在下贺老实。” “原来是贺兄。贺兄不必恼怒,此事既然是我们的错,我们自当弥补。我这就派人在这一片水域搜寻,说不定你那同伴还有得救。你看如何?”龚老三再次放低了一些身段。 如果他们真能搜救,再好也不过。 龚老三极懂察颜观色,见他沉吟不语,立即打蛇随棍上,“那就请贺兄先请,我们会在寨子里备上薄酒一杯,贺兄只管静候佳音。” 接下来就有人开始收绳,小船很快就被拉到画舫跟前。 眼看贺老实和夏秀安几人可以安然无恙地上画舫喝茶,船上其他的人顿时高呼,“小姑娘,看在胡老爷的面子上,还望往县衙发出消息。就说劫持我们的是黑水十八寨三当家龚勋所为。一定要叫官府剿了这帮土匪……” 夏秀安脸上有些难看,这些人这般呼叫,是生怕他们平安了是吗? 贺老实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随着龚老三进了画舫。 在寒冷的河面上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由于一路惊吓,倒也不觉得冷。这一松懈下来,才知夜晚的黑水河上的温度份外低。 好在画舫里生有炭火,再加还有人奉上热茶,浣碧和秋韵喝了几口,才感觉手脚没那么冰凉。 龚老三瞅到三女古怪的模样也不惊异,只是打着哈哈道:“船上简陋,几位真是多有得罪。待到寨子里,吃的喝的穿的随便选。” 贺老实冷声道:“这些我都不在意,只是希望三寨主能言出必行。” 龚老三大笑,“那是当然。想我龚老三别的长处没有,一身义名却不容置疑。几位先在这里安心呆一会,待我处理了外面的事情,再一同回寨子。” 说完,他道声失陪,就出去了。 画舫内有黑衣汉子侍立,几人没有说话,却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小船上的人都绑上画舫的哭叫声。浣碧和秋韵一脸心有余悸。 在这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夏秀安也只有无奈地听着。 甲板上一片混乱的时候,画舫已经不知不觉靠了岸。 四人被两个壮汉带上了岸。所谓的山寨在夜色里也是难以看清,只知道是建在山上,上去后,也只见到几排亮着灯光的房子。有些人来人往,一看就知这寨子里住的人不少。 几人被带到了一间布置简陋的小厅后,两个汉子就离开了。紧跟着一个长着一口大龅牙的婆子给他们端酒上茶上点心,“由于夜已深,厨房已经熄火,几位贵客就将就些,先用这些粗鄙之物填填。赶明儿叫厨房多备点好吃的好喝的送过来。” “吃吃喝喝都是次要,主要是你快把你们三当家叫来,不能把我们放在这里干坐就了事。”贺老实说道。 龅牙婆子连声称是,“那是那是。几位先坐,我这就去请三当家。” 龅牙婆子出去后,还是中午吃过饭的浣碧和秋韵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开吃。 夏秀安却喝止了她们,待用银针试过确定没毒后,才让她们继续吃下去。 龅牙婆子出去一会又进来了,“我刚才去问了,三当家已经亲自带了二十多个兄弟去黑水河搜寻你的同伴去了。如果顺利,应该今晚就会有消息。几位贵客要不要先休息?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们?” 贺老实皱眉,“三当家带人去为什么没叫上我?” 龅牙婆子自豪道:“不是我吹,水里的功夫,还真只有我们黑水寨的兄弟最强。旁的人再厉害在水下也厉害不过他们去。就说在水下搜寻人这一项,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里,只要是在这条黑水河,他们摸也会帮你把同伴摸回来。你去了也是白去。” 贺老实没再出声,不是他多疑,这位龚老三他信不过。如果真让他跟去,他也不放心把夏秀安主仆放在这里。与其一心挂两头,不如就在这里陪夏秀安静观其变。 待龅牙婆子出去后,贺老实也没干坐着等。而是不着痕迹地窜上屋顶,透过夜色观察寨子的地势。 这一观察,他方发现寨子里屋宇虽几排,但也有一些零散屋宇没有规则的到处都有。且一面临崖,崖壁陡峭如石磨,任武功再高的人也休想在断崖上立足。而崖下便是黑水河,地势相当险峻。 就他的了解,黑水十八寨几乎垄断了黑水流域所有水上运输。平日并不做那些开山立寨的土匪行经,但是谁若敢抢他们航运上的生意,小者丢命,大者灭门。 当然,这些都只是江湖传闻,若有实据,恐怕早叫官府拿下。 今日龚老三敢在钟陵县内放船劫人,分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晚是叫他遇到了,才知道他们杀人绑架,加之人多势众,干起来眼皮都不眨一下,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干这种勾当。之所以一直没人报官,恐怕是苦主要么被灭了口,要么受到威胁不敢报官。 而这龚老三的这处寨子还只是十八寨中的一寨,整个黑水寨犯下的血案还不知有几多。 为了夏秀安的安全,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在周围查探一番后,他赶紧回了屋。 浣碧和秋韵已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夏秀安却依然强撑着在等他。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地势险峻。”贺老实皱着眉将他所见悉数说了一遍后,才道:“虽然不知道龚老三抓那些米行商会的人干什么,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如今他的行径被我们撞破,明面上他对我们还客气有加,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真的在想什么。今晚我们暂且在这里安顿一宿,为了安全起见,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夏秀安却不乐观,“就怕明早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贺老实冷笑,“就算痣多星不在,他们想拦下我等也没那么容易。不过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五姑娘现在只管休息,今晚我来守夜。” 夏秀安摇了摇头,“我陪你一起等贺二哥的消息。” 贺老实也没勉强她,只是点上了旱烟,坐在角落里抽着。 夏秀安盘膝坐在椅子上试着练了一遍容庆教给她的内功心法,还没等完,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随后有人喘着粗气在门口叫道:“贺兄贺兄,你的同伴刚才被搜救上来了。不过已经受了重伤,快去看看。” 贺老实起身就要去,夏秀安道:“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她随手提了个装有一些药物的包袱,叮嘱了被惊醒还在云里雾里的浣碧和秋韵一声,就随那人一起出了门。 在临近山坡的一个小场子上,只见几个汉子正把一个湿漉漉身上还滴着水的人抬上担架。那人一身麻布衣,头发贴面,看外形似是贺麻子没错。 正跟着疾行的贺老实忽然眉一皱,拉住夏秀安在她耳边低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和他们硬抗,只管等我回来救你……” 夏秀安还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贺老实已提着他的旱烟杆大步走向担架。 就在他的烟杆去拨贺麻子脸上头发的时候,变故发生。 “贺麻子”的手臂突然自身下一抽,一把森寒的匕首闪电般刺向贺老实胸腹。同时周围那些抬人的汉子亦揉身而上,不仅封住贺老实的退路,手中大刀连砍,分明想一招就致他于死地! 众人偷袭之下,毫无防备的贺老实只来得及捏住那刺向他胸腹的匕首,同时往前面一翻身,勉强躲开了两刀,后背却依然被另外两刀砍中。紧跟着,担架上的人一脚踢在他胸口。贺老实的身体顿时被踢飞。在重重撞断一棵树后,整个人便朝山坡下滚去。 少时,黑水河传来一声沉重的落水声,再无声息。 此时此刻,钟陵裴府内。 往日,像这般已过子时的时候,府里的主子们基本上已经歇息,只留几盏灯,几个值夜的人偶尔在四处巡查一下。 今日却不同往日,这个时辰了,各院里都还有灯亮起,一些下人还在各院穿梭着。 无他,因为京城的表姑娘来了,而且还是和大梁极为有名的医圣容庆一起来的。 裴家上至老太爷、几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小小姐,下至各院的管事、丫头、婆子都高兴得跟过年一样,个个忙成了陀螺,全都是围着表姑娘和容公子打转。 迎接礼,喝茶,用膳,如众星捧月般,排场都极大,自也是极为耗时。 本来容庆把苏小满送到裴府后,就准备赶往桐宜,结果裴家人极力挽留,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再留一晚。 他答应留下,裴家老太爷自也识趣,下令不准府里的人找容公子问诊医病,只是陪着他闲话一些家常,想尽量给他留下好印象,拉拢与他的距离。 这一闲话家常,东拉西扯下来,时间过得倒快,转眼就到了戌时末。容庆见苏小满早已一脸疲态,这才找到个送她休息的托词脱开身来。 各位主子总算也跟着散了。 各个仆婢奴才开始收拾起残局。 “老李,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大掌柜跑来和四老爷说今天天快黑的时候,黑水河上的最后一班去城西的船出了事故?” “哦?还有这等事?我真没听说。不过最近黑水河水位上涨,水流太急,各个船只都尽量留在岸口。只有覃四那小子胆肥,为了那点银子每日都在河上划来划去,不会是他的船出了事吧?” “正是他的船。当时还是在岸边拖渔网的人看到的。覃四的船划到河中间的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那覃四一头就栽进了水里,水泡都没起一个。他的船不受控制地往下游漂,一船人吓得惊慌失措,这会儿也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天,这么大的事,那拖渔网的就没呼救或者报官?” “你傻啊,那么急的水流,他呼救又有什么用?听说是报了官,可是官衙的人说,等他们赶到河边的时候,那船恐怕早就出钟陵地界百十里了。还说他们会派人去其他县衙报案,这事叫他一个平头百姓别管。” “官府虽然说得无情,却也是有道理。依我看,那一船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不是?大掌柜来,就是给四老爷说,那船上坐的,全是钟陵米行商会的人。听说他们是受升斗米行的东家胡老爷之邀去开商会的,没想到一起就这么没了。因为这事太大,大掌柜才跑来禀报。怕到时候钟陵的米行有什么不测的变化。” 两个家奴边抬桌椅边谈论,说得口沫横飞,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二位刚才说的事简直太令人惋惜了。一船人,十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的话,他们这些人的亲人和家庭将会多么凄风苦雨。”随着这一声叹息,两个家奴就见一身青衫寥落的容庆走了进来。 第131章 容庆的城府(2) 两人有些受宠若惊地赶紧向他行礼,老李赔罪道:“不知容公子在此,请恕奴才和老方不知,搅了容公子的清静。” 容庆和煦道:“你们没有扰我,是我刚才路过无意间听到。不过……那大掌柜有没有说,船上除了米行的人,还有没有旁的什么人?” 他眉目温和如一汪春水,话说得有些不经意,就像是随口问起一般。 老方想了下,摇了摇头,“未曾听大掌柜提起。” 他话一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是了,大掌柜有说过一句,可惜了那秀妍的小姑娘一起遭了灾……” 容庆眉目不动,“你们大掌柜是位悲天悯人的好人。” 老李老方连声称是。其实在他们心目中,眼前这位翩然蕴藉的贵公子才真的是好人,不然旁人的生死他缘何这般追问叹惋? 他们以为容庆会走,结果却又听他微带歉意地说道:“二位这里的事还没忙完吧?刚才我从苏姑娘那边出来,她说身上见汗,想沐浴,二位不如帮我一个忙,现在就去给她抬两桶热水过去?” 老李有些愕然。从厨房抬热水的事自有客房的小厮去办,这位容公子为何忽然要叫他们去干? 容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淡淡拂过,不带一丝烟火气。老李和老方身体同时一震,直觉拒绝他的要求是一种罪过。两人不及多想,赶紧道:“容公子吩咐,敢有不从?我们这就去抬水。” “嗯。你们抬水进去的时候,可否一并将刚才谈论的事情在苏姑娘窗外说一遍?特别是大掌柜说的那句可惜了那从京城来的秀妍的小姑娘一起遭了灾……”容庆语调依旧和煦,目光依然温暖,老李老方心底里又无端端有些怪异。 明明他的要求有些不合情理,也似是征询他们的意见,可他们却感受到那征询中没有置疑的余地。 两人不敢多问,只是应着声点着头去了。 容庆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往苏小满所住客房的院落。 屋里头,苏小满已经洗漱完,被两个仆妇服侍着刚刚躺下,不想屋外又传来容庆说话的声音,“苏姑娘歇下了么?” 一个仆妇道:“才歇息。这么晚了,容公子有事么?” “苏姑娘身上有伤,奔波了这一路,就这么躺下恐怕于她的身子不利。我刚才想着我明日就要离开,怕她有什么后患,就给她拿了泡浴的药料。” “那有劳容公子了。这药料我们明天一定让表姑娘泡……” “抱歉,不是明天,我是说现在。” 那仆妇愕然,“这么大半夜的……表姑娘已经歇下了……” 还没完全入睡的苏小满听到外间的说话声,又坐了起来,对外间道:“没事,兰姑,容公子是为我好。我现在就起床去泡……” 看她坐起来都为难,屋内的仆妇心疼道:“表姑娘,你腰上有伤,这药浴怕是泡不得。” 苏小满甜笑道:“没事,容公子的医术高超,让我现在就泡肯定有他的道理。扶我起来去净房吧。” 仆妇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多言。一边吩咐净房那边赶紧加炭火备热水,一边又帮她穿衣。 等她披了件厚厚的袄子出去,就见容庆在外间喝茶。 一见他这半夜还在为她的事操心,她心里又甜又心疼,“你明日还要去桐宜,这点子事你可吩咐人过来办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容庆站起来,为她拢了拢袄子,“就是因为明日要走,这事就更不能让别人来。” 苏小满似乎听懂了他想多看她一眼的心意,脸颊顿时飞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丫头婆子,正准备说话,院子却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老李,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大掌柜跑来和四老爷说今天天快黑的时候,黑水河上的最后一班去城西的船出了事故?” “哦?还有这等事?我真没听说。不过最近黑水河水位上涨,水流太急,各个船只都尽量留在岸口。只有覃四那小子胆肥,为了那点银子每日都在河上划来划去,不会是他的船出了事吧?” “正是他的船。听说船上不仅有米行商会的人,还有个从京城来的秀妍的小姑娘……怕都是凶多吉少。” 这些话清凌凌传了过来,苏小满几乎腿脚一颤,大呼道:“外面是谁在说话?你们说的可是今天傍晚发生的事?” 兰姑看她神情激动,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去唤外面的人。 老李和老方看到容庆也在,两人心里更觉怪异。 当苏小满颤声问他们一些事故详情的时候,两人把所知道的都一一说了出来。 听完他们的话,苏小满几乎快晕厥过去。她痛哭失声直是责怪自己没留住夏秀安才让她出了事…… 这边的动静立即惊动了裴家上上下下的人,裴老太爷和几个儿子儿媳都闻声赶来。 苏小满一看到这些亲人,立即哭求道:“大舅,二舅,你们快点派人去黑水河救秀安。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到她出事还不闻不问。” 她大舅裴祥皱眉道:“这事适才确实有听说。没想到上面的小姑娘竟是夏五姑娘。小满,你身体本就有伤,可不能这般大悲大恸。大舅这就派人去黑水河边看看。你先歇息。” 苏小满泪珠儿直掉,“大舅就不要敷衍我了。只派人去看看有什么作用?是一定要帮我把秀安救回来。” 裴祥一脸为难。 看到外孙女哭得这般伤心,老太爷吹着胡子瞪他,“救个人有没有这么为难?好说我们裴家在钟陵还有些人脉,找些好手去不就是了?” 裴祥无奈道:“爹,您也不想想,距出事的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该出事的都已经出事了。我们最多只能派人去找找船只最终出事的地方……” 一听苏小满哭得更厉害了,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说的什么浑话?你找都没去找,就怎么知道人已经出事了?赶快给我派人去找!” 老太爷当年可是跑过镖局的总镖头,一身威严煞气也曾吓倒过不少宵小。虽然安逸了多年,但经久的厉色偶尔发出来,仍有几分震慑人的威慑力。 见老太爷发火,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唯容庆微垂着眉眼静坐一旁。 裴祥被逼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他看着一满屋子的人,终是豁出去了。 “爹,这事不是我不管,人也不是我不救,是我管不了救不了。说句不怕容公子见笑的话,我裴家日后若还想在钟陵立足,还为了我们裴上百口人的性命着想,即便夏五姑娘现在没死,我们也不能派人去找。” 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不是不明事的老太爷老眼一抬,“此话又从何说起?” 裴祥叹了口气,“难道爹就没想过,今晚出事的那条船上的都是受邀去胡上水家米行商会的人。最近我们钟陵米行出去收购粮食的量要比往年大,价格也高,抢了不少外县人的粮源,肯定要与人结下一些仇怨。就我的猜测,他们今晚出事,肯定与这事有关。” “既然你都这么猜测了,你更要去救人。难道就这么些个人你就怕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们钟陵杀人。”老太爷更是声严色厉。 裴祥摇头,“爹多年不出门,对外面的事情还是了解得太少。你知道今晚的船家是谁吗?是覃四。这个覃四早就投靠了黑水十八寨。而今晚出事的地点也正是黑水十八寨经营范围之内的黑水河,这件事情,恐怕与黑水十八寨脱不开干系。如果我明知是他们所为,还要往上碰,完全是在置我们裴家上百口人于死地。” 裴老太爷也是愣住,他没想到这事会扯上黑水十八寨,这个势力几乎盘踞整个江南的土匪寨,他们确实惹不起。 “小满,你也听到你大舅的话了。不是我们不去救人,实在是那黑水十八寨惹不得。你总不能为一个夏五姑娘,就置我们这些舅舅舅妈于不顾吧?”苏小满的大舅妈竟用巾子揩起了眼角,“我们也知道那夏五姑娘是你娘手帕交的女儿,也是个可怜见的,舅妈心里也是疼惜她的……” “是啊,小满,你难得来钟陵一回,这些舅舅舅妈表哥表姐都着紧你得很,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可是这件事太为难,你也要替我们想想啊。” “若是你大舅出手了,到时候你人一回京城,那些土匪肯定要把气撒我们身上,这一屋老老小小的,你也总不能不为我们的安危着想……” 众人七嘴八舌,全是卖惨劝阻救人的话。苏小满也自知他们说的是实情,强人所难也不是她的性格,只恨她大哥没在这里,若在的话,肯定马上就会带人杀上黑水十八寨去救人。 一众长辈劝慰她一番后都散了,只留两个仆妇静默一旁。 苏小满默然流泪,容庆给她擦了又擦,却总是不断线儿。 “苏姑娘,你身体本就没复原,不能太过伤心,若是再郁结于心,即便是我也难给你治。” 听他柔声劝慰,苏小满更是悲痛欲绝,“你不知道,秀安自小就没了娘亲,只有一个锦绣姨疼她。没两年锦绣姨也不在了,虽不至成孤儿,可是她嫡母又没安个好心。一手压制她姐姐,一手又来捧杀她。为了和她姐姐能好好生存下去,她小小年纪就知道隐藏锋芒,顺应着她嫡母的心思不学无术,胡作非为。不仅被逼着断送了她姐姐的婚姻,连她自己的闺誉都给毁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家人都不知道她心里的苦,还一味骂她不知廉耻,唾弃她,不让她进我们家门,与她断绝往来……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我们不仅没给她帮助,反而落井下石奚落她……到去年我们看她在夏府百般挣扎的过活,才明白她处境……” 苏小满越说越伤心,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娘和哥心里不知自责了多少回,说是有负她娘所托……现在她的情况稍有好转,眼看马上就要嫁人,我们都想着能弥补这些年对她的过错,今儿却又出了这等事……” 苏小满哭倒在容庆肩上,“容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容庆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她苦,你心地也善良,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苏小满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秀安有什么事从来都是自己抗,也从来不说与我们听,连她亲姐姐也都给瞒着,生怕别人为她操了心。这会儿在钟陵出了事,也没个人帮她。如果我没事,总可以出去寻寻她,可我……容大哥,我知道你已经为我耽误了很多时间,你可不可以再帮帮我,帮我找寻一下她的下落……” 容庆迟疑了一下,“黄老将军那边怕是等不及……” 当他看到苏小满失望又悲痛的眼神,似有不忍,转而点头,“也罢。黄老将军的病说不定还能拖一拖,五姑娘的事却迫在眉睫。那事不宜迟,你先歇息,我现在就出去,说不定还能及时寻些蛛丝蚂迹。” 苏小满听闻他答应,当即又哭又笑,“容大哥,我……” 容庆站了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你什么都别说,你也清楚,我这个人办事认真,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有可能,不管花多大代价我都会把她给你带回来……你只管放宽心休息。” 得到他如此凝重的保证,苏小满再不放心也要放心了。 —— 下人房里,忙碌了一天的老李和老方坐在椅子上捶着腰腿享受着一天最为舒服惬意的时刻——泡脚。 时间虽然已经很晚很晚,两人却因为刚才的事而没有睡意。 “老方,你说那容公子是不是有点奇怪,表姑娘那边多的是人侍候,他为什么要叫我们两个抬热水过去?” “可不是。而且表姑娘明明已经歇下,还说是表姑娘想沐浴,不对劲得很。” 老李猜测,“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重新把黑水河米行商会的人出事的消息在表姑娘院子里说一遍?” 老方一拍脑袋,“没错。应该就是这样。表姑娘当时一听这个消息就开始哭,闹得上下皆知。这个肯定才是他的目的。” “咦?老方,我怎么方现你越来越聪明了?不仅我在这般想,连你也想到这一层了,不错不错。”老李夸赞了老方一番,转而又皱眉道:“可是这个消息容公子为什么不自己告诉表姑娘,反而要让我们两个下人去说?” 想到这里,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正是他们感觉这个容公子过于奇怪的地方。 回想起容庆吩咐他们的时候那淡淡一扫的眸光,两人心里至今都觉得对他的恶意猜测是一种亵渎。可是他的行为却……他们忽然之间发现这位预定的表姑爷看外表君子如玉,温雅端方,实际上的性情恐怕要与之相左,无端让他们觉得难以琢磨,甚至高深莫测…… “二位辛苦了一天,这是准备休息么?” 老李和老方正在冥思苦想,本是拴紧的木门忽然一震,随后就像被风吹开一样,吱呀一声就打开了。而他们刚刚正在谈论的容庆容公子踏着夜色微笑着已经走了进来。 老李和老方一惊。 就像怕他们吹了风,着了凉,容庆习惯很好的随手关上了门。 “容……容公子……” 容庆环目随意地打量他们的房间,温和道:“裴家不愧是大户,连下人住的地方都比普通老百姓的好,你们住在这里应该还算安逸吧?” “还……还好……吧……” “容……容公子……是是是……还有何吩咐么……” 不知为何,老李和老方心里同时布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压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没有何事。只是想来看看二位。” 老方和老李面面相觑。 容庆走到炭炉前,打开盖子,往里面加着炭,并且手法相当熟练的将炭火拨得旺旺的,火星子直往上冒。“看这地方还不错,我就安心了。相信二位也定能在这里好生安歇,不致有憾。” 老方和老李有些紧张起来。两人的脚从盆子里提起。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同样,有些话,有些事也只能烂在你们肚子里,不能让之在世人心里留下一丝痕迹。两位今日帮了我一个忙,我也总要让两位去得安详,算是我还二位一个人情了。” 加完炭,容庆走到两人面前,微笑着,两只手齐动,一边在两人胸前拂过,一边说道。 老李和老方直到最后都只记得他温雅的眉眼和他和煦的笑容…… 容庆从裴府出来时只牵了匹马。 他骑着马穿过苍凉的长街,并没有找上衙门去问消息,而是直奔黑水河边。 下马后,他放出了一枚信号弹。 不一会,六骑打破夜的沉静飞驰而来。 “公子现在就去桐宜么?”一个黑衣汉子当先翻身下马见礼,随后问道。 容庆摇头,“现在还不能去桐宜。我要找一个人。” 黑衣汉子皱眉,“半夜找人?公子要找什么人?” 容庆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道:“长青知不知道这次黑水十八寨劫持钟陵米行商会的人的是其中哪一寨?” 长青有些懵,“公子问这事干什么?” 容庆淡道:“说了,找人。” 长青不敢再多问,回道:“公子当初就说不想和那些人掺和进这些利益相关的事,所以和那几方面洽谈的事全由公孙谨出了面。当中一些细节方面属下也没多管。如果公子要找的人是十八寨劫持人员中的一个,属下现在就飞鸽传书给公孙谨,让他给公子具体消息。” “公孙谨现在哪里?” “神刀门最近在准备七月武林大会的事宜,又因为近期范阳这边会有些事要安排,公孙谨已经借着带弟子历练到了乐阳分舵。” “飞鸽传书太慢,我们现在就去乐阳分舵。”容庆翻身上马。 长青吃惊,“乐阳也就在临县并不远,飞鸽至迟明天中午就可以得到消息。公子没必要亲跑一趟。” “我没时间等飞鸽回程。走。”说完,容庆已打马先行。 长青再次吃惊,公子怕引起人注意,几年没与公孙谨碰面,是什么人让他打破了顾忌? 神刀门乐阳分舵。 夜深人静,一间厢房内,公孙谨抱着分舵主献上的美娇娘办正事。 正得劲,院子里忽然传来喧嚣打斗声,他有些恼怒被人扰了兴致,喝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门主,有几个毛贼擅闯分舵,舵主又不在,恐怕需要您来主事。”门外有人回道。 听到这个声音,公孙谨一个激灵,赶紧起身穿衣裳。因为心急,还没穿戴整齐就开了门,惹得床上的美娇娘直是不满的哼哼。 一开门,看到站在廊下的果然是长青,立即低声道:“你过来通报一声就是,何必还带人打打杀杀,闹这么大动静?” 第132章 容庆的城府(3) 长青上下扫了他一眼,讥诮,“门主人在温柔乡,分舵主又不在,其他的人又不买我的帐,我不打将进来闹点动静怎能见得到你?” 公孙谨满面通红。 “公子来了,就在隔壁,快收拾一下,你这模样别污了他眼睛。”长青斥道。 “公……公子也来了?”公孙谨闻言心里更是一紧,几年不曾面见的人突然半夜驾临,自是有极为紧要的事。而那人素有洁癖…… 待他重新换了新衣整整齐齐站在容庆面前时,已过去近一刻钟。 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等的容庆面上看不到半分焦急,神色很是温和,“十八寨傍晚的时候对钟陵米行商会的人在黑水河下了手。你是否知道他们这次安排的是哪一寨的人?” 公孙谨没料到这位主子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就直奔主题,他脑子差点都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稍加思索后恭敬回道:“禀公子,这次和那几边的合作都是分工明确,他们管初端,我们管中间。所以具体是哪一寨动的手,属下暂时也是不得而知。” 容庆点头,问道:“如果我现在就想知道呢?” 公孙谨想了想,“那公子要等,容属下亲自去问。” “问,找谁问?消息准不准确?” “公子放心,属下要问的正是十八寨的寨主俞以梁,他现在就在乐阳一家妓寨里留宿。” “那好,你马上去,我就在这里等。” 公孙谨不敢有误,立即动身出门。 长青有些不解,“公子既然是寻人,如今十八寨的寨主近在眼前,只要我们提出要求,他们不可能不马上放人。” 几乎奔波了一夜的容庆闭上眼,以手撑头,“有些事,你还是少问为好。” 长青再不敢多言。 屋内沉静,只剩桌上的烛火轻轻哔啵的响。 —— 夏秀安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在和她说话的人转眼就被人围杀踢下黑水河,生命当真如此脆弱么? 不过她相信贺老实临阵前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她相信他已经察觉不对,不得以借这些人布的局寻求的脱身之法。只要没有人为她而死,她总能想出办法离开这凶险之地。 “哈哈哈,武功高强又怎么样?老子随便动根手指就叫他一命归西。还敢跟老子人五人六么?呸!” 在狂笑声中,龚老三大摇大摆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一众啰喽不断在旁边附和,大赞他智计过人,稍设一局,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武林高手给骗死了。 龚老三被他们的一阵马屁拍得舒服至极,应诺给他们各等赏赐后,才斜眼看向呆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夏秀安,“这女子丑脏得很,大脚婆,不是一起有三个小妞么?” 那个大龅牙和一个脖子上长瘤的婆子应了声,顿时屁颠屁颠地跑上来揪夏秀安,“听到没?走吧。这么脏,喂鱼恐怕都不吃。可要浪费我们的热水了……” 知道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匪徒,若想活命,恐怕就只能装弱了见机行事。 夏秀安似吓呆了般任那两个婆子推着走,大龅牙和大脚婆更是以为她没有人撑腰了柔弱可欺,三两下就把她推到一间破得板壁都在漏风的屋子里,“好生呆着,等下那两个小妞会来陪你。别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我们卧龙寨把守森严,可休想逃出去。” 夏秀安自也不会做无谓的举动。屋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洗漱盆子和柜子,以及一张挂着破帐子的床,想必是哪个妇人的卧房。 没一会,浣碧和秋韵也被两个婆子给推了进来。两个丫头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再又听说贺老实被他们给杀了,两个婆子还要她们洗干净了陪那些土匪,两人一进来就嚎啕大哭。 夏秀安也想哭,但哭又有什么用? 她们哭嚎了好一会,在外面看守的人已经不耐地吼骂了她们两句后,两人才稍事安静了些,却仍在抽抽答答。 “你们两个如果一定要这么哭的话,等会儿可能真的就要给那些肮脏的土匪热被窝去了。”夏无奈地说道。 秋韵小声“呜呜”道:“贺老实死了,再没人帮我们,难道还是假的给那些肮脏的土匪热被窝?” “其实有个办法不用给那些肮脏的土匪热被窝。”夏秀安无聊的玩着手指。 秋韵顿时住声,一脸希冀,“什么办法?” 浣碧也跟着住了声。 夏秀安抬起眼,指了指简陋的澡盆子,“就是去洗干净了换身干净的衣服。” 秋韵一呆,“这是什么办法?” 夏秀安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洗干净之后你就成了小美人儿,小美人儿当然只用陪那个大土匪热被窝了。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秋韵听得更是“呜呜”大哭,“姑娘还在欺负我蠢么?左右不还是要被人糟蹋……” 夏秀安一本正经的辩,“诶?那可就不同。一个人和一群人,肯定是一个人轻松了。难道你喜欢一群人?” 还在哭闹的秋韵顿时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呐呐道:“还……还是一个人轻松些……” 本来只是想逗她的夏秀安被她的神回答逗得直咳。 浣碧也被两人的对答给逗笑了,她一把擦干了眼泪,给她拍着后背,“姑娘是不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看到她神色这般淡定,心里又似有了主心骨,也收了几分恐惧开始正视现实起来。 夏秀安顺了口气,方道:“且走且看。放心,有我在,定不让你们两个被欺负。” 有她这句话,浣碧只觉安心,重重点了下头,“我们相信姑娘。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洗干净,收拾好看一点。” 秋韵收声问,“然后就去陪大土匪了么?” 夏秀安深沉地拍拍她的肩,“孩子,你的志向太低了。以你的姿容,要陪就陪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比如我二哥那样的。” 一提到夏允衡,秋韵就心儿“呯呯”跳,自也忘了一些恐惧,“姑娘别乱说,二公子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人?” “看不看得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他肯定不喜欢。”夏秀安叹气。 夏允衡简直就是秋韵的定心神丸,这么一说,她果然安静了下来。 浣碧到底沉稳些,说道:“我们的几个包袱全被那几个婆子拿去瓜分了,更别提里面的衣物。如果没有换洗的衣服……” 夏秀安眼睛一眯,“看来这些人根本就没准备留我们一条活路。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 几近天亮的时候,那两个婆子才把热水打来,且拿了三套粗布衣指着让她们穿。 夏秀安自不会介意,几人轮流洗漱之后,人跟着清爽了不少。 当大龅牙给三人送早饭的时候,看到三人的模样,当即一呼惊天,“哎哟哟,哎哟哟,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儿,怎会长得这般好看?老娘活这么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她这一咋呼,顿时惊动了不少人。有美人看,一些土匪汉子哪个不感兴趣? 没一会,屋前就挤了不少人,一个个色眯眯笑着对她们品头论足。 当然,他们心里有数,这种上等美人他们肯定只能流流口水过过眼瘾了,最后肯定要成龚老三的,没他们什么事了。 夏秀安几人也就装得弱不禁风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愈发惹人怜惜。 龚老三一大早就听大龅牙咋呼着出了美女,脸都来不及洗,就叫大龅牙把三个人领到他屋里。 这一看,果然惊为天人。特别是中间的那个,虽一身荆钗布裙,却仍难掩其秀雅绝俗的容颜。一双犹如一泓秋水的美眸,唇不点而嫣,晶莹如玉的容色,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就是唇齿轻抿间,脸颊还有梨涡隐现,有些俏皮,有些纯真,愈发引人入胜。 唯一一个缺点,就是人太瘦了些…… 尽管如此,他仍不禁放软了声音道:“你……你们是何人家的女子?为何会来钟陵?” 夏秀安早已和浣碧她们说过,若被人问话,绝不能说她是工部尚书夏忠良的女儿。 浣碧开始还不解,如果说出真实身份,说不定这个龚老三害怕官府就把她们放了呢? 夏秀安却不这么认为。从这些土匪敢明目张胆劫持钟陵米商的行径来看,如果没有白道的关系,他们断不敢这样干。 特别是这黑水十八寨的势力极大,表面做着一些营生,暗地里不知干了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自少不了与官府有勾结。更与官府的纵容不无干系。 像这类人,最怕有人查。一旦有人查起,一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所以如果他们知道惹的是官家小姐,与其放人离去,不如杀人灭口来得干净些。 “我是钟陵升斗米行胡老爷的远房亲戚。京城人氏,自小家里也在京城经营米行……此次来钟陵是顺路来探望老人家……” 夏秀安一副畏惧的模样,半真半假,说得结结巴巴,但仍掩饰不了她大家闺秀谈吐不俗的风范。 “升斗米行胡上水?没想到那个老不死的还有你这么个天香国色的亲戚……”龚老三嘴里骂着,眼珠儿却转开了。 夏秀安心里却是好笑,她这等姿容在京城名门闺秀中也只能算个中上之姿,没想到在这没见识的土匪眼里却成了天香国色,这句话的由来,想必无非是她比江南的绝色佳人多了几分不自而觉的气质罢了。 “三当家的,前些日子京城那位姑奶奶不是说让我们给物色个美人儿献给一位大人物么?这小美人儿不是正合适?”那大龅牙同时一脸神秘地近前与龚老三低声献策道。 龚老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你个龅牙婆,我们可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好那位姑奶奶说明儿就来我们寨子,我正愁没地方觅美人呢,没想到就送上门来了。” “该当三当家的这次在十八寨中长脸,若是哄好了那位姑奶奶,三当家的到时候要当上十八寨的总寨主也就不是个事儿了。”大龅牙眉笑眼开。 龚老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好,好,龅牙婆说话老子喜欢。那就这么着,这位京城来的娇滴滴的姑娘你就给老子看好了。剩下的两个给送到我的屋里去。” 浣碧和秋韵吓得直往夏秀安身后缩。 “三……三当家的,小女子被绑来此处,两个护卫都死了,现在只有两个贴身丫头壮胆……如果三当家的让她们在这个土匪窝还有个什么不测,我……我也不想活了……”夏秀安说着就红了眼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娇慵楚楚,真是我见犹怜。 美人落泪,龚老三被撩拨得心都化了,连声道:“好好好,不动她们不动她们。你只管好生呆着,明天爷就给你个好去处,好不好?” 这一番扮柔示弱,夏秀安自己都差点呕了。不过这美人计果真是屡试不爽,千古使然。 能搏得一天的安稳,也自是觉够了。 这一天中,三个人虽然仍被两个婆子和两个土匪看守着,但好茶好饭招待着,倒也没亏待她们。 几人被关的地方,应该就是龚老三的住处。是以在近中午的时候,夏秀安就听到隔壁屋里传来那些被抓来的米行商会人的哭叫求饶声。 自然是龚老三对那些不听话的人用了刑。 而他们之所以被抓现的原因,就是龚老三想让这些商会的人禁止再在各地购粮。不仅要他们把手里经营多年的粮源转给他们,而且还得把已经采购囤仓的粮食全部卖给他。 他所谓的卖,自然不可能按商会今年收购的高价卖,而是按往年最低收购价。 这些米行的人看准今年是个收成不好的年成,从去年下半年起就已经暗地里囤粮,以至到今年才开春粮食收购价跟着上涨。但是为了今年有个好赚头,这些人几乎是把所有的身家都押了进去。 现在龚老三突然把他们劫持来以性命相逼,一个个都是有家小的,如果按他的要求做了,恐怕从此就要倾家荡产。 夏秀安在旁边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土匪果然是土匪,这种强买强卖的戏码真是信手拈来。 只是……这龚老三为何突然要插手米粮这一块?这么多的米商,合起来囤仓的粮食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按最低价格全部收购,他有这个财力么? 还是……他背后有什么人要求他这么做? 背后的人如此大动干戈,就真的断定今年的收成不好?亦或者…… 夏秀安没有再深思下去,这些伤脑细胞的事,还不是她这种处境的人能想的。 下午的时候,那些米商经不住用刑,全部都签字画押了,之后人被拖走,也不知是被关在哪里,还是被送走了。 到天快黑的时候,龚老三又过来看她们。夏秀安说关在屋子里好闷,想让龚老三陪着她出去吹吹风。 是旁的人陪着,龚老三恐怕还不放心。一听美人要自己陪,心里大为欢喜,哪里还有不允之理? 为了能看清寨子的全貌,夏秀安不着痕迹柔柔弱弱的夸赞这寨子的风光。龚老三打着他的招牌大哈哈,更是意气风发地带着她四处溜达,还像个导游一样不时帮她解说各处景致的妙处,偶尔还学着那文人引经据典,以掩饰他不通文墨大老粗的缺点。 夏秀安只觉好笑,把该记的记心里,嘴里自不忘赞些龚老三见闻广博,既知天文,又知地理,大有张大儒的风范之类云云。哄得龚老三眉开眼笑。 晚上龚老三果然没来骚扰她们,不过为安全起见,她们三人只能轮流着睡觉,以防不测。 一夜倒也无话。 第二日一早,寨子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清扫除尘,烧茶搬桌,杀鸡宰羊,酒菜飘香,应该是大龅牙口中那位姑奶奶要来了。 龚老三的哈哈声震天价响。 值守的两个土匪依然很尽职的守在门口,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晒太阳,半步都不挪。 大龅牙和大脚婆去帮忙了,不到饭点暂不会再来。 到辰时时分,寨子门口更加热闹起来,想必贵客已到。 夏秀安站在窗口朝外观察了一会,隐约可见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姑奶奶一身极为普通的春衫,身材高挑,可惜戴了面纱,也不知模样如何。 她身边跟了四个背着长剑的婢女,且英气勃勃,想必都身手不凡。另有两个婢女则提着四个包袱穿过众人健步如飞地往寨子右边走去。 夏秀安思索了一下,回头低声对浣碧和秋韵道:“等下很多人都会到那边陪客吃饭喝酒,注意这里的人就会少。我会选在这时候动手收拾掉两个守门的土匪。到时候你们两个要协助我……成后只管跟着我走。你们会直接往右手边第三排屋后面的山坡下去。那里有一幢房子是专门为外客准备的。到了那里你们两个……” 夏秀安把临时想到的脱逃办法详细的说了出来,并且一再交待两个丫头胆大心细,千万不能出错,不然恐怕就真的完了。 第一次干这种逃跑的事,还是颇费周折,浣碧和秋韵不紧张才怪。 夏秀安怕她们忘记步骤,命令二人坐一边去把她所说的细节多回想几遍。 两个丫头才坐到一边去,外头的喧哗声却变得近了。 却是龚老三带着那位大姑奶奶往这边走了来。 “大姑奶奶放心,商会的那些米商除一个胡上水没带来没签字画押外,个个都在合约书上按了手印。一切手续都附合明面上的要求,任谁也抠不出个什么把柄来。”龚老三弯着腰,恭敬地向走在他前面的大姑奶奶回报成果。 “那些米商的嘴封得住么?别到时候又从他们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大姑奶奶虽有黑纱蒙了面,却不能遮掩住她珠圆玉润般好听的声音。 而且这个声音好听得让夏秀安竟感觉有些熟悉。 “那些米商都是有家小的,谁不怕断子绝孙?这事儿俺办了无数回,至今还没听哪个不怕死在外面送过俺一句恶,说俺龚老三干了什么坏事的。”龚老三得意道。 “没有就好。我此次来,不仅仅是为这件事……我要的人如果姿色不够,恐怕要惹得那位大人物不高兴,你别是拿个普通货色敷衍我。” 龚老三直拍胸脯,“俺龚老三办事从来都是妥妥贴贴。俺找的这个女子不仅国色天香,而且还柔弱多情,正是所有男人想怜香惜玉的那种类型,包准大姑奶奶看了满意。” “你说再多都是枉然,总得要我先过目。”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本还不紧张的夏秀安突然脸色一变,她终于把这位大姑奶奶的声音和一个人的对起号了。 虽然对方刻意将衣服穿得不起眼,但那傲人的身材和走路的姿势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是李凝珠! 她竟然就是龚老三口中的大姑奶奶? 一想到这里面的深浅,她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以两人以往的恩怨,如果让李凝珠现在就看到她,恐怕任是她长了翅膀也休想能逃出生天了! 还真是节外生枝。 夏秀安四下环顾着这间小厅,希望能想出个什么法子能躲过眼前这一关。可屋子就这么大,她能躲到哪里去? 一时间她急得差点嘴巴冒泡,浣碧和秋韵也不知她在急些什么,也跟着她一起瞎团团转。 “报——三当家的,小的在了望塔上看到有两艘没有标识的大船朝我们寨子急行而来,您要不要去看看?”一个土匪火急火燎地跑来大声禀报。 龚老三和李凝珠同时停步。 “没有标识的大船?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没标识的大船往我的寨子驶?想造反么?”龚老三怒哼,“狗子,安排人去拦了教训他们一顿!” “慢着。”李凝珠拦住他,“我才刚刚到就有船过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黑水河上常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敢不遵我们十八寨的规矩乱来,不是个事,大姑奶奶没必要放在心上。”龚老三拍着胸膛保证。 李凝珠却份外谨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点好。还是去看看吧。” 见她如此说,龚老三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领着众啰喽和李凝珠主仆几人朝了望塔那边行去。 夏秀安一松,同时心里冷笑,她李凝珠堂堂京城有名的才女,祖父还是高官,如今与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走在一起,惹是被人看到,那还不是天大的事?害怕被人看破身份,她不小心谨慎才怪。 因为一众人的离开,这边屋子前面顿时冷清了不少。连场子上那些忙着摆宴的土匪的注意力也被引向了了望塔。 这个时机不错! 夏秀安一把从裤腿中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浣碧和秋韵一点头,就朝门口走去。 浣碧紧张地一把将早备在桌上两尺来长的棒槌握在手里,紧跟她而上。 秋韵则深吸了口气,挽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细嫩雪白的手臂,就如英勇赴义的英雄般,正气凛然地朝门口冲去。 看到她那副模样自她身前冲出,夏秀安彻底无语,这丫头是不是太神经质了? 门口两个土匪的注意力正在刚刚离去的大姑奶奶身上,虽然大姑奶奶距他们还有几步路,可他们似乎远远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那种香味似是女儿身上的体香,说不清道不明。 两人心思都在猜测大姑奶奶的年龄和模样上,他们凭直觉大姑奶奶应该是一个妙龄美女,直是惋惜不能一睹其真容之际,不想一截如白玉般的手臂就那么毫无预警地呈现在二人眼前。 “二位大哥哥,小女子这小手臂上不知何故疼得很,能不能帮我瞧瞧?”秋韵嗲声嗲气地扭着腰肢把手臂伸了出来。 突有这细皮嫩肉的女人手臂送上门来,两人都怪笑着朝秋韵的手臂摸去。 “小姐儿怎会忽然之间手臂疼?莫不是受了风寒?要不大哥哥来给你热乎热乎?” 本来他们是两班值守,这里面的女子还被大姑奶奶预定了,他们是不敢肖想的。 是以几人没事时总还不时用有色眼睛打量秋韵和浣碧。他们这一瞅,只觉这两小妞越看越喜欢,越瞅越得劲。如果不是他们当家的治下严厉,说不定他们早趁夜下手了。 眼睛他们瞅着那最鲜嫩的小妞都一截光溜溜的手臂伸过来,哪里会不趁机占占便宜? 两个土匪一脸猥琐地从门两边走动两步去摸手臂,后背露空,躲在门后的夏秀安从后一匕首划出,只见寒光闪处,左边土匪还来不及出声,一蓬鲜血就已经从脖颈喷出。 另一个土匪惊觉,正要惊呼,夏秀安朝他嫣然一笑,“别叫,帮你除掉一个,等会儿这小姐儿就让你一个人,好不好?” 那土匪被她的笑颜晃了神,紧跟着,脑袋里一“嗡”,头顶莫名遭受了一记重击,他有些反应迟钝地转过身子回头,就看到那个圆眼小妞双手持一棒槌两腿战战正惊惧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从头顶流下来的血,“是你打的我?” 浣碧见一棒槌敲下去人还没事,又惊又怕,“是……是我又怎么样?” “我要杀了你。”土匪脸面一下子扭曲起来,做势要抓浣碧。 浣碧惊恐万分,闭起眼睛又一棒槌,那土匪只觉脑门又是一“嗡”,随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 “浣碧你好蠢,差点让我被这恶心的东西摸到了……”见两个土匪都被解决,秋韵赶紧把衣袖放下来,脸上还一阵恶寒的样子。 浣碧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手中的凶器也早已丢开。听到秋韵说话,她睁开一只眼,这才发现那土匪倒在了她身上,正要尖叫着推开,却传来了夏秀安的呵斥声,“还磨蹭什么?别让他倒地上了引人注意,快点把人绑在柱子上。” 浣碧这才记起她们的正事,勉强抵着那土匪的身体不让他倒,从腰身抽出早备好的布带子,“秋韵还不来帮我?” 见夏秀安正一脸狠绝地把另一个土匪手法飞快地绑在柱子上,秋韵也壮了些胆气,帮她扶住土匪,协助浣碧绑人。 “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你以为我不怕么?也只不过比姑娘慢了一小步。早知道让你来,换我只伸伸手臂。”浣碧边绑边不服气地回驳秋韵之前的话。 第133章 一剑斩下的死亡 秋韵撇嘴,“我力气没你大,手臂没你粗,敲起人来肯定差你一大截。而且你又喜欢乱叫,如果换我来,我一棒槌肯定把人敲不晕,你一叫也肯定就要坏事,所以这事你也胜任不来。” 意思就是说她五大三粗还性子浮躁。浣碧听得直翻白眼。若不是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她定要和她辩个高低。 两人说话时手下倒也没停,布带子往土匪脖子上一套,然后朝旁边屋檐下的木柱上系,完事。 这么一来,如果不近前看,不远处的人还以为两个土匪低着头靠在木柱上晒太阳,倒延得一些时间。 她们这一系列动作在夏秀安的带动下极快,又没发出大的声响,倒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随后夏秀安也不迟疑,一挥手,几人猫着腰迅速奔到右手边的屋宇后,浣碧和秋韵按原定计划下了山坡,夏秀安则直奔一排木屋。 她一脚踹开左边一扇上了锁的木门,里面没人,摆设简陋而凌乱,落眼就见在一个陈旧的柜子上,摆放着她的衣物和几个瓶瓶罐罐。 那些衣物她倒是不在意,直接奔过去拣几个紧要的小瓶子拿起…… 山坡下的一块凹平之处依山建了一幢小木楼。为防山里潮气,来寨子里的客人一般被安排在二楼歇息。 李凝珠的两个婢女正在楼上把带来的一应生活用具摆置,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 两人警惕地拔剑奔到门口戒备,“谁?” “两位小姐姐不必紧张,是三当家派我们来帮忙的。一来有什么需要可以指派;二来给两位送热茶来,以解舟车劳顿之乏。”夏秀安端着一个托盘,笑得人畜无害,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她后面跟着浣碧,手上也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碟有些发黑的糕点,“我们这寨子也没什么好东西,三当家前几日得到了一点皖山贡茶,现在来了贵客,赶紧就着我们端出来,好叫几位贵客也品品。” 有夏秀安在前面打头阵,本紧张得不得了的浣碧也放松了不少,说起话来也变得十分自然。 一见是两个穿着粗衣麻布的少女,又还长得比较周正,心下虽然奇怪龚老三的寨子里何时还收了这般模样的女子,二婢还是放下了戒备,还剑入鞘。 其中一个个头稍高的女婢趾高气昂道:“把茶放下,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夏秀安仍是笑容可掬,“好的。两位姐姐先趁热喝,我们就在楼下,有何吩咐只管唤一声便是。” 浣碧和夏秀安放下托盘,便相继下了楼。 在这山寨内,两婢知道那龚老三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害她们,自也没以为然,以为真是龚老三故意派人来巴结她们。正好行了一路口干,听说又是有名的大皖山贡茶,便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人倒了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开始品尝。 夏秀安在楼下焦急地数着时间,待听到楼上终于传来摔倒声,才向躲在暗的秋韵一打手势,三人急急忙忙朝楼上蹑步行去。 等进得那屋,两婢果然已被迷晕在地,夏秀安立即吩咐,“你们两个把她们身上的衣服剥了快点穿上,还有她们身上的剑也一并背了。” 而她自己则在几个包袱里一阵猛翻,果然找到一套与李凝珠今日所穿样式和颜色相近的春衫。 她也立马换上,再将面纱一戴,当三人从木楼走下来的时候,活脱脱就是大姑奶奶带着两个背剑的婢女出了门。 大场子上,此时龚老三又陪着李凝珠从了望塔上下来。原来那两艘没有标识冲着寨子行来的大船不过是路过,是了望塔上两个值守的人因为紧张过度导致判断失误。不过这边仍是派了两艘快船追了过去。 龚老三本说要先吃过早饭压压惊再探美人,李凝珠却仍坚持先看人再吃饭。 一行人再次走向龚老三的那排木屋。 夏秀安带着浣碧两人七弯八拐避开李凝珠那行人直往山寨下走去。 途遇几处暗哨,都叫她学着李凝珠的声音给喝退。 倒是一路很顺利地走到了码头边。 码头上停着一艘画舫,三艘快船和两艘大船。除了码头边有几个在搬货物的汉子,船上倒没见人。 见到三女从山上下来,这些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朝几人看来,甚至还有汉子在恭敬地抱拳行礼,“大姑奶奶好。” 浣碧和秋韵在后面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夏秀安气势十足地走向一条快船,“你们有谁会驾船?” 一个正在行礼的汉子道:“我会。不知姑奶奶有何吩咐?” “现在有急事,要马上到最近的市集,你来划船。”夏秀安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上去。 两女见她目光坚定,不敢犹豫,也跟着一步跨上。 那汉子明显一惊,周围的几个人也有些惊诧之色。 “姑奶奶才来,为何又要走?”那汉子问道。 浣碧和秋韵手一抖,按预定计划,像这种情况,为免节外生枝,恐怕要按第二个计划来逃离了。 夏秀安恨不得一刀解决了那汉子自己直接划船走。 可是这码头上还有一些土匪,如果她强行要逃,哪怕她的船先行,肯定也逃不过去,到时候恐怕一个都走不了。 何况山上已经似炸了窝般在呼吼,定是她们逃脱的事情已经败露。 没时间多想,她只好冷冷道:“不是我走,是她们。” 她又跳下了船只。 浣碧和秋韵要去拉她,被她一眼就瞪了回去,两女只好咬紧牙关站在那里不出声。 她们深切地记得,夏秀安说她们两人是她的累赘,只有她们走了,她一个人随便找只船都可以逃走。两人不敢再拖她的后腿,怕到时夏秀安因为她们的缘故,反而脱不了身。 那汉子这才打消了疑虑,抱拳道:“姑奶奶但请放心,以我的速度,最近的市集只要大半个时辰就可到,定不会误了姑奶奶的事。” 他解了索,上船,划船就走。 岸上其他两个汉子怕怠慢了这位姑奶奶,讨好地上了码头,准备送她上山。 夏秀安没动,计算着浣碧的那条船划得更远一些…… “看,人已经上船了。下面的人,赶紧拦下那条船!” 山上有人狂奔而下,大吼着码头上的人让驶离的快船停下来。 夏秀安一见情势不对,在码头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挥手,就将暗藏于袖底的匕首划向了离她最近的汉子的脖颈。 不待鲜血迸出,一个翻滚,一刀又狠狠剁向一个汉子的脚背。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叫,趁他捂脚,她脚尖绷直,一手撑着地面借力飞踢而出,汉子“扑嗵”一声落入水中。 连伤两个汉子,其他岸上的汉子呼喝着飞快朝她奔来。她冲到两艘快船前,手起刀落,两艘快船上的麻绳已叫她一刀一个割断。 她抬脚欲跳上其中一艘快船,岸上已追上码头的汉子一刀朝她凌空掷来。 她收腿旋身躲避。 待她回头,快船已漂离码头一米多远。再上已经不可能。 她怒不可遏,捡起掉落在旁边的大刀就朝那汉子凌空挥去。 那汉子见她气势太盛,退步闪开,夏秀安一步未老,在那汉子身前奔过的同时,手上大刀借力松手朝侧旁飞出,她自己则飞快地从码头跳上了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若想从水里逃走,那绝对是死一条。这些人在水上讨生活,哪一个不是水下好手?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蠢货,连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都收拾不了,你们平时是不是都吃了屎!”龚老三雄浑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山脚下,夏秀安吓得不轻。 能在十八寨当上一寨之寨主的人,手上功夫不知有多厉害,不说还有这么多匪众,即便没有,估计她在龚老三手底下也走不过三招。毕竟在力量上她就输他太多。 “龚老三,你说的娇滴滴的美人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了母夜叉?