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嫌我家世低,我转眼就登基》 第1章 孤女 姜云音浑身发冷。 她眸如寒星,柳叶眉越蹙越紧,瘦弱的身子紧贴在窗子旁。 屋内响起一道温文儒雅的嗓音。 “阿母放心,我以乞巧相约之名,将姜氏约去了青南山。她如今还在青南山上等我呢,必定不会起疑心的。” 另一道嗓音尖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刻薄之气。 “儿啊,依我说根本不需要给姜氏留情面,她不过一介孤女,又哪能跟琅琊王氏相提并论?来看阿母新做的衣裳,等会应该也入得贵女王氏的眼吧?” 这两道声音,一道是姜云音的未婚夫婿陆淮书,另一道是姜云音的未来婆母陆秦氏。 她气得浑身发抖。 今日陆淮书早早约了她去青南山,说是旁人乞巧佳节放花灯俗气,倒不如在青南山上赏花赏月来得雅致。 她带着婢女南枝兴冲冲地去了,路途中忘了带攒了半年的银钱给陆淮书买的玉佩,折返回来,不曾想却听到这一番对话。 她的未婚夫婿陆淮书起了二心,今日乞巧佳节,想借机与贵女王氏同游,才将她支开至青南山,怕她扰了他们陆家攀附贵女的兴致。 屋里的陆淮书又道:“阿母不必忧心,王氏钟情于我,对阿母也是爱屋及乌,哪怕阿母一身布衣,她一个做儿媳的,自也不会挑剔,我就是担心姜氏知道了会大闹,对我们陆家影响不好。” 陆秦氏冷笑道:“如今是乱世,她千里迢迢来到青城,又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是我们陆家收留了她,护了她整整一年的周全,她要是个懂得感恩的,知道王氏贵女钟情于你,于你的前程有益处,就该懂事地撕了婚约!当女人的哪有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好的?” 姜云音愕然。 一年前,胡人攻打泉城,她的阿父带着她逃难,途中遇到了被胡人劫持的陆家一家子。 她的阿父侠义心肠,救了陆淮书的阿父,却因此丧命。临终前,是陆淮书信誓旦旦要照顾她一辈子,才定下婚约,后来来了青城,投奔陆淮书的伯父一家,是陆淮书求着她住在陆宅的。 她仍记得陆淮书当时情真意切地道:“如今乱世,也顾不上礼法,礼法哪有你的安危重要?安心住在陆宅,我护你一世周全。云音,等太后丧期一过,我立马娶你。” 如今到他们嘴里,竟成了她的过错? 她是孤女,难道不是因为护了陆淮书一家导致的吗? 屋里又传出陆淮书的声音。 “阿母, 官家看重我,迟早定会给我封官的,我一定给阿母挣一个人人羡慕的诰命。” 姜云音忍不住冷笑。 胡人入侵,官家不得已迁都至青城,是她给自己的未婚夫婿献计,才入了官家的眼。 没有她,他陆淮书如今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公子哥儿。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世间万事,皆如棋盘,可走一步观三步。 她姜云音纵然在世上别无亲眷,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孤女!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面不改色地绕了小路,从陆宅的后门悄声离去。 屋内的母子两人浑然不知姜云音曾经来过。 陆秦氏被儿子哄得眉开眼笑,道:“好好好,等我儿给我挣一个诰命,也好在陆谢氏面前扬眉吐气。” 同为陆家儿媳,她处处受陆谢氏的打压,给她月银时像是施舍一般,当真好笑,若无她儿献计,陆谢氏能在官家迁都时保住旧日辉煌? 待她儿娶了琅琊王氏,她看陆家有谁敢低看他们一眼! 陆谢氏有个好娘家又如何,却生不出她这般好的儿郎,她那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将来陆家不得依靠她的儿子? 妇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她喝了口薄荷冰饮,放下茶杯时,道:“待会见了王氏贵女,定要好好与她说话,能与王家结亲,你的仕途会更加稳妥,至于那姜氏,寻个由头将这门亲事退了,再将她打发出去。” 陆淮书心有不忍。 毕竟姜氏聪慧,又有倾国之姿,他这一年来也是真心相待的,略微沉吟,劝说道:“她的阿父对我们一家有恩,打发出去有损我们陆家名声,我回去劝一劝她,她向来乖巧懂事,想必愿意做小的,待她以后有孕,再让她当贵妾便是了。” 陆秦氏说:“有恩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她怎能与琅琊王氏一族相提并论?再大的恩情,我们在乱世之下,一路带她来到青城,也算还了她阿父的恩情,要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怎能保全自身?早在失身于胡人了。” 陆淮书张张嘴,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从泉城到青城,这一路上,三番五次能避开胡人和危险,虽说是他献的计,但实际上是姜氏在背后提点的。 姜氏知分寸,又不邀功,是所有儿郎梦寐以求的妻子。 他起初也是心甘情愿想娶她的。 可是直到遇到了琅琊王氏的贵女,他才知道比起家世,姜云音那些微不足道的优点都不值一提。 聪慧归聪慧,在这乱世之下,到底还是需要郎君去庇佑的。 他好好与她说,她一定能理解他的。 第2章 代价 一辆牛车缓慢地驶过夜静人深的街道,停靠在陆宅的偏门。 南枝扶着姜云音下车。 偏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道清风明月般的身影走出,三步当两步便来到姜云音身侧。 “云音,是我不好,我给你赔个不是,今日官家兴致高昂,留我久了一些,我一时脱不了身,才没法去青南山找你。我一直惦挂着你,给你买了一盏兔儿花灯,改日我再陪你去放花灯如何?只要你与我都在,又何必计较是不是佳节?” 一盏兔儿花灯从他的大袖里拿出。 花灯只有巴掌大,做工粗糙,一看就知是在哪个小摊档上买的。 姜云音没有接过,而是反问:“三郎不是说乞巧放花灯太过俗气吗?” 陆淮书排行第三,平日里大家都唤他三郎。 陆淮书解释道:“俗气归俗气,别的姑娘家有的,我也想送你。” 姜云音慢慢地“哦”了声,却始终没有接过兔儿灯笼。 陆三郎身上有一股子浓烈的脂粉香气。 仔细辨认,依稀有一味名贵的香料。 这一味名贵的香料,是汴京独有的。 也只有从汴京来的琅琊王氏贵女才用得上这样的香料。 姜云音心底冷笑。 ……陆淮书果真去了见了王氏贵女,瞧他这副模样,他与王氏的亲事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一年前,她的阿父原本带着她和南枝离开兵荒马乱的泉县,路上遇到了逃亡的陆县令一家子。 彼时胡人已经刀剑相向,差一点儿,陆县令的一大家子都要死在乱世之中,是他的阿父侠义心肠,念在陆县令往日勤政爱民,出手相救,才将他们一家子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可她的阿父也因此受了重伤,临终之际,阿父怕她一个孤女在这乱世之中活得颠沛流离,任人欺辱,遂托付给陆县令。陆县令二话不说便做主定了她和陆淮书的亲事,将他们陆家祖传的金镶翡翠镯戴在了她的腕上,合了两家庚帖。 在阿父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陆淮书情真意切地发誓,此生必不负她。 陆淮书见姜云音迟迟不接,不由想起王静姝。 那是出过两位皇后,三位丞相,诸多公侯的名门望族琅琊王氏!那是高高在上的王氏贵女!虽然容貌尚可,不及姿容姝丽的姜云音,但那是天之骄女。 这样的天之骄女对他一见倾心。 他买了两盏兔儿花灯,送了王氏一盏,王氏眉开眼笑地便收下了。对比之下,姜云音迟迟不愿收下,脸露愠色的模样,未免令人心中不悦。 他虽然让她在山上等了几个时辰,也确实撒谎骗了她,但他若真去了太极宫陪伴官家,回来后她还用这般脸色对他,也忒不懂事了。 陆淮书原以为她会是个体贴贤惠的妻子,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也休怪他无情了。 陆淮书收起兔儿花灯,敛了笑意,不再搭理姜云音,负手往偏门里走。姜云音没有跟上去,杵在门口。 此时,陆淮书步伐微顿,侧身看了眼姜云音。 夜风吹拂,鹅黄裙裾微扬,不盈一握的腰肢好似融进了夜色里,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更惹人垂怜。 陆淮书最初是对姜云音的容貌一见倾心,哪怕来了新都青城,也未见哪一家姑娘的姿容能胜过姜云音,如今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几分心软,折回去,好声好气地与她说道:“夜里凉,我们进屋再说,你不喜欢兔儿花灯,赶明儿我给你买其他花灯。” 姜云音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仍旧不为所动。 陆淮书有些恼。 他都这般低姿态,她什么身份,敢与他拿腔作调? 陆淮书沉下脸,说道:“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脾性这么大,你这样如何当得了我陆三郎的正妻?” 姜云音猛地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淮书。 陆淮书顿觉心虚,可转眼一想,姜氏不过一介孤女,在青城无依无靠,哪怕有几分聪慧,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定定神,又道:“你改改你的脾性,你若不改,阿母也会不喜,你的婆母不喜欢你,你以后在陆家又该如何自处?” 南枝听得心里头火气直冒。 陆三郎说的真不是人话。 她家姑娘打从来了陆家,哪一日不是温和有礼的?哪怕陆秦氏是个不好相处的,她家姑娘也是诸多忍让。 南枝有心替自己家姑娘说话,然而还未开口,便被姜云音拽住了衣袖。 只见姜云音往前迈了一步,佯作恼怒的模样,说道:“三郎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将婚书当众烧了,从今以后,你我两家的婚约便不作数了。” 陆淮书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姜云音如此爽快就主动提出了退婚,再观她神色,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冷意。 陆淮书明白过来。 姜氏是恼了,等着他去哄她。 他本就想烧了婚书,她如今主动提出,他自是求之不得。待她烧了婚书,两家婚约不作数了,他再去哄她几句,让她当妾侍。 她在青城无依无靠,离开他,在这乱世之下,她活都活不下去。 陆淮书胸有成竹,当下便故意用激将法,说道:“行,明日烧了婚书,你我两家的婚约便不作数了。” 说罢,陆淮书转身离去。 南枝着急得泪眼汪汪:“小姐,当真要与陆三郎退婚吗?退了婚,你怎么办?” 姜云音一改先前恼怒的模样,神色从容,似乎不见任何波澜。 她淡淡地说道:“是我看错了人,倒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虚伪,明明高攀了贵女,想与我解除婚约,却想先发制人打压我……我今日若不主动提解除婚约,明日他与陆秦氏便会千方百计寻我错处,逼我烧掉婚书,”似是想到什么,她扯唇说道:“南枝,明日我便让你看一场好戏。” 姜云音回来的路上早已与南枝通了气,南枝起初是不信陆三郎会如此忘恩负义,可如今亲眼一见,方知她家小姐所言不假,她懵懵地问:“小姐,你不难过吗?” 姜云音淡道:“郎君是无情无义之人,又怎配让我难过?只是……” 她眸色微深,向来温婉的面容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厉色:“这一年的错付,陆家总该付出一些代价。” 比起姜云音的从容不迫,南枝显然要慌得多。 小姐要退婚,那么陆家肯定不能住下去了。 青城虽然是新都,可是外面兵荒马乱的,里头地价自然水涨船高,她们主仆俩哪有闲钱去买房屋? 思及此,南枝咬牙道:“小姐,既然要退婚,我们把钱财要回来!老爷临终之际,给小姐留了五十金。他们陆家一路从泉县到青城,花的可都是我们姜家的银钱!有那五十金,我们可以在青城东市买一处宅子,再置办几个仆妇和杂役,之后我可以做些绣活贴补家用,省吃节用一些,再寻个靠谱的郎君,日子也是能过得下去的。” 第3章 摄政王 主仆二人回了厢房。 南枝哪里睡得着,急得在厢房里踱步,一抬头却见姜云音单手支在窗子前,仰头看着夜空,南枝着急得要命,又说道:“哎,小姐!” 姜云音笑道:“你莫急,不是说让你早些睡了,明早起来看好戏吗?” 她不动声色地从窗外收回视线,关上了窗子,说道:“南枝,你家小姐什么时候失手过了?” 南枝仔细一想,说道:“也是,小姐一出手就没有失手过。” 这一年在陆家里头,小姐总是温温吞吞的,让她差点儿都忘了,当年在泉县里,小姐一人智斗山匪,不仅仅安然无恙地下山,而且还顺手将山贼窝端了。 老爷骂了小姐整整一宿,还罚了小姐禁闭。 小姐死活不认错,硬是跟老爷扛了七日,最后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喊着“阿母”。 南枝叹了口气。 要是夫人还在世就好了,也不会留小姐如今孤苦伶仃一人,任由陆家欺负。 姜云音道:“别叹气了,歇了吧。” 南枝应声,吹了蜡烛。 厢房顿时暗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一道矫捷的身影攀上了屋檐,轻盈地落在屋檐一角,三四个起跃,黑色的身影便与夜色融为一体,彻底消失在夜空之下。 转眼间,那一道黑影窜入一间二进的院落。 叶隐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回禀王爷,姜氏疑似要与陆家退婚。”他略微一顿,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与书案前的锦衣郎君禀报。 锦衣郎君生得丰神俊朗,只可惜身姿却过分纤瘦,仿佛初春柳枝,风吹即倒,面容白皙如玉,有着一股病态的白。 此郎君正是大梁帝国的新晋摄政王傅明州。 傅明州手握书卷,另一手提了狼毫。 灯火明亮,落在傅明州的侧脸上,他那细长的睫毛投落了一大片阴影,孱弱的身躯连咳了数声,方在书卷上落了笔。 一炷香后,他合上书卷,温声道:“继续跟着,看看她要在陆家摆什么戏台。” 叶隐道:“倘若陆家要对她出手……” 夜风拂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傅明州又连咳数声。 叶隐上前倒了杯温茶,忧心问道:“王爷可有喝药?” 傅明州道:“无妨,老毛病了。” 他微微垂首,似是在喘气,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着。 叶隐知道傅明州身子弱,也不敢出声打扰,怕一开口,他们这位新晋摄政王便要驾鹤西去了。 当今天下三分。 一为旧政权晋国,二为新政权梁国,三为胡人建立的襄国。 一年前,傅明州辅佐新帝在临安登基,一袭黄袍加身,年近六旬的惠安帝在战乱割据的乱世之下,建立了梁国。 多年征战早已击溃了惠安帝的龙体,登基不过半年,惠安帝便已病入膏肓。 战乱时期,惠安帝的家眷无一存活,一众大臣都以为惠安帝会传位给傅明州,未料惠安帝驾崩之际,一道圣旨落下—— 惠安帝竟要将皇位传给他那流落在外的外孙女! 虽说自古不是没有女人称帝,但从古至今称帝的女人也仅有武周皇帝,那姜氏不过深宅妇人,又何德何能坐上梁国的帝位? 换作是他,他早已暗中杀了姜氏,谁知摄政王却千里迢迢拖着孱弱的身躯从梁国来到晋国新都,派了人暗中盯着姜氏。 叶隐一身天赋全在武功上,自知不能与长了个孔明脑袋的摄政王相提并论。 王爷这般做,自有他的用意。 叶隐垂首,等待傅明州吩咐。 傅明州终于咳停了,喝了半口温茶,清润嗓子,方慢声道:“倘若陆家对她出手,便任由陆家去,连区区一个陆家都对付不了,又怎配让我辅佐继位?” 第4章 婚书 翌日,姜云音早早便起身了,低声与南枝说了几句。 南枝愕然地道:“真的吗?” 姜云音颔首:“你看看便知真假。” 说罢,她稍作梳洗便去向陆秦氏请安。 这请安的规矩,原先是没有的。 只是陆秦氏来了青城后,瞧见陆谢氏的做派,便也学了个十成,每日鸡鸣后就让姜云音在她的院子外头候着请安。 姜云音刚到陆秦氏居住的华欣苑,就碰上了陆淮书正在陪陆秦氏用早饭。 陆秦氏招呼姜云音过来:“云音来了,一起用早饭吧。” 姜云音应声,便在陆秦氏的身侧坐下。以往陆秦氏都让她布菜伺候的,今日想来是陆淮书与她说了她要退婚的事儿,才有这般和蔼的面孔。 陆秦氏早饭向来吃得丰盛。 姜云音也不客气,吃得慢条斯理的,全程也不曾看过陆淮书和陆秦氏一眼。 早饭毕,南枝端了小铜盆过来。 姜云音捏了帕子漱口,放下帕子时,方笑吟吟地抬首,也不说话。 陆淮书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姜云音后悔了,如今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只字不提退婚一事。他心中冷笑,早知如此,昨天夜里又耍什么小性子? 陆淮书看了陆秦氏一眼。 陆秦氏会意,开口道:“云音,你要与我儿退婚?” 陆淮书立即跟唱双簧似的,接着道:“阿母,云音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陆秦氏拧紧眉头,又道:“婚事岂是儿戏?说退就退?昨夜你们二人也不知避着点,隔墙有耳四字都不明白吗?云音,我儿如今承蒙圣宠,周遭多少人眼红嫉妒他,你身为我儿的未婚妻,言行举止稍有不慎,岂非害我儿陷入困境?你这般莽撞,我如何安心以后让你管家?” 南枝瞪大眼。 小姐真是神了,果然和她来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只字不提当初老爷的恩情,先逮着一个无关痛痒的错处说教,再循序渐进,说要惩罚她拿出婚书来,再由陆秦氏保管,待她学会如何当好一个贤惠懂事的妻子后再拿出来…… “……你这般性子不妥,以后下人如何服你?不罚一罚,你不长记性。这样吧,你将婚书交出来,由我保管,什么时候长记性了再还给你。” 一字不落! 全如她家小姐所料。 这陆家人怎么如此虚伪!如此令人作呕! 受了她们姜家的恩情,如今又怕别人戳他们陆家脊梁骨,逼她家小姐主动拿出婚书,要挟她家小姐! 南枝不由替姜云音难过,可再观她家小姐神色,不仅仅丝毫没有难过之色,反倒是有几分看戏的神态,仿佛并非局中客,而是局外者。 姜云音知道陆秦氏虚伪,却没想到陆淮书更是一脉相承,本有一丝心软,一年的感情也在此刻耗尽。 她慢慢起身,道:“伯母言之有理……” 她吩咐道:“南枝,去取我的婚书来。” 南枝应声,身却未动,问:“小姐,那嫁妆……” 姜云音嗔她一眼,说道:“陆家是什么人家,又怎么会贪我嫁妆,我交还婚书由陆伯母保管,陆伯母自会将嫁妆还给我,三郎又非贪图小钱小利的郎君。再说自古以来,哪有还没成婚,就用还没过门的儿媳嫁妆的道理?三郎如今是官家身边的炙手可热的郎君,区区五十金,自是拿得出来的,南枝,你快快去将婚书取来。” 第5章 陆秦氏 陆秦氏面色顿变,问:“什么嫁妆?你休得胡说。你一路从泉县到青城,吃的喝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且不说你在我们陆家这一年,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你个姑娘家家,怎么不辨是非,黑白颠倒?你管过家吗?什么五十金,谁能证明你给了我五十金?” 姜云音是没管过家,但她知道陆家来青城前,所携带的钱帛早被胡人掳走了。一路赶来,陆秦氏又以她一个姑娘家家管不好钱财为由,拿走了她的五十金。 而来了青城后,陆淮书一家投奔青城陆氏,掌管中馈的陆谢氏每月拨了银钱给陆淮书这一道旁支,却也不多,而陆秦氏又钦羡陆谢氏的做派,没少花银钱。 她的吃穿用度少之又少,去年寒冬腊月,就给她做了一件单薄的冬衣,连炭火都是以次充好的,熏得南枝咳了一整个冬天。 真正黑白颠倒,倒打一耙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那五十金,在陆秦氏的手里,如今看来恐怕不剩分毫。 陆秦氏见她不说话,看了陆淮书一眼:“儿呀,你瞧你阿父给你找的好贤内助,还没进门,就打起我们家的钱财,也不想想她一个孤女没我们陆家,早死在前往青城的路上了。” 姜云音目不转睛地看向陆淮书。 陆淮书顿觉心虚。 他们一家子能安然无恙地投奔大伯父一家,避开胡人、山匪还有流民,确实是姜氏献的计。可是她区区一个女子,哪怕再聪明,没有他去执行,她的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 如此一想,陆淮书的腰杆子又挺直了。 男人志在四方,自然不可能困在宅院之中,管家素来是女人的事,陆淮书自出生以来,从未短缺过银钱,自然也不知金贵,他的母亲如此一说,陆淮书便愈发觉得姜氏胡搅蛮缠,为了点银钱,变得刻薄粗俗,小门小户之女果真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挥袖沉脸,道:“阿母言之有理,是我们陆家待你太好,让你忘记你的本分,你且将婚书取来,你的性子一日不改,休想进我们陆家的门。” 姜云音道:“我去取婚书。” 她转身带着南枝便离开了华欣苑。 主仆二人回了厢房。 南枝愁眉苦脸地道:“小姐,这该如何是好?那陆秦氏分明是要吞了我们的五十金。难怪当初陆秦氏非要挑一个陆县令不在的时候,当时在场的只有你我二人,还有陆三郎和陆秦氏,也无借据,原来是在此处等着我们。” 姜云音浅笑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南枝更加愁眉苦脸了:“小姐,我大字不识一个,你在说什么。” 姜云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道:“南枝,伺候我换身衣裳,再重新梳洗一番……” 南枝懵懵地问:“换哪一件衣裳?” 箱笼里统共也就五件衣裳,春夏秋冬各一件,还有一件是姜云音的阿母在她刚出生不久,就为她亲手缝制的婚服。 南枝愕然:“这一件吗?小……小姐,你……” 姜云音垂下眉,道:“孙子兵法第六计,声东击西;第七计,无中生有,”她略微沉吟,又浅笑道:“纸上学来终觉浅,深知此事要躬行。” 南枝听不懂,只知每次小姐一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时,事情便总能如她们所愿,遂不再多问,专心致志地为姜云音梳妆打扮。 “当真回去了?”陆淮书问道。 一灰色布衣的随从回道:“是的,姜氏回她的厢房了。” 陆淮书道:“你下去吧。” 随从应声。 陆淮书关上门。 陆秦氏慢条斯理地喝着冰饮,说道:“姜氏不过一介孤女,身上又无钱帛,离不了我们陆家,她性子温吞,又是个姑娘,儿啊,你放心,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待她将婚书取来,我们直接烧了,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娶王氏,我们一家也不用在这里受尽陆谢氏的白眼。” 陆秦氏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道:“儿啊,娶妻当娶贤,姜氏的家世,姜氏的容貌,都不是当正妻的料子,抬举她才纳她当妾侍,若不然,当个通房都绰绰有余了。” 想到刚刚姜氏还提那五十金,陆秦氏便忍不住冷笑。 没有她的好儿郎,她能活着到青城,还过着小姐般的日子?竟然还敢跟她要五十金?还是她平日里待她太好,才让她敢说出这般的话来。 陆淮书始终有些担忧,说道:“阿父那边……” 陆秦氏道:“你阿父去了南临当差,也不知何年何月归来,归来时,儿媳换成了琅琊王氏,他高兴都来不及,若他又说恩情那一套,你阿母自有法子。倒是你,往后的日子里好好管教姜氏,怎能如此粗俗,字字句句不离银钱,别让琅琊王氏看了笑话。” 那五十金孝敬公婆,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姜氏怎么敢跟她要? 待她真当了她儿的妾侍,她再好好拿捏她。 第6章 祸害家族 陆秦氏可是亲眼相看过王氏的,那般高高在上的贵女对她儿是真真另眼相待。她是过来人,一看便知王氏对她儿一见倾心,那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的儿郎顶天立地,贵女钟情于他,那也是自然的。 陆秦氏又喝了一盏茶,瞧了眼漏壶,不由微微蹙眉,道:“姜氏怎地还没来?都一炷香的时间了。” 陆淮书道:“阿母莫忧心,我让随从去看看。” 陆秦氏道:“此事不宜声张,你且亲自去。” 陆淮书人还未离开华欣苑,陆秦氏贴身伺候的宋嬷便匆匆走进,也顾不上给陆淮书行礼,语速极快地道:“夫人,姜氏穿了一身嫁衣,往大夫人的院子去了。” 陆秦氏面色大变。 她本就看不上姜氏,来了青城投奔大伯一家,瞧着大伯家定的门当户对的亲事,更是不愿提姜氏与他家定了亲,只说姜氏是陆家的远房亲戚,因战乱只剩她一人了,便一直住在陆家。与姜氏的说辞则是虽然定了亲,但还未成婚就住在夫婿家,难免有损名声,待太后的丧期一过再成婚也是一段佳话。 瞒了整整一年,如今大伯家上下也不知姜氏是她儿的未婚妻。 陆秦氏急道:“快,去拦住她!” 要是陆谢氏知道她儿定了亲,传了出去,王氏贵女不愿与她儿结亲就糟了! 水红鸳鸯纹路拖地的裙裾一路拖过穿山游廊,腰部束以同色系的绳带,显得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娉婷身影走得极慢,闻得远处有脚步声响,又略微顿步,更是放慢了步伐。 宋嬷拦住了姜云音,面色不善地道:“姜姑娘穿成这般要去哪儿?” 姜云音愕然道:“这是我阿母给我做的衣裳,难不成我不能穿吗?不过是寻常衣裳罢了。至于去哪儿,嬷嬷还不知吗?陆伯母让我取婚书,我这是去找大伯母……”她微微一顿,一脸无辜地说道:“云音可是做错了什么,嬷嬷为何如此不善?难不成陆伯母不让我取婚书了?还是说婚书仍然由云音保管?” 听她左一口右一口“婚书”的,而周遭人来人往,宋嬷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心中暗道:姜氏怎地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温婉柔弱,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如今虽也是看似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好相处。 宋嬷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是老奴找得姑娘心急,并没有任何不善,若让姑娘误会了,老奴给姑娘赔个不是。” 宋嬷侧身,客客气气地道:“姜姑娘,这边请。” 宋嬷紧赶慢赶地将姜云音带到了华欣苑。 门一闭,陆秦氏双目灼灼,劈头盖脸就是问:“姜云音,你这是何意? ” 姜云音眨巴着眼,慢声问:“陆伯母何意,云音也不懂。难道不是陆伯母让我回屋取婚书吗?我回屋途中,弄脏了裙裾,方换了身衣裳,这有何不妥吗?” 宋嬷有了陆秦氏在,倒也不怵姜云音了,一张老脸瞪着眼睛,说道:“你穿一身嫁衣往大夫人的院落走去,被人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说我们家夫人的闲话。谁家正经姑娘还没有成婚,就穿一身嫁衣?你是我们家夫人的远房亲戚,是想落了我们夫人的脸面吗?” 姜云音仍旧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嬷嬷眼花了,你仔细看,只是一件寻常的红色衣裳罢了,虽绣了鸳鸯的纹案,但哪有嫁衣这般朴素?上个月,表姑娘不也穿了一身红吗?我弄脏了衣裳,也只剩这一套衣裳能换了。” 姜云音如此一说,宋嬷定睛一看,好像也确实有几分道理,颜色与嫁衣相似,但也的确朴素了一些,再观发髻,也只是梳了个寻常的未出阁姑娘家的发髻,上头也无半点发饰,只簪了一朵野花,相比之下,上个月表姑娘穿的那一身红更是鲜艳。 宋嬷问道:“那你去大夫人的院落作甚?” 姜云音摘下发髻上的野花,道:“云音去摘了这朵花。” 她双手软若无骨,肤如凝脂,纤纤玉指,宛若春葱,那一朵野花被捧在她的掌心里,竟也好似名贵了起来,再瞧她一身红衣,更是衬得人比花娇。 陆淮书看得眼神都深了几分。 陆秦氏再清楚自己的儿子不过,暗骂了一句姜氏当真是红颜祸水,当下也顾不上她穿的 究竟是不是嫁衣了,皱眉催道:“婚书在何处?” 姜云音不紧不慢地道:“云音要先给伯母道个不是,伯母言之有理,是云音不曾管家,不知物贵,也是云音记错了,我的阿父生前给我留下了百金,并非五十金当嫁妆,那也是阿父留给云音的念想……”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道卷轴。 正是两人的婚书。 宋嬷伸手便要去拿,未料姜云音后退半步,又将卷轴收回袖中,道:“还望伯母将阿父的遗物还给云音。” 虽不曾明说,但姜云音的行为无疑是在说,要婚书可以,拿百金来换。 陆淮书不悦,沉下脸道:“云音,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堪?是掉进钱眼里了?你……” 陆淮书的话还未说完,姜云音便打断道:“三郎,我要回我阿父的遗物,怎能算不堪?不要回才是不孝之人,会被天下人耻笑。陆伯母不给我,我只好去找大夫人要了。大夫人素来慷慨,届时大夫人将阿父的遗物还给云音,云音也将婚书交给大夫人保管,都是陆家的人,也是一样的。” 陆秦氏没料到向来温温吞吞的姜氏竟敢拿陆谢氏来威胁她,气得横眉冷竖,道:“姜云音,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当此处是哪儿?轮得到你作威作福?你不过是一介孤女,身边也只得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丫环,我与我儿好声好气与你商讨,你倒是蹬鼻子上脸!” 陆秦氏冷笑道:“你可知若我想,你根本无法走出华欣苑,你连陆谢氏都见不着,我又何惧你去向陆谢氏告状?莫说你无法走出此地,只要我愿意,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在当下世道里,死一个孤女又有谁在意?” 陆秦氏喝道:“宋嬷,去将她袖中的婚书取来!一黄口小儿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陆秦氏出身市井,行事做派难免会沾上一些乡野之气。 陆淮书忍不住侧目,但毕竟是生他养他的阿母,哪怕有些粗俗,也是他的阿母,是姜氏欺人太甚在先的。 宋嬷步步逼近。 南枝挡在姜云音的身前:“休想碰我家姑娘一根头发!” 姜云音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陆淮书已经一个箭步,站在了房门前。 陆秦氏得意地扬眉:“姜云音,你觉得你跑得了吗?” 宋嬷三大五粗的,打小就跟在陆秦氏身边,粗活干得不少,力气比南枝大多了,一拽一拖,南枝就被轻轻松松拉开了。 南枝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嬷逼近姜云音。 宋嬷嘴脸挂着嗤笑。 ……不过是生了一副好姿容,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若无她家夫人收留她,她早流落在外,死在胡人手里头了,还轮得到她阴阳怪气地与她讲话?待她彻底得罪夫人与郎君,莫说陆家了,连她家的大郎娶妻,她都不会考虑她。 这般姿容的女子娶进家门,注定是不安分的,只会祸害家族。 第7章 大夫人 姜云音纹丝未动。 宋嬷只当她是吓得不敢动弹,伸手便要去拽她的袖袍。 姜云音由始至终未露半点胆怯之色,仿佛此时此刻陷入困境之人并非自己,她目露沉着,甚至在宋嬷靠近时,唇角溢出一丝几近妖艳的笑容。 令宋嬷心下一紧,手也顿在半空。 姜云音朱唇微启。 宋嬷离得近,看出她在似乎在无声地说些什么,定睛细看,才认出了她在数数。 一。 二。 三。 姜云音朱唇微闭。 同一时间,外面传来一道明显是故意拔高的女音。 “姨母,快快随我来。” 随着话音传来,屋内除了姜云音之外,面色都变了。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姜云音提过的表姑娘谢璇璎。 “奴婢给大夫人、表姑娘请安。” 远远的,传来了院落外守门的婢女的声音。 陆谢氏向来沉稳,说话向来有大家闺秀之风,声音亦是分外轻柔。距离屋内有一段距离,屋里的人也没听清,只听到谢璇璎再度拔高的嗓音:“快去通报,我有要事要见二姨母。” 听她那阵仗,大有不进来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姜云音缓声道:“嬷嬷还不收手吗?别教大夫人瞧见了,觉得二夫人院里连个下人都不知分寸,以下犯上。” 年方二八的姑娘嗓音明明轻柔温婉,波光潋滟的双眸却分外沉着冷静,教年过四旬的宋嬷不得不松开手,一时半会慌得竟不知所措,只能看向陆秦氏。 陆秦氏没空看宋嬷,只觉邪门得很,怎么那么巧在这个紧要关头,陆谢氏就带着她那惯得娇纵的侄女来了?得把她们打发走才成。不能让姜氏见到她们! 陆淮书亦是这么想,与陆秦氏的眼神一对视,道:“阿母,我出去打发她们。” 陆淮书一开门,跌坐在地的南枝便要大叫,宋嬷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南枝的嘴。 姜云音身前空了出来。 她也没看陆秦氏一眼,反而是径直走到一旁的圆凳前坐下,又悠闲地斟了杯茶,品了一口,方从袖中拿出一道卷轴,在桌上缓缓铺开。 陆秦氏一见到卷轴,便三步当两步地过来,直接抢走卷轴,二话不说便要撕烂。 “云音还有好几份,陆伯母莫急,先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姜云音出声提醒,眼角瞥了眼宋嬷,又道:“嬷嬷放开我的侍女,她若是被嬷嬷捂出什么差池来,云音怕嬷嬷夜里会噩梦缠身。” 她语气不咸不淡的,坐在那儿,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 宋嬷只觉姜氏邪门得很,被她这般一说,不由松了捂住南枝的手。 南枝得以喘息,小跑到姜云音的身后。 而这会儿,陆秦氏已经看清了卷轴上所写的内容。 这哪儿是婚书! 是欠钱字据! ——柳州兰郡泉县人氏陆县令之妻陆秦氏囊中羞涩,于建光六年向柳州兰郡泉县人氏姜云音借百金以度难关,将于建光七年七月初十还清百金。 ——立字为据。 陆秦氏怒目圆瞪,道:“何来百金?明明是五十金!” 姜云音淡道:“伯母方才说了,借金时并无其他人在场,是五十金是百金,也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伯母说五十金便是五十金,岂不是占尽云音这个小辈的便宜?” 陆秦氏怒道:“你可知百金是多少银钱?” 姜云音笑道:“云音又不当家,自然不知物贵,只知伯母欠了晚辈百金,那是我阿父给我当嫁妆的。” 陆秦氏被呛得要将卷轴摔下,姜云音又慢声说道:“伯母弄这般大动静,怕是不好向大夫人交代。” 陆秦氏见她拿陆谢氏来压她,更是气极,可偏偏又被她说中。若是屋里弄出大动静,陆谢氏必定要过问的。 她只能将卷轴丢回桌上。 姜云音指着卷轴上的一处,道:“伯母在此处画押便可,离初十还有两日,足够让伯母筹备银钱还给云音了。” 陆秦氏面色青筋直冒,她冷笑道:“姜云音,你一介孤女,你当真能威胁得了我?” 姜云音淡道:“伯母若不画押,待大夫人进来了,定要问云音发生了何事。云音只能如实向大夫人求助了,”她轻叹一声,又道:“大夫人向来热心肠,知晓此事,定会为云音做主的。” 第8章 毁她富贵青云路 陆秦氏宛如被拿捏住了七寸,动弹不得。 陆谢氏若知晓此事,待来日她儿与琅琊王氏结亲必定会从中作梗,毁她富贵青云路! 可是陆秦氏不甘心就这么被一小小孤女拿捏,硬气地道:“姜氏,你当我儿是吃素的?有我儿在,今日你以为你能见得了陆谢氏?宋嬷,守住门!今日谁也不许离开此处!” 姜云音却是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搁在桌案上,又看了南枝一眼。 南枝到底与姜云音主仆多年,一个眼神便知她家小姐要做什么,倾身又执起桌上茶壶,给姜云音又倒了杯茶。 姜云音仍旧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神都不带看陆秦氏的。 陆秦氏被她这副模样气得牙痒痒的,暗想等今日一过,她非得扒了姜氏一层皮不可! 然而刚这么想,外头就传来陆淮书的声音:“大伯母,我的阿母身子不适,不宜见客,阿母她……” 又传来好一阵推脱的声响。 