不仅放倒了我的婢女,还扮成了我的样子逃下山来,可不简单。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灾星?”李凝珠的声音同时也清凌凌响起。 “大姑奶奶但请放心,不管她是母夜叉,还是公夜叉,敢在我龚老三的寨子撒野,定叫她来得去不得。” 李凝珠哼道:“幸好还没送出去,不然,你这项上人头怕是也要跟着落地了。” 尽管戴着面纱,夏秀安仍生恐被李凝珠识破,沿着河岸几乎脚不沾地往西侧荒野无人的山上狂奔。后面有人大叫着别让她钻进丛林,她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奔进近人高的灌木丛。 龚老三在向她介绍这片灌木丛时曾说过,这个山头叫蛇山,不向阳,潮湿,多毒虫。曾经好些人命丧蛇吻,特别是那些不听话的人,被丢进去,各种蝼蚁虫蛇缠绕啃食,嚎叫多日而死,惨不忍睹。 夏秀安知道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既有炫耀,也有警告。可是在她看来,却是一线生机。 “龚老三,你这里有这等人潜伏,我可不想看到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快点把她抓回来,一定要问出指使她来的人是谁?”李凝珠声音也有些急了起来。 “姑奶奶说得在理,看我现在就把她提来给姑奶奶提审!”龚老三自知逃走的女子进入灌木丛绝没活路,先还不太着急。听闻大姑奶奶一提醒,五短的身形立即拔地而起,几个飞纵,犹如猎豹般直朝夏秀安掠去。 正在奔跑的夏秀安感觉身后声势如雷,手脚不停的当口用眼角余光一瞄,竟瞄到龚老三狞笑着像一只野兽般朝她的后背抓来。知道难以躲过他这雷霆一势,她索性一咬牙,顿身,横起匕首就朝他迎身刺去! “自不量力!”龚老三冷哼一声,改爪为指,径直俯身朝夏秀安的手腕捏去。 杀气笼罩,心有余而力不足,断腕之痛势必难免。 夏秀安闭眼。 “扑!” 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如闪电般一举击中龚老三手臂。 龚老三闷哼一声,身体像泄气的皮球般重重坠落。与此同时,一个戴着包头巾的土匪从灌木丛后追了上来。 “有高手埋伏,先快点抓住那女人!”被一石击得手臂尽麻的龚老三对土匪大喝。 那土匪摇了摇头,竟温和朝他说道:“这事恐难从命。三当家该当好自为之。” 他一脚就朝龚老三头部踢去。 他气质俊雅,说话温煦,行事却如此悍猛。 龚老三没想到他说来就来,手臂虽麻,并不代表他行动会迟缓,他迅速一闪,右臂同时翻腕回击,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扮成我的人,意欲何为?” “不欲何为。只为找一个人。”来人直腰,一手点向他臂弯,再次击得龚老三闷哼着连退三步。同时他还不忘对惊得目瞪口呆夏秀安道:“你先走,我随后来找你。” 明知龚老三一身外功刚猛恐怖,但来人一石就能伤人,其内功也颇深厚,不担心他吃亏。 “你自己小心。” 后面追兵已在咫尺,夏秀安顾不得许多,拔腿就朝灌木更深的钻去。 或许是因为有人阻拦,追兵很快就被甩下。而她所爬的山势却越来越高。龚老三曾介绍过,这处寨子三面临水,一面是陡峭又难以进人的蛇山。就在她刚才攀山的一路,蛇影频现。 要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做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她最怕的还是这种冰凉湿滑的蛇类。 记得小时候她爸爸带她到乡下帮人搬桑枝。就在她刚搬起一堆枝子时,看到一堆黑漆漆的蛇盘在下面蠕动着。 她的尖叫声虽然让她爸爸警觉,当即把她抱离蛇窝,回去后,她生生病了大半个月。 自此,她对蛇比一般人还多几分恐惧。 那日计划脱逃时,这片山头是她最迫不得已的退路,当时根本也没以为会用上,结果最不好的事情都叫她遇上了。 她边跑边尽量把视线望上看,她知道,这些毒蛇会因为张大夫留给她的驱蛇散不会近身,她必须打败身体里的恐惧,穿过这片蛇山,她才有活路。 事实上事情似乎仍是不太顺利。 在她不顾体力不支也要勉力朝西往前跑时,有两个人竟不知从何抄近路,一人不断挥剑斩蛇,一人持剑朝她逼来。 正是李凝珠身边的四大女婢其中的两个。 “倒是有些本事,一个人也敢进蛇山。如果不是想追查你背后的人,现在就可以叫你成一堆森森白骨。”左边的浓眉婢女冷笑着继续逼近。 右边的柳叶眉婢女也道:“我也实在想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居然胆敢扮成我家姑奶奶的模样。想必也是熟知我们的人……所以你也别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自己把面纱揭下来,免得我的剑对你不客气。” 夏秀安暗吸一口气,尽量放缓急促的呼吸,调稳自己的情绪和气息。 “两位妹妹实在想多了,我只是被龚老三半路劫来的弱女子。为了活命故,即便是蛇山也要闯,也是人的求生本能。何来人指使之说?”她说得极慢,却有几分从容不迫。让人感觉她并没有多么惧怕她们的靠近。 “你若都是弱女子,除非这世间的女子都死了个七七八八。”柳叶眉冷笑。 夏秀安摊手,“我若不是弱女子,缘何又会被这些山匪抓来?” 柳叶眉道:“是么?这还不得问你自己?无声无息地杀守门汉,药倒我两个同门,可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事。像你这样的弱女子,还真是世间罕有。” 夏秀安无奈,“还不是因为不想被你们捉去陪什么大人物?” “少跟她废话,她只是想恢复体力。根本就没准备好好说。”浓眉婢女目光一冷,招呼也不打,运剑就朝夏秀安脸面上挑来。 竟是叫她看穿了。 夏秀安断定这两个婢女未曾见过她,此刻见到她真容,应该不会大惊小怪。 是以她反而不顾这挑面纱的一剑,身体一侧,虚晃一招,袖底寒光闪过,她的面纱被挑开的同时,那婢女的胸口也被一刃划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大口,鲜血瞬息狂涌。 那女没料到她会舍弃面纱而偷袭她,并且找准她的破绽,伤她至深。 “你好卑鄙!” 浓眉婢女捂住伤口痛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柳叶眉的婢女要去拉她,却不知这边的血腥味立即吸引来不少或花或青或尖头的毒蛇。 她想替受伤的婢女赶开游弋而来的毒蛇,还没待她上前,就有蛇从灌木丛上像长了翅膀般飞跃到受伤婢女的身上。当上身了的几条毒蛇尝到鲜血,如发了病般疯狂地缠住她的脖颈往伤口更深处钻,痛得那婢女顿时在地上惨叫着打滚,“……啊……啊……救我……快救我……” 这个声音响彻山头,恐怖又凄厉,柳叶眉婢女见此状哪敢再进一步,白着脸就要往后退,不远处却传来了李凝珠的声音,“芍药,牡丹出了什么事?” 一听到她的声音,柳叶眉婢女一个激灵,不退反进,一剑又朝夏秀安逼来,“这个贱女人让她被毒蛇咬了。奴婢这就拿下她。” 群蛇汇聚,被地上的惨状也惊得头皮发麻的夏秀安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面纱,就被柳叶眉婢女的长剑逼得手忙脚乱。 这个婢女的武功显然要高于受伤的那个,在体力不支的前提下,对于这种快速的攻击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心里又焦急着被快要赶来的李凝珠认出真面目,于是越着急越浮躁,转眼间她肩上和腿上就受了伤。 “我来。”就在她左支右拙之际,一个身影已自她身后飞掠而出,却是那扮成土匪拦住龚老三和追兵的容庆。 此时他头上的包头巾已散,长发扬起,身姿秀雅而雄劲,如一笔凝练的画。一招就将把剑舞得天花乱坠的柳叶眉女婢给制服。 他脚踩那婢女喉颈,侧目问道:“死还是活?” 他问的自然是夏秀安。婢女不服地怒目挣扎,却也只能勉强扭动两下,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夏秀安捡起地上的面纱,已破得不像样,她一把将之丢弃,恨声道:“她若不死我就要死。” 容庆脚下一旋,“卡嚓”一声,那婢女脖子已歪向一旁,没了声息。 “走。” 容庆根本就不看旁边不远处人与蛇群的血腥扭动,扯起夏秀安的手臂飞快朝西奔走。 “你知道哪里去?” 看到仍有毒蛇飞快朝她刚呆的地方游弋,夏秀安忍着发麻和恶心快步跟上。 “那位龚老三已经派人跟旁边的寨子传了消息,我们一旦走出这片蛇山,迎接我们的是更多人的围杀。那位姑奶奶身上似有避蛇的药,正带着两个婢女追来。唯一的办法,我们就只有走到前面的山崖那里。” 容庆边走边指着不远处一块山崖突出的地方,“我在那里有些布置,只管跟着我走。” 形势紧迫,夏秀安没时间问别的话,点了点头,咬紧牙关紧跟而上。 “姑奶奶,他们是要跳崖,我们快追上去。” 一直紧追不放的李凝珠也看到前方一男一女朝山崖奔去,清冷道:“他们不是要跳崖,只怕是在崖面已经布置了什么脱逃的工具。我就不信真就让他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找出了活路。” 眼看难以追上,她一个纵身跃上两个女婢的肩头,两女婢四手一推,她整个身体借力直是朝前射去。 应该是看到她快捷的动作,那一男一女亦是相携着朝崖上飞纵,转眼就掠下崖面。不见了踪影。 李凝珠大怒,借来之势用尽之时,飞奔过去,正好看到那对男女抓着一根垂在如镜的崖石上的绳子往下坠落,十几丈高,转眼就下落了几丈。崖下河面上还停有一个木排…… 她冷笑一声,抽出佩剑,照着固定在一块不起眼巨石上的麻绳狠狠斩了下去! 第134章 如雪花飘落 麻绳被斩断的那一刹,崖下的男子嘴里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一旋身,反手将女子搂在怀里,完全以他自己的后背为着力点,直直地朝那木排坠去。 速度极快,那男子翻转身子的那刻,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张脸。 如雪花飘落,不垢不尘。 唯有这几字在胸臆间掠过,再无他念。 “姑奶奶,人怎么样了?” 两个女婢已追过来问。 李凝珠自恍惚中回过神,崖下水里的木排已被撞散,一圈圈水波在晕开,两条身影已不见踪影。 她站起了身,“十来丈高摔下去,不死也只剩一口气,叫龚老三带人去水下打捞。” 虽是惊鸿一瞥,她仍难掩心中的震撼。脑海里无故回放着他护那女子的画面。心底里隐隐浮起一丝莫名的不悦。 “不错,就算人只剩一口气也要捞上来。总要弄清楚他们冲着龚老三来,还是冲着姑奶奶来。”一婢正回答着,就见两条人影朝她们奔来,不由皱眉,“月季,红杏,你们两个跑些什么?” “姑奶奶,总算找着你们了……”月季一脸菜色地边跑边叫。 遍地毒蛇看着实在讨厌。李凝珠向高处地干爽的石山走去,“出了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 旁边的婢女知道她心情不太好,对两女喝道:“中了别人的道还有脸叫?姑奶奶还没责罚你们是不是很得意?有话好好说!” “不是的。是寨子里来了好多黑衣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龚老三的那些手下不是对手,已经死了很多人,我们还是趁没被发现的时候赶紧走吧。”月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得跟前,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事情还是出在之前被报没有标识的两艘大船上。 被报两艘船可疑,龚老三过去了望塔看时,那两艘船已经转向东去。当是以为路过,他还让一些属下驶了两条快船过去教训教训人家。 后来他就回了寨子看美人,美人逃走,忙着抓捕,他也将这事给忘了。 再后来那两只快船引领着一艘大船过来,盼望塔上的人以为是自家兄弟劫人家的船,自也没有禀报示警。 那时候龚老三正在蛇山和人打斗。 在龚老三一身狼狈带着几个人从蛇山下来的时候,快船和大船都已靠了码头。 随后,从快船和大船上一举冲出三四十个黑衣蒙面人,见人就杀。 “看来是这龚老三平日与人结仇太多,终是被人找上来报仇的了。”李凝珠想了一下,问月季,“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芍药和牡丹?” 月季和红杏脸上骇然变色,“牡丹已经被群蛇啃食了……芍药也被人踩断了脖子……” 李凝珠面纱下的脸色一沉,“没想到那女子这般心狠手辣,到底是哪方神圣?你们两个再见到人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来?” 月季和红杏忙往地上一跪,“姑奶奶放心,她们就算化成了灰我们也能辨认。” “丢人现眼。”李凝珠冷哼了一声,“那些米商还在下面,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先躲在暗处去探探情况。” “没错。龚老三还没有把他们签的协议书给姑奶奶,此行任务还不算完成。倒是便宜了那对跳崖的狗男女。”一个婢女骂道。 情形所逼,惊鸿一瞥的人恐怕此生再难见,李凝珠怀着复杂的心情没有再说话。 几女隐藏着行踪躲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朝山寨里看,可以看见空旷的大场子上横尸遍地,龚老三已经不见身影,中间仍是绑了十多个寨子里的土匪在受刑。 几个黑衣蒙面人似乎在逼问着他们什么,一句不如意就有刀剑废人一个器官,场面极为血腥。 听着惨号震天,看着残肢横飞,鲜血染了一地,几女也觉得看着没甚意义。 “恐怕龚老三已逃,这些蒙面人找不到当家的还在逼问。只要龚老三不死,协议书还在,任务也不叫没完成。我们还是赶快走吧。”红杏道。 “却不知这些蒙面人是些什么人?这么短时间内就把这偌大的十八寨之一的卧龙寨给灭了,如非相当大的江湖门派出手,绝不可能如此迅速。”一个婢女满脸疑惑。 “既然他们蒙了面,肯定也没准备让人知晓他们的身份。”李凝珠收回视线,准备起身走人。目光忽然扫到一处,她“咦”了声,又伏下身定目朝瑟缩在屋檐下的两个少女看去,“怎么会是她们?” 那红杏朝着她的视线望去,差点跳起来,“那个圆脸的就是给我和月季送茶人其中的一个……” 李凝珠疑惑看她,“你确定?” 月季此时也看到了浣碧,“没错。真的是她。却不知另一个女子到哪里去了。” 李凝珠眸色一沉,“我总算知道是哪个女子敢一再杀人从容脱逃了。这么好的机会,早知道是她,就该一刀把她杀了。” “姑奶奶知道另一个女子是谁?” “一个曾经杀过阿珍和麻姑的人。”李凝珠冷笑一声,“今日如果她命大不死,日后总要让她死在我刀下。我们走。” —— 夏秀安从来不知道李凝珠还有这般的好身手。 她记得在夏家诚王带她进行射箭较技时,她都表现得一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的样子。 然而这时候,在这土匪寨里,她遮去容颜,轻功不弱,身手似乎也不错,她顶着京城才女的头衔,究竟还藏了多少人们不知道的秘密? 在容庆揽着她临跳崖前,她根本没来得及看到那根隐藏的长绳,以为容庆只是哄骗她让她安心赴死的说法。 所以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看清了李凝珠的身体如一只轻巧又有攻击力的山鹰般直朝她扑来。 这种前世只出现在电视剧里用威亚吊出来的轻功,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无望学成了。 “闭上眼睛抱紧我!” 容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的同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的身体已凌空跃起。 下面就是奔腾的河流,无限高,这一跃,自然是尸骨无存。 人天生的本能,让她闭紧眼睛的瞬间将他环腰一抱,等待着风声呼呼和自由落体后那永久的黑暗。 结果呼呼风声并没来临,只是身体一震,下坠之势已变缓许多。 她睁开眼,一眼就见一根麻绳被容庆的一只手臂缠绕着往下滑动,下落之势已由不可控变成匀速滑落,她心一定,原来这就是他布置。心里有无数个疑问,这时候也不是问的时候,只是望着他的脖颈道:“谢谢。” 谢字还未落音,两人身体又陡然呈失重状态猛然往下坠。 容庆一脚在如镜的崖壁上一蹬,两个人的身体同时旋动,夏秀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在一阵天眩地转之后,容庆的单臂搂她腰身已变成双臂环抱,以他下她上的姿势快速直线下坠。 日正当空,这背面的山崖只有一线日光映射下来。恰恰印染了他的面容,勾勒他微微仰起的下颌,线条清俊,散开的长发和冷风同舞,犹如月下雪,光中云,流转不定。 在两人身体重重撞向河面的刹那,夏秀安在想,美男在下,容色诱人,如果此刻是苏小满被抱在他怀里赴死,想必是被甜死,而不是被溺死。 一声沉闷地撞击声后,容庆的后背明显撞破某个阻隔再被沉向河水深处。 一阵冰冷的浸润,力道被泄尽,憋着气的夏秀安睁开眼,隐约可见容庆的鼻子里有深色液体溢出,而他双目紧闭,想必被强大的冲击力撞晕。 夏秀安挣扎着想掰开他环抱她的双手,结果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毫无办法之下,她捏住他两边脸颊一顿猛揉。 他眼睛蓦然睁开,深幽而迷离。 两手扔停在他脸上,夏秀安尴尬地慢慢松开手,指指下面,又指指上面。意思自然是让他放开她,他们好往上浮出水面。 容庆微垂下眼,并没松开她,而是将一直缠在他手臂间的麻绳系在她腰间,另一头仍绕在他手臂上,才放开了她,双腿微蹬,直身朝上浮去。 脱离这尴尬的面对面,夏秀安暗松了口气。也不用他的绳子牵引,几乎与他同时出水。 此时他们已至河中,水流依然湍急。距他们落水的地方已有一段距离。如果这个时候想游到对河去,夏秀安蹬了蹬腿,双腿酸软,目前好像还没那么个体力。 看她目光四顾,似乎知道她的心意,容庆将脸上的一绺湿发抹向脑后,“我好像受了点内伤,暂时要缓和一下。我先找根浮木来,顺流而下一段距离,可以进入到黑水支流。那里水流平缓,我们再上岸不迟。” 他气息似有不稳,声音暗哑,想必所谓的受点内伤其实并不轻。 “你撑不撑得住?”他是为救她才至如此,夏秀安万分不过意。 容庆摇头,“没那么严重。” 夏秀安也不好过问再多,岔了话题,“可是浮木在哪里?” 容庆半转身向旁伸出手臂,“我本在崖下备了临时搭的木排,刚才撞散了。正好还有两根漂过来,倒可以利用一下。” 夏秀安扭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两根浮木被一根绳子勉强绑着,以快要散开之势朝他们这边冲来。 转眼就到近前,容庆侧开身子,双臂一探,浮木已被他抓住。 他把浮木上快要散开的绳子紧了紧,才示意夏秀安扒上去。 有了浮木做支撑点,在这湍急的水流中,人不知要轻松多少倍。 两人一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前边,一个后边,分别扒在浮木上,任流水将他们送到未知的地方。 或许是知道已经脱离了危险,几日来的紧张得到放松。亦或许是这寒凉的河水有些碜人,身体麻木得都快要失去知觉,夏秀安这时候份外的想要睡觉。 在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徐澜宁那个呆货,他还在捂着被她咬伤的地方一脸幽怨,“男女授受不亲,夏秀安,你要负责。” 转而又似看到了杜哲,这个从爸爸出事后就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他眉宇间似乎永远都有一分抹不开的忧郁,“西月,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和你结婚的。” 而后他那优雅高贵的母亲大人又蹦了出来,高高在上,“蓝西月,我儿子前晚和钱小姐已经在酒店开了房,如今两人正如胶似漆,你要厚颜无耻地缠他到什么时候?” 转眼她那妆容精致的脸又变成了妹妹菲雨。菲雨一脸叛逆地把书包扔到她脸上,大吼,“读书有什么用?我不要像你一样过得窝囊。我要当万众瞩目的明星,我要大红大紫……我要出人头地给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看……” 她哭着要抓住她,不让她离开学校去和人签那几乎是卖身的合约,结果却被一只强劲的手给抓住,“蓝西月,你还欠我一千五百万没还,你准备到哪里去?” 当看到那张形似天使的脸,她怵然而退,只想远离这个将她的生活搅得稀乱的讨债鬼。 “五姑娘……五姑娘……你不要睡觉,打起精神陪我说一会话……” 耳边隐隐传来的声音暗哑而温和,有些熟悉。她记得好像是容庆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远离那个讨债鬼,心里一松,只觉此刻应该只有容庆能赶走他。 她慢慢睁开眼,天光暗了很多,水流依然湍急,手心却很温暖,是容庆握住了她左手。 “五姑娘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容庆哑着嗓子温声道。 夏秀安试图挣开手心的温暖,麻木的手臂却让她徒劳,“小满怎么样了?” 她强打起精神,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冲出喉咙。 她声音尽管低如蚊呐,容庆仍是听清楚了,“她很好。就是知道你被劫了有些伤心。她哭着求我,一定要我出来找你。我不忍见,才丢下黄老将军的事过来寻你。” 夏秀安鼻子一酸,差点要落泪。更是试图着收回自己的手,容庆却坦然一笑,反而握得更紧了,“我答应她无论花多少代价都要把你带回去。你现在寒气入体,加之身体里还有阴邪的茯夷花毒,如果不管,任凭花毒马上就发作,恐怕你还没见到她时就毒发而亡,岂不是辜负了她?暂且不要乱动。” 夏秀安仍觉不安。如果是在前世,男女拉拉手也没什么。可是这是在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时代,这个人是最关心她的好朋友的心上人,她必须避嫌。 “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心中无愧,又何必想太多?何况我是医者,对病人一视同仁。如果五姑娘太过在意,反而着相。” 容庆目光磊落清明,转了话题道:“前晚半夜得知你出事的消息,我连夜找朋友相询。幸得有朋友知晓一些黑水十八寨的行径,知道他们为了不惹官怒民怨,也只是在营生上用一些手段。不致杀人。昨天中午朋友通过各种渠道查得你可能被十八寨的龚老三误劫来,晚上的时候,我才扮成他们的人乘船混进来。” 他顿了一下,目带赞许,“好在知道你们暂时安好,我方有时间布置逃离的路线。没想到你分外机智,先就得了计策,把浣碧和秋韵给送走了。” “若是真的机智,现在泡在河水里的肯定不是我,也不至连累你跟着受了伤。”夏秀安无限懊恼,事情不顺利,总归还是她的计划不够周全。 她虽然沮丧,精神已好了很多。容庆和声道:“我的伤真不叫伤,几天就好,你不必往心里去。” 夏秀安苦笑,“你不必安慰我。这次来救我,不仅仅是你受伤的事,还耽误了你的行程。若是黄老将军有个什么不测,皇上怪罪下来连累了你,我恐怕更是难辞其咎……” 容庆笑了笑,“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我说再多的话你肯定都以为是安慰。那我只有祈求老天不要让黄老将军有任何事,免得我因之被降罪让你于心不安。” 他举目看了看前方,一个弯道口已出现,知道马上就要进入支流,再看夏秀安又要闭上双眼的样子,又提声道:“我教你的天玄心法练得怎么样了?” 夏秀安提了提眼皮,“我肯定很笨。这么几天来不仅不见一点起色,丹田仍空空如也,靠着意念在经脉运行,完全只是熟悉路径,纯粹是练着玩。我怕是练不成了。” “谁说练不成了?我当初开始学的时候也起码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有气息转动。你只是才刚开始。” “两个月?”夏秀安心里更是失望,两个月才见气息,真要全部练下来,达到以气御针的境界,岂不是猴年马月的事?她有那个美国时间么? 容庆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师父教我的时候,是担心我没有毅力,所以任我自己练习。其实如果他老人家能出手协助的话,丹田聚气的时间可以提前一半不止。” 夏秀安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容庆微笑,“所以只要你这次能安然无恙,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不出三月,必有小成。” 听到这句话,夏秀安忽然精神一振,感觉前途一片光明。如果三个月内功心法有小成,期间学完第一式,随后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接触二三式。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学会,总归是她的花毒去除有了一线希望,不是吗? “好,抓紧了。我们马上进入支流,等水流一平缓,我们就准备上岸。” 容庆一手牢握她,盯着前方,一阵急速的起伏颠簸之后,浮木已带着二人安全转入一条波光粼粼平静的河段。 这条河道不宽,纵然三月光景,天气微寒,树木繁花已盛,江南水乡的旖旎赫然在目。 “我们可以放开浮木就此顺势游过去,倒无须费多少力气。我来拉你。”容庆说着已松开浮木,紧握的手已把夏秀安拉到身边。 “我现在好多了。可以自己游过去。”夏秀安仰起脸,湿发贴在脑后,露出额头来,使得双眼湿润又明亮。 “如果你感觉不适再叫我。”容庆也不勉强她,放开她的手,“我实在好奇,做为一个大家闺秀,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凫水?而且还凫得不错。” 这个绝不可实说。夏秀安故作神秘一笑,“你猜。” 说完,她已打着水花以自由泳的方式朝才几丈远的河岸边游去。 没想到她身姿在水里还能如此灵活。 容庆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松开手腕上的绳子,亦朝岸边划去。 两人选择上岸的地方是一片桃花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花瓣飘飞,香气四溢的时候。景致虽美,奈何天色已黑,夏秀安亦无心欣赏。 由于逞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游到岸边,体力透支过度,上岸已经完全瘫软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 容庆本想就近找户农家让她暖身歇息,结果走出好远都不见人烟。只好又转回来,就地取材生火。 等把火生好,看到湿漉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夏秀安,他叹了口气,把自己也湿得不像话的外衣脱下来用树枝撑着烤在火边。 他去拾得一些干燥的枯草,铺在火边,把夏秀安抱了上去,低道:“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什么吃的,你先在这里歇着。注意周围的安全。” 夏秀安迷糊着答应了他一声,又睡了过去。 第135章 所谓一片痴心 “……夏秀安……夏秀安……秀安,你醒醒……先吃点东西……” 夏秀安是被人摇醒的。 鼻端有好闻香气飘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竟看到一身棉白衫子的徐澜宁手里拿着个物件在她眼前晃荡。 她有些生气,“徐大人,能不能给我安静点?” 面前的人苦笑,“夏秀安,你认错人了。我是容庆。” 夏秀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果然是脱去了外衣只着月白中衣的容庆。 不知是火光的原因还是什么,此时他眼睛里像是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相当疲惫。 容庆把一件麻布外衫递给她,“你身上湿透了,我的这件外衫刚刚烤干,你暂且先换上。” 穿男人的衣服? 夏秀安看了看自己身上仍湿哒哒还相当贴身的春衫,尽管没几两肉,但少女该有的身形仍是被勾勒无遗。 她不好意思地抱了抱胸,“我……我没事,你自己穿吧。” “你想寒气攻心,引发花毒么?现在我身边可没有银针。”容庆脾气很好的把衣衫递到她面前,“我刚刚已经用香草熏过,很干净。” 夏秀安红着脸,仰起头,“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觉太过麻烦你,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如果你一直要这般见外,我可能真要生气了。”容庆渐渐收回衣衫,“好说我也正在授你天玄神针,算得半个师父,你就准备一直让我对你如此费心?” 火光映射着他半边侧脸,几近透明。连额角的青筋都可见。 夏秀安吐了吐舌头,这个好脾气的人看来真的被她惹得生气了。 其实真不是她要矫情,实在是觉得受他越多,就欠他越多。 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人。 她没敢再推拒,拿过外衫,道了声谢。 “我查探过了,周围没人,你换吧。”容庆背转过身去,走到火边,翻转着架烤在上面的野味。 夏秀安知道他是个君子,不用担心他会回头什么的,当下就悉悉索索着将身上的所有湿衣包括肚兜和亵裤一起脱下,再端端把那外衫套在身上。 先前这衣衫穿在容庆身上,款式和颜色与卧龙寨的那些土匪一般无二,她以为只是普通粗布麻衣。结果这一上身,才知其质地柔软舒适,做工也相当细致,剪裁工整,针脚细密。 像这样的衣衫最好的裁缝一天半天内也做不出来,容庆准备混入卧龙寨时,肯定没时间找人做。那么他这衣衫是从哪里来?还是临时打劫了哪个土匪的? 她摇了摇头,一般的土匪绝穿不上这等料子的衣衫。 外衫很长很松垮,她裹在身上捂了又捂,用腰带绑得紧紧的。下摆太长的部分则左右相系,只要步子不大,倒不担心露了腿部春光。 由于他曾熏过香草,外衫上的气味感觉又干净又好闻。 她自行把自己的里外湿衣搭在篝火旁边插地的树枝上,相信不用多长时间就全部可以烤干。 这一番忙下来,已是腰酸背痛腿抽筋。 “已经烤好了。先吃吧。”容庆垂着眼眸把叉在树枝上的野味撕了一条腿递给她。 夏秀安接过去坐在他身边,“好香。是什么?” “野兔。”容庆直着脖子,目不斜视。 “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最美味。容公子身手不错啊,身无长物也能抓野兔。”夏秀安一口就咬了下去,外焦里嫩,肉质细腻,且满口生香。 容庆只是直直看着她连袖口也用绳子绑得紧紧的怪异穿法,神色很是不自然,“只不过碰巧找到了野兔窝,该你有口福。” 夏秀安大点其头,“果然有口福,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野兔肉。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容庆自己也撕了一腿,微侧了脸,脸色晕红,吃得也慢,“要说秘诀还真是有。我在烤兔肉的时候,不仅在外面涂了一层药草汁,在它肚子里也塞了一些暖身补气的药草。你多吃点,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夏秀安很是奇怪他一直只侧目和她说话,连往火上加枯枝时还眼敛微垂,目不斜视,甚至面上还有些可疑的红…… 这个人在她心目中向来是沉稳端方君子坦荡荡的代表,何事会让他这般不自然? 她抬眸一扫,当看到她才刚脱下的肚兜和亵裤在迎风招展,脸上也刷的红了起来。 前世女孩子晒内衣内裤讲究阳光消毒,夹在衣架上当众晒之是很正常的事。 来这里后,日常一般都由浣碧秋韵她们打理,她根本就忘了大梁女子内里的衣裤晾晒起来都是遮遮掩掩的事。 无怪容庆神情怪异,这么想来,她也确实太没体统,过于大大咧咧。 她微窘地看着那些衣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气氛有些尴尬。 半晌后还是她头皮一硬,当没那么回事,故意笑着大声称赞:“不得不承认,与医圣在一起,不仅可大饱口福,也完全不用担心任何身体健康问题。” 容庆似感受到她心底千回百转的窘迫,他索性无视那边,也笑了起来,“百草可入药。只要你了解了它们的属性,随时随地都可利用。” 他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有一种别致翟气在里头。 “如果你感兴趣,我这里倒有许多方子。正好你记性好,得空可以把它们都背下来,以后无论是行医还是过日子,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他又道。 夏秀安暗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犹豫,张大夫曾很热心地教她辨认药草,由于都是药铺里晒干的枯叶子,外形颜色都差不多,有些气味相差也不大,她辨认起来真的是分不清谁是谁,相当吃力。 就因为这点,张大夫没少敲着她的脑门说要带她游遍万水千山,认遍神农百草。 “其实张大夫的医术也不错……”她说得极为隐晦。 容庆侧目注视着她,眼角弯弯,笑容更润泽柔和。 “我只是让你记些益补身子的方子,并没有和他抢徒弟的意思。”他顿了一下,“这些方子几乎是我独创,用它们烹烤食物,不仅可提香味,有益身体,就算专门用来做药膳,也别具风味,不会让人厌腻。” 夏秀安尴尬,干咳了两声,“你堂堂大医圣研究药草是正经,可是把药草调制入食材,做出各种美食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抢了人家厨师的活?” “你说得没错,我正有此意。” 夏秀安奇道:“此话怎讲?” “人生来混元初胎,本是纯洁干净,无病无患。自入口五谷杂粮,动物尸肉,便四大不调,身心受病,如烈火烧身,千针刺心。但人以食为天,不食必命绝。所以才有了这世间百草,以通经活络,调理阴阳,让人减少病痛,延年益寿。” 容庆说起这些话来语声轻轻,若丝弦悄拨,娓娓动听。 “我若能在人未病前就用药草烹食,且因人而异进行调理,既可保口福,又可保身体康健,想必会相当受人欢迎。” “所以呢?” “所以……我准备日后有机会能开一家百草美食楼,让天下人都能吃到我做的美食,还能身体无恙。” 夏秀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宏愿难也不难,以你医圣的名号,想必美食楼一经开张,门槛都要被踏破,还财源滚滚,叫你忙都忙不过来。” 容庆也笑了起来,“所以让你先学着点,我若忙不过来,你也好过来帮忙。赚得的银钱,必分你一半。” 夏秀安揉着有些发痒的鼻子,“如果你大医圣真有那么一天,我必定马首是瞻。”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夏秀安睨他一眼,半开玩笑,“要不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倒不必。”容庆轻笑着,话题一转,“不过……你说张大夫医术不错,到底有多不错?” “这个……”夏秀安扔掉被啃完的兔子骨头,意犹未尽,舔了舔唇,“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形容。” 容庆想了想,忽起了玩心,放下手中的兔肉,指着夏秀安的胳膊道:“你把你的衣袖挽起来。” 夏秀安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记得你手臂上曾被那个婢女划出剑伤,后又泡到水里,一直来不及处理。” 是有这么回事,而且伤处此刻因为身体回暖已开始火辣辣地痛。夏秀安疑虑地把绳子解开,将衣袖挽得高高地。就见圆润饱满如玉质白皙的上臂有两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尽管被水泡得发白,隐隐仍有血丝渗出,有些触目惊心。 “你这两道伤口被水泡后要说极其危险,一个处理不好,恐要化脓烂肉。你看我不用药草,现在就给你治好。” 容庆弯腰从火堆边捡起一根未烧尽的木柴,把一头的白灰抹去,留着一截黑炭,嘴里一边轻念,一边往夏秀安手臂上伤口画去。 夏秀安也没动,任他在伤口周围画了圈,然后又朝她身后一株碗口粗的桃树画去。待圈合口之时,一指一点,“去!” 神奇的一幕顿时出现。 刚刚还好端端的树皮,在他所画的圈内立即裂开了两道口子,还翻出里面的树杆,有汁液随之溢出。就似她手臂上的两道伤口。 “行了,你再看你的伤口。”容庆扔掉木柴,拍拍手上的灰尘。 夏秀安低头,竟然惊奇地发现她的伤口只剩两道浅浅的印迹…… 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口齿都有些不清起来,“你……你你这是变幻术么?怎……怎么就没了?” “哪里是没有,不是已经给你转移到桃树上了么?”容庆看向受伤的桃树,花瓣瞬息枯萎凋谢,纷然飘零……他的眼神痛惜。 “这也不是幻术。”他转身又坐到了火边,“古时巫医同道,可用符咒禁禳之法,用符咒以治病,不用药石,可愈疾活人。后来巫与医各分派别,始相去甚远。巫者求鬼神,问吉凶;医而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时值今日,很多相辅相成的医疾之术失传。医道借百草,巫术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邪术。” 夏秀安听得神乎其神,她也知《黄帝内经》有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古时有祝由术医病救人,自己也只能想象,不知其法。今日他的这翻操作,难道就是其中的一种? “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曾发生过几起巫蛊案,牵涉颇广,因之死伤的人也很多。于是,巫术成了人人谈之色变以及朝廷的禁忌,愈发势落。可是作为真正的医者,这种上古不用药石就能医病救人之法往往心仪,无法舍弃。暗里学之者有之,却也因为不能见光渐渐已至失传。” 篝火光影下,容庆垂下的眼睫弯出淡淡的弧影,静谧而孤寂,从夏秀安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唇角似有若无的勾了一下,“你说张大夫医术还不错,他能像我这般治疾么?” 夏秀安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看那棵瞬间枯萎了的桃树,实诚回答,“恐怕不能。” “所以以后让你跟我学些东西你完全无须犹豫,当立马点头答应才是,不吃亏。”容庆再次拿起叉在火上的兔肉吃起来。 夏秀安内心已遭受一万点暴击,她把臂上伤口处摸了又摸,真的不痛不痒,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她胡乱擦掉上面的炭灰,坐到他身边好奇道:“既然你会这一招,以后再有人受了伤,你直接‘去——’一下不就得了?” 容庆看她一眼,“你不见这样做有伤天和?再说,若叫有心人看到,恐怕要引来大祸。” 夏秀安一想也有道理,牵涉到巫蛊案时死的人可不少,他没必要为省一些药草而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那我腿上的剑伤……” 话说到一半她才觉得不妥。刚才他是用炭笔在手臂上画圈圈,如果叫他在自己光溜溜地大腿上画圈圈又是什么事儿? 她自觉说错话,赶紧顺着圆,“我等会自己找点草药敷一下,我们先把肚子吃饱……” 容庆当不知道她前半截话的意图,只是道:“有伤口暂且不宜用草药。嗯,时间也不早了,你且休息,等明天我们出去了找集市买金创药包扎一下。” 夏秀安望了望头顶的星辰,怕是已到亥时,略有不满道:“容公子不必把我看成没用的弱女子。我已经睡过,看你双眼血丝应该几晚没睡,想必也乏得很。稍后你先睡一会,我守上半夜,到下半夜,我叫你。” 容庆笑了一下,也没勉强,“像你这样生龙活虎的弱女子比什么都有用。既然你想守上半夜,那我也正好调下内息。到时间叫我。” 生龙活虎来形容她?怕是看她下药杀人上山下水都没死透的贬义词吧。 其实还不是为了保住一条小命? 夏秀安有些无语。好在吃饱之后浑身来了热量,也就有了力气。她就近又捡了一些柴以备度过漫漫长夜。看到容庆已盘膝入定,周围除了虫鸟的鸣叫声,倒是安静。 她索性脱了还湿漉漉地绣花鞋和足袋,拧了拧,也挂在树枝上烤了起来。随后盘膝把脚收到长长的衣摆里,看着温暖的火光,又呵欠连天起来。 到第二天一大早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人已躺在干燥的草堆上,身上还盖着已经烤干的衣物。 树林里清脆的鸟声啾啾,犹如鸟儿们在对唱,很是热闹。 火堆上依然烤着一只香气四溢的野兔,却不见容庆的踪影。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把快要烤糊的野兔翻了个身,便大声唤道:“容公子,你在哪里……” 话音才落,就见一身月白中衣的容庆从河岸边走了过来。 此时他已经梳洗过,一扫昨晚的疲态,面容温淡平静如水墨,干净清爽。即便只穿了中衣,也让人生不出一分窘迫和嘲笑的念头。 “你醒了?要不要去清洗一下?今天天气还不错,稍后我们吃过就可以走了。”他走过来,看到她莹白小巧的双足就那么大刺刺地踏在草地上,微微一怔,那粉嫩得几近半透明的脚趾甲让他恍了下神。 夏秀安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把火堆边已经烤干的足袋套上,穿上鞋,红着脸收了衣裤一把抱到怀里,“我先去换衣。” 这次她实在不敢再忽视自己的着装,等把一切穿戴好,又就着河水洗脸梳洗后,才端端正正走过去,托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衫一脸歉意道:“已经被我穿脏了,要不等我洗净烤干?” 容庆倚靠在树杆上看着远山,神容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径直把外衫接了过去,“等洗净烤干恐怕又要晚上才能走。没那个时间了。兔肉给你留在荷叶上,去吃吧,我等你。” 夏秀安暗吐了吐舌,幸好他没嫌弃,不然不知又要有多尴尬。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胃口份外大,在又吃掉半只兔子肉后,才意犹未尽的同容庆动了身。 一路上,容庆的神色又恢复到了那种温雅和煦略有疏淡的神情。依然会让人感觉舒服,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倒是没忘向夏秀安灌输那些烹烤美食的方子,为打发时间,夏秀安记得也认真。 直到太阳照得老高,两人才见到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小村子。 村子里青瓦白墙玲珑小屋,偶见老人家坐在院前喁喁私语,小孩子追着打闹,听在耳内都是陌生好听的吴侬软语。 村子里的大人都下了田地,正好有个年轻人驾着牛车去市集给他新婚小娘子扯段新出的布料做新衣,容庆上前跟他说两人遭了劫匪,希望他能带他们一路。 那年轻人见两人气质非凡,自也不会拒绝,还非常热情地给他们端茶倒水。 为表谢意,容庆临行前给他家小娘子诊了喜脉,说是男胎,乐得小两口眉花眼笑。 牛车虽慢,却省脚力。 夏秀安腿上毕竟还有伤,这一路走来,伤口愈发疼起来。不过是她向来坚毅,怕耽误了容庆的行程,未表露一分。等一上牛车松散下来,整个人恨不能就那么倒在牛车上。 年轻人相当健谈,坐在前面慢悠悠挥着牛鞭聊着一些家常,当讲到容庆给他娘子诊喜脉的事,更是喜不自胜:“我家三代单传,我爷和爹都是中年得子。本来我也以为我们是这样,没想到你们一来就给诊了喜脉,二位还真是我们家的贵人。” 容庆随意应了一句,“不敢当。也是兄台自己的福气。” “多谢多谢。”年轻人爽朗一笑,接着道:“小哥,看你家娘子脸色不太好,莫非也是有了喜脉?你自己是大夫,可别忽略了自家屋里人。” 本在强自忍疼额际都见汗的夏秀安一怔,和坐在对面的容庆对视一眼,好不尴尬。 “……兄台误会了,她是我的朋友,脸色不好是因为受了伤。”容庆解释。 “小哥千万别说什么朋友。一个姑娘家愿意跟你出门岂止是把你当朋友看待?如今又遭了劫,还受了伤,你更应该爱护她,珍惜她。也不枉人家小姑娘对你的一片痴心。”年轻人竟说得有些语重心长。 夏秀安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 第136章 在别人眼里,她就像个追着男人跑的花痴女么? 还是因为容庆长得太过出色,让人产生了错觉? 容庆无言。 夏秀安也干脆装晕趴在了牛车上。 一路无话。 到了市集已是中午,才知这地儿是桃花镇,往西五十里是乐阳,再往西南三十里才是钟陵。 桃花镇一小镇,人口稀疏,位置偏僻,若想打听点什么消息自是不可能。两人在镇上好不容易在个破旧的屋子里找到一个年老体衰的郎中,想找老郎中找点金创药,老郎中却只认钱不认人。 两人落水后身上早无长物,更别提银子。无法,容庆只好反过来找那老郎中借了银针,给他疏经通络一番。 收针后,老郞中顿觉呼吸轻快,耳清目明,身体也似轻了几斤。大喜之下,不断称容庆是神人。 于是金创药才到手。 夏秀安自己躲在屋内上药包扎出来,也不知容庆给那老郎中说了什么,人家还备好了一头驴,供他们上路用。 驴身架小,当然由夏秀安骑着,容庆牵绳。 从桃花镇出来,但见两边道上菌红莹绿的野花盛开,使得春光浓艳。 系在毛驴脖颈上的铜铃叮当,像奏着一曲悦耳的山间小调,动听悠然。如若不是急着要赶路,倒也是一次惬意的踏青。 容庆这个人看似温和,太过沉稳端方,其实言行有时候也很有些幼稚。 一路上牵着小毛驴,他仍不忘向夏秀安灌输着他的所谓药方子,当中还添加了一些对应各类动物烹烤时的火候和效用。描述起色香味来,用词精确,活灵活现,入木三分,就似一桌美味已摆在面前一般,让人馋涎欲滴。 本来路上只带了老郎中包上的几个松软饼子在充饥,他一番描述下来,真正让夏秀安体会到了什么叫食之无味。 她把饼子又包回纸包里,有气无力道:“容公子,我在吃东西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 容庆头也不回,“人总要勤奋一点。既然要学习,就要废寝忘食。” 他手里牵着绳,从容而悠闲。 夏秀安叹气,“不是我不学习,是你的时间没有选对。吃着干饼听你说烧鸡烤鹅清蒸鱼,你是怕我吃得太多么?” “干饼无味,我这不是给你加点料?望梅止渴有没有听说过?”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尽是蕴染着笑意。 看来是被他摆了一道。 如此落魄,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所以我已经饱了。剩下的饼子你吃吧。”夏秀安把纸包朝他扔去。 容庆像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准备无误地将之抓在手里,还放在鼻端闻了闻,皱了皱眉,“闻气味就不行。” 他一把丢得老远。 夏秀安抚额。 也没再说话。 当天两人约赶了三十里地,之所以赶的路不多,自是因为中途容庆在一条小溪里抓了几条活蹦乱跳又肥美的鱼,两人好好吃了一顿给延误了些时间。 到晚上的时候,才勉强找了一户农家借宿。 这次两人吸取了教训,以兄妹相称,自没再闹什么笑话。 洗漱之后,趁着还不是累到立马倒床就睡的地步,容庆和夏秀安在屋子里一前一后盘膝而坐,以便协助她练习天玄心法。 他的内功雄浑,自丹田开始,慢慢引领着夏秀安的意念向各处经脉游动。 一遍下来,夏秀安只觉人轻松了些,倒没觉得什么。到第二遍结束后,她就感觉整个人暖烘烘的,像被六月的太阳照射过般,舒服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这只是给你引路。等你自己能真正运气的时候,感觉肯定要比现在更美妙。特别是在受伤之后,自己几个周天运行下来,伤势都要跟着轻很多。”容庆收了势,起身道:“习天玄心法,也就是在不断涤除身体以及经脉里的杂质,时间久了,不仅仅是能以气御针帮人医病,自己也会受益非浅。” “所以我的花毒才有望得解,对不对?”夏秀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容庆点了点头,“自是这个道理。其实对于你的花毒,我在想的是,与其找不到天玄神针后面的几式,不若让你自己来练。说不定比我跟你施针要有用得多。如果能因此延后你花毒发作的时间,也算是值了。” 夏秀安沉默。容庆除了因为和苏小满的关系有些理由帮她,可是他将他的绝学都拿出来授于她,在这个无论各行各业都注重派别血统传承的时代,他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帮她。 她想不通这一点,却又不得不去接受。让她心里感觉像在吸毒一样,想抗拒却又不受控制。 “对了,我昨晚向你施展祝由术帮你疗伤的事可不能向外说。我绝不想吃不了兜着走,还被人看成邪祟。”容庆收着地上的蒲团。 夏秀安揉了揉肩胛,“放心吧,我嘴巴关风得很。除了你我,绝不会向第三人提起。” 说完又觉得不对,“咦,这么好玩的事,小满应该可以知道。” 容庆走了出去,“我不想吓到她。” 夏秀安暗翻了个白眼,都敢当她面表演出来,就不怕吓她? 果然男人心里疼的还是自己的女人。其他的女人都是金刚不坏之躯,抠脚大汉。 一夜好眠,第二日中午,两人就到达了乐阳。 只是城门外有不少官兵把守,对进出的百姓都查得极严,两人没有路引,生生被拦在了城门外。 “卧龙寨被人一天之内血洗,只有一个龚老三因为不在寨子里逃过一劫,也怪不得官府要严查。” “在乐阳地界发生这么大的血案,震惊周边。听说十八寨俞大当家已经发出了江湖急令,如果有谁能告知血洗卧龙寨的凶手,他不仅重赏,还会奉为十八寨上宾。就算只提供一些线索,也必定重赏。” “黑水十八寨一年不知要向官府上交多少税银,官老爷们向来对他们都极为看重。这次出了血案,想必那些官老爷已经开始帮着四处拿人了。不然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守在城门口严查。” “不对,听说城门口的严查不是因为这事。好像是龚老三的属下请一些钟陵米商去卧龙寨做客,结果连胡老爷的外孙女都给请去了。他外孙女应该是来头不小,有人看到桐宜江家的江大小姐都去踢了钟陵县令的脑袋……” “没错,照我看城门查的,恐怕是龚老三……” “嘘……” 夏秀安和容庆站在城外正在想办法进城,恰巧听到几个排队进城的行脚商的这番话。两人对视一眼,分明是对他们离开卧龙寨后发生的事分外惊异。 “黑水十八寨的人果然是土匪。明明是龚老三带头劫了一船人去行不法的勾当,居然也能堂而皇之说是下面的人给请去喝茶?”夏秀安气急,不禁当场冷笑起来。 容庆以指掩唇,让她噤声,低道:“我们势单力薄,十八寨眼线众多。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夏秀安知他说得在理,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情绪后道:“说与不说现在都进不了城。除非我们再绕道,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不仅他的时间紧,她也相当着急和拓跋赋的人研制玻璃的事,矿已挖,场已开,却没她这东风,怕要是损失惨重。 “不急,你跟我来。” 容庆说着就要行到无人处强行翻越城墙,这时竟有人在人群中惊呼着唤他,“公子,公子,长青可找到你们了……” 容庆回头一看,见是长随长青,立即止住步伐。 “公子,小的估摸着就这两天您会带五姑娘进乐阳,早就守在了这里。没想真就叫遇到了……”长青一副惊骇地模样奔过来,看到夏秀安,忙恭敬道:“是五姑娘吧?还好,还好,人能安然无恙地带出来,公子可没辜负了苏姑娘的交托。” 这个长青,夏秀安有听苏小满提起过,好像是容庆身边的人。看他如此欣慰,也觉高兴,“我们没事,不知苏姑娘怎么样了?钟陵我三姥爷家有没有怎么样?” 长青偷瞄了容庆一眼,“苏姑娘倒没事。五姑娘三姥爷家倒也还好,就是找五姑娘的人……一时也说来话长,不如路上边走边说?” 时间紧,这才是正经。 长青是有备而来,似乎预先就知道容庆会把夏秀安带回来一般,早给两人备好了路引,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带进了城。 这一进城,方发现城内有不少背负刀剑的江湖人在走动,他们三五成群,不时出现在酒肆、茶楼,神色机警,也不知在警惕着什么。 长青深知容庆的性情,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人带到了早定好的客栈,叫小二打上热水。 “五姑娘但请放心,浴盆都是刚刚买来热水烫过的,换洗衣物也给带来放到榻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先去公子那边侍候了。稍后就可往大堂吃饭。” 夏秀安看着盆里的热水和放在榻上包袱里她自己的衣物,大感长青办事这般心思细腻,没有一丝遗漏,怕是和容庆平日生活挑剔有关。 想到容庆生活上似乎有洁癖的样子,这两日穿着被她弄脏的外衫,想必心里不知有几多嫌弃恶心,这会儿早把外衫给丢得远远的了。 她道了声谢,待长青出去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泡在了热水里。 等把自己泡得舒服,连头发都一并清洗后,她才起身穿衣。 拿起巾子把长发擦了个半干,为了不至太失礼,用头上仅剩的一根银簪子挽了个髻,就出了门。 正是午时,大堂里人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容庆坐在临靠窗的角落里,面前一杯热茶,垂了眼眸,似在聆听站在他身后的长青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低,没人能听清。 同时大堂中间还有一桌人在大声说话。 “……夏家五姑娘身边的两个丫头一口咬定是龚老三带人劫了他们,还杀了两个护送夏五姑娘的人,如今夏五姑娘又下落不明……嘿嘿,这次黑水十八寨恐怕是要有麻烦了。” “龚老三的卧龙寨死得就只剩他一人,他向俞大寨主说完全不知此事,说是那两个丫头因为自家小姐失踪乱说话他也不会怪罪,也不知真假……” “天知道。不过那些米商也向官府说是被请去的,没有受到劫持。那两个丫头的说词已不足为信。” “且不说这个,现在十八寨在追查那些血洗卧龙寨的人,官府又在找寻着夏五姑娘,态度不明……” “态度不明也要明,夏五姑娘是在黑水河失踪,她可是德昌侯府二公子徐大副都护的未婚妻,当今圣上亲口指的婚。若她有何不测,怕是这钟陵和乐阳的官老爷都不会好过。即便俞大当家势力遍布,江湖地位不低,这次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说这龚老三惹谁不好,竟要惹上徐大副都护的未婚妻,该当他们气数要尽……” 大堂中间一桌正高谈阔论的是七八个身着劲装腰部悬刀的少年,他们意气风发,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应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他们正说得口沫横飞,当看到夏秀安进去,竟齐齐住了声。 此时夏秀安着月白色小袄,配了条素色的裙子。头上长发半干,除挽了个半髻的银簪子,再无他物。 她穿着饰佩虽是素静,却仍难掩她如新月生晕秀妍如玉的容色。 所有人的眼睛齐齐朝她望去,她却不闪不惊,朝着众人浅浅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顿如明月生辉。 众人忘乎所以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大堂里一时安静得过分。 “过来这边坐吧,已经吩咐小二上菜。” 容庆的声音打破了大堂里的沉静,他把夏秀安让到角落里,再往当面的椅子上一坐,就彻彻底底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堂里传出不少少年人叹惋的声音。他们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等气质大方容颜好看又精致的女子。 他们直觉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那与她说话的男子眉清目朗,虽一身青衫寥落,气质却高远得不容侵犯。 他们自愧不如。 少年们都沉默了下来。似是突然顿悟了什么人生大道理。 大堂里更是安静了。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点了清汁煮竹笋,玉兔白菜,明珠豆腐,青龙过江……”容庆说着,小二就已把菜送来。 看着桌上几盘比她荷包还清淡的小菜,哪怕再饿,夏秀安胃口全无。 在路上一直在描述的烧鸡烤鹅清蒸鱼呢?其实说来说去,也是她嘴巴比前世刁了。 她也不好意思说,只是勉强盛了碗饭,慢慢扒拉着。 “怎么不吃?这些菜养生,多吃点。” 容庆很好心的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把碗里堆得高高的。 夏秀安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咳了声,“其实我已经吃饱了……” “我知道这些菜太清淡不合你口味,”容庆一脸为难,“可是长青的银子带得不够……” 长青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般说,转而抹了把汗,“不好意思,五姑娘,出来时匆忙,忘了多带银子。” “小二,给那边上点你们拿手的糊辣醋腰子,椒末羊肉,葱爆牛柳,水晶蹄子,五味蒸鸡……算我账上!” 那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一口气叫了七八道菜两道汤再加点心,听得那记菜的小二眉开眼笑,“客倌请稍等,我们厨房马上就去做。” 小二一溜烟跑了。 “这位仁兄,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没钱也不能委屈了女人。你刚才点的都是些什么,能吃么?这顿算我请了,以后若再有什么难处,只管去神刀门找我公孙君武。”那浓眉少年趁机大报名号,颇有几分自傲。 长青好笑地看过去,暗道公孙谨竟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容庆侧过身颔首一笑,“原来是神刀门的少门主,久仰久仰,那今日就承情了。”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夏秀安还没等菜上来,就已离桌。公孙君武在几个少年的起哄中正准备上前问其芳名,她已头都不回地出了客栈。 长青到街边对几个瘦骨嶙峋的乞丐说了什么,然后那些乞丐冲进去坐在桌边,风卷残云就将那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公孙君武几个人面色比锅底还黑。 “堂堂大医圣居然跟几个小孩子过不去,是不是也太不符合形象了?” 等走得一段路,夏秀安总算是开了口。 一直默然与她并肩前行的容庆也不生气,笑了笑,“轻狂少年,就该受些挫折。不然日后恐要闯出大祸。”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热血、直率,激扬,都是这个年龄赋予他们的权利。大医圣有必要这般对待他们?”夏秀安明显对他刚才捉弄那神刀门的弟子略有不满。 “五姑娘在生气,莫非是因为我阻碍了他们向你示好的机会?”容庆说得不经意,却目光深深。 夏秀安真的不想跟他置气,毕竟他出生入死救过她,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她深吸了口气,笑道:“容公子言重了。我们现在已在乐阳,距钟陵也不过三十里,如果紧赶,应该天黑之前能到。小满还等着我们呢。” 恰至长青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公子,五姑娘,上来吧。” 夏秀安道了声谢,抬步就蹬了上去。容庆则直接上了车辕,坐在长青身边。 夏家五姑娘在黑水河失踪,两天后她的两个丫头和米商一起又坐了船回来,唯独不见夏五姑娘,可是惊坏了钟陵上上下下的官老爷。 据两个丫头的阐述,是黑水十八寨三当家劫了他们,夏五姑娘恐怕已经被他所害。 但那些米商却言是卧龙寨的人请他们去喝茶,未曾见过三当家。后来遇到来血洗寨子的人,他们就躲了起来,待那些人走后,才敢驾着一条船逃回来。 两人对多人,自然是米商的话可信。 但不管怎么样,夏五姑娘失踪了,官府有责任把她找回来。 而且此事已经惊动了桐宜江家。那泼辣的江大小姐在得知消息后大半夜就打上了县衙,一脚爆了县令柏名茂的头,把他从姨太太的床上踢了下来。 柏县令知这江大小姐家财雄势大,哪里敢惹,只能忍气吞声向对自家上大人一般听她训话。 后来他不得不找上十八寨总寨主,让他无论如何要把钱老三交出来,不然这位江大小姐的火会全撒在他身上。 俞以梁本还在头痛是江湖上哪个不长眼的血洗了卧龙寨,下江湖急令,县令一来,才知道钱老三惹了这么大个茬子。不管是做面子还是维持形象,他都必须要护住龚老三,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同时还要给那江大小姐个交待。 所以夏秀安和容庆人还在城门口,就有人飞快地去禀报了。 于是在距裴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坐在马车里的夏秀安就听到了燃放炮竹的声音。然后就有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向她这边围过来。 第137章 笑面虎 “在下钟陵县令柏名茂,敢问车上是否是夏五姑娘?” 听到说话声,夏秀安撩起帘子,看到一个着官服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马车前,后面不仅有些文士装扮的人,还有拉拉杂杂一大堆人。 众人之中,一个锦袍金冠嘴角带着邪笑的人差点闪瞎她的钛合金狗眼。 “夏秀安,你总算给我回来了。来,让我瞧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什么的?”那人一把将夏秀安自马车上抱下来,又是摸她的脸,又是捏她手臂,完全一副坏男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画风。 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 夏秀安一把抓住在她身上乱摸的手,笑眯眯道:“大表姐,你的手摸起来还是那么柔若无骨,什么时候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粗糙有力啊。我真的很期待。” 本在享受当街调戏小姑娘,想看小姑娘羞怯又无地自容模样的江若锦英气地眉目一挑,“夏秀安,你要不要这么煞风景?不说话娇羞一下小会儿会掉块肉么?” “不掉块肉,可是会掉鸡皮疙瘩。”夏秀安重重将她不安分的手推开。 “切。”江若锦无趣地抱臂环胸,“就你这性子儿,跟我家阿宁如出一辙,你们两个以后不是老死的,肯定是闷死的。无聊。” “你……你就是安姐儿?”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颤着手指,有些激动地走过来问。 夏秀安转目一看,依稀有些面熟,她试探着问,“三姥爷?” “唉,唉,真是安姐儿,竟长这般高了。还特意来看三姥爷……”老翁眼里瞬息闪起泪花,“差点就出了事……还好人给安全的回来了。” 老人一脸愧疚,夏秀安忙上前扶道:“这不好生生的么?三姥爷应该开心才对。也是我不对,没提前跟您老人家打招呼,让您担心了。” “是啊,爷爷,表妹不是没事么?您也该落心了。”说话的是旁边扶着胡上水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他对夏秀安腼腆一笑,“爷爷自听说表姐出了事,这两天都没安枕。这会儿一高兴,手脚都开始发起抖来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该再这般大喜大悲,快扶他进屋吧。”容庆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温声说道。 他一出现,众人眼睛都跟着一闪。都暗道此人好个清绝的俊颜。 “明渊,扶你家老爷子进去。”一见容庆,江若锦就如一只护小鸡的母鸡般,一把揽住夏秀安的肩,上下打量容庆,“这不就是上次在杨楼街英雄救美的容大公子?我还真不明白你怎么在这里。我家安姐儿如今已经名花有主,你就别打歪主意了。” 说着,就把夏秀安的肩一带,抬高下巴,像唱戏一般高调道:“安姐儿,先给那边儿的人打个招呼,就随我回桐宜吧。” 被人这般泼脸面,容庆站在人群中,神情依然温淡平静。早看不惯江若锦嚣张跋扈的裴大老爷裴祥过来相请,“容公子,小满在屋里正等得心急,你先去给她报个平安吧。” 眼见一众人都簇拥着主角走了,第一个上前报名号打招呼的县令柏名茂却被人无视地晾在那里,脸上又羞又愤。还是他师爷给他打了个圆场,他才找了个台阶下,随人一起进了裴府。 一进裴家,依苏小满的意思,自然是要把夏秀安接到内院问一下情况的,不想那柏县令却打上了官腔,“夏五姑娘且先慢。既然你已经回来,总要把事情先说清楚,不然本官跟百姓没法交待。” “咦,柏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五姑娘被劫,你不去提审那些匪徒,却跑来要审受害人又是何意?”江若锦斜着眼皮子质问。 被她半夜爆头,当众训话,给他难堪,这几天柏名茂已经受够了,心里也是恨之不及,有火没处发。 自然他不会说,只是借机摆出官威威严道:“江大小姐说话请注意用词。说是提审匪徒,匪徒何在?现今苦主有两方,案子却没有头绪,为尽快破案,本官不向夏五姑娘询问案发经过找出些蛛丝蚂迹,又该当如何?本官是为一方黎明百姓,江大小姐想必与本官的想法一致。” 柏县令将了江若锦一军,江若锦暗怒,还要说,夏秀安已截口道:“虽然天色已不早,但父母官要查案,我没有不配合之理。柏大人是有何事要问?” 柏县令朝厅堂里众多的裴家人和胡上水祖孙扫了一眼,“这些事本应该到衙门去说,考虑到一些实际因素,本官先在这里了解一些情况。如有必要,夏五姑娘明日还是要到县衙走一趟。” 裴家人还要在钟陵做生意,即便因为南平侯府的关系地方官礼让于他们,做起生意来多蒙照拂,在未与自己利益相关前,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为了一个不太想干的人去与官府唱反调。 裴家人在夏秀安被劫持之初就已经将步调一致,哪怕苏小满求,他们都无动于衷。只不过基于一些面子,把信报向对河,报向了桐宜江家,这已经是他们对之伸出的最大援手。 此刻柏县令在裴府内直接就向夏秀安发问,一大家人也就装着一副奉公守法的样子,没有多干涉阻挠半句。 看到他们沉默认同的样子,江若锦气得大声冷笑,“欺凌一个弱女子倒是在行。只恨我家的那位徐大人不在!都这么着吧。哼!哼!我今儿倒要睁大眼睛瞧瞧钟陵的父母官如何审受害人!” 她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一个美婢顿时给她上茶消火,一个则给她捶背顺气。 “江大小姐言重了,本官是秉公办案,无愧于心。”柏县令唤了县蔚和主薄一起过来聆听,他坐下后,才对夏秀安问道:“十四日傍晚时,夏五姑娘是否是和钟陵米行商会的一些人一起坐了一条船前往十八寨中的卧龙寨?” 这些言论一路上听了不少,夏秀安当即否认,“不是。我们是被船家丢在河中央,然后被龚老三的大船劫持。” 柏县令点头,“夏五姑娘的话与你的两个丫头的如出一辙。可是那些米商却说是被卧龙寨一个叫陈喜的人请去做客,因为相谈甚欢,还留你们住了两宿。而且当中从未见过龚勋龚老三。这是你们说词相左的地方。再者,” 柏县令道:“卧龙寨在进了三四十蒙面人被血洗的时候,夏五姑娘在哪里?为何没与那些米商或者你的两个丫头在一起?” 呵,当中细节不问,直接跳过问起了卧龙寨被血洗的事,夏秀安气得差点笑了出来,干脆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柏大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与那些蒙面人一伙,指使他们血洗卧龙寨么?”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淡定如水,听得旁边差点又要拍桌的江若锦心头直赞,直道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弟妹神思敏捷,一下子就抓住了别人想引她入坑的点进行反向质问。 那县蔚忙道:“大人绝没有这么个意思。我们不过是按夏五姑娘的说法说你们是被龚老三劫持去了卧龙寨,既然如此,缘何蒙面人进寨时其他人都在,唯独你不见了踪影。被劫持了的人不是应该被关在某处么?那些蒙面人见人就杀,没道理夏五姑娘会没事。我们只是想知道夏五姑娘被劫持后去了哪里?” 夏秀安眼眸在几个官老爷的脸上转了转,看着他们几分庄重几分严肃的模样,心里慨叹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官大官小,官老爷的嘴脸总是如此道貌岸然,让人不得不深信他们就是百姓心目中最最廉政的父母官。 “我趁人不注意自己逃走了。逃走时那些蒙面人还没到卧龙寨。”她竟然还端起裴家事先就奉上的热茶,眼里完全没有几位官老爷,刮着茶叶,轻啜得有滋有味。 “有谁能证明夏五姑娘是一个人事先逃走了?”柏大人问。被人不敬,他一直在保持的庄重严肃已经有些挂不住,嘴角下沉了许多。 夏秀安吹了口茶,又想了想,正要说话,门口有个皂隶过来禀报,说是黑水十八寨俞大当家和三当家一起求见。 柏大人还在说着有请,就有人已经在外头笑起来,“话不说不明,理不辨不清。夏五姑娘的那两个丫头一定要说是被我们三当家劫去的,现在我把人带过来了。夏五姑娘有何委屈,可当面向他说。” 随之,那五短身材的龚老三和一个笑得和气的白面中年人走了进来。 当龚老三看到坐在柏县令下首的夏秀安,像不认识一样,眼皮都不眨地径直走到柏县令面前行了个礼,“柏大人,敢问夏五姑娘在哪里?在下好向她赔礼道歉。” 柏县令一指还在慢悠悠喝茶的夏秀安,“人在那里。也好,如果你们两方苦主能坐在一起把事情阐明,本官也好一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 龚老三依言转过身,面不改色地拂了两下袖,一揖到底,“夏五姑娘,真是对不住,是我们卧龙寨的错。陈喜接人的时候,恐怕把你也认成了米商的家眷,就……如果夏五姑娘当时能说明,肯定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误会。更不会让夏五姑娘主仆三人险些因我们卧龙寨被血洗而殃及。龚老三在此给夏五姑娘请罪。” “老三说得没错,确实是我们的错。当然,这事也应该算在我们黑水十八寨头上。夏五姑娘只管放心,虽然卧龙寨不在了,但是还有我俞以梁在,我们十八寨还没垮,就自当为此事负起责来。那些受了惊吓的米商和夏五姑娘主仆我们一定不会让你们白白受罪,不仅今日备上了薄礼,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需让人梢一句话,俞某一定没有半句推辞。” 这两个人一来就开始唱起了双簧,一个装着不认识,把事情全推给了死人。 一个则在不断提醒她,黑水十八寨不仅仅只有一个卧龙寨,他俞以梁的十八寨还没动摇分毫,势力仍在。如果她想和他做对,恐怕还要考量考量一番才行。 当然,他让她考量的,自然是三姥爷一家的安危。 这个白面儿笑呵呵的,说起话来软中带硬,真正让她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笑面虎。 现在官匪一家坐在对面把劫持的事说得滴水不漏,想要龚老三这杂碎伏法恐怕已是不可能。 那么她又何必给容庆惹麻烦?他一个西楚的质子,本就身份特殊,势单力薄,如果因为拉他出来证明他曾去卧龙寨救过她,还和龚老三交过手,他日后说不得要被这些亡命之徒报复了。 贺老实和贺麻子的事她就更不能提了,提了他们也不会承认。 所以,她忽然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柏大人,确实是我记性不好,当时和米商们坐一条船,还真是被卧龙寨的人请去喝茶吃饭做客的。后来有黑衣蒙面人杀上来,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卧龙寨的人还特意把我们藏了起来。之所以没与米商和浣碧秋韵一起,是寨子里的人怕我出事,给藏到了一个更隐秘的地方。我一时不察,在那里多呆了一天。幸得有容公子受苏姑娘之托驾船去那边寻我,我才得以今天回来。” 两方面的人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识时务的话。 如果龚老三的劫人杀人的勾当被坐实了,作为县令,能让表面干着正经营生的卧龙寨的人劫持老百姓,再加那些以前受过胁迫的苦主再一呼拉趁机一起联名告状,把事情闹大的话,不说柏名茂这顶上乌纱帽不保,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那俞以梁更不希望他的十八寨被人打上土匪的印记。现在这样等于是既保住了名声,又可以博得江湖上人的同情,到时候联络一些相关的武林门派,同仇敌忾地去查那造成血案的人,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事情原来竟然是这般,夏五姑娘还真是倍受惊吓。不过夏五姑娘只管放心,那些血洗卧龙寨的蒙面人本官一定会查出来,把他们绳之于法,还我钟陵老百姓一片清明。” 柏县令说着就和他的一班属下起了身。 “既然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今日夏五姑娘又才回,已经乏累,本想宴请各位,想必也不合时宜。那就容俞某先行告辞,明日有时间,还望诸位赏脸,俞某已到翠华楼设宴,以示对夏五姑娘的赔罪。” 俞以梁起身客气地抱拳。 “宴请就不必了。她明日还要随我回桐宜,没空。望俞大当家好自为之。秀安,我们走。” 江若锦已经被他们的表演气得无以复加,但她能把江家的生意独挡一面,自也有她一些审时度势的行为准则。黑水十八寨掌握整个黑水流域的船运,如果她真的与他们交恶,于他们江家简直是一个不小的灾祸。 是以,她也只能冷笑着扯起夏秀安往后院走去。 官匪皆被裴家人相当客气地送走。 胡上水爷孙则还在厅上默默等候。 夏秀安和江若锦到客房的时候,苏小满正怅然若失地望着门口。原来容庆进来与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问了一下她的伤势,便急匆匆走了。 不过看到夏秀安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她还是欢喜得了不得。 苏小满问起她刚才怎么向官家说明,江若锦又是一连串串冷笑,分明有着对所有人的不满。 夏秀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小满不解,“你完全可以当面揭穿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那些米商为什么要说谎?”夏秀安了然地笑了声,“许多事都身不由已,我又何必要在他们面前辩个真伪出来?” 苏小满默然,其实当听到俞以梁都过来了,她也曾担心过容庆的安危,现在得知夏秀安一言以避之,她心里又难受,又感动。 “对不起,秀安,明知道你是被劫,在龚老三那边受了委屈,为了容公子的安危,你却不能说出实情……“ 夏秀安好笑,“你想多了。这不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我必须要考虑我三姥爷一家的处境不是?” 苏小满摇了摇头,也不与她深辩,“还有你这次出事,我舅舅他们这般态度……” “小满千万别这么说,因为我的事,他们也跟着被打扰,已经让我万分过意不去,又怎敢再去责怪?而且你求着容公子去救我,让他因此耽误了正事……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们。你若还说这些话的话,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说什么无地自容,无地自容的该是我们才好。也是我们以前亏欠你的……”苏小满说着眼里又挂起了泪,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哭的女孩子,可能因为受伤,竟是多愁善感起来,“我母亲和大哥一直都说有负你娘当年所托,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在夏家受了千般苦还反过来骂……” “行了,你们两个这一叙旧还有完没完?那些伤情动感哭哭啼啼的话留着以后说吧。那胡老爷子还在外头等着呢。”江若锦真是受不得女孩子抹眼泪,行强就要带夏秀安走。 苏小满也不敢再留她,抹干泪道:“浣碧和秋韵被柏大人带去衙门问话了,都已经两天,刚才柏大人有没有提起她们?” “表姑娘放心,刚才柏大人一走,浣碧和秋韵就被放了,现在正在前厅和胡老爷子一起呢。”兰姑恰好进来,道。 夏秀安心里一沉,浣碧和秋韵竟然被柏大人抓了,如果刚才她不临时转弯,他们待拿她们怎么样?还真以为她软弱可欺? 当下就与苏小满道了别,和江若锦一起走到前厅,果然看到浣碧和秋韵正坐在桌前吃着裴家送上来的点心。 两人衣冠倒没有不整,头发也梳得相当整齐,只是面色发白,显然在衙门的时候并不好过。 “姑娘……听说你安然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他们骗我们的,没想到姑娘真的没事……”秋韵一看到她,嘴里还含着糕点,竟张嘴就开始哭了起来,像个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夏秀安过去就拍了拍她的脸,朝眼里也泛着泪花的浣碧道:“没事,都没事岂不是很好,哭什么哭?好了,如果你们没吃饱的话,就去我三姥爷家去吃,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三姥爷已经等了我们很长时间,先去他家吧。” 秋韵含泪重重点头,“我们一切都听姑娘吩咐。” 见夏秀安处事如此持重,胡上水暗点着头,吩咐胡明渊扶他起身,便向裴家大老爷告辞。 裴祥说了一些客气地话,就和管事把他们亲自送了出去。 出得门来,天已黑定。这次有江若锦这个大财主在,行事就方便多了。 不仅在黑水河安排了大船,她的四个美婢还在船上备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连日来都没吃个饱饭的主仆三人顿时大快朵颐,几乎将饭菜一扫而光。 等她们吃完的时候,船也到了对岸。 第138章 道风公子 几人才上岸,就被胡家早候在河岸边的家仆给接迎住,很是热心地将一众人迎回了胡宅。 胡上水在城西的宅邸比起裴家来自然要小得多,却也是朱墙碧瓦,亭台楼阁,假山石林,小桥流水,江南韵致尽在其中。 胡家祖上自前朝起便居于此,世代经商,已是一百多年。当年夏秀安的外祖胡上林却天资聪颖,爱读书,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颇得胡家老老太爷的喜欢,当即就把他送到私塾。胡上林真的是块读书的料,没多大年纪就考取了秀才,后又中了举,探花郎,娶了官家小姐后,就在京城落了根,直至今日成了从五品的太史令。 而胡上水则和另一个兄弟依然兢兢业业守着这一片老家业,在他家老大过世后,便分了家,又分别在城西置了产业,各干各的起来。 胡上水有三子五女,均成家生子,女儿虽都嫁了出去,三子却开枝散叶,上上下下算起来也有上百口人。所以各个院子才算是住得满满当当,倒是热闹非凡。 夏秀安到后,表舅表舅妈和一些表兄弟姊妹都出来相迎,一时让她看得晕晕乎乎,当即就把俞以梁给她送的赔罪礼分别送了出去,倒也圆了个人情。 江若锦几人被安排到了后一进的客房,夏秀安几人则被安置到了稍前的地方。 待一番收拾之后,夏秀安披散着一头长发,已准备就寝。看到浣碧和秋韵还在忙,便道:“你们过来,我有话问你们。” 正在拧巾子的浣碧擦了擦手,“这个时候,姑娘不先歇息了明天再说?” 夏秀安摇头,拍拍身边的凳子,“我真的觉得很奇怪,那日我明明已经把你们送上了快船,缘何后来又是和那些米商一起坐船回来的呢?” “姑娘还说。我们明明是被劫的,在衙门里,那些官差一直让我们在被请去做客的供词上签字画押,我们都顶着不签。姑娘为何一回来就和那些睁眼说瞎话的米商一个说法了?我们的罪岂不是白受?”秋韵心里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给嘣了出来。 “孩子,这世道太险恶,你还是太年轻了。”夏秀安捏捏她嘟得老高的嘴,笑道:“米商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因为他们还有家小。我为什么不说,因为我三姥爷一家以后还要在这里生存。打个比方,如果我说了,官府也相信了,那俞大寨主会怎么做?他肯定会把此事撇个一干二净,龚老三被推出来把事情一个人顶着。他一个人的命能抵得这贺大哥和贺二哥的命么?” 她抿了下嘴,“何况以那柏大人的口气,就算我有力证,他也会一一推翻给龚老三脱罪。与其这般费口舌时间,不若图个清静。” 秋韵恍然,“怪不得那些米商回来后会异口同声说是被请去的,原来是有顾忌,我前两日恨得他们要死。” 浣碧看着她那模样笑了笑,“其实这一点我也想到,说实在话,我从未怪过他们。可是我们有我们的立场。那日那些蒙面人四下里搜寻,都未曾见姑娘身影。龚老三逃走,姑娘下落不明,奴婢以为姑娘还是被他掳走了。出来后,为能找到姑娘下落,我和秋韵是一定要死咬龚老三的,不然,谁也不知道姑娘会被他怎么样。” “你们回来后,苏姑娘没有说容公子有去救我?” “苏姑娘有说,可是谁也不能确定姑娘到底是被救走还是被龚老三掳走。” 夏秀安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说起那日姑娘送我们上船,其实还没多远我们就看到姑娘和他们打了起来。当时我和秋韵就按姑娘的吩咐,把剑比在了那个划船的土匪脖子上。那土匪开始假意屈服,趁我们一不注意,反而仗着力大一下子就把我和秋韵打倒。就在他准备回划的时候,遇上了那些蒙面人的快船。其实说起来,还是那些血洗十八寨的人救了我们。”浣碧回忆道。 “哦?竟是这么回事?”夏秀安微一挑眉,“照这么说来,那些米商并不是因为藏了起来没被找到才未遭杀,而是那些蒙面人根本就没准备杀你们。” “不错。他们岂止没有杀我们,还是他们给我们安排了船只,我们才能顺利回到钟陵。” 夏秀安有些不解,这些蒙面人既然敢血洗卧龙寨,肯定是与卧龙寨有很深的仇怨,且心狠手辣。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留活口,就不怕露了什么破绽? 这个疑点自然一时也不会有任何答案,确实夜已深,浣碧调小了油灯,就准备关门让夏秀安睡觉。 看到秋韵已经出去,她想了想,又走到床榻边,附在夏秀安耳边小声道:“姑娘,有一件事我恐怕还是得告诉你知道。” 夏秀安从被窝里扭头看她,浣碧神秘道:“在那艘蒙面人的大船里,我好像有看到贺麻子,他当时还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就把蒙面巾戴上了……” 夏秀安吃惊得差点又要从床上坐起来,“当真?你没看错?” “嘘——千万不能让秋韵知道。她脸上挂不住事,如果嚷出去,怕是要给徐将军惹出天大的麻烦。”浣碧小心谨慎地看着门口,生恐秋韵这时候进来。 夏秀安端端盯着浣碧,看着女孩子细腻姣好的面容,冷不丁道:“浣碧,我忽然发现你是个人才。” 浣碧不好意思一笑,出去洗漱了。 若是贺麻子是蒙面人中的一员,那岂不是应了徐澜庭临行说的话——即便万一有何不测,他们只要有能力向外传递消息,不出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援手。 原来贺麻子没死,贺老实真如他出事前交待的话,他是去搬救兵。 原来大家都没事。 原来一切还是如此安好。 夏秀安一时间心情大好,日间在柏县令那里受的气似乎也平了。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整个身体像只小猫般紧紧抱着温暖的被褥,嘴角扬起一丝满足的笑意,原来徐家的保护一直都在身边,原来她并不孤独,被人这样看重,真好。 次日一早,江若锦就不耐烦地把夏秀安从被窝里扯了起来,说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谁若是赖在被窝里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就是在消耗她的生命,她必视为敌人! 世间恐怕也只有她江大小姐才有这种谬论。谁不知道伤筋动骨之后的被窝最舒服,最温暖? 或许因为她是远道而来的客,胡家的早膳备得相当丰盛。江若锦却全然不感兴趣,只是催促着快吃快走。 夏秀安没理会她,自然是要与这些表亲话些家常的。 江若锦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胡明渊走了过来,说是老太爷请夏秀安去一趟书房。 夏秀安向江若锦说了一声,就随胡明渊前往三姥爷的书房。 “表妹昨晚还睡得习惯不?”胡明渊说起话来虽然有些腼腆,仍是找着话题,不至让客人有被冷落的感觉。 “又不是初来乍到,小时候每年都要来住上一段时间,怎会不习惯?”夏秀安对原主这些久远的记忆不多,可夏平安在她临行前没少提起过,自也能勉强应付上几句。 “也是啊,表妹小时候每年都要来住上一段时间,那时候兰安表姐也还没出嫁,跟着偶尔过来,都似是昨天的事。”胡明渊竟也有不属于少年人的感慨起来。 “兰安出嫁?”夏秀安一怔,“今天三月初几了?” “哪里是初几,已经三月二十了。表妹出事后连日子都迷糊了么?” 三月二十?夏兰安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八,也就是说,前天她就已经嫁入诚王府。时间怎会过得这般快? “没见我大伯都不在府内么?早在三月初的时候,他就和五哥七哥去了京城,前日想必已喝上了喜酒。”胡明渊有些向往的样子,“本来爷爷是要安排我去的,说是可以上京城长长见识,还可以见见二叔公。可是我爹说我四月还要参加府试,不能耽误了学业,我才没去成。” “原来你已经准备考功名,可喜可贺。看你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下半年应该就可以参加院试,到时候考上秀才,胡家又要有人出人头地了。” “表妹别笑话我。听说未来的表妹夫年纪轻轻也是考了功名才进入了官场,又接连破大案,甚得圣上重用。如今又去了北庭,要接任那大副都护之职,那才是出人头地。表妹这般说我,可叫人惭愧得很。” 胡明渊一提起未来的表妹夫居然眼睛放光,一脸崇拜的样子,也是让夏秀安醉了。 世人谁人不知徐澜宁一根筋,能考取功名全靠他家人为他暗地打点?不打点他也就没功名,没功名又怎么当芝麻小官?连破大案,这中间只怕徐澜庭给帮了不少忙。而且他还是接连受伤,命都差点丢了。还大副都护,天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昨晚浣碧所说的话,估计那呆货因为徐家这些暗藏的实力,总该不会让他死在外头。 心里无由又有些舒坦起来。 “他也不过是傍了一些祖荫。你若上进,将来的仕途肯定也会一帆风顺。”像这样的少年人就需要鼓励,夏秀安自认比胡明渊多活几年,这种像长姐一样的教诲,听得胡明渊有几分呆怔起来。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书房。 书房内布置明净,书架书案香几一应俱全,外加窗下引水成池,围植碧草,很是养眼清心。 在书房上首布了一个香案,上面青烟袅袅,胡上水手里捧着一柱香,正在敬拜。 而受他敬拜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当看到那画上的人,夏秀安脚下一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一湖碧水,日若金光,一个人,宽袖大袍,轻衣风流,淡紫色宽大袍角迎风列列,乌发飞扬,就那么随意洒脱地站在那里。 这个人看不清容颜。 因为,他面上戴了一个关公面具。 “爷爷,表妹来了。” “嗯。”胡上水拜完,虔诚地将香插在香炉上,然后才转了身,对夏秀安道:“安姐儿坐,明渊,让人奉茶。” 胡明渊出去了,夏秀安却惊魂未定地指着那画人问:“三姥爷,敢问……您祭拜的这人是谁?他已经死了么?” 胡上水差点一口岔了气,“呸呸呸!谁死了道风公子都不会死。还祭拜,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你这孩子……” 见慈祥的三姥爷突然痛心疾首的样子,夏秀安嘴里也连声“呸呸”,扶着激动的老人家坐下,“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可是这人究竟谁,既然没死,三姥爷为何要为他上香……呃……敬拜?” 第139章 救人苦难的大好人 “我这是在为大恩人祈福。祈求上天能让他岁岁平安,多福多寿,长命百岁。本来是要为他建生祠的,怕折了他的寿,我也就只能每日对着大恩人的画像敬拜。唯愿他老人家能平平安安,健康福寿。” 胡上水颤着胡子抱拳又朝那画像遥遥敬拜,崇敬之意,溢于言表。 “三姥爷,您说这画像上的人叫道风?然后还是您的大恩人?小时候好像没听您提过?”夏秀安试探着问。 “你小时候一个小孩子,我又怎会向你提起?再说,你八岁以后,自沐家出了事,你母亲就不准你们几兄妹过来钟陵,大恩人是在那之后施恩于我们胡家,我又怎么向你提起?” 胡上水颇多感慨,“当年你姨娘还在襁褓时就被送到钟陵,几乎与你表舅他们一起长大。再后来她生下你们姐妹后就去了,锦绣也常把你们带来钟陵居住……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平安也嫁为人妇,你也即将嫁人,不怪乎我们也老了……” 老人家一旦要缅怀过去,即便无休无止,作为晚辈也自当要陪着的。可是夏秀安实在太想知道画中人的信息,残忍地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那么这位道风公子究竟是谁?三姥爷为何要称他为大恩人?” 这时一个家仆进来奉茶,胡明渊也跟着进来接口道:“表妹连道风公子都不知道么?是了,你久居京城,恐是对这个人不太清楚。可是在我们范阳一带,不论是江湖中人,还是公门中人,几乎对他是无人不晓。” “哦?照这么说来,表哥也是知道的了。不知大家对他评价如何?” 胡明渊看了老爷子一眼,“大概知道一些。至于一些人对他的评价……不好说。那些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如果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假意说他是惩奸除恶又风流倜傥的大侠士,佳公子。若是公门中人,定要说他是一个目无法纪、手段残忍的暴乱份子,大狂徒。” 夏秀安更是来了兴致,“名门正派为何要假意夸他?是何道理?” 见胡上水没出言阻止,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胡明渊腼腆一笑,“为何要假意夸赞道风公子,自是有原因的。因为道风公子这个人行事风格与众不同。就他出现在江湖的那两年,他接连灭过如逍遥门、北山派、青溪会、剑兰山庄等几个当时被人们称颂的名门正派。那几个名门正派平日行事以正义、公道自居,行江湖正道之事,可是那道风公子偏不买他们的帐,不仅揭穿他们恃强凌弱、藏阴私、会邪术、栽赃陷害的恶行,还刨人祖坟,把被他们暗地锁于假坟内的阴山大魔头朱哮天给揪了出来。单就揪出朱哮天那一役,听说就死了很多人,轰动江湖,震惊朝廷。” 胡明渊喘了口气又道:“出了这么大的命案,官府想找到道风公子这个罪魁祸首伏法以正视听,可是却又找不到证据。因为道风公子根本就没有参与撕杀斗殴。他只是挑了个头,然后就不见了踪影。听人说他当时还悠哉游哉的躺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喝酒,全程把那一场战役当成下酒菜,看得津津有味。” 似乎是说得口干,他喝了口茶,竟有些兴奋地接着道:“自那以后,那些名门正派行事愈发谨慎,生恐被道风公子寻了什么不端的地方给曝了出来,导致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就因为此,江湖上的人对他又怕又恨,明面上却又要对他称赞有加,真正好玩得很。” “好玩,哪里好玩?若是叫那些江湖人或者官府的大老爷听到了,你还未开始的仕途怕是也要完了。” 胡上水瞪了这个他最宠爱的小孙子一眼,对夏秀安摇了摇头道:“明渊因为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如果道风公子真能置身事外,也就不会在之后的几年里销声匿迹。至今已过七个年头,却没人再见过他。” 夏秀安却听得差点“泪流满面”,谁说没人再见他? 去年,她就见过他两次! 说话痞气里带着风趣,观察入微,行事诡谲,似乎是和林家人杠上了。第一次是折了五皇子赵琮玉那边的人,第二次一支铁箭把林贵妃给钉在了椅子上…… 当时只觉像他这样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寻无可寻。没想到他在江南竟是这般有名。 他在江湖出现的两年,就被人冠以风流倜傥佳公子的称誉,却不知以他那张嘴,又撩动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那三姥爷称他为大恩人,却又是何故?”夏秀安再次好奇的问。 胡上水目光有些遥远,捋了捋须道:“也就是永靖二十年的事。我和你大表舅前往隆昌收购得一大批粮。在回运的途中,你大表舅被一扮成受伤的妙龄女子骗到了赌坊,半天时间不仅输掉了那一大批粮,还欠下了二十万两银子赌债。那些赌坊的人如凶神恶煞,当即就要拉我们的粮车,让我们还银子,不然就要跑到钟陵来把所有的女眷都拉去卖了……” 那一幕似不堪回首,胡上水痛心道:“如果不是道风公子带着几个名门正派的人和几个以前受过骗的苦主即时出现,指出那扮成受伤的妙龄女子是逍遥门的一个女弟子,故意引诱一些生意人上赌坊输钱,我们胡家怕是就要因此背上大祸了。” 他当然也不好抹黑大恩人,因为道风公子在他们出事的时候其实也正在赌坊豪赌。实际上是他自己输成个光杆司令了赖账,反过来说赌坊出千,让人家连本带利还他一百万两,不然就大家都不好过。 赌坊的人见他不好说话,本想还他一半十万两,结果他要一百万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讹上了骗钱的祖宗,自然是不依。 于是那道风公子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人,一些人哭天喊地说是被骗的苦主,一些人自报家门说出自己的江湖门派,抓着那受伤的妙龄女子就说逍遥门一个名门正派,竟开赌坊,派女弟子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云云…… 那女弟子当场就自绝于地死了。 赌坊里的打手也一哄而散。 他们的粮食自然没被扣押,欠条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在离开的时候,他好像有看到那位道风公子悄悄塞了不少银票到他自己兜里……咳咳,为了维持大恩人的形象,他自然跟谁都不会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道风公子果然是三姥爷家的大恩人。”夏秀安点点头,从她与道风的两次接触来看,此人说话虽有些痞气,行事诡谲,本质应该就是这种救人苦难的大好人。 “对了,三姥爷叫你过来,并不是要说道风公子的事,而是关于我们钟陵那些米商……。”胡上水叹了口气,“前两日他们一回来,我就亲自去上门看望了他们。他们私底下倒是跟我赔了不少个不是,说是他们的说词恐怕要对寻找你不利。可是他们也说了,合约书上他们已经签字画押,那龚老三逃之夭夭,合约书还在他手上,如果他们照实说,不仅仅是损财的问题,怕是一家大小的性命都要搭上。” 胡上水看着夏秀安,“他们都是同三姥爷在这钟陵一起干这营生好多年的老熟人,三姥爷知道他们混得不容易。上有官老爷的税赋盘剥,下有这些地方恶势力的虎视眈眈和威胁,生意难做啊。三姥爷叫你来,也是代他们向你道歉……” 胡上水说着就站了起来,竟是朝夏秀安深深一揖了下去。吓得夏秀安赶紧躲开,扶起他,“三姥爷说的什么话?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事情既不是他们做出来的,也不是您老人家做出来的,为何要向我道歉?该道歉的,应该是那龚老三。” 胡上水连道了几声好,欣慰道:“好个明事理的孩子。不枉三姥爷疼你们几个一回。” 待他坐下后,夏秀安想了想,问道:“其实我也知道一些那合约的内容。实在是不解,那龚老三突然之间要从你们手上收购大量粮食,做何用?” “自然是想垄断钟陵乐阳一带的米粮市场。早就知道今年收成应该不太好,若是他们能大量囤仓,到时候就可以发一笔横财了。”胡明渊忍不住插嘴。 “是么?这种情况以往有发生过么?” “这……”胡明渊望向胡上水。胡上水眼里也有一丝疑惑,摇头,“以往十八寨虽也会掺和米行的事,倒还不过份,一般都是正常的收购。没像这次这般大动干戈,逼迫商会的人把粮源全让给他们。” 想到在卧龙寨见到的李凝珠,还有她所提到的大人物,再加十八寨的反常,夏秀安忽觉这件看似浅显的事情背后恐怕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再和三姥爷说了一会话,接着又交待如果钟陵这边有什么事,尽可以派人去桐宜江家通知。暂时她会呆在那里,能帮的上忙,一定会帮。 她的言下之意,自是在讲如果黑水十八寨找他们的麻烦,切不可忍气吞声,任他柏县令厉害,总厉害不过王法去。 三姥爷在钟陵这么多年能屹然不倒,当上商会会长,与他一直低调不张扬有关,自也是与他朝中有人有关。毕竟他兄弟在朝官居五品,侄女婿官居三品工部尚书,这些关系说出去在这等小地方还是格外有份量的。 是以十八寨只对商会其他人下手,却没敢动他,也是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 在卧龙寨,龚老三只知道他准备献给大人物的国色天香是胡上水一个来探亲的小辈,也只以为是一个不太相干想巴结胡家的小辈,不然也不会从京城大老远跑来。如果他知道夏秀安就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德昌侯府的准儿媳,估计他的做法肯定要有所改变。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所以他的寨子被血洗,他也成了丧家之犬。 日后,谁也不知道还会如何。 胡上水暗知这个侄外孙女此次能安然回来,并不似她形容的那般简单,恐是有她不为人知的地方。她如此交待,犹如给他吃了定心丸,当即应允,并把胡明渊推上前,叫他不断道谢。 夏秀安哪里不知三姥爷的用意?胡明渊一直跟前跟后在她面前露脸,恐怕就是让她以后多提携他之意。 一般人若是这般做,她肯定反感。可是对方是三姥爷,是抚养胡芷烟长大的人,也是长辈中最疼原主的人。在这世间上,才算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人,她没有道理拒绝。 何况胡明渊并不令人讨厌,腼腆,温文有礼,却也有着少年人的正义、热血和意气风发。他是一个纯洁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在这个重农抑商的大梁朝,如果真能协助他走入仕途,到时为三姥爷一家光耀门楣,说不定日后也能让自己多一条可走之路。 一番话语下来,几乎已近午时。在江若锦一再派美婢来催之下,夏秀安总算从书房里被请出来。 知道贵客要走,于是胡家几乎全体出动,非常隆重地将夏秀安一行人送到了门口。 一上马车,马夫在江若锦的示意下就挥鞭而起,几辆马车转眼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过得河,江若锦的人早将夏秀安寄存在裴府的马车和一应物品给取了出来。 而那一直守在裴府的钟陵县蔚也不忘赶出来让夏秀安在他们拟好的供词上签字画押。 夏秀安也没推辞,欣然应之,并笑着让县蔚转告那龚老三,祝他早日找到血洗卧龙寨之人,也预祝他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不等那县蔚说话,生恐再耽误她宝贵时间的江若锦又呼喝着车夫启程。 几辆马车于是马不停蹄地即刻朝桐宜猛赶。 第140章 场坊出事 许多年以来,江家一直在江南一带繁衍生息。经过前后数十年几代人的小心经营,大胆开拓,始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族之一。其不仅仅在江南最繁盛的桐宜、宁州拥有无数产业,直接控制大量的车行、商铺以及瓷器、丝绸、茶叶的行销。 而且家族成员也间接控制许多虽不起眼,却关系江南百姓民生息息相关的生意。譬如粮油、膳食、青楼,听说连棺材铺都没放过。基本上是江南百姓一开门,必定要和江家的产业打上交道。 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利益相交,族内的派系本身就很复杂,但最高的掌权人,仍是江家老太爷。 江老太爷将嫡庶看得相当之重。他的正妻只生了一子一女,妾室倒是生有四子四女。 他的嫡长子江破,只育一女江若锦,再无所出。 嫡长女江红缇,也就是德昌侯府夫人,徐澜庭兄弟的母亲。 尽管偏房子嗣颇多,但江老爷子却下了明令,除嫡长子江破这一支外,所有的另外四房江家子弟,只有分红之权。对江家庞大的产业没有任何安排和建议的权力,严禁参与到家族生意之中。 也就是摆明了,江家以后的话语权,支配权全掌握在嫡系,这些偏房的子弟,只有坐享其成的权利。 偏房子弟中有些虽然安于现状,游手好闲也比普通人家生活得不知好了多少倍,也有些子弟不服于老太爷的偏颇,拿起分得的银子,也干起了自己的小营生。 如此一来,倒让江家的生意都有涉猎,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不乏有着江家的影子。 而要将江家偌大的生意体系经营好,让其一直朝盈利的方向发展,不仅仅是靠江老爷子多年来培养出的经营人才,还要靠有决断力的人在后面进行准确的决策。 江老太爷嫡子江破一直以来体弱多病,在江若锦还未成年前,偌大的家族全凭江老爷子一人支撑。为不让家族混乱,他致力培养江若锦经商的才能。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将她常带在身边,让她受到熏陶,耳濡目染。 江若锦果然没负他所望,十五岁入行,十七岁就能独挡一面,行事冷静,判断果决,往往能在不可能中寻到生机,也堪称是个经商的人才。 尽管如此,她毕竟只有一个人,有些事有时候处理起来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能代她决策的重担就落到了江无言的身上。 江无言这个人虽姓江,却与江家并无血缘关系。 据说是很多年前江老太爷收了他爹江云秋为义子,后来就带着母亲儿子跟江老太爷来了江南。 江老太爷待江无言比亲孙还好,甚至有人猜测,那江云秋其实就是江老太爷在外面的私生子,怕自已的子嗣流落在外,才找了个由头带回来。不然哪会那么巧,收个义子也姓江。 江老太爷一直没对这些猜测发表任何意见,外人也就认为是他默认了。 江家子弟见此,私底下无人不是酸溜溜地…… —— 夏秀安被江若锦像催命一样赶回江家,开始还有些不满,后来等见到拓跋赋,才知是新建好的场坊那边出了事,如果她还不能赶来想出有效的办法的话,之前所有的投入将全付之东流。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会严重到前期所有的投入全报废的地步?” 到桐宜的第二日一早,江若锦似有什么急事,已不见踪影。只是吩咐一个管事守她,待她一醒来,就按吩咐把她领到了江家在瓷窑旁边新建立的场坊来。而拓跋赋正在那里和他带来的几个师傅一脸沉重地看着那场坊发呆。 “奇峰死了。”拓跋赋看到她,直接就道。 “奇峰是谁?怎么死的?”夏秀安被他的言简意赅得不着头脑。 “奇峰是我带来这批烧制药玉中专管配料的师傅。也就在你出事的那一天的晚上,他一个人去察看备料,没有回来。第二天才在三里外的林子里找到他。他是被折磨而死。” 夏秀安皱眉,“什么意思?奇峰是专管配料的师傅?意思是说,你带来的这批人中,除了他,再没人知道怎么配料?” 一个皮肤有些黝黑手指粗大的中年人瓮声道:“不瞒夏五姑娘说,我们在波斯的时候,就是代那里的场主干这样的活,各负其责。为怕技术泄露,场主们曾令我们都立下了毒誓,不得告知于其他人。所以我们十来个人是各有所学,若要制出药玉,也是缺一不可。” 这人也说得没错,玻璃的生产和制造在这个时代就真如能生金蛋的鸡一样,卖到哪里就赚到里,曾经还有人用它换取过大量的黄金。只要能制造出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而掌握这个赚钱门道的人,自然不希望其技术泄露出去,从而让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 他们又不可能自己去生产,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技术分开授给不同的人,然后囚禁他们,甚至用誓言制约他们,以保证他们的垄断地位不变。 拓跋赋带来的这些人各司其职,其所会之事没传第二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是那些波斯人带给他们的灾难,她又何苦再去责怪他们? “事情成了这样,把我找来又有何用?”夏秀安不禁苦笑。 拓跋赋给她搬了张椅子,又递给她一杯茶,“之前我看你很懂药玉的样子,还画了其制成的图,估计会配料,死马当活马医,不等你等谁?” 夏秀安一口茶水差喷出来,“你说什么鬼话?我会配料还会让自己受穷?早就把方子卖出去赚大钱了。” 拓跋赋满脸失望之色,“你真的不会?可以再想想。” “想想,想什么?”夏秀安哼声道:“想想配料这样相当关键的技术。就凭你分给我的那半股能买到?” 拓跋赋一怔,门口却响起了江若锦懒洋洋地说话声。 “你可以不要他的半股,因为我决定让你占我们场坊所有收益的三成。或者你把配料的方子说出来,我可以出高价买也成。” 第141章 比武招亲 土豪啊。 土豪一来,场坊里的空气似乎有夹杂着金灿灿的光芒。 “高价?高价是多少价?”夏秀安向搭在美婢身上的江若锦微笑。 有美婢立即搬凳,擦拭,然后扶她坐下。 “呵,夏秀安,配料的人员死了,你似乎还很乐呵的样子,难道奇峰就是被你所杀,然后再趁机敲我们一把?” 江若锦语不惊人死不休,眼看那些工匠和拓跋赋脸上变色,夏秀安不得不服了她道:“你就少信口雌黄了,我自己都差点小命不保,还有时间来杀人?再有,对于药玉的配料,以前认识的那个婆婆只是浅显的提到一二,我也并不是知道多少。真要把料配出来烧制,我也没几成把握,还要通过一段时间的试验才成。当然,也有不成的可能。” 江若锦哼了声,“其实之前我也并非真的硬要以药玉赚钱,即便前期投资打水漂也没什么,这个钱我还赔得起。可是奇峰被杀,分明是有人跟我过不去。他死前被折磨,想必曾被人逼问过配方。至今也不知道配方有没有被人拿到?所以我现在想的是,既然有人害怕我的药玉出世,要跟我争药玉这块肥肉,我偏就不让他如了愿。” 她白皙的脸面上浮起一层狠戾的冷笑,“所以说夏秀安,就算你叫出十万两白花银的高价,这次我也是志在必得。” 真是奸商本色。 “表姐,江大小姐,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耍花招?十万两白银就想买断我的配方?黄金还差不多。你当我没见识啊。”夏秀安朝她翻了个白眼,“再说,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不管你出多少高价我都不会买断。我只要三成的分红,就这么简单。” 见自己的计策被识破,江若锦没劲地“切”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跟唱戏一样又恢复了无趣之色,“真讨厌。夏秀安,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长着一张纯真无辜的脸,心思却比人老江湖还精明,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夏秀安放下茶杯,“无所谓。只要不被人骗就好。” “谁要骗你,是你想多了。”江若锦拒不承认,干笑了两声,“奇峰被杀,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去调了三十个好手,他们会不分日夜都守在场坊,相信那些想再搞事情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再难进入场坊。对了,以后场坊的事我这边全权交给江大管事。有什么事他会直接报于我。” “不才江涛,日后五姑娘和赋爷有何事,可以随时吩咐。”一直紧跟于江若锦后面精神矍铄的老者拱手道:“刚才听五姑娘说还要试制,怕是要在场坊呆些时日。那我现在就为五姑娘去准备准备歇息的地方,如果五姑娘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以现在就向我提出来,我也一并备齐了。” 这人不愧是江家的管事。夏秀安想了想,“你先准备着吧。我也没想到配料师会出事,对这一块没做任何准备。让我稍歇息两日想一下。到时会过来告知该要采购些什么。” “如此甚好,那我现在就叫人去准备了。” 江管事退了出去。 夏秀安也起身道:“赋大哥,你先带我看一下场坊,主要带我看看奇峰准备的原料……” 就她所知,自波斯流传进来的玻璃制品全是有色的,且杂质较多,属一种低温铅钡玻璃。因为化学成分和烧制温度的原因,遇到热水就炸。上次拓跋赋在提议制药玉后,她就曾研究过,如果想制出透明的窗户玻璃,她恐怕是要在原有的成分上再加一些原料,才能保证玻璃的结实耐用性,让其遇热不炸裂才好。 现在倒好,连配料师都不在了,看来就连要制出原来他们所说的药玉也要花费她一段时间,真是诸事不顺。 听她提议,拓跋赋自不会推辞,江若锦觉着干坐也是干坐,也随他们一起在场坊里视察起来。 夏秀安一圈走下来,才知道眼前依山开辟建造的这块地儿叫红河药玉场。因为拓跋赋所要求的主要原料与陶瓷相近,江若锦干脆将药玉场建在了江家的瓷窑旁边。 许是在初建试验阶段,目前还不能正式投产,所以占用的场地并不是很大。除了工匠所居住的起居室外,再往前近山的地方才是占地六亩左右的场坊。 场坊里已可见火窑窿起老高,在场坊的院墙外面,似还有大批的人在挖地推土砌墙,应该是江若锦想着边试制边扩建,还在加建场坊的规模。 她是打定主意要大干一场了。 当看到奇峰所备下的原料,基本是上如她所想的是石英砂、石灰石、长石以及天然纯碱等。至于她想改良的配方,那些化学原料恐怕还要费些周折才能得到。 心里有了底,相比于拓跋赋的沉重,她反而轻松了很多。前世怎么说也是个理科生,某些试验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哪怕条件限制,她总也能摸索着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将之研制出来。 她在场坊里转了半天,江若锦也没催她。直到下午,两人才坐着一辆马车一起回江府。 “怎么样?有把握配好料做出来吗?” 江若锦的马车里铺着青缎坐褥靠背,中间一小几放茶水点心外,还有一张软榻。熏了一种不知名的香,整个马车里都香喷喷的,让坐在里面的人昏昏欲睡。 夏秀安本就有伤在身,再加接连出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还没恢复过来。这会儿靠在坐褥里,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你放心,为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做不出来我也要做出来。也不看我是谁?” “你是谁?一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臭丫头而已。”江若锦不屑的瞥她一眼,“我家阿宁怎会找上你当婆娘?” 她后又眼珠一转,怪笑道:“是了,不是他要找你,而是被圣上指婚。那个原因……嘿嘿,是因为他不能人道了……啧啧啧,可怜的安姐儿,这辈子怕是都要守活寡了。” 她一脸幸灾乐祸,分明是想看到夏秀安愁眉苦脸或者恼怒的样子——自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即便在被她打骂时,受攻击时,亦或是被劫走归来时,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什么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一样。她实在想看她的变脸底线在哪里? 长这么大,也经历过一些人和事,她真没见过才屁大一点的女孩子有泰山压顶不动声色的性子,她好奇,也惊奇。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还在奇怪徐澜庭居然会对一个声名并不太好还是庶女的小丫头片子动心,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忽然发觉,像她这种心性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男人的话,也会对她动心。 这就是她独具的魅力。 说实话,她打心底里欣赏她,也实在为徐澜宁在身残后能得此妻而庆幸。 “相比我的守活寡,其实我更想看到表姐成家。都老大不小了,女人在商场上再精明再辉煌也总要有个能暖被窝说体已话对自己关心体贴照顾的男人。表姐准备什么时候找个人嫁了?”夏秀安斜睨着江若锦,眉梢眼角尽是真诚,言词上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哪料江若锦早已炼成刀枪不入的心性,她一挥袍袖,打起了哈欠,“夏秀安,原来你也是个长舌妇。一点都不好玩,睡觉。” 夏秀安抿嘴而笑,小样,看你还拿针刺别人的痛处,不身受一下也不知道疼。 马车里一时倒也安静下来。就在夏秀安想闭目养神时,江若锦却又像抽风了一样坐起身道:“我听说那个医圣容庆就在桐宜,好像是住在宜宁织造黄大人的府上。这个人一张小白脸白得太不像话了,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夏秀安,我警告你千万别把他当成给我家阿宁戴绿帽子的对象。既然要嫁人,不管对方残不残都要守妇道,听清楚没有?” 夏秀安也是服了她的神逻辑,睁开眼,无奈道:“请你听好了:第一,他是苏小满的男人,与我无干;第二,他的脸没有白得不像话,按一些路人的评价,应该是俊得不像话还差不多;第三,人家是医圣,是有仁心的人,就怎么不是个好东西了?第四,你看我像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么?我行得端坐得正,你可别乱给我匡帽子,若是坏了我的名声,我跟你没完。” “哼,苏小满的男人又如何?这次他去卧龙寨不要性命的去救你,就算是苏小满求他去的,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什么想法能做到这一点么?如果是我的男人,哪怕是我的手帕交马上要死了,要他单独出生入死去救人,恐怕也会退缩。” “所以我说他有仁心,到你这里怎会就成了心怀不轨?” “得,得,你说没有最好,不过这事我已经写信向阿宁叙明了。而且你在桐宜期间,也最好别与那容庆见面,免得我看着心里不痛快。” 简直偏执得有些不可理喻。夏秀安摇了摇头,顺口问道:“徐大人现在有没有到北庭?表姐有没有他的消息?” “不会是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吧?”江若锦有些吃惊,“你们近一个月来都没有互相通信?” 夏秀安莫名,“我又不知道他的地址,怎么通信?再说以邮驿的速度,普通一来一往的信笺怕是也要月余以上。时间上也不够啊。” “哈哈,我就知道阿宁那呆子不会跟你说还有信鸽这回事。”江若锦乐得眉飞色舞,“放心吧,他说他没事。只不过胳膊被人打折了,背上挨了两刀,屁股被人射了一箭。如今正在大副都护府养伤,闭门拒见任何人中。” 受了这么多伤也叫没事?夏秀安苦笑,“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好像就在不停受伤中。我看他是流年不利,该找个人算算了。” 这话一说完,忽然想到江若锦一直在和徐澜宁通信中,她这般反感容庆,莫不是徐澜宁的挑唆?迄今为止,好像也只有他看容庆哪里都不顺眼,江若锦没道理对人如此反感才对。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如果江若锦还将容庆去卧龙寨救她的事悉数写信过去,却不知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是气得晕厥过去呢,还是暴跳如雷? 