窗外的黑影已经逼近。 陆淮书显然没拦住陆谢氏和谢璇璎,此时她们俩人已经来到门口处。 宋嬷慌慌张张地看向陆秦氏。 陆秦氏也有些慌,没想到儿子竟然没有拦住陆谢氏。 姜云音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冷笑,但她很快敛了笑意,取而代之的还是那温温吞吞人畜无害的模样,将胭脂盒打开,往陆秦氏那儿推了推,笑意盈盈地道:“伯母,画押了吧,大夫人和表姑娘要进来了。此事闹大了,云音不过一介孤女。又有何可惧?倒不像三郎这般的英年才俊,为人处事总是要谨慎妥帖一些的。” 陆秦氏再次被狠狠捏住了七寸。 ……与琅琊王氏贵女的婚事,还有她好儿郎的前程! 眼见外头谢璇璎咋咋呼呼地就要推门而入,陆秦氏不得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指头沾了胭脂,恨恨地在卷轴空白处画了押。 门应声而开。 一道绯色身影踉跄了两步,在侍女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了身子。刚站稳,那双杏眼便扫向了站在陆秦氏身旁的姜云音,见她一身红裳,眼睛都睁圆了,挽着陆谢氏的手臂,脚一跺,娇声道:“姨母,你瞧,我没说错吧,姜氏就是穿了一身嫁衣!她就是想逼三表哥娶她!” 谢璇璎乃陆谢氏的侄女。 陆谢氏的兄嫂早已离世,谢璇璎一直养在陆谢氏的名下,说是亲如闺女也不为过,也因此娇惯了一些。 姜云音微微欠身,向陆谢氏行礼,方道:“表姑娘误会云音了,不过也是云音的不是,今日不小心弄脏了衣裳,伯母又有疾在身,云音一时心切,随手拿了件衣裳便换上了,这是云音阿母离世前给我做的衣裳,并非嫁衣,兴许是颜色和式样容易造成误会。云音今日实在心急,本打算先去找大夫人寻郎中过来的,是宋嬷喊住了云音,实在没料到一路上倒是教人误会了。” 此话,姜云音说得滴水不漏。 她甚至往陆秦氏身边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是云音不懂事,给尚在病中的伯母添麻烦了。” 听她低声下气的,和先前趾高气昂威胁人的模样截然不同,陆秦氏气得不行,可偏偏此刻也拿她没办法,还只能配合她。 陆秦氏拿了帕子,连咳了好几声,方道:“无妨,你有孝心是好事,也多谢嫂嫂特地过来关心我,我并无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已经让宋嬷去抓药了,只是普通风寒,喝两日药再歇个几日便好了。” 陆秦氏又咳了几声,说道:“嫂嫂也莫要靠近我,免得我给你过了病气。” 陆秦氏此刻巴不得陆谢氏早点离开,瞧了姜云音一眼,又想将她留下,然而话还未出口,姜云音又是一欠身,道:“伯母身体抱恙,云音替伯母送大夫人。” 话音未落,她已经迈开步伐往陆谢氏身边走去了。 陆淮书并不知屋里的情况,只能看向自己的阿母。 而此时的姜云音已经落了陆谢氏半步,跟着离开华欣苑了。 待出了华欣苑,姜云音又是微微欠身,行了礼,以换衣裳为由,迅速带着南枝回了自己的厢房。 门一关。 南枝才松了口气,她微微喘息着,说道:“好生惊险!”她拍拍胸口,又道:“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原先我还想不通为何非要穿这一身红裳出去,原来是为了引诱表姑娘。” 南枝越想越觉心惊肉跳,若无对陆宅众人的了解,和对人心的把控,今日极有可能就折在陆秦氏手里了。 南枝低声道:“要是刚刚大夫人和表姑娘没来,那陆秦氏说不定会对小姐用刑。我听闻出身乡野的仆妇惯会折磨人的。若非小姐聪慧机灵,老爷给小姐留下来傍身的银钱都要被她吞了去。” 似是想到什么,南枝又开始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表姑娘眼里就只有陆家三郎,打从我们来了陆家,那表姑娘就视小姐为眼中钉,生怕小姐抢了陆家三郎。他们陆家一大家子就没个好人!” 姜云音轻声道:“多亏她是这样的性子,否则也无法将她和大夫人引来。” 南枝忧心道:“小姐,陆秦氏真的会给我们一百金吗?虽然立了欠条字据,但她若耍无赖的话……” 姜云音道:“给你家小姐倒杯茶,我便告诉你会不会给。” 南枝连忙给姜云音倒茶。 姜云音伸出两根手指头,却道:“两日后,我们将会有两百金。” 第9章 名声 华欣苑。 陆淮书去太极宫了,陆秦氏扶额倚在榻上,倒真似是生了场病。 宋嬷给她倒了杯茶又立在她身侧执扇扇风,宽慰劝道:“夫人莫气,那姜云音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离了咱陆家还能过什么好日子不成?她今日逞口舌之快,过个两日想明白了自然要跪地认错讨饶,求夫人宽恕。” 陆秦氏冷哼一声,眼神毒辣:“那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想明白。” 宋嬷忙瞅了眼紧闭的门窗,小心谨慎地附耳凑过去:“夫人的意思是?” 宋嬷听完陆秦氏交代的,面露惶色,犹疑道:“夫人,这里是青城不是泉县,万一老爷……” “怕什么?”陆秦氏不耐:“老爷人在南临,还管得着青城的事?” 陆秦氏满眼不屑:“死个无人在意的孤女罢了。” 另一边陪着陆谢氏回院落的谢璇璎愤愤道:“姑母怎能听她们一面之词就这样算了?那姜氏存的什么心思姑母难道还看不分明吗?” 陆谢氏轻声制止:“无凭无据的事慎言,当心落人口舌。” 谢璇璎心有不甘,只道一定会找到证据,拎起裙摆转身走了。 陆谢氏入了自己的院落,方对随行的李嬷说道:“找人去华欣苑探探口风,看是个什么事。” 华欣苑这一趟的确有诸多怪异之处,陆秦氏的表现与平常大相径庭,竟半句没提她那个好儿郎在官家面前如何被看重欣赏。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谢氏又说:“姜氏那边也盯着点,璇璎要是闹闹性子便随她去了,若是过火了还得拦着点,免得生出什么事端,其中分寸你可得把握好。” 姜氏什么心思先不论,谢璇璎的心思她这个当姑母的是一清二楚。 谢璇璎眼里心里可都是陆淮书。 姜云音在厢房等了两刻钟,南枝急声禀告:“不好了小姐,表小姐过来了!表小姐来势汹汹,怕是要寻你麻烦!” 姜云音浅笑:“好事,莫慌。” 南枝不解:“这怎么会是好事呢?表小姐素来跋扈不讲道理,她定是为了陆三郎来找事的!” 耳畔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姜云音淡声道:“她一时半会不会走,你去办件事。” 姜云音刚嘱咐完,谢璇璎的婢女一把推开了厢房的门。 姜云音佯作慌乱起身,见着谢璇璎脱口而出地感慨道:“怎么会是你……” “不是我当是谁?”谢璇璎趾高气扬,睥睨地审视姜云音,又问:“姜氏,你以为来的是谁?” 姜云音下意识的望望谢璇璎身后,又眼神躲闪的摇头,回道:“没有,云音没以为会是谁。”复而抬头再看谢璇璎时,眉目里透出紧张不安来,连带着笑容都显得僵硬:“表姑娘怎么来了?我这屋子小,也没甚好吃好喝好玩的可以招呼表姑娘,表姑娘留在云音这怕是会觉得受了怠慢,不如……” “你在赶我走?”谢璇璎不悦扬眉,接着一派恍然模样,笃定道:“你是不是在等三表哥?” 她怒骂道:“不要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此不在意名声,竟然想跟三表哥私相授受!” 姜云音侧脸,心神驰往道:“三郎生得丰神俊朗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现在更得圣上赏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若能常伴三郎左右,云音不在意名声。” 谢璇璎本想拿女子名声说事,不料姜云音会如此直白的承认,她训斥的话一时卡在了嗓子眼。 转念一想又都明白了,她根本不该和姜云音扯什么名声名节,像姜云音这样的女子,哪怕是给她三表哥当妾也是她此生能寻得的最好的归宿了。 ……姜氏定是想勾引三表哥! 谢璇璎怒道:“姜氏,你休想!” 她直接落座,一派主人架势:“你若不绝了这份心思,我今日不会走,定不让三表哥着了你的道!” 第10章 刺客 姜云音每隔一个时辰便寻个场面的理由委婉请谢璇璎离开,谢璇璎愈发坚定她定是存了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半分不肯挪动。 这一待便是一日。 入了夜,谢璇璎在婢女的摇扇伺候下,一双眼若盯囚犯般黏在姜云音身上。 姜云音好整似暇,状似被盯得心虚不知所措,实则一直在观察屋外的动静,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一道鬼鬼祟祟凑近的黑影,她起身立在谢璇璎身侧,俯身弯腰为她斟茶倒水,低声劝道:“表姑娘何苦在我这蹉跎,时候不早,喝了这杯茶,早些回房歇息吧。” 谢璇璎作势去饮茶,却一口没喝,找茬嚷道:“府里谁不知道本小姐不爱喝凉茶!” 说完径直朝姜云音泼去。 姜云音顺势往谢璇璎的婢女身后一躲,整杯茶水便泼到了狐假虎威的婢女身上。 谢璇璎正要发难,却见姜云音朱唇翕张,欲言又止瞟向窗外又速速收回视线。 她循着姜云音的视线看过去,隐约看到了个高大的身影,感应她们的目光躲到了门柱后面。 那身形一看便是男人。 晚上会来找姜云音厢房的男人……三表哥?! 谢璇璎既愤怒又委屈,一时之间只想向陆淮书讨个说法,想听他亲口说瞧不上姜云音这样的孤女,好彻底断了姜云音的念想。 她起身冲了出去,却跟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人撞了个正着。 谢璇璎怔在原地,这般距离让她明白眼前的男人并不是陆淮书,她惊恐后退喝道:“你是谁?!” 男人拔刀朝她刺来,好在姜云音跟了上来,用力拉扯她一把,这一刀才没刺中她要害,只伤了她的肩膀。 鲜血涌出,她全身发软跌倒在地,只能不住的摇头望着男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云音大叫着跑向院落:“有刺客!表姑娘受伤了!” 提刀的男人愣了下,没有继续向谢璇璎挥刀,而是转身凶狠朝院中的姜云音走去。 然而这时南枝领着一群家丁进来,将蒙面的黑衣男人重重包围。 “你是何人?竟敢潜入陆府伤表小姐性命!” “快!拿下他!” 男人和家丁们厮打起来,火把照亮了院落的混乱。 南枝急忙上下打量察看姜云音,眼眶蓄着泪:“怎么样小姐?你受伤了没有?有事没事?” 姜云音摇头安抚:“我没事。” 她看向厢房门口,谢璇璎还躺在那,婢女哭哭啼啼的扶着她。 黑衣男人寡不敌众,很快被家丁们擒拿捆绑押出了院子。 李嬷带了好几个婢女,慌慌张张将谢璇璎扶起来,将她送回她的厢房去,又差人去请郎中,一切安排妥当后方走至姜云音跟前。 李嬷场面的问候:“姜姑娘可还安好?可要请郎中看诊?” 姜云音一手抓着南枝的手,借力撑着,一手抚在胸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一开口声音还有些后怕的抖:“谢谢李嬷嬷,云音无碍,那歹人未曾伤到我,可怜了表姑娘,生生挨了一刀……” 李嬷面色不好,心中亦是忐忑。 陆谢氏叮嘱她派人盯着点姜云音这边,她心想姜云音身边就一个婢女没个旁的奴仆,再说姜云音性格温顺又是寄人篱下,在谢璇璎面前肯定是掀不起波浪的。 陆谢氏将谢璇璎视若亲生般疼爱,她原是想任其在姜云音面前好好撒撒气,她顺势卖个好,故没让人好好盯着,不成想,现在谢璇璎出了事受了伤。 她自是要寻个替罪羊的。 李嬷:“姜姑娘既无碍便随我走一趟吧,表小姐在你屋里受了伤,个中缘由你总得向我们夫人解说一番。” 第11章 惊吓 姜云音和行凶的歹徒一起去了陆谢氏的兰馨院的偏厅。 姜云音手捂胸口,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坐在一侧的木椅上,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被家丁捆绑押解着跪在地上的歹徒。 他的面罩被家丁摘下,露出一张黑黢黢的凶狠脸庞,他眼小鼻梁塌,裸露在外的皮肤极其粗糙。 姜云音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两刻钟,陆谢氏才从谢璇璎的厢房匆匆而来。 姜云音捂着胸口起身行礼:“见过大夫人。” 她抬眼看向坐上偏厅主位的陆谢氏,关切询问:“表姑娘可无恙?” “性命无忧,大夫在给她处理伤口。”陆谢氏答了个大概,“你应当也是受了惊吓,坐着回话吧。” 姜云音颔首落座。 陆谢氏问道:“今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云音惶惶摇头:“云音不知……” 陆谢氏拧眉:“不知?” 姜云音答道:“云音真的不知,”她眸光闪烁了下,似是在认真思索回忆,“今日我同大夫人道别回了厢房后,先是换了身衣服,没多久表姑娘便来了,表姑娘因着衣服的事对我有些误会……”她环顾了下厅内的家仆众人,一副不便言说的样子带过了这个误会,又说:“无论云音如何解释,表姑娘也不信,在我厢房待了一日,晚上我察觉门外有人影,表姑娘许是也发觉了,径直出了门,不料竟遇上这狠心的歹徒。” 姜云音道:“云音所言句句属实,大夫人若不信可同表姑娘确认一番。” 她又补充道:“表姑娘的婢女亦可为证。” 陆谢氏面色没什么起伏。 刚在大夫给谢璇璎处理伤口时,她已经问过谢璇璎的婢女了,和姜云音刚刚的说辞一般无二。 陆谢氏看向地上的歹徒,冷声质问道:“你是何人?受谁指使?因何伤人?” 歹徒一言不发。 押解他的家丁猛地踹了他一脚,恶狠狠道:“我们夫人问你话呢!” 歹徒反头瞪着踹他的家丁,似哑巴一般仍旧不开口。 家丁扬手便挥了一拳:“说话!” 无数拳头落下,歹徒被打得嘴角冒血却仍咬紧牙关不开口。 李嬷瞟见陆谢氏微拧的眉头,出声喝止:“行了,夫人最喜干净,你们莫脏了兰馨院的地。” 陆谢氏轻揉了下太阳穴,看向一旁的姜云音,问:“你可认得他?” 此人目的明确地出现在姜云音的厢房,不行偷窃之事,直奔人命而去,显然不是为了钱财。 ……难不成是姜云音的仇人? 姜云音垂首看向歹徒,再看向陆谢氏,摇头回道:“云音不曾见过此人。” 陆谢氏面色不太好,心爱的侄女谢璇璎受了伤,歹徒牙关咬死一声不吭,而姜云音一问三不知。 李嬷出声询问:“夫人,是否立马将人送至衙门?有官府问审,不信他不招!” 官府问讯的手段,可不是三两下的拳脚功夫,一般人是遭不住的。 陆谢氏沉默片刻后否决了李嬷的提议:“先将他收押至柴房,等老爷回来后再定夺。” 今夜太极宫有官宴,因此陆家大老爷陆怀德和陆淮书还未归家。 她身为陆家主母,府里潜入了伤人的歹徒,兹事体大,她不能随意处理。 看着家丁们押解着歹徒离开,姜云音看向陆谢氏:“大夫人若没其他吩咐云音能否回房歇着了?云音仍觉后怕,想回房缓缓。” 陆谢氏颔首:“回吧。” 姜云音起身,双手交叠,有字条自宽大的袖袍中滑落至桌面上,她未察觉,朝陆谢氏福了福身:“云音告退。” 直到姜云音的身影消失在偏厅,陆谢氏方才朝李嬷使了个眼色,示意李嬷将姜云音遗落在桌面上的字条拿过来。 陆谢氏垂眼一看,这竟是欠钱字据! ——柳州兰郡泉县人氏陆县令之妻陆秦氏囊中羞涩,于建光六年向柳州兰郡泉县人氏姜云音借百金以度难关,将于建光七年七月初十还清百金。 ——立字为据。 陆谢氏看完后又让李嬷放回原处。 李嬷不识字,照做后俯身去搀扶主位上的陆谢氏,陆谢氏却摆了摆手:“不急,等一会。” 李嬷不解:“夫人要等什么?” 话音刚落,姜云音去而复返,迈进偏厅朝陆谢氏欠身行礼:“冒犯了大夫人,云音似是落了点东西,想寻一寻。” 陆谢氏抬手往桌面的字条一指:“可是那物?” 姜云音瞟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正是。” “我刚和李嬷说话都没注意到,不然就替你收了。” 姜云音如释重负,陆谢氏尽收眼底。 第12章 时机 夜晚偏院柴房,寂静无人,连个灯笼烛火也未点,只能凭借月光视物。 有两个人影在月光下轻手轻脚走至柴房后墙,是姜云音和南枝。 两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南枝是个胆小的,这没有月光照拂不见五指的隐匿角落让她心里发怵,挽紧了姜云音的手,小声地问:“小姐,我们蹲这做什么?” 她原先以为姜云音是来盘问歹人的,不成想却连进柴房的意思也没。 姜云音压低声音回道:“守株待兔。” “什么猪什么兔?” 姜云音食指抵唇,做噤声状,细声叮嘱:“一会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发出声响,看戏就成。” 南枝听话点头,往姜云音身边贴靠过去。 没多久有脚步声传来。 南枝紧张屏息,姜云音浅笑,心道好戏来了。 “吱呀——” 柴房门被推开,来人进了柴房。 柴房简陋,窗户捂得并不严实,只要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是一清二楚。 被抓后一言未发被认为是哑巴的歹徒出声了:“宋嬷嬷,你可算是来了!” 宋嬷嬷? 是陆秦氏! 南枝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气,但谨记着姜云音的吩咐,不敢发出声响,借着微弱的月色瞅了眼姜云音,她面色毫无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屋内宋嬷没急着松绑,低声骂道:“你个成事不足的,怎地会伤错人?” “我在屋外留心观察许久,屋里头只有一个姑娘坐着,一副主人小姐做派,其余人又是给她摇扇又是给她倒水伺候,我自然以为她是厢房主人,怎料竟不是姜氏……本来伤错人也不妨碍我弄死她,却不知为何院门口那群人似乎早早候在那了,只听姜氏一吆喝全冲了进来,我寡不敌众……” “你个蠢货!”宋嬷打断他,质问道:“那大夫人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回的?” 歹徒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才被殴打成这样关在柴房呀!” 宋嬷冷声:“你最好是什么都没说,否则没命的是你的妻儿。” “不敢不敢,我为夫人办事以来从未漏过半句口风!”他表完态,急声催促:“嬷嬷快些吧,那些人说要将我送到衙门去呢!” 宋嬷俯身弯腰却不是给他松绑,而是捡起一旁剩余麻绳,动作快狠的勒住他的脖颈。 歹徒始料未及又被捆绑住手脚,难以置信费力挣扎发声:“宋嬷……你……” “你莫要怪夫人心狠,要怪就怪你眼瞎伤了大夫人疼爱得紧的表姑娘,这里可不是夫人说了算的泉县县令府,大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宋嬷越发用力,下了死手,“别挣扎了上路吧,你死了夫人会保你妻儿周全的。” 柴房外,南枝瑟瑟发抖,直到宋嬷离开了柴房都有些缓不过来。 姜云音让南枝在屋外候着缓神,自己进了柴房,一派淡然的打量。 乱世下她早见过各种惨烈的死状,眼前被勒死却被伪造成用麻绳自缢的男人的算不上多怖人。 姜云音仔细查看打量了尸身一番,才和南枝离开。 离姜云音的厢房近了,南枝才缓过神来,她后槽牙快要咬碎,替她家小姐一千个一万个不值,怒骂道:“这陆秦氏可真是心狠手辣狼心狗肺!没有老爷他们一家子早死了!没有小姐他们根本到不了青城,她贪了小姐的嫁妆还想伤小姐性命!真是个该挨千刀的毒妇!” 她骂完又紧张害怕起来:“小姐,陆秦氏这般歹毒,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她定会再对你下手的!” 姜云音淡道:“所以我们刚刚不仅仅是守株待兔,更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南枝一知半解,但联想到她们刚从大夫人的兰馨院回到厢房后,姜云音让她熄了烛火营造出就寝的假象后,和她一起从偏门去了柴房,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小姐是说陆秦氏派人去你厢房了?” 姜云音没把话说死 :“八成是。” 南枝更急了:“那可如何是好?小姐,这陆家是不能待了,我们得赶紧走!” “莫急,等连本带利拿回我们的东西再走。”姜云音止了步,漫不经心地望向陆家正门的方向,说道:“南枝,你家小姐不会失手。” 南枝细想一番,陆秦氏的每一步都被她家小姐算准了。 是啊,山贼都奈何不了她家小姐,何况一个陆秦氏? 南枝立马稳住了心神,循着姜云音的视线看过去,问道:“小姐在看什么?我们今夜还回厢房吗?” “在看一个回厢房的时机。” 第13章 他心里定是有她 等到隐约看到正门的灯笼相继亮起,姜云音扬唇,道:“时机到了。” 两人回了卧房,床上的被褥枕头被扔到了地上,明显有外人来过翻找的痕迹。 南枝担忧地问:“小姐,陆秦氏今晚还会不会派人来?” 姜云音淡然笃定道:“不会,她今晚有得忙。” 府里的灯笼都亮了,是陆怀德和陆淮书回来了。 陆怀德回府第一件事一定是处理那歹徒的事,虽然陆秦氏已经杀人灭口阻止歹徒供出她,但要高枕无忧怕是痴心妄想。 这里是青城郡守府,不是泉县县令府。 南枝忙去关紧了门窗,又去拿了床新被褥给姜云音换上,道:“小姐先歇息吧,我将屋子收一收。” 她还是不放心,今晚不合眼也得替她家小姐守好门。 姜云音却没歇息的意思:“还不到睡的时候,一会大夫人定会差人来传话。” 不到一刻钟,兰馨院的婢女过来敲门:“姜姑娘歇息了么?烦请姜姑娘起身随我走一趟,老爷夫人有请。” 南枝看向姜云音,眼里的崇拜快溢出眼眶。 她家小姐果真料事如神! 姜云音施施然起身:“走,南枝,看戏去。” 一路行至陆家后厅。 厅内灯火通明,陆怀德和陆谢氏坐在主位,左侧坐着陆秦氏和陆淮书,大家神色各异,好不精彩。 姜云音行礼后在陆秦氏的对面落座。 陆怀德在官宴上喝了不少,酒气冲脸发红,平白添了几分怒气,他问:“今晚有人潜入你房中伤人?” 姜云音把之前同陆谢氏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她抬眼看向陆秦氏,关切问道:“伯母可有事?云音先前回了房中就在思索,云音和表姑娘鲜少出门,更不曾招惹得罪过外人,云音厢房和华欣院临近,这人说不定是冲伯母来的。” 语罢她又看向主位的陆怀德和陆谢氏:“陆伯父远在南临,请大老爷大夫人一定要查明真相,护陆伯母安全啊。” 陆秦氏宽大袖袍里的手紧握成拳,恨不能捏碎姜云音。 “那是自然,”陆怀德道:“敢潜入我陆府伤人,我定要查个明明白白。” 陆谢氏看向陆秦氏,道:“云音所言不无道理,一会人带上来了,你好好瞧瞧。” 陆秦氏低眉应声:“劳大哥嫂嫂费心了。” 这时派去柴房押解歹徒的家丁回禀道:“老爷夫人,那厮竟在柴房自缢了!” “什么?!”陆怀德拍案,“柴房无人看守吗?” “我们先前同那厮交了手,那厮只是力气大了些,并不会拳脚功夫,加上手脚被束,料他没有逃走的能力……” 陆怀德打断:“既手脚被束又如何自缢?” 家丁愣了下不确信起来:“他是用手上的麻绳自缢的,许是他挣脱了手上的麻绳?” 姜云音一直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的对坐的陆秦氏,只见陆秦氏和宋嬷都不受控的微颤了下。 陆谢氏出声道:“报官吧,等仵作验了尸,他是不是自缢自见分晓。” 不待陆怀德回应,陆秦氏反应极大的出声反对:“不可!”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陆秦氏身上。 陆秦氏换上忧心忡忡的面色,道:“大哥贵为青城郡守护青城安宁,若传出府中有贼人闯入,有损大哥威严,怕是会牵连大哥啊……” 陆秦氏拿帕捂鼻:“我安危与否同大哥的前途、我陆家的前景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旁的陆淮书听到这心里有了数,再联想早晨陆秦氏为了婚书已同姜云音动过手,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事是他母亲的手笔,不可报官。 陆淮书忙道:“伯父,我阿母言之有理,青城乃新都,最是需要安宁来稳定人心,乱世多流寇,若在城外作乱也就罢了,现下出现在府中,要是被官人知晓,让官人觉得青城非安定之地,恐扰圣心平生事端。” 他说完起身朝陆怀德作揖,道:“此事关系陆家前程、我阿母安危还连累璇璎受伤,请伯父交予我来调查,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交给三表哥来查吧!” 谢璇璎在婢女的搀扶下入了后厅,她听到的并不多,也就陆淮书刚刚请缨的那一句。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喜上眉梢,只觉得他都是为了她,他心里定是有她。 谢璇璎挑衅地看向姜云音,原本因为受伤而发白的脸上满是得意炫耀。 然而姜云音一眼不看她,只是含情脉脉注视着陆淮书,一招毁掉她的好心情。 第14章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调查黑衣人的事最终被陆淮书成功揽下。 姜云音看完戏,回厢房歇息。 次日南枝哈欠连天的伺候姜云音洗漱。 她昨夜后怕得很,根本不敢合眼,生怕陆秦氏再伤她家小姐分毫。 姜云音看在眼里:“傻南枝,这事闹得这般大,陆秦氏但凡有点脑子最近都会收敛,不敢再有所动作的。” 若没引起陆谢氏的注意,陆秦氏在自己的院落弄死一个没甚存在感的孤女的确掀不起多少波澜。 南枝点点头为姜云音梳发,再次念叨:“小姐,我们得赶紧离开陆家才是。” 这日日提心吊胆的,可太磨人了。 姜云音梳洗完后要去见陆秦氏。 南枝讶然瞪圆了眼:“小姐既然知道陆秦氏不安好心,又与她撕破脸了,为何还要去跟她请安?” “不是去请安,是去将我的东西连本带利拿回来。”姜云音道:“你不用和我去,我有事交予你。” 姜云音低声同南枝说了几句,只身前往华欣院。 她刚进华欣苑便遇上了陪陆秦氏用完早饭的陆淮书。 比往日离开早了近两刻钟,想来陆秦氏今日没甚胃口,食难下咽。 陆淮书屏退随行的仆人,望向姜云音。 晨曦洒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好似镀了层柔光,说不出地朦胧迷离的美。 他想起谢璇璎的刀伤不难猜测她昨夜一定是受了惊吓,再想起昨夜在后厅她看向自己的那双含情眼,心里多了几分怜惜。 陆淮书迈至姜云音面前,道:“念在你今日还知要来给阿母请安,肯定是认真悔过知错的份上,我只当你前两日所云都是使性子说了气话,不再同你计较。” 他敛目,端着个严肃的架子,道:“云音,下不为例。” 姜云音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 陆淮书一直觉得姜云音容貌生得极好,这一笑更是倾城动人。 只要她乖巧听话,他日他娶了王氏贵女,不会薄待她这个妾。 他不由得放柔了语气:“昨日早晨阿母也是被你气极了,并非真的想伤你,你一会好好同阿母认错道歉,阿母心软仁慈亦不会计较你昨日的忤逆话,我们一家人还同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我陪你一同去跟阿母道歉,”陆淮书说着伸手去拉姜云音的手:“我会……云音?” 姜云音侧身避开了他的手,眸光清冷:“三郎,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既已退婚,还望三郎谨言慎行。” 陆淮书沉脸:“你既然来向阿母认错道歉了,我也好生好气同你说了,你无端端的又使什么性子?” 姜云音淡道:“是三郎误会了,云音不觉有错何来认错之说?” 陆淮书蹙眉冷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来取我的嫁妆,被伯母拿走的那一百金。” 陆淮书先前那点怜惜荡然无存,眼里满是嫌恶:“张口闭口银钱,你真是俗不可耐!” 想那王氏贵女钱财无数却将他送的兔子花灯视作珍宝。 姜氏和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姜云音:“三郎清高,不如替你阿母还了我的嫁妆?” 陆淮书自然是拿不出的。 他未管过钱财,虽得了官家赏识但暂未封官。 她的话扎了他心窝子,他觉得丢了面,愠声道:“冥顽不灵,我没时间同你废话,你若有胆便去问阿母要吧。” 昨日清晨若不是陆谢氏和谢璇璎来了,她哪能全身而退?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15章 城府 陆秦氏早饭一口没咽下,陆淮书走了后,她在屋内焦躁踱步,烦得不行。 她昨夜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形容憔悴。 原本以为除掉一介无依无靠没甚存在感的孤女不是难事,姜云音死在府里,她随便找个理由把后事处理了便好,自不会有人问津,届时她儿能风光娶王氏贵女,她也不必归还姜云音嫁妆。 谁料竟捅了这样大一个篓子,闹出这般动静,导致她现下被动得很,既忧心姜云音把婚约告知陆谢氏,搅黄了她儿与王氏贵女的亲事,又不敢有所动作。 守门婢女传报:“夫人,姜氏来了。” 陆秦氏烦得很,满脸躁郁:“她还敢来!” 宋嬷眸光一亮,道:“夫人,姜氏昨夜侥幸躲过一劫但见了血光肯定吓破了胆,定是借着请安来向夫人认错讨饶,夫人好好同她说道说道,立个规矩,让她长个记性,日后断不敢随意跟夫人使性子!” 陆秦氏眉目稍作舒展,往榻上一坐,摆出婆母的架子来。 姜云音入了门,没事人一样主动向陆秦氏问好:“伯母面色不太好,可是昨夜受了惊没法安睡?” 陆秦氏扶额扫视姜云音,不语。 宋嬷装腔作势,喝道:“还不是你昨日说些忘恩负义的话气恼了夫人,夫人这一年待你不薄,你却跟个白眼狼似的不知好歹,寒了夫人的心。” 一番数落后又道:“姜氏,你若是真心悔过,跪下好好认个错,夫人大人大量,自不会再同你计较。” 陆秦氏摆摆手,道:“用不着跪下,”她看向姜云音,叹息道:“我念你年幼,难免犯错,但你是我儿未婚妻,这般心性对外容易给我儿招来非议横祸,对内难以让下人们对你信服,口头上的认错难以长记性,你将婚书交予我保管,等你学会如何当一个贤妻主母,我再将婚书还给你。” 事已至此,她只能先稳住姜氏,免得她闹到陆谢氏那边去。 等风波平了,再来收拾姜氏不迟。 主仆俩一唱一和,正反话说尽,宋嬷走至姜云音跟前,伸手道:“将婚书拿来吧。” 姜云音等她俩演完方才开口:“云音怕是要辜负伯母的谆谆教导了,云音不是来认错更不是来请教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 陆秦氏脸色骤变:“那你来作甚?” 姜云音回道:“云音是来提醒伯母,明日便是初十了,我的百金可备好了?伯母若不能如期归还云音的嫁妆,云音只能求助大夫人了。” 陆秦氏气急起身,怒道:“姜氏,你当真以为我是吃素的,竟敢再三威胁我!” 宋嬷会意眼疾手快关紧房门。 陆秦氏冷哼:“你可真是没将我放在眼里,不认错还敢只身前来挑衅我,我今日必让你有来无回,尝尝我的厉害!” 姜云音一派淡然迎上陆秦氏凌厉的目光,没有半分惧怕:“伯母不问问云音,为何是独自前来吗?” 陆秦氏觉得面前的姜云音很是陌生,明明还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样子,那眼神却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强作镇定:“我管你为何!” 姜云音浅笑:“现在是辰时二刻,南枝在兰馨院,云音嘱咐过她,若我辰时三刻未到,将我的婚书与伯母画过押的欠据一道交给大夫人,云音若是没命离开这,自有热心肠的大夫人替云音寻回公道。” 陆秦氏一时似被扼住了脖颈,发不出声音来。 姜云音意味深长的问:“伯母,你当真敢伤我吗?” 她道:“伯母也用不着盘算着今日先放了我,过两日再来伤我性命,毕竟昨夜表姑娘受了伤,大老爷大夫人都极其在意府上安全,我若再出意外,他们定会彻查到底,云音死不足惜,伯母甘心拿三郎的前程与我陪葬吗?” 陆秦氏气得浑身发抖,一开口都带了颤音:“我真是……真是小瞧了你,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精于算计,心思城府如此之深!” 姜云音欣然受了这番评价,缓声提醒:“伯母,辰时三刻快到了呢。” 陆秦氏胸膛起伏差点气得背过气,她侧过头再不想看到姜云音那张脸,朝宋嬷摆摆手,近乎咬牙切齿道:“宋嬷,开门!” 姜云音施施然走到门口,迈出去前想到什么似的,驻足回眸,又对陆秦氏说道:“云音已经跟大夫人约了后日见面谈话,伯母明日若不能将百金如期还我,后日我只能求助大夫人了。” 第16章 借钱 姜云音离开后,陆秦氏扶额坐在榻上,好半天缓不上来气。 宋嬷忙上前倒茶扇风,给她顺气,啐道:“那姜氏就是个小门小户养出来见不得人的小贱人,夫人可千万不能为了这种小贱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等过些时日风头过了,早晚撕烂她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陆秦氏恨得牙痒痒,随手砸了宋嬷递过来的茶杯撒气,骂道:“贱人,她日我定要活剥她一层皮!” 她将桌上的茶具砸了个一干二净,发泄着心中的火气,恨恨吩咐宋嬷:“一会你拿了我的首饰盒去趟当铺。” “夫人要变卖自己的首饰?”宋嬷讶然,下意识的劝阻,“那怎么行,夫人往日里宝贝得紧,当……” 陆秦氏剜了宋嬷一眼,不耐打断:“那不然你给我凑这百金?” 她当然舍不得她这些金银首饰,她素来好脸面,尤其是有陆谢氏在的场合,她在穿戴上费劲了心思,不想被陆谢氏给比下去,日后她儿封了官同王氏贵女说亲,她更需要这些来撑场面,可不能让人觉得她寒酸,丢了她儿的面。 宋嬷知陆秦氏在气头上,再多说只怕会迁怒自己,忙止了声。 陆秦氏典当变卖了一大半首饰仍旧凑不到百金,迫不得已她只能让宋嬷去打探下陆谢氏的行踪位置。 宋嬷探后回禀:“大夫人在表姑娘厢房呢,听说表姑娘怕肩膀处要留疤,闹了一整日的脾气,早午饭半口没吃,大夫人在哄她呢。” 陆谢氏疼谢璇璎陆家上下皆知。 陆秦氏略微思索,吩咐道:“你去将上午煲好的汤水盛好,随我去探望。” 她今日亦是口味全无,食难下咽,故此上午宋嬷特意煲了汤。 主仆俩去了谢璇璎的厢房。 陆秦氏踏入屋内,先向陆谢氏行礼问好,继而一脸关切看向榻上谢璇璎,心疼道:“我今日一早特意嘱咐人煲了些汤水,你喝了伤口说不定能好得快些,若是合你口味,我日日让人给你煲好送来。” 谢璇璎心里是开心的,但眼里还是噙着委屈的泪花,娇声回道:“谢谢二姑母。” 因着陆淮书的关系,陆秦氏的关心示好比陆谢氏的安慰更让她称心。 陆谢氏示意婢女为谢璇璎盛汤,瞅着她喝了大半碗的汤,才抬眼看向在一旁落座的陆秦氏,稍作打量,出声问道:“弟妹昨夜没睡好?” 陆秦氏拿帕子捂鼻,怅惘地叹了口气。 陆谢氏直直看她,又问:“弟妹有烦心事?” 陆秦氏连着叹了好声气,欲言又止。 陆谢氏不再追问,安静望着她。 反倒是一旁的谢璇璎按捺不住,放下汤碗,冲陆秦氏说道:“二姑母有什么烦心事不妨直说,让我跟姑母为你解解忧。” 他日她嫁给了三表哥,陆秦氏便是她婆母,迟早是一家人,她自然是要帮的。 陆秦氏这才开了口:“嫂嫂,我有个不情之请,”她拿开帕子,一副为难模样,“可否请嫂嫂先将我下月和下下月的月钱拨给我?” 陆谢氏眼底浮了一层深意,不咸不淡地问道:“为何?弟妹是遇着什么突发状况了,急需银两?” 陆秦氏叹息着说出备好的托词:“倒不是什么危急的事,就是我儿近期出入太极宫,处处需要打点,他阿父远在南临指望不上,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在这个事上帮帮他,盼他早日封官,挣个好前程,早日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耀我陆家门楣。” 陆谢氏不急着表态,低头抿茶。 晾了陆秦氏一会,她回道:“我是淮书伯母理应帮衬他,只是弟妹有所不知,打去年来家中人丁兴旺了,吃穿用度的费用见涨,我手中闲钱不多,勉勉强强只能先将下月月钱先拨给你。” 陆秦氏听着脸上微僵,心里刺挠得很,将陆谢氏狠骂一番。 去年家中人丁兴旺吃穿用度的费用见涨? 她一家子正是去年投奔的青城陆氏,这话不就是在骂她一家子?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要不是姜氏讹她,她犯不着跟她开这个口,受这份窝囊气! 陆秦氏极力克制情绪,维持着面色,继续争取:“一月月钱怕是成不了什么事,还请嫂嫂多通融。” 陆谢氏亦为难叹气,再次婉拒:“乱世家里的铺面营收并不好,弟妹,我是爱莫能助啊。” 第17章 为妾 陆秦氏回了华欣院后又摔了一套茶具撒气。 她在陆谢氏那窝了一肚子火,却只能忍气吞声,半点不能发作。 都怪姜氏那个贱蹄子讹她! 她舔着脸费尽口舌,陆谢氏也只肯给她一月的月钱,加上她上午变卖了的首饰,也凑不齐一百金。 继续将剩余的首饰变卖了?那她日后用什么撑场子?人多的场合定会被陆谢氏压下一头! ……万万不行! 宋嬷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火上身。 不过一刻钟守门的婢女来报:“夫人,表姑娘过来了。” 陆秦氏神色紧绷,吩咐宋嬷赶紧收拾地上的碎瓷。 时间紧迫,谢璇璎和婢女迈进来时,地上的碎瓷并未完全收拾完。 陆秦氏扯出一抹笑,讶然问道:“璇璎怎么来了?你伤着呢,应该好好躺着静养。” 见谢璇璎目光惊诧看向地面的狼藉,她解释道:“刚心里想着事一不留神碰倒了茶杯,你慢些进来,可别踩到了。” 谢璇璎一副了然模样走过去,笃定道:“二姑母还在忧心三表哥的事?” 她亲昵挽住陆秦氏的手,笑道:“二姑母不要忧心,有璇璎在呢。” 她给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上前,将手中的木盒递过去。 陆秦氏扬声:“这是?” 谢璇璎打开盒子,里面是银两和首饰:“这是璇璎的一点心意,二姑母笑纳。” 陆秦氏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立马收入囊中,面上却故作矜持,摆手推辞:“这怎么能行,我就是再难,也不能拿你钱财啊。” “二姑母不要见外,璇璎……”她面上染上少女的娇羞,“只要能帮到三表哥,璇璎什么都愿意的。” 陆秦氏了然,故意说道:“你有这份心我儿一定动容感激,但东西我不能收,你姑母知道也定是不赞同要说你一番的。” 谢璇璎忙道:“二姑母放心,璇璎是偷摸过来的,姑母不知道,璇璎不会让姑母知道的。” 陆秦氏心里的顾虑散了,装模作样的背过身拒绝。 谢璇璎见状径直将木盒塞到陆秦氏手里。 陆秦氏扭捏一番收下,含笑看着谢璇璎,感激道:“日后我儿封了官,定会加倍还给你。” 谢璇璎脸颊泛红,娇声回道:“璇璎只盼三表哥好,不求旁的回报。” “你这般好的姑娘将来谁娶了你一定是福报,”陆秦氏拍拍她的手背,意有所指:“也不知道我儿有没有这个福气,让我们亲上加亲。” 谢璇璎面色更红,笑道:“日后三表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二伯母尽可以来找璇璎。” 她张望了下,说:“璇璎先回去了,免得一会姑母找不见我给发现了。” 直到谢璇璎主仆消失在视野,陆秦氏露出得意的冷笑。 她儿就是优秀,不仅入了王氏贵女的眼,连谢璇璎也对他痴心一片。 她当然瞧不上谢璇璎,若没有陆谢氏护着,谢璇璎和姜氏没甚差别,左右不过是孤女罢了,哪配得上她儿? 但一想到陆谢氏那副高她一等的模样,她便觉得等解决了姜氏,她儿风光迎娶了王氏贵女后倒是可以纳谢璇璎为妾。 她陆谢氏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疼爱的侄女还不是上赶着倒贴她儿? 将来她儿收了谢璇璎为妾,她定要好好使唤,出出今日在陆谢氏那受的恶气。 第18章 云音和三郎两清了 七月初十。 姜云音如往日一般早起,稍作梳洗和南枝简单用了早饭,起身去书案摆弄纸墨。 南枝收拾着屋子,心里感慨着她家小姐真真是个能成大事的,明知陆秦氏虎视眈眈还有这般闲情雅致。 没多久,姜云音停下笔墨,轻唤南枝。 南枝应声过去:“小姐有什么吩咐?” 姜云音将手中的画纸递给南枝,吩咐道:“一会你出趟门,遇着人便说我馋东街荣记的点心差你去买点回,然后去我图中标记的位置看看是否有合适地空置的宅子。” 南枝眸色顿亮:“小姐,我们要离开陆家了?” 姜云音颔首。 南枝喜悦扬眉,收了画纸又忧心道:“可是小姐……我们哪有银钱置办宅院啊?” 姜云音胜券在握:“你尽管去看,一会我会去华欣院找陆秦氏拿回一百金。” “陆秦氏真会给小姐一百金?”惊喜不过一瞬,南枝不放心道:“小姐又打算一个人去见陆秦氏吗?还是让南枝陪你一起去吧,等拿到了银钱南枝再去看宅子。” “我昨日一个人去见陆秦氏不也安然无恙回来了?”姜云音加重语气:“按我说的去做,你我分开行动反而更安全。” 她又叮嘱道:“不管有没有遇着人,你都要去趟东街荣记,将点心买回来。” 南枝乖巧应下。 姜云音带上陆秦氏画过押的欠据和婚书去了华欣院。 一迈入厅内,她没有落座闲谈的意思,朝主位的陆秦氏虚虚行了个礼,直接道:“伯母,初十了,云音来接嫁妆了。” 她看向陆秦氏案旁摆放的木箱,还是那副温婉的浅笑:“看来伯母早就备好,只等云音来取了。” 陆秦氏横眉冷脸,眼里都是轻蔑与鄙夷。 这副见钱眉开眼笑的模样,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之女。 她冷哼道:“姜氏,我且提醒你一句,今日你若收了我这一百金,此生绝无再嫁给我儿的可能,你可思虑好了?” “那是自然,伯母归还云音嫁妆,云音自会将婚书交予伯母,云音与三郎的婚书便不作数了,日后各自婚嫁,各安天命。” 陆秦氏给宋嬷使了个眼色,宋嬷捧着木箱过去,打开了木箱。 姜云音盘点箱中银钱,确定有一百金后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卷轴和欠据递给宋嬷,接过了木箱。 宋嬷一并交给陆秦氏。 陆秦氏确定是婚书和欠据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握紧婚书越发瞧不起姜云音。 她一派高高在上的口吻道:“姜氏,你可知嫁给我儿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为了区区一百金放弃我儿,将来再寻不到我儿这样的良配,你必定后悔。” 姜云音眸光清亮坚定:“云音此生不悔。” ……该后悔的是他陆三郎。 姜云音无意和陆秦氏多做拉扯,道:“多谢伯母如数归还云音嫁妆,云音和三郎两清了,云音告退。” 语罢抱紧木箱离开。 陆秦氏望着姜云音离开的背影森冷一笑。 她当然不信错过了她儿这般出色的夫婿姜氏不会后悔,只不过她不会给姜氏后悔的机会。 等谢璇璎受伤这件事的风头过了,姜氏非死不可。 第19章 她雇凶想伤我璇璎性命?! 姜云音抱着木箱一路招摇地回到自己的厢房。 她将鱼饵撒下了,只等鱼儿上钩。 临近正午,南枝回来了。 时值酷暑高温难耐,她忧心姜云音的安全,一刻不敢歇息,一路小跑完成姜云音吩咐的,紧赶慢赶的跑回来,一张脸热得通红,鬓角的发濡湿贴在额角,看见姜云音好好的在厢房,立刻笑了,迎上去把查探到的消息一股脑汇报一遍。 姜云音给南枝递了杯凉茶,“你慢些说。” 南枝一饮而尽,问道:“小姐可有中意的?” 姜云音若有所思:“不急,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啊……”南枝紧张地问:“陆秦氏不肯归还小姐嫁妆?” 姜云音瞟了眼一旁案上的木箱,“还了。” 南枝打开木箱一看,喜悦溢于言表:“一百金!竟真的有一百金!小姐好厉害啊,有了这一百金,置办小姐图上标的那些位置的宅子都不成问题,等离开了陆家,小姐就是一家之主,我们再不用看陆家人的脸色,日子肯定过得自在舒坦!” 看南枝开心不已,姜云音也轻笑了笑。 午后,姜云音打了个盹,小憩了一会,陆谢氏派了婢女来找:“姜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云音露出意料之中的浅笑,嘱咐南枝带上东街荣记的糕点,前往兰馨院。 陆谢氏在观景长廊备好了茶水,就留了李嬷在身边伺候。 姜云音行了礼,在陆谢氏的招呼下落座,温声道:“云音今日刚好买了些荣记的糕点,不知道合不合大夫人的口味。” 南枝闻声将打包好的糕点递给陆谢氏身旁的李嬷。 陆谢氏扫了眼糕点盒,问:“东街荣记?” 姜云音点头。 陆谢氏说道:“荣记的糕点配我这壶龙井正好。” 李嬷会意,将糕点装盘呈上桌。 姜云音抿了口龙井,明知故问道:“大夫人唤云音过来可是有事要问?” 陆谢氏微微抬眉,意味深长道:“你陆伯母昨日来寻我,向我预支下两个月的月钱,你可知是为何?” 姜云音低眉:“云音不知。” “你当真不知?”陆谢氏稍加重力道放下茶杯,与桌面碰撞出不小的声响,沉声问道:“今日你从华欣院抱走一个木箱,里面装的什么?” 姜云音沉默片刻后抬首,回道:“大夫人果然明察秋毫,陆家的一切都瞒不过大夫人的眼睛。” 她眸光闪烁了下:“一年前从泉县来青城的路上,伯母曾问云音借了些银钱,今日如数归还云音。” “哦?”陆谢氏眸带审视,道:“你陆伯母昨日可不是这般说的。” 姜云音状似紧张地问:“那伯母是如何同大夫人说的?” 陆谢氏见状,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以她对陆秦氏的了解,若不是有什么把柄要害落到了姜云音手里,陆秦氏断不会东拼西凑还钱。 ……陆秦氏到底有何把柄,竟值一百金? 陆谢氏没回答姜云音,而是给李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转身也抱来个木箱,面朝姜云音打开。 候在姜云音身后的南枝瞅了眼,一时没控制住神情,惊诧睁眼。 那箱子里又是一百金! 姜云音扫了眼,抬眼看向陆谢氏,还是那副温温吞吞的口吻,不解问道:“大夫人这是何意?” 陆谢氏缓声道:“你陆伯母从你那买回来的东西,我亦付得起。” 她直接问道:“你们之间有何秘密?” 姜云音不看那一百金一眼,低头不语。 陆谢氏询问:“嫌少?” 姜云音摇头。 陆谢氏道:“我知你心中有所的忌惮,你且安心,他日若因你今日所言生了事端,在陆家我定保你周全。” 她声音冷了冷,又道:“但你若执意不说,日后待我查明了真相,便当你是共犯一并处置。” 陆谢氏自认持家有术,一番恩威并施,不信从姜云音嘴里套不出话来。 姜云音深呼吸抬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看向陆谢氏,压低声音道:“云音只是不小心听到了陆伯母的计划,并未参与其中,请大夫人明鉴。” 陆谢氏问:“什么计划?” 姜云音细声回道:“三郎近来在太极宫走动,不仅得了官家赏识,更是入了那汴京来的琅琊王氏贵女的眼,三郎样貌才识皆是一等一的好,青城内仰慕三郎的女子众多,陆伯母忧心仰慕者毁了这桩婚事,决定先下手为强,以除后患。” 陆谢氏心下一沉,蹙眉追问:“她计划如何除掉后患?” “……像是前夜入府的歹徒。” 陆谢氏脸色骤变:“她雇凶想伤我璇璎性命?!” 话一说出口,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府里潜入歹徒伤了璇璎,歹徒死在柴房,一提报官陆秦氏反应强烈,万般理由反对,着实反常。 而璇璎仰慕陆淮书她是知道的,但因着陆秦氏的关系,她怕璇璎嫁过去受委屈,一直看破不说破。 ……陆秦氏为了攀附王氏贵女,竟敢对她的心肝侄女下手! 姜云音不置可否。 陆谢氏呼吸急促,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陆伯母以为,等三郎封了官,娶了王氏贵女,自会平步青云,而大夫人您的三位儿子……”姜云音点到即止的停顿,“陆伯母自是不惧大夫人的。” 陆谢氏生了三个儿子,资质平庸,并不出色,故此在日常的交谈中,陆秦氏时时将陆淮书挂在嘴边,优越感十足。 陆谢氏被戳中痛处,面色极其难看。 就凭一个未成气候的陆淮书,陆秦氏就想骑她头上? 真真可笑! 陆谢氏一番心绪起伏,沉默良久后看向姜云音,道:“此事我会派人去查,你若有半句虚言,是何后果想必不用我多说。” 姜云音温声回道:“云音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是万般不想掺和进是非里的,今日若不是大夫人再三追问,云音什么都不会说。” 陆谢氏意味深长道:“你若说的都是真的,我陆家断不会留居心叵测残害家人的人,陆淮书和那王氏贵女的婚事未必能成。” 她道:“你是个聪明人,日后你有无依靠,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语罢示意示意李嬷把那一百金递给姜云音:“我期待你能给我更有用消息。” 第20章 心意也分好坏 南枝抱着沉甸甸的木箱跟在姜云音身侧,小脸乐开了花。 她家小姐可真神乎,真真拿到了两百金! 这可比老爷留给小姐傍身的五十金足足翻了四倍! 南枝没乐多久,临近兰馨院正门,她瞅见个熟悉的人影,立马驻足小声提醒姜云音:“小姐,陆秦氏的婢女来了,我们要不避一避?” 姜云音步子未停,淡声道:“不必。” 她目不斜视的继续朝正门口走,在陆秦氏婢女讶然的目光中,大大方方领着南枝离开了兰馨院。 被无视地婢女拎着食盒望着姜云音主仆离开的背影直犯嘀咕。 这姜氏从前温温吞吞极好相处,现在竟这般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婢女心中盘算着一会回了华欣院定要在夫人那状告一番,往谢璇璎厢房走,刚到门口又巧恰遇上了陆谢氏。 婢女行礼后说明来意:“见过大夫人,我家夫人差我来给表小姐送滋补的参汤。” 陆谢氏使了个眼色,李嬷上前收下食盒。 她说道:“回去转告你家夫人一声,我兰馨院有的是嬷子婢女,煲汤的事便不劳烦她了。” 语罢连进厢房见谢璇璎的机会都没给,让人将婢女送出去了。 屋内的谢璇璎听见了声响走出来,她没听见头尾,只看见婢女离开的身影,欣喜道:“是二姑母让人给我送汤了?姑母怎么不让她送进来?” 她探头往陆谢氏身后的李嬷婢女手里张望,询问:“我的汤呢?” 陆谢氏脸一沉,道:“我让人倒了。” “倒了?!”谢璇璎讶然扬声:“姑母为何要倒了?” “拿人手短,你想喝什么汤命兰馨院的人去煲便是,不差她这口。” 谢璇璎嘴角一瘪,明显不乐意了,嘟囔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汤是二姑母的心意,姑母怎么能倒了呢。” 陆谢氏蹙眉:“心意也分好坏,我自是……” “姑母怎么这般说呢?”谢璇璎出声打断,维护道:“自璇璎受伤以来,二伯母对我关心备至,每日命人给我煲汤送汤,盼着我早日痊愈,二姑母对璇璎的心意自然是好意!” 陆谢氏气得太阳穴疼,但眼下四周都是奴仆,有些话她不便明说,抬手轻敲了敲谢璇璎的额头:“我将你视若己出般疼爱我会害你吗?你这般单纯心性,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谢璇璎坚定道:“二姑母亦不会害璇璎!” 二姑母可是和她说了,要和她亲上加亲的,怎么可能对她有恶意呢? 把汤倒了的事传到二姑母耳里,搞不好要生气误会她。 思及此,谢璇璎威胁道:“姑母若不让璇璎喝二姑母送来的汤,璇璎便什么都不吃!” 说完,她气呼呼转身回房。 陆谢氏胸膛起伏,抬手揉捏着太阳穴。 李嬷忙屏退左右,伸手搀扶劝道:“夫人莫气,当心身子!表小姐这是被陆秦氏的惺惺作态蒙蔽了双眼,待夫人查明了真相,揭开陆秦氏丑陋的嘴脸,表小姐定会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 陆谢氏呼吸稍缓。 她断不会让陆秦氏留在陆家作威作福,妄想靠着个陆淮书踩她一头。 等她将陆秦氏赶出了陆家,再来为璇璎和她的三郎议亲。 她所生的三郎断不会输给陆秦氏所生的三郎。 第21章 婚书烧了 华欣院。 送参汤的婢女回来把在兰馨院遇到的,陆谢氏的话添油加醋地回禀:“夫人,定是姜氏同大夫人说了些什么,大夫人才会连表小姐的面都不肯奴婢见,还说兰馨院有的是仆人婢女,表小姐想喝什么汤,用不着我们华欣院献殷勤!那姜氏更是嚣张得意,抱了一箱大夫人给的赏赐,奴婢唤她,她完全不搭理,冷冷剜了奴婢一眼就走了!完全没把夫人看在眼里!” 陆秦氏急声问:“你可探听到姜氏同陆谢氏说了什么了?” 婢女心虚摇头:“奴婢在兰馨院待了不到一刻钟,只给大夫人行了礼表明来意就被赶出来了……” 她根本没去探听。 在陆秦氏发火前,宋嬷出声呵斥道:“蠢货,兰馨院上下那么多人,你不能动动脑子问一问?有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你早能问出点眉目了!” “奴婢愚笨,奴婢这就去打探……” 陆秦氏面色凝重,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吩咐宋嬷:“你去生个火盆来。” 宋嬷应声去办。 等宋嬷取了火盆过来,陆秦氏将欠据和婚书一并扔进火盆,看着它们燃烧,舒心一笑。 就算姜云音把婚约的事告知陆谢氏了又如何? 她已经将婚书烧了,姜云音说什么都是口说无凭,陆谢氏若想抓住这个点毁她儿和琅琊王氏的姻缘,她可以反咬姜云音是为了嫁给她儿不择手段。 反正她姜家只剩下她一个,没了婚书,谁能作证婚约是真的? 陆谢氏不让她继续给谢璇璎送汤,她乐得轻松,那骄纵的谢璇璎也就陆谢氏当个宝贝,她是半点瞧不上。 陆秦氏心情大好,萎靡了好几日食欲终于好了起来,晚餐时还添了饭。 戌时正点一刻,一听闻陆淮书回府,陆秦氏命人去唤他过来。 从乞巧那日开始,府里便不太平,陆淮书以为姜云音又同母亲闹出了什么事端,拧眉大步迈向华欣院。 陆秦氏早就候在了正厅里,见陆淮书进来,招呼他落座问道:“儿啊,今日在太极宫可还一切顺利?” 陆淮书颔首:“一切如常,”他顿了下,打量了下陆秦氏的面色,心里的顾虑消了,又问:“阿母看着心情甚好,是有何好事发生吗?” 陆秦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已替你解决了姜氏这个后顾之忧,日后你可安心迎娶琅琊王氏,自然是好事。” 陆淮书讶然挑眉,眼里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问道:“她同意做小了?” 姜氏近日是矫情做作了些,他怒气上头,话说得冷漠绝情,但姜氏的美貌和才情还是让他有些不舍的。 陆秦氏一眼看破她儿的心思,眉目里的喜悦散了,不满道:“她半点不顾这一年我们照顾她主仆的恩情,讹了我一百金,我可是变卖了大半首饰才凑齐这一百金,你心里还念着她这个白眼狼不成?” “阿母给她一百金了?”陆淮书惊诧道:“她真收了?” “不然?”陆秦氏嫌恶的哼了声,“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拿了钱立马就挥霍起来,买了东街荣记的点心去讨好陆谢氏,不就是故意刺挠恶心我们吗?” 陆淮书沉脸,仍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道:“那姜氏收了钱归还了婚书?” 陆秦氏点头,下巴点了点角落灭掉的火盆,道:“你和她的婚书我已经烧了,你们之间的婚约就当从未存在过。” 陆淮书抬眼看向那火盆,盆里只留了灰烬,他心绪有些难以言喻的低落。 时至今日他一直以为姜氏近日所为不过是使性子闹脾气,想让他去哄她,没成想她竟真的要同他退婚。 一年的感情,他在她眼里竟不如一百金? 陆秦氏关切问道:“你和王氏的进展如何?可提了何时议亲?” 陆淮书回神,道:“我尚未封官,此时议亲王家那边断不会同意,此事还得等我封官后再商议。” 陆秦氏了然颔首,殷切叹息道:“儿啊,娘就盼着你封官加爵光耀门楣的那一日,我这辈子才算是值了。” 届时看陆谢氏拿什么和她比? 第22章 未雨绸缪 翌日。 连日来高度紧张的南枝终于睡了个好觉,精神抖擞的侍候姜云音梳洗。 南枝兴致盎然地问:“小姐,我们今日作何安排?” 姜云音淡声道:“你去雇辆马车,我们去逛街花钱置办衣物。” 南枝原本想劝阻两句,她们马上要离开陆家,无论是置办宅院还是奴仆,处处需要银两,但一想到她家小姐箱笼里统共也就五件衣裳,那些话又咽了下去。 在陆家这一年,她家小姐真真是过得委屈! 主仆俩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出府逛街去了。 姜云音在陆家看门人诧异的目光中下了马车,嘱咐车夫去往东街。 南枝忍不住道:“小姐,我们这般高调招摇,会不会引来陆秦氏的注意啊?” 姜云音淡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要的就是她们注意。” 南枝习惯了姜云音不时冒出些她听不懂的句子,遂不再多问了。 她家小姐足智多谋,她只需要听从吩咐便好。 等到了东街市集,姜云音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上午的东街市井相当热闹,整条街都没有一个空的铺面,人群熙攘喧嚣。 姜云音似是没有目的地闲逛,从街头信步逛到了街尾,将南枝感兴趣好奇的吃食小玩意买下,继而迈入了临街的胭脂铺。 一番挑选了解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出了胭脂铺,她就近挑了家酒楼,要了间包厢。 主仆俩慢条斯理地用了午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饭后稍作休息又去了成衣店。 逛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时分,又买了荣记的糕点方才坐上了回陆家的马车。 回到陆家后,姜云音直接去了兰馨院。 她没进去见陆谢氏,只是让南枝将荣记的糕点递了一份给守院门的婢女,道:“昨日大夫人说这荣记的糕点配她的龙井正合适,现下日头热,正是适宜喝龙井的时候,云音近些日子都要出门,可日日给大夫人送些糕点来。” 送完糕点姜云音回了厢房。 南枝不解地问:“小姐为何要日日给大夫人送糕点啊?” 这大夫人虽然不似陆秦氏那般恶毒,但也并未厚待她家小姐,谢璇璎为了那薄情寡义的陆三郎没少找她家小姐麻烦,大夫人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 “这是未雨绸缪,”姜云音回道:“我同大夫人示好,有些人怕是不会爽快,左右我们近日来都要出门,带份点心是顺手的事,还能给讨厌的人添堵,何乐不为?” 南枝听得一知半解,但后半句还是听懂了。 那陆秦氏定要气个半死,这样一想这糕点送得真值! 陆秦氏的确气得不轻。 她派人跟了姜云音一天,听闻姜云音雇了马车,在东街逛了一天,回来时南枝双手拎满了东西,还去给陆谢氏送了糕点,她气得抓心挠肺。 她从泉县来青城坐的可是牛车,姜氏竟敢如此挥霍她那一百金! 在她心里,那一百金她是迫不得已先给姜氏的,待风头过了,她定要收拾姜氏,将那一百金拿回来的。 姜氏拿着她的银钱眼巴巴的去讨好陆谢氏,不过是和她闹翻了,想寻求陆谢氏的庇护,死乞白赖的留在陆家罢了。 她不会让姜氏如愿。 陆秦氏吩咐宋嬷:“你明日寻个由头把姜氏留住,不许她再出门!” “夫人放心,我明日定留住姜氏,不给她出门霍霍银钱的机会!” 第23章 是我阿父用命换来的 次日姜云音和南枝刚要出门,宋嬷领着个婢女趾高气扬的进来了。 宋嬷上下扫视姜云音新置办地浅粉色的衣裙,不屑冷哼了声,说道:“打算出门?别出了,夫人有事要交给你做。” 她侧了侧头示意,婢女将怀里捧抱着的布袋递过去。 宋嬷:“夫人说,今日天高云淡,阳光充足却不毒辣,你且将公子书房里的藏书晒晒,给藏书去去霉保持干燥,驱除藏匿在书卷中的书蠹。” 南枝拦在姜云音面前,忿忿不平道:“这事华欣院有奴仆可以做,凭何来使唤我家小姐?” 从前她家小姐是看在和陆三郎有婚约的份上,才不去计较付出与得失,和和气气满足陆秦氏提出的要求,可她家小姐都和陆三郎退婚了,陆秦氏还买凶想伤她家小姐性命! 她家小姐又不是陆家的奴仆,陆秦氏真是欺人太甚! 宋嬷一张老脸瞪着眼睛,呵斥南枝:“我同姜氏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姜云音拦住要辩驳的南枝,淡笑看向宋嬷,道:“嬷嬷来得不巧,云音今日已经有安排了,帮不上陆伯母的忙,嬷嬷另找他人吧。” “什么帮忙?这是吩咐!”宋嬷面色不善,扬声提醒道:“姜氏,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陆家不是姜家,你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端着个小姐架子给谁看?” 姜云音面色没什么起伏,抬眼淡淡瞥了宋嬷一眼,道:“嬷嬷是不是忘了云音为何会在陆家?是我阿父用命换来的,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是正常的,但我相信陆伯母定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姜云音又说:“这里虽然是云音厢房没有外人,但陆伯母之前教过云音隔墙有耳这四字,嬷嬷刚那些话要是给有心人听了去了,怕是会给陆伯母惹来非议,让人误会陆伯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三郎承蒙圣宠,陆伯母要是落了个坏名声,嬷嬷不怕嫉妒眼红三郎的人拿此大做文章吗?” 姜云音:“嬷嬷,是要误三郎前程吗?” 宋嬷懵了。 明明姜云音没有严声厉色,那眼神却看得她心里发怵。 姜氏真的变了个人,变得牙尖嘴利,给她扣上这样大一顶帽子,噎得她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宋嬷慌乱扬声:“一派胡言!老奴断不会误公子前程!” 姜云音依旧淡然:“那嬷嬷日后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别给三郎招来无妄之灾。” 语罢她侧头对南枝轻声说了句“走吧”,绕过那一麻袋书卷要出厢房。 宋嬷出声阻拦:“慢着!” 婢女去拦姜云音,南枝亦护在姜云音身前。 宋嬷:“姜氏,夫人说了让你晒书,你休得离开!” 姜云音不紧不慢道:“凡事分个先来后到,云音先答应了大夫人自然要将大夫人的事办妥当,嬷嬷这般为难我,是不将大夫人放在眼里吗?你们要拦我,不如先去问问大夫人同不同意?” 她直视宋嬷:“云音也提醒嬷嬷一句,这里是青城陆郡守的陆家,不是泉县的陆县令的陆家,你们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可别分不清主次,惹得主人家不高兴。” 涉及陆谢氏,宋嬷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无。 她家夫人都忌惮陆谢氏,她这个当奴仆自然不敢得罪。 宋嬷吃瘪,恨得牙痒痒:“你这是公然和夫人作对,断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云音眨巴眼:“云音替大夫人办事是和陆伯母作对的话,岂不是说明陆伯母在和大夫人作对?嬷嬷可不要乱语,挑拨了大夫人和陆伯母之间的妯娌情啊。” 宋嬷一张脸红红白白,气得说不出话。 事关陆谢氏,她不敢轻易拿主意,恶狠狠瞪了姜云音一眼后匆匆离开去给陆秦氏汇报。 姜云音和南枝出了门。 上了马车,南枝一副恍然的模样,冲姜云音道:“我明白了,这就是小姐说的未雨绸缪,对吗?” 姜云音颔首。 南枝眉目舒展,早没了前几日的惴惴不安,好奇地问:“那小姐,我们今日去做什么?” 她家小姐如此聪慧,她们定能过上好日子,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姜云音轻撩开车帘,扫视了下陆家正门的情况,随后合上车帘,道:“先去趟南边的市集,晚些再去看看合适的宅院。” 南枝笑眯了眼,立即轻快地撩开车帘告知车夫往南边去。 她家小姐要去看宅子了! 她们终于要离开陆家了,日后再不用看陆家人的眼色了! 第24章 他死了 同昨日一样,姜云音到了南街市集后,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青城南边不如东边繁华,没什么临街的铺面,大多是小摊贩,便是小摊贩也不像东街一样摆得满满当当,有不少的空摊位。 姜云音依旧从街头逛到了街尾,逛完后,她立在街尾望着那些空摊位,若有所思。 离她就近的蔬菜摊主热情的搭话:“姑娘是想买什么?找哪个摊子没找见?” 他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道:“我在这摆摊多年,整条街都熟得很。” 姜云音轻摇头,含糊回道:“随便看看。” 摊主半信半疑,调侃道:“姑娘把整条街都逛遍了,还盯着那些个空摊位看了好一会,总不至于是来寻个空位想折腾点小生意,来的吧?” 摊主本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每日摆摊无聊时最爱观察来来往往的客人。 他远远地便注意到姜云音了,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五官样貌,但气质不俗,身边还跟着婢女,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千金小姐怎么可能相中摊位来摆摊? 那不扯谈嘛。 姜云音没搭话,摊主没话找话道:“还真是想找个摊位啊?果然乱世下无奇不有,大户人家的小姐竟也想摆摊咯。” 感慨归感慨,但他心里还是没当真的,纯粹是因为摆摊闲得慌,想找个人耍耍嘴皮,消磨下时间。 摊主接着说:“这街上的空摊位你感兴趣都能瞅瞅,世道不好,闲置很久了,噢,除了你右手边顺数第四个摊位。” 姜云音微侧头询问:“为何那个摊位不行?” 见姜云音主动问话了,摊主兴致更浓,口吻夸张地地描述道:“那位置可是我们南街第一屠夫李哥的摊位,李哥生得高大,孔武有力,刀工更是没话说,这一年来他大卸八块的牲畜能从街头堆到街尾,我们两家离得近,往日里天还没亮,我便能听到剁肉声,一剁一个时辰,都不需要歇息,而且……” “那他今日为何没来?”姜云音打断问道。 摊主一手叉腰一手随意调弄着蔬果的位置,叹了口气回道:“我也纳闷啊,不止是今日,李哥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出摊了,他一家子自打一年前来了青城后,除了大雨暴雪的日子,那是日日出摊,我昨儿个路过他家还去瞅了眼,你猜怎么着?” 南枝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紧张追问:“怎么着?” “屋门紧闭,竟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一家子出远门了?” 摊主摊手:“不知,或许是回乡省亲了,李哥不是青城人,是……是哪来着?”他挠了挠头,一副费劲思索的模样,“噢,是泉县,柳州兰郡泉县!” 南枝瞪圆了眼:“泉县人?他……” 沉默良久的姜云音再次出声打断:“泉县早已失守。” 南枝:“就是啊,他怎么可能回去省亲?” 摊主尴尬一笑,又道:“那李哥或许是从戎去了,你们是不知,李哥那模样生得着实凶狠唬人,肤色黝黑,一入夜不开灯那都瞅不见他,我们时常打趣李哥,他若从戎搞不好能挣个百夫长当当呢。” 南枝还要接话,姜云音抬手拦了拦,淡声道:“走吧。” 主仆俩离开了市集,南枝仍在回味摊主所言,后知后觉的推测道:“那李哥定不是从戎去了,从戎怎么可能带着妻儿一起?那太危险了,现在哪有比青城更安全的地方嘛。” 姜云音轻“嗯”了声。 得到认同的南枝立马来劲了:“是吧是吧,小姐也这样觉得吧,那摊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说那摊位是李哥的不是闲置的,一会又说李哥一家离开青城了。就是不知道那摊主说李哥是泉县人是真是假,那和我们是同乡诶,或许过几日我们再来逛逛便能碰到李哥本人了。” 姜云音否认道:“碰不到了。” “啊?为何?” “他死了。” 第25章 阿父留给云音的嫁妆不见了 姜云音淡声说道:“你初八那晚已经见过此人了。” “初八……”南枝细细回想,眸光闪烁,惊诧捂嘴,“小姐的意思是……那死在陆家的歹徒是这屠夫李哥?” “八九不离十。” 南枝好奇问道:“小姐是如何推测出来的?” 姜云音迈至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那日我在柴房查看了尸体,他右手有多处老茧,却不会刀剑武功,空有一身蛮力,想来是个干体力活的。他胸口还带着个有些年岁平安符,那符我认得,是在泉县涌慈寺请的,我便知他应当是泉县人。” 南枝一脸崇拜地感慨:“什么都逃不过小姐的法眼,原来小姐从东街市集逛到了南街市集,是为了确认那歹徒的身份。” 她抓住姜云音话里的重点,问:“他和陆秦氏是旧识?” 姜云音点头,提醒道:“你可记得那晚他同宋嬷说,他为陆秦氏办事以来从未透过半句口风?想来在泉县时他已经为陆秦氏做过太多丧德之事,陆秦氏才会暗中助他一家来到青城。” 南枝恍然:“难怪陆秦氏让宋嬷杀人灭口,定是怕这李哥将她之前做过的事全部抖出来!” 理清楚来龙去脉后,她苦恼道:“陆家不报官,这事交给了陆三郎调查,他定会护着陆秦氏,这屠夫死了,妻儿也不见了,我们根本没法子揭穿陆秦氏。” “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揭不揭穿得另说,以不变应万变。”姜云音一派从容结束了这个话题,“走,南枝,我们去看宅子。” 姜云音将看中区域的宅院看了遍,和南枝在外用过晚餐,又去东街荣记买了糕点才回了陆家。 和昨日一样,她先去了兰馨院给陆谢氏送糕点。 守院门的婢女收了,笑道:“姜姑娘,我家夫人说等她操持完中元节祭祖的事,再邀姜姑娘一道品茶。” 姜云音颔首:“云音恭候大夫人邀约。” 等主仆俩回到厢房,等待她们的却是一室狼藉。 不仅和初八那夜一样,被褥被扔到地上,昨日她们逛街买的胭脂水粉和新置办的衣服全部被掀翻在地。 显然,在她们早上出门后,有人来她房里翻箱倒柜了。 南枝气急:“定又是那陆秦氏干的好事!她见现下使唤不了小姐了,便砸我们的屋子撒气!不对——她指不定是想趁机将小姐的银钱拿走,幸亏小姐有远见,昨日将银钱全部存入了钱庄,不然这会全给她抢去了!” 姜云音走至角落,将箱笼推翻。 从未见过姜云音发火摔东西的南枝一愣,止住了骂声。 只是看似在发火的姜云音脸上并没有半分怒气,一派悠然。 南枝更费解了,一时不知道该帮忙还是该制止,困惑的唤了声:“小姐……?” 姜云音将屋子弄得更乱了,拍拍手冲南枝道:“这一计是损刚益柔,化被动为主动,走,我们去兰馨院。” 姜云音直奔兰馨院,求见陆谢氏。 陆谢氏端坐偏厅主位,看向姜云音:“何事?” 姜云音行了礼,道:“云音知道大夫人忙着中元节祭祖事宜,本不想叨扰,但事关府中安危,不得不报。” “你说。” “云音刚给大夫人送了糕点回了厢房,才发现屋内遭了贼,阿父留给云音的嫁妆不见了。” 陆谢氏蹙眉:“此事当真?” “兹事体大不敢作假,大夫人派人去云音厢房一看便知。”姜云音望向陆谢氏,“不知府中其他院落,其余人是否也有被偷窃,大夫人可挨个询问一番,若侥幸只有云音屋里遭了贼,还请大夫人替云音做主。” 姜云音接着道:“府里前几日出了人命,今日又入了贼,大夫人再不严查怕是要人心惶惶。” 陆谢氏眼底浮了一层满意之色,沉声道:“你且放心,我定严查,替你做主。” 姜氏嫁妆被盗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已经有数。 这不是外忧而是内贼,定是那陆秦氏在姜氏那吃了亏,想找回场子,却没料到她前几日曾允诺姜氏,可让其依靠,故此姜氏不像往常一样忍气吞声,才敢来向她告状。 自陆淮书揽了探查的活便没了后续,她正缺一个朝陆秦氏发难的理由。 姜氏这状告得甚好。 第26章 伯母嫌疑最大 一刻钟过后,偏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来得最快的是住得离陆谢氏最近的谢璇璎,之后是陆怀德的两个妾室带着各自的女儿,接着是陆谢氏的大儿媳,陆秦氏是最晚来的。 陆秦氏落座后,余光狠瞪了姜云音一眼,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早晨听完宋嬷的转述,怒不可遏,只觉得再不教训教训姜氏,她都要骑到她脑门上了。 现下风头紧,她不能伤姜氏性命,于是只砸了她的厢房,想灭灭她的嚣张气焰,不曾想,姜氏竟敢胡编乱造,倒打一耙,告到了陆谢氏这。 大家神色各异,各怀心思,相继表示屋内一切如常,未遭偷窃。 陆秦氏一副长辈模样的呵斥姜云音:“你往日里同我胡闹也就罢了,今日怎么还闹到我嫂嫂面前了?” 语罢看向陆谢氏,道:“云音年纪尚幼,行事没个轻重,怪我平日管教不够,嫂嫂给我几分薄面,莫同她生气,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说道说道,她日后定不敢再犯。” “云音从不胡闹,”姜云音淡声否认,看向主位的陆谢氏,“云音屋里的确遭了贼,请大夫人明鉴。” 陆秦氏冷声:“你一介孤女,有何钱财遭人惦记?哪个贼人这般蠢笨,盯上你屋?” 谢璇璎见陆秦氏呵斥姜云音心中暗爽,帮腔附和道:“就是,你连像样的衣服首饰都没几件,谁会偷你的东西?” 陆秦氏和她一唱一和,冲姜云音叹息道:“我不该念你没了亲人一再纵容你,养成这般哗众取宠的性子。” “伯母和表姑娘的意思是清楚云音钱财的人才会盯上云音吗?”姜云音缓声反问:“那伯母是最清楚云音身家的人,伯母岂不是嫌疑最大?” “一派胡言!”陆秦氏拍了拍身侧的案几,“姜氏,我将你从泉县一路带至青城生活,这一年待你不薄,你却泼我脏水,恩将仇报,好个白眼狼!” 姜云音眨巴眼,透出几分委屈来:“云音只是顺着伯母的话说,伯母为何如此恼怒?伯母可是忘了云音阿父为何会……” “我自是记得你阿父临终托女的!”陆秦氏急声打断姜云音,生怕她当着众人的面把救命之恩以及和陆淮书定过亲说出来。 见严词厉色唬不住姜云音,她缓和了语气,又说:“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今日所作所为可是受人挑唆了?” 她余光瞟了陆谢氏好几眼,意有所指地暗示:“你且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我念在你阿父的份上定不会和你计较,日后会更悉心的照拂你。” 