就他那斯文俊秀的面相做这两种表情,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她觉得凭想象好像有些想不出来。 自然,她万没料到徐澜宁的反应会是她想也没想过的另一种,也是最激烈最不可思议的一种…… “对了,表姐有没有听说过道风公子?”夏秀安岔开了话题。 “道风?道风出道的时候你才几岁?为何忽然提到他?”江若锦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难得怅然道:“他销声匿迹也有快七年了。过了这些年,估计他都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吧。” 夏秀安故意调侃,“瞧表姐这表情,难道当年也曾暗恋过他?” 没想到江若锦居然真的脸面一红,略微有了女儿家该有的娇羞之色,“道风公子犹如他的名号一样,风流倜傥,随性洒脱,放荡不羁,所到之处,若一道风般吹开人的心扉,然后又一道风般消失在人们的眼睛里。” 她看了夏秀安一眼,“你别嘲笑表姐像个花痴暗恋他。你恐怕不知道,就他出道的那两年,在我们江南,不论是青楼的头牌花娘,还是街头包子铺的老板娘,还是关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或者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的千金小姐,无不视道风为心目中最佳夫婿人选。” “哦,有没有这么夸张?道风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些女人都为他动心?而且……我听说他一直都戴着面具,谁知道他是不是长得又老又丑?” “即便他长得又老又丑,把他视为最佳夫婿人选也不会后悔。至于原因……”江若锦不满地哼了声,“自然是此人武功极高,足智多谋,言行举止优雅又不失洒脱,可以给女人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和他在一起谁也不会感觉无聊寂寞。一个女人要找的男人,不就是如此么?风趣而又强大,这是发自骨子里的魅力,已经让人无法再去在意他的脸是美是丑。” 评论竟如此之高。夏秀安心底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 “可惜人都消失了好几年,表姐还对他如此称赞,难道还不曾忘记他?” “呵,当年我也没见过他几次,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只不过有幸见识过他戏耍剑兰山庄庄主时的模样和手段,确实让人记忆犹新……”江若锦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我倒也只是欣赏加一些倾慕,有些与他有过接触的女子可就惨了。比如浩然门的顾大小姐顾念蓉今年二十有二了还未嫁。被她爹逼急了,最近竟然搭了个擂台,要来个比武招亲。首要条件是不论婚否年龄,在她手底下走不过十招的人最好别上,免得被她打残了。其次是想要成为她顾家的女婿,必须三招之内就打败她。想她浩然门统领武林多年,顾三谦做为武林盟主,一身武功深不可测,其女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纵观现今的年轻人,谁能在三招之内就能将她打败?” 比武招亲以前只在电视小说里见过,眼下就有了活生生的例子。夏秀安颇感有趣,“既然她不论婚否年龄,就不怕年龄大一点武功相当高的人上去?” “你当顾家是白痴啊?人家明明是比武招亲,哪个没眼色的老东西敢上去占人家武林盟主女儿的便宜?如果真有那不要脸的,估计被人骂也骂死了,还轮得到上台?”江若锦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 一想也是。武林盟主女儿的婚事岂会容人捣乱,苗头一不对,自然有人就给暗地里处理了,也不拿到明处来让人嘲笑。 夏秀安心思也是玲珑,“顾念蓉比武招亲的最终招亲对象,莫非就是道风?” 江若锦唉声道:“除了他还有谁?这姑娘也是个痴心的,都那么久了,还没忘记他,把条件放宽到不论婚否年龄都愿嫁他,给他做小也无妨的地步,该顶着多大的嘲讽和压力?如果我是那道风,定然要被她的痴心感动,然后人家还有偌大的家业和一个厉害的爹……啧啧啧,只望道风出来快点将她娶了吧。” 这位表姐大人无时无刻不在用金钱估量一个人的价值。估计她二十五岁还待字闺中,肯定与她的金钱至上的观念有莫大的关系。 “如果这次道风公子真能出现,我希望他是一个又老又丑还被人毒哑了的残废。如此,肯定要打消很多女人的幻想,顾念蓉也不会再哭着喊着要嫁他了。”夏秀安也叹了口气,想想还被她收藏在箱底的那支铁箭,决定一回去就把它给扔了。 所谓的一再相救,不过是一场莫名的偶遇罢了。 “如果道风公子知道你心思如此恶毒,不知道他又会做何感想?”江若锦再一次打了哈欠,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才进了城。 江若锦昂首阔步地带着夏秀安在江府内穿厅过廊,路遇不少江家子弟,他们都相当恭敬地拱手向江若锦问好,自然也少不了暗自打量夏秀安。 江若锦神情淡淡,既有距离又不失亲和地一一给了那些人回应。倒有一派大家长的风范。夏秀安则一直保持着适度的笑颜,让人无法自她的表情里看出任何喜乐。 “注意,等一下见到爷爷,不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他老人家把嫡庶看得相当之重,你一个庶女嫁他外孙,对于他老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如果不是因为圣上指婚,恐怕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就是他老人家。” 江若锦一路走一路低声交待。 夏秀安无语,“你写信时不是告诉我是你家老太爷想见我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最后一面么?怎的又这般嫌弃起来?” “我没有说错。”江若锦眨眨眼,“如果他老人家看你不顺眼,应该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 夏秀安怔然。暗道自己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给人嫌弃? 七弯八拐,总算到了一座树荫沉沉的院落。 有几个中年人站在门口说话,江若锦说他们是老太爷下面的管事,并简单向他们介绍了夏秀安。 几个管事向夏秀安行了礼,才向江若锦问道:“大小姐是来见老太爷的么?才刚跟我们交待了一些事,还在书房里。正在逗笙哥儿玩。” 江若锦眼睛眯了一下,“大少爷也在?” “是老太爷叫人让他把笙哥儿抱来的,小家伙越长越壮实了,老太爷说他长得太像你爹小时候的模样……” 江若锦嗯了一声,阴着一张脸朝书房走去,夏秀安只觉下面的见面恐怕会让人有些压抑。 还未进门,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小孩子咯咯儿的笑声,以及一个老者极宠溺的逗笑声。 “笙哥儿以后一定是个大文豪,瞧他提笔书写的样子,有没有像那个什么张大儒?” “祖父您别太宠着他了,看把您的账册都画稀烂了……” “怕什么?小孩子就是要让他乱写乱画,他的聪明才智才会比别人涨得快。笙哥儿,快来太爷这边,你爹他不敢打你……” 夏秀安走在江若锦旁边,正准备跨过门槛,一个物件竟凌空朝她飞来。 她没动,江若锦抬脚一踢,那物被踢飞老远,夏秀安鹅黄色的裙摆上已染上了几团墨迹,相当刺眼。 同时屋里传来小孩子被惊吓住的“哇哇”大哭声,夏秀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得像粉团儿的三四岁幼童摔在了地上,那被踢飞的自然也是蘸了墨的毛笔,小孩子拿着跑,一跤摔下来,让她给遭了殃。 第142章 不动声色 “祖父一世严厉,对儿孙辈都要求行端坐正,不得妄言妄语,胡作非为。这会儿把笙哥儿宠得没了边,怎么,是年纪大了,也想享一把含饴弄孙的乐趣?”江若锦说着此话,却是不无嘲讽地看向站在桌案旁边穿着文士衫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也看到了夏秀安身上被溅的墨汁,万分歉意地朝二人一拱手,“都是我的错,没有把笙哥儿管好,以至让客人溅了墨。真是失礼,我就让人给客人送一套衣来……” “没见我曾孙在哭么?小孩子不懂事,又不知来客人,哪里失礼了?”老者此时已把哇哇大哭幼童抱了起来,也不看江若锦和夏秀安,自顾自坐在椅子上轻拍幼童后背,“祖父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逗逗曾孙很正常。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大可以明天就给我招一个孙婿进来,明年就让我抱上嫡曾孙。” 江若锦无言。 夏秀安心里却在暗笑,这不是在变相催婚么?原来江老爷子没准备让这位大表姐嫁人,是叫她招个上门女婿,好让这江家的家业继续掌握在嫡系手中。却不知江若锦的婚姻不动,是否与这一点有关? “祖父,这位就是阿宁的未婚妻夏五姑娘。昨晚才到,今儿特地来拜见您。”江若锦根本不愿在那个话题上停留,立即把夏秀安推上前。 夏秀安只好行礼,那年轻人一副相当吃惊地样子,也上前自我介绍,却是二房的长子江尚文。人如其名,果然有几分文人的气质。 “昨晚就到,下午才来见长辈。这夏尚书家出来的庶女,规矩果然是差一些。”江老爷子一边给笙哥儿喂糖哄,一边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祖父误会了。药玉场坊那边配料师傅奇峰被杀,是我一大早就把她拉去了场坊里。我们是在那边转了一圈才回转。” 老者笑了起来,这才正眼看向夏秀安,一双矍铄的眼睛竟是炯炯有神,“配料师死了,那药玉的投资也算是全废,你拉她去作甚?” “祖父这次恐怕是看走了眼。当初我能答应秀安入股,就是看中了她有这方面的才能。配料师傅被杀,并不代表……”江若锦说到这里,忽然指着还窝在江老爷子身上抽泣的幼童道:“尚文,我们谈正事,你能不能把笙哥儿先带出去?” “是,大姐。”江尚文去抱幼童,“笙哥儿,太爷爷和姑妈有事,我们先出去,明天再来找太爷爷玩。” 笙哥儿扭着屁股偏不让他抱,死命勾着江老爷子的脖子大叫,“我就要在太爷爷这里玩……我不走……我不走……” 江尚文强行抱着还在哭闹的笙哥儿出去了,江老爷子不仅不恼,还甚是欣慰地捋须,“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这脾气可算是随了你爹……” “我爹很有出息么?”江若锦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关上门,不待老爷子反应过来,已经接着道:“秀安曾得一位不知名婆婆的传授,大致原料的配方也会一些。只要给她一段时间,她说有十成把握能把药玉造出来。” 夏秀安心里一跳,她什么时候说有十成把握了? 江若锦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笑道:“相比我们投入大笔银子还不见成效的药玉,我自然是要先拉她去场坊再来见祖父。只有她给了我确切的答复,我的心里才会舒坦。相信祖父的心情会和我一样。” 江老爷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夏秀安瞧,好半晌,才听他叹道:“竟然还有这等事,若锦,你做得没错。如果秀安真能造出药玉,以后不仅可扬我大梁人才辈出之名,更可赚足诸国的银子。不过此事不可小觑,之前配料师傅被杀,说明已经有人盯上了药玉这一块。若锦,为保证秀安的安全,你多派一些好手,不能再让此事出一丝纰漏。” “祖父只管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人手守在红河药玉场,这一次就算是只苍蝇,也休想轻易飞进去打我们工匠的主意……” 江若锦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了说话声,“七少爷是找太爷么?太爷在书房里,为什么不进去?” 紧跟着虚掩的门就被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扑嗵”一声跪到了江老爷子面前,“祖父,刚才大伯听说夏家五姑娘来了,在大厅堂安排了今天的晚膳,叫我来这边通知祖父您老人家……” 说话的人方头大耳,皮肤微黑,神情有些紧张和惶然。 “既然是来请祖父,你鬼鬼祟祟藏在门外干什么?”江若锦毫不客气地斥道。 地上的年轻人连忙辩解,“我没有鬼鬼祟祟,是听见书房里有说话声,怕打扰到你们就在门外等。刚才被老刘头突然一叫吓了一跳,才给撞了进来。” 他边说还不忘偷偷朝夏秀安瞄了一眼。 一看他那眼神江老爷子心下就不喜,冷声一喝,“尚武,就你那德性还敢来请我去大厅堂用晚膳?你信不信我一纸镇砸死你?”说着果真就去拿桌案上的纸镇。 “别砸别砸……是真的请祖父晚上在大厅堂用晚膳,说是给夏五姑娘接风洗尘……”江尚武顿时屁滚尿流一般起身就往外跑,转眼就跑得没了影。 “没用的东西!”江老爷子把纸镇一丢,问那还站在门口的老刘头,“大老爷真如此说?” 那老刘头一拱手,“大老爷是有如此安排。说是夏五姑娘大老远来,路上又受了些波折,定然是心里害怕得紧。说大家聚在一起给她撞撞胆气,日后叫她好安心住在这里,不管多久都行。” 他又向夏秀安一礼道:“这就是夏五姑娘吧?听说姑娘过来,大老爷心下甚喜,不仅安排厨房准备好吃的,还交待朴妈妈一定要把五姑娘的住处安排到徐园楼,快快打扫干净,一应的用度全都用最好的,不能委屈了姑娘一分半毫。朴妈妈已在外面等着了,稍后夏五姑娘就随朴妈妈过去看看,晚上让朴妈妈带你去大厅堂和大家见见面,免得再又各个房的去拜见。” 他口中的大老爷应该就是侯夫人的胞兄江破,江若锦的父亲了吧。夏秀安忙是道谢。 “为什么这般麻烦?夏五姑娘已经在客房住下,没必要再搬到徐园楼……”江若锦皱着眉,一脸不耐的样子。 江老爷子咳了声,“难得你爹对夏五姑娘上心,还亲自安排这些,他说怎样就怎样。你就少说两句。” 江若锦没再吱声,夏秀安自也客随主便。 朴妈妈带夏秀安去了徐园楼。 江若锦从书房一出来,就对身边一美婢低声吩咐,“着人去跟踪七少爷,看他接下来到哪里,见什么人。” 美婢应声而去。她则也去了自己的书房。 直到傍晚的时候,一个麻衣汉子已将消息传到美婢手中,“七少爷出了江府就直接去了寻芳阁,找里面的花娘绿萼荒唐了一下午,才刚已经回府。” 江若锦听到此消息,一声冷笑,“寻芳阁是蒋家所开。这腌臜货跑去那里,想必又没干好事。金宝,继续让人盯着七少爷。” 那美婢领命而去,江若锦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元宝,你还是让下面的人多盯着蒋燕南。一旦他那边有什么异动立即禀报。” “大小姐是担心场坊那边的凶杀案与蒋燕南有关?是怕七少爷把夏五姑娘的事透露给蒋家?”美婢元宝问。 江若锦将一枝狼毫在指尖滴溜溜一转,“蒋家一直关注着我们江家,总想各个方面都超过我们江家,绊子没少下,下三滥的手段也没少使。不用怀疑,药玉造出来简直是逆天的财富,以他蒋燕南的心性,场坊的人是他下的杀手不作第二人想。江尚武如果真把消息传到他那里,这次我就会叫他的人来得去不得!” “大小姐的意思是……” 江若锦一声阴笑,“明面上派三十个好手。暗地里,哼哼……我自还有安排。” —— 徐园楼的环境自然要比客房好上很多。不仅有起居室,书房,花厅,还有单独的厨房等。另外院子也极大,种了几株枫树,环绕着绿萝假山,秋千花架,中间一个引了活水的水塘,淙淙声不绝于耳,真的是一个宜于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姑娘,听那朴妈妈说,这徐园楼原来是德昌侯夫人未出阁时住的地方,一直以来,也只有侯夫人回娘家时能入住。这次江大老爷一定要让姑娘住进来,说是江大老爷听闻外甥即将成亲,心里高兴得紧。这会儿身子也似是轻了很多,在屋子里有说有笑的,可让他们一院子的人都乐坏了。” 秋韵欢天喜地把刚收来的物品又重新摆放。 “是啊,听一些下人说,那江大老爷这么多年身子骨都极差,时常生病,一年的时间几乎有大半年是躺在床上的。江府上下的事从来不过问。这次对姑娘如此上心,看来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欢徐大人,爱屋及乌,姑娘也能跟着沾些光了。”浣碧也收拾着箱子闲话道。 “可不是?江大老爷怕姑娘累着了,还交待朴妈妈让姑娘不用去各房各院拜见长辈,直接晚膳时见个面就行。对姑娘可心疼着呢。” “确实。看看外面还安排了六个丫头婆子候着,个个恭恭敬敬的,所以说,无论是这里的环境还是摆设还是人,都不知比绮罗轩要好了多少。姑娘嫁徐大人还真没嫁错。” “当然没错了。徐大人人俊家世好,连外家也对姑娘这般看重,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秋韵,看你以后还胡不胡说。” 两个丫头在屋里叽叽喳喳,歪在软榻上本想休息一会的夏秀安被她们两人吵得不耐烦了,“你们就别痴心妄想了。今明两天一过,我就要到场坊那边研制药玉。这里环境再好,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上午见到的光秃灰尘四扬的场坊,两个丫头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声音。夏秀安总算两耳清静。 到了晚饭时间,朴妈妈又过来相请。 等到大饭厅,已然忽拉拉坐了老少十几桌,场面相当壮观。 在这里,夏秀安总算见到了病恹恹的江破。他人极瘦,身形也高,一件春衫穿身上,像挂在竹杆上一样,空荡荡的。可是面目却极柔和,看到夏秀安的时候,那笑起来的样子和徐澜宁的母亲极像,都是那种让人感觉很亲切的人。完全不似江老爷子那势利的模样。 见过江破夫妇后,朴妈妈又随意地将在座的人勉强向夏秀安介绍了一遍。饶是夏秀安记忆力好,也是没记两个。 倒是那江老爷子最后沉声道:“江无言这几天去了宁州办事,要等几天回来。到时候引见你们认识,那孩子虽沉默寡言,遇事却极有见地,以往和阿宁最谈得来。如场坊那边有什么困难,找他解决也是一样。” 江若锦一怔,“我怎么不知道他去了宁州?祖父派他去的?是什么事?” “你大小姐忙得很,等有空的时候再问不行?现在是家宴的时间,吃饭!” 江老爷子不耐地提了筷子。所以人才敢跟着动筷。 江家想必是请了江南有名的大厨,每一道菜都做得相当精致可口。一桌十来个人,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 夏秀安也不例外,夹菜的丫头连连给她布着菜,她也吃得快,那丫头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就在夏秀安吃得正酣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一个漂亮小媳妇忽然提起桌上的银壶笑眯眯道:“夏五姑娘远来是客,过不了多久还将成为我的表嫂。怎么说,怡蓉也该敬你一杯才是。” 她说着就往夏秀安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刚才朴妈妈介绍的时候,她对她有些印象,好像是下午见过的江家七少爷江尚武的老婆小张氏。人家坐在旁边敬酒,夏秀安也不好拒绝,说了句客气话,端起酒就欲喝。忽然她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放下杯子,拦住张怡蓉为她自己倒酒的动作,娇慵楚楚道:“姐姐先别忙着倒。我有伤在身,这一杯酒无论如何是喝不了的。不如均你一半,免得浪费了好酒。” 那小张氏一怔,下意识地盖住她的杯口,“夏五姑娘是嫌弃我么?再不济,一杯酒也当该不成问题。” “若没伤时,一杯酒也可饮得。可是身体有恙,总不能太勉强。如果姐姐定要我喝,那就是在害我。难道……姐姐并不希望我的伤好?” 那小张氏一惊,旁边一个小娘子掩嘴笑道:“七嫂,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若真把夏五姑娘喝出什么问题来,仔细大伯不会饶你。你就均她一半吧。意思意思就行了。” 小张氏顿时顺坡下驴,把杯子递上前,“瞧瞧,瞧瞧,还是小十六家的会说话。别一番好意最后闹出什么麻烦来。一半一半,意思意思,知道那么个心意就行了……” 夏秀安给她倒过去一半,眼睁睁看着那小张氏喝干净,她才掩唇慢慢将那半杯酒也喝了个涓滴不剩。 在坐的小媳妇本都还想敬她一杯,见她一开始就拒绝的那般坚决,于是也就作罢。安安静静将饭吃完,各自便下了桌。 夏秀安和江老太爷、江破等告了退,正要回徐园楼,那小张氏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亲热道:“夏五姑娘这是准备回去么?天色还早,要不要姐姐带你到府里四处逛逛?” 夏秀安要抽手,她却是捏得老紧。她也懒得再抽,装着头晕的样子道:“好像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逛了。得先回去歇歇醒醒酒。” “原来夏五姑娘酒量这般浅,都是姐姐的错。要不这样吧,当是赔罪,姐姐送你回徐园楼,得看你安歇了我这边才会安心。”小张氏自来熟地挽着她胳膊就朝徐园楼走去。 秋韵和浣碧觉着她热情得过了份,却又不好阻拦。 夏秀安不动声色,任她指挥她的丫头在前挑灯,挽着她往徐园楼。 小张氏在路上话也特别多,从大房说到二房,从三房说到四房,尽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待到徐园楼,她还东摸摸,西看看,好似没进过这里般,口中直是称赞那些博物架上的金铜玉器。 夏秀安怕她口渴,亲自为她倒上了一杯茶。 第143章 偷 一杯茶喝下去,小张氏的脸色更红润了,连眼睛也开始迷离起来。 “姐姐是不是感觉有些热,要不要在软榻上歇息一会?”夏秀安弯腰看着小张氏,笑眯眯地。 小张氏按着胸口,呼吸都热了起来,“确实……确实热。不过不用了……梅香,去叫七少爷来……来接我。我头有点晕,身子软得很……” 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话,小张氏的丫头梅香不以为意,应了一声,就要出去,门外已经响起了江尚武的声音,“七少奶奶是不是在这里?” 门外有婆子应道:“回七少爷,才刚七少奶奶和夏五姑娘一起来的,正在花厅说话。” “好,那我进去看看。”江尚武走到花厅门口,看到梅香站在门口,自行就打了帘子进去,“七少奶奶呢?” 他一进门就看到夏秀安撑着头半倚在椅子上,双眸微闭,灯火下的一张容颜绝丽得犹如一朵待要采摘的花儿……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少奶奶说头有些晕,正让奴婢去叫少爷过来接。”梅香跟着进了门,应道。 江尚武瞅着屋里也就小张氏和夏秀安两人,夏秀安的两个丫头居然也不见踪影,直道天助我也,对梅香连连挥手,“去去去,她这模样我怎么弄得回去?你去叫人抬软兜来。” 梅香再次出去,并带上了门。 “夏五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么?怎的不理我?”江尚武涎着一张大脸就去摸夏秀安的脸。在他的预计中,他的手一旦摸上她的脸,这女子就算是刚烈之妇,此时也必定如水般臣服于她。 不料夏秀安却忽然睁开了眼,抓住他的手腕一扭一推,江尚武整个身体已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往后连步踉跄而退。 刚刚好退到小张氏的面前。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臂已经像蛇一般从后缠上了他的脖颈,“相公……相公……我好难受……” 此处不宜再表。 夏秀安从花厅出来,端着个茶杯,把门随意带上,沿着走廊,把茶杯里的茶水倒进了水塘,随后进了寝房。 早候在里面的浣碧和秋韵一脸兴奋之色,“姑娘,怎么样了?” 夏秀安就着盆架上的冷水洗手,“把耳朵塞上吧,一对狗男女玩得正欢。稍后准备看大戏。只可惜把徐园楼给弄脏了。” 此时已能清清楚楚听到花厅传来毫不避讳似叫还哭的古怪声音,秋韵和浣碧又羞又好奇。 特别是秋韵,按捺不住心里头一百个疑问,“那江少爷被他媳妇抓着,眼睁睁看着你姑娘走出门,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表情?只知道他被按在地上,两腿乱蹬……这种事还是少好奇为好。”夏秀安把手擦干,打着哈欠往椅子上一靠,“我歇一会。你们两个先出去迎客吧。看戏的马上就会来,时候到了叫我。” 浣碧和秋韵出得门来,听到花厅那边动静越来越大,秋韵不禁有些担心,低道:“姑娘的药也太猛了吧,会不会出人命?” 浣碧拧她手臂,“胡说什么,闭嘴。你看,门口已经来人了,别再乱说话。” 秋韵一个哆嗦,扭头朝院门口看去,果然看到四五个江家的小媳妇带着几个丫头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想起去年上半年宁表哥过来的时候,还斯文俊秀得不像话,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当时你妹子紫嫣对他痴迷得跟掉了魂儿一样,还说非君不嫁。没想到今年宁表哥竟当上了大副都护,还即将娶亲,你妹子知道了会不会吵着要做小?” “宁表哥出息,说明我家紫嫣的眼光好。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宁表哥看不中我家紫嫣,也是没法子的事……” “十六家的就别再娇情了,宁表哥出了事,你妹子如果真是喜欢,就给人做小去,别拿去年宁表哥的态度说事。说不定今年他又改了主意呢?” “是啊是啊,十六家的,稍后你也可以找这位夏五姑娘商量商量,只要紫嫣真愿意,夏五姑娘同意,还怕落了你家紫嫣的心意不成?” 一众小媳妇七嘴八舌尽是调侃十六媳妇妹子和徐澜宁的事。一时竟还说到让夏秀安同意给徐澜宁纳妾,浣碧和秋韵听着就不喜。两人走过去勉强行了个礼,浣碧就问,“不知诸位到徐园楼来何事?” 一个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小媳妇道:“小十六家的说是晚上左右无事,故意邀了我们几个来同夏五姑娘唠嗑唠嗑。你家姑娘呢?” 浣碧瞥了一眼花厅那边,面带难色,“这……我家姑娘在歇息,恐怕有些不方便吧。不如诸位改日?” “这时候就歇息,是不是也太早了些?”小十六家的小媳妇牙尖嘴利,“你们两个丫头问都没去问过,又怎么知道你家姑娘不愿起来与我们说话?” 还不待浣碧回话,已经有人指着花厅那边惊呼,“各位快听,花厅那边热闹得很,夏五姑娘明明没睡,这两个丫头不实诚。我们自己过去找她。” 一众连带丫头十来个人立即朝花厅那边冲去。 其实是个人都能听出花厅里传出的声音又大又销魂,不正常得很,这些小媳妇偏就要冲着不正常而去。 浣碧和秋韵对视一眼,赶紧装着焦急地样子跑上去拦,“未经同意,你们不可以随意乱闯……” 那些小媳妇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两人越拦她们闯得越凶。暗使了几个丫头拉住浣碧和秋韵,端端就冲向了花厅。 花厅的门本就是虚掩,几个小媳妇推开门一看,不堪入目的一幕蓦然入眼,顿时尖叫着后退。也不知是谁,立即大叫,“快去请老太爷来。夏五姑娘在徐园楼与男人在鬼混。” 场面一度混乱,那去叫人的却没有耽搁半分。 只少时,不仅江老爷子被叫了来,连不太管事的江大老爷以及各房的几个老爷也都跟着来了。 “你们都闭嘴!”江若锦一听到消息就最先赶了来,看到院子里乱糟糟,一声大喝后,就问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浣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浣碧这才抬起头,“大小姐是问谁?” 江若锦凌厉的眼神在她脸面上扫,“自然是问你家姑娘。” “姑娘说她伤口痛得厉害,刚刚吃了些药,已经在屋里歇下了。” 浣碧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已经叫了起来,“这丫头好生会睁眼说瞎话。如果夏秀安在屋里歇下了,那在花厅里跟个男人胡混的又是谁?” “对啊。我们可是亲眼所见。老太爷,那夏秀安想必嫌弃宁表哥身残,这会儿就已经迫不急待跟男人在徐园楼好。真不要脸,我们刚才可是抓了现场……” 一众女人吵吵闹闹,江老爷子半睁着眼,似要睡着的样子,偏就不发表任何言论。倒是气坏了一旁的江大老爷,颤着手指指着那些小媳妇,“如果你们胆敢造谣生事冤枉夏五姑娘,定叫你们一人掌嘴五十……咳咳……咳咳……” 明明看他气得不轻,有小媳妇却言之凿凿,“大伯难道想坐视徐园楼被一个不知羞耻的人淫乱?宁表哥不要名声了么?他们现在还没停止,大伯为什么不让人去看看?” “朴妈妈,你去看。”江大老爷厉喝。 所有人都盯着朴妈妈,只望她快快将屋里人的面目给揭露出来。 “大家怎会都在院子里?你们在吵什么?”一个虚弱的声音蓦然震惊了所有人。 看一院子的目光都朝她投过来,披了件缎面棉披的夏秀安白着脸扶着额角,一副一阵风都要将她吹倒的样子。 看她那般模样,浣碧和秋韵赶紧心痛地过去扶她。 “你……你……怎会在这里?”江十六的媳妇像见了鬼一样盯着她。 夏秀安嘴角扯了扯,“我本在屋里歇息,被你们吵醒,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在花厅里的两个人又是谁?” 夏秀安朝花厅那边看了看,欲言又止,似又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应该是江尚武和小张氏。” 众人哗然。 藕粉色小媳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会是他们?” “之前那小张氏送我回来,坐了一会就说头晕。打发梅香去叫她相公。没等梅香出门,江尚武就来了。他说弄不回小张氏,还是叫梅香给准备软兜抬人。梅香走后,那小张氏竟然抓着江尚武要亲热……我又不好说什么,就去歇息了。”夏秀安看着羸弱,口齿仍是清晰。 一个小媳妇还不死心,大叫,“梅香,梅香呢?” 那早已躲在人群后面的梅香胆战心惊地走出来,“扑嗵”一声就跪伏在地,颤着身子,一声也不敢吱。 “啪!啪啪!啪啪……” 一阵噼哩啪啦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清脆又响亮,却是江若锦出手,连连在那些刚刚嚼舌根的漂亮小媳妇脸上扇过,“一个个红口白牙,刚刚不是言之凿凿说得很带劲么?你们说呀,你们再说呀……” 那些小媳妇没一个敢还嘴,捂着脸颊只是嘤嘤地哭。连他们的男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锦儿,打她们都脏了你的手。我刚才说过,她们若敢造谣,自掌五十,老刘头,叫人给我盯着,一个都不准少。”江大老爷喘着粗气怒喝。 那些二三四五房的没人敢吱声。 此时花厅里也没了声音。 江老爷子忽然道:“尚武平日虽然胡来,但也不至于没轻重到当众就和媳妇行事的地步,何况还是徐园楼?朴妈妈,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夏秀安抬眼轻轻看向江老爷子,这江南首富怪不得能创下偌大的家业,果然是精明得很。让朴妈妈查,自是想抓到她什么把柄,奈何那江尚武和小张氏确实不争气…… 朴妈妈进去屋里的时候,江尚武已经把小张氏敲晕,他自己也已勉强穿戴好。 朴妈妈在里面检查了一遍,唤梅香进去给小张氏穿衣。 江尚武出门就狼狈地跪在了江老爷子身前。 “回禀老太爷,奴婢刚才查验过,小张氏是中了极为猛烈的媚毒。七少爷无事。”朴妈妈说道。 “极为猛烈的媚毒?毒从何来?”江老爷子一双老眼似能看穿人心般,缓缓从一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夏秀安脸上。 跪在地上的江尚武大气都不敢出。 “七少奶奶晚饭后就跟夏五姑娘来了徐园楼,这就要问夏五姑娘给她吃过什么?”朴妈妈道。 “祖父和朴妈妈这般说,难道是怀疑秀安给张怡蓉下了媚毒?”江若锦再也看不下去江老爷子对自家人的偏袒,“她和他们小两口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根本没道理要这般害他们。于她也无一丝好处。” 江若锦没好气地上前踢了江尚武一脚,冷笑,“莫不是你这腌臜货伙同自己的媳妇想害人家姑娘,结果自己中了招?秀安,你说是不是?” 夏秀安还未出声,那江尚武感觉有自家爷爷撑腰了,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被踢得打了个滚,跳起来就指着夏秀安大骂,“大姐别被这贱女人骗了,就是她暗算了怡蓉。” “证据,江七少爷,说任何话之前都要有证据。”夏秀安捂了捂身上的棉披,“如果你没有。我却有你和你媳妇想害我的证据。浣碧,去把我之前穿的衣裳拿过来。既然朴妈妈是个行家,就让她认认,那衣裳袖口上的酒里是不是加了媚药?” 浣碧神速地冲进屋里将她的衣裳拿了出来,递给朴妈妈。 “这袖口的酒渍就是晚膳时张姐姐给我倒的酒。当时我察觉酒不对,为解疑虑,还匀了张姐姐一半。全桌人可作证。不过另一半,为小心起见,我还是没有喝,全倒进了袖口。张姐姐来没多久就媚毒发作,正好江七少爷进来,他想对我动手,被他自己的媳妇给截了……这事本不光彩,我也不欲声张,没想到这江家有些人似乎有先见之明,硬是要闯进来将事情掀扬开。江七少爷,我已经对你们两口子仁至义尽,甚至我还意欲为你们遮掩,为何最后却要这般唾骂于我?” 夏秀安一副甚为想不通的样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口气交待清楚。 “老太爷,她袖口上的酒气里确实含有七少奶奶所中媚毒的气味。晚膳时七少奶奶向夏五姑娘敬酒也确实出现了那一插曲……”朴妈妈的意思,已经彻底证实了夏秀安说的话没错。 江老爷子此时又似个没睡醒的样子,没了声气。 江大老爷却没准备轻易放过,指着之前还有插腰骂人的江尚武怒声道:“来人,把这个畜牲先打三十大板再关进柴房去!谁都不准求情,不然一起打!” 大房要打三房的儿子,那三房的怎么可能坐视,忽然就扑出来跪求…… 院子里又是一阵哭叫吵闹,夏秀安已经懒得理会,径自就回了寝房。 片刻后江若锦推门进来,看到夏秀安在灯下捧着一本书在看,一屁股就坐在了旁边,抢过她的书,“我说夏秀安,不愧是经过大家宅院洗理过的,那气度,那段位,可要高出老七两口子不少。你是怎么嗅出那酒有问题的?” 夏秀安无奈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你知道我在跟回春堂的张大夫学医理吗?如果连这个都闻不出来,老张听到还不会暴跳如雷?” “回春堂的张大夫?”江若锦哼了声,“那个老东西确实有两把刷子。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还跟着他学医理,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徐大人都不反对,就是为了防止有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夏秀安叹气道:“江若锦,你到底还想不想赚钱?你们江家人搞出这么个事情想整我,分明是不想药玉被制出来。我的安全如此没保障,我恐怕得重新考虑考虑才行。” “别,别。江尚武我早就派人盯着他了,他下午听了我们书房的话就跑去了蒋家的寻芳阁,回来就闹幺蛾子,肯定是受蒋家人的指使。你不知道,那蒋燕南阴险毒辣,像这种下三滥的毒招没少使。你放心,他既然还在你的身上使招,说明他从奇峰那里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得不到的,自然也只有想方设法毁去。他这次是打着毁了你也就毁了我们制药玉的歪主意,即便你不自救,我也不会让他成功。知道不?” 夏秀安皱起了眉,“你这是在告诉我,杀奇峰的人是什么蒋燕南?然后今天江尚武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之所以让它发生,不过是想试探蒋燕南有没有把配方弄到手?” 江若锦已察觉她神色有些不对,忙是双手作揖,“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夏五姑娘千万别动气。如果伤了身子,我这小心肝也会疼得厉害……” 她又是作揖,又是打拱,又是帮她抚摸胸口顺气,夏秀安一把拍开她的手,“少来。滚走。” “滚不得,滚不得。最多最多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今天那个容庆就向我们门房投了贴子,说是要见你。你明天去见他,我绝不向阿宁透露半句。” 夏秀安没好气地看着她,这见利忘义的奸商,真正是把她的鸟性发挥到极致了,连这等事做得出来,不知徐澜宁知道了又作何感想? “容公子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有。他是派人来的,被门房退回去了。” 夏秀安无语,“怕是被你退回去的吧。” 江若锦矢口否认,“没那么回事。我怎么有闲心管这等小事。” 夏秀安没精力与她辩论,“我明天要准备一些东西,没时间出门。容公子若再投贴,你就说我不在。” 其实为了天玄心法,她确实再该见容庆一面。可是现在是在江府,人多口杂,如果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远在北庭的徐澜宁来说,绝对太说不过去。虽然两人没什么,她必须避嫌。 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则。 同一时间,北庭。 风轻,月明。 大副都护府。 灯火幽暗,一些身穿铁甲的兵士懒散地站在门口、廊下,像吃醉了酒一样,还有人在打着哈欠。 那几队巡夜的兵士也走得散慢无力,两眼无神,无精打采地,除了给寂静的夜平添了一阵散乱的脚步声,表示这偌大的大副都护府还有人在值守外,再无半点威严和生气。 “大夫请慢走。开的药就让他陪你去拿。回头也叫多谢王爷,这般用心特意请大夫过来给大人诊伤,大人若康复,定当去登门拜谢。”陆虎和一个小兵送一个戴着方帽的大夫出门。 “言重了言重了。能为徐大人诊伤,也是小的荣幸。陆大人请留步。” 那大夫领着小兵离去。 陆虎看了那些仍无精打采的兵士一眼,又回到了正院。 气氛忽然一肃,却是院子各角落里布了不下十处明暗哨。 进到一间药味弥漫的寝房,一个人掩被躺在床上,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他步子不停,推门继续往里走,是一间暗房,陆浩一干人一脸严肃,正端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一身黑布衣,长得斯文俊秀,像一个正经的读书人。 此时他正不紧不慢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徐徐展开,摊在了桌子上,“张士崇那老家伙以为把军事布防图藏在他的夜壶里就没人找得到。也不看看他老得快入土了,他的娇妾都快寂寞而死,再大的秘密也不可能让他藏得住。” 陆浩近前看了那图一眼,憋笑,“看来大人是得手了。我们想了好多办法都没查到其藏处,难道大人是用了美男计?” “虽然我容色过人,但是绝不用在这等事上。我只不过给他的娇妾送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到床上,帮他们把了会风,图就到手了。很简单的事情,叫你们办得一塌糊涂。”徐澜宁直摇头,敲了下桌案道:“都过来,都过来,先大致看看厚王的重要兵力布防……” 第144章 第一高手 他指着布防图简略说道:“……东蒙,沂水,决炎,桑青是他的重兵布防之地。如果要真正掌握北庭,我们势必要先从这几地着手……” “依属下看,菪大和昆池两地也不容小觑。照这张图来看,整个北庭大都护府所辖之地相当之大。不仅于图虏国以西、波斯以东十四国设置十四都督州府。通下六十州,一百零七个县,一百一十六个军府。所辖菪大和昆池两都护府如果不能一起掌控,就怕这几地一动,那边一起谋事,北庭照样会乱。”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凝神说道。 徐澜宁直起身,“关照说得没错。北庭大都护府所辖之地辽广,军府设置多,稍一不慎,极有可能引发巨变。但我们也可利用其辽广的优势,将其耳目消息的传递给延长甚至封锁。菪大和昆池虽是两都护府,那边的都护于嵩和万子雄我早年就有所安排。只要我们在这几地不引起大的动静,他们那边暂时不会有事。” “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拿下这四个重兵之地,基本上就可叫厚王在北庭的势力丢失得七七八八?” “即便不是七七八八,也叫去了他六成。在幅员如此辽阔的地方令他失兵六成,也相当于打中了他的七寸。不过要看成效,势必就是看大家的执行能力了。”徐澜宁笑着卷起了图,“朝廷派我五百精兵,路上就折损了一半。现在剩下的一半里还有一半伤员,到了地儿,这大都护府的一些将校参军嘴上答应请医拿药,却尽是磨磨蹭蹭,派几个蒙古大夫来,还称没药。如果现在躺在外面床上的真是我徐澜宁,想必他们已眼巴巴地盼着我一夜之间就一命呜乎了事。” 一个皮肤较黄的大汉冷笑,“那厚王也是无耻。一路派人拦截追杀也就罢了,到了都护府大家都没喘一口气,就找些兵士来大门口闹事,要饷要粮。只怕是要让大人气急攻心而死。” “大忠说得没错。他刚才派个大夫来,嘴上是说帮大人诊伤,谁人不知是想看看大人是不是已经断气?” “我自然不会断气,可是今晚戊已校尉洪其穹怕是要断气了。”徐澜宁收好防布图,起了身,看到窗外有一线红光冲天而起,笑眯眯道:“都抄家伙吧,肖雄已经发信号了,现在我们一起去捕鱼。” 关照把他的大刀往肩上一背,“既然他们敢动手杀取药的肖雄,也算是他们末期到了。走,马上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众十来人,赶了辆车壁漏风的破马车,吱吱呀呀地向升亭街行去。 升亭街并不长,这条街一向安静,尤其是夜半时分,基本上没有行人。 正适合杀人。 在一阵搏杀之后,升亭街上已涌起一股浓浓地血腥味。之前从都护府出来跟着大夫去取药的小兵浑身浴血,大夫已被砍倒在地。 周围躺着几个黑衣蒙面人,身上几乎全是窟窿。 血腥味,正是从那些窟窿里散发出来。 小兵正是肖雄,他缓缓从一个黑衣蒙面人身上拔出了长矛,拄于青石地面上,转身看向那吱吱呀呀处。 看来刚才他已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搏杀! 马车终于停到他面前,徐澜宁俊秀的面容自车帘后探出,他看了看地面上还在微微蠕动的黑衣蒙面人,皱眉,“太血腥了。肖雄,你也不矜持一点。把人弄得只剩一口气,把洪其穹吓得尿裤子了怎么办?” 肖雄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小意思小意思。只怕何平那边比我还血腥,吓尿那个姓洪的是算轻的。” 徐澜宁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太臭了。赶快把他们搬上车一起送洪府,何平应该在前面等着。” 一行人拖着一车伤者,连带那个已经晕厥的大夫,一起徐徐向城中的洪宅行去。 没行出多远,何平和两个汉子果然已等在半路。他们同样拖着一个平板车,车上同样装着黑衣蒙面人。不同的是人数多一些,伤势似乎更严重些。 吱吱呀呀地马车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停在了一座宅邸前。宅邸的门楣上书两个鎏金大字:洪府。 深红色的大门紧闭,魏大忠上去拍得山响。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还没等里面的人把门全打开,那人就被魏大忠踹飞出去,“去叫你们家洪大人出来。他竟敢半夜派人刺杀我们的徐大副都护,看他该当何罪!” 一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外面还有更多凶神恶煞的人,那门房吓得屁股尿流,顿时狂呼着朝院内奔去。 同一时间,大门口已忽拉拉不知从哪里冒出二十多个护院来,警惕地盯着他们,生恐他们硬闯进去。 本是弩拔剑张的对峙场面,忽然响起两声喷嚏,随后马车里有人瓮声瓮气道:“外面阴风太大,要吹坏人。为什么不进去?” 关照把大刀往前一挥,“没听到么?大人要吹坏了,把门槛拆了,让大人的马车进去。” 那些护卫哪能让他们嚣张,有人举剑大喝,“没我家大人允许,谁敢拆门槛,就要谁的脑袋……” 关照还不等人话音落,大刀已被舞得像一团黑云般直罩那人头顶。 护院头顶被开了花。 鲜血四面喷洒,所有护院被吓得再不敢强自出头。 门槛被人几斧劈开。 马车进去,两辆平板车也跟着一起推了进去。 当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整齐的戊已校尉洪其穹急匆匆奔来时,这些深夜来客已经在庭院中摆好那两平板车人,正好整以暇等他的到来。 “来者何人,竟敢在我洪家撒野?”洪其穹被几个亲兵簇拥着,怒目而张。 陆虎上前沉声道:“校尉大人是聋了还是没听到?你半夜派你二十一个属下去刺杀我们徐大副都护,万幸我们徐大人没事。却是要来向你问个明白,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其实此时洪其穹已看到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的那二十多个伤势惨重的黑衣蒙面人和他家一个被开了花的护院。那些蒙面人他不知所以,但对方敢上门来杀他护院,分明就没怀好意。 他眉毛一竖,厉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血口喷人?你们徐大人自己快要病死了,难道还想赖到我洪某的头上不成?” “即使我家大人快要病死了,也不能劳烦校尉大人派人刺杀。”陆虎面目一冷,“如果校尉大人不敢承认,那我们就拿事实说话。你自己看看这些人到底是谁的手下!” 关照一干人顿时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巾给扯了下来。 顿时有人惊呼,“大人,真的是陶军杜兴睿他们……” “啪!” 洪其穹反手一巴掌将那亲兵扇飞出去。 “洪大人,这些人可都是在你这里登记在册有名有姓的人。他们今晚蒙了面刺杀徐大人,别说跟你没任何关系。”陆虎冷笑。 洪其穹瞬间想了很多,那徐澜宁一介书生千里奔赴北庭上任大副都护一职,想他死的人确实很多,包括他在内。但他清楚,他绝没叫人去动手。那么他的这些属下又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或者他们是被别的人调派?然后好让他背黑锅? 他一时不得要领,嘴上却不能承认分毫,“这些人确实是我属下。但本官并未派他们去杀徐大人。希望你们别给我乱按罪名。” “证据已经如此确凿,任他狡辩也是枉然。你们还不快将他拿下?”马车里的人絮絮出了声。 “谁敢动我,包叫此处便是他埋尸之地!大家一起上,把这批夜闯官邸的反贼就地正法!” 洪其穹一挥手,边喝边退。那些护院和后来的亲兵齐齐抽刀朝陆虎等人砍去。 然而犹如一场秋风扫落叶,只听“嗤嗤嗤”声不绝于耳,院子里无数声利刃割破喉咙的声音响起,随着这十分难听的声音,护院和亲兵瞬息就被斩杀! 洪其穹从没见过如此冷漠又利落的屠杀,他被震惊得只有靠着一株大树才能站稳——无怪乎那位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能躲过多重截杀到得北庭,却是手下暗藏这等恐怖的屠手。 他目眦欲裂,“徐大人在我府内行凶,到底意欲何为?” 夜已深沉,月已冷。 徐澜宁的声音依旧文弱得没一丝底气,“不是我意欲何为,而是你意欲何为?日前有一大帮军中兄弟联合那些营长跑到我大副都护府要饷要粮。洪校尉的职责是屯田积谷,难道是你仓中已无粮?” 洪其穹大骇,没想到这文弱书生短短几日就查到了他这里。 徐澜宁在马车里继续徐徐道:“我已派人查过,实际上粮仓堆积如山,如果洪校尉不愿将军粮发下去,想中饱私囊,那就只好本官派人代发了。” 洪其穹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应答。肖雄一矛重重杵在他面前,“发还是不发,你倒是说个话!” 徐澜宁又在马车里不紧不慢道:“他不说话也没关系。想必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这时候已经到了春风阁。听说春风阁的老鸨就喜欢这些童男童女……” “卑鄙!你们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洪其穹红着双目一声大喝,拔刀。 “不要问我们做了什么,你自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你自愿将军粮发下去,这时候应该还来得及救人。” 洪其穹头上青筋暴跳。良久,他咬牙扔刀,“军粮不是我不发,是梁沛……” 一声弦响,一支箭带着尖锐地呼啸直袭洪其穹咽喉! 肖雄一矛挥出,箭偏,仍“夺”地一声深深嵌入树杆半身。 肖雄被震退三步。 不知何时,各墙头上,已黑鸦鸦架起不下三十架弓弩。 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同时自屋顶上漫步而下,“徐澜宁,徐大人,给你一条命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往死路上寻?” 那辆破马车的车帘终于被撩起,一直畏缩在车内的徐澜宁竟不怕死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一身棉白衫子,清隽如斯,坦然站在车前,抬眼淡淡望向屋面上的人,“梁沛,厚王手下六大高手之首。无人曾见过其出手,因为见过的都已经死了。所以江湖上谁也不知其武器为何,身手为何。” 梁沛自屋顶轻飘飘落下,一双眼睛深幽得几不可测,“徐大人一介文官,竟也有兴趣了解我,是荣幸呢,还是不幸?” 徐澜宁并没回答他,微笑着继续道:“没想到厚王会如此看重我,千里追杀,不仅用兵三千,还派了他最看重的护身高手。不知你的感想如何,我却要倍感荣幸。” 第145章 气死了 梁沛当然不荣幸,只觉得厚王小题大作。 一介书生,即使他是长晋王的亲外孙,即使长晋王派出他麾下所有的高手,绝不可能在千里追杀之下还能逃得活命。 结果他活命了,而且还是好端端地。 其实直到他所派的大夫从都护府出来的时候,他都在认为这个文弱的书生已命不久矣——重伤,无医无药,死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觉得他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夫在升亭街被一个取药的小兵砍翻了。本在那里伏击小兵的人反被伏击。 同时街上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他的人亲眼看到三个大汉把洪其穹十几个正在赌钱的手下宰了。手法相当狠厉。 然后给装扮成黑衣蒙面人的样子,一起扔在了一辆大平板车上。 紧跟着十来个汉子护着一辆破马车从都护府出发,沿街收了两辆平板车,直接到了戊已校尉的府上。 直到那一刻,他不得不佩服厚王有先见之明。 这个徐澜宁,虽然是一介书生,可并非一般的普通书生,更非外界所传的是个一根筋,凭着家里的一些余荫一路高升。 这个人卑鄙,狡猾,诡计多端,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走诱逼洪其穹这一棋,正是能解他目前困境的一步好棋。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任他再有能耐,他今晚都会让他彻底交待在这里。 明日之后,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叫徐澜宁。多年之后,世人最多偶尔提起曾有个叫徐澜宁的书生客死北庭…… 如此而已。 墙头屋顶有不下三十架弓弩对准大院,此时就算他徐澜宁长了翅膀也休想能飞出去。所以梁沛已经很放心了,他很放松地盯着徐澜宁看。 月光淡淡地照在院前池塘中,一弯弦月映在水流中央,雪白的一轮。 他静静站地那里,身体里无一丝练武人该流动的真气,空荡得很。 只有池水白亮的波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珠玉,让人感觉很是可惜。 “徐澜宁,你年纪轻轻,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确实很不容易。如果你不是锋芒太露,只安心当你吟诗作赋的文人墨客,皇上也就没有借口把你放到厚王的对立面。那么你也不用千里奔赴这死亡之地。” 他很有耐心地想和这个浪费了他无数精力的年轻人说说话,想看到这个仍强自保持淡定的年轻人对他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杀人无数,相比于一掌击中敌人心脏瞬间的快感,他更享受敌人在死亡前那种绝望的恐惧。 特别是这个让他从京都开始,不停追杀月余的年轻人。 “借口这个词说得好。大梁只要有皇上在,有厚王在,我或者我们徐家,就会被很多借口放在厚王的对立面。这是宿命。就好比你,如果不投靠厚王,今晚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在这迷人的月色下谈论生死。”徐澜宁说得很悠闲,就像正在跟一个老朋友闲聊风花雪月一般。 梁沛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有意思。三十架弓弩之下能与敌人云淡风轻的说朝局,单论气度,他就不知比那些世家子弟王孙公子要强上多少倍。 他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只可惜…… “你说得没错。这月余来,从京都到北庭,我们好说或远或近相处了一段时间。徐大人无论是胆识、计谋还是那些陷阱、机关,都令梁沛伤了些脑筋。本以为在这困局之地,梁沛可以高枕无忧等待徐大人的病故的消息。结果徐大人又能若无其事的出击,还给戊已校尉布下如此狼局,梁沛不得不璜夜赶来,与徐大人见上最后一面。” 梁沛心中确实有相惜之意,所以他已敬称他为徐大人,他觉得像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死一个,便少了一个。以后,这世间怕尽是些老谋深算的老家伙了,没有了新生力量,也着实无趣的很。 “前辈有心了。短时间能调动这三十架强弩,看来在这黄州城内外,前辈还是比较随意的。想我初来乍到,那些军校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若想调动他们,比杀他们亲娘还难。也好,眼下我也正缺这些东西,前辈能帮我送来,不胜感激。” 徐澜宁环顾墙头屋顶齐齐瞄准他的强弩,一副甚为满意的样子。 “年轻人不可太张狂。”梁沛眼中寒意一闪,“如果徐大人认为梁某是在给你送武器,恐怕还得拿你的人头来换。” 他换字未落音,他的大袖已抬起,然后呛啷一声惊破庭院,一把软剑如蛟龙出鞘,外象缓慢实则迅捷刺向一丈开外的徐澜宁的胸口。 徐澜宁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知道,只要梁沛还在庭院中,那些强弩才不会往下射箭。 他要利用梁沛这个啰嗦的装逼犯,成为三十架强弩威逼下的一个破绽! 关照魁梧的身体已动。 一把大刀如漫天的雪光,夹着无边刀气直劈蛟龙一般的软剑。 地上落叶,树上枯枝,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齐齐朝梁沛射去。 魏大忠化掌为拳,带着风雷之声劈向梁沛后路。 梁沛瞳孔一收,他的本意是出剑,旁边的高手全力营救徐澜宁,他借势倒飞出去,弓弩齐发。任务终结。 所以他的剑上只用了四成力道,他的蓄力是在后撤中。 他没想到关照瞬间就能提升功力至满,更没想到黄脸大汉似识破他的诡计,直断后路! 好在他的四成力道已够那一身蛮力的挥刀汉吃一壶。 后撤的力量他完全可以相当流畅地再往前袭。因为徐澜宁面前已无人可护。 确实,为了突围,何平、邢子聪、段飞和姜震东飞爪倒射,若闪电划过般倒卷向屋顶和墙头。 肖雄一掌将洪其穹拍晕。 黑暗中,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屋顶和墙头的血水狂洒着。残肢和断臂向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一触即发占压倒性优势的围剿战,竟然变得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弓弩手瞬间的犹豫,已成就了那四个刽子手。 对于梁沛来说,那些弓弩手的死亡并不重要,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一丝悲郁,反而胸臆间竟有一股野火在熊熊燃烧——如果他们的死能引开徐澜宁身边的那些高手,他们就已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他的软剑已震开了关照的大刀。 魏大忠的拳式因为他的闪避已用老。 他不会再给他们任何蓄力攻击他的时间! 他的袖间像玩魔术一般又抖出了一条若毒蛇般的黑链子。 黑链子被抖直时发出可怖的金属声,像是来自地狱的吟唱。不到三丈的距离,在他六成力道的甩击下,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可以击穿连躲避都不会的徐澜宁的脑袋! 他后足发力,准备收人头。 然而,徐澜宁竟消失在黑链子的尽头。 梁沛有一瞬间的迷茫。一个大活人,在他全暴的杀气笼罩下,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就消失了。除非,他刚才击中的不是人。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 蓦然间,他只觉身子撕裂般的疼痛,然后他看到了一蓬血雨自一个只有半截身体的胸腔里狂喷出来,像是火山喷发时的岩浆,鲜艳而又绚烂。 徐澜宁,那个穿着棉白衫子斯文俊秀得不像话的年轻人,右手轻飘飘收起挥出的大刀,在刀光闪耀下,对他露出吟吟笑意。 “梁沛,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会断在我的刀下?” 梁沛确实想问,可是他已经问不出口了。 徐澜宁将大刀递还给关照,一双眼眸水光洋溢,从下往上挑起的弧度真的很纯善。 “这个问题我曾经给无数个死在我手里的人解答过。我都解释得烦了,特别是你还追杀了我一个月之久,我心里更是不痛快得很。我本来敬你是个前辈,有那么一瞬间想给你解释,忽然想到如果你到阴间阴魂不散,把我的招式学会了将又不知有多少高手要遭殃。觉得还是算了。你让我不痛快,我也要让你不痛快。如果你觉得冤枉,最多去阎王殿告我一状,却又不能奈我何。我就喜欢这种有人恨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所有在场目睹这一幕的人都知道,厚王手下六大高手之一的梁沛是被徐澜宁给气死的。 三十架强弩完好无损的摆在了大院里。 偌大的洪宅在血腥和残肢断臂中显得阴森可怖。 静得虫鸣鸟叫都不闻半声。 此时此刻,洪其穹已彻底被吓破胆。虽然他不知道梁沛是如何死的,可是能得厚王青睐誉为第一高手的人竟死在他的府里,死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胚手里,他一个小小校尉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只怕犹如一只蚂蚁。 徐澜宁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前面,“梁沛死了,死在你的院子里。我会让人在外面放言,说是你联合沂水陶大将军将人干死在这里。不知道厚王将会如何处置你?” 洪其穹面如死灰,几乎是爬到他脚前,“洪其穹但听徐大人调遣。” 徐澜宁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好。洪大人既然如此识时务,这戊已校尉还是你的。梁沛也只是死在沂水陶大将军的手里,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为防厚王知道你投靠于我不利于你家人,我已经着人将他们全都送往陇西。等这北庭平稳之日,就是你们合家团聚之时。” “谢徐大人恩典。”洪其穹彻底跪伏下去。 “好好干。这里我会让他们帮你清理。明天我会让彭将军协助你将军粮分发下去。” 徐澜宁又上了他的破马车,马车再一次在吱吱呀呀中启动,出了洪府。 风儿很轻,月儿也很明。 徐澜宁一身轻松地回到都护府,一个驼背老者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将几张薄薄的叠纸交到他里,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今天收到的飞鸽传书。” 徐澜宁看了他一眼,带着陆浩走进书房。 陆浩将灯火调亮。 徐澜宁打开叠纸,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直到最后一张,他舒缓的眉竟然给拧了起来,“陆浩,前几天是不是收到过齐梵的飞鸽传书,说是容庆在剑渡被百变妖人伏击,然后因为苏姑娘受伤,一直逗留在那附近?” 陆浩只觉奇怪,这位爷记性向来好,怎会又再问起? “是有这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对?” 徐澜宁把桌上的一封信笺和手里的那封一起丢给他,“你自己看,一封是齐梵的,一封是我表姐的。” 陆浩拿起两封信笺,越看眉皱得越深,“黑水十八寨龚老三劫持夏五姑娘,被齐梵带人血洗。这很正常。可是……表小姐说是容庆去卧龙寨将夏五姑娘救了出来……又是怎么回事?容公子为什么要去救夏五姑娘?” 徐澜宁对他的关注点有些无语,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口,“容庆带着苏姑娘去桐宜,才出京城苏姑娘就被人伏击。逗留几日之后,恰好半路遇到同样去桐宜的夏秀安。事情太巧。”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面,“龚老三劫持一船钟陵米行商会的人,连同夏秀安一起劫持去。十八寨的人突然对米行商会的人下手,不正常。” 经他这么一提醒,陆浩也觉得是有些反常。 “齐梵说容庆去桐宜,是因为宜宁织造的父亲黄老将军患了怪疾,皇上秘密派他去医治。陆浩,我记得江南范阳节度使是老王爷的老部下李上川吧。” 陆浩点头,“大人没记错。” “齐梵来信说,宁州米行商会的人也曾受到过威胁,已经将手中的粮源都交了出去。虽然没有查到是被谁收购,但手法与龚老三的如出一辙。”徐澜宁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江南,怕是要有乱子出了。” 陆浩面色一紧,“江南可不能乱,那可是老王爷的……” “苏景轩离京,也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前往江南处理要务。厚王在江南的产业庞大,林贵妃也暗中与桐宜宁州知府有勾结,不知谋取了多少好处。还加一个西楚质子身份的容庆如今也在那里。我担心……厚王会给我来个声东击西,借着北庭之势,趁机搅乱范阳,要动我徐家的根盘!” 他笑吟吟地站起来,“特别是那个容庆有意思了,居然去救我的女人,与她单独相处,凭他也想挖我的墙角?” 陆浩终于觉得两人的观点相同了,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没错。属下也早已看那容庆不顺眼,他以为凭他一张小白脸就能勾引大人的女人。焉知大人的一张脸……” “比他还白吗?” 陆浩一噎。 徐澜宁将他手中信笺拈过去,用烛火点燃,“厚王虽然派出了他手下第一高手对付我,他真正的目标恐怕是范阳。范阳乱,整个大梁都要跟着不稳。如今大哥被困于京中,我远在北庭,等江南乱时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那大人的意思是……” “……等拿下沂水陶将军那边时,我必得去一趟江南……” 烛火将信笺烧烬,徐澜宁手轻轻一挥,黑灰四散飞扬。望着那些如下了黑雪般的灰烬,他眼里没有沉郁,相反,已漾起点点波光,仿似已看到某个姿容秀妍又不听话的小女子,像只小狸猫般向他瞪眉竖眼…… 同一时间,远在桐宜江府正在练功的夏秀安无端端打了个寒颤,背后一阵毛骨悚然。 浣碧和秋韵早在次间睡下,心里无故不宁,想到练了半天丹田依然空空如也,实在沮丧得很,干脆吹灯躺下。 第146章 夜无好宴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丫头婆子就相当殷勤地将早饭端了来。 经过昨晚的事,江府的那些主子似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般,就连夏秀安前往江家的藏书阁,也不见一个人前来问询打扰。 夏秀安倒是落了个清静。 她在藏书阁整整呆了一天,也只找到寥寥几本有关矿藏以及炼丹方面的书籍。 有总比没有强。好在那几本书上正好有记载她所需的几样原料提炼方式,让她感觉制起窗户玻璃也不再那么难。 稍作准备后,她就带着浣碧和秋韵直接进了红河药玉场。在两个丫头的唉声叹气中,她首先就找到江管事,让他帮她找砷矿石和硒以及硝酸钾。 江管事一时间对这些原料感觉一头雾水。夏秀安只好对他一一解释这几样原料究竟是什么。 砷矿石就是制砒霜的原料,此物可以用作制造玻璃的澄清剂。硒则是脱色剂,眼下在试验阶段,量不大的话,可以去炼铜的地方寻找,炼铜之后剩下的红色物质就是它。以后量大的话,自然就是要用硝酸钾替代,此物就是制作黑火药的梢土。以江家的实力,想要找人提纯此原料并非什么难事。 随后她就一头就扎进了试炼房。 在她前世,要说玻璃的形成源远流长,最权威的形成是来自一段有趣的描述:在很早的时候,一个商队经过沙漠时中途休息,取干枯的沙漠植物生火做饭及夜晚御寒。第二日临行前,人们在沙堆中意外发现前夜沙里所埋皆为晶莹剔透亮闪闪的宝贝,众人欣喜若狂。这些宝贝就是玻璃。 在西方,人们常把玻璃说成是上帝赐予人类的最佳礼物。玻璃给世人带来了生活的喜悦和创作的灵感,艺术家们利用它晶莹剔透冷峻而坚固同时具有折光反射的特点,在艺术创作上使玻璃工艺达到变幻莫测、光怪陆离到令人难以预想的艺术效果。 世界第一个玻璃工厂建立在很早以前的埃及,当时是以陶土作内核,再于内核外浇上热玻璃溶液而制成容器。这种技术被称为沙芯法。 后来随着人们的不断深入研究,玻璃的充气法技术出现,也就是吹制法。 而夏秀安现在想做的,不仅仅是平板玻璃,用它作窗户玻璃。更想制作出用作注射的玻璃注射器。此物恐怕就要用到吹制法。 虽然她心里有着前人制作的经验,毕竟她没有真正实际操作过。她所掌握的理论知识要与实际相结合起来,还是在一切生产力如此低下落后的古代将这一划时代的东西制作出来,其难度不管大与不大,都需要她付出无数的努力,经过无数的试验才能达到她所要的效果。 说起来,她也是一个工作狂人。当有了目标,她在试炼房和拓跋赋包括那些工匠,几乎是在无休止的进行着烧制试验。 每一次她的配料一出来,那些工匠就会立即进行烧制,退火,成形等。工序繁琐,所有的人却兴趣盎然,没有半分不耐烦。 在有休息的间空,夏秀安还会和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讨论吹制法。那些工匠也是心灵手巧,听她一描述,竟然就开始制起了模具。 浣碧和秋韵每当进到试炼房,都只见到夏秀安灰头土脸不顾形象的在那里搅和那些奇奇怪怪的尘土,让她吃饭也只敷衍的勉强扒拉几口,连说话时也心不在焉,还在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在计算些什么东西。 看到她一个小姑娘竟全身心的投入,说起药玉来也是头头是道,那些工匠已彻底被夏秀安折服。 就连拓跋赋,也不得不对她再次另眼相看。是以在夏秀安呆在试炼房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有好几次,他都劝她先去休息,她却置若罔闻,依然咬着她的笔头在那里冥思苦想。 他没有过多的打扰她,只是按时地强迫她吃饭睡觉——他不希望她的身体因此而弄垮了,不是他怕徐澜宁,是怕天下间少了一个天资惊人的少女。 当第一块透明清亮的平板玻璃研制出来,被工匠师傅镶嵌到框架上的时候,已是二十九天之后,永靖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一。 几乎耗尽所有精力的夏秀安没有来得及欣赏,已经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她在场坊的寝房里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屋里静悄悄地。浣碧和秋韵不在。 她推被而起,随意披了件外衣,汲了鞋子拉开虚掩的门,一阵晚风斜斜吹来。但见远处的村庄陆续有袅袅炊烟直升上淡蓝的天幕,似青还白,显得这片天地辽阔深邃,脚下的土地宁谧安详。 就在这片她不知处于哪个时空的天底下,凭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竟是制造出了玻璃。她不知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福是祸,可是最起码,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看到场坊那边依然灯火通明,想必那些工匠师傅正满怀喜悦地开始投入生产。但是却似乎有些不对劲,在场坊大门口,好像有一些穿着铁甲的军士在和场坊里的人说着什么,气氛相当紧张。 就在她疑惑之际,就见浣碧和秋韵已从那边跑了过来。 “姑娘醒了?快点,秋韵,你去把热在灶上的饭菜端来,我服侍姑娘梳洗。”两人一脸惊恐之色,秋韵去端饭菜,浣碧则扶夏秀安进屋。 “场坊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些身穿铁甲的军士哪里来的?”夏秀安奇怪问。 “场坊那边倒没出什么事。是厚王世子在明镜湖设了宴,单请姑娘现在去赴宴。” 夏秀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谁?厚王世子?” 浣碧已打来热水让她洗漱,一脸担忧道:“真的是厚王世子。听说是和蒋家的七公子蒋燕南一起宴请姑娘过去。” 厚王世子不就是赵逸?那个曾在老腾坡密室谋划罗守红私造兵器的幕后黑手? 夏秀安狠狠洗了一把脸,“不去!让江大小姐给拦了。” 浣碧神色吞吐,“江大小姐和江家三少爷在这里守了姑娘两天,刚才江府派人来说江大老爷突然犯病,他们两人已经赶了回去。” 这么巧?夏秀安坐下来,等浣碧拿起梳子给她梳发,“江管事呢?不是说江若锦布置了三十个好手护在场坊周围?就说我身体抱恙,叫他们把人给拦了。” “江管事刚才暗地对我说,厚王世子身份清贵,他正大光明宴请姑娘,那些好手自不能拿出来与皇亲国戚对抗。即便是江大小姐在这里,她也无法将厚王世子的宴请帮你拒之门外。” 夏秀安沉默。 “江大小姐之前还在奇怪,说这段时间场坊外安静得过份,心里一直都不踏实。直到姑娘把那块明净的玻璃制出来,她心里才落回了一口气。哪料现在突然跑出来个厚王世子。就怕宴无好宴。”浣碧担忧道。 夏秀安看着铜镜中自己几乎有些浮肿的脸面,不禁苦笑。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之前江若锦就说蒋家在江南的生意与江家相差无几。江家能做到江南首富,后面有徐家为后台。 蒋家凭什么?没有强硬的后台支撑,谁也不可能将生意做大还安然无事。从今晚的宴请来看,厚王就是蒋家的后台。 玻璃在她的手里问世,将会给江家带来逆天的财富。很显然,蒋家一直就没有坐视。现在竟然直接把赵逸给抬了出来。这个宴,她能不赴? “夏五姑娘,在下是厚王世子身边的总管李浩然。世子日前知晓夏五姑娘也在桐宜,忆起与徐大人情同手足的交情,甚为感慨。念及夏五姑娘是徐大人的未婚妻,远来桐宜是客,特宴请五姑娘去明镜湖品尝肉质鲜嫩的鲟鱼,以期同叙徐大人儿时趣事。”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洪量的声音。分明是江管事没能把人拦住,已上门相请了。 夏秀安清悠道:“我一个未出阁女子,夜赴世子私宴,怕是要引来风言风语。既然世子与徐大人还情同手足,就更要顾及徐大人的脸面和我的清誉。还望李总管回去禀报世子,我今晚怕是不能赴宴了。” “夏五姑娘放心。世子不仅仅只宴请了五姑娘,还有礼部侍郎许大人夫妇和翰林院白墨夫妇。” 夏秀安皱眉,“许大人和白翰林怎会在桐宜?” 要说礼部侍郎许大人,和苏景轩一家还有一些关系。据说苏景轩的一个表姑嫁的就是这位许大人。 而这位白翰林,正是左相白承林除嫡长孙白樽之外又一文采斐然的孙辈,也相当受白相的器重。 “回夏五姑娘,许大人和白翰林携家眷南下已经两年有余。等今年主持完桐宜院试之后就任满回京,夏五姑娘初来,不知也不足为奇。” 夏秀安沉吟,没想到赵逸为能请动她,居然连这两位的大驾也请到。这两位她虽没见过,但白相一向中立,许重华身为苏景轩的表姑父,想必也未与厚王之流有何勾结。 如果这个宴会她拒无可拒,倒可借机认识一下两位清流之人。 “好。既然世子盛情相请,但没有拒之千里之理。待我稍事收拾后就随李总管前行。” 第147章 烟花易冷 这次晚宴被安排在明镜湖上。夜色阑珊,湖水荡漾,倒映着两岸和船舫上的灯光点点,丝竹阵阵,将整个明镜湖装点得莺声燕脆,繁花似锦。 赵逸把宴请地点设在一艘画舫上,还未上船,夏秀安就已闻听有人在低声弹唱: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她不禁略惊,这不是她在出京的路上教浣碧和秋韵唱过的《烟花易冷》吗?此时画舫上的人为什么也会唱? “姑娘,这……” 说话的是浣碧,本来是要把秋韵一起带过来的,因为拓跋赋不放心,就由他换了秋韵。 夏秀安给她一个噤声的眼神,在前半步带路的李浩然道:“想必是世子在唱曲。世子为人很随和,平日没事也喜欢吟唱两曲。夏五姑娘请。” 夏秀安笑道:“没想到世子还是个清雅之人。今日能一睹风采,也不虚此行。” 李浩然陪着笑掀开珠帘,入目处,只见一身藏青袍子金冠束发的年青人正拿着一把二胡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偏着,双目微闭,脸上露出一种深邃忧伤的表情,用一把低沉的嗓音,投入地拉出沧桑的曲调。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 而青史,岂能不真,魏书洛阳城。 如你在跟,前世过门。 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不用再猜疑,这位弹唱得忧伤投入的年青人自然是厚王世子赵逸。 画舫内灯火辉煌,还有其他人在座,这位世子居然当众弹唱起这等影响气氛的曲调来,实在是奇特。听着他低沉的噪音,看着他立体而阴柔的五官,浑身透露出来的,竟是一种清雅安宁的感觉。似乎早已倦了这身周的一切,这世间过往,只以此曲为念。 或许是在这种氛围的衬托下,这位世子给夏秀安的印象是,这个人很疲惫,心思也很沉重。与之前在老腾坡密室所见之时的随意大相径庭。 此时也不好打招呼,李浩然把她引到已坐了六个人的圆桌前的一张空椅上坐下。不料她还没坐稳,一双手已挽住了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登徒子,待缩手,那人已在她耳边轻笑道:“秀安,果然是你。” 是苏小满。 夏秀安侧目定睛一看,真的是她。这小妮子面色红润,一双灵俏的眼睛忽闪忽闪,显然伤势已好,又恢复了她的灵气。 “小满,你怎会在这里?” “嘘——听完曲再说。等会告诉你。”苏小满掩住她的唇,小声道。 夏秀安掩下心里的怪异,朝桌上其他人看去,左边是一个长得珠圆玉润衣着端庄的小妇人,小妇人旁边是一个面相比较老沉的年青人。想必他们是李总管说过的白翰林夫妇。 此时白翰林听曲似乎正甚处,竟是拿起筷子,随着那乐曲的调子一下一下敲击着碗碟,满脸笑容,全然沉醉其中。 苏小满的右边则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中年男子。两人也是含笑,显然,他们相当欣赏赵逸的弹唱。 两位是许重华夫妇。 而坐在许重华旁边的,则是一个穿宝蓝色福寿团花织锦长袍的男子,其面容白皙,神色和蔼,自然就是江若锦口中阴险下三滥的蒋家七少蒋燕南。 一众人似乎只顾着听曲,竟没注意到又来了客人,直到一曲袅袅终了,那白翰林才放下筷子高声喝彩,“好!与世子识得这多年,素闻世子深通音律,只道旁人胡言,今日一听,方知世子真乃个中高人。” “这词这曲虽俗淡,但世子一把二胡竟能将其曲意中苦闷彷徨拉得幽咽微吟,如泣如诉,让人深感处境艰难,前途渺茫,又似有历史沧桑,兴衰无常的无奈。好曲,妙音。”那许重华竟也大赞起来。 而坐在椅子里的赵逸却似乎仍沉浸在琴声中,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仍是闭着双眼。良久,方见他将怀里二胡往旁边一递,早候在旁的李总管将二胡接过,小意道:“世子,夏五姑娘来了。” 赵逸轻“嗯”了声,睁开眼,目光极为准确地就投到了夏秀安身上。 毕竟人家是厚王世子,按礼,任何一个没有品阶的人见了这等身份高贵的王世子都该要行跪礼的。该要可怜她的膝盖了。夏秀安暗自无奈的站起身,出得席来,上前几步,就要跪拜下去。 “免礼了吧。” 夏秀安一怔,抬眸朝他看去。 赵逸眼中闪过一丝很奇妙的笑意,唇角微微一翘,似在解释,“你是阿宁的未婚妻。我与他自小一起玩耍,堪比亲兄弟,按年份,我当该还要尊称你一声嫂子。虽是初见,嫂子也不必拘礼。” 夏秀安一时也摸不清方向,徐澜宁和这位厚王世子很熟?可在京城时似乎从未听他提起过。转而苦笑一声,在京城时,她本就与徐澜宁接触不多,他又如何会告诉她许多的人际关系? 她一时也不急不躁,回以温和一笑,对赵逸一福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今日本就是我做东,夏五姑娘能赏脸已经万分荣幸。来,入座。我来介绍几位认识。”赵逸起身走到桌前,将白墨以及许重华介绍了一遍,随后半开玩笑,“许大人和白翰林今年分管宁州和桐宜的院试,夏五姑娘如果有考功名之心,今年倒可以到他们那里讨些人情。” 夏秀安吓了一跳,赶紧道:“世子别折煞人了。我一个闺阁女子,别说腹无文墨,就算有,也没有女子考功名为官的道理。” 那白墨和许重华看她那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许重华道:“谁说女子不能考取功名为官?你不曾听说过宫中有女官?她们也是有品轶的,殿前殿后能为皇上分忧。再看那前朝上官素素,虽身为女子,可倍受嘉文帝的重用,掌管宫中制诰和外朝的政令文告,权倾一时,有巾帼宰相之美誉。只要夏五姑娘有这才能,有鸿鹄之志,我等这些为圣上挑选人才的人,总不至错过。” “许大人这个比喻好。夏五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前些日子我就曾听人提过,夏五姑娘的箭时吟诗上就胜出过京城第一才女,想必腹中经论也不在她之下。如果有心,不必参加科考,我亦可在圣上面前举荐。”白墨亦道。 若是旁的什么才子听到白翰林的话,怕是要欣喜若狂,当即就要叩谢。听到夏秀安耳朵里,却无异于是催命符。她的诗文才赋不过是比这个时代的人积储量多一些而已。再说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让她自己写上一篇出来恐怕比要她一个人生孩子还难。 更遑论她的志向是坐拥万贯家财,带着平安,养上两个赏心悦目的小白脸,生上几个小萝卜头,悠然南山中。自然,前提是得把花毒解了的情况下。 何况在皇帝跟前鞍前马后,即使品轶再高,对她都无半分吸引力。不定哪日脑袋就叫永靖给砍了。 “两位大人就别取笑我了。什么胜出第一才女,不过是旁人抬举而已。根本就没有的事。”夏秀安忙是摆手。 “是抬举么?”赵逸已坐了下来,示意众人也都坐下,“夏五姑娘可知我刚才唱的曲叫什么名?” 夏秀安凝眉,“世子是指烟花易冷?” “原来那曲名烟花易冷。”赵逸浅浅一笑,看着她道:“我听闻,夏五姑娘在出京城的官道上,坐在马车里教你两个丫头唱的就是这首烟花易冷。教唱了一遍又一遍。路人也跟着学了一遍又一遍。你可知,如今这曲已唱遍我大梁秦楼楚馆,文人诗赋会?” 夏秀安呆住,不是吧,她无心之举居然也叫人发现了?还红遍大江南北? 赵逸继续道:“像这种看上去浅白随意的词句,配上你这种繁复的曲调,却能把人能带入一种若有若无的意境。也无怪乎世人爱听。夏五姑娘能创此作,还敢说腹无文墨?” “秀安,这曲竟是你所作?前些日子我还听我表兄弟他们唱过……”苏小满失声叫了出来。 除了她,在坐之人皆齐齐朝夏秀安看来。显然,他们没料到最近无处不闻的乐曲会是眼前这个秀妍文静的小姑娘所作。 夏秀安百口莫辩,“不是我……” “夏五姑娘就不要谦虚了。在你唱出之前,大梁还从未有人尝试过这此种曲调。夏五姑娘的才学,不仅仅表现在箭技、诗文上,连音律上也能创新。像夏五姑娘这样的人才,两位大人若不向圣上举荐,岂不是埋没了人才?”赵逸极为认真地看向白墨和许重华。 许重华一脸持重,“世子说得没错。如若不是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前例,八月的院试,我都想要让夏五姑娘入院一试了。要是夏五姑娘有意,待我和白翰林回京后,可向圣上举荐,圣上圣明重才,定能为夏五姑娘安排一个适合的女官位。” 夏秀安这下真的吓得不轻,慌乱中差点把桌上酒杯弄得滚落。 “许大人莫要再抬举我。元月时蒙圣上圣恩将我指婚给徐大人。徐大人在未离京前,本已与我订下五月的婚期,虽然至今他人还在北庭,说不定等他哪日一得空闲,就要接我过去完婚。一个女子一旦成婚,只望相夫教子,哪里再有时间吟诗作赋调曲风花雪月?” 她情急之下的拒绝,无疑是间接承认了她确实有这些才学。可是在这般情况下,就算她不承认,别人也是不信的。多作否认,反而是一种强掩真相的造作,是一种想掩饰什么的心虚,反倒叫人心生疑窦。 一时间,席上竟是静默了下来。 白墨和许重华自然是想的这般才华的为何是个女子?最终要嫁人生子,其才情白白浪费在短暂的年华里。 “夏五姑娘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才学,又能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确非一般人能比。”苏小满的表姑许夫人柔声道:“既然是圣上指婚,那徐大人亦满腹经论之人,夏五姑娘能嫁给他,在侧旁里协助徐大人,也不叫埋没的才学。还是圣上英明。” 白墨的夫人童氏也附和道:“女子生来相夫教子,若是夏五姑娘婚后去做女官,自会忽略了夫家,不符女德,也不合规矩。如能帮徐大人持好家,让徐大人无后顾之忧,也叫为圣上分了忧,也甚好。” 夏秀安感激地看了两位夫人一眼,心里却在暗自揣测,这位厚王世子今日约她来赴夜宴,难道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他一再强调她的才学把她推向公众,推到皇帝面前,是在威胁她?谁都知道,女子去做宫中女官,最终最大的出路不过是皇帝的后宫妃嫔。 拿着堂堂的正室夫人不做,谁愿意去侍候那个老皇帝? 今晚果然是个鸿门宴。 “吃鱼吃鱼。今晚世子不是宴请大家来吃明镜湖的鲟鱼么?瞧瞧这鱼汤汁浓白,肉质鲜嫩细腻,想必吃起来也会相当美味。秀安,看你脸色腊黄,我先给你盛一碗汤补补气血……” 苏小满倒是机灵,自是看到夏秀安不愿入宫,赶紧将话题岔开,像个不懂规矩的傻丫头般拿起碗碟,为夏秀安盛起汤来。 桌上菜肴不仅丰盛,且还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地,确实尽是桐宜最有名的菜系。 有苏小满这一打岔,赵逸举了筷,众人也跟着在阵阵“请请请”声中动起来。 睡了两天几乎没进食的夏秀安确实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苏小满殷勤盛来的鱼汤,正好让她先暖暖胃打个底。 这一吃食间,那位一直没插言的蒋七少则尽起了地主之宜,不断为大家介绍着桌上菜肴的出处,用料,作法以及对人体的功用。侃侃而谈,不紧不慢,是一个说话相当有条理的人。 抛开那些揣测的心绪,夏秀安倒是吃得开心,两位夫人不时问及她一些京中的情况,自还问到她大姐嫁入诚王府的事。夏秀安也只能表示难过,因为江老太爷挽留,竟是错过了大姐的大婚云云。 赵逸他们除了听蒋燕南介绍菜品,则还随意聊些京中人物往事,前贤遗作等等,倒也相谈甚欢。 眼看金乌西斜,酒菜冷了又撤,撤了又上,赵逸都没有散席的意思,众人也不好辞席,只能继续陪着。 夏秀安却有些憋不住了,多喝了些汤,又饮了茶水,不得不起身去如厕。苏小满自是要陪她去的,不想那蒋燕南忽然笑着道:“听说苏姑娘的外祖在钟陵是经营织造坊的,前些日子我在宁州那边多进了些蚕丝,想让和我们合作的一间织造坊赶工织出绸布,却因为起了一把大火……眼看北边要得急,不知道苏姑娘能不能帮我搭个线,将你外祖的织造坊介绍给我们?” 苏小满虽不懂生意,却知道如果外祖的织造纺能搭上蒋家,对他们的织造坊肯定是大有裨益。只好坐了下来和他答腔。 夏秀安只能带着浣碧出去。 拓跋赋虽没入席,从赵逸的言行举止,就已看出赵逸来意不善。为怕出意外,他还是紧跟夏秀安主仆身后。 “五姑娘,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有什么事,只管唤我。”等到净房外面,拓跋赋低声道。 净房在画舫尾部,十几步开外的船板上除了一盏盏花灯高悬,还有十来个护卫像标枪一样站在上面值守。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夏秀安朝外面瞄了一眼,尽管胆小,也不觉在这种严密把守下会有什么人对她不利。 而赵逸在没得到她的玻璃配方之前,估计也会把她的安全问题放在第一位。 此时明镜湖岸杨柳青青,两岸灯火通明,湖面上画舫巡游,花灯如织,丝竹靡靡,娇人恩客调笑之声充斥着整个明镜湖。 好在赵逸所在的这艘画舫处在湖心,方圆之内都不见有画舫靠近,那些靡靡之音也只是隐约可闻,倒不影响这繁华的景致。 从净房里出来,夏秀安一时还不想入席,看到外面夜色怡人,便踏上了甲板,避开那些护卫,想吹吹夜风。 “没想到姑娘随便教奴婢们唱个曲,就能红遍大梁。奴婢当初学的时候,也不知道其中有如此多学问,只觉得好听……以前也未曾听姑娘唱过此曲,想来也是临时编排,姑娘的学问竟是如此之深。奴婢真是好敬佩。” 浣碧一脸崇拜地跟在她后面感叹道。 拓跋赋也深深看了夏秀安一眼,有些担忧道:“五姑娘懂得如此之多,当初差点走了眼。就怕才学过博,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夏秀安苦笑,“我也不想这样。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有些只是无心之举。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好在她快要嫁人了,等成了人妇,那些莫名的虚名,想必也会跟着烟消云散。此刻他只盼徐澜宁快快派人把她接到北庭去成亲。 “夏五姑娘以前从未唱过此曲么?” 一个声音突然自角落里传过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拓跋赋甚至还警惕地一步踏到夏秀安身前戒备,“什么人?” “我。赵逸。” 靠在栏杆上望向湖面的身影缓缓转过身,微微一笑,闲散道:“酒喝得有些多,想出来醒醒神。看来夏五姑娘与我想法相同,不如过来陪我闲聊一会?” 夏秀安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然而他刻意等在这里,想来她再避也是枉然。 “世子相请,岂敢不从?不知世子想要闲聊什么?” 她不卑不亢地走到赵逸身边,近前才发现手里依然端着一杯酒,风一吹,凛冽的香气直扑鼻端。 “我之前说过,阿宁和我从小一起玩耍,堪比亲兄弟。眼看他即将成婚,我心里颇有感慨,要不我向你说说他小时候的趣事?”赵逸慢饮了口酒,依然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面。 她能说不么?夏秀安道:“虽说我被指婚给他,对他了解确实不多,如果世子有兴趣,说说也无妨。” “让他们两个去里面向客人说一下,我们在这里说一会话就进去陪他们。”赵逸头也不回道。 拓跋赋和浣碧都没动。 夏秀安只好朝他们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 两人这才离去。 静了好一会,赵逸轻缓的声音才响起,“阿宁比我大四岁。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我们一家还住在京城。那时候我大哥非常不喜欢我,总会背了父王和母妃打我,那些下人也不敢吱声。有一次是阿宁路过看见了,狠狠将我大哥揍了一顿……”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似乎很怀念那段时光。 夏秀安也曾听人说过,厚王子嗣无数,正妃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长子赵颂,一个就是眼前的赵逸。 按理说,作为大梁的王爷,一般都会选嫡长子承爵。可是不知为何,厚王却让赵逸当了世子,那赵颂却极少出现在公众眼前。曾经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人怀疑赵颂已故。当然,这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怀疑,后来证实赵颂还好好的活着,左拥右抱,放浪形骸,风光得很。 第148章 卑鄙 “自此以后,只要父王母妃一不在府内,我就会让嬷嬷带我去找阿宁玩。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太喜欢我,嫌我是个喜欢流鼻涕的爱哭鬼。后来有一次,我带了些伤的去找他……” 说到这里,赵逸露出狡黠一笑,“他跳起来痛骂我大哥不是个东西。然后还是不理我,只让下人给我上药。那次被他姨娘李氏看到了,李氏不仅责备了他,还把我带到她院子里,亲手给我洗脸上药做好吃的。我记得最清楚的,她做的一锅沙参玉竹老鸭被我吃去一大半,阿宁过来只有汤喝,他当时那眼神……” 他独自沉浸在往事中温软的笑了一会,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夏秀安,“你有没有听人提起过他姨娘?” 夏秀安摇头,一直以来,她以为德昌侯都只娶了江氏一人,无有纳妾。这位李氏,还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也对,他姨娘都过世十三年了,你才多大,别人无事自也不会提。”赵逸笑了笑,“你可知道长晋王李睿?” 夏秀安点头,“长晋王是我朝唯一的外姓王,驻守西关多年,自然是听说过。” 赵逸道:“李氏就是长晋王的女儿李乐凌。世人都说她嫁给德昌侯多年无有所出,就因为这样,长晋王愈发照顾德昌侯府,把徐澜庭兄弟当成自己的亲外孙一样看待。长晋王年轻时救太祖受过伤,一直未婚娶,李乐凌还是他未伤前与一个村妇所生。在他伤后,他去寻得那村妇,村妇已经病入膏肓,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他顿了一下,“前些年的时候,外间就有人传,说长晋王有意让徐家两兄弟替代他继续镇守西关。这个消息一出……” 赵逸轻笑着摇了摇头,言虽未完,却有一种莫可奈何的感觉。 而他三言两语吐出的这些话,已经彻底让夏秀安惊呆住。 一直以来,她都不明永靖帝为何一定要将徐家拉到台前去对付厚王,原来最终目标,指向的是在西关拥兵百万的长晋王李睿。 厚王在大梁根基深厚,虽近些年来退往封地,少问朝廷军政大事,但是永靖帝在颁布政令前,或多或少总要受其一些影响。又有先帝遗诏在先,那些三朝元老三不五时总会把厚王给抬出来压上一压。 而长晋王李睿当年不仅随太祖打下这江山,更是在御敌西楚上战功赫赫,威名震慑天下。这么多年来,西楚甘愿臣服,岁岁上贡,还不是因为他长晋王镇守西关让他们无机可趁? 那西楚忌惮长晋王,永靖帝又如何不忌惮?若他拥兵自重,一朝举旗谋反,大梁还不被他轻易吞掉半壁江山? 即便夏秀安身为一介女流,也深知不论是谁坐在那高位上,都会时刻担心此类事情发生。 当年永靖帝放心把西关交于李睿这个外姓王之手多年,除了因为他的将才,更大的原因是他无后。即便他那个女儿李乐凌嫁入德昌侯府,也是一无所出。直到她死去,李家算是彻底断了香火。 而刚才赵逸爆出长晋王有意让徐澜庭两兄弟接替他镇守西关的消息,恐怕才是永靖帝真正动了利用徐家去动厚王的主要原因。 尽管先帝下诏长晋王爵位可世袭罔替,不过是一个安抚人心的幌子。 眼下长晋王若真要认了徐澜庭两兄弟为外孙,要将西关百万重兵交于他们之手,大梁虽没这个规矩,也没这个先例,但是只要西关将领认同,朝廷想阻拦,怕是真就是在逼反。 永靖帝不敢试,所以就有了徐澜庭夜闯后宫,被逼迎娶腹中早有他人胎儿的昔云公主的桥段。 徐澜宁不能生育,亦被派往北庭直面厚王的局面。 徐澜庭一旦成为附马,按例,再不能在朝为官。算是明正言顺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徐澜宁北上北庭,不管与厚王战局如何,总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徐澜宁死,厚王必损,且西关再无虑。 厚王败,西关必损,徐澜宁亦不过是一无用之人。西关将领必不会敬服于一个成了废人的文人。长晋王最终还会将西关交于朝廷。 短时间内,夏秀安就将这些一直想不通的关窍给理顺。同时不得不佩服永靖帝的阴狠。 “瞧,一说到阿宁的姨娘,我就把话扯远了。”李逸的自嘲打断了夏秀安的思绪,他又饮了一口酒继续道:“说来说去,只怪李姨娘真的是一个柔善的长辈。那时候我小,只知道她的声音很轻柔,目光很温暖,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在我母妃那里体味过的母爱。于是我往德昌侯府跑得更勤,阿宁怕我抢他吃的,每次我才到大门口,就被他给堵住。又怕被他姨娘责备,倒是带着我在侯府四处玩耍。时间长了,我就名正言顺成了他的跟屁虫,一起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李逸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那些儿时糗事,至今想来怕是人生中最快乐无忧的印记。 夏秀安也没有出声,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偷鸡摸狗具体是什么,但是一想起徐澜宁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他小时候吃醋又调皮还打架的样子会是怎样? 过了良久,赵逸又轻缓道:“有一次,父王母妃又不在府里,大哥半夜起来又把我痛打了一顿。这次没有嬷嬷护我,我一个人哭着跑到德昌侯府,那时候要说侯府的大门应该紧闭。那晚却是半开着,门口有人值守,还一脸紧张之色望着里面。我当时只想找到李姨娘,便偷偷溜了进去。” 说到这里,赵逸深吸了口气,“等我趁着夜色跑到李姨娘院子前,发现那里已经被重兵把守,院子里还传来李姨娘痛彻心肺的哭泣声……我不知道李姨娘为什么哭,心里有些发慌。于是绕了院子,爬到一棵大树上,就看到在李姨娘的院子里点燃了好多蜡烛,阿宁被放在正中央,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脸色灰白,跟一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我清楚地看到他衣服被掀开的地方,身上尽是恐怖的大片大片青紫。李姨娘跪在他旁边,不断用双手抚着他的额头,哭道:宁儿,都是娘不好。娘没保护好你。你一定要熬住,一定要醒来,娘绝不会让你有事……” 赵逸学着李乐凌的语气说话,他的声音竟也跟着有些颤抖,“在院子里,我还看到了德昌侯和侯夫人,另外还有一个英武不凡的老者。李姨娘叫他爹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人人敬畏的长晋王。” 不知道为什么,夏秀安也被他说得有些压抑起来,好像接下来的事让人听起来并不会很愉快,当即按下心底里的不安道:“世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是为了药玉的事,何不开门见山?” 回忆被打断,赵逸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干。随后回头,目光里带着深深地嘲弄,“你不敢听么?我让你了解更多的阿宁,不是更有助于你的选择?” 他不容反驳地继续说道:“当时我听到侯夫人对李姨娘说,‘乐凌,宁儿变成这样并非你的错。他非外伤所致,不过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奇症。我们找更好的大夫看不就行了么?’我亲耳听到李姨娘说,‘姐姐,宁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知道他的病症从何而来。如果我再坐视不理,这次不死,下次恐怕也难熬过去……’我不知道他们下面说了什么,只这一句宁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已经让我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秀安也是惊得小腿发软。 一直以来,徐澜庭和徐澜宁是孪生兄弟已经是所有人的认知。 忽然之间,徐澜宁竟成了李乐凌的儿子,江氏并非他的亲生母亲? 怪不得两人长得并不太像,竟是这个原因。 如果徐澜宁真是李乐凌的亲骨肉,外界一旦知道……她不禁倒抽了口冷气,恐怕即便他已是残身,永靖帝再也不会放他活路! 她心里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了一下,笑道:“世子不必拿此事说与我听。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一面之词,杜撰事实,什么人都可以做得出来。” “夏五姑娘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不得不承认,好胆识。”赵逸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开始把玩起瓷白的酒杯,“那晚的事,自小到大我从未向第二个人提起。今晚向夏五姑娘说出,相信以夏五姑娘的聪明,自知我所说的真伪程度。所以……” 他望着她浅笑,“如果夏五姑娘不希望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知道,恐怕就得拿你所制的玻璃配方来堵住我的嘴。当然,我绝非强取豪夺之辈。只要夏五姑娘愿意和我合作,我愿意开出比江家给你更优厚的报酬。” 原因这厮说了一大堆进行铺垫,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玻璃配方。而他的这个铺垫却来得相当卑鄙。这么多年来,他都将这个秘密给埋到肚子里不说,眼下借着玻璃之事,反将决择权交给她。如果她不同意,徐澜宁一旦有什么意外,她必将会因此而自责,终身不得舒心安宁。同样,江家想借玻璃将生意做大赚钱也将成为泡影。 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不下八种拒绝的说辞,眼下他将这天大的秘密抛给她,无论她预备哪一个拒绝的说辞都显得那么无力。 “世子说得好轻巧。此事岂是一个你愿意开出比江家更优厚的报酬就能解决的?拓跋赋的工匠,江家前期的投入,我们都曾白纸黑字立了合约。你以为……” 还不待夏秀安把话说完,赵逸已打断了她,“不要把这些抬出来做为拒绝的借口。阿宁一旦倒了,江家什么都不是。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现在还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到时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夏秀安闭了嘴。 “当然,我开给你的优厚报酬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我还可以帮你和阿宁解除婚约,让你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一辈子都过得幸福美满。” 赵逸的这句补充好比当面打她的脸,言下之意自是在提醒徐澜宁身残,她嫁给他日后也只会守活寡。不如解除婚约另找男人。 夏秀安一时间气极而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关心她的性福生活。女人没了那玩意就不能活了吗?徐澜宁再不济,他的容色是赏心悦目的,他的呆憨也是让她放松的。何况他有天玄神针二三式,他有神奇能让她止痛的血。这些东西除他以外还有谁能给她? 世人越是贬低他,她偏越是要把他往心尖上放! 赵逸看到她的笑意,以为她是认同了,继续道:“只怕你以为我在说虚话。刚才在席上你也看到了,蒋燕南,蒋家七少,将来接任蒋家家业的人,一表人才,为人谦逊,还未婚娶,是江南不少闺阁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蒋家的大门都快被媒人给挤破,只要你愿意,他定会用花轿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蒋家当当家主母。” 夏秀安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世子嘴上称我为嫂子,转眼又为嫂子拉起皮条来,世子为了那块玻璃,也算是彻底把脸都泼出去不要了。” 赵逸骤然变色,冷冷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夏秀安心里也是怕极,后背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可不知为何,她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要挺直腰杆说话。 “我再说一遍也改变不了世子所做的龌龊事。你不用再打那些歪主意了,徐大人我是嫁定了。至于合作的事,得给我时间考虑。” 她说得轻描淡写。 赵逸紧紧盯着她,一瞬不瞬,目光冷凝,好似要通过这等注视刺穿她的心底,让她再也不敢如此贬低他。 夏秀安不为所动,只淡淡与他对视着,浑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彰显她的坚定。 第149章 江湖梦 良久,他终于转过身去,“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三天。” 夏秀安暗松了口气,“我在试炼房没日没夜的呆了一个月之久,到现在都还头重脚轻不知日月。三天时间还不够我恢复脑力。” 这次赵逸倒没逼她,“那你想要多久?” 夏秀安还在想能拖则拖之词,他已道:“今日四月二十三,期限是端午之前。五月初六,我就要确切的答复。不过在考虑期间,红河药玉坊不得制出玻璃投放市场。” 眼下能让他宽限十二天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夏秀安见好就收,“我自省得。” 赵逸此次夜宴的目的已达,针对夏秀安的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使尽,当夏秀安一回应,两人之间倒是出现了一小会无话可说的沉默。 “如世子没什么事了,请容我先行告辞了。”夏秀安福了福,就欲离开。 “那首烟花易冷既然是你所作,不知夏五姑娘是否还有新曲?” 夏秀安暗翻了个白眼,有也不会告诉你。 赵逸挥了挥手,“今晚就到这里吧。以后多的是机会请教。” 夏秀安到得席上时,许重华他们还在和蒋燕南聊些江南风土人情的散话。这时李总管告之赵逸饮酒过量已歇下,众人只好起身告辞。 李总管招呼小船把他们送上岸,白翰林和许重华家的马车赶紧就迎了上来。 苏小满拉着夏秀安的手小声道:“我今儿才到桐宜来,住在表姑父家。听说桐宜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儿……不行不行,还是后天吧,我后天去江家找你玩儿。” 夏秀安故意问她,“明儿为什么不行?” “死样。”苏小满白了她一眼,娇嗔道:“明儿我自然是要去看容公子的。你以为我到桐宜是追着你来么?” “切。重色轻友的家伙。行了,许大人他们在等你,去吧。有空就去江家找我。” 夏秀安推了苏小满一把,苏小满志得意满的去了。 白许两家马车各自离去。由于夜已深,明镜湖岸边也安静了许多,只剩点点灯火,人声渐息。 “夏五姑娘是去红河药玉坊还是回江家?要不要我送你?”一起出来的蒋燕南客气地问道。他身后正好也停着一辆马车。 夏秀安来的时候是李总管派了兵将用马车接来,这会儿李总管去侍候赵逸了,连面儿也不现,兵将也无影踪。看来事已办成,指望人家再用马车送回去是无望了。 “那就有劳蒋公子了。”夏秀安拉着浣碧就上了那辆马车。 蒋燕南一怔神,显然他只是随口客气一句。不过他涵养极好,看到拓跋赋已骑上了他来时的马,朝他微微一笑,“好在还有兄台在,不然只怕会有人说夏五姑娘的闲话。” 拓跋赋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坐在马车里的夏秀安也懒得理会他,一想到赵逸在甲板上说的话,膈应。 现在换她膈应人了。 由于夜半难得再出城门,他们直接回了江府。 江家的人都已睡下,夏秀安也没让人去打扰,由拓跋赋把她送到徐园楼。 “五姑娘,今晚厚王世子在甲板上是不是和你谈了玻璃的事?”忍了很久的拓跋赋终于问了出来。 夏秀安一时还没想好应对方案,也不能冒然回答他,只是道:“窗户玻璃虽然研制出来了,但是想投入市面行销恐怕还有一些阻力。在端午之前我们暂时还是不要生产。一切等初六之后再说。” 她如此回答,已间接告诉他,赵逸今晚和她单独的谈话,确实给了她压力。这个压力肯定还不小。 拓跋赋没有再多问,他相信她。 他找管事要了间客房住下。 夏秀安一时间也觉得头脑混乱,想睡又了无睡意,干脆又练起了天玄心法。 近一个月来,不管再忙,她每日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练习。 尽管她勤奋,丹田里依然没有聚起真气。不过比起之前的空空如也,却又强上了些许。最起码她感受到丹田里的暖意,隐隐似有气息的波动。只要她坚持不懈,估计聚气的时间也不会太久远了。 第二日江若锦就知道了夏秀安被赵逸和蒋燕南请去明镜湖的事。但是由于她爹江大老爷突然病发,似乎还是很严重的样子,所有人都在为他延医问药,她竟是没心思去问夏秀安具体情况。 而这个被江家延请的大夫,就是把京城的事都安置好了的张大夫张石。 张石其实在四月初就来了。由于夏秀安一直呆在试炼房,江若锦也不准他去打扰她,他只能每天长吁短叹的等着夏秀安出关。 以前江大老爷的病就请过不少大夫看过,一直时好时坏。后来请了张石来瞧,这些年病情才算稳定下来,身子骨也硬朗了很多。 昨晚突然病发,也幸得张石恰巧也在府内,才没至让他一命呜呼。不过从江三少爷江无言一大早就带一众随从出了门,整座江府依然气氛沉重来看,江大老爷的病情恐怕并不乐观。 这些情况都是浣碧在外面转了一圈打听到的。 毕竟夏秀安只是徐澜宁未过门的媳妇,主人家生病,她也不好去打扰,只能呆在徐园楼思索接下来她到底该怎么办。 对于昨晚赵逸提出的要求,其实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跟江若锦提起。 如果她说不与江家合作转而投入赵逸蒋家那边,估计不仅江若锦,恐怕整个江家都要与她为敌。连带着徐家侯夫人也不会有好脸色给她看。 但是徐澜宁的身份她又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也更怕赵逸向外界说出一丝半句。 想了想,如今她唯一能商量的人,除了徐澜宁这位远在北庭的当事人,也就只有徐澜庭了。 她提起毛笔,几次起了个开头,结果又叫她犹豫着给停了笔。她担心徐澜庭都不知道和徐澜宁非孪生兄弟的事,如果她冒然去信和他商量,会不会又让事情出什么弊端? 她一个人在书房里左思右想都不得其所,以至整个下午几乎是在虚度中。 几近傍晚的时候,张石急拿着一个木匣子匆匆来了徐园楼,进门就道:“小丫头,你说的那个青霉素什么时候能进行研制?老夫头发都快等白了。” 夏秀安看他进来,忙将桌上写了几个字的信给揉成一团丢到字纸篓里,“江大老爷的病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张石看她那么迅速的揉纸丢掉,一双老眼似火眼金睛般直刺那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见我居然还慌成一团?” 夏秀安干笑两声,赶紧为他倒茶,“想着练两下毛笔字,实在太丑,怕您老人家看见了又骂我,不如让您老人家眼不见为净。” 张石素知她一手毛笔字丑得不像样,一直都在想不通她为何人不傻,字怎么可以写得跟傻子没两样?还交待她字没有练好前,日后出去行医写方子千万不要说是他的弟子,那个人他丢不起。 张石也不去深究,放下木匣,坐下就按太阳穴,“昨晚可熬了我一整夜,好在是病情勉强稳住了。今早已经让江无言去浩然门找顾盟主买半根千年人参,只有人参到,我才能为江破复脉固脱,他的病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要用到千年人参入药,看来江大老爷的病已到脉微欲绝的重危症候了。夏秀安皱眉,“前些日子和他说话时都不见任何症状,为何忽然之间就变得危重?” 张石哼了一声,“怪不得别人,是江破自己大意了。听他夫人说,半月前江破手臂上曾有一小块伤口,都道是普通破皮,就给上了一点金创药,几天伤口就没事了。十来天后,江破曾经腋下后背有青紫的肿块,找了他们的府医看,只说是擦碰伤,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一直到昨天病发,浑身透热高热不退,呼吸困难,我去一看才知是他曾被鼠咬过。鼠咬热延误治疗,已导致各脏腑衰竭。如果不是我医术高超,昨晚人就要去了。” “被老鼠咬过?江大老爷自己不知道吗?”夏秀安有些不可思议,没有人被老鼠咬过后还能当普通伤口处理,江大老爷不似一个无知之人,为何会置之不理? 张石摇头,“不清楚。他现在还没醒来,要知情由,只有等他醒转了才能知道。” 他顿了一下,把他带来的木匣推到夏秀安面前,“这是你交待要我去蒋家功夫针铺取的东西,你看看合不合意?” 空心针到了?夏秀安一喜,忙把木匣拉过来,打开一看,果然看到大中小三个型号的空心针稳稳摆在针盒子里,锃亮亮的,好看得紧。 “你花那么大的价钱让人家针铺给你做这三根……究竟有何用处?”张石捋着胡子,甚为不解。 夏秀安神秘道:“自然和青霉素有关。我们若能研制出青霉素,只有通过此物才能注射入人体方能见效……” 说到这里,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如果她让江若锦把玻璃的生产权让给赵逸和蒋家,她再研制出青霉素给江若锦,权当是对她的补偿的话,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说别的,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一场战争下来,兵将伤亡惨重,那些战场下来的伤兵残将不知有多少人是死在发炎感染之下。青霉素一旦被派上用场,死亡人数恐怕会大量减少,对于保证战场的战斗力可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此药若研制出来,怕是又一大赚钱的买卖。 “既然如此,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研制?”一听到青霉素张石就两眼放光,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夏秀安把木匣子收了起来,想了想,“我先让药玉坊的人再给我生产些针筒和玻璃量杯。而且我们的试验必须隐蔽些,张老能不能在别的地方找一间试验室?” “这么个事没问题。等我把江破安置好了,我立马出去办。就是不知你要的试验室有哪些要求?” 夏秀安笑道:“我一时也说不出来,晚上我有时间给你写下来。待这些前期预备工作做好,还有您老人家这么个医学大师在,到时候定能事半功倍。” 张石乐滋滋去了。好在拓跋赋还在江家不曾离开,夏秀安把她所需的量杯以及针筒的规格画出来,就去找了拓跋赋。 在他的陪伴下,两人连夜赶到红河药玉坊。夏秀安把图纸交到那些工匠的手里,说了一下要求,让他们用她之前试炼房还剩的配料将图纸上的物件给烧制出来。 当夜她就在药玉坊住了下来。 昨晚被留在药玉坊的秋韵红着眼睛没少埋怨,见他们一天一夜不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叫她好哭了两场。 夏秀安自是一番好哄。 第二日一早,她就着意秋韵把一应的东西都收好,随着她的马车一起进城回了江家。 一进门,就有门房说有位女客人在徐园楼等她。夏秀安不用猜也知道是苏小满来了。 “秀安,你到哪里去了,叫我好等。”苏小满一见到她的身影就飞扑过去,抓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道:“今儿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不准说不去。” 现在正乌云压顶期间,哪里还有心情玩?夏秀安推她的手,“干嘛要找我?你的神仙公子呢?让他陪你耍。” 苏小满把她搂得更紧了,一脸幽怨:“他忙得很。我昨儿去黄大人府上找他,他就只管顾着那位病入膏肓的老将军。只陪我说了几句话就被黄大人叫走了。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瞧你那点出息?”夏秀安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没了神仙公子就不能过了吗?罢了,既然你来都来了,我总也不能像神仙公子一样把你晾着。说吧,去哪里玩?” 其实来桐宜一个多月,她还真没出去逛过,近几天又霉运高照,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也不乏是个好主意。 “你先别问。看到她没有?”苏小满一指站在椅子后面穿百蝶穿花褙子的女孩子,先前夏秀安还以为是铃铛,定睛一看,才知不是。 “她是我表姑跟前的丫头泗儿,等会儿你换了她的衣服跟我一起出去。免得江家的人像盯贼一样的盯着我。” 夏秀安一听就有名堂,“你让我扮成泗儿跟你去玩儿?就我们两个,不用带她们吗?” 浣碧和秋韵在旁边也早听出情况不对,浣碧忙道:“姑娘在桐宜人生地不熟,两位姑娘出门该当把我们也带上,不管怎么说,遇事也能多个照应。” “不过是出去玩,能遇什么事?有我照应还不够么?真有个什么事儿,你确定你们能照应到你们姑娘?”苏小满不假词色喝斥道。 想到上次在卧龙寨的事,浣碧和秋韵顿时噤若寒蝉。 于是夏秀安和泗儿换了衣裳,很顺利地就出了江府。临行前,浣碧像个老妈子一样不断叮嘱,“不要玩的时间太长。姑娘现在是待嫁之身,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到关乎到徐大人的脸面。如果有事,就赶紧往江家跑,跑不了就让人拖信来,江家总会要管的。” 夏秀安自知她的担心,也没说她,连连应诺,她才安心放她出来。 一路上苏小满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她直奔一间大客栈,进到一间她预先开好的房,指着床上的两套衣裳眉飞色舞道:“快换上吧。今天我们就不要当什么千金大小姐了。要当一回江湖女侠好好威风一番。” 夏秀安将其中一套紧身镶莲花的暗红罗裙展开,“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到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 苏小满紧挨她身边坐下,拿起另一套莲花金丝纹配暗紫紧身束腰的罗裙,笑嘻嘻道:“我听说武林盟主之女顾念蓉在比武招亲,因为七月有武林大会,不少江湖门下的弟子最近都到了江南,顾念蓉开设的擂台上近几天热闹得很。如此热闹我们怎么可以不去凑一凑?” 比武招亲?夏秀安一时也来了兴致,“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早就有意去瞧现场,正苦于找不到借口……” “哈哈,秀安,原来我们心意相通。我们果然不愧是姐妹。快点快点,别要去迟了,热闹给少瞧了。”苏小满闻言大乐,当下就好不欢快地开始换衣。 夏秀安自也不遑多让,三下五除二就换上了那身紧身暗红罗裙。 苏小满的准备还是相当充分的,两人把衣一换上,她竟还拿出了两把古朴的剑,说是江湖女侠,不背上剑哪来的威风? 