姜氏若是识趣,接过她的话将矛头对准陆谢氏,她可以不计前嫌,饶她不死。 陆谢氏心一沉,就怕姜云音连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和陆秦氏串通好的,两人合伙算计她。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终落在姜云音脸上,沉声道:“姜氏,你到底是受人挑拨捏造事实,还是真遭了贼?” 她直直盯着姜云音:“你若是好搬弄是非之人,我陆家定不能留你。” 事到如今,姜云音的嫁妆是否真的被偷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会选择成为谁的矛。 场内不少人看得分明,事不关己地看戏。 姜云音先是望向陆秦氏,道:“云音未受人挑拨,更未怀疑伯母,伯母为人敞亮,若是手头紧大可以跟云音直言,怎么可能会偷盗云音的嫁妆?” 陆谢氏看向陆秦氏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三个字:“手头紧?” 前几日她可是来跟自己提前预支月钱呢。 姜云音又看向陆谢氏,不疾不徐道:“云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任凭大夫人处置。” 她又说:“云音的嫁妆不多,不过五十金,大夫人若有存疑可书信在南临的陆伯父求证,这五十金是阿父留给云音唯一的念想,云音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 “陆家自不会有人惦记云音这区区五十金,定是外贼,”姜云音眸光闪烁,“前几日伤了表姑娘的歹人是在云音厢房,今日贼人又独独翻了云音厢房,这般巧合令云音惶恐。” 她起身朝陆谢氏行礼,坚定道:“云音恳请大夫人报官,查明真相,若是云音撒谎了,官府自会收押云音。” 第27章 家贼难防 姜云音掷地有声的表态让陆秦氏很满意。 陆秦氏宽大的袖袍下的手紧攥成拳,血冲脑门。 陆怀德的两门妾室同陆谢氏的大儿媳皆是看戏的姿态,唯有谢璇璎目光不住在三人之间来回,面上各种情绪交替,好不丰富。 陆谢氏确信姜云音在她和陆秦氏之间选择了自己,赞许颔首,道:“你既住在陆家便是陆家的一份子,你的安危陆家不会置之不理。” 她余光轻扫陆秦氏:“淮书查歹徒的事已有几日,想必也该有些眉目了,若是淮书公务繁忙无暇顾及,那便连着今日府中遭窃一事,一并报官处理。” 陆秦氏按捺不住发声:“嫂嫂可是忘了这事若报官会有损大哥威严,影响我们陆家的前景?” 姜云音一派迷糊模样,真诚地发问:“为何伯母这般恐惧报官?可是有什么隐情?” 谢璇璎怒声维护:“你这话是何意?是想说我受伤你被偷全部是二姑母策划的吗?” 原本不过是暗流涌动,语中深意全凭个人体会,谢璇璎这一发言倒是直接戳破了,把陆秦氏往非议中送。 姜云音眨巴眼,很是无辜:“云音没有这样说,表姑娘怎么能如此恶意揣度陆伯母呢?” “你——”谢璇璎被噎住,急忙看向陆秦氏,解释道:“二姑母,璇璎没有那个意思,你信我……” 语罢又抬眸看向主位的陆谢氏,撒娇地埋怨:“姜氏信口雌黄,乱泼脏水,姑母怎能坐视不理?” 陆秦氏捏怕掩唇,一副泫然若泣地模样:“璇璎,二姑母自然信你,但你不可这般同你姑母说话,你姑母是陆家主母,最明事理,自不会冤枉亏待自家人。” 看着自己视若己出般疼爱的谢璇璎全然站在了陆秦氏那边,同陆秦氏一唱一和,陆谢氏心里涌现阵阵失望。 此时李嬷领着个婢女进来了。 行完礼后禀告道:“夫人,老奴已同各院门房确认过了,今日并无外人入府。” 话音一落,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外人入府,那便是内贼。 陆谢氏沉脸,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冷声道出备好的台词:“好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陆家竟有手脚不干净之辈,若不严惩,他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她看向李嬷,接着问:“可还有其他线索?” 李嬷点头,指着婢女介绍道:“这是府里的粗使丫鬟红妮。” 李嬷看向红妮:“你且将你今日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夫人。” 红妮垂首俯身:“红妮今日清扫院子,刚好在姜姑娘厢房附近,今日姜姑娘的厢房去了两次人,两次都是……都是……”她怯生生地抬眼瞟向陆秦氏身边的宋嬷,“二夫人院子里的宋嬷嬷和婢女……” 姜云音随即看向宋嬷,率先发声:“只因云音今日没空帮忙晒书,嬷嬷便砸了云音的屋子,拿走云音的嫁妆吗?” 她加重语气:“请嬷嬷即刻归还云音的嫁妆。” 宋嬷脸色大变,支吾否认:“胡、胡说……我没拿你嫁妆!” 但她去了姜云音厢房两趟是事实,砸了她屋子也是事实,如今还有人证,她更不知如何辩驳,只是不安看向陆秦氏。 姜云音亦看向陆秦氏,通情达理道:“云音晓得伯母和宋嬷嬷情谊深厚,定不忍将宋嬷嬷送官,只要宋嬷嬷归还云音的五十金,云音可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再报官计较。” 陆秦氏气得发抖,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好个姜氏! 讹了她一百金还不够,竟还想讹她五十金! 第28章 有辱门风 观戏良久的陆谢氏看向陆秦氏,缓声道:“你也不必太讶然生气,我猜想宋嬷是见你手头紧缺银钱想为你解忧才动了这念头,为主子着想的心思是好的,但不能行偷盗之事,此事有辱门风,你当主子的不可一味护短,日后恐酿大错。” 这一段话直接认了宋嬷的罪。 明面上呵斥的宋嬷,实际上打的是陆秦氏的脸。 姜云音和陆谢氏这三言两语可比谢璇璎和陆秦氏的一唱一和来得有威力得多。 两人言辞缜密,叫人毫无还嘴回击之力。 陆秦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种种巧合都变成无法澄清的证据,偏偏她又忌惮姜氏同她家的渊源不敢闹大,免得苦心隐瞒的“救命之恩”、“婚约”等等弄得人尽皆知。 可那一百金已经是她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的,她上哪再去给姜氏弄五十金? 陆秦氏焦头烂额,在场的人不是等着看好戏便是陆谢氏那边的人,而她儿尚未回来,厅内无人可帮衬她。 ……哦不,还有谢璇璎! 陆秦氏向谢璇璎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谢氏最是疼爱这个侄女,谢璇璎说的话在陆谢氏面前是好使的。 谢璇璎接收到了陆秦氏的信号,有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 她回忆起陆秦氏来找陆谢氏预支月钱时的说辞,只当陆秦氏是为了陆淮书不得已才拿了姜云音的嫁妆。 思及此,她深呼吸,倏地冲陆谢氏扬声道:“姑母,姜氏的屋子是我命宋嬷砸的,和二姑母无关。” 陆秦氏一怔。 这谢璇璎当真是个蠢笨的! 她是想让她四两拨千斤的劝陆谢氏将矛头对准姜氏,她倒好,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顶了锅,这不还是如了姜氏的意,白白又得了五十金吗? 而陆谢氏呼吸一滞,脸色沉了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谢璇璎会成为她收拾陆秦氏的阻力。 她压抑着情绪,沉声提醒道:“此事攸关品行,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名声。” 谢璇璎才不在意什么名声。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二姑母,三表哥知道了一定会开心认同。 她愈想愈坚定,那种和陆秦氏统一战线的感觉让她心间充斥着得意与喜悦,仿佛她和他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谢璇璎下巴微仰看向姜云音,道:“不过就是五十金,我回房取给你就是了。” 语罢起身抬脚回房。 “璇璎——!” 陆谢氏气急,想唤住谢璇璎,可谢璇璎置若罔闻,走得飞快,头也不回。 陆谢氏气得发抖,李嬷和她的大儿媳陆张氏立马上前搀扶住她。 “母亲,消消气,当心身子。” “夫人莫气,身体要紧啊!” 陆秦氏见状,只觉得先前窝着的火散了大半,瞬间通体舒畅了。 谢璇璎是蠢笨让姜氏得了便宜,但胜在让陆谢氏吃了瘪,总归是把她从污名里撇清,也不用她来掏这五十金了。 陆秦氏故作关怀,殷切道:“嫂嫂是要多注意身体,但也要好生教养璇璎啊,偷盗有辱门风,嫂嫂当姑母的不可一味护短,日后恐酿大错啊。” 陆谢氏面色铁青:“你这话怎不当着璇璎的面说?” “嫂嫂才是璇璎的亲姑母,我哪敢越俎代庖?”陆秦氏起了身,“时候不早,我儿怕是要回来了,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我不打扰嫂嫂说教后辈了,先回了。” 陆秦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余光不屑扫了姜云音一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其余人相继离开,厅内只剩下陆谢氏主仆和姜云音主仆。 未几,谢璇璎去而复返,没看到陆秦氏有些失望,让婢女将五十金递给姜云音,讥笑道:“以后记得把钱看好,别丢个五十金像是丢了命一般,真真是丢人。” 谢家曾富甲天下,她父母去世后留给她不少的银钱,她没管过家,对银钱未有概念。 区区五十金她未看在眼里。 姜云音不言不语不回应,一副脾气极好任由谢璇璎欺负的模样。 陆谢氏面色相当难看:“你这孩子分不清半点人心好赖,那陆秦氏根本没……” “姑母才分不清!”谢璇璎激动打断,指着姜云音冲陆谢氏道:“姑母听信一个外人所言,为一个外人撑腰,不怕寒了自家人的心!” 她不懂,姑母一向疼爱她,也知她厌恶姜氏,为何还要护着姜氏? 谢璇璎越想越气愤,便开始口不择言:“姑母分明是对二姑母有偏见,就因为大哥二哥三哥通通不如三表哥,因为璇璎不喜欢不愿意嫁给二哥,璇璎心悦三表哥!” 陆谢氏被戳到了痛处,眼里闪过愕然与受伤,愤怒扬手。 她看着谢璇璎的脸,又看了看她受伤的肩膀,这一巴掌到底是没落下。 李嬷搀扶住陆谢氏,一脸不赞同的看向谢璇璎,道:“表小姐说的什么话?夫人有多疼你,人尽皆知,表小姐怎么能这般重伤夫人啊。” 陆谢氏跌坐在椅子上,摆摆手,不再看谢璇璎一眼:“罢了,日久见人心。” 她所生三子资质平平一直是她的心病,往日里陆秦氏借此阴阳怪气她也就罢了,如今一手带大的谢璇璎竟也拿此扎她。 她才是真的寒了心。 第29章 投桃报李 谢璇璎同陆谢氏不欢而散离开后,姜云音方才上前将那五十金递给陆谢氏。 陆谢氏眉眼微挑,无声询问。 姜云音道:“大夫人,云音知道不是表姑娘拿了云音的嫁妆,但表姑娘不喜云音,云音归还她想必也不会收,大夫人收了替云音还给表姑娘吧。” 陆谢氏忆起谢璇璎那些扎她心窝子的言行,摆手拒绝:“她既上赶着替人揽责背锅自然要付出代价,这五十金是你应得的,你且安心收下。” 姜云音欠身行礼:“云音谢大夫人替云音做主。” 她不再推拒,大方收下后又道:“云音有一事要报,或许能为大夫人顺气分忧。” “哦?何事?” 姜云音警惕四顾了下,迈至陆谢氏身侧,凑近她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陆谢氏听着果然神色大变,惊诧确认:“当真?” 姜云音颔首,温声道:“大夫人是陆家唯一会护着云音的人,云音懂得投桃报李。” 陆谢氏之前对姜云音还有诸多猜忌,但经过刚才的同仇敌忾,加上有谢璇璎的衬托对比,她对姜云音好感倍增,愈发信任亲近。 姜氏刚已当着众人的面同陆秦氏撕破了脸,她的确是姜氏在陆家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 陆谢氏拍了拍姜云音的手,欣慰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不会亏待你,你那屋子既被砸了便不要了吧,你在我这住下来,我保证没人敢随意进出,你不必过得提心吊胆,” 语罢她吩咐李嬷:“去将兰馨院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 当晚,姜云音和南枝便搬到了兰馨院西边的厢房。 陆谢氏不似陆秦氏那般兜里没几个银钱还好摆谱,她家底相对殷实,待人亦亲厚得多,给姜云音安排地厢房比她之前住的格局陈列都要好。 南枝心里开心,但还是谨慎地关紧了门窗后才小声跟姜云音嘀咕:“小姐,我们不是要离开陆家么?怎么还在兰馨院住下了?” 现下她们可是有两百五十金了呢! “不急,收拾了陆秦氏再走,”姜云音走向书案,“南枝,研墨。” 南枝困惑但照做:“这个点小姐要作画?” “嗯,为明日的好戏做些准备。” 厢房一道矫捷的身影熟练的跃上屋檐,隐匿在夜色里。 叶隐驾轻就熟的离开了陆家,回到二进的院落。 他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将姜云音今日所作所为同傅明州禀告。 禀告完毕,叶隐感慨总结道:“王爷,姜氏似是被陆秦氏吓破了胆,投靠了陆谢氏。” 灯火明亮,光影勾勒着傅明洲分明的轮廓,他抿了口温茶,方才缓声开口:“未必。” 叶隐投去探寻的目光,等了片刻也不见傅明洲细说,于是挠挠头不再追问,请示道:“那我明日继续跟着姜氏?” 傅明洲放下茶杯,轻“嗯”了声后,拿过案上的书卷,垂首查阅。 叶隐不敢再发声打扰,安静上前添了壶茶水后打算退出屋子。 傅明洲忽地出声唤住他。 叶隐驻足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傅明洲自书卷中抬首,光影落在他的眉睫,是自成一派的美感。 他吩咐道:“你去将她今日看过的宅院买下来。” 第30章 嫁予三郎为妾 七月十三。 陆怀德和陆淮书早早去了太极宫,巳时正点便回了府,难得的早归。 陆谢氏顺势关心起了入府伤人“自缢”歹徒的进展,命人去唤陆淮书来兰馨院问话。 昨夜谢璇璎砸了姜云音屋子拿了她嫁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个事。 那谢璇璎哪能这般使唤陆秦氏身边的宋嬷? 这事到底是谁的意思,大家心里门清。 偏偏陆谢氏最疼谢璇璎,昨晚定是受了闷气。 今日问话陆淮书,搞不好是要将昨夜受的那口气讨回来。 各个成日宅在府中闲得无聊的偏房,听到消息立马兴致勃勃的去往兰馨院。 ……成,又有好戏看了。 姜云音已搬到兰馨院,离得近,听到消息后她不疾不徐地整理好昨夜所作的画,将其卷好收入宽大的袖袍中,随后与南枝缓步前往偏厅。 姜云音迈出厢房没多久,和谢璇璎撞了个正着。 谢璇璎横眉冷目,张口便是质问:“你来做什么?又想搬弄是非找我姑母告状?” 她鼻腔逸出一声轻哼,愈发趾高气扬的警告道:“这里是兰馨院,姑母脾性好不代表你可以三天两头跑来烦她,还有,你别以为我昨夜和姑母拌了两句嘴,你就能趁机去说两句好听的哄姑母开心了,在姑母心里,你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南枝要为姜云音发声,被姜云音拦住。 姜云音不恼,眨了眨眼,很是无辜的解释道:“云音不是故意来兰馨院叨扰大夫人的,是因为表姑娘昨日砸了云音的厢房,大夫人心慈怜悯云音,昨夜让云音搬到兰馨院了。” 她讶然地问:“表姑娘竟不知吗?” 谢璇璎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重复:“姑母竟让你搬到了兰馨院?!” 姜云音点头。 谢璇璎气得胸膛起伏,她的婢女连声劝道:“小姐莫气,当心牵扯到伤口影响愈合,恐会留疤啊……” 那夜多亏了姜云音及时将谢璇璎拉扯开,谢璇璎伤得并不重,但伤口愈合并非一两日的事。 谢璇璎素来爱美,生怕留疤,一到要换药擦洗身子,触及伤口便会阴晴不定,火气全撒在了服侍她的婢女身上。 婢女们过得是胆战心惊,不敢想谢璇璎真要留了疤,她们得过怎样水深火热的苦日子。 谢璇璎抬手给了婢女一巴掌,怒道:“闭嘴,你竟敢咒我!” 婢女当即跪倒在地,红着眼颤声否认:“奴婢不敢,奴婢没有……” 谢璇璎撒了火,到底是担心留疤控制住了情绪,又想到什么似的,下巴微仰得意道:“你能把姑母哄开心又如何?你昨夜那般行径是彻底惹恼了二姑母,二姑母不喜你,你同三表哥绝无可能!” 谢璇璎加重语气强调道:“便是做妾,也绝无可能!” 姜云音听着,脸上并无半分谢璇璎预料的气恼与伤心,淡声回道:“那云音祝表小姐早日得偿所愿,嫁予三郎为妾。” 轻飘飘的言语再次点炸谢璇璎,她怒不可遏的指着姜云音,尖声道:“什么妾!你当我同你一般是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吗?!姜氏,我告诉你,我定会是三表哥明媒正娶的妻!” 她将父母留给她的银钱无私给了二姑母,帮三表哥打点官路,昨夜更是不惜惹怒姑母,顶了锅。 她待三表哥、二姑母这样好,他们定不会负她。 姜云音侧身,避开谢璇璎那快戳到她脸上的手指,她神色依旧淡然,和谢璇璎愤怒的眉眼对比鲜明。 她说道:“除去大夫人给予的那份疼宠,表姑娘的处境与云音并无差别。” 南枝眼里映满赞同。 ……就是就是,她自己才真真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因着侧身的动作,姜云音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由远及近。 正是谢璇璎挂在嘴边的陆淮书。 姜云音示意谢璇璎看过去:“真巧,三郎来了,表姑娘要不要问问三郎会不会娶你为妻?” 第31章 看戏 陆秦氏是同陆淮书一道来的。 谢璇璎一瞬变脸,欣喜望过去,甜声唤道:“二姑母,三表哥。” 陆秦氏一看见姜云音便是满肚子火,再见她和谢璇璎站一块交谈,生怕她说些不该说的话,警惕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姜云音淡道:“聊三郎会不会娶表姑娘为妻。” 谢璇璎不料姜云音会如此直白说出来,面色一红地垂首,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看陆淮书的神色,期待着他的回答。 陆秦氏知晓陆淮书对谢璇璎无意,但现下他们被姜云音讹了太多钱财,万万不能再丢了谢璇璎这个金库。 她抢在陆淮书之前发声,避重就轻地不回应问题,而是蹙眉呵斥姜云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张口闭口不是银钱便是婚嫁,也不嫌跌份。” 陆秦氏再看向谢璇璎,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赞许道:“还是璇璎有教养。” 谢璇璎将这当做默许,娇羞瞥了陆淮书几眼,亲昵挽住陆秦氏的胳膊,侧头看向姜云音,无声炫耀。 姜云音压根没看陆淮书一眼,只见陆续有人踏入兰馨院,她略微扬声,回道:“恭喜。” “恭喜什么?”陆怀德一任偏房走近,目光扫过陆秦氏同谢璇璎的亲密姿态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可是错过了什么喜讯?” 陆秦氏尴尬一笑,含糊的别开了话题:“我们可别在这院子里闲聊了,一会嫂嫂该等急了。” 语罢迈开了步子。 偏厅内,陆怀德和陆谢氏早端坐主位。 陆谢氏远远便瞅见谢璇璎挽着陆秦氏的手臂,亲密无间的迈进来,她心里一阵刺痛,十分不是滋味。 陆秦氏收入眼底,暗自得意。 大家陆续进了偏厅,相继行礼问好,随后各自落座。 陆淮书因为要回禀调查进展,立在厅内未动。 姜云音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不动声色将场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陆谢氏浅笑道:“大家不请自来想必是都很关心前些日子潜入府中伤人的歹徒的事,正巧今日老爷淮书得闲,赶在明日中元祭祖前理出个结果,也好让府中上下安心,还陆府安宁。” 陆淮书早有准备的回道:“伯母所言正是,昨夜我同伯父一道回府的路上便提了这件事,只是当时太晚,我与伯父都很是疲乏,加之知晓伯母心系此事,我原也是计划今日来同伯母汇报。” 陆谢氏略显疑惑的“哦”了声,她身边的陆怀德用杯盖拂了拂茶盏,点头示意陆淮书昨夜的确和他提了。 陆谢氏看向厅内站着的陆淮书,温声发问:“查出什么了?那歹徒受谁指使?为何伤人?因何自尽?可还有同伙?” 陆淮书一一回道:“伯母放心,那人只是个混入青城的流寇,无人指使更无团伙。初八那日给我们府上送菜的陈伯的儿子病了,陈伯腿脚不好,平日里送菜都是他儿子搬运重物,陈伯一筹莫展,这流寇主动上前帮忙,想挣点银钱过活,陈伯见他生得魁梧有力,一时寻不到其他人帮忙,又怕误了送菜的时辰,便应了。” 陆淮书:“不料送完菜后,他和陈伯在府门口分别,寻了个理由折返,一直潜伏在府内,待入夜后行动,未曾搜刮到钱财却被璇璎表妹撞破,混乱中伤了璇璎表妹,被擒住后应是惧怕被送到衙门暴露流寇身份,故在柴房自缢。” 乱世,土匪流寇是官家心病之一,更是严打的对象,一旦被抓不仅要被严刑拷打,还要被处以腰斩。 陆淮书:“可见他闯入陆府伤人纯属意外,并非有组织、有预谋的盯上陆府的谁,日后只需再多加注意府上人员进出即可。” 陆谢氏不着痕迹扫了角落的姜云音一眼,直直看着陆淮书,问道:“可有证据?” 陆淮书颔首,请示道:“伯父伯母,陈伯和后厨门房在院外候着,可唤他们进来问话。” 陆谢氏点头:“把人带过来。” 陈伯和后厨门房被家丁领进厅内,两人的说辞和陆淮书呈报的一般无二。 陆怀德放下茶盏发话表态:“查明白了就好,既是如此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你们都别再凭空猜测杞人忧天吓唬自己了,”他看向陆淮书,赞许道:“辛苦了。” 姜云音了然,陆怀德明显没有深究这件事的打算,陆淮书买通了陈伯和后厨门房给了个自圆其说的说法,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陆淮书拱手,谦逊道:“这是淮书当做的。” 陆秦氏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理了理衣摆,是要唱戏的姿态。 姜云音抬眼对上陆谢氏的眸光,浅笑示意她安心等待。 待看完陆秦氏的戏她再出场也不迟。 第32章 她有公道要请 陆秦氏看向陆怀德,道:“大哥说得哪的话,什么辛不辛苦的,只要是为了陆家好,我儿定是义不容辞,全力以赴的做好,大哥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儿。” 陆秦氏开始揽功,拐着弯夸赞炫耀陆淮书:“不过我儿近些日子着实疲累了些,白日里忙着在太极宫陪伴官家,还得挤出时间来探查,但为了陆家的前途,陆家的安宁,他未曾有过一句怨言,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谢璇璎非常上道,顺势替陆淮书向陆怀德讨赏:“姑父可得好好奖励奖励三表哥啊。” 下一瞬,茶杯落地,摔碎的清脆声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看向之前在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姜云音。 姜云音慌忙起身道歉解释:“是云音的错,云音不该想事想得入神,不留神碰倒了茶杯,惊扰了大家。” “无碍,”陆谢氏配合得发问:“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是有关那歹徒的事……”姜云音欲言又止望了陆秦氏和陆淮书几眼,随后在陆怀德和陆谢氏之间来回,犹疑道:“云音不知该不该说……” 陆谢氏发话:“既与歹徒相关,你但说无妨。” 姜云音状似短暂的挣扎了下才开口:“大老爷、大夫人,云音所了解到的和三郎探查到的有出入,那歹徒不是流寇而是青城南街的屠夫,而且似……” “荒唐!”陆秦氏厉声打断,连声质问道:“姜氏,我儿亲自探查怎么会有错?你不谅他为陆府上下的辛勤付出,也不该信口雌黄泼他脏水!从昨夜到今日,你一直兴风作浪,搅得大家不得安宁,到底居心何在?” 陆谢氏蹙眉看向陆秦氏,沉声道:“淮书尚一言未发,你又何必如此激动?待云音将话说完不迟。” 陆谢氏温声鼓励姜云音:“莫怕,你且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 “云音近日出府,在南街偶然瞅见了份寻人启事,那启事上所画之人正是初八那夜入府的歹徒,”姜云音边说边迈向主位,自袖袍处取出一张画卷,双手呈上,“云音一番探听,才知晓他是风雨无阻在南街出摊的屠夫,南街街坊识得他的人不少,大老爷大夫人若有疑云,可遣人去确认,云音自没有那个能耐买通整条南街的人。” 陆谢氏伸手接过了画卷。 陆秦氏紧张看向陆淮书,而陆淮书神色凝重紧盯着姜云音。 陆谢氏打开画卷看了两眼后,连忙递给一旁的陆怀德:“老爷,这寻人启事上的确是初八伤了璇璎的人。” 姜云音叹息道:“想来三郎公务繁忙未能抽出空闲亲自去市井走一遭,才会被陈伯和后厨门房串通的说辞蒙蔽。” 陆谢氏沉脸看向陈伯两人:“你们受何人指使?如实招来,否则严惩不贷。” 陈伯和门房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余光看向陆淮书和陆秦氏求助,嘴上连声唤着:“冤枉啊……” 陆秦氏怕两人供出她来,强作镇定道:“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寻人启事便推翻我儿探查的未免太过草率,大哥、嫂嫂,怎么着也该先确认这启事是真是假,是何人发布的吧?陈伯他们委实没有撒谎的必要呀。” 姜云音道:“是那屠夫的妻子所发。” 陆秦氏下意识的否认:“绝不可能!” 他妻儿早被她送出青城了! 姜氏一定在撒谎! “陆伯母为何如此笃定?”姜云音微顿后,道:“噢,对了,他们一家也是柳州兰郡泉县人,那屠夫的妻子说他们一家和陆伯母是旧识,陆伯母为何佯作不识?” 厅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陆秦氏脑子一片混乱,因为心虚而无法辨别姜云音言语的真假,脸色煞白。 陆淮书开口道:“我阿母那夜未曾见过那歹徒,何来佯作不识之说?” 陆秦氏像抓住了浮木,连连点头附和:“对对,我儿说得对,我根本没见过那人……” 她看向主位的两位,委屈道:“大哥、嫂嫂,我前些日子同姜氏有些口角,她心里不服才作这般言行,当不得真……” 姜云音亦看向主位,波澜不惊道:“大老爷、大夫人,那屠夫的妻子托云音转达,她想见二位一面,她有公道要请。” 陆秦氏吓得腿软。 她从前在县令府做过的事若是被捅出来,她定要被赶出陆家! 她儿飞黄腾达在即,万不可断在她这! “不可!”陆秦氏急声阻止,可此情此景,心虚加大恐惧,让她无法思考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只是不住重复:“不可见那妇人!” 陆谢氏起身下了结论:“秦氏,你那夜不肯报官,今日不肯见屠夫妻子,显然是你收买了屠夫,令其入府伤人,差点要了璇璎性命,你该当何罪?” 第33章 未得允许,不得出院 “咣当——” 陆怀德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巨大的动静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沉声怒道:“来人,将秦氏送回华欣院,即日起未得允许,不得出院!” 这话已是认定了一切是陆秦氏所为。 陆秦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只觉得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笑话,她愈发激动慌乱,下意识地摇头否认:“非我所为,非我所为……大哥不可关我禁闭,不可……” 陆淮书忙俯身去搀扶陆秦氏,冲陆怀德、陆谢氏道:“凡事讲究证据,那屠夫妻子是真是假有待考证,而陈伯和后厨门房服侍陆家多年,是真真切切的人证。淮书恳请伯父伯母不要轻易下定论,冤枉了我阿母。” 陆淮书并不知道陆秦氏在泉县时都做过些什么,自然不懂她真正害怕陆怀德夫妇见到屠夫妻子的原因,仍以为她害怕的是她雇凶要伤姜云音的事。 他觉得只要陈伯和门房不翻供,那屠夫妻子来了又如何? 屠夫已死,死无对证。 “三郎所言甚是,”姜云音一副认同陆淮书的模样,“那屠夫妻子一股脑同云音说了许多陆伯母在泉县的旧事,听得云音……”她顿了顿,又自顾自道:“云音断不会信陆伯母会做那些事……大老爷、大夫人还有三郎慧眼如炬,定能当场识破那妇人手中的证据,还陆伯母一个清白。” “泉县旧事”、“证据”这些字眼击破了陆秦氏的心理防线,她拽着陆淮书的手臂却根本站不起来,脑子里只有阻止屠夫妻子和姜氏揭露她过往的念头,仰头眸光闪烁道:“大哥、嫂嫂,我唤那屠夫入府是不得已的……” 她索性认了这件事,免得把过往牵扯出来。 陆淮书一怔,未料到陆秦氏直接认了,他辩驳的说辞都卡在喉咙里。 谢璇璎更是崩溃,难以置信望着陆秦氏,红着眼眶问道:“二姑母为何要雇人伤璇璎性命……?” 她做错什么? 她掏心掏肺地已将她视为婆母对待。 谢璇璎又看向陆淮书,委屈难过颤声发问:“三表哥全部知情吗?” 至此,主位上的陆谢氏眉眼里终于有了舒心的笑意。 她盼的便是谢璇璎看清陆秦氏的真面目,死了对陆淮书的那份心。 “误会,误会啊……”陆秦氏连连摇头,否认解释道:“我唤那屠夫入府未曾想过伤任何人性命,更与璇璎无关……”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说辞,“不过是姜氏近日来越发不服管,我想吓吓她,让她收敛些性子,未料那人误伤了璇璎。” 她要伤姜云音,陆家不会有人当一回事,她若要伤谢璇璎,陆谢氏第一个不饶她。 孰轻孰重她是分得清的。 “满嘴谎言!”陆谢氏冷声喝道:“怎地那屠夫的命不是命?你为一己之私对自家人下手,今日若不严惩,恐他人效仿,届时……” “够了!”陆怀德怒声打断,他站起身,怒道:“此事传出去,定会让有心人大做文章,我陆家的脸面往哪搁?” 陆怀德看向姜云音,道:“那屠夫的事你不用再管,”又看向陆淮书,“那屠夫妻子你去打发安置,妥善处理,将功抵过。”接着看向陆秦氏,“你待在华欣院思过,月钱减半,不得出院。” 语罢环顾众人,背手而立,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妄议,若谁将此事传了出去,毁我陆家声誉,一律家法伺候!” 陆怀德给正在燃烧的矛盾之火泼了盆冷水,想要息事宁人。 陆谢氏不赞同道:“老爷怎么能就这样算……” “家宅不宁,何以建业?”陆怀德满脸不耐,“这个家我还能不能做主了?” 两任偏房率先表态:“妾身谨遵老爷教诲,绝不会将此事传出去。” 其余人亦跟着相继表态。 陆淮书开口:“一切全凭伯父做主,我先将阿母送回华欣院再来回话。” 陆怀德颔首,陆淮书将陆秦氏搀扶起身离开。 厅内众人纷纷起身告退,陆怀德亦抬步离开,陆谢氏不甘心的跟了上去。 转瞬,厅内便只剩下了姜云音同谢璇璎主仆。 第34章 看她日后如何狐媚男人 陆谢氏步子急切的跟着大步走着的陆怀德,道:“那夜若非家丁及时赶到,璇璎只怕会没了命,这一年我不曾亏待过弟妹一大家子,她却这般歹毒心肠要害璇璎性命,老爷这般不痛不痒的从轻处置,叫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兄嫂?” 陆怀德驻足,蹙眉看她,问道:“那你想如何处置?” “自不能再将她留在陆家,以免后患。” 陆怀德眉头拧紧:“狭隘,妇人之见!” 陆谢氏抿唇,眸光闪烁,似有万般委屈溢于言表。 陆怀德放缓了语气,说明其中厉害:“家丑不可外扬,你将她赶出去,淮书还会留在陆家不成?传出去外人定会说三道四,道你我薄情寡义不能容人,又叫我如何面对远在在南临的胞弟怀安?他只会觉得我这个当兄长的趁他不在,欺辱他妻儿!” “再者,淮书近来风头正盛,我陆家能否受官家重用全靠他了,”陆怀德低声劝道:“我知道你疼璇璎,但她到底是个外姓人,你要为了个外姓人置陆家荣耀前景于不顾吗?何况她此番不过是瘦了点轻伤,你是陆家主母,孰轻孰重,你心中该有数。” 陆怀德又道:“总之我不希望你再计较追究此事,怨只怨你那三个好大儿资质平平,无一人冒头入官家的眼,不然我也不用将陆家的未来寄托在淮书身上。” 陆谢氏如遭重创,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 不待她反应,陆怀德大步离开。 而另一边,厅内。 姜云音欲走被谢璇璎拦住。 谢璇璎愤恨地望着姜云音,“姜氏,你这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想毁掉吗?” 姜云音心道这谢璇璎真是无可救药,面上无辜回道:“云音刚一直在为三郎说话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伤心之色,“只是没想到陆伯母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还连累表姑娘受伤,但云音相信三郎一定不知情,三郎若是知情,一定会阻止陆伯母的。” “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三表哥心里没你,你害我受伤,害二姑母被关禁闭,三表哥和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谢璇璎示意婢女拦门,显然是想将自己受伤要留疤的恶气出在姜云音身上。 “住手——” 折返的陆谢氏扬声喝止谢璇璎:“你这又是撒得哪门子的火?” 她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一入厅便看到谢璇璎一副要找事的样子。 谢璇璎指着姜云音理直气壮道:“她害我挨了一刀,她身上也得留个疤才行!今日我就毁了她这张脸,看她日后如何狐媚男人!” 南枝气不过,道:“表小姐好不讲道理!你受伤同我家小姐有何关系?当日是你赖在我家小姐厢房不走,非我家小姐强留你,而且若不是我家小姐呼救,表小姐可不止是留疤,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南枝护在姜云音身前:“休得伤害我家小姐!” 陆谢氏示意李嬷拦住谢璇璎,不认同道:“此事跟云音毫无关系,你要撒火找雇凶伤人的人撒火,为难云音做什么?” “云音?姑母真是唤得亲切,姜氏到底给姑母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谢璇璎的委屈里掺杂进嫉妒,越发愤怒:“如果不是她不识好歹惹二姑母生气,怎么会牵连误伤我?今日我非划烂她的脸,把她赶出陆家。” 陆谢氏胸膛起伏,她极力克制情绪,先支开姜云音:“你先下去吧。” 姜云音懒得看谢璇璎发疯,欠身行礼:“云音告退。” 见陆谢氏护着姜云音离开,谢璇璎开始口不择言,说话刺人:“姑母和一个外人联合欺负二姑母,不配当陆家主母!” “啪——” 这一次陆谢氏的巴掌终于落到了谢璇璎的脸上。 谢璇璎愣住了,泪水在眼眶打转。 陆谢氏痛心道:“怪我太骄纵你,将你惯得无法无天,那陆三郎根本没瞧得上你,你却上赶着倒贴他一家子,不可理喻,没有脑子!” 她早派人查过了,陆淮书近日来的确和王氏贵女走得近。 谢璇璎捂脸,不服哭道:“三表哥心里是有璇璎的!姑母这样说不过是想离间璇璎和三表哥,让璇璎嫁给二哥罢了!无论才识还是样貌,二哥半点比不上三表哥,璇璎非三表哥不嫁!” 谢璇璎这番话让陆谢氏不由得想起先前陆怀德所言,先后被在意之人连戳痛处,她沉痛闭目,心口阵阵抽痛。 片刻后她再度睁眼看向谢璇璎,眼底只有失望心寒,道:“好,很好,我这十年的用心养育通通错付,日后你的事我再不会管,你好自为之。” 第35章 三郎好生霸道 姜云音回了厢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敲门。 “咚咚”几下后,有熟悉地人声传来:“是我。” 南枝听了,立即拧眉看向姜云音,道:“这陆三郎好大的脸面,竟还敢来找小姐!” 她气冲冲的补充道:“他定没得好事,小姐别给他开门!” 姜云音目光仍在手中的书卷上,连眼都未抬,淡声回道:“好,听南枝的。” “咚咚咚——” 敲门声更重更急了,陆淮书的声音低沉透着不悦,近乎命令的口吻:“开门。” 南枝隔门骂道:“呸,他这是什么语气?小姐明明是他陆家的恩人,他们母子俩对小姐没半分敬重,现在没了婚约还想随随便便见小姐,我看他是做梦,哼!” 姜云音但笑不语,任凭南枝发泄心中不满,晾着门外的陆淮书。 门外的陆淮书又敲了一阵门,耐心告罄,声音明显开始急躁,道:“姜氏,我来是为了那屠夫妻子的事,伯父说了,此事要尽早处理,不可拖延。” 