夏秀安也觉甚对,两人把剑往身后一背,等走出客栈时,果然有不少人朝两人望来,两人自然认为是一身英姿飒爽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苏小满看夏秀安腰板挺得老直,不禁小声问道:“你的剑背在身上倒是似模似样,可是你会使吗?” 夏秀安咳了一声,“我曾练过杨氏太极剑。这把剑虽然有些沉,勉强举起来应该不是问题。” 苏小满听得有些呆,“杨氏太极剑属于哪门哪派,我怎么没听过?” “杨氏太极剑当然属于杨氏。你孤陋寡闻我也没办法。” 苏小满见她自信满满,信以为真,当下也觉得自己见识短,没敢再问。夏秀安在一旁闷笑,如果她知道她使的只是个划来划去的花架子,会不会一巴掌拍飞她? 顾念蓉的擂台设在桐宜偏北的朱雀街,坐马车过去也要大半个时辰。两人自我感觉身为江湖女侠,再坐马车已不符合身份,好在苏小满早已备好了两匹马寄放在客栈。 可是看到那匹高头大马夏秀安却作了难,“上次腰上也受了些伤,这等骏马颠簸得厉害,怕是要闪了我的伤腰……” 已蹬上马背的苏小满狐疑,“你还伤过腰?我明明听容公子说你只有腿受伤。” 夏秀安狡辩,“他一个男人,难道我连腰伤也要告诉他?” 苏小满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那没办法了,干脆我们两人共乘一骑。这么一来,就是少了些威风。” 她不无叹惋地伸手拉夏秀安。 夏秀安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连蹬那马蹬也笨拙得很,苏小满连拉她几把才拉上去,不禁怀疑道:“秀安,莫不是你根本就不会骑马吧?” 一上那马背,夏秀安只觉头晕目眩,脸色发白,手也不知要放在哪里才稳当,她反手一把抱住苏小满的腰,“小……小满,我们还是坐……坐马车去吧……” “原来你真不会?夏秀安,你敢骗我……”苏小满又气又乐,竟是一带缰绳,马腹一夹,口中“驾”了一声,那马儿嘶叫一声,扬蹄而起,在闹市中居然就开始奔跑起来。 夏秀安吓得一声惊呼,慌乱之下,觉得反抱苏小满的腰也不稳当,不得不双腿夹紧马腹,整个人趴下去,闭上眼睛,两手牢牢抓住马鬃不放。 看她那熊样,苏小满乐得在马上格格直笑,“不会骑马就直说。这就是骗我的下场。” 两耳风声呼呼,夏秀安闭眼告饶,“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谁要骗你?好小满,我再也不敢了,快让马慢些,我快要吐了。” 闹市之中,苏小满马技再高也不敢骑快马,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而已。见她讨饶,自也降了马速,“好叫你长记性。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我的女侠形象是彻底被你毁了。” 第150章 皎皎如玉 苏小满并不是真的埋怨她,不过是说着好玩而已。 待她马速放缓,夏秀安渐渐适应一些,也就不再那么狼狈地趴在马背上。 两人第一次一起骑马穿街而过,比起平日坐在马车里遮得严严实实自然觉得刺激。特别一路也能看到有或背长剑或负大刀的江湖人士也骑着高头大马擦肩来去,两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更觉兴奋。 “秀安,等下到了顾家,肯定有很多江湖门派的子弟在那里。像我们这样好看的江湖女侠,自然会有人找我们答讪。为了气派一点,我们该说我们是属于哪个门派呢?” 苏小满一脸憧憬。 “无门无派不行么?”夏秀安对这些事了解不多,自然要问。 苏小满有些不确定,“应该不行。你没听江湖事江湖解决这句话?江湖人最不喜官府的人,说我们的真实身份肯定没人理我们。说我们无门无派肯定又要被人欺负。要不……我们自创一派?” 夏秀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是对于创立新门派,两人都没有经验,最终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以夏秀安所说的太极门命名最好。门主张三丰,两人分别是大弟子小满和二弟子秀秀。 在越靠近朱雀街的地方,路上所见的江湖人士越多。除了一些背着刀剑年轻弟子,更有不少穿着英气又长得好看的少女,分明是哪些门派里的女弟子。他们三五成群,由一些稍为年长的人带领着,皆是奔向前头锣鼓喧天人头挤挤的擂台。 “刚才好可惜,那青云派的纪泉险些就要打过十招,没想到那顾念蓉也是拼命,一招凤朝天,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斩下纪泉两指……” “现在倒好,一个为赢得美人拼全力被斩两指,日后练剑怕是已经不可能,弄得不好要毁终身,美人也无望;一个为不嫁纪泉,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将人重伤。这又是何苦呢?” “纪泉可是七大门派之一宋子虚真人最得意的俗家弟子。眼下被顾念蓉伤得终身不能拿剑,恐怕青云观不会和浩然门干休。” “不干休又如何?顾念蓉已经有言在先,怪只怪纪泉学艺不精。” “虽是如此说,就怕宋子虚心怀芥蒂,到时候七大门派共谋抓百变妖人之举会受影响。” 早已下了马的夏秀安和苏小满听到几个身着青衣的弟子议论着走过来,苏小满忙上去问,“敢问几位少侠,那顾念蓉真的受伤了?” 站在头前的一个年青人道:“你们是来瞧热闹的么?来晚了。顾念蓉刚才一场虽赢了,自己也负了伤。说是擂台停两天。” 苏小满和夏秀安好生失望,怎么会这样? “看两位姑娘骑着马,想必也是大老远赶来。没瞧上热闹也没关系,先在这里等上两天,结交一些朋友也不错。”那年青人爽直笑道。 两人互望一眼,一想来也来了,就这么回去也不合算。苏小满拱手道:“少侠说得没错。且不知这附近有什么可游玩的景致?” 年青人旁边的少年笑道:“不远处就是浩然门。浩然门后山就是大佛光寺,听说时常在日月初升时,有缘人就可以看到佛光。得见佛光的人不仅心想事成,还能长命百岁。我们吃午饭后就准备上山撞运气,两位要不要一起?” “左右无事,若能与几位少侠一起去看佛光自也不错。我们是太极门的,我叫小满,她是秀秀。敢问几位是哪个门派?” 那几个少年自没听过什么太极门,以为是什么新出的小门派,自也没以为意。 年青人道:“我们是灵霄阁的弟子。我叫华云飞,这几位都是我的师弟……” 他们自以为报出灵霄阁的名号,两位少女会非常敬仰他们。毕竟灵霄阁属武林七大门派之一,能拜入这七大门派之下的弟子,哪一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练武好胚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等。 哪里知道夏秀安和苏小满两只菜鸟根本不懂什么七大门派,只道是哪个山野里的小门派,脸上并无惊异之色地与他们一起进了旁边的一家酒楼,准备吃过午饭后就一起上山。 此时酒楼里几乎已经是人满为患,跑堂的小二像陀螺般在大堂里跑得飞快。也就恰巧角落里还有两张空桌子,灵霄阁的七个弟子加上夏秀安和苏小满一起九人,正好将那两张桌子占据。 “……刚才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昨晚在宁州又有三个年轻男子精尽而亡,已经确定是百变妖人所为。如果武林大会要等到七月,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期间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百变妖人采尽阳元而死。” “这百变妖人连作案十几起,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所以听说悟惮宗和无极门的掌门已经动身,不日就会赶到浩然门,要提前商议对付百变妖人之计。” “没错。早上还听人说,曾见到静慈斋的韩瑶带着几个小师妹正往浩然门赶来,怕是也是为了百变妖人的事。如果这次连静慈斋都出手的话,相信那百变妖人再会变化,也逃不过她们的火眼金睛。” 夏秀安一众人才坐下来,还在点菜中,就听旁边几桌的人都在议论百变妖人的事。 这百变妖人夏秀安和苏小满都曾吃过她的亏,善于易容变化,随便混在人群中,让人莫辨真伪。没想到那个老妖怪现在又出来作恶,还干起了什么采阳补阴那等损阴德的恶事。 苏小满问华云飞:“百变妖人已经引起了众怒,你们灵霄阁的掌门会来么?” 华云飞不假思索,“我师父因为有旁的事,一时恐怕来不了。不过曾一再交待我们遇事不可单独行动,怕会遭了百变妖人的毒手。” 夏秀安点头,“百变妖人现在专门针对年轻男子下手,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说是这么说,我们师兄弟几个也不会怕她。不管怎么样,两位姑娘等会跟我们一起上山,大家结伴而行,总会安全一些。” 两桌人正说着,旁边忽有一人转到夏秀安面前,待看清她的容颜,惊喜道:“我以为我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这位姑娘,你还记得我么?” 夏秀安抬眼一看,是个穿着暗紫长袍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年。她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微笑道:“我记得,你是神刀门门主之子公孙君武。” 公孙君武万没料到她真的记得他,竟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姑……姑娘到这里来,是来瞧热闹还是有别的事?” “是来瞧热闹。可惜来得不巧,顾念蓉受了伤……”夏秀安问:“你是来参加比武招亲?” “不……不是……是我爹让我和门里的师兄弟出来转转,以便长长见识。”公孙君武有些紧张的解释,然后又一拱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苏小满在旁自看出了什么,不怀好意地接口道:“这是我师妹秀秀。我是她师姐小满。公孙公子不是来参加比武招亲,难道是家中已娶娇妻?” “小满姑娘可别冤枉我师兄。至今他还是清白少年一个,别说娶妻,连什么勾栏院青楼之类的地方都没进过。他自上次在乐阳见过秀秀姑娘一面后,至今念念不忘。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竟是再次遇到了……”隔壁桌又过来一个细目少年,特意来为公孙君武打圆场。 华云飞见他们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笑道:“原来是神刀门的人,既然几位和秀秀姑娘是旧识,要不要过来一起拼桌坐?” 那公孙君武正巴不得,刚要说好,身后忽然有个清凌凌的声音冷声问道:“整个酒楼已满,只有这桌还有空余的位子,请问能不能一起挤一下?” 众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酒楼里竟然进来了四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 为首的一个年约十八九岁,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只是神色也甚冷。 她旁边的三个少女年龄相仿,也是明眸皓齿,容色清丽。神色之间也是冷傲万分。 四人往大堂里一站,大堂里瞬间就似亮堂了许多。嘈杂的人声也瞬息消了音,自然是众人被这四位白衣飘飘似散发着仙气的少女给吸引了眼神,只顾着看人,连话也忘了去说。 那华云飞一见她们,眼睛一亮,忙起身让道:“不挤不挤,四位姑娘这边请。” 本来他们一行七个人,加夏秀安和苏小满两人,一共九个。先前九人坐一桌自然坐不下,才占了两桌。那边一桌只坐五人,这边四个。如果四位美女入坐的话,最多夏秀安和苏小满坐一条板凳,他和他师弟坐一起。可腾出两条板凳来让她们四人入座。 眼见四位美女已坐下,本想拼桌的公孙君武已无望,有些难为情地相请道:“要不秀秀姑娘和小满姑娘去我们那一桌坐?” 夏秀安和苏小满一见那四个美人冷着张脸好似天下人都欠了她们银子的模样就不爽,她们不过是出来耍的,没必要看不相干人的脸色。于是两人起身就准备过去。 不想那为首的冷面女子却道:“敢问这位秀秀和小满姑娘是哪门哪派?师从何人?” 苏小满早就看她不痛快了,想她千金大小姐到哪里不是被人阿谀奉承着?这会儿居然还瞪鼻子上脸指名道姓找上门来了。她冷笑一声,用眼角瞟了那女子一眼,“我们是哪门哪派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爹娘,要你管?” “大胆!居然敢跟我们韩师姐这般说话!难道你师父没教过你看到静慈斋的人该恭顺有问必答?”一个鼻头颗痣的少女拍桌而起。 大堂里顿时传来窃窃私语声。 “怪不得,竟是静慈斋的人。” “看来是为百变妖人的事而来……那位领头的想必就是静慈斋的大弟子韩瑶,果然绝色……”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为难两个小姑娘?” 一看堂里人的神色,就似静慈斋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样子。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个江湖门派。苏小满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看不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的傲性也给激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师父他老人家只说看到浩然门的人该恭顺有问必答。可从没提过什么静慈斋。我们没听说过。” 其实她这里还是玩了一个小狡猾,管他静慈斋多厉害,把浩然门抬出来一压准没错。静慈斋再牛逼也牛不过顾三谦这位武林盟主去。 四位美女脸色巨变。 “小满姑娘,不可对韩师姐如此无理。静慈斋是不世出的门派,即便是顾盟主,也对静慈斋的人礼让有加。韩师姐问你话,必是事出有因。你之前也曾告诉过我们,再说一遍又何妨?”华云飞打圆场道。 夏秀安也实在不想惹事,扯了扯苏小满的衣袖,让她少说两句。然后才站起来不紧不慢道:“不管怎么样,韩师姐一上来就冷声质问,好似我们犯了天大的错事般,任谁听了心里也不舒服。如果韩师姐好生问,我们自也会好生答。都道人敬我三分,我敬人七分。韩师姐既为名门大派的弟子,不信你们师门没有教你们这个为人处世的道理。” “好你两个伶牙俐齿的妖孽,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说教起来。看来今天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韩瑶的了字还没落音,放在桌的手掌蓦然旋起,直朝夏秀安喉颈抓去。 夏秀安万没想到这女人如此不讲道理,一言不和就下狠招。她眼看她手掌抓来,却也只能本能的闪避,那掌影却如影随形,几乎瞬间就让她呼吸困难起来。 好在站在一旁的公孙君武一见情势不对,在韩瑶起手之时,已单掌劈了过去,“韩师姐有话好说,为什么要对秀秀动手?” “啪!” 两人的手掌一碰即开,韩瑶的身子晃了晃,公孙君武连退两步。 高下立见。 “公孙公子是要英雄救美么?你焉知她不是百变妖人所化?就专为勾引像你这种无知的少年公子?”韩瑶冷道。 公孙君武脸色胀得通红,“韩师姐不要胡说。我和秀秀以前就认识,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是百变妖人。” 之前拍桌子少女厉声道:“那她旁边的小满呢?你也以前认识?” 公孙君武毕竟不擅说谎,看着苏小满,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师姐,我就说了吧。百变妖人连犯十几起案子,死者都没有挣扎的痕迹,分明是有帮手。一个负责勾引,一个负责采阳杀人……” 那少女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巴都快气歪了的苏小满指着她的鼻子差点跳起来,“你们说得没错。百变妖人连犯案子自然是有帮手。依我看你就是百变妖人,她们三个就是你的帮手,专门勾引年轻男子采阳补阴……” 她话还没说完,那少女已厉叫着飞身朝她面部踢去。 站在苏小满一侧的夏秀安不假思索的将面前的板凳一勾一踢,她这一脚所用的力道既狠又准,那少女若不收脚,两相撞击下,不说骨折,小伤必避免不了! 未料那少女身手灵巧得过份,夏秀安只见到她避开板凳,左脚在凳上借力一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胸口已重重挨了一脚。 上升,画弧,一阵天眩地转,到处都是桌子板凳,随便撞个角角都会要了她的老命。 看来今天是要交待到这里了。 一刹那,她想的是最近果然是霉运高照,该要选个黄道吉日出门…… 然而下一瞬,她只觉腰一紧,有一只手臂一勾一带,不仅将她给拦截了下来,还屁股下一震,竟稳稳当当坐在了一条板凳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好运,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将她拦截下来的人,呼吸之间,一张皎皎如玉的脸面已毫无预警地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看她看他,还向她眨了一下右眼,转而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样?对我这招半空抱美人的招式是否满意?” 这声音…… 可是这脸…… 夏秀安惊得目瞪口呆。 那人低笑一声,抬手将她的下巴合上,“流口水了。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形象。” 第151章 讹诈 夏秀安咽了咽口水,还没待她出声,之前那踢人的少女已走了过来,“这位少侠,这位秀秀极有可能与百变妖人有关系,为方便我们查案,还请少侠把她交给我们带到浩然门同顾盟主一起审问。” 那人“啧”了一声,扭头看向那少女。 “如果我不交呢?你又待怎样?” 那少女一见他容颜,明显一呆。 “少侠若为武林同道,当不该护住这两个妖孽才对。” “刚才那位小满姑娘还怀疑你就是百变妖人,你的同门就是你的帮凶。我也觉得甚有道理,要不要顾门主将你们四人一起也审问了?” 此时那人站起身来,将手中一支紫竹洞箫滴溜溜在指尖一转,轻巧插入腰间。 这时候夏秀安才发现他身形修长,一身湖蓝色长衫似淡远的天幕,静谧而悠然。 两次在黑暗中救过她的人原来长得这样。被很多人记挂了很多年的道风公子风采原来是这样。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侠不可血口喷人……” 那少女显然是被他的话气到了,可是不知为何,她再也提不起之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刚才她们两个刻意接近灵霄阁和神刀门的男弟子,别人问她们门派,说是什么太极门。想问在坐的各位武林同道,江湖上除了一个无极门,什么时候出现了个太极门?仅凭这一点,就说明她们身份可疑。在当下非常时期,我们静慈斋有责任把任何可疑的人都盘查一遍。绝不能让百变妖人有机可趁。” 夏秀安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女的早就听到她和苏小满跟华云飞的说话内容了。后来强行挤座,不过是为了将她和苏小满拿下。 “你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苏小满突然惊呼,夏秀安转头一看,就见那韩瑶伸手已欺向苏小满。 公孙君武往苏小满前面一站,摆势准备接招,“小满姑娘是秀秀的师姐,她绝不可能有问题。” 韩瑶停手,冷冷盯着公孙君武,“公孙公子确定要为这个妖女出头?就不怕落了你神刀门的名头?” 公孙君武道:“韩师姐如果认为她们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大可以好好说,甚至可以找顾盟主论个公议。我担保,她们两个绝不会逃走。” 苏小满被她们左一个妖孽,右一个妖女叫得火冒三丈。见身前已有人护着,胆子也大了起来,“你们不过是一个猜测就想置我们于死地,如果我们不是,你们岂不是滥杀无辜?如此手段与那百变妖人又有什么区别?” 韩瑶身后一个白衣少女道:“所以我们师姐给了你们辩解的机会。是你们自己无法解释,还反过来倒诬我们,分明就是百变妖人的行径。死有余辜。” “说了半天,就因为我们没顺从你们,又欺我们人弱势单,未把你们奉为神明惹的祸。”夏秀安捂住被踢的胸口,一脸轻鄙:“静慈斋也不过如此。” 刚才的一幕在坐的人都亲眼目睹,两小姑娘不过是按常理质疑了她们的行径。如果她们真是百变妖人,以百变妖人的奸狡,肯定不会与她们针锋相对。而是让她们找不到一丝破绽的离开,岂会如此轻易让她们抓到把柄? 此番被夏秀安说出来,众人也觉甚有道理。暗觉静慈斋的人是有一点武断,不过却没一人敢说出来。 四个白衣少女似也感受到堂里众江湖同道的眼神变化,紧逼夏秀安的少女暗一咬牙,对拦在夏秀安跟前的男子道:“我是静慈斋惠慈师太门下的弟子唐初夏。请问少侠何人门下?如何称呼?” 那人望天,“不好意思,本人名字倒有一个,可是我不想说与你听。我对你们很不敬,你们也来把我杀了吧。” 苏小满此时看他极为顺眼,叫道:“对了,街上还有很多没有什么来头的人,要不要我把他们都叫进来一并给安个与百变妖人有关系的名头杀了了事?” 唐初夏气息一滞,“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岂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那人嘴角轻扬:“原来你还知道滥杀无辜这个词。刚才你踢秀秀那一脚若不是我救下,你保证不会出人命?” “是她刚才想阻我……” “她想阻你杀人。于是你就反过来杀她。这就是你们的道理?” 那边的韩瑶脸色一变,似听出什么端由,“这位少侠一再咄咄逼人,意欲何为?” 那人往板凳上一坐,“等你们来杀。” “少侠为何要一定如此维护两个妖孽?难道也是被她们所勾引?”唐初夏已被他气得无以复加。 那人斜眼望她,轻飘飘道:“我是太极门掌门,她们是我门下弟子。你说呢?” 苏小满一个趔趄,难道她们误打误撞,竟报了人家门派的名号? 夏秀安则捂着胸口,只觉心脏抽了几抽,此人果然一如既往的不要脸至极。 满堂的人皆一怔,原来两女真有师门,还有个如此年轻的掌门,自应该与百变妖人无关了。 “原来前辈是秀秀和小满的师父。晚辈神刀门公孙君武,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公孙君武倒是活络,隔着众多人,遥遥朝那人恭敬抱拳。 那人望着他眉目良善地浅笑:“你这小辈甚合我心意,告诉你也无妨。太极门掌门叶无雨,秀秀和小满多年前就拜在我门下。一月前奉我之命从陇西到浩然门想参加武林大会,要为除去百变妖人出一分力。没想到会被静慈斋的人欺负,幸得公孙少侠禀着公义出手相助。” 夏秀安捂住胸口猛咳。 苏小满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原来是叶前辈。今日的事,肯定是中间有什么误会。既然前辈在此,大家的目标一致,更没必要大动干戈。不若坐下来好好谈谈。”华云飞也不想看到两方面剑拔弩张的样子,于是开口圆场。 韩瑶冷声道:“叶无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我仍敬你是一派之掌门所以才对你说,对她们两人我们仍心存疑虑,不知叶掌门是否同意带她们两人一起到浩然门找顾盟主将此事辨明?” 叶无雨很爽快,“好。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若真有消除误会的心,想必也该拿出一点诚意来。” 唐初夏极为不满,“叶掌门想怎么样?” 叶无雨将夏秀安拉到身前,“秀秀一直以来身子骨弱,被你一脚踢出了内伤。唐姑娘没准备给她出钱医治?” 唐初夏那一踢之力确实霸道,夏秀安一直捂着胸口,到现在还觉得闷得慌,脸色也极不好。 唐初夏冷笑,傲气道:“果然是小门小派,不就是想讹钱么?说吧,想要多少银子?我赔你就是。” 她本就出身川蜀唐家,就因为家底富厚,托了不少江湖上的老辈人物,才能拜入静慈斋门下。眼下叶无雨想讹钱,她就要用钱当众贬低他们。 叶无雨叹道:“秀秀因患心疾,自小被我用珍珠玉露山精野参喂养大的,金贵得很。若要治好她的内伤,少于一万两银子的药费肯定是好不了。” 夏秀安咳得快弯下腰去。 苏小满此时也看出了端倪,此人恐怕是和夏秀安认识,故意给她找场子来了。她一脸兴奋,端看此人如何为她们出头。 堂里的人都倒抽口冷气。 他们都是江湖人,并不比官家商贾,或许会有些人家底还比较厚,可让他们一下子拿一万两银子出来,那也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唐初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半晌,怒道:“叶掌门讹人没有底线么?” 叶无雨扬眉,“怎么?不想赔?” 唐初夏咬着嘴唇。为了师门,她说不出赔不起的话,她不能出尔反尔。 “不赔也可以。你刚才踢了她一脚,我让她还你一脚。你看如何?”叶无雨最后一句是问的夏秀安,握着她的手也暗自加力捏了捏,笑得像只狐狸。 夏秀安却不能抽手,只能任他轻薄。心里也是气得不轻。 唐初夏整个人都似乎在颤抖,如果她真被夏秀安当众还一脚,不仅是她没了脸面,静慈斋也跟着要被人看低。 “叶掌门,令徒被踢,只怪她学艺不精,能怪我师妹?”韩瑶想帮唐初夏解围。 “若学艺不精就要被人踢,不若让我们掌门亲自和你师妹比划比划?你师妹如受了重伤,也只能怪她学艺不精啰。”苏小满看戏不怕台高,在旁煽风点火。 “以为我们会怕了他?我师妹……” “师姐,别说了。我赔他们就是。”唐初夏咬牙紧紧盯着叶无雨,“别以为我是怕了你们。如果不是师父一再教诲我们要言而有信,眼下又在查找百变妖人的线索之时,为了大局着想,如果一万两银子能在她们身上找到百变妖人的线索也是值了。” 她这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既为她师父和静慈斋脸上贴了光,又表明了她为抓百变妖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真正宏扬了名门正派的浩然正气。 堂上不少人为她叫好。让人们彻底认为她们之前的武断全是为了所有人,已经不值一提。 “你是想要钱还是踢回去?”叶无雨拉低夏秀安,附在她耳边低声问。 他气息故意吐在她耳廓上,吹得夏秀安耳朵一阵发热。 她把头偏了偏,暗白了他一眼,微直起身,捂住胸口有些气虚道:“自小被……掌门拉扯大也实在不容易。如果唐姑娘愿意赔药费,也免了再费……掌门的钱。不知唐姑娘什么时候把药费拿来……咳咳……咳咳……” “自是等从浩然门出来后我就去钱庄取银票。这么多人做证,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唐初夏冷笑。 “也好也好。既然韩师姐对秀秀和小满两位姑娘存疑,想必也有其道理。不若现在就移步浩然门,想必顾盟主一定会给几位消除误会。”华云飞这次起了身,相邀相关的人等前往浩然门。 一众江湖人一听要去浩然门,也不知基于什么原因,堂上几乎近半的人约二十多人都相继起身要一起去看个究竟。 由于夏秀安是伤员,虽然浩然门不远,也只能被苏小满扶上马背,两人继续同乘一骑。 叶无雨本要牵马绳,那公孙君武安排了他几位同门先上前去,自己却跑过来把马绳接过来,恭敬道:“怎可劳烦叶前辈?让晚辈来就可以了。叶前辈请。” 叶无雨嗯了一声,眸光流转,漫不经心道:“公孙公子是吧?今年贵庚?” 公孙君武偷偷瞄了马背上的夏秀安一眼,“回前辈,晚辈今年六月满十八。不知秀秀姑娘芳龄几何?” “我家秀秀啊,今年七月应该就要及笄了。” “啊,那正好小我三岁……”公孙君武也似知他过于孟浪,生恐惹得叶无雨不高兴,忙小心解释道:“晚辈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呃……” “年龄相当是吧。”叶无雨相当善解人意地拍拍公孙君武的肩,“没事。少年人就该有想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像你这样不畏强权又正义的后生我也非常满意。” 坐在夏秀安后面的苏小满闷笑着直戳她腰眼,小声道:“秀安,我发现你真的不简单呢。不仅一出来就多了个追求者,还多了位师父……” 夏秀安拧她的手臂,声音从齿缝里嘣出来,“还说。不都是你惹的祸事?” 苏小满却不惧她,“这位叶无雨到底是什么人?你跟他很熟么?他怎么连你的生辰都知道?快快老实交待。” 夏秀安想交待也不知从哪里交待起。何况前面两人的谈话内容实在让她无心交待下去。 “叶……叶前辈见笑了。”公孙君武红着脸开始扭捏起来,“上次在乐阳和秀秀姑娘见了一面,本以为这辈子也没机会遇到她。即便见了也无缘再与她说上一句话,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能再见她,还能结识叶前辈……” “为何见了她也无缘再与她说上一句话?” “因为上次和秀秀在一起的公子似乎很厌弃我,我以为秀秀已经名花有主……” “上次在乐阳和秀秀在一起的……噢,我知道了,那是个无赖,别理他。以后公孙公子若再见他,可以抽刀砍断他的狗腿……” “这……这不好吧。秀秀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叶无雨不怀好意一笑,语重心长道:“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她不敢。” 夏秀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公孙公子能不能快一点,我坐在马上好难受。” 公孙君武受宠若惊,忙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华云飞一众人,没一会,已到浩然门。浩然门的大门也早已为他们打开。 门口有得到消息的浩然门的大弟子尹树真恭敬相迎,韩瑶和唐初夏几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被迎进了浩然门的大厅坐下。好在叶无雨因为是一派之掌门,虽然名不见经传,好歹也有个座位。 “韩师妹,刚才已经有人禀报了发生在酒楼的事。家师听说是与百变妖人有关,也心急如焚想来了解下情况。不过他老人家正准备出来的时候,门内突然有人硬闯,还伤了我门内弟子。家师吩咐我先在这里待客。待他处理好后院的事后马上会赶来。” 才一坐下,之前迎他们进门的顾三谦大弟子尹树真抱拳解释道。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胆敢硬闯浩然门?不知是谁,要不要我们相助?”韩瑶惊问。毕竟浩然门能立宗开派,不仅仅是凭浩然掌,更是靠那鬼神莫测的机关消息奇技淫巧之术。 江湖上曾有一个传言,浩然门内步步陷阱,谁若要想攻破浩然门,简直难如登天。即使是朝廷派上千军万马,也绝难进入其浩然阁。且必死伤惨重。 也曾有传言,浩然门后山有一个天坑,那里丢弃了很多尸骨,听说多年前浩然门内每天都会抬出夜闯人的尸首。这么多年来,那个天坑被填得也差不多了。 “韩师妹不必担心。一些宵小,家师还没将他们放心上。”尹树真直言道。 叶无雨一进来就在打量会客厅的装饰,一听此话,眼角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锋芒。嘴上却似无意道:“之前打浩然门前经过时,叶某似乎看到江家的江三少爷江无言曾来拜望顾盟主。我曾与江无言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此下是否已经离开?” 第152章 作乱 尹树真诧异地看向他,“请问这位是……” 公孙君武倒是会献殷勤,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太极门掌门叶无雨叶前辈。” 尹树真倒是有些懵然,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个太极门?其掌门还如此年轻,且眉目疏朗,温美如玉,一看就是个人物。 他忙拱手道:“原来是叶掌门。可来得不巧,那江三少爷之前是来向我们门主求半根千年老参,我们门主向来急公好义,立即就从藏宝阁取了一整根给他。人早已走了。” 叶无雨长长哦了一声,便没再出声。 这时门口一阵香风袭来,就见一个女子慢慢走了进来。 女子一双纤纤玉手轻悬在浅青广袖之外,一身丰润曲线被秀丽的衣裳极好的衬现出来。黑发轻挽,上着一简单乌木叉,红唇含朱,眼眸虽含轻愁,仍顾盼流波,眉如远黛,艳射四周。 女子一出现,会客厅里的男子皆看直了眼,甚至还有人惊呼出声,“顾念蓉!” “大师兄,我爹刚才让我过来为你传话。说是后院的事还有点棘手,让你先尽地主之宜,尽心招待这些武林同道。如大家有什么误会,让他们千万不可莽撞,待他处理好后院的事一定来给大家赔罪。” 尹树真看到那女子一怔,“顾师妹?你不是受了伤,怎么还来这里?” 顾念蓉根本不看厅内诸多艳羡倾慕的目光,只自顾自轻轻浅浅道:“是我不懂事,为爹爹带来了诸多麻烦。岂能因为一点小伤就置门内的事不理?” 说完,便垂眸走了出去。从头至尾没看厅内任何人一眼。引得一些门派弟子失望之至,却又不得不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夏秀安也暗赞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儿。实在想不通某人为什么就让如此佳人相思了这么多年? 她不觉瞄向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叶无雨,哪料叶无雨也正在瞧她,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她忙将视线移开,若无其事的去瞧窗外的景致。 叶无雨好不容易瞅到这个无人注意的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她。一把将她拉低至身侧,附在她耳边低道:“胸口还疼不疼?” 夏秀安警惕瞪他,“关你什么事?” 叶无雨一本正经低道:“如果还疼的话,我可以帮你揉揉。” 夏秀安差点晕过去。此人怎可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如果真是手痒,刚走的那位顾念蓉已等你多年。你去揉她,她会非常乐意。”她几乎说得咬牙切齿。 “嗯?”叶无雨明显一阵错愕,转而却眯起了双眼,将夏秀安身形拉得更低,“原来你已经知道我以前的身份。你这孩子怎可对我思慕至此,还四处打探我的消息。叫我拿你怎么办?” 夏秀安深吸了一口气,齿间轻吐,“去死!” 叶无雨不仅不恼,还低笑一声,拉住她胳膊的手掌下滑,变成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了一把,“你这孩子思想太邪,我只是在关心你。” 关心她就想揉她的胸,捏她的手? 夏秀安刚要抽手,苏小满已把头凑过来,“你们两个咬耳朵在说什么?” 叶无雨总算不着痕迹地将夏秀安的手放开,脸上竟看不到一分轻佻之气,“没说什么。秀秀这孩子念叨她还没有师娘,威胁我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给她找一个。唉……” 他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我这就为你们找师娘去。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别动,哪里都别去。一切待我回来了再说。知不知道?” 他说得有那么些凝重,最后像个长者一般在夏秀安头上抚了一下,便朝会客厅门口走去。 “叶掌门这是要到哪里去?”尹树真惊问,“我们浩然门在没人带领下恐怕还不能随意走动。” 叶无雨朝他笑了笑,“只是向你师妹打听一个人。” “我师妹……”尹树真刚想说他师妹肯定不会理他,不要枉费心机,叶无雨却已经出了门,并将顾念蓉唤住…… —— 顾念蓉蓦然听到一个声音唤她,身体一震,回头,但见日光斜下,将廊下迎面走来的人照亮。 那人眉眼张扬,面容却又皎皎如玉,如月下珍珠般熠熠发光。 她身体更是一阵摇晃,她日思夜想多年面具后面的容颜就该是这样。 “你……你是道风公子……” 她的身体,包括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如弱柳扶风,随时都快要倒下般。 “在下太极门掌门叶无雨,顾小姐想来是思念道风公子过度,把叶某认错了。”叶无雨微微一笑,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珠,灵气十足,“顾小姐既然提到道风公子,一年前我确实有幸看到过他。不过他已佳人在怀,再也不愿理会江湖事。顾小姐何不放下?” 顾念蓉脸色煞白,“我知道……我知道他早已别有怀抱。我也不曾奢望什么,只望他能再让我见他一面,看看他的身影,听听他的声音……便是死而无憾。” 她眼里隐隐已浮现一层水雾,随时都会凝成泪珠,滴落而下。 叶无雨极不符身份地暗翻了个白眼,声音却依然柔和,“顾小姐的这个愿望并不难。他日我若有机会再遇到他,定将顾小姐心意告诉他,好叫他定来江南见你一面。” 顾念蓉正伤心欲绝,哪里看得到他古怪的表情?闻言终于希冀地抬起盈盈水眸,“叶掌门能经常遇到他么?你们是不是很相熟?” 叶无雨想了想,“还行吧。偶尔在一起手谈两局。他要陪娇妻,好像没怎么有空理我。” “他他他……果然有了深爱的女子……”顾念蓉神色凄然,晶莹的泪珠儿终是一滴滴滚落下来。 两人站在廊下一个说着绝情的话,一个凄风苦雨,看在那些翘首而望的会客厅人的眼里,皆是无比惊异。 尹树真知道他这个师妹从不对哪个男子假以辞色,即使是比武招亲,站在那台子上也是出手狠辣,不过是为了应付她爹的催婚。实在不知她眼下为何会对这位叶掌门说了诸多话。 会客厅里那些本就为一睹顾念蓉芳容而来的各派弟子又是失望又是怅然,暗道顾念蓉并非真的只在意道风公子。眼下瞧这位叶掌门长得好看,不也驻足与他喁喁而谈?自己不能一亲芳泽,怪只怪一张脸长得不如人。 夏秀安则望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看,叶无雨?道风?狗改不了吃屎,看见女人就贴上去,无聊。 而就在众多人的眼皮底下,说了一会话后,顾念蓉竟带着叶无雨离开了,离开了…… 会客厅里无由静了下来。 韩瑶望着所有人的面目,眉梢眼角尽是轻鄙。 叶无雨跟随着顾念蓉慢慢步下长廊,走进了第二进院落。 这里绿树成荫,青石板路面扫得很干净,羊角宫灯在庭院四处可见。他不着意的观察着,嘴上却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真不知道风有何魅力,竟让顾小姐至今都不能忘却他。依我看,他就是个装模作样扮嫩的老头子。” 顾念蓉脚下的步伐有些奇异,嘱咐叶无雨跟紧她的步子后,才幽幽道:“当初他救了我,让我没有沦为那些达官贵人的玩物……这就是天大的恩情。他不需要我报恩,我心里便再也放不下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这几年来,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他,今日……今日得从叶掌门口中听到他的消息,让我如久旱逢甘露,只愿叶掌门能多说说他的事……哪怕是只字片语……” 叶无雨仍在敷衍她,“原来如此。顾小姐如此重情重义,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要说他的只字片语么?” 他想了一下,“我好像听说他妻子患有重疾,说是要寻什么千年人参做药引。还让我帮他留意……” 顾念蓉眼睛一亮,“千年人参做药引?他何需到处去寻,我家不就是有么?” 叶无雨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你家就有?这么巧?此物可不易得。” 顾念蓉点了点头,“我家真有。不过今早江家的江三少爷曾来求半根去救人,我爹竟毫不犹豫把整根都给他了。” “那……岂非没有了。” “不会。现在这根千年人参还在我浩然门内。” 叶无雨不动声色,“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念蓉叹气道:“这件事我爹不让我们往外说,但既然叶掌门问起,我自不能隐瞒。就在我爹把江无言一众人送走之后,一回门内,发现藏宝阁被人闯入,不仅机关消息被破坏,守阁的五位师叔死了四位,一位重伤……我爹怀疑是江三少爷和贼人合谋,一个在前面求药,一个在我爹开藏宝阁时观察路线。所以我爹又谎称人参拿错了,将江三少爷给骗了回来……” 叶无雨整整衣袖,看看天色,轻笑,“也就是说,现在不仅千年人参被要了回来,连江三少爷也被关在了浩然门内。” 顾念蓉道:“四位师叔不能白死。如果江三少爷是无辜的,我爹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不过在事情查明之前,江三少爷恐怕暂时是不能离开我浩然门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叶掌门不会怪我爹不通情理吧?” “无妨无妨。这本来就是江湖规矩……顾小姐如果想再见道风一面,这根千年人参倒不失是个契机……” “四位师叔横死,现在恐怕还不能向我爹提千年人参的事。待些时日等事情平息下来,我定会向我爹讨要。叶掌门,要不要到聚风阁喝点清茶,若是可能,我还想向叶掌门再问些道风公子的讯息……” —— 一室的人在会客厅里枯等顾盟主,结果等来一个浩然门的弟子将静慈斋的四个弟子叫出去了。 又等了一会,眼见那日头已一节一节沉下去,那些本只想来瞧顾念蓉的门派子弟有些不耐起来,有几个已开始起身告辞。 苏小满和夏秀安也有些烦躁起来。 “掌门现在有美女相伴,是不是已经把我们忘了?秀秀,那个顾盟主如果一直不出来,我们岂非要一直等下去?”苏小满觉得好不晦气,本只是想出来找乐子,没想到会摊上这等倒霉事。 “小满放心,你师父绝不似那种见色忘义的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向顾盟主去交涉了。再稍等会儿,他一出来,你们两个就可以走了。”尽管走了很多人,公孙君武和他的几个师兄弟一直都陪伴在旁,倒是有些情义。 “我师父?”苏小满虽不满叶无雨一去不回的行径,但想到他那如美玉般的容色,立即就原谅了他,“但愿如此。如果他敢丢下我们一个人跑了,以后除非不让我遇到,不然我一定叫他好看。” 公孙君武奇道:“你们师徒不是经常遇到吗?” 苏小满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随便用一句话胡弄过去了。 而就在他们两人聒噪不停的当口,又有几个人离开,厅堂里就只剩下灵霄阁华云飞七人和青云派三人。再外加神刀门的五个弟子。 眼看天色不早,那华云飞和几个师兄弟商量着,也准备向夏秀安告辞,门口一暗,又进来了一个浩然门的弟子。 “我家掌门请秀秀和小满姑娘去水雾阁一见。两位姑娘请随我来吧。” 苏小满一惊,“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水雾阁去?既然是要消除误会,顾盟主不是应该把静慈斋的人叫来,大家一起对质吗?” 这时尹树真也进来了,“小满姑娘不要误会。韩师妹她们已经在水雾阁,就等两位。” 夏秀安疑虑,“顾盟主为什么不到这里来?” 尹树真脸色有些不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抱歉,我师父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只是这些江湖事务又不得不处理,只能就近在水雾阁招待几位。” 公孙君武站起来道:“没什么,秀秀姑娘,如果你不敢去的话,我陪你就是。骆师兄,你们可以先去安排歇脚的客栈。我稍后就会和秀秀姑娘她们一起过来。” 那位骆师兄犹豫了一下,似乎相信少门主在浩然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倒是答应了,尹树真吩咐浩然门的弟子带他们出去。 “几位少侠如果不嫌弃,倒可以先在我们门内用了晚饭再走。”见华云飞和青云派的人还在,尹树真抱拳向他们相请。 没想到那华云飞和青云派的人竟都答应了,于是由尹树真带走了他们。 “几位,我们掌门还在水雾阁等着,能不能快点过去?”浩然门的弟子又催。 夏秀安明知事情有些不对,而且无论叶无雨再不靠谱,也不至于把她们丢在这里不管的道理,不然他之前就不会出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问那弟子,“我们掌门呢?他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如果他不来,我们不会去水雾阁。” 那弟子不耐道:“你们掌门?他和韩师姐都在水雾阁,正在陪我们门主说话。” “走吧走吧。早就说叶掌门已经提前去跟顾盟主交涉了,你们还不信。”公孙君武笑着先就跟着那弟子出了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呆在这里又不能回去,走吧。”苏小满拉起夏秀安追了上去。 那弟子带着几人绕来绕去,走了好一会,直到一处种了无数樱花树的园子,才停了下来。 此时樱花正值盛开的季节,如烟如霞,在无数灯笼照耀下,晃得人眼花缭乱。 那弟子把他们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看到里面茶香袅袅,却没有半根人影,显然一怔,随即笑道:“想必是门主和韩师姐叶掌门他们等得不耐了,已经先去用晚饭。你们先在这里坐,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那弟子急匆匆退了出去。 “掌门也是的,自己一个人吃香喝辣,却把我们晾在这里。怎么就遇到这么个不靠谱的掌门?倒霉。”苏小满往一张大椅上瘫软了下去。 公孙君武倒是会照顾人,用桌上的空杯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还温着的茶,“不倒霉不倒霉。今天可是个大好日子……来,喝茶喝茶,先压压惊……” 他把茶杯递到夏秀安手里,柔声道:“秀秀别怕,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身边。” 少年的眼里闪着懵懂的光,温柔又坚定。 手里的茶水透着一丝温热,夏秀安望着他,第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公孙公子,你不必如此对我……” 公孙君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怎么对你好,只是相信你的为人。” “喂,喂,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肉麻?我还在呢,当我透明吗?”苏小满坐起来大声抗议。 夏秀安有些无语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一个浩然门的弟子带着一个穿着暗紫长袍的人自院前走过。那人走路闲闲散散,摇摇摆摆,一晃神间,她还以为看到了赵纭生。 暗紫长袍? 她回头看了眼同样一身暗紫色衣裳的苏小满和公孙君武,她心里一跳,放下杯子飞快奔出门去,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眼花。 忽然,她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寒冷而危险的东西逼近。 几乎是本能,她回转身欲去拉出苏小满和公孙君武,紧跟着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的地面像张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嘴,瞬间将刚刚还在说笑的两人给吞噬了进去。 她伸手想去捞到点什么,却捞了个空。 地面转眼已不留一丝缝隙,除了上面的桌椅已不见,好似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她大声嘶叫,抽出背上的剑连刺着地面,想将地面刺出个窟窿把人从里面拉来…… “哼,你再叫他们也不会出来。早就叫你们乖乖随我们来,偏要在酒楼里逞能。” 一个女声自身后响,夏秀安慢慢回头,看到一个嘴角挂满冷笑的白衣仙女,唐初夏。 此时外面已传来金铁交鸣之声,稍一移眼,就能看见三个白衣飘飘的静慈斋仙女在围攻那个走路摇摇摆摆的人。 “是你们设计把我们骗到这里来诱杀?”夏秀安握紧手中剑,指骨泛白。 “不是我们设计,是顾盟主和我们一起设计。你的运气虽然比他们两个好一些,机关发动的刹那跑了出来,可是有我在这里,我绝对会让你在我的剑下露出妖女的原形。” 唐初夏也拔出了她背后长剑。 “顾盟主听取了你们的一面之辞?” “不是顾盟主听我们说了什么,而是今日闯浩然门藏宝阁的人是穿的暗紫色衣裳。你说顾盟主不用非常手段留下你们还能留谁?” 夏秀安暗吸口气,“唐初夏是吧?我奉劝你们马上放了小满,如果她有什么不测,别说是你们静慈斋,连这浩然门都别想有一个人好过。” “我是被吓唬大的么?看剑!”唐初夏娇喝一声,虚晃一式,运剑就朝夏秀安胸口袭去。 夏秀安根本就没躲,她只朝早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叶无雨望去。 果然,唐初夏的剑还未递出去,只觉紫影一闪,她的手腕一痛,长剑“哐当”一声已掉在地上。同时她胸口一阵巨痛,整个人已像一只破麻袋一般飞了出去。 “走!”叶无雨抢过夏秀安手中剑丢掉,一揽她腰身,出门直掠屋顶。 夏秀安挣扎,“到哪里去?小满和公孙君武已落入他们陷阱里,生死还不明。” 叶无雨一拍她乱动的大腿,低笑,“乖,他们现在死不了。顾三谦现在虽然快疯了,但是还不敢公然杀人。明天的事情才好玩。” 第153章 要不私奔? “浩然门内机关重重,要出去恐怕还得费些周折。为免你误踩机关,你是想我背还是抱?”叶无雨望了一眼庭院里打斗正酣的几人,低声问。 夏秀安叹气,“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吧。”今天算是彻底入了贼坑了。 “你这孩子果然上路。”叶无雨低笑着半蹲下身,背向她,“上来。” “磨磨蹭蹭作甚?不会抱紧我?等会掉到什么机关里可别怪我不救你。” 夏秀安咬咬牙,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叶无雨站了起来,嘿嘿一笑 叶无雨带着夏秀安竟不按常规路线走。他一时翻上屋顶,一时又翻向地面,左走右纵,飞来纵去,不仅巧妙地避过了浩然门的暗哨,还将那些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机关也完全规避开。 尽管他看似走得轻松,等到彻底飞掠出浩然门的时候,夏秀安分明感受到他的衣衫已彻底被汗水浸湿。 明明精力耗费过甚,他竟也不歇,偷了一匹还围在浩然门外观望的江湖人的马,带着夏秀安狂奔十来里,才找了一家大客栈入住。 “小二,一间上好的客房,炒上几个你们这里拿手的好菜,一并送客房内。” 机灵的小二赶紧拿钥匙把他们往楼上带,“客倌这边请,天字一号房,左右清静,前后透泰,保证没人打扰二位。” 夏秀安一听形势不对,“小二,等下还帮我开间房。” “开房你有银子么?”叶无雨回头瞥了她一眼,悠哉地随小二上了楼。 夏秀安摸向腰间的荷包,竟已空空如也。她气极而笑,也不再说话,直接追上二楼,一脚就向他后背踢去。 叶无雨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往前一带,夏秀安的整个身体已不受控制地一字马地往前撕去。叶无雨趁势一旋身,他已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脚踝,让她上不得,下不得。 “你这孩子太不乖了,竟想弑师。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叶无雨搂着她的腰,声音是无比愉悦。 夏秀安盯着他,好半晌,才转动了下眼珠道:“你若再敢调戏我,我马上就出去敲锣打鼓告之所有人你的真实身份。” 开了门的小二见他们这般暧昧的姿势,红了脸,飞快地奔下了楼。 叶无雨的腰身正了正,慢慢收回手。 “你真无趣。”他埋怨地说着,“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夏秀安很想翻他一个白眼,此人恶劣之极,为什么以前她会觉得他风趣幽默,还藏了他的铁箭。真的是脑子进了水。 两人进得客房,倒是窗明几净,不怪小二自夸。 这时又有一个小二已给他们送上了一壶热茶,今天中午晚上几乎粒米未进的夏秀安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 “说吧,今天浩然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顾盟主会联合静慈斋的人要扣下我们?” 想到苏小满还被关在浩然门的机关里,不知情况如何,夏秀安实在没心情跟他计较。 叶无雨坐在她对面,却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而后才正色道: “从我了解的来看,恐怕主要是浩然门的藏宝阁差点被人成功闯入了。不仅杀了守阁的四位高手,只怕是还有遗失什么宝物。你们之所以被顾盟主不择手段扣留,是有个被重伤的守阁人说他看见一个穿暗紫衣裳的人杀人破机关闯阁。浩然门这些多年来都不曾被人闯入超过水雾阁附近。此次几乎被人直捣黄龙,顾三谦涵养再好,一下子自也要乱了阵脚。恨不能立即一刀就将那闯入者手刃而后快。” 夏秀安不得不暗呼倒霉,今天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撞了衰神,苏小满随便准备一件侠女装也与强盗撞了衫。 她疑惑道:“可是我和小满一到浩然门附近时就被韩瑶她们咬住,根本没有进入浩然门的时间,顾三谦为什么要把我们做为怀疑对象?” 叶无雨很耐心地为她释疑,“第一,他们并不知道你们何时在浩然门附近出现;其二,你能保证公孙君武之前没进过浩然门?你们与同样一身暗紫衣袍的公孙君武相熟,顾三谦为什么不干脆把几个怀疑对象一网打尽?” 夏秀安又是听得一阵牙痛,今天真是什么好事都叫她遇上了。所有的祸事都是因为该死的各种巧合所致。 这时小二端上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菜色精巧,想必是对天字一号房的特别优待。 叶无雨倒是很绅士地为她盛了一碗饭,“快吃吧。看你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硌得我手痛。当多吃点,才有点女人该有的模样。” 这色胚三句话不离本行,夏秀安几乎已经对他的荤话彻底无视和免疫。 实在饿得不行了,她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拿出前世赶时间快速吃饭的架势,呼呼啦啦,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饭倒进了肚子里。 然后像没看到叶无雨吃惊地模样,又接连干掉了两碗饭,直到几个盘子只剩一点残羹剩汤,她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把筷子一放,“好吃。这家客栈的饭菜甚合我意。多谢叶掌门的款待。” 叶无雨明显呆滞了一下,随后眨了下眼,取了根牙签,双手为她奉到面前,“风卷残云吃足,下一步是不是该剔牙了?” 夏秀安看着被他修长光洁手指奉着的牙签,分明是被他识破了她的心思。好在她平日就脸皮厚,此时干脆装傻,接过牙签,“叶掌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人就把饭菜吃完了,叶掌门还没吃……” “无妨无妨,平生第一次能看到一个女人堪比虎狼的吃相,也甚赏心悦目,我不吃都已经饱了。” 他果然起了身,出去唤小二来收拾残局。 此人的审美已彻底不能以常理论之。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个变态。怪不得顾念蓉那样的大美人都没打动他的心。 夏秀安丢掉牙签,还是惬意的再为自己添上杯热茶。 小二收拾好碗碟离开后,叶无雨才进来。此时他手上竟拿着纸墨笔砚进来,一一放到小几上。 夏秀安瞄着他的身影又接着道:“我之前在水雾阁看到韩瑶她们三人围攻一个穿暗紫衣袍的人,那人能在她们的围攻下仍不见败像,手底上功夫似乎不弱。难道他才是独闯藏宝阁的人?” 叶无雨回头看她,“你知道青云派的人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浩然门?因为他们曾有人看到他们的同门师兄弟方子祁曾混在江无言的随从中进入浩然门。他们担心方子祁在浩然门闯祸,所以才一直没走。” 夏秀安一怔,“江无言?” 她忽然记起一大早浣碧就曾说过江无言因为江大老爷的病前往浩然门找顾三谦求半根千年人参的事。虽然她到江家一月有余,还未曾见过江无言,但也耳闻过不少他的事。对江家长辈尊重,对江家大部分生意有决断权,少言寡语,有腿疾。 “若是青云派的方子祁真有问题,那江无言岂不是要受到牵累?” 期间小二又送了饭菜进来,只两菜一汤,很清淡的那种。 叶无雨再次坐到桌前慢慢吃了起来,“所以说,现在江无言在取得千年人参之后,走到半路又被顾三谦给骗了回去,现在不仅千年人参还在浩然门,江无言也被困在浩然门了。” 夏秀安倒抽一口气,事情似乎很严重。江无言不过一介商人,如何能受得住武林门派人的手段? 叶无雨停筷忽然望住她,“在我找到你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幸免于浩然门为你们布下的机关?” 夏秀安回想道:“我只是觉得……那个方子祁的背影有些眼熟,想出去看个究竟……” 叶无雨难得认真,微微皱眉,“眼熟的背影?像谁?” 总不能说像自己应该还在京城的姐夫赵纭生。何况说了他也不认识。夏秀安不想回答他,“是我看错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记得你在会客厅就在问江无言求药后有没有离开的事,难道你那个时候就怀疑江无言被扣在浩然门?” 看她在敷衍他,叶无雨显然有些不爽,随口道:“我只是怀疑。” 夏秀安追问,“你为什么认识江无言?” “我说过,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就值得你深入浩然门,找上顾三谦的女儿打探情况?” 叶无雨一怔,转而哑然失笑,“你这孩子没别的,就是脑袋瓜子转得快。为什么不认为我是和顾念蓉再续前缘?” 夏秀安嗤笑,“浩然门在出事后戒备更为森严,你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没有内部人告诉你情由,凭你乱闯说不定早已变成马蜂窝。” 叶无雨赞许地看着她,放下筷子,“你说像你这么通透又灵秀的女孩子,怎能不叫人注目?夏秀安,我发现我已经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你,不如你放弃徐澜宁,跟我一起私奔吧。” 这么直白的表白,又是自多年前打动过无数少女心的道风公子口中说出来,说不让人心里打鼓肯定是假的。夏秀安按下心里那丝异动,脸色一沉,“别给我岔话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和江家的事如此熟知?” 叶无雨叹了口气,“还是被你发现了。和你相处还真不能保留任何秘密。” 他说着把伸进怀里,摸索了好一会,才见他摸出张信笺纸来,推到夏秀安面前,“你看吧,这是徐澜宁让我交给你的。” 夏秀安一惊,徐澜宁给她的书信为何会在他的身上? 她忙把那信笺打开,但见上面用极为俊逸的小楷写着: ……秀安吾妻,为夫在北庭的形势紧迫,婚期怕是要延后了,自责于不能信守承诺。知你在江南,份外挂心你的安危,不得不托叶无雨过来照拂你。为夫知道你聪颖,个性独立,但世事莫测,叶兄是我最好的朋友,见他如见我,我和他之间互相知之甚祥。如有何难事,全可与他商量或者交于他解决…… 下面还盖了徐澜宁的印鉴。 看完这么一封简短的书信,夏秀安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徐澜宁这个呆子,两人还没成亲,居然在信里就妻啊夫的说得顺畅,何况还要经过第三人的手…… 叶无雨一脸无辜,“看到了吧,我可是受他之托来救你。你倒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对我又骂又打,我很后悔答应他这件事。” 被他这么一说,夏秀安心里确实有几分歉疚。脸上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似有所解,“那……之前在我绮罗轩,你也是受徐大人所托?” “不然呢?” “在法华寺那次……” 叶无雨哼道:“那只是个意外。” 夏秀安又照着那信笺看了又看,实在怀疑,徐澜宁居然会把她托给这么个下流胚,就不怕这货染指她? 叶无雨见她神色不对,“你应该去过徐澜宁的院子,还记不记得,他的门楣上是书的哪三个字?” 夏秀安想了一下,“道风院?”怪不得第一次听到道风公子的名字时有些耳熟,原来出自徐澜宁的居室名。 “没错。我与他结识多年,两人之间的了解比他亲兄弟还多。他一直羡慕我能在江湖上混,后来就干脆把他的院子都改为道风院,只是希望我能把他那一份也给活出来。” 夏秀安终于释然。以徐澜宁的呆性,此事恐怕也只有他能干出来。 “放心吧,我之所以开一间客房,是怕晚上百变妖人或者浩然门的人追过来对你不利。稍后我用条板凳就可以歇一宿,你只管安心睡你的床。” 原来如此,好好说不行么?摆出那副下流模样,她能不误会? 夏秀安心里稍稳当了一些,“那江无言和苏小满你准备怎么救?” “他们为什么要我救?”叶无雨看夏秀安瞪他,摸了摸鼻子,“放心吧,江无言能在江家混到第三把交椅,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人。估计在被顾三谦重新请回去的时候,应该就已打发人回江家报信去了。江家虽是商户,毕竟是江南第一首富,手底下也养了不少江湖能人。他们自会安排人去捞人。至于苏小满……” 他笑得有些古怪,“刚才已经找小二要了纸笔,你写信通知人来救她。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没见今天把你带出来我都快累惨了?” 夏秀安也自知他说的实话,“我又能通知谁?” “自然是容庆。他不是一直都对苏小满体贴入微关心她的么?他曾经都还去卧龙寨孤身一人救过你,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来救他的心头好?” 不知为何,夏秀安总觉他这句话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叶无雨不给她多加思索的时间,已经把桌上的碗碟推向一边,从小几上把纸墨笔砚全数搬到桌上,铺开纸,把毛笔也蘸了墨,塞到她手里。 夏秀安有些为难地看着桌上的宣纸,容庆如果知道小满出了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过来救她。只是以他的身份,如果在大梁太过招摇,肯定于他不利。何况小满还说他相当忙,那位黄老将军的病似乎相当难治,他能分得开身么? “你写不写?不写我也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叶无雨打了个哈欠。 “要不找人去通知小满的表姑?” 叶无雨笑了,微带酸气,“怎么,心疼了?” 他见夏秀安又在变脸,慢悠悠道:“江湖事江湖解决。如果你惊动官府,小心苏小满反而有性命之忧。” 见她仍不动,又笑眯眯劝道:“还是写了吧,愣着也不是办法,不想救苏小满了么?” 夏秀安一咬牙,就开始一笔一画小心翼翼写了起来。 她只在宣纸上简短写下七字:小满遇险浩然门。再落了她的名字。 想起她已用心练了很久仍不太雅观的字体,特别是刚来时还下过功夫狠抄《大梁律》,一为熟悉繁体字,同时也为能让毛笔字不至难看得过分。这几个写给容庆的字太丑,他会不会认为是别人冒充? 叶无雨一把将宣纸抢了过去,当看到她写的字,明明想笑,却强行忍住,还在那里摸着下巴称赞,“甚好,甚好。夏家五姑娘能诗会武通韵律,研制药玉无所不能,能写出如此龙飞凤舞的字,世所罕见。相信容庆一定能半夜惊醒。” 夏秀安恼羞成怒,“不许笑!给我!” 她去抢,叶无雨手一举高,她蹦再高也休想摸到他指尖。 “不笑不笑。我现在就出去让人送信。我会让小二给你打水好生沐浴一下。顺便还去买换洗的衣物。” 叶无雨拿着信出去了。夏秀安被气得坐在椅子里半晌没动。 没一会,小二收好碗碟,又抬来热水,还把一套衣物放到床上,就出去了。 夏秀安起身关好门,趁叶无雨没回来之前赶紧宽衣洗澡。 待她沐浴洗漱完,叶无雨还不见回来。她也实在累得不行,自顾自就抱被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苏小满出事,她心里无比担心,哪里睡得着,只是在思索着明日到底该怎样再入浩然门找顾三谦要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响,她睁开眼,就见叶无雨已换了一身月白色衫子进来。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徐澜宁。 他似乎也刚洗过,领口微敞着,半截胸膛若隐若现,烛火映照下,可以看见上面每一寸肌理修长而优美,瘦却不瘦弱,仿佛蕴含着无数力量。 他见夏秀安睁眼,“还在等我?睡吧。既然要当好你的守护神,恕我今晚不能上床,只能在长凳上勉强一夜。”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既然他是徐澜宁的朋友,想必也只是嘴贱而已,底线应该还是会把握好的。 夏秀安没理他,翻身就上了床,和衣钻到被子里去了。 在叶无雨悄然吹灭油灯后,听到他在板凳上躺下,呼吸匀称,紧绷的神经不禁也慢慢放松,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夜倒是好眠。 后来还梦到苏小满已无恙地从浩然门朝她奔来,大笑着一把抱紧她,还不断叫着她的名字,“秀安……秀安……” 她也开心的抱紧她,后来觉得手感不对,蓦然就睁开了眼,然后在咫尺之距,看到了一双贼亮贼亮的眼。 她的脑子停摆了一瞬,抬手就朝他脸上扇去。可是她的手似乎被什么遮挡住了,她一低眼,发现她的手居然探进他的上衣襟里,正摸在昨晚被她瞄了一眼的修长优美的肌理上。 她几乎快要晕过去,咬牙切齿翻身就去掐他脖子。 叶无雨一把将她的两只手腕抓住,声音还带着些暗哑,“夏秀安,你别太过分。我昨晚一夜在板凳上硌得腰痛,到天快亮了才想在床边找一点平顺的地方歪一下……便宜让你占了,你现在倒恼羞成怒迁怒起我来。我又到哪里找人说理去?” 第154章 引人发狂 “叶无雨,你没听说过朋友妻不可戏?你这般无耻,对不对得起徐大人?”夏秀安几乎快要发狂了,抬起左腿膝盖就朝他要害部位狠顶去。 叶无雨大惊失色,抬腿抵住她的膝盖,“好狠心的女人,竟想废了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硌得疼就歪上来,更不该在你摸我的时候叫醒你。最起码应该让你摸够了后悄然离开,你也就不会因为觉得对不起徐澜宁而心里难过……” 开头听他几句还像人话,到后面又不成样子。夏秀安再也不对他抱任何希望,打又不打到,连动他一根汗毛几乎都不可能,再与他这般在床上纠缠只会让他愈发得寸进尺。 她连连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叶无雨,你别以为我真不会向外透露你的身份。你再敢如此对我,我定叫你以后再无一天安宁日子好过!” 叶无雨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你一旦向外透露,我也会光明正大向外说,此生我非夏秀安不娶,并且我已与她同床共枕,其他人都可以去见鬼了。” 此人已经没救了。 “徐大人怎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夏秀安卸掉身上的力量,动了动手腕,“放开!” 叶无雨手膝并用,一把将她推到床榻里侧,“这才叫乖。一个女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徐澜宁肯定受不了。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嫁给我。你放心,你的花毒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了。他在帮你找天玄神针,我就帮你找长生果。我绝不会让你香消玉殒。” 夏秀安身体一震,一骨碌坐起来看他,“你也知道我中花毒的事?” 叶无雨单手撑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徐澜宁的书信上不是已经说了么?我和他互相知之甚详,他未婚妻的事,我又如何不知道。” 夏秀安沉默了一下,忽然冷笑,“别把事情说得太过绝对。对于他的身世,你也知之甚详?” 叶无雨脸上笑意渐渐凝住。 良久,才听他淡淡道:“没想到你连这个知道了。他和徐澜庭并非孪生兄弟的事极为隐秘,你又是从何而知?” 本只是想试探的夏秀安再次被他的话语震住。她蓦然惊恐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惊异于我与他之间的友谊。他身世特殊,这么多年来,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又陪他一起经历了什么。他之所以放心把你托给我,自是极为信任我,就好比信任他自己一样。” 叶无雨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整了整衣衫,“他母亲死的时候,一直都是我陪在他身边。圣上一直对他心存怀疑,他小小年纪不得不忍住所有悲痛小心翼翼活下去……算了,这些都是他不欲为人所知的事情,以后你再自己去问他。” 说着,他已开门出去,留下夏秀安一人坐在床上发怔。 徐澜宁身上似乎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他那般呆憨的模样下是否也有一颗隐忍的心?如今他以一介文弱之身,还是被当成一颗棋子被推向了最危险的北庭,他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叶无雨刚才的神情不似做假,既然他知道徐澜宁的身世,两人的关系确实可见一般。 只是徐澜宁能交到像叶无雨这样的朋友,能埋下那么多的秘密,他真的是书呆子吗? 第一次,她对徐澜宁的性情产生了怀疑。 再看叶无雨,此人看着似乎下流,但绝不无知。能在江湖上闯下道风公子的名号,六七年过去仍被人们不忘,他绝不简单。 既然他对徐澜宁知之甚深,她到底要不要把赵逸威胁她的事告诉他? “该起床了。难道你不想早点去救苏小满?”正在她犹豫之际,叶无雨已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到洗脸架上。 夏秀安跳下床,开始洗漱,然后就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发。 她从铜镜里看到他又端了早点进来,还极为熟练地将两副碗筷摆好,忍不住讥诮道:“你以前在江湖上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这样讨女人的欢心?” “就我的名号放在那里,还需要我去讨女人的欢心?”叶无雨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叹道:“从来只有女人像苍蝇一样叮着我讨好,讨厌至极。你也废话少说,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徐澜宁未婚妻的份上,也休想我为你打洗脸水。” 看他那副郁闷的模样,夏秀安心里似乎找到了什么平衡点,“你这个人如果不是嘴太欠,其实不乏是一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叶无雨也从镜子里看着她的面容,“我不想和你交朋友,目前你夏秀安已是我叶无雨门下弟子。来,叫一声师父听听,我叶无雨侍候女弟子也会心甘情愿。” 夏秀安没有理他,她决定把苏小满救出来后,再也不要见这个人。刚才想和他商量的事也可以免了。 她简单梳了个发髻,就坐到了桌前。只见一个大大的盘子里堆了十几个大肉包子,还有一桶米粥,配了几碟开味菜,香气四溢。 “看你一张脸拉得似驴脸,多没趣。”叶无雨慢慢喝了口米粥,“我也只不过不想你像徐澜宁一样心思沉重,逗你开心么?” 夏秀安终于抬眸正眼看他,“徐大人心思沉重?他在北庭可还好?” 叶无雨叹了口气,道:“他虽身在北庭,却放心不下江南这边。他担心他被圣上调派北庭动厚王的大本营,厚王反而会在江南掀起腥风血雨,给他来个声东击西。要知道,范阳的节度使李上川正是他外祖的旧部。他外祖在西关拥兵百万朝廷在军饷上并不会发放到位,曾经催要过多次户部依然故我,又不能闹,免得被朝廷抠住谋反的罪名,所以缺少的部分只能倚靠范阳这一块的收入。如果范阳乱,不仅李上川职位不保,西关大军必受影响。他这次就是已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才让我来,希望能提前扼制住厚王的异动。” 第一次听到关于长晋王和西关如此多讯息的夏秀安心内暗震。如果西关大军的部分军饷要靠范阳节度使来供应,与长晋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江家又岂可能置身事外? 作为江南的首富,江家借了长晋王之便赚到的银钱绝不可能全部入了私囊,只怕有一部分也去了西关…… 照叶无雨的话来说,此次赵逸威逼她将玻璃的生产以及行销权抢过去的事,实际上就是在阻止江家把更多的银钱运向西关。厚王只怕是想通过截断西关大军的军饷从而让身在北庭的徐澜宁不敢对他动手。 而无论哪面出事,都是永靖帝喜闻乐见之事。 她暗抽了口冷气,幸好她那晚并没立即答应赵逸的要求,唇亡齿寒的道理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慢慢咬着包子,一个不留神,里面的汤汁竟流得满手都是。 “别想他了,他暂时还死不了。”叶无雨再次叹气,起身把她晾在洗脸架上的毛巾丢给她,“你坐在我面前的时候,能不能只想着我?” “叶无雨,如果我告诉你,赵逸曾用他知道徐大人身世的事威胁我把我研制出来的玻璃生产行销权让给他,你会怎么做?”夏秀安冷不丁问道。 叶无雨斜目睨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总算是说出来了。” 夏秀安莫名,“什么?” 叶无雨没有回答她,只是坐下来凝目道:“原来是赵逸告诉你徐澜宁身世的事。他有没有说他是如何知道的?” 夏秀安点了点头,当下把那晚赵逸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叶无雨皱眉想了一会,“赵逸确实很卑鄙。从这么多年他只一个人将此事闷在心里来看,此次怕是他对你的玻璃志在必得。不过他能留给你十二天的考虑期,想必只是想拖住江家暂时向市面投放的时间。他想拖时间,自然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随意几句话似乎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眯了下眼,转而笑了,“行了。此事你既然已告之我,我自会处理。目前还有些时间,我绝不会让他把你们的成果抢走。” —— 还是在一大清早,浩然门前就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是昨晚就听到消息,说是青云派的方子祁伙同神刀门的公孙君武、太极门的小满和秀秀以及江南江家的江三少爷硬闯浩然门藏宝阁,不仅盗取极为重要的宝物,还杀了四个浩然门的高手,重伤一个。 当然,开始人们并不知道江三少爷也成了同谋被关到了浩然门,是一大早江家的江大小姐带了十个已在江湖消失多年的前辈和二十个好手,声势浩大地跑到浩然门大门口,用铁锤重重砸响浩然门大门的行径才知昨天的事连江三少爷都被牵扯在内。 被人如此无礼的砸门,浩然门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被打开。 出来的是浩然门最低阶的弟子,想他们浩然门门主自成为武林盟主来,从来还没人敢如此对待他们的大门。六个弟子一出来,摆出架势就是直接去收拾砸门的大汉。 “将你们的门主马上叫出来。不然我就不是砸门,还会放火一把烧了。” 江若锦此时依然一身锦袍金冠,威风凛凛地坐在轿子上,以睥睨之势看着那六个浩然门弟子。 “大胆!以为我们浩然门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这无知宵小耍横?”原来有人指使。一个宽脸弟子转目看向她,戒备道。 “无知宵小?”江若锦勾唇,“擦亮你的狗眼。江家大小姐江若锦在此,在这桐宜,谁敢说我是无知宵小?” 那几个弟子显然也听说过江大小姐的大名,虽然有些惊异,却也知道是对方无礼在先,再怎么也不能露怯。于是一边有弟子往门内跑,一边由那宽脸弟子道:“要见我们掌门,江大小姐可以递拜贴,这般砸门又是何道理?” “何道理?你去问问你们掌门,昨天江无言来找他求药,他不给也就罢了,还将他骗入你们的贼窝给关了起来。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浩然门就干起了绑架的行径?不就是要钱么?开个价,银子我们照付,马上把人给我放了!” 江若锦的一席话顿时惹来那些在场江湖人的不满。 有一个老者甚至上前理论道:“江大小姐,你不可如此侮辱顾盟主。顾盟主急公好义,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可能绑架江无言,你怕是被歹人骗了。” “被人骗了?被谁骗了?昨天有人亲眼看到顾三谦的弟子赶出三里地将江无言骗到浩然门,然后人就不见了踪影。依我看你们被顾三谦骗了才是,他个欺世盗名的老匹夫……” “江大小姐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前,怎可如此污蔑家师?” 随着这声,顾三谦大弟子尹树真已随一众师兄弟们急匆匆走到了门口,他抱拳向在场的江湖人士行了礼,才对江若锦又道:“昨日江无言来求半根千年人参,家师知道他要去救人,怕不够用,去藏宝阁将整根千年人参都取给了他。结果他才把人送走,藏宝阁就失窃,而且守阁的师叔四死一重伤。发生如此惨案,你敢说跟江无言没有干系?缘何他一来藏宝就失窃?” 在场的人实在不知在藏宝阁失窃前还有江无言这个插曲,个个都面面相觑,事情如此巧合,江无言的嫌疑确实很大。 “昨日在藏宝阁失窃后,我们浩然门就加强戒备,所有可疑的人我们都会暗加留意。结果……”尹树真冷笑一声,“果然被我们查出了端倪。在江无言被我们掌门迎进去的时候,青门派的弟子方子祁竟混在他随从中。这便罢了,那方子祁昨晚居然能一人力敌静慈斋韩师妹她们三个,如果最后不是我师父出手,只怕真就让他逃脱了。江大小姐,我已经说出事情缘由,你敢说江无言与我藏宝阁失窃杀人案无关?” 江若锦来前只是接到一封江无言在浩然门出事的信,实在不知其中情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既然已经找到杀人真凶,那为何还不放了犬子?”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绽青长袍面目威仪的中年人。 尹树真忙一抱拳,“公孙门主,昨日事急从权,因为令子穿了同窃贼一样的暗紫色衣裳,门主才将他一起拿下。后来方子祁被伏后,门主准备早上就将令子放了,再给摆席赔罪。哪料令子和那个太极门的丫头竟是与那方子祁是同党。请恕在未查明真相前,我们暂时还不能放人。” 当叶无雨带着夏秀安到浩然门前时,两人听到的就是尹树真的这句解释。 闻言,夏秀安心里一急,实在不知浩然门断定苏小满和公孙君武与方子祁是同党的事实由来是什么?便不断朝前挤想听个究竟。 一挤上头,竟看到江若锦高端地坐在轿子上,吓得又缩了回去。 叶无雨一把抓住她手臂,笑眯眯道:“怕什么?难道你是偷溜出来的?” 夏秀安没理他,小心翼翼探头朝人群中扫描,发现熟悉的面孔除了昨日见过的神刀门的几个弟子,灵霄阁的华云飞一众人外,竟没看到青云派的三个弟子。莫不是他们昨晚在浩然门因为方子祁而被牵累了? “看什么?是不是在找容庆?”叶无雨忽然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赌气道:“你说得没错。多日未见他,我想他得紧。” 叶无雨啧了一声,“你这孩子眼神真不好。你看,人已经来了,要不现在就过去一解相思之苦?” 夏秀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隔着重重人影,在满目淡绿中,果然看到容庆站在土坡上。绿柳下,他青衫寥落,神容淡淡地看着浩然门前的众生。 与他站在一起的,居然就是青云派的那三个弟子。 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他视线一移,恰恰与夏秀安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撞在一起。 第155章 目前没有真相 没想到他也会来得如此之早,想必听到苏小满出事才会跑得如此之快。夏秀安朝他浅笑一下,他初来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她也当该过去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向他说明一下,免得他要救人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叶无雨,我过去一下,你先在这里观察动向。” 叶无雨放开了她,脸上神色清淡,“随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 看到他那般神情,夏秀安略过心里无端而起的一丝不自然,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堆里。 叶无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光静谧如一潭深水。 夏秀安三两下就挤出了人群,径直走到容庆和青云派的三个弟子面前,“容公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容庆朝她点了点头,温声道:“接到你的信,昨晚就赶过来了。你和小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自然是要找人打听。正好听到晏少侠他们在议论方子祁的事,便把他们唤过来相询。” 昨晚就过来了?他果然着紧苏小满得很。夏秀安暗自为苏小满高兴。 “原来秀秀姑娘没事。昨晚还以为你会和小满姑娘公孙少侠一起被困浩然门内。”青云派那个个子稍高的弟子拱手道:“对了,还没介绍。在下是青云派晏亦辰,这是我的两个师弟阮城和刘天磊。” 夏秀安也朝他们拱了下手,“我昨日离开的时候,正看到静慈斋的韩瑶几人在围攻方子祁。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晏亦辰眉头深锁,“已经被顾盟主拿下……” 夏秀安也不知怎么安慰。 “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晏少侠说,你不是和小满还有公孙少侠一起去了水雾阁么?” 容庆望了眼浩然门那边,语调依然和雅,却让夏秀安倍感愧疚。 她满面歉意道:“我和小满公孙少侠去水雾阁的时候里面并没人。不过是浩然门为抓我们,引我们入了他们机关的一个说词。在机关发动的前一刹,我因为忽然看到外面经过的方子祁有些奇怪追了出去,才没与他们一起掉入陷阱。当时静慈斋的唐初夏提剑要来杀我,是……是……” 她本想说叶无雨,可是有青云派的弟子在,如此说肯定不对劲。如果说掌门,容庆肯定不信,因为他知道她和苏小满的底细。一时之间,她竟卡壳了。 “是你师父救了你?”晏亦辰问。 夏秀安模糊应了一声,“他把唐初夏打伤之后才勉强把我从浩然门带出来。然后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连夜给容公子去了书信。” “秀秀的师父是刚才一起来的那位?”容庆看着她,轻问。 原来他早已看到她了。夏秀安脸上有些发烧,实在觉得没必要骗他,可是有其他人在,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 容庆倒没再追问她什么,只是道:“你看到方子祁奇怪,你感觉他哪里奇怪?” 夏秀安暗松了口气,好在早知他会问跟叶无雨一样的问题,已想好了说词,“我觉得他的背影和走路的样子很像诚王爷,没有多想就追了出去。” 晏亦辰一怔,“秀秀姑娘认识诚王殿下?” 夏秀安心里一紧,这谎怎么又扯远了?难道还要再说一谎去圆? “在京城的时候曾经在街上见过两次而已。”容庆帮她岔开了话题,“你们昨日在酒楼发生的事晏少侠全部都告诉了我。被静慈斋的人为难,不过是误以为你们和百变妖人有关。如果确定方子祁有问题,放他们两人是迟早的事。不过刚才听尹树真之言,应该是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事,让小满和公孙少侠被认成了方子祁的同党。此事还待要问清楚才行。” 晏亦辰赞同道:“没错。诚如刚才与容公子之言,我师弟方子祁十二岁上才被我师父收归门下,天赋并不高,平日与我过招总是落下风。昨晚他没道理一个人能力敌韩瑶等三人,最后才被顾盟主拿下。我怀疑那人根本不是我师弟,而是被歹人所扮。所以眼下恐怕也只有去浩然门内看个究竟。不如大家一同前往。” 夏秀安皱眉,竟还有这等奇事?照这么说的话,果然是那方子祁有问题。 在浩然门前,公孙谨同样质疑于公孙君武与方子祁同党一说。一定要让尹树真把话讲清楚。 尹树真正在犹豫之际,静慈斋的韩瑶和她两个师妹一起出来了。 只听韩瑶道:“各位不必聚众在门口质疑。这般问话也不能解决问题。顾盟主现在就请公孙掌门、青云派晏少侠三位……” 她正说着,她身后的白衣少女忽然一指才刚和容庆他们过来站在人群中的夏秀安,大喝,“妖女,你居然还敢来。昨晚重伤我师妹,我静慈斋正愁没地方找你算帐,拿命来!” 她自背上抽出剑,就要下去拿人,被韩瑶一把拦下,“郭师妹,不要冲动。” 果然,已经有人不买她们的账了。 “你们弄错了,伤你师妹的人是我。与秀秀无关。再说,”叶无雨紫萧在手,漫不经心地敲着额角走了出来,“昨日你师妹踢我家秀秀一脚,我只让她出一万两的治病钱。结果她一毛不拔,至今半个银锞子都没看到。晚上她又不讲道理的提剑要杀秀秀,我只回她一脚,现在就说要秀秀拿命来。你们静慈斋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会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强盗做法?” 本还在遮遮掩掩生恐被江若锦看见的夏秀安没想到会被静慈斋的人叫破行藏。 看到江若锦正回头看她,她索性大大方方朝她露齿一笑,眨了眨眼,意思自然是要她不要声张。 江若锦只皱了皱眉,便没再理会她。 此时恰好叶无雨一席话说完,夏秀安实在看静慈斋的几女不爽,也跟着走上前来插科打浑。 “想必唐姑娘不想给钱,于是就给我来了个杀人灭口的把戏。我看她实在居心不良,就让我们掌门回她一脚算了。让她把那一万两银子拿着自己去瞧内伤。” 其实她内心是肉疼的,眼看即将到手的一万两白银就这么叫人一脚踹飞了。 韩瑶脸色难看,根本不看她,只对门前众人道:“原来叶掌门只一脚就把我师妹重伤吐血,以我师妹的武功,即使我师父亲来,也不可能让她毫无还手之力下被一脚重伤成那样。何况叶掌门还如此年轻,武学修为难道已超我师父?我不得不怀疑,你才是真正的百变妖人。” 夏秀安摇头叹气:“韩姑娘,现在非常时期,你拿着百变妖人说事,随便一个人只要稍一不顺你的眼,就会被指控为百变妖人所扮。怀疑来怀疑去,百变妖人犯案累累,你们静慈斋可有看到百变妖人一根毛?昨日我武功弱了,你说我学艺不精。今日掌门一露手,你又说他就是百变妖人。依我看,静慈斋怕是在打着捉拿百变妖人的旗子行铲除异己之实吧。” 叶无雨极为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吟吟道:“秀秀说得没错,静慈斋如果再不改变行事作风,若激起众多人的异议,不日怕是也要沦落为下九流了。” 在旁人看来,叶无雨的举动不过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赞许之意罢了。 “你们……” 静慈斋三女被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胸脯连连起伏,韩瑶冷道:“你们休要血口喷人!太极门一个籍籍无名从未听说过的小门派,其掌门居然是武学高手,难道这不值得人生疑?” “韩师妹不用怀疑了,我可以证明,叶掌门不是百变妖人。他的两个弟子更不可能是。” 这时众人眼前一亮,居然是顾念蓉走了出来。她望着叶无雨,不仅眼神瞬间柔了下来,连声音也柔情似水,“不过昨晚小满和公孙少侠干了一件荒唐事,我爹怀疑他们与杀我师叔的人是同党……不管怎么样,你们先进来去见我爹吧。” 相关人等正有此意,那公孙谨宏声道:“我儿绝不可能与闯阁者有关,今日一定要向顾盟主为我儿洗脱嫌疑。” 他一扫眼竟看到容庆和长青就站在他旁边,眼神明显一闪,赶紧就移了开,生恐引起别人注意。 “顾姑娘,敢问小满现在可还安好?不知顾盟主有没有对她用刑?”容庆上前出声问道。 顾念蓉道:“敢问阁下是……” 容庆和声道:“在下姓容,字镜。是小满的朋友。听说她在浩然门出了事,特意赶过来了解情况。” 看到他这副姿容,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位太极门的小满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有这等气质清贵的朋友? 不仅他们神情讶异,顾念蓉也不禁一脸凝重,“看来容公子并非江湖中人。既然是来了解情况,不如一起进去了再说。” “喂,那我们呢?你们不请我们进去?”江若锦突然大呼。 尹树真一抱拳,“请恕江大小姐见谅,现在还不是谈江无言的事情的时候。家师说了,江无言的嫌疑最大,几乎与方子祁等同。江大小姐还是先回去等我们查证后的消息吧。” “顾盟主好大的威风,居然敢私自扣押人,没有王法了么?”江若锦大怒。 尹树真冷冷道:“就是因为有王法,我们才在查证。如果没有王法,江无言早已不在人世!” 旁边有一老者低劝江若锦息怒,恐怕是在跟她分析厉害关系。江若锦侧耳聆听了一下,转而冷笑,“好。我再在门口等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你们再不放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她竟靠在轿子里兀自闭目养神。 一众人被顾念蓉和尹树真带到前面会客厅,顾盟主顾三谦已恭候在座。 此人长得眉正目端,一看就是一个满身正气之人,怪不得能被选为武林盟主。 各方面一阵寒喧后,还是公孙谨先开了口,“顾盟主,请问你们是否已经确定是那方子祁闯入藏宝阁盗宝杀人?” 顾三谦颔首,“我已从他身上搜到所盗之物。他一身武功修为颇高,我四位师弟被杀,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是他所为。” “那犬子和小满姑娘究竟干了什么事,让顾盟主认为他们两个与方子祁是一伙?”公孙谨再问。 顾三谦沉吟了一下,“如果我说,昨晚公孙少侠和小满姑娘想协助方子祁逃走,你们相不相信?” 事情怎么会这样?夏秀安朝容庆看了一眼,这位顾三谦不似说谎,实在不知苏小满在搞什么鬼。 “虽然顾盟主的话在下信得过,但是被判定为同党的罪名实在非同小可。不知顾盟主能否容我见上小满一面?”容庆出声道。 顾三谦摇了下头,“我对容公子了解不多,实在不敢冒险。这样吧,如果你们真问他们什么话,可以让这位秀秀姑娘去。” 他一指夏秀安,夏秀安简直不敢相信她还有此殊荣。指着自己鼻子问,“为什么是我?现在最想见小满的是容公子。” 那韩瑶也反对道:“顾盟主,此举怕是不妥。秀秀这妖女诡计多端,别到时候她又整出什么事情来。” 顾三谦笑了一下,“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武功。” 韩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顾三谦说她不会武功,肯定就不会武功。昨日她还当众说她是百变妖人…… 夏秀安“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百变妖人原来不会武功,简直奇了个怪。” 叶无雨一脸无奈道:“你这孩子,叫你好生习武你不习武,现在给你安排了这么个事还高兴,别到时候顾盟主连你也一起关了。” 顾三谦含笑道:“叶掌门不用讽刺我,我浩然门虽机关重重,但从不针对没有恶意之人。” 他吩咐尹树真道:“你亲自带秀秀去见小满和公孙少侠。” 夏秀安起身,叶无雨把她拉至身前,附耳道:“小心隔墙有耳。” 夏秀安自明白他的意思,微点了下头,走到容庆面前,“容公子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小满?” 容庆微摇头,“你只帮我看她还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告诉她,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他语调平静,却说得极为肯定,在场之人不由又多看了他几眼。 待尹树真是夏秀安走后,顾三谦看向晏亦辰几人,“尽管方子祁在我浩然门盗宝杀人,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迁怒你们青云派。不过既是青云派门下弟子在我门内行凶,希望几位少侠还是通知一下你们的掌门人宋真人为好。别到时候我们两派因为这件事生了什么嫌隙。” 言下之意,自是要青云派掌门给他一个交待。 晏亦辰起身抱拳道:“实不相瞒,顾盟主说盗宝杀人的是我师弟方子祁,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毕竟我师弟没有那么个身手,也不可能闯得进来。” “晏少侠,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我昨晚已人赃俱获,有韩姑娘她们为证,我总不会捏造事实。” “我没说顾盟主捏造事实,只不过此事仍有疑点。因为我师弟是距此二十余里的大莲山人,来时正好经过他家,前晚我们还一起在他家过了一宿。昨日念他离家三年未回,我们特意让他在家多呆一段时间。昨天他送一段路后就回去了,我们四人在山道上紧赶慢赶才到浩然门。还没下马,竟又看到一个方子祁跟在江无言的随从中进了浩然门。顾盟主,如此奇怪的事情,又如何叫我不怀疑那人非我师弟?” 在场之人一听也觉有异,公孙谨道:“顾盟主,若真是照晏少侠所说,只怕还是要把事情真相查明才能定论。” 第156章 长生果 顾三谦也点头,“我自也不知道还有这些曲折,不过事关青云派与我浩然门的关系,此事绝不可轻率。那依大家之言,接下来又该如何行事方为不失偏颇?“ 夏秀安跟随尹树真往浩然门内更深处走去。一路上尹树真一再交待她跟紧,夏秀安自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可不想重蹈苏小满的覆辙。 地牢的两扇铁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门楣上书黄泉府。不过全然没有夏秀安想像中阴森的磨铁之声。负责看守的浩然门弟子仔细查验过尹树真的腰牌后,恭敬地请两人入了内。然后又从外面将铁门关上了。 铁门内是一道长长向下的通道,两旁点着昏暗的油灯,石阶上面略觉湿滑,但没有一丁点青苔,看来平日里打扫得相当细致。往下走,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两个守卫的浩然门弟子,这些人看着不起眼,夏秀安细细打量,竟都是太阳穴隆起的高手。 没想到浩然门会将一个地牢都看守如此严密,想必一般能进他们地牢的人都非寻常之辈,生恐人被劫走才是。 而照这般架势来看,浩然门不愧为第一大门派,连看守地牢的弟子都用人如此精且多,进得这地牢的人即便生了翅膀,想必也难得逃出生天。昨晚苏小满竟要协助方子祁逃走,难道她就不知道根本是没可能的事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都变得有些浑浊起来,与周遭浑浊的灯光混为一体,让人的感觉变得有些迟钝起来。似乎此地已脱离了清新的尘世,而是已达黄泉凶恶之地。 “请师伯把门打开。掌门吩咐让这位姑娘进去见昨晚被关进来的小满和公孙君武。” 当又走到一扇铁门前时,尹树真一边将腰牌递给值守,一边说道。 这位被他称为师伯的是一位眼神相当浑浊的老头,看上去十分苍老,脸颊两边的皱纹都已经挤成了被细水冲刷过后的干土垄一般。 老头接过腰牌瞄了一眼,又递回给他,用苍老的声音道:“那两个小辈昨晚不安生得很,在我的眼皮底下都敢闹事,现在又放个探视的小朋友。可别再耍什么花样,老朽已经老眼昏花,动起手来没轻重,人死在这黄泉府也怨不得人。” 夏秀安皱眉,这老家伙是在警告还是威胁她? 老头再拿钥匙将铁门打开,尹树真恭敬地一侧身,然后才把那门拉开,对夏秀安道:“秀秀姑娘请。他们就在里面,我在门口等你。时间不要太久。” 夏秀安点了下头,一步跨了进去,看着身后铁门关上,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又上了黄泉路。 她很快就找到关押苏小满和公孙君武的牢室,望着儿臂粗的铁栅栏里的苏小满和公孙君武,两人颓然各自坐在两张由木板简单搭成的床上,正在唉声叹气不已。 “小满。” 当听到夏秀安的声音,苏小满和公孙君武同时一惊,当看清来人,两人齐刷刷奔到栅栏边,一个带着哭腔大叫“秀安”,一个则满目惊喜地叫着“秀秀姑娘”。 苏小满甚至隔着栅栏伸出双手一把将夏秀安抱紧,嚎啕大哭,“秀安,我好怕啊。你快点把我弄出去……呜呜……我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了……” 夏秀安也红了眼眶,拍着她的肩,“你别慌,容公子也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是么?你怎么通知到他?他不是很忙的么?”苏小满瞬间又破涕为笑。 夏秀安用衣袖给她擦泪,“他虽然很忙,可是你出了事,他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是你的神仙公子,心里疼你爱你,又怎会让你在此多受一些委屈?” 苏小满重重点头,“你告诉他,这次是我给他添了乱,下次……下次一定是我帮他。” “你不说他也会知道。”夏秀安语气一转,看向公孙君武道:“公孙公子也不必惊慌,你爹也来了。正在和顾盟主交涉。对了你们两个昨晚是怎么回事?顾盟主说你们两个试图协助方子祁逃走,真有此事吗?” 公孙君武见她终于看向他,红着脸连连摆手,“我不惊慌,我不惊慌。至于昨晚……” 他指了指隔壁的牢室,“昨晚方子祁被关在旁边,我以前与方子祁一起行过侠,仗过义,也算是同道之谊。昨晚我看他被打得好惨,又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于心不忍,就给他灌了半碗水喝,然后小满又叫我解了他的穴道。并没有想要助他逃走,我们也没那么个能耐。” 夏秀安左右看了看其他几个空空的牢室,“是么?那方子祁呢?” 公孙君武垂头丧气,“当时就被一个糟老头子像拖条死狗一般带向别的地方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秀安看向苏小满,“你们可怜人家,却是害惨了自己。如果你们昨晚不给他水喝,解他穴道,你们两个已经出去了。现在顾盟主一口咬定你两协助方子祁逃走,有可能是他的同党,怎么也不肯放人。” 苏小满咬着下唇,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过来。” “什么?” 夏秀安不由附耳过去,苏小满在她耳边以极快的速度低道:“他要平安别等他了。” 夏秀安身子一颤,这句话……那么……昨晚她并没认错人? “总之我们也不过是基于江湖同道之谊,不忍见方子祁年纪轻轻就那么死了才喂了他水喝。解他穴道也是为了让他能躺得舒服一些。如果我们早知道他就是闯藏宝阁杀四位浩然门师叔的人,肯定打死我们也不会那么做。我们是不知者不为罪,你快快出去让顾盟主放了我们。”苏小满又大声嚷道。 夏秀安心里又感激又感动,如果昨晚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赵纭生,是旁的什么人被关在旁边的牢室,她肯定不会出手。她那么做,肯定是为了平安…… “好,我一定把你们的话带给外面的人。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稍安勿躁,顾盟主是讲道理的人,稍后肯定会把你们一起放出去。”夏秀安握了握苏小满的手,又对公孙君武道:“还劳烦公孙公子对小满多照顾些。” 公孙君武拍了拍胸,“秀秀姑娘只管放心,只要我还有口气在,绝不让小满受一丝委屈。” 等夏秀安走出那扇铁门的时候,尹树真问道:“小满姑娘和公孙少侠说了什么?” 夏秀安摇了摇头,“公孙少侠说以前与方子祁曾一起在江湖行侠仗义过,有同道之谊。还说如果知道方子祁是杀人凶手,肯定不会给他喂水喝,也不会帮他解穴。他们根本不可能与杀人凶手是同党,是顾盟主误会他了。” 尹树真点了点头,“原来公孙少侠以前就和方子祁有过交往。我会将此事告之我师父。” 两人走到会客厅外的时候,正好看到顾念蓉和叶无雨在廊下说话。也不知叶无雨说了什么,顾念蓉笑得春花怒放,尹树真眸子深了深,刚要上前去打招呼,顾念蓉已转身朝大门外行去。 “我师妹去外面干什么?”尹树真随口问叶无雨。 叶无雨含笑,“你师父指派她随晏亦辰前往大莲山找所谓真正的方子祁。若晏亦辰能证明杀人的方子祁是假的,他自不会再对青云派有所追究。你师妹说既然门内有事,自不宜在干什么比武招亲之事。这是去外面叫人撤台子下布告去了。” 尹树真眼睛明显一亮,“我师妹真如此说?” 叶无雨笑而不答。 尹树真似被人看破了心思,脸一红,“我先去回复我师父了。” 待他一进门,夏秀安飞快地把一进牢室苏小满抱她大哭时暗塞到衣襟里的布条放叶无雨手里。 叶无雨借一挥袖的瞬间,已将布条在袖底展开,但见上面用血潦草书了九字: 大莲山小寒潭长生果 两人同时动容,叶无雨将布条又揉为一团,在掌心一搓,已成粉末飘洒一地。 “走!”他一拉夏秀安,两人就进了会客厅。 此时尹树真已将夏秀安的话复述给顾三谦听,公孙谨正在朗声道:“听到没有,我儿一向喜助人为乐,何况又曾与方子祁是熟识,见他落难支援一把并不为过。又何来协助方子祁脱逃一说?更别说同党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顾三谦沉吟着,“公孙掌门虽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空口无凭,谁知道公孙少侠与方子祁以前是否旧识?现在被关的方子祁你们又说是假的,要不这样,就由小女念蓉和晏少侠到大莲山,如果他们真能寻到一个方子祁,就让小女问问方子祁与公孙少侠以前是否认识,以及认识的细节。如果能与大莲山的那位方子祁对得起号来,我立马就放了令公子和小满姑娘。如何?” 公孙谨信誓旦旦,“我儿绝不可能说谎。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会安排我大弟子骆非寒随晏少侠和顾姑娘一同前往。” 顾三谦自明白他是不放心顾念蓉,怕她从中使什么梗子,也不点明,“既然公孙掌门有意,我也没有不允之理。” “公孙掌门为了儿子能派人前往大莲山寻觅真相,又岂能少了我叶无雨?为了爱徒小满,我定也是要同往的。实在害怕当中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顾盟主又不履行承诺就麻烦大了。”叶无雨对所有人不紧不慢一笑。 明知他话里带刺,顾三谦也不恼,颔首道:“连叶大掌门都要亲往,我自不能太怠慢。韩师侄,不知你和你两位师妹得不得空,可否陪你顾师妹一同去趟大莲山?” 韩瑶忙一抱拳,“我们本就是奉师父之命下山铲奸除恶,如今出了此事,韩瑶当该为大家出一分力。只是我师妹就拜托盟主照顾了。” “长青,我也会随他们去一趟大莲山。小满这边你就多留意些。如果我从大莲山回来的时候小满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拿你是问。”一直静坐于旁的容庆忽然亦道。 “属下领命。属下绝不负公子所托。”长青恭敬应道。 顾三谦点了点头,叹道:“大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颇为令人欣赏。自没有阻止各位之理。也好,不知各位准备什么时候起程,也好叫人备马备粮。” 晏亦辰望了望天色,“越快越好。等顾姑娘安排好一应事务我们就走。” 等顾三谦让人备好九匹骏马的时候,顾念蓉已经赶过来。 所有人知事关重大,也没再耽搁,就各自上了马。 夏秀安磨磨蹭蹭走到一匹比她还高一头的枣红马前,思虑着她若一脚蹬上去,此马会不会忽然就发狂跑了起来? 这时她身后有马蹄声响,有人似乎在笑,闷闷地,“要不要我帮你?” 她一听那声音就头皮发麻,抱住眼前的马鞍就往上爬。哪料后领子一紧,她整个人已离地而起,然后不由自主地一个旋身,人已坐在马背上。 身后……还紧紧贴着个王八蛋。 “叶无雨,你还要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也敢乱来?”夏秀安用齿缝嘣字。 叶无雨在她头顶说得一本正经,“我知道只有在没人的地方可以乱来。谁叫你不会骑马?难道让你和容庆共乘一骑?这叫先下手为强。” 夏秀安还要说,顾念蓉已骑马过来,“秀秀怎么和叶掌门骑一匹马?这里不是还有么?” 叶无雨直叹气,“这孩子自小身子骨弱,虽入我门下,怕她摔着,也未敢狠心教她骑马。听说大莲山山高坡陡,实在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也只有我这个当师父的不辞辛劳了。” 顾念蓉本想说让秀秀和她共乘一骑,他们虽是师徒,毕竟男女有别。但是叶无雨一句话就封了她的嘴,她只好作罢。 于是一行人便由晏亦辰带路,齐齐向大莲山进发。 只不过还没行出多远,竟闻听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大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夏秀安回头,竟看到浩然门的上空升起一团浓烟。刚要问,叶无雨已一手转回她的头去,“别看了,定是江若锦那泼妇炸了浩然门的大门。让她去闹腾吧,越热闹越好。” 众人也只是停下回头观望了一下,便又打马前行。 叶无雨故意将马落后一段距离,估计前面的人听不到了,才低问道:“苏小满除了给你布条,还有没有说什么?” 夏秀安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她说……那人说……让平安别等他了。” “让平安别等他了。”叶无雨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多了几分凝重,把眼前吹得乱舞的她发丝挽在她耳后,“秀安,看来你昨晚没看错,方子祁就是赵纭生所扮。那块用血书写的布条,想必也是他所写。你不用担心,在真的方子祁还没有找到前,他都是安全的。” 夏秀安没有出声。 “实际上所有人都在问浩然门藏宝阁失窃的宝物有没有追回,却谁也不知道那宝物是什么。赵纭生竟能在藏宝阁探知长生果的下落,个中很是蹊跷,本来一直怀疑长生果在林家手中,却不知他又如何探得长生果在大莲山?同时亦可想而知,赵纭生此次来江南也是在查找长生果。在不知他找长生果目的的情况下,对他……我们还是得防一防。” “防?他是我姐夫,如果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姐岂不是……” “赵纭生能闯阁杀人盗物,分明就不是个简单人物。怕是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你姐一个单纯的大家闺秀,失去他不见得是件坏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将长生果的下落告知了我……” 叶无雨笑了一声,“所以你就要对他的生死负责吗?我现在因为你卷入这一系列事当中,你要不要也对我负责?” 夏秀安赶紧闭嘴。 马儿在无声中又紧赶了一会,在转过一个坳口之后,已进入一条窄窄的山道。前面的马匹放缓了速度,叶无雨也将马速降了下来。 “你的花毒有多久没发了?”叶无雨突然又问。 不提这事夏秀安都差点忘记了。过年期间容庆不断给她用了药膳后,花毒被压制。然后在二月下旬的时候,容庆又为她施了一次针,好像是说能抑制花毒两个月不发。 她在心里默然一算,脸色微变,“上次容公子有给我施针,说能管两月,只怕就在这几天了。” 叶无雨嗯了一声,“是否施的天玄神针?” “应该是的。” 第157章 夜路 叶无雨再次嗯了一声,“天玄神针果然有妙用。” 他顿了一下,轻道:“除了这个,他还有没有针对你的花毒有别的举动?” 一听他这话夏秀安的神经就紧绷起来,“你又要说什么?” 叶无雨轻笑一声,“乖,别紧张。我没有要说什么,就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 夏秀安这才稍松了口气。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他有教我天玄神针第一式心法。说是如果我若能习得的话,让我尝试自己用真气逼毒。” “呵。天下恐怕也只有你能从他这里习得此心法了。” 一阵风过,夏秀安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无雨带了带马缰,嘿嘿笑:“没什么。我是说天玄神针的心法跟烂大街的白菜一样,值不了几个钱,你别往心里去。” 信他才有鬼。 “那么结果呢?你学得怎么样了?” 夏秀安眉梢飞扬:“不怎么样。其实如果有他的协助的话,我丹田里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凝聚真气。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真气也只在感觉中,并未凝聚。不过应该也不远了,再花一月时间,我一定能有所成。” 她说得信心满满,叶无雨笑道:“为什么不找他协助?有捷径都不走?” 夏秀安回头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吗?徐大人和你以及江大表姐每次一提到他,调调几乎都一样。与他多说一句话你们都会觉得他会跟我这样那样。不就是为了堵住你们的嘴么?” “啊?有这般严重么?”叶无雨装傻,“其实你若心里没鬼,与他交流一下心得又有何妨?怪不得刚才你一直与他不仅没多说一句话,连正眼都没瞧他。当心他心里一个不爽,再不教你下一招,你就亏大了。” “真的?你不会当着人家说些怪话吧?” “千真万确。你与他交流心得,我绝不多一句嘴。” 夏秀安也是怕了他,如果容庆好心教她,这嘴贱的货在旁边再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她该要找个地洞钻了才是。 叶无雨望向前面不远处寥落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似在喃喃,“如果……我们这次真能在大莲山小寒潭找到长生果,你的毒能因此而彻底被驱除,以后……你也不必跟他有任何七七八八了。” 夏秀安选择忽略他后面的话,“你觉得我会有如此好运气?” “为什么没有?要对自己有信心,不是有我在么?”叶无雨长声一笑,手上马鞭一扬,“驾”的一声,马儿已扬蹄朝前面的众人追赶过去。 夏秀安不得不一把抓紧他的手臂,夹紧马腹,闭紧了嘴,任劲风拂面。 大莲山处于罗灵山脉的低暖地带,群山连绵,绿水环绕。在通往山上窄小的山道两侧,青草从生,高树参天而起,枝叶如绿色的小扇遮住了正当空的阳光,随着山风起舞,就像无数把小扇子,给行走其间的人们带来丝丝凉意。 此景虽清幽,往上奔行的马儿鼻孔喷着热气,速度却越来越慢。好在一直都有山路蜿蜒,倒也不至弃马步行的地步。 中途一行人就着山泉水吃了一些干粮,便又继续上路。 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大山深处,也不怕路走错。晏亦辰的记忆力也甚好,在一个分岔路口向左一转没多远,便可看到一片片绿油油的梯田。随着梯田而下的,就见几缕炊烟袅袅,不少屋宇错纵,远远就能听见鸡鸣狗吠,一片若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已呈现眼前。 观天色也不过才未时末,众人的脚程还算是相当快了。 晏亦辰带着众人下到山冲,顿时引来山村里的乡民围了过来。晏亦辰边走边和他们打招呼,很快到了一家农户前。本来屋前只有三四个小童在开心的玩耍,其中一个小童竟是认识他,朝他飞奔而来,“晏哥哥……” 晏亦辰一把抱住他,“猴子,你大哥呢?” 这个真瘦得像猴的小童吸着鼻涕,“大哥今早帮阿爹采药去了。晏哥哥又是来带大哥走的么?” 众人一听心里都暗松了口气,如此说来,只要把这个真的方子祁带回浩然门,因他被关的几人也就没事了。青云派也可洗脱嫌疑。 “可知你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小童一下从晏亦辰身上溜下来,跑到一个从屋里拄着杖歪着腰身出来的中年汉子面前,“阿爹,是晏哥哥来找大哥了……” “阿爹知道。”方家阿爹跨过门槛,憨厚地笑道:“子祁听说晏少侠几位要在桐宜呆一段时间,以为没什么事,今早就背着药蒌为我和他娘去山上采药了。” 韩瑶的师妹郭婷问道:“不知今天什么时候能回来?” 方家阿爹摇头,“今天可能回不来。他说还想找点铁皮石斛回来去城里换点钱,以往在这个季节上山,最快也要六七天……” 骆非寒急了起来,“最快也要六七天?我们还等着他去救人呢。” 方家阿爹紧张起来,“是他师门有很急的事么?唉……唉,早知道不让他采药了……” “方子祁采药的大致方向方叔知道么?如果让人带我们去寻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容庆上前温声道。 方家阿爹哪曾见过如此容颜清美的公子,一见是他问,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道:“我们这村就……就我一个算是个郎中,子祁打小跟我进山……平……平日村里人并不知道我采药的地点。若是我这腰不闪,我自要带各位进山去寻他……” “方叔的腰闪了几天?” “快有六七天了。敷了几副草药都不见好,恰好子祁回来,才求晏少侠让他留下,好照拂家里几天……” “没事。如果方叔方便的话,可否进屋躺下,我来为方叔推拿针灸一下。说不定有奇效。” 容庆一撩袍摆,先行就进了屋。连背影都一片和风静日。看得韩瑶几女和顾念蓉都是一怔,她们都只道这位刁蛮妖女的朋友只是位普通长得清贵俊俏的男子,看其一直未发表任何言论,对他也没多加注意。未料此番他短短几句话,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人无由停留在他春光暖日般的身影中。 晏亦辰和骆非寒无形中也似对他生出了信任感,不自觉地跟着进了屋。 见此状,叶无雨站在院中没有动,拍拍夏秀安的肩,语重心长道:“回头你得提醒小满一下,叫她少放他的男人出来。到时候多了一些多情女子为敌苦的可是她。” 夏秀安微笑,“只要你不去祸害那些多情女子就可以了。以容公子的性情,小满自不必担心旁的莺莺燕燕。” 叶无雨斜目睨她,“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 “不是我,是小满。”夏秀安撇下他,自个儿进了屋。 叶无雨轻笑了一声,并没跟随,反而走向那些看热闹的村民。 容庆的医术真的很好,在他一番推拿针灸后,方家老爹竟能立即扔掉拐杖走路。 方子祁的娘前段日子在地里干活时被牛踩断了腿,多日都躺在床上养伤,听闻方家老爹腰伤痊愈了,欢喜得就要爬起来为众人端茶做饭。 夏秀安自是把她按在床上,“方婶不必这样。这次本就是我们有求于方叔,给他治腰伤也是应当的,怎么还敢过多打扰?” “你们……你们都是好心人……我家子祁也是上辈子积了福,能认识这么多好人……” 夏秀安陪方婶在屋里聊天,方家老爷已开始准备上山的行头,同时眉开眼笑地,还在向容庆讨教给他医腰伤的原理。 容庆居然也没有不耐烦,给他解释为何草药敷不好,一番推拿针灸立即见效的原由。 等夏秀安从方婶房里出来的时候,郭婷把她堵在了门口,“这位容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会通医理?” 夏秀安看着她,似笑非笑,“这位容公子么……可是位了不得的人。你们之前还怀疑小满是百变妖人,焉知不久前百变妖人就曾在容公子手下吃了亏。容公子最宝贝的就是小满,你们把他的宝贝骗到浩然门关了起来,容公子现在是要救人没空理你们。