姜云音放下书卷抬眼,看向南枝。 南枝猜测道:“小姐打算开门见他了?” 这陆三郎搬出了大老爷,小姐开门是情理之中。 姜云音摇头,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个回笼觉,你去告诉他,有事且等我睡醒再说,若一直敲门扰我清静,便什么都别说。” 南枝笑着连连点头:“小姐你且安心睡,我这就去骂……哦,好言劝退他。” 她陪着姜云音回到了卧房,细心放下床帘,才出厢房回应陆淮书。 听了南枝的转述,陆淮书黑了脸,抬脚要往厢房里迈。 南枝张开双臂拦住,急声提醒道:“这里是兰馨院不是华欣院,大夫人说了,任何人不得不经小姐允许随意进出小姐厢房!” 陆淮书步子一顿,随后面色铁青地拂袖离开。 南枝瞅着他离开的背影,顿觉心中那憋闷的恶气消散了不少,舒心大笑。 姜云音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又继续去榻上看书。 陆淮书一开始每隔两刻钟便差仆人过来问一遍,等过了正午,实在没了耐心,一张脸阴沉沉地发问:“她还没醒?” 南枝无奈摇头:“没呢。” 一直快到申时,姜云音才缓步走出厢房,望着陆淮书一脸愠色的脸,歉然道:“连日来提心吊胆,夜里未曾好好睡过,今日终于好好补了一觉,让三郎久等了。” 陆淮书直直盯着姜云音的脸,道:“别再装了,你分明是故意晾着我,让我在门外干等,浪费我的时间!” 姜云音眨巴眼:“云音先前可是在南山等了三郎三个时辰呢,怎地三郎的时间宝贵,云音的时间便不值当了?” 陆淮书心道果然,姜氏还记恨着他乞巧节失约的事,连日来所为皆是对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这般狭隘心胸,是半点配不上他。 白瞎了她那张漂亮脸蛋。 陆淮书满眼嫌恶,不愿再和她多待一会,冷声问道:“那屠夫妻子现在何处?” 姜云音回道:“三郎不该问我,她在哪想必陆伯母比我清楚。” “你不是说……”陆淮书刹时恍然,眼里快蹦出火星,“姜氏,你根本没见过什么屠夫妻子,一切都是信口胡言,你竟敢愚弄我陆家上下!” 姜云音一派淡然,云淡风轻的回:“三郎此言差矣,我若是信口胡言,陆伯母怎会不打自招?陆伯母在心虚什么?你还敢将此事继续扩大,又闹到大老爷大夫人面前吗?” 姜云音:“何况论说谎的能力,同三郎与陆伯母相比,云音自愧不如。” 她看着陆淮书,扬了扬唇,轻柔道:“三郎好生霸道,只许你们放火,不许云音点灯?” 第36章 旁观者清 陆家上下各怀心思,气氛凝重。 陆怀德下午说是要见几个同僚出了府,躲清净去了。 酉时二刻陆谢氏差人来请姜云音,唤她一道用晚餐。 陆谢氏神色并不太好,今日兴师动众结果却不如她意,陆秦氏只是被减了一半月钱关了禁闭,没被赶出陆家,而陆秦氏事后揽下了所有的责任,说是自己买通了陈伯和后厨门房,将陆淮书摘得干干净净,陆怀德甚至没对陆淮书说几句重话。 至于她期盼着谢璇璎能看透陆秦氏丑陋嘴脸,死了对陆淮书的那份心的事更没发生,她反而彻底被谢璇璎寒了心。 她接连被陆怀德和谢璇璎猛戳痛处,没落半点好。 思及此,她心里愈发愤恨不甘。 那陆秦氏出身市井,分明样样都不如她。 陆秦氏的夫君陆怀安不过是个小小的泉县县令,原本泉县失守,他一个县令跑了,官家不会再重用,若不是陆怀德动用了人脉关系,他连去南临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而若无陆怀德引荐,陆淮书再有才华,也没有机会被官家看见。 左右都是沾了她夫家的光,陆秦氏现在竟敢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不将她放在眼里。 真让她儿娶了王氏贵女那还了得? 陆谢氏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而姜云音食不言,吃得慢条斯理。 晚饭毕,姜云音捏了帕子就着南枝端的小铜盆漱口,方才看向陆谢氏,关怀问道:“大夫人可是在为表姑娘伤怀?” “莫再提她,”陆谢氏蹙眉,“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日后自有她后悔的时候。” 她是真不愿再谈论谢璇璎的事,一句话带过后问道:“你可知那陆三郎和王氏贵女到何地步了?” 姜云音摇头,回道:“云音已将知晓的所有告知大夫人了,现在陆伯母对云音……”她故作停顿后才接着说:“所以是断不可能让云音知道任何了。” 陆谢氏了然的颔首。 姜云音同陆秦氏闹掰,和她站在统一战线,是陆府上下皆知的事情。 陆谢氏安抚表态:“你且安心,有我在陆家一天,便不会让任何人寻你麻烦。” “云音谢大夫人庇护。” 陆谢氏默认姜云音是自己人,毕竟她今日彻底和陆秦氏交恶,以后在陆家只能仰自己鼻息。 是以她没甚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忧虑:“若陆三郎如愿娶了王氏贵女,你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今日陆谢氏已知晓陆怀德的态度,要通过将陆秦氏赶出陆家搅黄和王氏贵女的亲事,难于登天,甚至为了陆淮书的青云路,搞不好陆怀德会极力促成这门亲事。 陆谢氏带着几分探寻的问:“你可有甚好的主意?” 这便是她唤她来用晚餐的目的了。 经过陆秦氏雇凶伤人,和今日厅内的对质,她对她多了认可和欣赏,她比她原先以为的要聪慧有谋得多。 姜云音略作思索状,片刻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音是有些想法,但不知算不算得上好主意。” “说来听听。” 姜云音仍有些犹疑:“同表姑娘有关,大夫人愿意听么?” 陆谢氏面色微沉,轻“嗯”了声。 “云音以为,既然表姑娘对三郎痴心一片,大夫人不如索性成全表姑娘,主动促成她与三郎的婚事,”姜云音徐徐道:“如此一来,表姑娘得偿所愿,自会感念大夫人的好,与大夫人不再心生间隙,而那王氏贵女怕是不会乐意嫁给已婚配的三郎。” 陆谢氏眸色一亮,已然被说得心动,但还是有些纠结,道:“这要是成了婚,璇璎还不是任陆秦氏鱼肉?” 她虽被谢璇璎伤透了心,也不忍将一手带大的孩子推向火坑。 姜云音赞同点头:“这便要看大夫人如何考量决定了。” 她又道:“不过大夫人刚也说了,表姑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大夫人一味阻拦只会让表姑娘心生怨恨,反而越发亲近陆伯母,这人心冷暖如鱼饮水,个中滋味表姑娘自行体会后方知谁待她才是真心。” 陆谢氏眸色深了几分,赞赏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姜云音谦逊回道:“大夫人谬赞,云音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第37章 陆二公子回来了 听完姜云音一番话,陆谢氏宽心不少,心里头有了大致的想法和方向。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守门的婢女在门口传报:“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陆谢氏欣喜扬眉确认:“是辰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人影未见,朗声先到:“阿母——” 随后有笑容爽朗地少儿郎迈入厅内,大步流星的跨步而来。 正是陆谢氏的二儿子,陆钦辰。 陆钦辰无心官场,对习武排兵布阵更没兴趣,唯独对生意买卖情有独钟,陆谢氏拗不过他,便将自己陪嫁的几间铺面交给他打理,等着练手失败,死了这经商的心,再老老实实习文习武博个官职。 未料他竟经营得红火,营收大涨,尝了甜头,越发坚定要从商。 陆谢氏没法,索性不再逼他,将她所有陪嫁的铺子都交给了他来管理。 陆钦辰没让陆谢氏失望,哪怕时值战乱,他亦打理得极好,才让整个陆家上下没短过银两,让她手中一直有富余。 每每思及此,她心里都不爽快,这陆家上下的吃穿用度皆有她儿的苦劳,到了陆怀德嘴里,却只落得个资质平平,无甚出息。 陆谢氏起身迎上去,“怎地今日回来了,也不见你提前给封书信,”她探出手,抚上陆钦辰的脸,眸光闪烁地细细打量,心疼道:“我儿瘦了。” 陆钦辰亦伸手回握住陆谢氏的手,一派开朗的回道:“阿母放心,孩儿没瘦,是晒了些日头,肤色黑了些显得人消瘦了。明日便是中元节,孩儿赶回来祭祖,此番是临时起意行程仓促,故没来得及书信告知阿母。” 谢家曾富甲天下,家业遍布各地,给陆谢氏的嫁妆虽不是全部,也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财富,陆钦辰接手了这些铺面后,常年在外奔波游走,一年到头鲜少有落家的时候。 陆钦辰眼里有不遮掩的想念,关心问道:“阿母一切可好?家里一切可好?阿父一切可好?” 听着陆钦辰的关心,再联想起陆怀德的冷语,陆谢氏鼻子发酸,喜悦委屈夹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答非所问的感慨喃语:“我儿没瘦便好,我儿回来便好。” 李嬷百感交集的迎上来,也是热泪盈眶地问:“夫人,要不要吩咐后厨加几道菜?二公子赶路回来定未用餐,当是饿极了。” 陆谢氏颔首,吩咐道:“速去命后厨做些我儿爱的吃食过来。” 李嬷应声忙去了,母子俩拉着手往餐桌走,这才注意到静默良久的姜云音。 姜云音早就起身了,见母子俩温情寒暄,没出声打扰。 陆钦辰直愣愣的盯着姜云音,竟有些看呆了。 她穿了身藕杏色的衣裙,在灯火的映照下是楚楚动人的温婉,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是谁? ……素日来都是璇璎表妹陪伴在阿母左右,阿母身畔何时多了这么位美貌的姑娘? 陆谢氏见状轻拭湿润的眼角,没好气冲陆钦辰道:“这是你二叔母院里的姜氏姜云音,你不认得了?” 姜氏皮囊生得的确极好,她在青城尚未见过有胜姜氏一筹的年轻女子。 哪怕是谢璇璎,客观来讲外貌上亦是不如姜氏的。 姜云音欠身行礼:“云音见过二公子。” 陆钦辰思索了下,恍神道:“噢,原来是那个总低头跟在三堂弟身后的姑娘!” 他二叔一家于一年前来青城投奔他家,而他忙于生意常年在外,待在陆家的时间不多,和二叔一家没见过几次,隐约记得陆淮书身边跟着个年轻的女子,总是低眉敛目,他几乎没同她打过照面。 陆钦辰是个直爽性子,笑道:“姜姑娘竟生得这般好看,平日里该多抬首见人才是啊。” 姜云音从前是真心想同陆淮书好好过日子的,她知晓陆秦氏不喜她招摇惹眼,故此这一年鲜少同陆家其他人往来,不可避免地场合总是降低存在感的低头跟在陆淮书身后。 姜云音淡笑,道:“云音不扰大夫人和二公子团聚,先行告退。” 陆钦辰不舍,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语罢察觉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讪笑道:“阿母,后厨上菜需要些时候,我想先去跟璇璎表妹打声招呼,顺路送姜姑娘一程,再返回来陪阿母吃饭。” 一直以来阿母都希望他同璇璎表妹多亲近,他抬出璇璎表妹阿母定会同意的。 陆谢氏看破不说破,片刻后开口道:“行,你去吧。” 第38章 世间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个选择 陆钦辰乐呵呵同姜云音一道离开。 陆钦辰半点没看路,目光全部落在姜云音脸上,兴致浓厚的发问:“姜姑娘怎么会同我阿母单独吃饭?是我阿母唤你来的么?我阿母找你有事?” 姜云音神色淡淡,回道:“二公子的问题全与大夫人相关,不如一会同大夫人用餐时再问大夫人吧。” 语罢她驻足侧身,同他面对面而立,又说:“云音现在就住在兰馨院西边的厢房,二公子不必送了,去同表姑娘打招呼吧。” 姜云音没等陆钦辰回应,抬脚离开。 陆钦辰愣了下,又大步跟上去,笑道:“天色已暗,我送你到厢房吧,不差这几步路。” 陆钦辰很坚持,他热情但并不失礼,一直和姜云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不吭声搭理他也毫不介怀,孜孜不倦地天南地北的扯着话题。 眨眼便到了姜云音的厢房。 姜云音不咸不淡:“云音到了,谢二公子相送。” 姜云音抬脚迈进厢房,陆钦辰仍在门口意犹未尽的张望,南枝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道:“我家小姐要歇息了,二公子请回。” 陆钦辰这才摸摸鼻子离开。 南枝憋了一肚子话,关上厢房门后道:“小姐,那陆二公子定是对小姐一见倾心,眼睛都快长小姐脸上了!”她下巴一仰,有些得意,“以我家小姐的样貌才情,世间有几个男儿郎能不心动?偏生那陆三郎是个瞎了眼的,错过了小姐,他日后必定肠子悔青!” 南枝思绪翩飞,兀自替姜云音分析考虑起来,道:“这陆二公子看着是个脾性不错好相与的,他又善经商,定不会让小姐过苦日子,若能真心待小姐,也算得上良配,毕竟这大夫人比陆秦氏要……” “南枝,”姜云音出声打断,难得严肃地看她,沉声道:“天地广阔,世间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个选择,你不要将我身边的男子都视作未来姑爷去衡量,更无需将其同陆淮书一家子做对比,婚书既毁,我与他们再无干系。” 姜云音又道:“记住,被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喜欢上都未必是好事,更可能是麻烦是枷锁,不值得浪费唇舌探讨,你须知你家小姐不是非得倚靠一个男人才能过好这一辈子。” 南枝听懵了,这番话同她的认知大相径庭,但话是从她家小嘴说出来的,她下意识的点头认同。 她家小姐这般聪慧,无论说什么定是对的。 她全听她家小姐的。 做戏做全套,陆钦辰还是去了趟谢璇璎的厢房,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谢璇璎的婢女说,谢璇璎已经睡了,只能明日再见他。 陆钦辰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亦是对见谢璇璎没甚兴趣的。 他这表妹性子实在骄纵,他阿母希望他和她多亲近,但她一言不合便生气甩脸子,若不是阿母多番要求,他定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被拒的陆钦辰乐得轻松的又去见陆谢氏了。 母子俩其乐融融吃了饭,婢女清理了餐盘又换上茶水。 陆谢氏满目温柔的听着陆钦辰说着外出数月来的见闻,不时回应几声,在他停下来时方才开口意味深长地问道:“辰儿是看上云音了?” “咳咳——” 陆钦辰呛声,忙端茶饮茶。 陆谢氏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边给他顺气边道:“云音这孩子甚得我心,辰儿大了,也该娶亲了。” 谢璇璎既这般看不上她儿,她不再勉强。 姜云音生得貌美,性情温婉,又聪慧剔透,嫁给她儿后,定能协助住打理好陆家。 而成了她的儿媳,她自可完全信任她,不担心她有二心。 陆钦辰听懂了陆谢氏的言下之意,放下茶杯,喜不胜收道:“孩子全听阿母做主。” 第39章 她愿意给陆钦辰当妾就由她当去 华欣院。 陆秦氏倚在榻上,听着婢女汇报。 “……千真万确,姜氏同大夫人一起用的晚餐,之后同二公子有说有笑在院中散步闲谈赏月,两人旁若无人,姿态亲昵,全然不在意他人目光……” 陆秦氏听着,眼里气得直冒火:“他们俩何时勾搭上的?!” 婢女细声:“陆二公子刚回陆家,还不到两个时辰呢。” 宋嬷啐道:“呸!这姜氏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这才刚跟我们公子解除婚约几日啊,便立马寻下家,上赶着勾引其他男人了,真是个水性杨花的白眼狼,不知廉耻!” 陆秦氏怒火中烧,拍榻恶狠狠道:“她想得美,我绝不可能让她如愿!” 不过数日,这姜氏相继讹了她一百金和谢璇璎的五十金,姜氏若嫁给陆谢氏的二儿子,这一百五十金岂不落入陆谢氏手里了? ……那可不行,那是她的银钱! 陆秦氏看向婢女,吩咐道:“速去将我儿唤来!” “是,夫人。” 不一会,陆淮书大步迈进来,疲倦的神色下隐藏着一层浅淡的不耐。 他今日为了收拾处理陆秦氏的烂摊子已忙活了一日,刚准备歇息又被唤了过来。 陆淮书行礼:“阿母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陆秦氏嗔目,道:“你可知陆谢氏的二子陆钦辰今夜回来了?” “不知。” “他不仅回来了,今夜还同那姜氏在兰馨院私会!”陆秦氏冷声,“姜氏真是个城府深的,一同你解除婚约,立马处处与我作对,上赶着讨好那陆谢氏,原来做的是这般打算,她可真是一刻不能等的找男人,半点不念这一年同你相处的情谊,这一年在你面前的温婉可人全是装的!她啊——厉害着呢!” 陆淮书回忆起近日来姜云音的种种言行,下午那温声细语却又咄咄逼人样子,很是认同陆秦氏对其的评价。 这一年她数次提点他,他知晓她聪慧,现如今竟拿这些手段对付他们母子。 陆淮书又忍不住顺着陆秦氏的话想象起她在陆钦辰的模样,心里十分不爽快。 他自诩万里挑一,得王氏贵女青睐后更觉自己是人中龙凤魅力无边,那姜氏却对他弃之如履? ……定是因爱生恨,心胸狭隘! “是我看走眼,”陆淮书眼里都是厌恶:“她一介孤女身份卑微是攀不上陆钦辰的,不过是毁了自己的名声还讨不着好。” 陆秦氏不这样想,道:“她素来是个巧言令色会装的,正妻是不可能,争个妾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陆秦氏又道:“儿啊,你可一定要阻止,万不能让姜氏如愿!这陆谢氏是陆家主母,陆钦辰常年不着家,姜氏若给陆钦辰当了妾,就成了陆谢氏的左膀右臂,日后咱娘俩还有甚好日子过?” “阿母想如何做?” 陆秦氏回道:“姜氏这种举目无亲的孤女,心里盘算的不过是寻个好婆家倚靠,她对陆钦辰未必有意,不过是想傍身的手段,你且先委屈几日,好声好气将她哄回来先,搅黄了她同了陆钦辰的事,你再将甩开便是,左右你们之间的婚书已被烧了,届时她无处说理,又得罪了陆谢氏,再无人帮她。” 陆淮书少有的拒绝了陆秦氏:“我办不到。” 自乞巧失约以来,他几次三番低声好气的哄过姜氏几回,她却拿腔作调,越发骄纵得意。 他委实无法再拉下脸面去哄她。 陆秦氏面色一怔。 陆淮书眼里的不耐深了几许,又道:“她愿意给陆钦辰当妾就由她当去,她一个后院女子掀不起多大风浪,阿母莫再记挂她的事,坏了自己的心情。” “你这说的什么话?”陆秦氏一脸不赞同,“各中厉害我不是同你说清楚了吗?” “阿母当真什么都同我说清楚了吗?”陆淮书忆起下午姜云音说的话,忍不住问道:“阿母在泉县时到底同那屠夫做过什么,为何宁愿自招认了,也不敢和那屠夫妻子对质?阿母若早告知我实情,我自会做好万全的打算,今日方不会这般被动。” 陆秦氏脸色骤变:“我哪还做了什么?这次雇那屠夫还不是想为你的青云路扫清障碍?你倒好,是从哪听了些风言风语,便开始质疑起我这个当娘的了?” 她捏帕捂面,带了哭腔:“你阿父远在南临,我事事以你为先为你考虑,你却不同我一心,叫我好生心寒。” “是我失言,阿母莫怪,”陆淮书耐着性子好声道:“阿母刚被禁足就不要再管姜氏的事了,接下来低调些待风波平息,免得触怒伯父再生事端。” 陆淮书拱手:“时候不早,阿母早些歇息吧。” 陆秦氏难以置信的望着陆淮书离开,气得差点昏过去。 不管? 绝不行! 若姜氏成为陆谢氏的儿媳,日后她更奈何收拾不了姜氏了! 第40章 尽捡些我不要的破烂当做宝贝 中元节当日。 清晨后辈按照惯例,陆续去给陆谢氏请安,因着陆钦辰回来了,大家请安后留下,一家子打算小聚,一道用个早餐。 陆谢氏的三个儿子是没达到世俗意义或者说是陆怀德想要的出息,但胜在兄友弟恭,一派和睦景象。 眼看着人快齐了,陆谢氏吩咐婢女:“去唤云音过来一道用早餐。” 婢女应声离开。 离陆谢氏最近的三儿子陆钦奕讶然道:“阿母莫不是喊错名字了?不应该让人去唤璇璎表姐么?” 陆钦奕不过十一岁,脑子里没甚弯弯绕绕,平日里都在学堂念书,更不知家里近日来的勾心斗角,他只知道陆谢氏待谢璇璎极好,常教导他要将谢璇璎当做亲阿姐来看待。 往常这样的场合,定是要让谢璇璎陪伴左右的。 他晓得阿母想撮合璇璎表姐和二哥,让璇璎表姐当他二嫂。 陆谢氏面色微沉。 大儿媳陆张氏出声缓和道:“钦奕见过云音阿姐没?这云音阿姐生得漂亮,脾性也好,钦奕见了定会亲近喜欢。” 一旁的陆钦辰笑得合不拢嘴,比自己被夸都来得开心。 不一会儿,姜云音来了,陆钦辰几乎是立马起身招呼,陆谢氏无奈扫了他一眼,唤姜云音在身侧落座。 陆张氏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霎时了然陆谢氏的念头,对姜云音愈发主动热情。 姜云音素来食不语,噙着浅淡的笑容,静静坐在陆谢氏身侧,对陆谢氏一大家子的热情关照宠辱不惊淡然处之,慢条斯理地用餐。 这边是其乐融融享用早餐,而另一边谢璇璎厢房却气氛凝重。 因着陆钦辰回来了,谢璇璎今日起得算早,她知道陆谢氏一定会招呼一大家子团聚享用早餐,昨夜让陆钦辰吃了闭门羹不够,她计划着当着大家的面冷拒了他,让陆谢氏彻底死了撮合她与陆钦辰的心。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陆谢氏差人来请她用餐。 她没了耐心,觉得反常便让婢女去打探了一番,婢女回来告诉她,陆谢氏唤了姜云音去用早餐,不仅如此,昨天夜里陆钦辰和姜云音在兰馨院散步,郎有情妾有意,好不亲昵。 谢璇璎被人捧惯了,不愿相信婢女说的,气冲冲的起身,要亲自去看个明白。 刚走到院子,看到一群人有说有笑的走来。 大嫂陆张氏亲昵挽着姜云音,姜云音另一侧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陆钦奕,而陆钦辰隔着两人的距离目不转睛的望着姜云音。 好一个众星拱月! 谢璇璎气势汹汹的走近,大家察觉到,说话声骤停。 来者不善,陆钦辰下意识挡在姜云音身前,笑道:“璇璎表妹,好久不见,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伤,我从南边带回些稀有伤药,一会……” 谢璇璎出声打断:“璇璎不稀罕二哥假惺惺的关心!” 她心里窝火,从前他上赶着示好她觉得烦,现下看他护着姜云音,她更烦。 “璇璎表姐对二哥真凶……”陆钦奕小声道:“云音阿姐漂亮又温柔,难怪大家都更喜欢云音阿姐。” 谢璇璎猛地抬眼瞪向陆钦奕。 陆张氏笑着出声打圆场:“钦奕年幼,璇璎莫和他计较。” 见所有人都护着姜云音,谢璇璎心里彻底失衡,正要发难,李嬷匆匆赶来,冲她说道:“表小姐,夫人有请。” 谢璇璎心里稍稍平衡了些许。 她就知道姑母不可能真的不管她了! 但她心里的气没消,尤其是看着姜云音那张浅笑的脸她觉得刺眼得很,鄙夷讥讽道:“姜氏,你不过就是个拾荒的,尽捡些我不要的破烂当做宝贝,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 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李嬷。 这表小姐愈发过分了,竟将二公子比喻成破烂! 她一会定要上报给夫人。 第41章 陆家祭祖,与你我何干? 陆谢氏倚在榻上,见到李嬷领着谢璇璎过来,神色淡淡,既没有前几日的严厉,更没有往日的亲昵。 谢璇璎还沉浸在之前撞见姜云音等人带来的被取代的不爽快的感觉里,一边走近一边撒娇抱怨道:“姑母,二哥变了,此次回来不仅未给璇璎捎带些新鲜玩意,璇璎受伤也不心疼,同那姜氏有说有笑,当真过分!” 陆谢氏闻言却没帮腔,道:“左右他回回送你的礼物都不如你的意,他这回不送也省得你收到后觉得烦,况你对辰儿无意,又何必在意他同谁说笑?” 一旁的李嬷随之附和道:“是啊表小姐,你刚还说姜氏是捡了你不要的破烂当宝贝,现下又何必介怀啊。” 陆谢氏眸光冷了冷。 谢璇璎被噎住,面色白了又红,片刻后道:“璇璎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否认很是苍白,索性不再辩驳,又嘟囔着嘴埋怨道:“反正二哥变了,姑母变了,大家都变了……你们都不疼璇璎了。” “是该变一变了,”陆谢氏若有所指的笑笑,“从前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喜好,没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既和淮书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我不该阻挠。” 谢璇璎喜悦睁眸,难以置信的扬声:“真、真的?姑母不逼我嫁给二哥了,同意我嫁给三表哥了?” 一个“逼”字让陆谢氏的眼色再度冷了几分,可惜谢璇璎毫无所察。 陆谢氏轻“嗯”了声:“等今日祭祖结束,我会同你姑父商议此事,替你和淮书议亲。” 谢璇璎之前的坏情绪一扫而光,雀跃扑入陆谢氏怀里:“还是姑母最疼璇璎!” 陆谢氏只是听着,却没如从前那样回拥住她。 姜云音为甩掉陆钦辰,只好寻了个睡回笼觉的借口,回了厢房后关紧了房门。 等了半个时辰,她同南枝出了府。 陆家上下都在为了祭祖而忙活,没人留意到她们主仆出府去了。 前几日她第一次出门时,便让南枝一次性雇了十日的马车,无论她是否出门,这十日每日来陆府附近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一上马车,南枝便问:“今日是中元祭祖,小姐为何还要出门?” 姜云音看向南枝,难得的透出些不悦:“陆家祭祖,与你我何干?” “南枝失言……”南枝懊恼解释:“早晨见小姐同大夫人一家子用餐,氛围甚好,还以为小姐有意……是南枝一时冲昏了头脑。” 姜云音无碍摇头,没再深究,道:“趁着他们忙着祭祖无暇顾及旁人,我们去见房牙,将房子买下,择日搬出陆家。” 她原本没有这么急,哪怕陆钦辰看上她了,她也觉得不难应付,但今晨过后,她察觉陆谢氏同样有意,那事情便麻烦了。 陆家不能待了。 姜云音选了东南边的一处闹中取静的宅子,宅院布局同泉县姜宅有五分相似,她爽快的付了定金。 “待我联系上了原房主,你同房主签了契约,付了银钱,姑娘便能住进来了。”房牙乐呵呵收了钱,吉利话张嘴便来,“姑娘眼光甚好,这宅子风水好得很,姑娘住进来后必定顺风顺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啊!” 姜云音环顾宅院,在心里盘算着修缮思路,问道:“你今日可否联系上房主?” 房牙面露难色,不确定道:“今日是中元节,青城户户要祭祖,恐房主无暇露面啊……” 姜云音了然颔首,示意南枝又给了他一袋银钱,温声道:“劳烦尽快。” 房牙掂了掂钱袋重量,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稍等,我这就快马加鞭去给姑娘联系!” 第42章 和陛下有几分相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牙回来了。 房牙笑眯了眼,乐呵呵道:“姑娘同这房子是真合啊,诸事顺利,如意得很呢,那房主今日恰巧就在附近茶肆,我领姑娘去吧。” 姜云音颔首:“烦请带路。” 房牙一路领着姜云音到了茶肆雅间。 姜云音一入内,一股檀香味在鼻尖弥散,她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自正位屏风后传来,落在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入目是山水屏画,将屏风后的人影挡住,依稀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两道人影,一道坐着,一道站立着,看得出是成年男性的身形。 姜云音率先出声,温声问道:“请问房主如何称呼?” 屏风后一道温润似涓涓泉水的嗓音响起,缓声回道:“你既已唤我房主,便唤房主。” 姜云音:…… 片刻的沉默,姜云音心下了然。 时下青城已为晋国新都,城中多得是从汴京来的权贵,想来这屏风后的郎君亦然,故不愿露面更不想透露姓名。 是以,姜云音也不摘帷帽了,寻了个空位落座,又道:“我已备好银钱,房主可带了房契?” “嗯。” 房牙会意躬身立在姜云音面前,笑着示意她给银钱。 “待我看到房契定分文不少,”姜云音淡声道:“诸位还担心我一个姑娘家跑了不成?” 房牙尴尬的笑:“那怎么会,姑娘多虑了……” 屏风后传来几声轻咳。 叶隐赶紧俯身弯腰给傅明洲递茶。 傅明洲微抿了两口,再开口时声音透着些哑,道:“得知姑娘今日想买房临时命人去取了房契,不过我有一事要同姑娘商议。” “请说。” “事发突然,未来得及立契,索性便不立契签字了,姑娘可酌情少给些银钱。” 姜云音不意外,想来他这般说辞是为了隐藏身份姓名,如今这战乱的时局,大家认得是房契,她只要将房契拿到手,没甚大问题,况且还能少些银钱, 姜云音应了:“可以。” 但她没立马将银钱递过去,而是冲房牙道:“那便劳你作为中间人起草份证明签字即可,你做了这么多年房牙子,这样的证明想必信手拈来。” 房牙连连点头,应道:“应当的应当的,二位稍等,我这就去问店家借份笔墨,立马将这事办妥。” 他说抬步迈出了包房。 包间一时静谧无声,傅明洲隔着屏风打量着姜云音,几声轻咳后,又出声问道:“姑娘购置宅院作何用?” “自是要住的,”姜云音淡声堵住他的问话口:“我此番是买房不是赁屋,想必有凭自己喜好修缮宅院的权利与自由,如何处置亦无需向房主汇报。” 他将自己藏匿得严实,半点信息不愿透露,她自然也不会同他提及自己相关。 屋内再次回归沉静。 一刻钟后房牙去而复返,将已签字画押的证明递给姜云音,躬身笑道:“姑娘过目。” 姜云音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示意南枝给钱。 房牙收了钱立刻迈到屏风后,以银钱换了房契。 帷帽下,姜云音的目光一直落在屏风后的人影上,他的随从并非清点她给的银钱,直接给了房牙房契。 ……他不是因为急用银钱才出售这房屋。 姜云音短暂好奇,并无意深究,左右她和这人日后难有交集,没必要浪费自己的心力。 她收下房契,再次确认无误后,连口茶水都未喝,径直起身离开。 房牙一道跟了出去。 买卖双方都是事少爽快的主,房牙这庄生意不费神挣得还不少,心里喜滋滋,冲姜云音笑得真情实意:“姑娘日后还有需求记得再找我哈。” 姜云音顺势问道:“你可有靠谱的人牙子推荐?我需置办几个仆妇和杂役,还有那宅院需找人修缮一番。” “有有有,”房牙不住点头,“定给姑娘办得妥妥的,包姑娘满意。” 此刻茶肆雅间的窗户门口立着个黑衣男子,一直盯着戴着帷帽的姜云音主仆上了马车后方才转身回屋内。 叶隐佩服道:“王爷真是神机妙算,竟算准了姜氏不会受陆谢氏的小恩小惠,留在陆家。” 他又感慨道:“她这不拖泥带水的性情,倒和陛下有几分相似。” 傅明洲喝了口温茶,似有自己的思量,不置可否。 第43章 她的人生应顺她意 姜云音忙活了一日,逛逛买买,等办妥一切已是暮色四合。 中元节街上的铺面关的早,来来往往的行人肉眼可见的少了。 南枝瞅了眼冷冷清清的街道,瑟缩了下,小声询问:“小姐,我们回么?” “再晚些吧,”姜云音声音难得的透出几分怅惘,轻声道:“我想去放河灯。” 南枝了然,面色也蒙了层哀色。 去年这个时候,老爷还未救陆县令一家而身亡,小姐和老爷一起在泉县放了河灯,祭奠早逝的夫人。 今日却只剩下小姐一人了。 南枝感伤得红了眼眶,四处张望了下,指着不远处的铺面道:“那有卖河灯的铺子,我们去买河灯!” 这个点,街上还开着的便是些卖祭祀用品的铺子了。 姜云音进了铺子,南枝张罗盘点着河灯、纸钱等祭祀用品时,她的注意力被桌案上摆放的木质弓箭吸引。 有些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 她的阿父本是个快意江湖的侠客,却没想过要将一身武艺传授于她,反而觉得读书更重要,重金求来一位教书先生,教她读书习字。 她幼时顽皮,对功法也萌生过好奇兴趣,缠着阿父教她舞刀弄枪。 她阿父被她缠得头疼,亲手给她做了把木质的弓箭,给她把玩过过瘾。 过了一阵子,她新鲜劲过了,只觉得疲累,不如读书阅卷来得新奇有趣。 姜云音思绪万千地回神,出声询问店主:“这弓箭卖吗?” 店主扫了眼,不甚在意的回道:“那是我闲时随手做给我家二郎玩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家里这类似的玩意多了去了,若是合了姑娘眼缘,姑娘一并拿走便是,用不着银钱。” 姜云音道了声谢,在结账时还是多付了些银钱,买下这弓箭离开。 主仆俩乘坐马车去了河边。 马车只能停在河堤的上方,姜云音和南枝拿了河灯和纸钱走下河堤,来到河边。 两人借着月光沿着河边走,寻了处空地方停下。 南枝点燃了香油纸钱,嘴里念念有词:“老爷夫人,你们过得可好?肯定重聚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了吧?小姐……那陆三郎不是好人,陆家更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在小姐聪慧,没任陆家人白白欺负了去,老爷夫人放心,余生南枝定不离不弃,照顾好小姐。” 姜云音眼底一片柔软,点燃了一盏河灯,走至河边蹲下,将河灯轻轻放入河中。 她目光追随着河灯,思念氤氲了双眼,模糊了眸子,迷离得像是折射着月光的河中涟漪。 姜云音细声道:“阿父阿母,从小你们便说,在这样的乱世下,大展宏图有出息当冒头之人并非好事,你们只希望女儿能找个强大的男人依靠,相夫教子,辅佐夫婿,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非女儿不愿忤逆,女儿尝试过了,阿父临终将女儿托扶给陆三郎,这一年女儿一直努力想当一个好妻子,诚心诚意为陆三郎献计谋划,尽心尽力照顾迁就陆家人,和气与陆家上下相处,不邀功不露锋芒,女儿是真的打算如同阿父阿母期盼的那般,同陆三郎过一辈子。然陆三郎薄情寡性,言而无信,实非良人,女儿不愿同他蹉跎一生。” 姜云音声音哽咽了下,并非为陆淮书而难过,而是因为对父母的思念。 如今无论她怎么说,阿父阿母都没法回应她了。 比起如意郎君,她更希望能常伴父母左右。 姜云音吸了吸鼻子,接着神色坚定道:“你们想让女儿走的路,女儿走过了,接下来女儿想行自己的道,与其盼人心恒久,倚靠男人,不如自己强大,成为自己的靠山。” 父母之言并非全是真谛,她的人生应顺她意。 “阿父阿母,不会怪女儿的选择,对吗?” 有微风袭来,拂过姜云音的脸庞,轻柔得像是记忆中阿母温柔的爱抚。 ……这是阿父阿母给她的回应吗? 姜云音刹那间红了眼眶,朦胧的视野里,有大面积的光源跃入。 她眨了眨眼,除掉眼眸中的水雾,恢复清晰的视野里,有一灯火明亮的船舫由远及近,停在离她几丈外的河中央。 第44章 同道中人 南枝烧完了香油纸钱,又点了盏河灯走近姜云音身畔,将河灯递给姜云音。 南枝看向那船舫,感慨道:“小姐特意寻了个僻静无人处,没想到还能遇上同道中人,也不知道是青城哪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竟不用回府祭祖?” 不过是远远一瞥,那船舫看着华丽富贵,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坐得起的,连着那河灯都是一盏接着一盏的被放入河中,将这一块河域映得通亮,头顶的明月都瞬间黯淡了。 姜云音看向船舫,她的视角只能看到船侧身,除了不断被放入河中随着水流漂浮的河灯,并看不到船主人分毫。 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放出去的河灯,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吧。” “好的小姐。”南枝伸手去扶她。 姜云音站起身,面朝来时的方向,这才注意到有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朝她们而来。 南枝亦随之发现,吓得倒吸凉气,扶着姜云音的手有些颤抖,慌乱道:“怎么办小姐,我们似是碰着坏人了,此处荒无人烟,我们赶紧跑吧……” 姜云音身子紧绷,用力回握住南枝的手,试图安抚她,沉声道:“莫慌。” 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思索着对策。 马车还在河堤上,她们下了河堤后还沿着河岸走了好一会,要跑回马车,寻求车夫帮助,或者上马车逃跑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她们现在往反方向跑,无非是拖延一些被他们追到的时间,这河岸边毫无可躲避的地方,她们俩是跑不过他们的。 她们俩不会水,更不可能跃入河中。 河中……船舫! 姜云音道:“唤那船舫!” 河道不宽,船舫离她们几丈远,此处甚是寂静,那船舫又无丝竹管弦之音,应该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南枝会意,双手捂在嘴边,扯着嗓子朝着船舫大喊:“船上可有人?救命啊——!” 然而那船舫上的人似乎是半点没听见,船身没有半点挪动。 