等他闲下来,可有你的好果子吃。居然还好意思向我打听他?” 她是怎么肉麻怎么说。就是要恶心这个臭丫头。 郭婷面皮阵阵发紧,“啐”了她一口,扬眉道:“我打听他是觉得他奇怪,看有没有需要防备的地方。你这个小妖女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她哼了声,转身气冲冲地出了屋。不知是为夏秀安肉麻的话生气,还是因为之前得罪了小满惹得这位容公子不高兴生气。 夏秀安心里瞬间舒坦。 方家老爹说山野多豺狼虎豹,也多雨,不仅背了一把自制的弓箭,还带了蓑衣,火把之类。一应准备就绪,众人方出得门来,欲与他一起进山找人。只是一点人数,却是少了叶无雨和顾念蓉。 “没想到这个时候顾师姐还有心思谈情说爱。竟不顾浩然门内还等着去救的人。顾盟主是否也太纵容她了?”韩瑶一声冷笑,就不顾一切地揭起了顾念蓉的短。 晏亦辰摇头,“韩师姐不可乱说。说不定顾师姐只是在周边转转呢?” “我亲眼看到她跟在那位叶掌门后面。今早在浩然门前也是,她维护那位叶掌门得很。看叶掌门时的目光也与旁人不同,一看就是她对叶掌门动了心。恐怕是她那叶掌门长得俊,早把道风公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韩瑶的另一个师妹章依梅一脸不屑,还狠狠瞪了夏秀安一眼,仿似顾念蓉移情别恋是她的错一般。 夏秀安反正当不听不见,只仰头望着快要西落的太阳,数着天边飞过的鸟鸦。 心急如焚的骆非寒望了望天色,“方子祁进山快一天,如果我们不快点追上去,只怕越往深山越难寻。不如我们不等他们了,给方婶留个话,就说我们先进山了。” 方家老爹亦点头,“如子祁脚程快,在天黑之前他进了大风林,我也难知他具体的方向了。只盼他慢一点,今晚就歇在大风林外,我们倒可以在夜半的时候赶到狩猎屋找到他。” 韩瑶看向容庆,“容公子最是救人心切,容公子认为呢?” 容庆抬眸,望着即将要被夜色吞噬的连绵大山,“在未找到方子祁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只有尽力往那边行进,才能将未知数掌握在手中。进山吧。” 连他都同意,众人觉得再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于是由方家阿爹带路,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 夏秀安没有动。 走了两步的容庆回眸看她,“你不走?” 夏秀安摇了摇头,“我会拖慢你们的脚程。” “既如此,那你为何要跟来?”他问得很轻。夕阳映在他眉梢眼角,一贯的温雅平静也被染上一片红霞。 “你要等叶无雨?”他再问。 夏秀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是。如果容公子不嫌弃我是个拖油瓶的话,我自然愿意跟你们一起。我比谁都想救小满。” 她心里暗自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叶无雨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硬着头皮跟在容庆身后。 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方家老爹已在前头将火把点燃。 “听闻这片大山常有江湖人士神秘进出,你一个人留在那村子里,并不见得安全。如果叶无雨在这里,也会希望你跟我们一起进山。” 垫后的容庆似是在解释。 已经开始喘粗气的夏秀安拉着旁边的树枝借了把力,“容公子不必多说,我自知道你的意思。只盼今晚能顺利的找到方子祁,一切便好。” “秀秀,你能不能快点?是要所有的人都等你吗?”郭婷在前面喝斥。 夏秀安懒得理她,也没气力理会她。只是咬紧牙关,尽力快步追上。 开始的半个时辰,山势还算是比较平缓。在等翻过了一个山头后,形势陡变,山体已变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巨石。上面长些灌木丛,要想踏足更高处,势必要借灌木之力向上攀登。 一看上面的人个个都像猴子一般登了上去,夏秀安一时傻了眼。 “要不要我帮你?”容庆朝上望了望,皱眉。 夏秀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么点高度还难不倒我。别把我看得那么没用。” 她把掌心搓了搓,也不管手会不会被灌木刺破,一手抓了两根枝条就往上登去。 上面的人特意为她照亮了火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更不好意思露怯,全然顾不上手上的刺痛,全力向上一步一步攀。 等她一上去,还是骆非寒拉了她一把,“秀秀姑娘,顾盟主都说你不会武,没想到你也能攀上来。看来我们少门主真没看错人。” 夏秀安两次与公孙君武相遇的过程他都全程目睹。而且下面的那位容公子上次还以为是她的心上人之类,眼下他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上来也没帮一把,想必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他心里一下子为公孙君武欢喜起来,看来少门主第一次情窦初开没了那位强敌,也不会无疾而终了。 夏秀安微微一笑,“没有武功也可以办成很多事。你们少门主当然不会看错人,他日有机会我自还会多与他结交结交。” “那我就先代少门主谢过了。”骆非寒果然一揖。 “妖女!”一直看夏秀安不顺眼的郭婷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韩瑶和那位章依梅则隐在黑暗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夏秀安彻底无视她们,待到容庆不紧不慢上来,才不着痕迹地垂下双手跟在骆非寒后面继续前行。 她转身的刹那,火光一闪,容庆的眸光已扫到有血珠自她掌心滴落…… 第153章 仙女被毁于一旦 不知是众人运气不好,还是夏秀安最近的霉运如此。等方家阿爹带着众人找到一间狩猎屋的时候,方子祁并不在里面。 由此推断,方子祁已进了大风林。他们在这夜半时候若想再去追赶,已完全不知方向。只有等待天明之后,分头再找。 狩猎屋并不大,虽备有锅瓢碗盏,但床只有两块木板搭起的简单一张。众人也不好睡,只能在屋里烧了一堆火,围着火堆在地上将就半夜。 方家阿爹拿出了他早备好的肉干分给大家,夏秀安即便再饿,一口熏制过的烟味,无论如何也是吃不惯。索性拿出白天还吃剩的一块干饼随便啃了两口,也就把饥肠辘辘勉强对付过去。 那郭婷见夏秀安肉干一口都没动,分明是嘴叼,不禁讥讽,“你师父没在这里,你叼给谁看?这般娇情,何不就呆在浩然门里,顾盟主肯定会让你吃香喝辣。” 受不了地上的湿气,夏秀安正准备出去寻一点干草垫地,闻言回头,似笑非笑,“郭女侠没有被人疼过么?这般怨天尤人的姑娘一点都不可爱,小心一辈子没人疼。” 郭婷没想到她还能笑得出来,一路来她总是这样。无论她怎么说她,她总轻飘飘的带过去,或者是不予理睬。总让她有一种一拳重重打过去,却如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毫无着力感。 其实她只望她能发怒,然后露出狰狞的样子,让人彻底看穿她妖女的本质。说到底,她不喜欢她一副高贵得似京城里千金小姐的模样,仿似她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个微笑,无不都在提醒着她们的不同,那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东西,是她想装扮都装扮不来的味道。 一种……和那位容公子一样的味道。 所以,她非常讨厌她。 “你很有人疼么?你师父不也把你丢在深山去和顾念蓉私会了?最起码我们师父才不会干出如此龌龊的事。”她终于是忍不住了,有些口不择言,只希望能刺痛她,哪怕让她有一丁难过也好。 “你师父当然不会和人私会了,你有听说过出家人与人私会的事么?那可是惊世骇俗的。”丢下一句,夏秀安坏笑着出去了。 屋内的气氛明显一滞。紧跟着,即便心事重重如晏亦辰,也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骆非寒干脆“哧”地笑出了声,发现不对,才赶紧掩了嘴。 “师妹,你能不能安静一点?”韩瑶脸色难看。 “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郭婷也知话没说清楚让人误会了,再想解释,看到韩瑶和众人的神色,怕是更让人笑话,才没敢继续说下去。 夏秀安出得门来,她记得屋外不远处有一堆干草,抱一点回去垫垫正好。 她借着屋前空地的天光摸索着正要伸手去抱,身后已有人道:“别动。只怕里面藏有蛇。” 夏秀安惊得忙缩了手,她怎么忘了在深山老林最不缺地就是这种冷血生物? “拿着。” 夏秀安回头,就见一方雪白的帕子里包着三颗鲜艳欲滴皮光肉滑的红果子,上面还有水珠,似乎是刚用水洗过。 她抬头看向容庆,没心没肺地笑道:“怪不得一到这里就不见了容公子,原来是去寻果子,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是不是大家都有?” “没有。”容庆淡声道:“方叔带的肉干不是我们能吃的味道。” 夏秀安只好接过来,“你有没有吃?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了。你一个人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夏秀安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秀安……” 夏秀安回头看他。 容庆的面容隐在暗影下,慢慢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小满在地牢里怎么样了。” 夏秀安暗叹口气,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小满和她给他惹事,不能安心于正事。 她垂下眼眸,“这次的事……明知道容公子忙,却又不得不去信打扰容公子,实在抱歉。怪只怪我和小满不懂事,又给你添麻烦了。” 容庆没有出声。 “小满在地牢里还好。知道容公子被惊动,又喜又忧。还说……下次换她帮你。” 容庆沉默了良久,才道:“麻烦倒没什么。你们不找事,事却要上门来,怪不得你们。何况小满出事,你不找我又能找谁?” 他没有半分责备,声音又恢复一贯的平和,“只要小满没事就好。” 夏秀安暗松了口气,“对了。上次容公子投贴去江家找我,不知有什么事?那次江家的人没即时告诉我……” 他如此温文包容,她再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随口问了一句。 “那次?”容庆默了一下,“因为黄老将军的病可能要用到你的手术刀,才想请你过去协助我。以为是你不愿意,也不好再去打扰。” 夏秀安一怔,“我真不知道。如果知道自是要去帮你。听小满说,黄老将军的病还未有所好转,如果还有需要,容公子尽管说,我绝无不应之理。” 容庆望住她,“我知道。后来才知道你在红河药玉场关了一个月之久,没想到一出来就出了这等事。” 夏秀安咬着多汁的果子,却食不知味。 “你和小满什么时候拜在太极门下?” 夏秀安好生尴尬,“太极门是我和小满临时杜撰的……叶无雨只是为了帮我们才顺着我们的谎话骗那些人……” “那你和叶无雨……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夏秀安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说叶无雨是徐澜宁的朋友,以叶无雨之前对她的行径,怕是已经超出了他所处的身份范围,太荒谬。 “如果不方便说……” “没有。”夏秀安苦笑,将吃剩的果核扔了出去,望着它们飞落黑暗处,“他真是我师父。很多东西都是他教我的。” 容庆点了点头,没再多问。顿了一下,道:“本以为你天玄心法已有所成,没想到还未凝聚成气。我这里有药,把手包扎一下吧。” 他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出来,拧开,是一盒绿色膏状物。 夏秀安把包果子的帕子折好收起,无奈道:“容公子,你总是心细得令人惊讶。我连想保留一点自尊都已经变得不可能。” “这是一个身为医者的习惯。”容庆温声一笑,黑的夜似乎都跟着亮了亮。 “你这个习惯会不会让小满不习惯?”夏秀安也轻松一笑,一席谈话,好似消除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相处起来也不再感觉压抑尴尬,好似又回到了从卧龙寨落水后的那段时光。 她从盒子里挖了些药膏,摊开满是伤口的手掌,胡乱在上面擦涂着。 药膏一涂上去,本是火辣辣的伤口立时镇痛清凉起来,不禁笑道:“看来跟着医圣根本就不用担心受伤的事。药到伤除,简直堪比神仙。” “你说谁是神仙?” 随着这一声,就见消失了半天的叶无雨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上提了一只山羊,走得闲庭信步,风姿洒脱。 “在下叶无雨,秀安向来顽劣,想必给容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叶无雨见两人在一起说话,竟放下手中物,彬彬有礼地朝容庆一揖了下去。 容庆也回了他一礼,“在下容庆,叶公子不必太客气。” “秀安常向我夸赞容公子医术高超,早就想一睹风采了。没想今日一见果然是光风霁月,之前因为不方便,所以未曾正式打招呼,还请容公子海涵。” “承蒙谬赞,容某受之有愧。是叶公子授徒有方,能教出秀安这般聪慧灵秀的弟子,叶公子亦是广才博学之人,颇令人敬佩。” “哪里哪里。叶某不过一江湖浪子,如何能与容公子相比?前些日子秀安在卧龙寨还蒙容公子相救,叶某尚未登门拜谢。待此事了后,叶某将在望月楼设宴,还望容公子到时候定要赏脸。” “秀安是小满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救她也不过举手之劳。叶公子不必太在意,设宴就不必了,找一处清幽的地方小聚倒是可以。” 夏秀安目瞪口呆。 两人这是在唱戏么? 她实在怀疑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不然为何会在这里一来一往地去吹捧着对方,说起了破天荒难得一见的恭维话? 两人都非寻常之辈,如果任他们吹捧客气下去,估计天亮都吹不完。她咳嗽了一声,大声道:“掌门,你先前为什么不声不响就不见人影?叫我好等。” “你这孩子,刚才容公子还夸你聪慧灵秀,这会儿怎么就在人前失了仪?”叶无雨笑着责备了她一句,一本正经道:“我是听说大莲山的野山羊肉口感鲜美,香味浓郁,特意进山打猎了。没想到运气不好,追寻了大半夜才觅了一只,正准备连夜赶回去,听到这边有说话声就过来。” 他这话牵强的很,鬼才信。 容庆却能依着他的话道:“叶公子想得周到。正好都没怎么吃东西,稍后大家倒可以一饱口福。” “咦?是叶掌门来了么?怎么是你一个人?顾师姐呢?”郭婷和章依梅一出门看到三人站在空地上说话,不禁上前奇怪地问。 “顾师姐?你们是说顾念蓉?她没跟我一起。”叶无雨一怔,倒不似在装。 章依梅一惊,“之前在村里的时候明明看到她跟在你的后面……叶掌门怎么会不知道?” 叶无雨摇头,“我向村民问明了进山打猎的方向就独自一人上了山。并不知道她跟在我后面。” “你们不必惊慌,容姑娘并不是小孩子。或许她现在还在村子里。等我们明天找到方子祁,一回去就知道了。”容庆道。 郭婷见他发了话,当即转了话风,“容公子说得是。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还是先进去歇息一会吧。” 当夜一众人都在狩猎屋的火堆边歪了半夜。 这一夜倒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夏秀安勉强靠着桌角睡了个囫囵觉,还在梦周公时,忽然被一阵喷香的肉香味诱醒。她才一睁眼,就看到大半只被烤得金黄带色的羊腿在她眼前晃荡。她咽了咽口水,肚子还很配合的跟着叫了两声。 “从今天起,我决定把容公子烤的羊肉称为天下一绝。你要不要尝尝?”叶无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夏秀安瞟了他一眼,“你说呢?” “如此美味,你自然是要吃的。不过你是准备自己吃呢,还是让为师喂你?”叶无雨美如温玉的脸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夏秀安微微一笑,“哪敢劳烦您老人家?我自己来。” 然后在叶无雨的惊异中,两只手背相对,一把夹住羊腿,张嘴就啃了起来。 “失仪,失仪。你这孩子太失仪了。朽木不可雕也。”叶无雨叹息着摇头走开。 夏秀安故意恶心了他一把,见他离开,方放下羊腿,这才发现屋里就剩她一人,其他人都似乎在外面说着什么。 眼望天边露出鱼肚白,她随便啃了几口羊腿肉出门,屋外的人早已安排好了寻找方子祁的路线。 在方家阿爹的指引下,众人兵分三路,郭婷、容庆、晏亦辰一路;方家阿爹带章依梅、骆非寒一路;再一路就是叶无雨、夏秀安、韩瑶一路。 这等颇有深意的人员搭配自然出自韩瑶之手,众人没表示异意,在约定谁先寻到人先带人回浩然门后,便各自朝预定的方向行进。 夏秀安知道韩瑶亲自来监督叶无雨,自是担心他找到方子祁后搞什么不利于浩然门的小动作。但她和叶无雨进大莲山的主要目的并不在寻人上。 就她对叶无雨的了解,他无故失踪,只怕是在打探小寒潭的位置。 从他能及时追上来看,想必是有了眉目。 她正在挖空心思地想着该如何摆脱韩瑶,叶无雨却比她来得直接,“韩姑娘有没有觉得肚子有些痛?今早容公子烤的羊肉虽然味道不错,他用那些药草烤出的肉里会不会有毒?自吃过羊肉后,我总觉腹部隐隐作疼。” “叶公子也有这种感觉么?刚才一路走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听韩瑶声音有些打颤,人也半弯着腰靠在树干上,夏秀安这才发现此时她的脸色胀红,表情有些难受。 她不禁奇道:“韩姑娘是肚子痛么?韩姑娘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还会肚子痛?普通凡人肚子一痛就会想解大手,你不会也是要……” “住口!”韩瑶狠狠盯她,“如此粗鄙,叶掌门教的好徒弟!” 叶无雨点头,“韩姑娘教训得是。叶某教的徒弟确实太普通了一点,吃喝拉撒,一样不少,总不能像韩仙子一样全憋着。” “你们……”韩瑶再次被二人的双簧给气得头顶冒青烟。一气肚腹里的便意更是难以控制,话还没说,已经弯着腰纤足一点,凌空掠开,想必相当至急,已顾不上仙气飘飘的白衣裙,还被树枝挂掉了一块…… 夏秀安还在看那迎风招展的白布条感慨,“仙女的形象已被某个无德人毁于一旦。叶无雨,你简直是个魔鬼。” 叶无雨已一提她的领子,“少废话,走人。” 夏秀安仍是十分好奇,顾不上被他提着走,“以你这副德性,当年被人敬仰多年不忘被不少女子挂心的道风公子的名号究竟是如何流传出来的?” “你懂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越是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越是要往我身上粘。哪怕我给她们吃的是毒药,她们也会大叫着愿为我而死。这就是个人魅力。” 夏秀安已被他的不要脸彻底打败。 第159章 搞事情 叶无雨带着夏秀安要去的地点相当隐秘。路程也许不算远,却周周折折,一会下山,一会越峡谷,一会又再上山。直到在这近五月天的山间突感一丝寒凉之意袭来,叶无雨才停下了脚步。 他掠上一株大树举目了望了一下,才纵了下来扯了夏秀安又往根本没有路径杂草丛生的高顶行去。 夏秀安喘着气,“叶无雨,你确定小寒潭是在山顶?” “我有说我在找小寒潭吗?”叶无雨脚步如飞,语意轻松。 夏秀安一屁股坐在杂草丛上,叉腰指住他,上气不接下气,“没找小寒潭,你满山遍野地扯着我跑什么?没看到我快断气?” 叶无雨斜睨着她,嘴角微翘,“你身体太差,趁这机会练练腿脚又如何?” 夏秀安已经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 “虽然我大致知道了小寒潭的位置所在,但赵纭生的话我却不能全信。我们若能上到山顶,不仅可以众瞰群山,还可以先察看一下小寒潭周围的情况。顾念蓉跟在我的后面忽然不见,我不得不谨慎一点行事。” 他总算给了她一句解释。 夏秀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转,又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龇着牙,“你如果能好好说话,我保证我能多活两年。” 叶无雨抓住她胳膊,举着她伤痕累累的两手,口中啧啧有声,“能让你多活两年的前提是要解决茯夷花毒,其次再是你手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伤。你一个女孩子,都不知道要爱惜自己?” “要你管。”夏秀安挣扎,他的手却如铁箍般嵌住她,让她难动分毫。 叶无雨笑眼一弯,“我偏就要管,你能奈我何?” 夏秀安已没力气陪他闹腾,索性放松了两手任他拿捏,“我身瘦体弱,自不能奈你何。不过我相信这世间恶人自有恶有磨,像你道风公子这样的恶人,总有那个能收拾你的人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我很恶么?像我这等英俊潇洒又懂得怜香惜玉的好人世间可是少有,不过是你还没发掘到而已。”叶无雨笑咪咪地放开她的手,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道:“你的还是我的?” 夏秀安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什么?” “我是说,是撕你的衣裙还是撕我的衣摆?你的手如果不包扎,等会恐怕有些麻烦。” 此人行事诡谲,行一步,想三步。夏秀安实在不知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本来昨晚用了容庆的药膏伤口已不再那么痛,可是绝不宜再受任何伤,她可不想把这双手废了。 她瞟了眼叶无雨昨晚才新买的月白长衫,“当然是你的。” 叶无雨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袍摆撕了一大块,同时又扯成两小块,边给她包扎边道:“你若衣衫不整,别人只道你这孩子不会照顾自己,把长裙给挂坏了。我若衣衫不整,就怕别人怀疑是你对我存非分之想给撕扯坏了。到时候你还要费口舌去解释。” 夏秀安已了解他的德性,不轻不重道:“你放心,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费口舌。等会见到人,我就说你半路想对韩瑶用强不成,反被韩瑶扯坏了衣衫,正好韩瑶身上的衣裙也挂坏了。到时候别人只会对你群起而攻之,绝不会像你一样三观不正联想到我这个弱女子身上。” “果然最毒妇人心。和你开个玩笑你也能对我栽赃陷害,如果我真要对你做了什么,你不会谋杀亲夫吧?” 夏秀安听他越说越没谱,索性闭了嘴。 叶无雨手脚倒是麻利,三两下就把她的两只手掌给包扎好。待确认不会二次受伤后,才又扯着她往山上走。 在他连拖带拽之下,一路披荆斩麻,半个时辰之后总算登上了山顶。 此时正是入夏之初,烈日炎炎,整个山脉都笼罩在一片蒸汽之中,使得山间云雾升腾。却不知如何,上到山顶,众瞰群山,除了不远处的山峦云雾缭绕,脚下的山头却一片清明。 被长风一吹,空气中甚至还有一股湿润和凉意。 在这近午时分,白耀的太阳拼命喷洒着热量,光线十分织烈,以至将西南山下一片地势奇险的地界照得清晰可见。 但见在绿树掩映下,一弯似明镜的河水在如盆的山底若隐若现,而那河水却环绕着似一把利剑直插云霄的奇峰流淌,地势颇为奇特。 就在那河水之外,意外的有一大块空地,平整得很,应是人力所为。 如此高的地方往下看,绕是夏秀安胆大,也不禁头晕目眩,小腿肚发软。她紧紧抓住旁边的树枝,这时候终于明白叶无雨为何要提前为她把手包扎一番了。 “此处凉意阵阵,难道那条看着平静的河水就是小寒潭?”她小声道。 “就算不是,也应该相隔不远了。”叶无雨目注下方,“当年长生宗在被林盛光剿灭后,这么多年都说长生果不知去向。有人猜测长生果实际上已落入林家手中,却苦无证据。如果赵纭生的消息非空穴来风的话,以此处险要的地形来看,只怕此地是被林家人所控,一般人很难进入。” 夏秀安对他这话甚为认同,赵琮玉一再想将她掳走,就是想逼出被茯夷花毒滋养的玉凤凰以便能打开被封印的长生果。如果长生果没在他的手里,他断没有打玉凤凰主意的理由。 也就在两人朝下观察之际,那片空地上果然已见几个黑甲军士走过。 “叶无雨,看来你所料不差。如果此处有重兵把守的话,说明我姐夫的话没错。那长生果应当就被藏于此处。”夏秀安不惊,反而眉梢暗带喜色。 叶无雨摸着下巴,回头上下打量她,“赵琮玉那厮说你身上有玉凤凰,也就是长生宗的神符,那可是破开封印长生果的关窍。沈悦当年把神符打入你娘体内,你娘又把它转到你身上,不知你身上的神符能否感应长生果的存在?” 夏秀安摊手,“反正我现在是没有感觉。” “如果我们能离寒潭近一点的话,说不定就可以确定赵纭生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现在下面有重兵把守,而且还地势奇特,想必只要是人类,要踏近半步恐怕都不可能。” “你说得没错,此事得容我再想想。” 叶无雨正要换一个地方察看,正在望着下面的夏秀安忽然一声惊呼,“那不是顾念蓉么?她怎么会和那些黑甲军在一起?” 叶无雨动容,朝下面空地上看去,果然看到昨晚就消失不见穿着一身翠绿罗裙的女子与一个黑甲军士慢慢走过。尽管隔得远,以他的目力,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是顾念蓉。 “不好。我们中计了。”他脸色微变,一把扯起夏秀安就往山下飞奔。 夏秀安莫名所以,却知他的话肯定有其道理,当下也不敢耽搁,赶紧随他下山。 两人一路狂奔,偶在山间竟可见人踪。叶无雨机警,都事先叫他给绕了开去。直到离那小寒潭的山头连翻了两座山,听闻前头传来两声虎啸,他才稍缓下了步子。 然后一阵腥风弥漫,就见一个少年一身狼狈跌跌撞撞从丛林间朝他们奔过来。当看到他们,少年边跑边惊惶道:“二位快跑,后面有雌雄两虎追来……” 叶无雨看到他背上的竹篓,眉一皱,“你是方子祁?” 少年一怔,停了步子,“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夏秀安也是惊愕,他们随便乱撞也能这般凑巧? 叶无雨微微一笑,“我们和你晏师兄特意来大莲山寻你去浩然门。你爹也正带着众人四处寻你,药你先就别采了,马上随我们出山去。” 方子祁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夏秀安已催促道:“如此劳师动众,肯定是有要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 几人这一说话的时间,虎啸声几乎已近在咫尺,叶无雨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负责把虎引开。” 说完,脚底轻纵,竟朝虎啸声处迎面而去。 方子祁大惊,要去拉他,却被夏秀安拦住,“不用管他。他轻功卓绝,引开两只虎应该不成问题,我们不若上树等他。” 此人绝不做没把握之事,既然他神色轻松,想必定无危险。夏秀安不欲拖他后腿,言毕,率先自己就找了棵大树往上攀。 方子祁见她身手灵活,自不好落后,紧跟她后面也上了树。 两人在树上隐好身形后,夏秀安便将发生在浩然门的事一一说给了方子祁听。方子祁一听还有人扮成了他的模样在浩然门盗宝杀人,既是吃惊又是担心。心里惴惴不安,生恐因此给师门带来了任何不便。 他们说话的当口,虎啸声虽已渐远,但啸声却密集,似乎两虎正在与人搏斗。 夏秀安没想到叶无雨会狂妄得要以一人之力去杀两虎,这绝非他的风格,说心里没有一丝担心肯定是假的。 好在不多会,虎啸声便弱了下去。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后,随着一阵人声,就见一群人意气风发,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这群人竟然是几个方向分散的晏亦辰、骆非寒一众人。虽少了一个韩瑶,叶无雨身边却多了一个顾念蓉。 夏秀安赶紧拉着方子祁从树上下来。 “没想到是你们先找到了我师弟。秀秀姑娘,你们没事吧?”晏亦辰一见二人,长舒了口气,忙抱拳问。 夏秀安摇头,“我们没事。你们怎么都聚到了一起?” 骆非寒笑道:“我们都是听到虎啸声追过来的。恰好看到叶掌门被虎追,于是便合力将两虎给杀了。” 晏亦辰道:“这个时候大家能聚到一起寻到我师弟,看来我们今天还算是出师顺利。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浩然门吧。公孙少侠和小满姑娘还等着呢。” “可是我师姐呢?小妖女,我师姐不是和你们一路么?怎么不见她?”郭婷毫不客气地问。 夏秀安揉了揉脖子,“你师姐说肚子痛要方便,自己不好意思跑开了。找人的事马虎不得,我只好和掌门先走一步。” 郭婷有些狐疑地盯着她,“不会是你们趁机伤了她?” “郭姑娘,在这非常时期大家都急着找人,他们没道理伤你师姐。何况你师姐身手不弱,你不必担心她。”容庆温声朝大家道:“既然人已找到,那我们还是赶紧下山救人。” 一听容庆发话,郭婷咄咄逼人的神色为之一缓,当即垂了眼眸,“容公子所言极是。确实是我过于心急。” 看她那模样,夏秀安忍不住哂笑了一声,笑得郭婷面皮发红。 于是一众人一起回到方子祁的家中。这时才发现韩瑶早已回来,她一脸恼恨地盯着叶无雨,叶无雨却只当不知,只是与容庆说着一些无关疼痛的江湖趣事。 韩瑶也奈何他不得,只能忍气吞声,随众人各自牵了马,准备回浩然门。 夏秀安生恐叶无雨又把她拉住,率先就找上了顾念蓉,与她同乘一骑。 顾念蓉自是巴不得,把她拉上马后,倒是很亲切地与她说着话。 言词之间无非都是在打听叶无雨的情况。先是问他有没有成婚,有没有相好的女子。 当夏秀安全部予以否定后,她更是眉梢带喜,还问夏秀安心目中的师娘是什么模样。 反正山路十八弯,又不能放快马速,一路无趣得很,夏秀安倒也乐意与她胡扯。 “我师娘的模样么?自然是要温柔大度贤惠的。你不知道,我师父这个人仗着他一副好皮囊,倒是会撩拨女孩子,无端端总有一些风华正茂的姑娘喜欢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唉,我也不知有多少好姑娘已惨遭他的毒手。如果哪一天真有哪位姑娘想成为我师娘,恐怕得有一颗金钢不坏之心,才能容忍他一而再的四处留情。” 顾念蓉听得芳心大动,“像叶掌门这样俊秀无双又魅力无穷的男子,哪个女孩子不爱?被人惦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呵呵,原来顾师姐还挺理解我师父。可惜师姐心中爱的是道风公子,不然以师姐的样貌心性都极为符合师娘人选。” “连你也觉得我适合么?其实……其实叶掌门说他与道风公子相熟,这几年时常还能与他碰面,手谈两局。他说道风公子只心系娇妻,怕是再也不会与我见面。本来我对道风公子就没抱多大希望,眼下能见到与道风公子无论身形、声音,亦或是行事风格都极为相近的叶掌门,心下又豁然开朗。世间男子,除开一个道风公子,其实还有与其不相上下的伟男子,我实在不必太执着于过去而让我爹为我的婚事忧心下去。” 夏秀安大点其头,这位顾家千金的眼光倒是独到。叶无雨本就是道风,哪怕他揭了面具,人家姑娘凭感觉依然能认出他的风格,看来是真爱啊。 她笑嘻嘻道:“没错,顾师姐没必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我举双手赞成你和我师父的好事。” 如果顾念蓉真能缠住叶无雨这位邪教大师,一来可利于他接近小寒潭探得长生果下落;二来,也免得他老缠着她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没个正形。 顾念蓉闻言暗喜,情不自禁握她的手,“那……秀秀会帮我么?” 夏秀安回头朝她眨眨眼,“我与你共乘一骑,不就是在帮你?” 顾念蓉捂嘴欣然而笑,“果然。日后你若有何事,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也一定会帮你。” 两人在马匹上叽里咕噜相谈甚欢,一路来,自是惹来众人的侧目。一众人实在想不通,素来沉稳又多愁善感的顾念蓉缘何会与一个名不见经传小门派的女弟子谈得来,两人在一起说笑,倒似一桩奇观,显得突兀得很。 叶无雨从夏秀安那不断不怀好意的藐视中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也不以为意。没人比他更懂她的花花肠子,她敢居心不良把他卖了,他自也有法子让她后悔此刻不健康检点的行为。 十来余人几乎是天已黑定才赶回浩然门。看到又一个方子祁出现在众人眼前,顾三谦大为惊奇。 在神刀门掌门公孙谨的催促下,不得不让尹树真去地牢将公孙君武和苏小满给放出来。 而就在众人等待放人的同时,夏秀安却看到外面院子里有一清瘦的黑衫身影默立。她悄然退出会客厅,待要走近那人时,她才轻唤,“赋大哥?” 那人回首,果然是拓跋赋。 “五姑娘,你们回来了。想必事情还算顺利吧?”他低沉问。 夏秀安点头,走上前,奇道:“你怎么也来了浩然门?” 拓跋赋微拧浓眉,目光深邃,“江若锦昨日大闹浩然门,一时逞强把浩然门的大门用霹雳珠炸了。顾三谦颜面大失,当即就把提供霹雳珠的龙家三兄弟和江若锦一起拿下关了起来。江老太爷听闻此消息,生恐被江若锦她爹知道,也没去惊动江府的人,就托我过来和顾盟主商谈放人的事。” 叶无雨的猜测没错,江若锦真干出了炸人山门的事,不怪顾三谦会雷霆大怒把她一起给关了,不然他在江湖上的威望也将一落千丈。 “你都过来了,顾盟主怎么说?” 拓跋赋紧抿了下唇,望着在会客厅里与众人说话的顾三谦,“此人能当上武林盟主,自有其过人之处。我以江老太爷的名义来与他商谈,他并没说不放人。只是说,先是江无言勾结歹人闯他藏宝阁盗宝杀人,后是江若锦无礼炸门。他只想江老太爷给他一个大家颜面都过得去的合理说法。” 夏秀安感慨,“看来这位顾盟主并不是好相与。这两出事可大可小,而且江无言与歹人勾结也不过是他的猜测之词,并无实证。让江老太爷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分明是在刁难。却不知他目的为何。只怕江无言江若锦暂时想平安出来并非易事。” 拓跋赋摇了摇头,“此事你无须担心,江老太爷已有后着。如果真方子祁一来顾三谦还咬定江无言与歹人有勾结不松口,我自要把江老太爷临行前的一句话送给他。江老太爷断定他没有再扣留人的道理。” 夏秀安恍然,原来如此,江老太爷若用一句话就能让顾三谦放人,想必那句话的份量极重,看来江家果然不简单。 不过也是,如若他们没有其深厚的底蕴自也无法应对这些来自各方面的势力,这江南首富之位也不会坐了多年还屹立不倒。 “那江若锦她爹的病岂不是又要被耽误了?张大夫怎么说?” “他倒没怎么说。不过江老太爷说医圣就在桐宜城宜宁织造府,昨日已亲自去黄大人家请人。”拓跋赋看了会客厅的容庆一眼,“看样子他是扑空了。” 想到江破那慈和的目光,夏秀安心里一软,“无妨。只要容公子能医得好,他必会尽力。等小满出来,我就拜托他去看看。” 拓跋赋点头,“以你们之间的交情,他这点情面总是会给的。早知如此,江家就不该派江无言来找浩然门求什么千年人参,不然江若锦也不会捅这么大的蒌子。” 夏秀安笑了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是没想到以拓跋赋冷郁的性子,这次居然也会为了江若锦跑来浩然门管这闲事,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两人说话之际,尹树真就带着公孙君武和苏小满出来了。然而紧跟着,一个浩然门的弟子惊慌失措地禀报,说是假方子祁已经逃走。 顾三谦大惊,浩然门的地牢被名为黄泉府,自然意味着其地牢的牢不可破,一个被他们打得受了重伤的人,又如何能逃得了? 顾三谦沉着脸带人而去,同时吩咐尹树真和顾念蓉送客。 夏秀安也实在好奇赵纭生的逃走路线。那座地牢她是见识过的,三步五哨,层层高手把守,即便他生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得出来。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天太晚,顾念蓉本是想留他们在浩然门过一晚,一来浩然门忽然又生事端,二来也没人愿意再在浩然门留宿,便纷纷告辞。 韩瑶几人倒是留在了浩然门。 只有晏亦辰、方子祁、苏小满、容庆、叶无雨、夏秀安、骆非寒以及公孙谨父子几人一道出来。众人几天来都过于劳顿,实在不易再赶路,那公孙谨很是豪气,便着了门下弟子就近找一间大客栈先暂住一宿。 到了客栈后,公孙谨为表谢意,特意在大堂里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所有人。酒席上,尽是对容庆和叶无雨结交拉拢之意,不过对晏亦辰这等后辈也甚为礼让赞赏,一时间,倒是宾主尽欢。 席面上心情最好的要数公孙君武了。当他看到夏秀安双手包扎受了伤的模样,竟是一屁股就坐到了她身边,期间不断给她倒水夹菜,表现得相当关切殷勤。 其实开始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他一眼看到容庆心里就膈应得很,后来发现小满对他的态度亲昵,而夏秀安对他一副不近不疏的样子,方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心下当是大喜。再有叶无雨之前与他的那番对话,他以为这位掌门大人已经默许了他和夏秀安的事,便开始当之无愧地当起了护花使者。 推杯换盏中,公孙谨引领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一个多月前卧龙寨被血洗的事,和叶无雨容庆几人不断猜测着是哪个门派敢于去摸黑水十八寨俞以梁的老虎屁股,因为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俞以梁背后有京城大官撑腰云云。 苏小满对这些话早已不感兴趣,只是逗着还在为夏秀安盛汤的公孙君武,“秀秀,你觉得公孙少侠怎么样?” 夏秀安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要搞事情,暗踩了她一脚,警告她不要乱来。同时面上也极为真诚道:“仗义。” 第160章 少年情愁 公孙君武赫然一笑,“过奖,过奖。” “哪里过奖,我也是这么觉得。”苏小满却不理会夏秀安的警告,仍神神叨叨道:“大家可能不知道,公孙少侠这两天在地牢里表现得相当有男子气概,嘘寒问暖,怜香惜玉,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我多吃一点,还要照顾我的情绪……秀秀,江湖上像公孙少侠这样的好男儿可不多了,我看你们年龄相当,过两月你也要及笄了,要不要请我帮你们做个媒……” 本在听江湖异闻的骆非寒听闻此言,也转过头来小声接口道:“这个主意不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小满姑娘愿意做这个媒,少门主的谢媒礼自然是少不了的。” 公孙君武忙为苏小满也盛了一碗鸡汤,眉开眼笑,“小满姑娘快喝汤,这两日在地牢里受了苦,该要补补身子。” 当苏小满感受到夏秀安再次一脚在桌底狠狠踩下去的时候,她却端着碗跳了起来,“不是补身子,是压惊。” 她的动静太大,惹得正在说话的公孙谨、容庆、叶无雨和晏亦辰都转过头来。 公孙谨不好说苏小满,只能喝斥公孙君武,“大人说话,你不知道洗耳恭听,反在旁边玩闹,成何体统?怎么就不学学你晏师兄?” 公孙君武不敢反驳,只能垂首答是。 骆非寒却不想他师弟如此憋屈,忙起身道:“师弟没有玩闹。只不过是小满姑娘看中师弟的为人,想为他和秀秀姑娘做个媒。这可是终身大事,是难得的正事好事,师父当该支持才是。” 席间一时间竟古怪地静了下来。 本只是想开个玩笑的苏小满傻了眼,她没想到骆非寒会当着众人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等事若是被摆上台面,后果恐怕会要严重了。 她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夏秀安是气得一脸绯红,责怪她也不是,不责怪她也不是。 公孙谨是一脸愕然。他没出声,显然是在迅速考量夏秀安的身份配不配得上他的儿子。 容庆神容淡淡,只是轻浅地抿了一口酒。 叶无雨则慢慢摇晃着杯中酒,垂着眼眸,谁也看不到他里面的情绪。 晏亦辰身为江湖中人,如何不知江湖儿女结亲也要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像神刀门这等七大名门正派中人,更是将日后门派的发展与儿女姻亲多多少少都会联系在一起。别看公孙谨眼下对叶无雨极尽结交之意,但太极门终归庙太小,他估计公孙谨不愿让他唯一的儿子,将来神刀门的传人娶一个对他毫无助益的女子为妻。 那么叶无雨的表情在他看来,自然是一种担心被人拒绝看低的缓冲。 所以他只是了然地看着眼前有趣的一幕。 “公孙少侠的美意我恐怕是要心领了。秀秀自小身子骨弱,还有心疾时常发作,公孙少侠若是了解了,便当此时的话只是一句玩笑了吧。” 叶无雨终是抬起眼眸,眉眼清轻的打破了沉寂。 公孙君武一怔,慢慢转头看向夏秀安,“你……你有心疾?” 绝了他的心思也好。夏秀安点了点头,“是。而且还很严重,时常发作,也不知哪天一不小心就要去了。” 公孙君武顿时脸色灰白,按在桌上的手指几乎都在颤动,“你……你怎么会……我看着不是好好的……” 夏秀安淡笑,“只是没发作而已。发作的时候面目狰狞,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真正是丑陋不堪。我这样一个身患重疾的人,又如何能去拖累像公孙少侠这般少年俊才?公孙少侠当配更聪慧秀丽身体健康的女孩子才是。” 她一席话说完,对面的叶无雨的眼角却抽了抽,她这是在抬举公孙君武而在贬低他么?想他徐澜宁腹有鳞甲,多谋善断,还姿容无双,难道就不怕拖累他?她说这些话之前都不顾忌一下他这个未婚夫的颜面? 众人自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旁的苏小满却听得心痛,只觉自己又揭了夏秀安的痛楚,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红了眼眶哽咽道:“秀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你开玩笑……” 那公孙君武脸上的神色白了又红,红了青,良久才咬咬牙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公孙君武虽谈不上是天纵英姿,却也是通晓纲常名教之人。即便秀秀身患心疾,我又岂能……” “君武今晚的酒喝多了。非寒,扶你师弟进客房去歇息。”公孙谨忽然截断了公孙君武的话,不容置疑地命令骆非寒把公孙君武拉走,以恐他再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我没醉,爹,我的话还没说完……” 骆非寒瞅到公孙谨脸色难看,还是强行把公孙君武拉走了。 一时间,桌上气氛更是沉闷。 还是那晏亦辰打了个哈哈,“刚才听小满姑娘叫秀秀姑娘秀安,忽然让我想起我师弟。他爹为了想给他求个一官半职,曾求到夏尚书门下。没想竟被夏尚书的女儿夏秀安给瞧中,非要嫁给他。我师弟早听说那夏五姑娘名声不好,吓得当即收拾包袱连夜回了青云观。还说若要娶她,宁愿出家。那夏五姑娘这才作罢。不过最近听说她被指婚给了不能人道的徐大人,想必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如若她也有一个像少门主这样的人喜欢,只怕会连指婚都不顾,也要嫁了少门主。哪里会像秀秀姑娘一样将自己的缺点直面出来,生恐耽误了别人。” 夏秀安一脸窘迫。 叶无雨垂眉低笑。 容庆调头望向窗外的星空。 苏小满则一脸好奇,“晏少侠说的师弟,是否名叫谢寻风?” 晏亦辰点头,“我那师弟正是叫谢寻风。莫非小满姑娘也听说过此事?” “啊啊,不知道,不知道……喝酒喝酒。”苏小满全身心地为夏秀安难过,一口气连喝了几大杯酒,然后一把搭在夏秀安身上,“扶……扶我回房休息。我我……我今晚可要好好大睡一觉了……” 夏秀安早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忙把她扶起,一把架在自己肩上往客房走去。 待把步履蹒跚的苏小满扶上床,苏小满却一把勾住她的脖颈,嘴里满口酒气地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叶无雨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 夏秀安哄着她,“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一个江湖浪子不愿和官家的人有任何关联,我也不好告诉你。我的那些诗词歌赋和箭术都是他教的,不然你以为我能无师自通啊……别管他了,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睡觉睡觉。” 苏小满傻乎乎地摸着她的脸,笑嘻嘻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就忽然神仙附体了呢。不过我现在想见容庆,你去给我把他叫来,我们好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 这见色忘友的家伙。夏秀安笑着帮她把鞋子脱了,“好。我这就去给你找你的神仙公子,而且我还会自动消失,绝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苏小满醉眼朦胧,“电……电灯泡是什么东……东西?” 夏秀安耐心解释,“电灯泡就是很亮的灯,把你们两人都照得亮堂堂的,让你们不好意思有任何亲热的举动。” 苏小满一挥手,“这个电灯泡不是个好东西,灭之!” 她一说完,就维持着那个动作已呼呼入睡。 夏秀安笑了笑,给她盖好薄被,这才去楼下唤小二打热水。只这么一会,楼下的酒席已散,一众人想必都觉无趣已各自回房了。 吩咐好小二后,她又上了楼,在门口却见到叶无雨从房内出来。 “到哪里去了,正找你。”叶无雨问。 “什么事?” “无事。给你说一声,我要离开一会。自己注意安全。” 此人多神秘,已经几次来无影去无踪,夏秀安已见怪不怪,“你有事只管去。我自己会小心。” 叶无雨挥了挥手,便气定神闲地走了。 等她回房,苏小满已一个人在床上毫不客气地睡得四仰八叉。这时小二已提了一桶热水来,她用盆打了水想帮苏小满擦擦脸,待要伸手去拧毛巾,这才想起她手上有伤,暂时只怕还不能沾水。 她呆怔了一会,想到自己在山里也钻了两天未洗,几乎是蓬头垢面。犹豫了一下,便解开了包扎,就要去沾水。 “你的手不想要了么?黄大人还等着你用手术刀去救人。” 门口忽然传来容庆的说话声。夏秀安一惊,忙缩回了手。 “见你们都没带换洗的衣物,才刚去街上随便买了两身,先勉强凑合着穿吧。”容庆边说边将手里的一个包袱放到桌上,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烂熟的苏小满,温言道:“我来给她洗。” 此人果然心细体贴。夏秀安忙退了一步,“那就有劳容公子了。” 当看到他熟练地把毛巾浸到热水里又拧干了去为苏小满擦脸,夏秀安算是放了心。想到之前苏小满受伤也一直是他照顾她起居的事,只觉得自己多虑了,也不宜在此打扰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免得被苏小满知道了“灭之”。 她轻笑着就要悄然退出去,容庆却头也不回道:“秀安……” 夏秀安“嗯”了一声,应后才发觉,这位容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把生疏的五姑娘给换上了她的名字。叫得极为稀松平常,好像以往就是这般称呼一样。 “小满酒喝多了,肯定闹腾,今晚就由我来照顾她。隔壁是我的房间,稍后你就去旁边休息。”容庆终于连苏小满的手都擦干净了,才转过头来随手把毛巾放到水盆里,“看你好像很不方便的样子,手上的伤我给你看看。” 他目光温柔平静,神情自然,仿似只是与她闲话着家常。 夏秀安自不好拒绝,伸出了双手自己瞅了瞅,笑道:“你上的药膏很好使,只一天已经结痂。” 容庆走上前,就着烛火低眉看了看,“被刺得很深的样子。估计好全也要十来天。你等一下。” 他说完就出去了,没一会手上就拿了一截黑炭,并打开了后面的窗子,露出后院中两株杨柳树,“过来。” 夏秀安两眼瞪得老圆,“不是吧,又来?” 上次在河岸边施祝由术治伤的事还历历在目,一个去字后桃树瞬间萎靡,分明是有伤天干的事。他虽没说,从他神情也看得出他不愿看到世间万物被无辜伤及,这会儿怎么又来这一招? “黄大人的病不能再拖。要想你稳稳地拿起手术刀,你这双手从现在起就必须得好端端地。”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心急。夏秀安抿嘴一笑,“只要你不怕,我自愿意。” 容庆也笑了,风轻和暖,“回头我多念几遍往生咒超度树灵就是,绝不会把因果关系落到你身上。” “有你这句话我更放心了。请吧。” 她走过去伸出手,容庆用炭笔把她受伤的部位给圈了起来,然后一阵极难懂的咒语后,连着两声“去去”,她手上的伤立即像变魔术一样完全不见了踪影。 夏秀安少不得又是一番惊奇,连连抓握着完好如初的两手,又看看窗外枯萎了的杨柳树,叹道:“容公子,你这医圣真是当之无愧。单凭这一手也叫人难望其项背。可惜此术不能见光。” “也可惜此术只能治伤,不能医病。不然我也不用有黄老将军的烦恼。”容庆拿湿毛巾给她擦手,“你师父好像不在,你也早点休息,如果没什么事了的话,明早就帮我去看看黄老将军。” 夏秀安想了想,“江无言和江若锦还被关在浩然门,我自是没办法为此事操心的。不过江无言出事,皆是因为江若锦她爹被鼠咬没重视引发了急症。而且我的手术刀也在江家,不如明天你先随我去江家为江老爷子看一下,待我取了手术刀,再去看黄老将军。” 容庆微皱眉,“还有这等事?看来江老爷子的病症更急。也好,那先就按你说的去做。” 连日奔波,夏秀安实在累得不行,待把此事和容庆谈妥,便拿了衣物去隔壁的房间洗洗睡了。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戒备森严的别院,戴着叶无雨面具的徐澜宁正和齐梵聂影三人聚首。 “大人这次丢下北庭的事暗下江南想必已分清其中的利弊。我们也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江南的动向。那俞以梁自把宁州钟陵一带米商的收购权掌握在手后,他们倒没多大的举动。最近整个江南的米粮市场行情也没甚大波动。不过我们的人紧盯那些粮源,仍是发现了端倪。” 齐梵一脸得色,“且不说那些米商仓库所囤之米目前没有流入市场,往年这个时节早该向农庄大户收购的人也还未下乡。要说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差。我怀疑是有人想趁机压价。结果我们的人扮成收购商去找农庄大户预购,却叫人给打了。于是我们顺藤摸瓜,竟查到了桐宜蒋家的身上。” 徐澜宁沉眉,“照你这么说,黑水十八寨插手米商的事不过是给人打头阵,真正具有收购能力的还是蒋家?” 齐梵点头,“没错。照这两波的事来看,蒋家早已与黑水十八寨勾结在一起,今年是准备垄断江南所有的米粮市场。” 徐澜宁摇了摇头,“就算再多几个黑水十八寨和蒋家联合也吞不下江南甚至整个范阳的米粮市场。而且我已经可以确定,蒋家的背后就是厚王。厚王就算要动我徐家的根本,他也不敢拿出他所有的身家出来搏在这一件事上。所以定然有人和蒋家以及厚王联手。目前我们还看不出他们真正的目的,所以也只能尽量提醒李大人和江老太爷,到收成的时候,让他们把粮库看紧了,切不可让今年的米粮市场混乱。” 他顿了一下,又道:“昨日我接到我大哥的消息,说是圣上那边果然宣布了昔云公主怀孕的消息,圣上已下旨让我大哥择日与昔云公主完婚。看来朝廷那边已等不及要撤了我大哥的军权。分明是圣上已察觉厚王在江南一带已有异动,怕我大哥到时候逼急了在京城作乱。我现在江南北庭两边都要顾及,实在分身乏术,齐梵,恐怕你还得把天一阁的人多派些过去,不能让我大哥一个在京城里孤军奋战。” 齐梵道:“大人请放心。之前将军就已将十七娘调了过去。说有了她便足矣,京城的事不用担心,他完全能应付得了,只让我们专心协助你与厚王周旋。” “也对。我大哥并非好相与之辈,即便圣上给他下了绊子,他也没有定要用摔倒去迎合的道理。” 徐澜宁了然地笑了笑,在昔云公主怀孕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承认是夏秀安那个机灵鬼帮了大忙。如果不能事先知道这件事摸清圣上的动向,他大哥也不能提前作出相应的部署。 他接着对隐在暗影里的聂影道:“今日我亲自到此来,主要是想让你跑一下大莲山小寒潭。有消息说长生果就在小寒潭里,但是那一带似有重兵把守,真假我不得而知。所以我现在需要了解那里的大致情况。” 聂影抱拳,“属下明日就去打探情况。” 徐澜宁点了点头,道:“秀安这次到江南来我和表姐研制出了一种新式药玉,如若投放市场肯定影响至深,也将会是大笔的财富。所以前几天赵逸找到她,以向外公布我的身世为要胁,让她把药玉的生产和行销权都给他。我估计他目前没那个精力去生产此物,不过是想压制江家将药玉投放市场的步子。他给秀安的考虑时间是端午之后,所以近些日子你们务必掌握他的行踪,在端午之前,我要以天一阁阁主的身份与他亲自谈谈。” 齐梵眉毛一扬,戏笑道:“竟还有这等事?没想到大人相中的夏五姑娘还有这等本事,大人,您是不是挖到宝了?”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我徐澜宁的女人还论不到你来评价。” “我没有要评价,只是忽然想起去年你大哥也曾对夏五姑娘在小酒肆温柔说话的场景。嘿,你们兄弟俩的眼睛是开过光的么?竟能同时慧眼识珠……” 徐澜宁顺手拿起桌上的杯盖砸了过去,齐梵堪堪躲开,口中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人家小姑娘如今已被你骗到手,说再多也是枉然……” —— 接下来几人又分析了一会各方面的形势,大致进行一些部署后,直到亥时末,徐澜宁望了望窗外黑沉的夜空,方起了身,“近段时间我都会以叶无雨的身份在江湖上露面,你们不必特意安排,为免被人跟踪识破,等我找到了合适落脚的地方后自会与你们联系。” 他径直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聂影,让你盯容庆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聂影摇头,“没有。容庆一直呆在黄家为黄老将军治病,未见他与任何可疑的人有过接触。” 徐澜宁眼里闪过一抹奇色,却也没多言,摆了摆手,也不让人送,就自己走了。 等他悄无声息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夏秀安和苏小满房间的灯还亮着,门也是半开,而公孙君武却徘徊在容庆的客房门前。 公孙君武一见他就想躲,他却上前笑吟吟地拦住他,“大半夜了还不睡,想找容公子聊天么?” 公孙君武的脸色在昏黄的风灯下一脸愁苦,“叶掌门说笑了。我……我是想跟秀秀说明,我并不嫌弃她有心疾。好叫她不要因晚上我爹的话而生气。” 叶无雨轻笑,“秀秀究竟是哪里好,让你对她这般念念不忘?” 公孙君武红了脸,迟疑了一下,仍是挺了挺胸,一双黑眸里闪现着坚定,“不怕叶掌门笑话,我对秀秀就是一见倾心。那日在乐阳她下楼时的浅浅一笑,与人说话时的清雅,出门时对容……容公子的不快,我就知道她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女孩子。温柔,善良,不给人难堪,为他人着想,这次在桐宜再次相遇,更让我看清了她的为人。如果叶掌门不反对,我一定说服我爹,以后都好好对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哦?原来她还有如此多的优点,我好像都不怎么知道。”叶无雨摸着下巴,瞟了一眼容庆的房门,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其实……我对你还是挺满意的。不过说老实话,秀秀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年初的时候曾订了一门并不合意的亲事。男方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废人,秀秀嫁给他这辈子肯定就完了。如果你真的喜欢秀秀想给她幸福,你敢撇下神刀门的家业与她私奔么?” 公孙君武失声,“她订了亲事?不是说她没有……” “看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她只是说着玩儿的。算了算了,还是去洗洗睡吧,以后别再来打扰她的清静了。”叶无雨不悦地挤开公孙君武,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经过夏秀安和苏小满房间的时候,从半开的门里竟看到苏小满在床上酣然入睡,容庆一手撑在桌上在打盹。 他目光瞬间沉凝如幽潭,看来这位容医圣对夏秀安比他想象中还用心…… 公孙君武还要追着他解释什么,他却已推开他自己的房门,回手就将门给关上了,公孙君武吃了个闭门羹。 公孙君武一时间只觉愁苦万分,当即就去拉了正准备睡觉的骆非寒,抱了两坛烈酒掠到对面酒楼的屋顶遥望夏秀安的房门,边喝酒边与他讨论着人生大道,一夜无眠。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骆非寒实在受不住他为了一桩莫名情事强说愁的模样,终是自顾自歪在屋顶上打起了呼噜。 公孙君武也不知他一大坛酒下肚为何脑子还如此清明,他喜欢秀秀没错,他愿意接受她有心疾的事也没错,可是她为什么还订过亲?他不是嫌弃她与别人有了婚约,而是……心疼她,对方为什么是一个有残疾不能给她幸福的废人? 她家人不疼她么?她本就有心疾,为什么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处于如此一个境地,他本应该把她自火坑里救出来,诚如他之前说的那样,要让她快乐,不受一丝委屈。可是那便意味着要与他爹决裂。 他了解他爹的为人,谨慎,固执,好面子。 从他之前的言语就知道他不会接受秀秀,更遑论还要让她与人退婚,让神刀门背上夺人妻室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