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快要行至跟前,粗犷的声音嚣张恐吓道:“就你们那个小细嗓喊什么喊,风一吹跟虫叫似的,谁能听见?大晚上的非往这人影都瞅不见的地方走,你们根本是自己活腻歪了,主动寻死!” 姜云音摸过背在身后的弓箭,没有片刻犹豫,会心凝神朝船舫拉弓一射。 “咻——” 箭头戳破船窗,卡了一半在窗户外。 姜云音握紧弓身的手才稍稍松了松。 弓箭她顶多算会点皮毛,不过是想着船舫离得近,船身又大,射中的可能性很高,这才放手一搏。 不管船上的人是谁,这般华丽贵重的船被人无故破坏,总会要问责的。 在等到船上的人来问责前,她需拖延住面前的两人。 姜云音厉声质问两人:“谁派你们来的?” 有人抽出了刀,凶狠不耐道:“都说了你们是自寻死路,自己要往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跑,刚烧完纸钱是吧?正好,同你们刚拜过的先人一道回鬼门关花去!” 姜云音余光观察着船舫那边的动静,拉住要往她身前挡的南枝,又沉声道:“那你们是为了钱财?我可以将身上的钱财都给你们,不够你们可以随我去马车上取,中元节,你们不敬畏神灵也没必要见血光。” “你这娘们废话真多!”另一人直接抽出刀子,凶狠喝道:“要你死就死,你死了钱也是我们的,他奶奶个熊,一直叨叨个没完!” 他骂完毫无章法的朝她们两个捅去。 姜云音将南枝用力一推,两人完全成相反方向躲闪,叫对方的刀子一时失了方向,不知该先捅谁。 千钧一发之际,有暗器快狠准的相继射穿两个男人拿刀的手的手掌心。 随着吃痛的惨叫声,有黑影自船舫跃出,如履平地一般,脚尖点过水面借力,轻松跃到岸边。 两个男人忍着疼弯腰捡刀,嘴里仍骂咧着:“杂……” 然而只发出了一个字眼,两人几乎同时被破喉倒地,鲜血喷涌,浑身抽搐抖动,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第45章 那公子想要我如何报恩? 南枝吓得脸色惨白,强忍着腿软走到姜云音身边,颤声问:“小姐可有事,有没有伤着哪?” 她脑子懵懵的,心跳如鼓,尚反应不过来刚都发生了什么。 两个倒地的男人逐渐停止抽动,喷涌的鲜血流动。 姜云音摇头拉着南枝往高处迈了一步,避免裙角和鞋子沾染上血迹。 “我没事,”安抚完南枝,姜云音抬眼看向飞身而来的年轻男人,“多谢相救。” 男人环臂,冷脸冷声的质问:“为何射箭伤我主子?” 说话间船舫已驶到岸边,姜云音下意识的侧身看过去。 船舫已停在距离河边三尺远的位置,船头立着个身材高挑的锦衣郎君。 在船头悬挂的灯笼的暖光映照下,那张如玉的脸庞仍旧白皙,好似天边皎洁的月,泛着难掩的清冷辉光。 姜云音些许的晃了下神,这郎君眉眼生得着实好看,比以样貌不俗而出挑的陆淮书还要生得丰神俊朗。 只可惜他身子似不太好,立在夜晚的船头,哪怕系着披风,亦纤瘦得像是会被夜风拂倒。 思绪起,夜风随之而来,轻扬起两人的衣袂。 夜风未将郎君拂倒,而是给姜云音带去了他周身的气息。 她在萦绕的风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眼前人的身影逐渐和屏风后隐隐绰绰的人影重叠。 ……竟这般巧? 没有屏风,姜云音在放河灯时也取掉了帷帽,两人没有遮挡的对视打量。 傅明洲抬手指向还有半截在船舫窗户上的箭,看着姜云音,淡声问:“姑娘这是何意?” 姜云音目光扫过地上一命呜呼的两人,解释道:“我主仆俩在此放河灯祭奠先人,未料遇到歹人,此处僻静除公子的船舫再不见人烟,我们呼救无果,不得不出此下策,引公子相救,无意冒犯公子,实乃情非得已,不得已而为之。” 姜云音又抬起手中弓箭,摊平在手中呈给傅明洲看,道:“说来巧合,我在买河灯时看到这把店家为其子把玩所制的弓箭,合了眼缘买下,没成想竟救了我主仆俩一命。公子若不信我言,可查证那箭,那箭头乃木制,以我的本事怕伤不了任何人分毫。” 她话音一落,一旁的叶隐点地一跃,飞身取下窗户上的箭,再落地傅明洲身旁,双手恭敬呈上。 傅明洲的视线短暂在弓箭上停留,随后再次落在姜云音脸上,意味深长道:“姑娘自谦了。” 能被用做武器的弓箭箭头一般是青铜、铁或是动物的骨头,这把箭头不过是削尖的木头。 而她快狠准的射中他船舫窗户。 傅明洲又道:“姑娘为何独自在此祭奠先人?” “那公子又是为何?”姜云音反问完跳过话题的说道:“不过更巧合的是,我与公子又见面了。” 她挑破两人的渊源,傅明洲沉默,不做言语,面上却也没有惊讶之色。 姜云音朝他欠了欠身行礼:“总得来说要多谢公子救我主仆一命,而不论缘由终归是我损了公子的船舫,于情于理我都当负责赔偿。” 她示意南枝将钱袋呈上,又道:“今日付了房款又为新宅添置,身上只剩下这些银钱,我对修缮船舫没甚概念,如若不够,烦请公子留个地址,我他日定差人将银钱悉数送上。” 傅明洲面色没甚起伏,道:“姑娘当知我不差银钱。” 姜云音当然知道他不差钱,更瞧不上她手里的这点钱,她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她不再勉强的点点头,又欠身行了个礼:“如此便多谢公子善人善举,高风亮节,施恩不图报。” “姑娘此言差矣,”傅明洲淡笑,“船舫修缮不足挂齿,但救命之恩自比银钱金贵。” 傅明洲目光扫过南枝,再落到姜云音脸上,不疾不徐的补充:“何况是两条命。” 姜云音心道这可真是只吃不了亏的狐狸。 她亦浅笑,开口问道:“那公子想要我如何报恩?” 傅明洲似是陷入了沉思,姜云音亦在脑海里揣测他种种有可能的要求,并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傅明洲开口:“我暂无所求,姑娘且先欠着。” 姜云音淡然,问:“那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你先前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 “不妥,”姜云音拒绝,“那时我们尚未完成交易,如今已钱、屋两清,我才是那宅院的房主。” 她直直的望着他,道:“公子既要我报恩,我总该知道公子姓甚名谁,日后向谁报恩吧?” 夜风徐徐,傅明洲轻咳了几声。 叶隐上前为其整理披风。 傅明洲看着姜云音回道:“……我姓叶名隐。” 叶隐动作一顿,愣怔的望着傅明洲。 ……什么? ……王爷用了他名,他日后叫什么? 第46章 死人不会比活人可怕 傅明洲给了姜云音一盏灯笼,便坐着船舫驶离了。 南枝提着灯笼,周遭越来越浓厚的血腥味让她嘴唇直哆嗦:“小、小姐……我们快些回马车上吧。” “不急,”姜云音借着灯笼的光去看地上那两具尸体,“看看先。” 南枝害怕得“啊”了一声。 姜云音也不勉强,伸手拿过灯笼,道:“你去旁边等我吧。” 南枝很是羞愧,深呼吸道:“不不用……小姐,南枝陪你!” 姜云音被她视死如归的模样逗笑,随口找了个理由:“你去旁边守着,盯着远处,万一又来了不怀好意的人,及时通知我,我们也好逃跑。” 有了授命南枝松了口气,立马抬脚迈向高处。 姜云音独自拎着灯笼查看两具尸首,一刻钟后方和南枝抬步离开。 南枝仍在后怕,感慨问道:“小姐真真是胆大,半点都不害怕吗?” “死人不会比活人可怕。” 回想起那两人凶狠要拿刀捅她们的样子,南枝觉得姜云音说得十分在理,点点头又问:“小姐可看出什么了?这两人会不会又是那陆秦氏指使啊?” 姜云音含糊的“唔”了声,没将话说死:“还不好说。” 可南枝已经笃定就是陆秦氏所为,骂道:“她怎么没完没了,都被关了禁闭还想着害人呢!” 除了那陆秦氏,还能有谁是这般歹毒心肠! 船舫上,叶隐同样在感慨:“王爷,那姜氏竟敢打着灯笼看尸,好生胆大,遇到持刀歹人也不怕,还敢直接拿箭射王爷船舫。” 傅明洲目光落在案上那支木箭上:“临危不惧,方能不乱。” 叶隐隐隐约约听出了些欣赏来,故开口问道:“王爷可是认可姜氏才能了?” 他连日跟下来,对姜氏亦改观不少,觉得她不只是个深宅妇人,还挺果决聪慧的。 傅明洲若有所思却不作答。 叶隐兀自思索了一番。 从那两个歹人下了河堤他就察觉到了,但王爷没让他出手解决。 之后岸边的动静,姜氏主仆的声音呼救,在船舫上也能听见,王爷依旧毫无反应。 他当时都以为姜氏必死无疑,他们要回梁国了,直到姜氏拿箭射中船舫,王爷才示意他出手。 傅明洲是怎么想的,叶隐琢磨不明白,也不必琢磨明白,他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 只是若有朝一日姜氏问他姓名,他该作何回答? 姜云音和南枝回了陆家。 刚一进屋,一道身影便快速迎上来。 “姜姑娘,”陆钦辰三两步跨至姜云音身前,长舒一口气,道:“你若再迟些回来,我便要出府去寻你了。” 姜云音驻足,淡声问道:“二公子有事找云音?” 陆钦辰摇头回道:“午饭时不见你,府上的人说你出门了,原以为你祭祖时会归,未料迟迟不见你,我担忧你安危便一直在此处候着,越等越心焦,幸亏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他关心道:“你可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回来祭祖的时间?” 姜云音笑容若有似无:“二公子千里迢迢赶回陆家祭祖,云音自然也有姜家先人要缅怀,故此云音去放了河灯。” 陆钦辰怔了下,回味出她话里的意思,方觉失言,讪笑着,为自己的想当然而道歉:“是我思虑不周,说话欠妥当,姜姑娘莫怪。” “无妨,云音多谢二公子关心,时候不早,二公子早些回房歇息吧。” 姜云音说完抬步往厢房走。 陆钦辰大步跟上:“我送你。” 姜云音步子迈得快,没有搭理陆钦辰的意思。 陆钦辰懊恼自己惹怒佳人,一路酝酿着哄人的说辞,眼瞅着姜云音马上要进厢房,忙出声道:“姜姑娘明日作何安排?若是得闲,我明日陪姜姑娘出门逛逛,给姜姑娘赔罪可好?” 姜云音敛了笑,一双眼沉静看他,道:“自二公子回家以来,府上议论声四起,云音虽是孤女,亦知方寸礼法,望二公子言行有度,莫将云音陷入流言非议里。” 语罢,她朝他欠了欠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厢房。 第47章 择日让你家大郎和姜氏成亲 华欣院。 陆秦氏噼里啪啦又摔了套杯具撒气。 她用力拽紧榻上软垫,摔了杯子仍不解气,道:“那姜氏可真是命硬本事不小啊 ,回回都能躲了去,邪门得很,她定与我八字不合,天生来克我的!” 但凡遇着跟姜氏相关的,便没一件顺利的! 她被讹了一百金,被关禁闭,她儿还猜忌她,全是因为姜氏挑拨! 宋嬷在一旁附和骂道:“可不是嘛,定是个天煞孤星,把她姜家满门全克死了!幸亏夫人有远见,将她扫地出门了。” 骂完后,哪怕紧闭房门的屋内只有她主仆二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问:“夫人,可要继续找些人……等待姜氏下次出门?” 闻言陆秦氏怒气更甚:“哪还有银钱找人?” 今夜寻得这两个枉死鬼的钱,都是忽悠着谢璇璎给的。 那姜氏到底走得什么运,总能遇着贵人助她! 宋嬷急的冒汗,连声道:“夫人莫急,老身再想想其他法子……” 没等宋嬷献计,陆秦氏转了转眼,自己倒是想出了新法子。 她抬眼看向宋嬷,问:“你家大郎多大了?” “二十有一,”宋嬷答完,心里一紧,问:“夫人是想让我家大郎去办了姜氏?” 原本为夫人效劳是她应尽的本分,但一想到那些对姜氏出手的人都死了,她不免担忧她家大郎担忧。 “不是,”陆秦氏否认完,又问:“你家大郎还未婚配?” 宋嬷松了口气,答道:“是的夫人,还未。” 若不是因为战乱,泉县失守,她一家子跟着夫人一家来到青城,她大郎肯定在泉县娶亲了。 现在夫人尚未在青城站稳脚跟,她自然也没法替她大郎张罗亲事。 陆秦氏不怀好意的笑,道:“那你便准备准备,择日让你家大郎和姜氏成亲。” “什么?”宋嬷惊诧重复确认:“夫人要让我家大郎娶那姜氏?” 陆秦氏听出了嫌弃之意,心里有些隐秘的快感。 ……连嬷子都嫌,那姜氏有什么资格同她摆谱? 陆秦氏“嗯”了声,“她父亲临终既将她托扶给我,我自有权替她婚事做主,等她嫁给你家大郎,和陆钦辰的事自然黄了,而她成了你儿媳,没了陆谢氏这个靠山,还不是任你我处置?” 陆秦氏越说越觉得这是个极佳的法子,眸光发亮:“既然她命硬就先留她一命,你别忘了,她现在富着呢,身上足足有一百五十金,和你家大郎成了亲,还不都是你的?日后你再替你家大郎寻一门你满意的婚事即可。” 宋嬷完全被说动。 于她而言,姜氏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那张祸水般的脸,她讨厌的也是姜氏的脸。 一看就不是老实安分的。 但若能得到一百五十金,就当是给她家大郎讨个漂亮女人玩玩。 宋嬷会意点头,又道:“可那姜氏使尽浑身解数勾引陆二公子,就是个想攀高枝的,她怕是不会同意嫁给我家大郎,偏生她狡猾得很,这亲怕是结不成啊……” 陆秦氏胸有成竹:“我自有法子,由不得她同不同意,你且放心知会你家大郎准备着,此事先不用声张。” 她又吩咐道:“你去取份笔墨过来。” 宋嬷应声离开。 第48章 姜氏姜云音的婚事 几日后,兰馨院。 有婢女来报:“夫人,二夫人求见,请夫人去趟华欣院。” 陆秦氏的禁闭还未解除,尚无法在府中自由出入。 陆谢氏忙活了一阵,才闲下来,她原本也想去趟华欣院,找陆秦氏商议谢璇璎和陆淮书的婚事。 是以,她吩咐婢女:“去将二夫人带过来。” 省得她跑一趟了。 一刻钟后,陆秦氏容光焕发的来了,她梳着高髻,穿着件绛紫色的绸缎裙,从头到脚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全然没有半分被关了数日的禁闭的颓然模样。 陆谢氏见怪不怪,陆秦氏素来是个爱攀比的,各种场合明的暗的都想压她一头,今日定是觉得之前的对质认错丢了面,特意打扮一番前来,想找回些颜面。 陆谢氏心里不屑,直到看清楚陆秦氏头上佩戴的珍珠玲珑八宝簪后,眼底多了层郁色。 这簪子她认得,这是她母亲送给她嫂嫂的,是她嫂嫂的遗物,理应在谢璇璎的首饰盒里,怎么会在陆秦氏头上? 陆秦氏笑吟吟的走近:“嫂嫂定是怜我数日未曾出院,担心我憋坏,才准我来兰馨院与你议事,嫂嫂真真是宅心仁厚。” 她深嗅了口气,落座后道:“出了院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嫂嫂能否帮我问问大哥,我这禁足之令何事可解?” 陆谢氏不接话,目光一直落在陆秦氏的发簪上,问:“你这发簪是何处来的?” “这珍珠玲珑八宝簪?”陆秦氏故作讶然的抬手摸向发簪,笑道:“这是前一阵璇璎送我的,我瞅着甚搭我今日的裙子,便簪了它,嫂嫂喜欢?” 陆谢氏冷哼了一声,道:“非你生辰,没甚缘由,你一个长辈如何好意思受后辈的礼?” “嫂嫂教训得是,”陆秦氏收了笑,一副无奈模样,叹息道:“我亦是这般说的,但璇璎坚持要送我……我实在未能推拒得了。” 她将发簪取下来,又道:“烦请嫂嫂帮我还回去,你养育璇璎多年,你的话定比我好使,她肯定会听你的。” 陆秦氏这番话字字句句扎在陆秦氏的心口上,明里暗里都是炫耀。 谢璇璎既不听养育她多年的陆谢氏的话,更上赶着对别人大献殷勤。 陆秦氏笃定陆谢氏不会收了她这发簪,不过收了她亦不会亏。 她大可以借此去谢璇璎那卖惨,保管谢璇璎不仅会补送她更多,还会去同陆谢氏理论吵闹一番,惹陆谢氏不快。 她何乐不为? 陆谢氏果然没收,却也不恼,意有所指道:“既收了就别想着还了,左右你们都会是一家人。” 陆秦氏暗自琢磨着这句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陆谢氏对谢璇璎宝贝得紧,更不让谢璇璎和陆淮书走得太近。 怎会说出她们左右会是一家人的话? 陆谢氏示意婢女给陆秦氏添茶,噙着浅淡的笑,顺势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同你商议。” “嫂嫂有何事要同我商议?” 陆谢氏笑道:“自儒辰婚后,我们府中已很久不曾有过喜事,是时候操办起来了。” 陆秦氏闻言,暗叫不好。 陆谢氏和她要说的定是同一件事,都是为了那姜氏的婚事! 在陆家人眼里,姜氏是她家一远房亲戚,陆谢氏定是要同她说要为陆钦辰纳姜氏为妾。 不可让陆谢氏先提,失了先机! 陆秦氏忙接过她的话,故作讶然的扬声说道:“巧了不是,我今日前来亦是要跟嫂嫂说件喜事,嫂嫂不妨先听听我的?” 陆谢氏保持着笑脸,眼色却沉了沉,问:“哦?是你家淮书的喜事?” 她儿要和王氏贵女议亲了? 陆谢氏已经在心里酝酿阻拦的说辞,未料瞅见陆秦氏摇头否认了。 她心稍安,也就不阻拦陆秦氏继续说下去了。 陆秦氏道:“嫂嫂,我今日前来是想同你商议,姜氏姜云音的婚事。” 第49章 配姜氏那是绰绰有余 陆秦氏侃侃道出备好的说辞:“昔日姜氏一家死于战乱,姜父托孤于我,如今姜氏已亭亭玉立,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虽说她现下与我有些误会,但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我做长辈的自不能同她一般计较,对她不管不顾。” 陆谢氏轻抚衣袖,缓声道:“的确是巧,云音的婚事也是我想同你说的事情之一。” 中元节祭完祖第二日,陆钦辰一大早便来给她请安,三两句问好后便直抒来意。 他说自己很喜欢姜云音,希望能让姜云音感受到重视和尊重,望她能早日出面同陆秦氏郑重提亲,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显对姜云音的看重。 所以陆谢氏原本也是要找陆秦氏说这件事的,不过是计划着谈完谢璇璎和陆淮书的婚事再谈,既然陆秦氏先提了,那便先谈云音和她儿的婚事先。 陆秦氏心道果然,眼底透着一切都在她掌控中的得意,面上笑着感慨道:“我就晓得嫂嫂很关心姜氏那孩子,原本她的婚事不是甚大事,我做主便行,不必叨扰嫂嫂,但我看嫂嫂和她投缘得很,又让她搬到兰馨院,故特意来与嫂嫂商议。” 陆秦氏朝着陆谢氏的方向,微微颔首,言辞恳切道:“烦请嫂嫂择个良辰吉日,让姜氏同陈昊完婚。” 因为低下了头,她眼中的得意渗透出满满的恶意。 陆谢氏给陆钦辰相中的妾,在她这,只配嫁给下人的儿子。 她心里有些微妙的爽快。 陆谢氏不明所以:“谁?” 她未曾听过陆秦氏口中的姓名。 陆秦氏再抬首,隐去眸中神色,笑道:“陈昊,乃宋嬷大郎。” 一旁的宋嬷躬身附和表态:“大夫人,陈昊正是我家大郎。” 陆秦氏蹙眉,端坐主位,摆出主母的威严,低声斥道:“以云音的相貌才情值得更好的郎君,你却将她许给下人之子,分明是你因个人恩怨故意作践她,这般狭隘心胸,实在愧对姜家临终托女。” 陆秦氏道:“冤枉啊嫂嫂……” 她给宋嬷使了个眼色。 宋嬷立即不满出声道:“姜家并非名门望族,姜氏更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同我家大郎是门当户对,大夫人为何要用作贱一词,叫老奴好生伤心。” 她说着抬手拭泪。 “你莫伤心,”陆秦氏假模假样的拍拍宋嬷的手,一唱一和道:“姜氏搬到兰馨院还不足一月,定是没来得及告诉嫂嫂她同你家大郎的婚约,嫂嫂不知情方才这般说。” 语罢,陆秦氏自宽大袖袍中拿出一道卷轴递给宋嬷,道:“你且将这婚书呈给嫂嫂,嫂嫂看完自然明白。” 陆谢氏看完婚书,心沉谷底。 在晋国,婚书是具备法律效应的,若双方能达成协议退婚还好,若陈家不肯退婚,携一纸婚书告到官府,姜云音会声名尽毁,届时她儿若娶了姜云音,定会累及陆家名声。 她晓得陆秦氏是个睚眦必报的,既和姜云音结了仇,哪会轻易放过姜云音? 陆谢氏心凉了半截,几番思量后,到底不忍姜云音下嫁陈昊,不忍她儿失落伤心,她放下婚书,看向宋嬷,道:“我愿给你二十金,再替你儿寻一门好亲事,你可愿解除你儿和云音的婚约?” “多谢大夫人抬爱,大夫人愿意给我家大郎说亲,那是我一家子的荣幸,只是……这婚约是姜父在世时定下,如今他人没了,我家大郎若退婚,传出去怕是要被戳脊梁骨,说我家欺负一介孤女啊……” 这话一旁的陆秦氏听了心里不大不舒服,看似关心实则嘲讽的插话道:“嫂嫂,陈昊那孩子挺好的,配姜氏那是绰绰有余。”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故作讶然道:“嫂嫂这般反对这门亲事,该不会府里那些说钦辰看上姜氏的风言风语是真的吧?不能呐,钦辰怎会看上一个下人之妻?” “你人不能出院,消息倒是灵通,”陆谢氏冷声结束这个话题,“你既来寻我择良辰吉日,便待我看了黄历后再知会你。” 陆秦氏已然是胜利者的姿态,故意问道:“我的事说完了,嫂嫂要同我商议的是何事?”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不信陆谢氏还会提陆钦辰要纳姜氏为妾的事。 一想到陆谢氏只能吃瘪把话咽下,而姜氏很快会落入她手中,她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陆谢氏饮了口茶,方道:“是璇璎和你家淮书的亲事。” 这下陆秦氏笑不出来了。 第50章 东风来了 陆秦氏面色一僵:“嫂嫂莫不是在同我说笑?” “自然不是,”陆谢氏放下茶杯,端坐着一派认真严肃,缓声道:“既然你家淮书和璇璎两情相悦,你又和璇璎感情甚好,”她顿了下,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陆秦氏头上的珍珠玲珑八宝簪上,道:“亲上加亲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陆秦氏心里已是骂声一片。 呸—— 谢璇璎不过是个被骄纵坏的孤女,怎配得上她儿? 她儿要娶的可是琅琊王氏贵女! 便是要纳谢璇璎为妾,也得先娶了王氏贵女为正妻再说! 见陆秦氏沉默不语,陆谢氏开口道:“难不成是我和璇璎误会了,淮书对璇璎无意,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亦或者你对她这个儿媳不满,不赞成这门亲事?” 陆谢氏一副通情达理,不愿为难他人的模样,又道:“若是如此,我现在便将璇璎唤来,你当面同她说清楚,免得……” “嫂嫂才是误会了,我怎会对璇璎有不满呢?我喜欢璇璎还来不及呢,”陆秦氏维持着笑脸,“只是淮书阿父远在南临,婚姻大事我一个人恐难做主啊,再者,这事我们俩商议定夺不妥,得将淮书和璇璎一并喊上,询问下他们二人是何想法。” 陆秦氏自是舍不得同谢璇璎说清楚的。 她巴不得谢璇璎一直自作多情的误会,好源源不断的掏出银钱来贴补她。 陆谢氏不跟她打太极,道:“在理,今日待淮安回府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待问出他们两人的想法了,再派人送信去南临即可。” “嫂嫂不如先将姜氏同陈昊的好日子定下?” “左右都是要翻黄历的事,不如一道把两个日子都定下。” 陆秦氏再寻不到推脱的理由,皮笑肉不笑的告退。 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回了华欣院,立刻提笔书信一份,命人速速给陆淮书送去。 另一边,尚不知自己被人定了婚事的姜云音,正在新买的宅院忙活。 她从人牙子那买了几个仆妇和杂役,一起清扫整理着屋子。 近些时日,陆家相当太平,没人寻她麻烦,但宅院修缮是个大工程,数日忙活下来,还只将她的卧房前厅修缮好。 自从多了仆妇和杂役,南枝每日干劲满满,领着众人热火朝天的干活,盼着早日搬过来,开始新的生活。 休息的间隙,南枝擦拭额头薄汗,一脸向往的询问姜云音:“小姐,我们何时才能离开陆家搬过来?” 姜云音回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晚,姜云音主仆一回陆家,碰上了久违的陆钦辰。 她有些许讶然,毕竟自中元节那夜过后,他应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再和她单独见过面。 陆钦辰大步迈至她面前,眼神焦躁面容憔悴,仿若遭受了重创,少了往日的飞扬的神采。 他目光灼热的盯着姜云音,沉声问:“你当真同人有婚约了?” 姜云音微微拧眉,不答反问:“不知二公子是从何处听说云音与人有婚约,又是和谁有婚约?” 陆秦氏那么费心费劲隐瞒她同陆淮书的婚约,没可能会将其说出来。 陆钦辰道:“今日二叔母拿了你同她贴身嬷嬷家大郎的婚书去寻了阿母,说让阿母挑个良辰吉日,好让你同那宋嬷家的大郎完婚。” 他眸光闪烁的望着她,期盼听到她的否认。 闻言,姜云音眉目舒展开来,不疾不徐的跟陆钦辰确认道:“你是说陆伯母手中有我和其他人的婚书?” 陆钦辰颔首。 姜云音了然。 陆秦氏消停了几天,原来是憋了这么个招在等她呢。 一旁的南枝终于理清了陆钦辰的话,气道:“我家小姐何时与那宋嬷家大郎有过婚约了?陆秦……二夫人怎么能如此编排我家小姐,毁坏我家小姐名声!” 姜云音冲南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激动,轻声道:“南枝,东风来了。” 第51章 惟愿君心似我心 与此同时,兰馨院偏门拐角,有一对年轻男女隐匿在光影里。 正是陆淮书和谢璇璎。 周遭寂静,谢璇璎清楚得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她近乎痴迷的望向立在离她两尺处的陆淮书。 月色下,他丰神俊朗,犹如神只,令她心神驰往。 不久前谢璇璎收到他的口信,说在院外等她一见时,她没有任何的犹豫,立马动身小跑出来,远远瞟见他在门檐下的身影,她屏退婢女给她放风,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三表哥约她私下见面! 三表哥果然心悦她! 陆淮书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搁置腹前,他逆着月光,不耐与嫌弃全部隐匿在漆黑的眼眸里。 他对谢璇璎无感,甚至称得上是讨厌她的脾性谈吐。 他从前愿意哄姜氏,说到底他对姜氏是喜欢的,姜氏有才有貌,乞巧节前都是温婉可人的。 谢璇璎既没有王氏的身份地位,同姜氏更没有可比性。 他如何会将她看在眼里? 今日他在太极宫,收到了母亲遣人送来的书信,说大伯母今晚要为他和谢璇璎定亲,又表明在成功迎娶王氏进门前,不能将谢璇璎给得罪了,更不能让大伯母逮着此事发作,让他早些回府,哄住谢璇璎,让谢璇璎主动拒绝议亲,如此,大伯母便无法借题发挥了。 是以,他才同谢璇璎在此处相见。 陆淮书连场面的铺垫都不愿同谢璇璎说,直接道:“淮书感恩璇璎表妹厚爱,还请璇璎表妹先跟大伯母拒了和我的亲事。” 谢璇璎脸色刹白,问:“为何……?”她眼里开始泛起泪花,带着哭腔又问:“难道三表哥不喜欢璇璎?不愿意娶璇璎吗?” 二姑母明明说了要和她亲上加亲,二姑母所表达的,难道不是三表哥的意思吗? 陆淮书看她这泪眼婆娑的样子,不觉得楚楚动人,更觉厌烦。 他不置可否,蹙眉沉声道:“璇璎,你当知我心中抱负,我并不想蹉跎平淡度过此生。” 谢璇璎点头,崇拜道:“璇璎知道,以三表哥的才能定能受官家器重,他日必官拜丞相,荣耀门楣!” 陆淮书欣然受了她这番期许,道:“所以在封官之前,我暂不会考虑嫁娶之事,璇璎可懂?” 闻言,谢璇璎心中阴霾消散了。 她只需要确定三表哥是欢喜她,愿意娶她便行。 三表哥封官是早晚的事,而且等到他封官后再娶她,她面上更有光。 陆淮书不过三言两语,甚至连一句低哄都没有,谢璇璎兀自说服了自己。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连声道:“璇璎明白!三表哥是想等封官后再来谈婚嫁的事,璇璎不急,璇璎安心等三表哥!” 陆淮书也不表态,任由她误会,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可你明白愿等,大伯母怕是不愿……” “交给璇璎便好!”谢璇璎立即揽过所有,“姑母素来疼我,我去同她说,她定会应允。”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姑母先前说了,晚些等你回来了,大家要一起坐下谈论此事,我一会就当众和姑父姑母说清楚,免得姑母施压为难你。” 谢璇璎几乎说了陆淮书想听的所有话,至此,他眉目里终于渗透出几分轻松笑意,但也半分不愿同她久待,开口道:“时候不早,璇璎表妹不防早些准备好过去,我晚点同我阿母一道过来。” 谢璇璎原本想和他多说几句悄悄话,但他开了口,她只能悻悻离开。 她一步三回首,终舍不得第一次私见这般草草结束,又折返朝他走去。 陆淮书蹙眉,眼底的不耐快要按捺不住,下意识后仰身体,尽可能和她拉开距离。 谢璇璎毫无所察,从头上取下蝶戏双花鎏金金簪,递给陆淮书,羞涩道:“三表哥,这簪子是我阿母留给我的……它代表着璇璎的心意。” 这是她阿母留给她的嫁妆首饰盒里的,只是嫁妆两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陆淮书垂眼,落在她手中的簪子上,那金制的蝴蝶和双花栩栩如生,做工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 他有些心动。 虽说王氏从不在意钱财珠宝这些俗物,但一直没能送她一份贵重礼物也让他觉得有些丢面。 这发簪送王氏正合适。 可他伸手去接谢璇璎的发簪也很丢份,心里正天人交战的挣扎。 谢璇璎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所反应,便再往前迈了一步,主动将簪子塞到他手里。 陆淮书如愿以偿的“被迫”收这簪子。 谢璇璎见陆淮书没把簪子还回来,只觉得便是收了她的信物,和她定了终身。 她一张脸绯红,娇声道:“璇璎此生非三表哥不嫁,惟愿君心似我心。” 第52章 云音自会去讨个说法 知道姜云音并无婚约在身,陆钦辰欣喜若狂:“我就知你不可能有婚约在身,走,我们马上去同阿母说清楚,再请……” “二公子,”姜云音出声打断,问道:“大老爷可回府了?” 陆钦辰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陆怀德,但还有问必答:“暂未,估摸着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白日里我听阿母说,今晚要和阿父一起,同二叔母议事。” 具体是何事他便不知了,当时他沉浸在姜云音和人有了婚约的震惊里,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 而陆谢氏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感慨了声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辰儿,你同她无缘,日后自会遇到的更好的。” 姜云音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陆钦辰绕回先前的话题:“我们去见阿母吧,姜姑娘,我对你……” 姜云音再次出声打断:“云音外出刚归着实疲乏,想先回房稍作休息,等大老爷回来了,陆伯母到了兰馨院了,云音自会去讨个说法。” 陆钦辰了然,认同道:“自是该当众澄清,二叔母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贴身嬷子骗了,竟把那婚书当了真。” “什么被宋嬷骗了?这根本就是二夫人自己的主意!”南枝忍不住出声戳破,“从前二夫人便对我家小姐颐指气使,现在我家小姐都搬到兰馨院了,二夫人三天两头找事也就罢了,竟还无故编排出婚约,毁我家小姐名声!” 陆钦辰听着,眼里充斥对姜云音的怜惜,郑重表态道:“姜姑娘莫怕,一会你只需道出事实,旁的由我替你来说,定不让二叔母欺负你。” 姜云音欠身行礼:“二公子的好意云音心领了,云音不理亏没甚好怕的。” 语罢抬脚离开。 姜云音要离开陆家,但从未打算偷偷离开。 她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离开陆家。 现在,陆秦氏给她送来了离开陆家的理由。 好在她那宅院虽未完全修缮好,但也不是不能住。 姜云音回了厢房,言简意赅的吩咐南枝:“你将我们的行李简单收拾下,从偏门出府,去租辆马车来门口候着。” 在陆家住了一年,她们主仆俩并没多少行李可收拾。 南枝听出姜云音话里的意思,兴奋点头,转瞬又担忧道:“我走了,小姐一个人去同陆秦氏理论吗?” 姜云音淡笑道:“自从我决定和陆三郎退婚,你可见过我在陆家人面前吃过亏?” 南枝一回想的确没有。 陆秦氏损招那么多,她家小姐回回都化险为夷了,不仅拿回了嫁妆五十金,还足足多了两百金呢! 姜云音又说:“去准备吧,今夜我们就着陆秦氏送来的东风,离开陆家。” 南枝连连点头,欢欢喜喜忙活去了。 南枝出府后不久,姜云音停了笔墨,便单手支在窗子前,仰头看着夜空,耳朵却一直听着院内的动静。 直至院内热闹的脚步声传了两拨,她关上窗子,出了厢房。 没走几步远,又遇上了陆钦辰。 陆钦辰迎上来:“姜姑娘,我阿父、二叔母都去前厅了。”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点头,没多做言语。 两人迈入前厅时,前厅里已经非常热闹,陆怀德、陆谢氏端坐主位,其左侧坐着陆秦氏母子,右侧坐着谢璇璎。 尚未迈进厅内便能感受到厅内凝重的气氛,不知谢璇璎说了什么,厅内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各有各的精彩。 而当两人一起迈进厅内行礼,他们的神色又都微妙不好起来,包括陆谢氏。 她正被谢璇璎刚刚的话气得不轻,现在又看见她儿那目光跟不值钱似的黏在姜云音身上,心里病不开心。 自从知晓姜云音同下人之子有婚约,她便不想她儿再与之有什么牵扯,免得招致些闲言闲语。 陆秦氏顾虑更多,既怕姜氏又狐媚住了陆钦辰,更怕姜氏来作妖坏她好事。 陆淮书则是见两人同进,想起先前听到的流言蜚语,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陆怀德沉脸,冲陆谢氏道:“以后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这么兴师动众。” 陆谢氏愈发不爽,看向谢璇璎,确认道:“你当真不愿嫁给淮书?” 第53章 特来讨个公道 陆谢氏对谢璇璎可谓是失望透顶。 之前不顾她和陆秦氏之间的矛盾,上赶着倒贴维护陆秦氏一家子,现在她主动为她谈这门亲事了,她却说自己不嫁了。 这门亲事当然可以不成,但一定要由陆淮书或是陆秦氏来拒绝,这样谢璇璎才能醒悟,她亦有理由冲陆秦氏发难。 谢璇璎这当众一拒,陆秦氏母子倒成委屈的一方了,她怎能不气? 谢璇璎脸色亦糟糕透了。 虽说是做戏,但她不想当着姜云音的面唱啊。 万一姜氏信以为真,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缠上三表哥怎么办? 陆秦氏看向姜云音,皮笑肉不笑道:“大家在谈正事呢,你来作何?先回房去吧。” 姜云音拦住要替她发声的陆钦辰,道“云音此番前来自也是有正事要说,你们先聊,云音不会插嘴打扰。” 语罢她径直走向偏远的角落位置落座,安静观戏。 谢璇璎几番犹豫挣扎,同陆淮书对视过后方下定决心开口:“姑母听错了,璇璎不是不愿意嫁给三表哥,是想等三表哥封官后再嫁。” 陆秦氏附和出声道:“那便待我儿封官后再议,免得委屈了璇璎,不止是嫂嫂心疼,我这心里更过意不去。” 陆谢氏极力克制,才未当众骂谢璇璎愚蠢。 谢璇璎和陆秦氏母子的神色互动她看在眼里,显然这说辞是三人先前通过气了的。 ……蠢笨至极!陆秦氏母子分明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陆淮书封官,怕是要和王氏贵女议亲,到时哪还有谢璇璎什么事? 陆谢氏深呼吸,只能换一番说辞:“既然如此,我们可先立婚书,具体婚期待淮书封官后再定夺。” 陆秦氏早备好对应的说辞,面露难色道:“大哥,嫂嫂,非我不愿,只是我儿阿父尚在南临未归,他膝下只有淮书一个儿子,若我不知会他擅自主张,待他回来定是要问责于我的。” “那便书信一封送去南临,由怀安来立这婚书”陆谢氏亦有应对,“左右每月都要通家书,让怀安亲笔立了婚书再同家书一道送回即可。” 沉默良久的陆怀德看向陆淮书,意味深长的问:“你呢?做何想?” 他每日出入太极宫,陆淮书和琅琊王氏之女的事他有所耳闻,这门亲事要是成了,对陆淮书、陆家都百利无一害,他自是喜闻乐见。 今日一回府,听到的却是陆淮书和谢璇璎两情相悦要定婚。 谢璇璎如何同琅琊王氏之女比得?当个妾还差不多。 可他深知陆谢氏对谢璇璎的看重,定不会让谢璇璎为妾,说破后,家里又得鸡飞狗跳的不安宁。 陆淮书回道:“阿母、大伯父、大伯母商议做主便好。” 陆怀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这侄儿才华是有,可惜耳根太软,太听他阿母的话,偏生陆秦氏不是个有大局观爱挑事的。 ……私下得提点提点他才行。 “那便按我刚才说的来吧,”陆谢氏下了定论,不想给陆秦氏推翻的机会,她看向角落位置的姜云音,开启新的话题,问道:“云音是有何正事要说?” 姜云音起身,缓步走近,随后跪地行了个大礼。 她从袖袍中抽出诉状,双手呈上:“郡守大人,民女柳州兰郡泉县姜氏,特来讨个公道。” 第54章 出鞘的宝剑,展露锋芒 姜云音不仅跪地行了大礼,更是一改对陆怀德的称呼,没唤他“大老爷”,而是“郡守大人”。 家厅瞬变官府衙门,气氛凝重,众人皆是一愣。 陆秦氏亏心事做了太多,又和姜云音有怨,顿觉她状告的一定是自己,心虚出声喝道:“姜氏,大哥忙活了一日,没功夫陪你瞎闹,莫在这胡搅蛮缠,耽搁我们谈论正事!” 陆秦氏这般反应,倒让陆谢氏来了兴致,她期盼姜云音可以替她扳回一城,看向姜云音,鼓励道:“你有何公道要讨?” “郡守大人容禀,”姜云音将双手抬得更高,更接近陆怀德,并不受陆秦氏干扰,坚定扬声道:“此乃民女诉状,民女要状告柳州兰郡泉县人氏原县令陆怀安之妻陆秦氏,恩将仇报,雇凶杀人未遂又意图杀人灭口,编排诽谤,辱民女清白,毁民女名声,求郡守大人秉公处理,还民女一个公道!” 厅内唏嘘声顿起。 姜氏竟有模有样写了诉状,当众状告陆秦氏,还罗列了这般多的罪名。 陆谢氏给了李嬷一个眼色,李嬷立即上前接过姜云音手中的诉状书,将它递给主位的陆怀德。 陆秦氏气急怒道:“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姜云音侧目看她,一派从容的回应:“七月十三日,你亲口认了雇凶一事,郡守大人命你禁足华欣院悔过,如今禁足令还未解,你却说我信口雌黄,是在控诉郡守大人不能明辨是非,冤枉了你不成?” “你——”陆秦氏胸膛起伏,一时被噎得无言以对,一张脸被怒气涨得通红。 陆淮书怕陆秦氏又像上次一样被姜云音激得失言,出声道:“七月十三日的事,大伯父已罚了我阿母,做了了断,你当时并未有不服,今日又来翻旧账,真是半点未将我陆家、大伯父放在眼里。” 谢璇璎附和帮腔道:“姜氏,你可消停点吧,别给你三分颜色便开染坊,我姑母待你不错,二姑母不同你计较,你便蹬鼻子上眼,成日兴风作浪,一个外姓人搅得我陆家不得安宁!” 姜云音虽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腰背却挺得笔直,她抬眼轻扫了谢璇璎一眼,反唇相讥道:“你一未过继到郡守户下,二未嫁入陆家,说我是外姓人,你同我又有何差别?” 姜云音三言两语激得谢璇璎气得跳脚,委屈的目光一一扫过厅内的众人,望他们发声替她口伐姜云音。 无人发声。 陆怀德在看状纸,陆秦氏自己都气得缓不过来,陆淮书面色凝重,陆钦辰怔怔盯着姜云音失了神,而陆谢氏眼色深了又深。 此时此刻厅内的姜云音,和大家往日里见过的,印象中的姜云音都不同。 她沉着淡漠,再不是往日那般温吞好说话的样子,厅内只她一人跪在地上,气势却不输厅内任何坐着的人。 像是出鞘的宝剑,展露锋芒。 姜云音看向陆淮书,回应他刚刚的话:“三郎自诩才识过人,怎地连状词都听不明白?陆秦氏雇凶杀人是既定事实,更是她恶行一角,她被禁足后仍不知悔改,恶行不断,才是真的未将郡守大人看在眼里。” 陆秦氏刚要出声,被陆淮书阻拦。 陆淮书道:“府中上下皆知我阿母被禁足在华欣院,数日不曾出门,近日来府中上下太平,哪来的杀人灭口之说?” 他始终认为,上次屠夫的事,他们落了下风,完全是因为他阿母被姜氏诈得自乱阵脚,并非姜氏真有何实证。 何况从上次大伯父的反应处置可以看出,大伯父定是会以他母子为重、以陆家前途荣耀为重,姜氏讨不着好。 这里是陆家,并不是真的公堂。 姜云音不疾不徐的回道:“七月十四日夜晚,我在青城宁河河边放河灯缅怀先人,陆秦氏雇两人来将我主仆二人谋害,怎地不算是意图杀人灭口?” 陆淮书嗤笑,质问道:“如此你怎会毫发无伤?难道你主仆二人还能打得过行凶者?” “许是姜家列祖列宗庇护,有人出手相救,我主仆才幸免于难,”姜云音再次看向主位的陆怀德,“具体情形,我已悉数写进诉状里,郡守大人可看完了?” 第55章 贵人 陆怀德从诉状书里抬首,眸带审视的盯着姜云音。 这份诉状书条理清晰,言之凿凿,其笔力让人惊叹。 当真是她一个乡野孤女所写? 还是受人指点? 陆怀德沉脸问道:“你可有人证物证?” “阿父阿母,”陆钦辰率先发声:“不如让姜姑娘起身回话吧?” 他看着姜云音,满眼心疼,更深刻理解了之前南枝控诉的那番话。 陆谢氏侧目,等陆怀德发话。 从前各种问话场合到底算是家事,她作为主母可以发话做主,可今日姜云音携一份诉状求公道,她不好随意发话。 陆怀德瞟了陆钦辰一眼,眼底意味不明,复而冲姜云音点头道:“你起身回话。” “谢郡守大人,”姜云音起身,回道:“十四日夜晚出手相救我主仆的贵人可做人证,物证兴许那贵人手中有。” 陆淮书冷声道:“那贵人姓甚名谁,是如何救下你们的主仆的?你口中那被我阿母收买去谋害你们主仆的行凶者又在哪?” 姜云音脑海里闪过了“叶隐”二字,却没有宣之于口,而是回道:“我不知他姓甚名谁,但他是何救下我主仆的我在诉状里有详呈,而……” 陆淮书眼里有看破一切的不屑,觉得她定是故技重施,想诈他母子,于是打断道:“那怎知你不是无中生有?一切全凭你一张嘴吗?” 姜云音不慌不乱,回道:“那日打斗中损了贵人的船舫,我承诺修缮赔偿,可惜我当日银钱带的不够,贵人甚好说话,容我补齐银两再去寻他。” “你连他姓名都不知,去何处寻他?” 姜云音缓声,咬字清晰道:“太极宫。” 场内又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神色不一,各不相同。 谢璇璎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噗嗤一声笑出来,讥笑道:“可真会瞎说,那太极宫我都未去过,你随便去趟河边还能遇着住在太极宫的贵人?撒谎也不动动脑子,姑父和三表哥近乎每日出入太极宫,这种随便就会被戳破的谎言你也敢说?” 姜云音不恼,只是看向陆怀德,道:“贵人心善,当夜还送了盏灯笼给我照路,说是日后我筹集了银钱,再拿着灯笼去太极宫找他。” 她其实不确定那锦衣郎君是何身份,她不过是笃定,陆家人不敢赌。 之前陆秦氏不敢赌,她是否真的找到了屠夫妻子,掌握其做的腌臜事的证据。 现在陆怀德不敢赌,她是否真的遇上了太极宫的贵人,捅破他陆家这些丢人的家事。 谢璇璎仍不信,翻了个白眼道:“那你为何不将那灯笼带来?既是太极宫贵人的灯笼,姑父和三表哥一看便知,你可真是编都不会编。” 而陆钦辰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开口道:“我能作证,那夜我等……我碰见了回府的姜姑娘,见过那盏灯笼,是盏六角宝相琉璃提灯,其工艺繁复精美,非寻常人家可拥有。” 陆秦氏慌了,呼吸因紧张而急促起来。 谢璇璎将火力转移到陆钦辰身上,道:“二哥怕是中了姜氏的蛊,竟为了她在姑父、姑母面前撒谎。” “我句句属实,倒是璇璎表妹为何对姜姑娘敌意深重,恶意揣度,恶语相向?” “二哥才是对我恶意揣度,恶语相向吧!二哥现在为了她真是……” “好了,”陆谢氏及时出声喝止,“你们兄妹拌嘴也该注意场合,还嫌不够乱?” 陆怀德听到这,心里的疑惑算是解开了。 他觉得姜云音写不出这样的诉状,定是她口中的贵人指点她写的。 陆钦辰更不至于替她圆这可被轻易戳破的谎,她口中的贵人是存在的。 ……是那贵人唆使她这样做的? 第56章 她曾为他花过那么多巧思,却从未宣之于口 陆怀德心里各种计量,不想给陆秦氏定杀人未遂的罪名,于是跳过这个话题,问姜云音:“那你说的编排诽谤,辱你清白,毁你名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秦氏伪造婚书,意图逼民女下嫁宋嬷之子陈昊。” 话音一落,场内众人的神色各有各的精彩。 陆谢氏愕然,她尝试了和宋嬷协商退婚,却不曾质疑婚书的真假。 陆钦辰终于等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眉目里是难掩的喜悦。 陆淮书则神色复杂,惊诧、失望、烦躁与厌恶交杂。 他当然知道姜云音说的都是真的,他烦闷陆秦氏不肯听他的,消停几日待风波过去,不仅再次雇凶杀人,还伪造婚书,又捅出个烂摊子来。 而他也恍然姜云音今日唱这一出的原因,她定是不愿嫁给宋嬷之子。 她是为了嫁给陆钦辰,不惜和他们母子针锋相对,彻底撕破脸皮。 而听到这话陆秦氏倒是不心虚了,冲姜云音道:“这婚书白日里已给嫂嫂过目,嫂嫂都觉没问题,怎么到你口中便成伪造了?说我逼你下嫁给陈昊,分明是你攀上了高枝……”她意有所指的瞟了陆钦辰一眼,“是你想悔婚,所以泼我脏水!” 自从她烧了她儿同姜氏的婚书,她便不再怕姜氏同人说起此事,左右口说无凭,到时她再给她安个痴心妄想,想高攀她儿的说辞,旁人不会怀疑。 陆秦氏给宋嬷使了个眼色,宋嬷立即厉声冲姜云音道:“姜氏,是不是因为这一年夫人待你太好,你就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你同我家大郎的婚书是你阿父生前定下的,你现在悔婚还泼夫人脏水,真是愧对你阿父,愧对夫人!” 姜云音安静待她们一唱一和完,方才看着宋嬷,问:“宋嬷,我的生辰八字是何?” 宋嬷懵了下:“你的生辰八字我如何会晓得?” 姜云音轻笑,道:“定下婚约前是要合八字的,你信誓旦旦说我同你家大郎有婚约,怎会不知我的生辰八字?” 宋嬷眼神心虚闪烁,交叠在身前的手紧张的握住一起,一张老脸红白交替:“我、我……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这婚约都定了好几年了,我委实记不太清了。” 姜云音又笑了。 陆秦氏看得恼火,又怕宋嬷言多必失,开口道:“宋嬷不识字,当年你的婚书是我一手操办的,你用不着为难她。” “那婚书在何处?”姜云音看向陆秦氏,模仿着之前陆淮书质问她的口吻语气:“你不将婚书拿出来,怎知你不是无中生有?一切全凭你一张嘴吗?” 宋嬷啐道:“姜氏,你怎能这般态度语气同夫人说话!” “罢了,我已习惯,随她去吧,”陆秦氏一副被寒透心的模样,一边伸手探向宽大的袖口,一边道:“白日里我将婚书呈给嫂嫂过目后,顺手将其放回袖口里,这婚书毕竟是千真万确存在的,可不像你口中那六角宝相琉璃提灯,瞅不见半分影子。” 陆秦氏说完将掏出来的婚书递给宋嬷,吩咐道:“递给大哥瞧瞧,看到底是谁在胡编乱造。” 姜云音安静立着,等着陆怀德过目。 陆怀德对姜云音的婚事毫不在意,自然不会管婚书的真假,他满脑子想的还是她口中提过的贵人,一目十行的扫完了婚书。 姜云音向前一步,询问道:“郡守大人,可否让民女瞧一眼这婚书?” 陆怀德不以为意的将婚书递给姜云音,心里盘算着如何结束今晚的闹剧。 姜云音接过婚书,看得比陆怀德要认真仔细得多,看完后她再次双手将婚书递给陆怀德,道:“郡守大人见多识广,请郡守大人品鉴,这婚书用的可是玉版宣?” 陆怀德颔首:“嗯,的确是玉版宣。” 姜云音侧身看向陆秦氏,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若婚约是几年前定下的,那时我们都在泉县,为何婚书用的青城墨香堂售卖的玉版宣?” 陆秦氏脸色骤变,强作镇定:“这有甚好稀奇的,淮书年幼时,我同他阿父来青城看望过大哥嫂嫂,特意去买了些玉版宣带回泉县给淮书用。” 姜云音浅笑,又问:“那这青城近半年才兴起的香松烟墨该作何解释?” 自从到了青城,陆淮书的笔墨纸砚一直是她在添置,陆秦氏不了解,随手用了很正常。 她初初是真心想同陆淮书过一辈子的,给他挑的都是墨香堂里最好的。 她曾为他花过那么多巧思,却从未宣之于口。 没想到终是派上了用场。 第57章 杖责五十 陆秦氏支支吾吾半天,寻不到个合适的说辞。 她从未留心注意过这些,姜氏心思竟如此细腻缜密,真是恐怖如斯! 陆钦辰按捺不住,扬声道:“不知姜姑娘是怎么得罪了二叔母,二叔母要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委实歹毒,令人心寒!” “钦辰哥慎言,”陆淮书沉脸维护,“无论如何我阿母都是你长辈,岂容你置喙。” 厅内硝烟弥漫,眼瞅着争端要起。 “哗啦——” 主位的陆怀德撕毁了手里的婚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既是假婚书,销毁便是,”陆怀德看向姜云音,问:“姜氏,你可满意?” 姜云音心中泛起冷笑。 此举销毁婚书是假,销毁证据是真。 可她也不觉意外,毕竟在屠夫那件事上,她已经摸清楚了陆怀德对陆秦氏母子的态度立场。 看似公立不插手,实则包庇。 他在意的是陆家的名声前途,是陆淮书有可能带给陆家的荣耀。 是以,她亦摸住了他的七寸,知晓该如何应对他。 姜云音面色没甚起伏,不答反问:“证据确凿,敢问郡守大人会如何处置陆秦氏?” 陆怀德深吸了口气,扫向陆秦氏。 “这不能怪我啊,是……”陆秦氏慌乱中直接将宋嬷推出去当替罪羊,质问宋嬷道:“宋嬷,我对你百般信任,你为何要伪造姜氏同你家大郎的婚书?你这是在害我啊……” 宋嬷老脸惨白,踌躇了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认罪求饶:“大老爷大夫人饶命,是老奴见姜氏生得漂亮,而我家大郎又迟迟没有婚配,这才动了歪心思,伪造了婚书,一切同我家夫人无关,全是老奴一人所为,老奴该死,望大老爷大夫人莫要错怪了夫人啊。” 陆秦氏顺势演起了失望的戏码,望着跪地的宋嬷,叹息道:“你啊——哎。” “的确要死,”姜云音道:“按照我晋国律法,伪造婚书乃死罪。” 宋嬷吓得身体一软,双手撑地才未倒下去,颤抖着望向陆秦氏,嘴唇哆嗦的唤道:“夫人……” 陆秦氏怕她改口,亦激动跪地,拍着宋嬷的后背安抚,泪眼婆娑的看向陆怀德,哭道:“自我幼时宋嬷便一直贴身照顾我,算得上是跟我了一辈子啊,宋嬷早就是我的亲人了,求大哥念在她是初犯,姜氏也未曾真的嫁给宋嬷大郎,婚书之事也只有我府上知晓,算不是毁了姜氏名声清白的份上,轻饶宋嬷,不可将她按律法处置啊!” 她说着捏帕拭泪,伤心恳切道:“宋嬷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明眼人都知,这事不可能是宋嬷所为,全看陆怀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追究到底了。 陆怀德迟迟未出声,主位的陆谢氏冷哼了一声,道:“我何尝不是对你百般信任,你将婚书交给我,我没怀疑你半分,甚至还应你所求去看黄历择日,”她加重语气,意有所指,“错了,就当罚。” 这出戏看到这一幕,陆谢氏对姜云音的赞赏越发浓厚。 姜氏真真是个漂亮且聪慧的女子,日后定能为她排忧解难,管理好陆家。 她儿既没有青云志,不入官场,自不必娶个能帮衬他的官家女,她儿心悦姜氏,而姜氏没她授意,今晚能为婚书做到这个地步,定也是对她儿有意的。 一会处理了陆秦氏,她便当众替她儿求娶姜氏为正妻,给足姜氏重视和派头。 大家都在等陆怀德发话。 陆秦氏伤心道:“嫂嫂说得什么话,今日若要被处死的是你身边的李嬷,嫂嫂难道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吗?” “自然,若李嬷犯了律法,我亲自送她去府衙,”陆谢氏训道:“规训奴仆本就是你当主子该做的,若你连手下的人都教管不好,如何当家管理后宅?” “嫂嫂不愧是陆家主母,好生冷酷无情,”陆秦氏煽风点火道:“嫂嫂这般不念情谊,也不怕追随你多年的奴仆寒心。” 陆怀德只觉得女人们耍嘴皮子的声音吵得他太阳穴都疼,拍桌制止,朝厅外大喝道:“来人——” 家丁应声而入:“老爷有何吩咐?” “将宋嬷拖入院中,杖责五十!” “是,老爷!” 第58章 我姜家才是她陆秦氏一家的恩人 两个家丁利索的架着宋嬷拖出去,宋嬷哪见过这阵仗,吓得浑身发软,半响没发出声。 陆谢氏一大家子,在官场上没陆怀德希冀的出息,陆府亦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陆怀德几乎没在府中用过刑罚。 厅内众人一愣,倒吸凉气,没人出声反应。 未多久,宋嬷的惨叫求饶声自院外传入厅内,甚是凄厉。 “啊——夫人救我,夫人救我……痛,痛,老奴要死了,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救命啊……别打了不打了……” 院里的挥杖声不停,全是皮开肉绽的声音。 陆秦氏听得心惊胆颤到底是于心不忍起来,连声替宋嬷求饶:“宋嬷是我乳母,年事已高,挨不得五十杖,大哥饶了宋嬷吧,我保证她定不会再犯!” 陆怀德却未回应陆秦氏,而是看向姜云音,问:“姜氏,你可满意?” “民女不满,”姜云音迎上他阴沉的目光,全然不惧:“郡守大人为何不处置陆秦氏?” 陆谢氏在心中为姜云音鼓掌,陆淮书握紧了拳头。 陆怀德表明立场:“是宋嬷伪造了婚书。” “即便如此,陆秦氏亦该负纵容之责,”姜云音绕回被陆怀德跳过的话题,道:“七月初八陆秦氏雇屠夫欲取我性命未遂,于七月十三日晚亲口认了,七月十四再次买凶欲杀人灭口,桩桩件件按照律法都当处死,郡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陆秦氏怒目圆睁:“你难不成还想要我命?!” 陆淮书亦愤怒厌恶到极点:“姜氏,你莫得寸进尺!” 她竟然为了示好陆谢氏,攀上陆钦辰,对他阿母存了这般恶毒的心思! “姜氏,”陆怀德加重语气,暗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安然无恙,为何非得置他人于死地?” 他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劝道:“况你不过是陆秦氏远亲,她怜你战乱中举目无亲,才将你收养,带至青城,让你衣食无忧,有这份恩情在,你也不该再追究她。” 陆秦氏已然听出陆怀德是站她这边的,立马理直气壮地斥责起来:“你来了青城,自以为见了世面过上了好日子,仗着嫂嫂喜欢你,便不将我放在眼里,好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姜云音冷哼道:“好一个颠倒黑白,倒反天罡,你陆秦氏一家才真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姜云音朝陆怀德俯身行了个礼,扬声道:“郡守大人,民女非陆秦氏远亲,亦不是她好心收养才留在陆家,我姜家才是她陆秦氏一家的恩人!” 除陆秦氏母子之外的众人皆是一脸愕然。 姜云音:“一年前泉县失守,是我阿父侠义心肠,念在陆县令往日勤政爱民,才出手救下了胡人刀下的陆县令一家,而我阿父也因此受了重伤,不久离世,若无我阿父,郡守大人胞弟一家早死在胡人刀下,没可能来青城同郡守大人相聚。” “鬼话连篇!”陆秦氏吃准陆怀德会帮他们,面色不改的否认质问:“你有何证据?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泉县!” 姜云音抬眼看向陆淮书,直直的盯着他:“陆三郎,我可有半句虚言?” 陆淮书脸色惨白,怔怔地望着姜云音,一时没有言语。 之前屠夫妻子或是她先前说的贵人,他都能视作是她耍诈来应对,但此刻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他尚做不到像他阿母那样,毫不心虚的否认,更紧张她下一瞬,便要将他们曾有婚约的事公之于众。 而她的眼神陌生凌厉,竟让他生出一种从未认识过她的恍惚。 陆秦氏恨铁不成钢的嗔了陆淮书一眼。 姜云音有条不紊,一一击破疑点:“郡守大人可书信南临的胞弟询问真相,亦可派人去查陆秦氏族谱,看我姜氏何时成了她家远亲。” 她长睫毛轻眨,从容自若:“时至今日,究竟是谁鬼话连篇,我相信郡守大人心中自有判断。” 第59章 愿娶姜姑娘为正妻,此生永不纳妾 姜云音的口才,在座没人不服。 陆谢氏恍然,冲陆秦氏道:“难怪你几次三番要置云音于死地,为的便是藏匿住薄待恩人之女的事,午夜梦回,你可会良心不安?” 她看向陆怀德,道:“老爷,此事传出去定会损我陆家声誉,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旁人会道我陆家背信弃义,当今圣上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若再从轻处置……” 陆怀德猛地瞪了她一眼,止住了她拱火般的发言。 一年前原本驻守边疆的大将军任长庚反了,在临安登基称帝,建立梁国,成为惠安帝,是以圣上最恨背信弃义之人。 此事若是被姜云音口中的贵人利用,传到圣上耳里,定不会再重用他陆家。 此时还内斗,真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极! 后宅妇人,当真没有格局! 陆怀德心里百转千回,各种思量,深知一定得把姜云音安抚住,让她将她的命运同他陆家捆绑,彻彻底底成为他陆家的人,方不会被那贵人利用,成为那贵人陷害他陆家的口供。 “姜氏,”陆怀德放缓了语气,像个脾性温和的长辈一般,同姜云音道:“来龙去脉我已悉数理清,是我胞弟一家对不住你阿父和你,你的委屈我定加倍补偿于你。” 陆怀德态度风向转变之快,让陆秦氏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张嘴唤了声:“大哥,我……” “住嘴,”陆怀德喝止她,又给了陆淮书一个眼色,嘱咐道:“我在为你一家善后擦屁股,你看住你阿母,莫再多言。” 他这话既是说给陆秦氏母子听的,更是说给姜云音听的。 眼神交汇,陆淮书懂陆怀德的言下之意,点点头,伸手去扶陆秦氏。 姜云音不急,就那样安静站着,看陆怀德到底要唱哪出。 而院外宋嬷凄厉的叫声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被打昏了过去,只剩下了挥杖声。 陆怀德看向陆钦辰,问道:“钦辰,你可愿娶姜氏为正妻,许诺此生永不纳妾?” 陆钦辰不入官场,却掌管着陆、谢两家的家产,以姜云音的身家背景,陆钦辰娶她为正妻已是高嫁,还为了她此生不纳妾更是高看重视。 陆钦辰忙起身拱手作揖表态:“孩儿愿娶姜姑娘为正妻,承诺此生永不纳妾!” 他对她一见倾心,今日更被她淡然应对多人口伐而惊艳。 能同她这样的女子厮守一生是幸事,他怎会想要纳妾? 陆淮书毕竟曾真心喜欢过姜云音,现在听到她要嫁作他人妇,心中很不是滋味,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忘了自己还扶着陆秦氏,将其捏痛低呼。 陆怀德对陆钦辰的回答满意,又问陆谢氏:“你可满意姜氏这个儿媳?” 陆谢氏点头:“我与云音甚是投缘,她聪慧温婉,是我儿良配。” 她说完起身,走至姜云音面前,慈爱看她,心疼道:“这一年你怎地半句实情不同我们说呢?我陆家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若早知你是恩人之女,这一年定会将你奉为上宾。” “这一年,你受委屈了,”陆谢氏摘下手腕上的玲珑翡翠镯,将手镯递给她,温声道:“日后我定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在陆家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姑母——”谢璇璎坐不住了,心中酸涩难耐,失落委屈的嘟囔:“那我呢?” 姑母最先明明说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现在却更在意姜氏了。 姑母怎能如此? 陆谢氏轻瞟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等你日后嫁给淮书,你二姑母自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 谢璇璎眼眶迸出眼泪,带着哭腔喊道:“那不一样!” 陆谢氏置若罔闻,只是越发爱怜的望着姜云音,见她不接手镯,想直接上手想给她戴上。 陆怀德道:“你嫁给钦辰,婆母疼你,只要你肯认真学习如何执掌中馈,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新的陆家主母,如此来弥补你所受委屈,你可愿意?” 姜云音后退一步,避开陆谢氏塞过来的镯子,没有半分犹豫挣扎,回道:“民女不愿。” 第60章 陆秦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姜云音。 陆淮书心情微妙起来,眸色深了几许。 她这般行径竟不是为了嫁给了陆钦辰,难道是为了……他? 陆谢氏错愕,这桩亲事从头到尾,她唯一考虑的是姜云音到底为妻还是为妾的问题,从未想过姜云音会拒绝。 姜云音近来对她屡屡示好,住进兰馨院,怎可能不愿嫁给她儿呢? 在陆家,姜云音不可能会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陆怀德面色沉了沉,道:“你还有何不满?有甚要求?” 姜云音回道:“民女今日前来是状告陆秦氏,并非来议亲。” 她直视陆怀德,再次发问:“郡守大人为何不处置陆秦氏?” 陆怀德皱眉:“就算你种种控诉全部属实,陆秦氏意欲加害于你皆是未遂,你既性命无忧更未下嫁宋嬷之子,按照晋国律法亦没有取陆秦氏性命的理。” 姜云音认可颔首,淡声道:“陆秦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算个什么——” 陆秦氏正要破口大骂,被陆淮书拉住制止,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声。 陆怀德问:“到底如何处置你才满意?” “郡守大人不是拿宋嬷打了个样么?陆秦氏罪行可比宋嬷恶劣。” 陆怀德耐心告罄:“姜氏,她到底是陆家二夫人,就算你日后都住在兰馨院,也是要碰面的,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损人不利己。” 他的话一半提点,一半威胁。 姜云音不卑不亢道:“等郡守大人处置了陆秦氏,我与她一家恩怨两清,自不会再留在陆家,此生,不必再相见。” 她才不会困在这个宅院里,同陆秦氏勾心斗角蹉跎余生。 陆秦氏一家不配。 陆秦氏大声冷笑,甩开陆淮书要拉住她的手,嗤之以鼻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离了我陆家能活几日?是,你阿父当初是有出手相救,你于我一家有恩,难不成你姜氏就想在陆家作威作福一辈子?你充其量是个恩人之女,不是我陆家的祖宗!” 陆淮书望着姜云音,对她的话亦是半信半疑。 他不认为她有离开陆家活下去的能力,更觉得她这话不过是逼陆怀德处置他阿母的话术。 “敬酒不吃吃罚酒,”陆怀德起身,拿出审判犯人的气势,压迫感十足道:“姜氏,你若好话不听听歹话,便休怪我无情。” 他本不想欺负她一个孤女,也念她是陆家恩人之女,许她陆家未来主母之位,保她后半生荣华富贵,谁知她冥顽不灵,一意孤行。 她走不出陆家,她诉状中的种种传不到外面去,便是有贵人又如何?到时候死无对证,口说无凭。 姜云音讥笑道:“我原以为郡守大人公正廉明,不会徇私枉法,却原来也包庇护短,公私不分,”她余光扫过陆秦氏,“一丘之貉,让人心寒。” “姜氏,”陆谢氏冷目,喝道:“休得放肆,大放厥词!” 姜云音要声讨陆秦氏,她喜闻乐见,全力支持,但姜云音若好歹不分冒犯到陆怀德头上,她定不会允许。 称呼从“云音”又变回了“姜氏”,陆谢氏的态度可见一斑。 谢璇璎酸涩的心情终于缓转,看向姜云音的目光中充斥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蠢货,拒了她二哥,又惹恼她姑父姑母,得罪了整个陆家,姜氏定要完蛋! 姜云音一派云淡风轻,道:“既然郡守大人不能为民女做主,烦请郡守大人归还民女诉状,民女换别处伸冤。” 陆怀德冷哼一声,如先前撕毁伪造的婚书一般,撕毁了姜云音递上去的诉状。 他森冷道:“姜氏,我陆家岂是你是想留便留,想走便走的?” 陆怀德一个眼神,厅内家仆立刻示意守在门口的家丁,将大门拦堵。 第61章 贵人何辜,要视脏物? 陆怀德向姜云音发难,这一回,再无人替她发声。 “诉状没了,民女再写便是,”姜云音全然不惧,波澜不惊道:“何况,我本就不止写了一份。” 这话陆秦氏听着耳熟得很,当初姜氏拿着那一百金的借据讹她时亦是这般说辞口吻,自那后她就没在姜氏那讨着半点好,一想到院外没了声息的宋嬷,新仇旧怨相加,陆秦氏恶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你就是写了一百份又如何?留着当纸钱烧吗?也好,你拿着你的诉状去找阎王大人讨你的公道吧!” 先前有陆谢氏和陆钦辰护着,陆秦氏对姜云音还有些许顾忌,现在是半分没有。 姜云音淡声道:“能不能给阎王大人看我不知道,但太极宫的那位贵人应当已经看到了。” 陆怀德声音一紧:“你这话是何意?” “我早让我的婢女南枝带着同样的诉状和六角宝相琉璃提灯去太极宫求见贵人了,”姜云音轻扫堵在门口的家丁们,又道:“民女死不足惜,郡守大人舍得拿陆家的前景荣耀同民女陪葬?” 陆怀德沉默思索。 她口中的贵人到底是谁? 能让她这般有底气的挑衅,不把陆家上下放在眼里? 见陆怀德沉默,陆秦氏急了:“这姜氏惯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喜欢狐假虎威的人,她之前就爱拿嫂嫂压我,大哥莫被她唬住!” 姜云音露出胜券在握的平静,冲陆怀德道:“郡守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可以出府一看,贵人来接民女的马车应当已在门口候着了。” 陆怀德吩咐心腹随从:“你去门口看看。” 事态不住变化反转,厅内没人敢随意发声,静默了好一阵。 直至陆秦氏按捺不住的发声。 “哟——”陆秦氏阴阳怪气的笑,“你好大的脸面啊,那太极宫的贵人还会来我们陆府接你,你不如喊贵人登门坐一坐,也让我们大家沾沾你的光,见见这太极宫的贵人。” 姜云音轻瞟她,淡道:“贵人何辜,要视脏物?” 陆秦氏瞪目:“你骂谁是脏物?!” 姜云音不语,只是眸光上下扫视她。 陆秦氏整张脸被气得通红,眼里要快迸出火星来,她吃准了陆怀德是站在她这边的,于是再没忌惮,拿过茶杯直接砸向姜云音。 姜云音侧身,利落躲过,茶杯清脆碎了一地。 “够了,”陆谢氏看着陆秦氏,满目嫌弃:“你是陆家二夫人,不要遇事就撒泼,像个市井泼妇。” 现在陆怀德是为了陆家的名声荣耀,要先处理姜云音,但这并不代表陆秦氏没有错。 她在叫嚣什么? 毫无教养,甚是丢人。 陆秦氏恨不能再朝着陆谢氏的脸狠砸一个茶杯。 她出生乡野市井,从泉县县令府,到如今的青城,她费尽心思望她夫君、她儿能平步青云,给她挣诰命,让她扬眉吐气,彻底摆脱乡野市井的形容。 陆谢氏不过是出身比她好些,有什么好骄傲瞧不起她的? 她最厌恶别人用市井来形容她,偏偏她却不能对陆谢氏发难,只在心中不住安抚自己,她早晚能靠着她儿,彻底将陆谢氏比下去。 这时陆怀德心腹随从匆匆赶回来,回禀道:“老爷,府正门斜对面马路的确停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马车边立着两个壮硕的小厮。” “这能说明什么?”陆秦氏不屑撇嘴:“豪华马车嫂嫂亦有,府中要挑出两个壮硕的小厮也不难,难道说嫂嫂也是太极……” “住嘴,”陆谢氏厉声喝止,“你究竟何时才能少说两句?” 拿她同太极宫的贵人相比,莫不是故意想害死她! 陆怀德脸色阴晴不定,沉默深思。 陆谢氏神色复杂望向姜云音,缓和了语气,劝道:“姜氏,你尚年幼,被委屈愤怒冲昏头脑意气用事可以理解,但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且冷静想想,你真要和陆家反目成仇吗?” 陆谢氏又说:“老爷是重情重义,不是是非不分,我们大家都认可你的委屈,愿意补偿你,你且好好认个错,老爷定既往不咎,不会亏待你。” “我从未想和陆家反目成仇,”姜云音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要声讨的自始至终只有陆秦氏一人,郡守大人若能秉公处理,我和陆家恩怨两清,再无瓜葛,日后再不会提在陆家的种种,郡守大人所忧心的事不会发生。” 姜云音继续道:“若郡守大人执意护短,民女离不开陆家无所谓,我的婢女南枝自会替民女向贵人鸣冤,民女不会枉死,而届时郡守大人忧心的事会不会发生,可就说不准了。” 陆怀德之前是为了家族利益才护陆秦氏。 在舍掉陆秦氏就能护住家族利益时,她不信他还会护住陆秦氏。 这是他的七寸。 第62章 三郎至孝,不如替你阿母挨几杖 姜云音极善掌控人心,三言两语便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她表现得太淡然,不畏生死的冷静,足以搅乱陆怀德的心。 两人沉默对视,无声博弈。 厅内气氛是让人喘不过气的低迷,下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片刻后,陆怀德再次看向堵在门口的家丁:“来人——将二夫人带下去,杖责六十!” 陆秦氏懵了下,待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整个人滑跪在地,颤声哭诉道:“大哥……我怎么能挨得住六十杖?大哥……这是要我的命啊!” 陆淮书忙跪地求情:“大伯父三思,我阿母身子薄弱,受不了此刑!” 谢璇璎亦跟着跪地帮腔:“姑父三思。” 陆怀德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姜云音,第三次发问:“姜氏,你可满意?” 这一回,姜云音终于颔首,欠身行了个礼,转了话锋:“郡守大人公正高义,乃青城民众之福,民女钦佩。” 宋嬷的惨叫声犹在耳边,陆秦氏浑身发抖,跪行至陆怀德脚边求饶:“不可,不可啊大哥,那姜氏一肚子坏水,她的话听不得、信不得……大哥怎能为了她杖责我?求你了,看在你胞弟怀安的份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是自作孽,也该长长记性,”陆怀德抬眼看向一旁候着的家丁,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是,老爷!” 家丁们上前去拖陆秦氏。 陆秦氏挣不脱,含着泪朝着陆淮书身上:“救我……儿啊……” 陆淮书痛声:“大伯父——!” 未多久率先传来的是陆秦氏的尖叫声,凄厉的喊道:“宋嬷!宋嬷!你们……你们将宋嬷活活打死了!宋嬷可是我乳娘!这和死刑有什么区别?你们也要将我活活打死吗?!我可是……啊——!” 院外已经开始杖责,听着陆秦氏的惨叫,陆淮书浑身冒汗,向陆怀德求情不成,他不得不看向姜云音,却见她朱唇微启。 他定睛看着她的唇形,认出了她在数数。 一。 二。 三。 ……她竟如此平静的数着他阿母挨得杖数! ……没有半分同理心,委实歹毒! 陆淮书握紧了拳头,近乎咬牙切齿的问姜云音:“够了吗?你那些委屈够偿还了吗?” “不够,才十三下,”姜云音淡声道:“哦,十四下了,还有足足四十六下呢。” 陆淮书的眼神恨不能直接掐死姜云音:“毒妇!” 姜云音轻笑:“三郎至孝,不如替你阿母挨几杖?” 陆淮书本能的迟疑了下。 姜云音嗤笑出声:“看来三郎对你阿母的孝心不过如此。” 陆淮书被激,大步迈了出去。 姜云音就这样立在原地,听着皮开肉绽的声音,一边数着杖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了遍在陆家的点点滴滴。 好的坏的通通走马灯似的在脑海旋转播放。 然后灯灭了,她将这些回忆彻底从脑海里清除。 杖责声亦停了。 姜云音抬手看向陆怀德,行礼道:“谢大老爷为云音主持公道,”又冲陆谢氏行礼,道:“近些时日承蒙大夫人关照,云音在陆家度过了为数不多的轻松日子,不胜感激。” 公道讨回,姜云音换回了称呼,不再把这大厅当做公堂。 姜云音后退一步,又俯身行了个礼:“恩怨两清,就此别过。” 语罢,她没再看其他人一眼,转身迈出了大厅,只留给了他们一个背影。 她昂首挺胸,步履生风的离去,路过行刑的庭院,甚至没侧目看陆秦氏母子一眼。 她脑海中的走马灯已灭,他们之间的过往烟消云散。 自此,他们母子无法再入她的眼。 第63章 这世道真是偏爱男子 姜云音走出了兰馨院,快走出府门时,陆钦辰追了上来。 陆钦辰大步跨过来:“姜姑娘,留步。” 姜云音轻扫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无意多做纠葛浪费时间,直接道:“我同陆秦氏的恩怨已消,待见了太极宫的贵人只会提船舫修缮的赔偿,断不会再提任何与陆家相关。” 她和陆怀德是靠心理博弈,其实经不起推敲。 他愈轻视她,便会越信她所言,毕竟在他眼里,一个孤女能有甚能耐,不过是寻了靠山。 她拿捏的便是他这般心理。 陆钦辰颔首,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姜云音问:“二公子还有何要嘱咐?” 陆钦辰摇头,姜云音不多问,径直抬步离开,他大步绕至她面前,又将她拦住,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道:“姜姑娘为何不愿嫁我?” 姜云音禁不住笑了,眉目里都是不可思议,反问:“我为何要愿意?” 陆钦辰被问住了,顿了下,道:“我知你定是不愿同二叔母一家同住,你寻一处你欢喜的宅院,我们婚后可另立门户,二叔母再不能寻你麻烦。” “若寻我麻烦的是你阿父阿母呢?”姜云音淡声提醒道:“刚在厅内,你阿父冲我发难时,你可护过我半句?” 在她同陆秦氏母子以及谢璇璎争论时,他的确有为她发言,但当他父母同她翻脸时,他再未出声。 陆钦辰解释道:“那是因为你说你不愿嫁给我,我一时伤心未缓过神……” “你只是伤心吗?”姜云音毫不留情的戳穿:“你更多的是震惊,震惊我未因为你的垂青、正妻主母之位的承诺而感激涕零,因为在你们眼里,女子最好的出路归宿是嫁个如意郎,而我除了你,再寻不到更好的选择。” 陆钦辰眼眸里荡起层层涟漪,有被识破的羞赧,也有道不明的困惑。 难道女子最好的出路归宿不是嫁个如意郎吗? 姜云音补充道:“当然除了震惊,你也不见得真的会为了我对抗父母。” 陆钦辰眼里似是有希望燃起,往前迈了一步,期盼的问:“你是怨我刚未出声护你,而非不愿嫁我,是吗?” 姜云音没有后退避让,而是抬眸直直看他。 那如月光般淡漠的眸光带着不可言喻的震慑力,让陆钦辰不敢再靠近冒犯。 姜云音嗤笑感慨:“这世道真是偏爱男子,给足了你们男子自信与底气,女子好似没有喜好没有思想的货物任你们挑选,只要你们钟意便好,我不愿嫁你,你从你亲戚到父母寻遍了理由,却独独没想过,我只是不喜欢你。” 陆钦辰怔住了。 他从未听过这般言论,亦未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男女之间的关系。 姜云音语气缓和了些,平心静气道:“二公子无需觉得受挫伤怀,云音此言不针对二公子,是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皆是如此,世道不公,云音自会为自己争个公道。” 姜云音福了福身子:“祝二公子早日寻到两情相悦之人,云音别过。” 她连句场面的“再会”都没说,抬步离开。 姜云音上了重金租赁的马车,南枝双眼通红,跟只小兔子似的,显然已经哭过一场了。 “急死我了小姐,你再不出来,我要冲进去找你了!” 姜云音摊手示意她打量察看自己,温声安抚:“傻南枝,你家小姐好好的呢。” 南枝连连点头,眼眶蓄着激动的泪花,笑容灿烂道:“小姐,府中上下全部打点好了,只等小姐回家!我去吩咐车夫启程,我们快马加鞭离开这回我们姜府去!” 姜云音摇头,吩咐道:“先去趟太极宫。” 第64章 障眼法 马车一路招摇得驶向太极宫,在距离宫门口十丈米左右停下。 姜云音在南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稍整理下帷帽,信步走向宫门口。 南枝对皇家宫门有种本能畏惧感,尤其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穿着冰冷的盔甲,尤显得高大威武。 南枝细声道:“小姐,我们当真要过去吗?那侍卫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吧?!” “莫慌,”姜云音脚步未停,“一会你无需出声,我只同他们随意交谈几句便走。” 南枝回忆起姜云音提着灯笼查看尸首的事,顿觉同太极宫门口的侍卫交谈不算什么了。 她家小姐有勇有谋,厉害着呢。 离宫门尚有一丈远,守在宫门的两位侍卫目光如炬的扫视打量姜云音主仆。 两位侍卫伸出手中的长矛交叉,形成一道墙,冷声喝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南枝被长矛戳地的声音吓得心肝一颤,只觉得他们身上的盔甲折射着月光,森冷瘆人。 姜云音不慌不忙,欠身回道:“青城东南街姜府姜氏,见过两位侍卫大哥。” 两个侍卫一愣。 从停在远处候着的豪华马车,到眼前女子的穿着,再到礼她的礼仪和说话口吻,完全是大户人家千金的做派,让他们俩都生出恍惚感。 青城东南街姜府姜氏? 青城有这么号大户人家吗? 是他们孤陋寡闻,还是又从汴京刚搬迁过来的贵人? 但汴京有姓姜的贵人吗? 他们一头雾水的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仍警惕的扫视姜云音,稍稍缓和了语气,问:“宫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你可有圣旨或令牌?” 她若是受诏入宫,当有圣旨或令牌。 “侍卫大人误会了,我并非要入宫,”姜云音不疾不徐的回答着,“我的纸鸢刚似是飞过宫墙,坠在墙角了,劳烦大人帮我拾取。” 侍卫黑脸,没好气道:“去去去,闲得发慌就回家睡去,我念你是女子先不同你计较,你若继续在这胡言乱语可不会饶你!” 他俩今日值得夜班,自换岗以来,活人都未见几个,哪来的纸鸢? 什么纸鸢能从他们俩眼皮下飞进宫墙? 再说,哪个正常人会大晚上放纸鸢? “这纸鸢对我甚是重要,我亲眼见它飞进去了,千真万确,”姜云音将下马车前备好的两金递过去,恳切道:“劳烦侍卫大人帮我去瞅一眼,若是不在,我好死了这份心,去别处寻。” 两个侍卫眼睛都直了。 以他们的俸禄,便是在这勤勤恳恳守上十年门,也不一定能赚到一金。 能随便掏出两金,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 ……这莫名其妙,疯疯癫癫的请求也不是不能答应。 两人又交换了下眼神,一人收下一金。 其中一人道:“我可以帮你进门稍找一番,但你不得入内,须得在这安静候着,直至我寻完回来。” 他们一人去寻,一人留在这盯着她们,两个瘦弱女子当掀不起什么风浪。 姜云音很是配合:“全凭侍卫大人吩咐。” 侍卫又说:“我只会贴着宫墙转悠下,可不保证一定能帮你寻到。” 他压根就不信有纸鸢飞进去了,不过是舍不得这一金。 姜云音颔首,态度极好:“我明白的。” 一人手持长矛立在原地盯着姜云音主仆,一人转身朝宫内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侍卫去而复返,手里依旧只有长矛,道:“我早说了没有。” 姜云音也不失望难过,一派平静的道了声谢后,道:“那我去别处寻,不打扰二位了。” 语罢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两个侍卫再次交换了眼神,更是困惑不解。 ……这女子莫不是脑子出了甚问题? 姜云音走回马车,示意车夫驶向东南街道的宅院后上车。 回到马车上南枝才敢肆意呼吸,感觉马车已经驶离宫门口,她看着姜云音,眼里满是钦佩和不解:“小姐为何要来这太极宫门口走这一遭?还编了个纸鸢的事?” 姜云音浅笑淡道:“能保我们安宁的障眼法。” 至少能保一段时间,长久她自有其他应对的法子。 南枝一知半解,但她坐在姜云音身侧,看着姜云音从容不迫的样子,听着马车行驶的动静,只觉得是最悦耳的乐章。 她家小姐说这样做能保她们安宁就一定能保。 下了马车后,姜云音立在月色下,仰头看着这座尚未完全修缮好的宅院,难得的有些百感交集。 从陆家到这不远。 从陆家到这又很远,她走了整整一年。 南枝顺着姜云音的目光望去,以为她在看门楣,于是问道:“小姐,明日是否该差人去定做一副姜家牌匾?” 姜云音摇头:“暂时不用,”她笑了笑,道:“南枝,我们回府。” “好!”南枝热泪盈眶,“小姐,我们回府。” 第65章 金屋藏娇 当晚,直至夜深,陆家仍不安宁。 陆怀德连夜唤来郎中为陆秦氏母子看诊,之后让陆谢氏带了些药材首饰去安抚陆秦氏,他则亲自去了陆淮书的卧房。 陆淮书挨了三十杖,即便家丁留了手,注意了力道,到底是伤得不轻。 他面色惨白得趴在床上。 陆怀德屏退了下人,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伯侄。 陆怀德叹息问道:“淮书,你心中可怨我?” 陆淮书趴着,尝试着转头,虚弱回道:“伯父是迫不得已,淮书心中有数。” “你是个聪明孩子,个中厉害想必我不细说你也懂得,”陆怀德欣慰颔首,又道:“你有孝心心疼你阿母是好事,但我今夜会想着护住你阿母是看在你父子的份上,并非你阿母没错。” 陆怀德负手而立,半是训诫半是提点:“她虽是你阿母,疼你不假,但狭隘恶毒是真,姜氏作为你们家恩人之女,她不能善待容人,几次三番要置人于死地,有失道义,所作所为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成为日后牵制你的把柄。我知你耳根软、孝顺,但你若事事听你阿母的,便是愚孝,恐酿大祸。” 陆怀德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加重语气又问:“你同那姜氏究竟是何关系?” 其实在今夜之前,他对姜云音没甚大的印象。 只记得陆秦氏说她是远亲,而她自住进陆府来,行事低调,没甚存在感。 陆淮书心虚垂首,遮住满眸的情绪,含糊回道:“便是她今日所述的关系,昔日恩人之女。” 姜氏对他俩曾有过婚约一事,只字未提,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下一瞬,叩门声响起。 陆怀德心腹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老爷,容禀!” 陆怀德沉声:“进来说话。” 姜云音身上疑点重重,陆怀德放她离开是不想拿陆家的前途荣耀去赌,并非全然相信她的话,而她的话若是真的,他更在意她口中贵人的身份。 是以,在放姜云音离开陆家后,他派人跟了上去。 心腹进门后关紧了房门,方才上前道:“回禀老爷,那姜氏离开陆府后直奔太极宫。” 陆怀德讶然扬声:“她真进得了太极宫?” 心腹摇头:“没有,宫门口的侍卫为她去传报了,之后侍卫出门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又上了马车,马车直至东南街的一处宅院才停下,她们主仆俩入了这宅院,门口还有好几个仆妇和杂役在那候着。” 陆怀德沉脸,问:“那是谁家的宅院?” 心腹摇头:“似是座荒废已久的宅子,连个门楣牌匾都无,很是神秘低调,今日太晚了,实在查不到其他消息。” 陆怀德吩咐心腹:“你先退下,明日天一亮去摸清楚这宅院主人的信息。” “是,老爷。” 陆怀德面色凝重,道:“在青城能一夜之间将姜氏安置在有仆妇和杂役的宅院,这姜氏八成真的是入了某位太极宫贵人的眼,这贵人若只是看上姜氏,想要金屋藏娇也罢,若是冲我们陆家来的……” 他意味深长的停住,看向沉默良久的陆淮书,道:“我知你同琅琊王氏之女走得甚近,你今晚好生休息,明日且去王氏那问问,探探这贵人究竟是谁。” 陆淮书咳嗽了两声,应声道:“伯父放心,淮书定尽力而为,一切以陆家为重。” 陆怀德满意离去。 而趴在床上的陆怀德满脑子都是“金屋藏娇”四个字。 姜氏生得貌美,能入太极宫贵人的眼他并不意外。 难怪今夜如此嚣张狠厉,走时竟半分正眼都不给他。 呵—— 她分明是爱慕虚荣之辈,从前却装得温顺贤良。 现在想想真是做恶,连王氏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第66章 她是个穿书人 琅琊王氏府邸。 踏上蜿蜒的廊道,可谓是一步一景,匠心独具。 一侧是形态各异、意趣盎然的假山布景,一侧是园中水景,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的池水里可见嬉戏的锦鲤,是跳跃而喜庆的红。 数步后,视野开阔,可见连着池水的观赏湖,湖中心有一亭台楼阁,被无穷碧的睡莲包围着,亭内坐着一彩衣华服的少女,在两个婢女的摇扇伺候下,惬意的倚在栏杆上,投喂着湖中锦鲤。 这位少女,正是琅琊王氏贵女,王静姝。 摇扇的婢女瞟见了湖边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忙知会王静姝:“小姐,陆公子来了。” 王静姝抬眼,瞟见陆淮书后,将手中所有的吃食全部撒入湖中,没所顾忌的朝湖边的他挥手,唤道:“三郎,快来!” 有等候多时的家丁撑着船,冲陆淮书道:“陆公子请上船。” 陆淮书一路强忍着后臀的疼痛,不想让人看出异常,步子迈得极缓,现下他垂眼看着船只,薄唇紧抿,迟迟未动。 即便不跳,也得大跨步才能跨上船只,这样大的动作一定会拉扯到臀部的伤口,光想想他都觉得疼。 王静姝在亭中继续冲他喊道:“三郎,快上船——” 耳边催促声不断,眼前家丁仰着头疑惑看他,陆淮书深呼吸,咬牙跨上船只。 几乎是跨出第一步的同时,他感受到伤口撕扯开,疼得他脸色煞白,额头冒着薄汗。 家丁吓了一跳,不敢轻易撑船,担心询问:“陆公子这是怎么?可是怕水?” 陆淮书强作镇定的摇头,疼得实在发不出多余的音节。 亭中王静姝还在等候,家丁不敢多耽搁,便说:“陆公子请坐,小的撑船很稳,陆公子请安心。” 他只当陆淮书是为了面子否认,坐下肯定比站在要少些颠簸,也就不会有那么惧怕了。 陆淮书哪敢坐?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置于腰腹前,昂首挺胸的立在船上,道:“站着更便欣赏湖中美景,你且撑船吧。” 王静姝哪知陆淮书的狼狈,她在亭中看到的是,翩翩公子独立船头,湖风扬起他的青丝衣袂,好看得不可方物,让她一颗心小鹿乱撞。 她不由得想起初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是在她怂恿王家离开汴京来到青城的次日,官家在太极宫设宴,款待新迁至新都青城的世家贵族。 陆淮书作为郡守陆怀德的亲侄子,陪在他身侧出席。 王静姝一眼便在熙攘的人群里认出了他,他举止儒雅,好看得仿佛和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她惊为天人,感慨这他竟比书中的描写的更要帅气迷人。 是的,她心中有一个秘密,她并不是真的王静姝,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是个穿书人。 她曾在闲暇之余看过一本男频小说,小说男主正是陆淮书。 男频小说自是男主视角展开,书里的陆淮书不仅貌比潘安,更是满腹谋略才华,虽然出身低微,不过是弃守泉县的县令的儿子,但却凭借聪明才智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官拜丞相,功成名就。 看完整部小说,她已被陆淮书吸引,尤其最让她心动的是,男主角陆淮书在男频里居然没纳妾,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原配姜云音。 这正是她艳羡向往的爱情! 于是穿书后,知道剧情发展的她,立刻怂恿王家离开汴京来到青城。 她本就是个颜控,看见陆淮书本人后彻底心动了。 当天的宫宴,她的目光一直黏在陆淮书身上,找了个机会主动出击,打直球地问:“陆公子婚否?” 陆淮书愣了下,随即摇头:“尚未。” 她莞尔一笑,又问:“那可有许定终生的心上人之类的?” 陆淮书眸光闪烁了下,还是摇头,不知是不是害羞,声音微弱:“……没有。” 王静姝笑得更灿烂,毫不扭捏的大大方方道:“陆公子,我乃琅琊王氏嫡女王静姝,对你一见倾心,你若没有心上人,不妨考虑考虑我?” 他既还未与姜云音相恋定亲,她算不上是插足他们感情,当第三者。 她这顶多是先下手为强,努力争取自己的爱情幸福! 她还记得当时陆淮书的表情,愣愣着望着她,眸光中溢满不可思议,一句话也未说。 她想他定是没见过像她这样豪放直接的女子,所以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她可不是这个时代里,克己复礼的封建女子。 她有信心拿下陆淮书。 第67章 姜氏唯一胜过王氏的,只有容貌。 王静姝从回忆里抽身,陆淮书乘坐的船已行至眼前。 像是书中的人物跃入眼前,这样奇妙的体验,让王静姝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 “三郎!”王静姝雀跃朝他伸手,满是小女孩家娇态的撒娇嘟囔道:“你今日怎地来得这般慢?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陆淮书这一趟来得实属不易,来时的马车上尚能趴着,下了马车后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陆淮书浅笑,驾轻就熟的歉然哄道:“是我不好,静姝莫气。” 说完他回握住她的手,借力跨上亭子,伤口又是一阵撕扯,疼得他浑身紧绷,自然也没能控制好握她手的力道。 王静姝被握痛,皱眉低呼了声,嗔了陆淮书一眼,却见他整张脸惨白,忙关切询问:“三郎你怎么了?可是病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陆淮书在凉亭站定,深呼吸待疼痛缓和,他浅笑,甜言蜜语张嘴便来:“心疼静姝久等,急白了脸。” 王静姝食指轻戳他胸口,嗔道:“你呀,越发油嘴滑舌了。” 陆淮书顺势握住她的手,温声回:“肺腑之言。” 亭子里的婢女听着两人的腻歪,全部低垂着头,缩在亭角的位置。 王静姝拉着他往亭中的石桌石凳走:“我备了茶水点心,我们边吃边聊……” “静姝,”陆淮书不动,不想屁股再遭罪,随口找了个说辞,“此处风景甚好,不如就在此处聊吧。” 王静姝也不强求,点点头道:“也行,此处还能喂鱼呢。” 她话音一落,有眼力见的婢女立即将吃食双手递过来。 陆淮书一边将吃食撒入湖中,一边状似无意的开口问道:“近些日子可有甚新迁之青城的世家贵族?” 王静姝望着围做一团的锦鲤们,随口回道:“没有吧,没听阿父兄长提及谁家刚从汴京搬来了。” 回完,她侧头看向陆淮书:“你问这做什么?” “没甚,只是刚乘船时忽地想起前几日晚归时路过宁河,瞅见一船舫,船舫上挂着数盏六角宝相琉璃灯,甚是华丽好看。” “三郎喜欢宝相琉璃灯?那我差人去寻,送你便是。” 陆淮书摇头婉拒:“我并非喜欢那宝相琉璃灯,只是好奇是哪位贵人有这般手笔。” 王静姝听出些言下之意,她记得书中描述的陆淮书,可谓是走一步观三步,心思缜密,有格局有谋略。 这贵人许是他谋略中的一步? 她最是欣赏他上进的模样,是以认真思索了一番,片刻后道:“的确没听说汴京又来了什么新人,三郎若是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寻个由头邀青城的世家姐妹小聚,帮你探探口风就是。” 陆淮书眉目舒展,只觉得伤口疼痛都缓解了,冲她笑得真心实意:“有劳静姝。” 姜氏唯一胜过王氏的,只有容貌。 王氏亦聪慧,她的身份地位带来的便利,是姜氏献计千万次都比拟不上的。 思及此,他看王静姝的眼神愈发情深,从大袖里取出谢璇璎赠他的蝶戏双花鎏金金簪递给她,柔情蜜意道:“我瞅见这簪子时便觉得你戴上它一定好看。” 他故意含糊了这簪子的来处。 其实和王静姝首饰盒里的簪子相比,这簪子不过尔尔。 但这却是相识以来,陆淮书送过她最昂贵的礼物。 她也知道此阶段的他还借居在他大伯父家里,尚未踏上青云路,有多清贫,也不知缩衣节食多久,才能买下这簪子送她。 王静姝一阵感动,没伸手接发簪,而是凑近他垂首,道:“三郎既觉得我戴上它好看,便给我戴上吧。” “好。” 陆淮书不细看不知,这一垂眼才发觉她头上簪着各种名贵发饰,他顿觉手里的发簪拿不出手了。 王静姝等了半响不见他有动静,问:“是不知道簪哪么?”问完不待他回答,她兀自伸手取掉了两根簪子,道:“三郎簪这吧。” 陆淮书这才将簪子给她簪上。 王静姝抬首,随手将明明更名贵的珠钗搁置在亭子围栏扶手上,捋了把头发,娇笑问道:“好看吗?” 陆淮书心思一时百转千回,颔首道:“好看。” 第68章 我会让我阿父备好十里红妆 两人又是一阵甜蜜腻歪后,王静姝方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差点忘了正事。” “嗯?” “近日来五峰山匪乱日益严重,圣上甚为忧心,过几日便会商定出平匪乱的人选,”王静姝看着陆淮书道:“三郎近几日好生琢磨下平匪乱的对策,我会让阿父举荐你任命。” “五峰山匪乱?”陆淮书微微拧眉,婉转推脱道:“静姝,我知你是好意,但此事仍需斟酌,平匪乱一事,我恐难胜任。” 他一直在等封官,也期盼着她阿父能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之前的会面中,他有意无意透露出对中书省的兴趣,便是在暗示她给她阿父吹吹耳边风。 现下耳边风是吹了,怎地吹到五峰山匪乱去了? 他不会武,对山匪更是没甚了解,哪会剿匪? 然王静姝看他的目光却充斥着信心,肯定道:“三郎无需自谦,我知你定能胜任。” 她记得在小说中,陆淮书就是凭借五峰山平匪乱在朝中崭露头角,逐步被圣上器重,平步青云。 她要在此事顺水推舟帮他一把,让他受着她的恩,念着她的好,也让她的阿父赞许她慧眼识珠,彻底同意她下嫁给他。 王静姝继续劝道:“圣上非常看重此事,待你剿匪成功,平定了五峰山匪乱,归来定能拜官中书省,届时你可以功劳求圣上为你我赐婚。” 她主动依偎靠入他怀里,脑海里浮现着和他美满未来的画面。 那是她曾经艳羡过的,他和姜云音那神仙眷侣般的爱情。 幸亏她在他和姜云音相遇定亲前穿过来了,才能取而代之。 王静姝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里,又道:“三郎,我会让我阿父备好十里红妆,等着嫁与你为妻。” 陆淮书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觉得圣上若如此重视,加上有王家为他铺路,平五峰山匪乱或许不失为他进入官场的好契机,值得一试。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身,温声许诺:“我会竭尽所能,不让你失望。” 温香软玉在怀,他越发庆幸没娶姜氏。 姜氏那区区五十金的嫁妆,如何同王氏的十里红妆相提并论? 然而下一瞬,静默许久的婢女忽然惊慌的叫了声。 王静姝被吓到,从陆淮书怀里抽离,看向婢女,不悦问道:“你好好的喊什么?” 婢女瞪圆了眼,目光瞟了瞟陆淮书的后臀,又慌乱移开,不确定会不会冒犯到陆淮书,惹得王静姝生气,支支吾吾道:“陆、陆公子……” “三郎怎么了,你倒是利索的说啊。” “陆公子后、后面……流血了……” 婢女不过是随意的抬眼一瞥,无意中看见陆淮书屁股渗出的血,吓得不行。 陆淮书呼吸一滞,脑子有一瞬的空白,一张脸红红白白不住交替。 定是他上船、下船让伤口撕裂开,同王静姝站着聊了这么久,鲜血逐渐渗出来了。 王静姝立马绕到陆淮书身后确认,看到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后,扬声道:“天,三郎你流血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刚上亭子时的苍白脸色,自责不已,“原来你身上有伤,是我大意了,我们马上回屋子里去,我让人去太极宫里请太医来……” “不用了,”陆淮书连声制止,安抚王静姝,“小伤罢了,你莫惊慌,更不要惊扰他人。” 要让太医来了,他挨杖的事肯定要传开,届时可就麻烦了。 王静姝看他这紧张的模样,心里咯噔了下,神色中透出几分古怪来:“三郎……有隐疾?” 屁股出血,他有痔疮啊? 陆淮书知她想歪了,更是尴尬,忙寻了个理由解释道:“昨夜我阿母病了,我急着去找郎中,不慎坠马摔着了,没甚大问题,许是刚上船动作太大,伤口裂了,你莫担心,我修养几日便好。” 王静姝这才松了口气,又关心道:“伯母病了?严重吗?” “唔……头疼的老毛病,不碍事。” “我今日得闲,一会让人准备些药品,同你一道去陆家,看望伯母吧。” 第69章 小姐定能开创先例,成为第一位女官 陆怀德派人去查了姜云音住进去的宅子,说这原本是一张姓商户闲置多年的房子,前些日子忽然卖出去了。 张家人表示,这买主相当神秘,没有露面,全由一随从传话。 陆怀德越发觉得姜云音的确是攀上了高枝,被贵人安置在新宅,在打探出她背后贵人身份前,不敢再轻举妄动。 姜云音在连门牌都没的宅院里,过得相当惬意轻松。 她离开陆家前,她的卧房小院是修缮完毕的,住进来后她和南枝领着从牙人那买的仆妇和杂役,亲力亲为的修缮布置整个宅院。 她没有迈出家门一步,但每日都让新买来的男仆童顺在外出为府中添置用品时,去趟悠然轩,打包一份坚果拼盘回来。 悠然轩是青城生意最红火的茶楼酒肆,里面有人唱戏、有人说戏,有人来看戏,鱼龙混杂,各色人物皆有。 摸不清门路的人来这看的是明面上的热闹,摸清门路的人则清楚,这里是青城最大的情报收集站,只要肯花钱,便能买到青城最新、最全的消息。 是以,姜云音买坚果拼盘是假,花重金打听且收集各个权贵的消息是真。 童顺目不识丁,但是真诚没心眼且听话,对姜云音的话唯命是从,也不会好奇多问,是个主人指哪打哪,没主意不会生事惹祸的人。 可南枝会好奇会问。 连着几日见姜云音从坚果盒里翻出写满字的纸张来,看完后又神色淡然的烧掉。 次数多了,她实在困惑,不解问道:“小姐,你烧的是什么?” 姜云音淡声回道:“无用或重要的信息。” “为何要烧掉?” “无用的自是没必要留着,重要的更不能留,以免后患,”姜云音抬手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从容的补充:“反正,都留在我脑子里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南枝定会觉得对方在吹牛,可从姜云音嘴里听到,她是万般信服的。 她家小姐自小便记忆力惊人,堪称过目不忘,年仅九岁时便可举一反三,时常将教书先生问得哑口无言。 回忆起这些,南枝颇有些遗憾的感慨道:“可惜小姐是女儿身,小姐若是男儿,定比那陆三郎更得官家赏识,能当……”她后知后觉的捂嘴,愧疚后悔道:“小姐,我不是故意又要提起那人,拿你同他比的,我、我只是也不认识什么当官的……” “无妨,”姜云音淡笑,眸光清亮而坚定,“我不是男儿,一样能入官场。” 南枝点点头,随即突然回神一般睁大眼,讶然扬声:“小姐,你、你……要去当官?可从未听过晋国有女官啊!” 姜云音轻“嗯”了声:“我们若想要在青城没甚顾忌的活下去,想要大大方方在门楣上挂上姜府的牌匾,就得变得强大。” 她相信陆家的人一定还在暗中盯着她们,等着伺机而动。 靠一个半真半假的贵人唬人,能唬多久? 倒不如自己成为权贵。 姜云音道:“乱世多危险亦多机会,一切皆有可能,晋国从前若无女官,为何我不能开这个先例?谁说女子不如男?” 父母所希冀的寻常女子的人生她试过了,接下来她要过她姜云音想过的人生。 “可我们在青城举目无亲,小姐要如何入官场啊?” “傻南枝,你当你家小姐每日烧的是话本吗?”姜云音点明:“那是我花重金收集的情报。” 南枝恍然,难怪姜云音阅后即焚,如此谨慎对待。 姜云音望向窗外,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她道:“从前在泉县,阿父将我保护得很好,我甚少见到人间疾苦,从泉县到青城,我见到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本不该受这些苦的,若有朝一日我入了朝堂,会竭尽所能,让无辜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南枝听着,眼中满是敬佩和信任:“南枝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小姐是南枝见过最最最聪明的女子,小姐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小姐定能开创晋国先例,成为第一位女官!” 南枝赶忙又问:“小姐,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准备?小姐尽管吩咐南枝。” 姜云音收回视线,看向南枝:“打理好宅子即可,安心等一个契机。” 当晚,在隐秘的院落,叶隐如实汇报:“姜氏今日依旧足不出户,令仆人去悠然轩买了情报,不知在作何打算。” 他对姜氏改观了不少,她能凭借一己之力将陆家搅得鸡犬不宁,再全身而退,有几分陛下的果决,又有几分王爷的智谋,不是什么普通的深宅妇人。 从前暗中跟着姜氏是为了完成王爷的指令,他心里觉得无聊得紧,现下倒多了几分兴趣,好奇她接下来会作何举动。 王爷是否也对她改观,决定辅佐她成为梁国女帝呢? 叶隐试图从傅明洲的回应中看出些眉目,然而傅明洲连眼都未抬,只是轻“嗯”了声。 ……行吧,他连万分之一个孔明脑袋都没,看不出来。 第70章 献计 几日后。 姜云音看完悠然轩买回来的情报,一副思索状,随后抬脚往书房走,边走边道:“南枝,研墨。” 姜云音取了狼毫,写了封拜帖,交给南枝,吩咐道:“你让童顺拿着这拜帖去趟刺史府。” 南枝双手接过拜帖,随口好奇的问道:“小姐为何要给刺史府送拜帖?” 姜云音将手中狼毫放回笔架,一边挑了支笔锋更细的狼毫,一边回道:“圣上要钦定人选,去平五峰山匪乱,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成为了刺史大人的谋士,便离朝堂近了。” 南枝点点头,低声嘀咕着“五峰山”,片刻后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小姐,我想起来了,这五峰山的土匪窝当年不是被小姐给端了么?怎地又有匪乱,小姐莫不是看错地点了?” 她可没忘记当年她家小姐一人智斗山匪,将山贼窝端了,被老爷骂了整整一宿,还罚了小姐禁闭。 “没错,的确又是五峰山闹了匪乱,”姜云音又取了张新的宣纸,温声答疑:“五峰山易守难攻,泉县失守后,那一块想必是混乱不堪,这些年战乱,作乱的胡人、流寇越发多了,许是这些人上了五峰山,占山为王,当起了新的山大王,又许是曾经那些余孽,干起了老本行。” “总之,这于我而言是个好机会,”姜云音抬眼,冲南枝淡笑道:“我能端他们一次,自能端他们第二次。” 南枝了然,十分捧场:“那是自然,小姐最是英明神武!”她夸完又问:“那小姐为何选中了刺史大人?” 姜云音很是坦然:“不是我选中刺史大人,而是我目前只能选他,当年端了五峰山的土匪窝,是刺史大人来结的案,想必他对我姜家应有印象,愿听我献计。” 她的确自信,但对自己也有真实而准确的认知。 青城乃新都,不乏权贵,但估计不会有哪个权贵看了她的拜帖,会纳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女为谋士。 刺史大人李明辉是她当前的最佳选择。 “好了,”姜云音提醒南枝,“快去将拜帖给童顺,让他速速送去,别耽搁了事。” 南枝连连点头,小跑着出了书房。 待将拜帖交给了童顺吩咐完,南枝回到书房,发现姜云音仍在作画,她过去研墨伺候,瞟了那画作一眼,问:“小姐在画什么?” “这是五峰山的地形图,”姜云音没藏着掖着,“若刺史大人收了拜帖,愿意见我,这份地形图便是见面礼。” 南枝探头望着那地形图,钦佩不已。 她家小姐真真是过目不忘,时隔几年竟还能完整的绘出五峰山的地形图,难怪对买来的情报阅后即焚,根本不用担心会忘。 童顺大概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领了一个人,一身黑衣,还有佩剑,成她们搬家后,第一个登门的人。 婆子来报,姜云音令人将他领至前厅。 黑衣人浅浅打量了姜云音几眼,眸光中有惊艳,片刻后回神,拱手作揖,道:“我乃刺史大人随从,贸然登门乃是奉命前来,请姜姑娘去刺史府一见。” 姜云音轻扫了眼院外黑下来的天,意味深长的问:“现在?” 随从颔首,早有准备的作答:“我家大人说,事态紧急,没时间耽搁,请姜姑娘速速去府中议事。” 姜云音示意婆子斟茶:“稍等片刻,容我稍作准备。” 第71章 民女想追随大人 是夜。 江州刺史,李明辉府邸。 随从一路将姜云音主仆领至后厅。 随从拱手:“大人,姜姑娘来了。” 姜云音落落大方欠身行礼:“民女柳州兰郡泉县姜氏见过李大人。” 她早就花重金打探过李明辉的信息,那些被焚烧后的信息点都刻在她脑海里,任她调取。 晋国原有十三个州,大将军任长庚带着兵占据了中原以南六个州的地,在临安登基称帝,建立梁国,成为惠安帝。 而没有了任长庚守卫边疆,胡人率兵一路占据了北方十八座城池,约两个州的地,学习中原文化,同时建立襄国。 是以,现在的晋国仅剩下五个州。 李明辉原是柳州刺史,柳州原是这十三个州中相对偏远、存在感不强的州。 几年前他屡屡建功,原江州刺史又被贬,于是他被调任升迁,成了新的江州刺史。 姜云音觉得李明辉是个气运极好的人,别的暂且不论,只说他当年赶去五峰山想剿匪时,山匪窝早被她端了,而她阿父不愿她露出锋芒,引人注意,便认领了剿匪的事,又不愿张扬便顺手将这功劳送给了姗姗来迟的李明辉。 而他被调任江州刺史不久,不仅柳州境内的各个城池逐渐失守,替任他的柳州刺史死在胡人刀下,圣上更是从北方的汴京迁都到位于中部的江州青城,他这个刺史的含金量瞬间水涨船高。 这般气运,好似天佑。 “免礼,”李明辉一手搭在桌案上,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姜云音,问:“你便是姜扬之女?” 姜云音站直身子,不避不惧的迎上他打量的双眼:“正是。” 李明辉四十有一,脸和身材都略显圆润,唇角习惯性上扬维持着笑容,乍一看觉得平易近人脾气好,但若细看他那双不含笑的眼,便会觉得他像是只笑面虎。 他细细打量着姜云音的眉眼,似在寻找她同姜扬的相似之处,心道姜扬这个江湖人士,定生了个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 李明辉探寻问道:“你阿父呢?现在何处?你们何时来的青城?” 姜云音眸光暗了暗,片刻方回道:“泉县失守后阿父带我们离开泉县前往青城,路上同胡人厮杀不敌……我阿父去世一年有余。” 李明辉感慨道:“想你阿父当年一人能斗一山土匪,不料竟会败在胡人手里……你这一路定是颠簸辛苦,”他眼神中似有怜惜,又问道:“你一介孤女,举目无亲是怎么在青城安身立命,为何不早早来投奔我?” 姜云音早备好了说辞,不疾不徐道:“阿父给我留了笔嫁妆,我现在住的宅院便是拿嫁妆添置的。” 她故意模糊了时间原由,没一句谎话,却也并非都是实情。 她同陆家的种种,她不会提。 “青城安宁繁华,靠着阿父的嫁妆,我日子过得亦算轻松,从未想过要叨扰大人 ,直至——”姜云音稍作停顿,才道:“近来听闻五峰山又有匪乱,特来为大人献计分忧。” “哦?”李明辉饶有兴致的问:“你有何妙计,如何替我分忧?” 姜云音从大袖里取出绘制好的地形图双手呈给李明辉,道:“此乃五峰山的地形图,大人得此图,便能掌握其进入口的通塞要害,趋利避害,攻上五峰山。” 李明辉眸色深了深,接过图纸,打开后粗略了扫了眼,随即审视的望向姜云音,问:“你如何知晓五峰山的地形,你阿父告诉你的?” 姜云音摇头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是我年幼贪玩,被山匪绑上了山,我为了逃出五峰山,同山匪虚与委蛇,是以摸清楚了五峰山的地形,也幸好我阿父来得及时,将我救下。” 李明辉晃了晃图纸,问:“为何要给我?你有何想要的?” 姜云音又行了个礼,言辞恳切道:“民女不才,但略通兵法谋略,愿将毕生所学,奉于大人麾下,为大人谋定而后动,民女想追随大人。” 第72章 宿怨 李明辉是个谨慎的,自然不会因为姜云音递上来一张地形图便认定是真的。 他就着她给出的图纸,详细的问了很多细节,包括她当年在五峰山上的具体情形。 姜云音不慌不忙的回应了他所有探寻和质疑的点,答后自信且笃定的表示:“大人若有疑虑,何不派人上山做个简单的验证?” 李明辉自有思量,没有明确表态。 姜云音大胆直接剖析道:“泉县失守,五峰山地势险要,胡人未能攻下,如今地界归属不明,危机四伏,圣上却愿出兵剿匪,为的不是民众,而是五峰山上的地库里的金银财宝。” 多年的征战,国库空虚,需要钱财。 李明辉眸色深了深。 姜云音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民女斗胆一问,可是哪位大人得知五峰山地库有成堆的金银财宝,以此劝圣上平匪乱?” 李明辉眼里终于露出欣赏来,审视看她,回道:“正是当朝王丞相。” “除去为国、为圣上分忧,王丞相此番应当是为自己的亲信心腹铺路,比起出征边关,绞杀梁国叛贼,击退胡人,平五峰山匪乱是最易得的功劳,”姜云音沉声道:“大人不可错失良机,民女愿助大人揽下此职,顺利平匪,带回地库的金银财宝,以示诚心。” “哦?” “民女知那地库在五峰山何处,亦知该如何打开地库。” 一番长谈后,姜云音离开刺史府回到家中,已是夜深。 她有些疲累,洗漱入睡。 陆家,陆怀德书房,气氛不妙。 “刺史府?”陆怀德横眉冷目,“我当是攀上了什么贵人,竟是李明辉那厮。” 陆淮书恍然:“难怪王氏办了茶会,邀了满城贵女聚会亦没探出青城来了什么自汴京新来青城的世家权贵,原来她说的是江州刺史。” 陆怀德嗤笑道:“李明辉那厮算个屁的世家权贵,跟汴京没半分关系,那日真是被姜氏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唬住了。” 陆淮书眉目里亦充斥着不屑:“她是乡野丫头,没见过甚大人物,自会觉得江州刺史已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也是,”陆怀德道:“李明辉的正妻是个泼辣不能容人的,也难怪他要将她安置在东南街巷的宅院。” 回想起那夜的对峙画面,他觉得姜云音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或者说没有格局和全局观。 因为和陆秦氏有私怨,便赌气一定要离开陆家,放弃给他儿当正妻,要去给李明辉当外室。 真是愚不可及。 陆淮书听着面色很是复杂,嫌恶夹杂着愤恨,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她竟然是为了一个年过四旬的男人,放弃了他。 她莫不是以为他日后的仕途不及一个刺史? 陆淮书隐藏着心底的情绪,见陆怀德有些咬牙切齿,便问:“伯父和李刺史可是有过节?” 陆怀德冷哼了一声:“何止是过节,那是宿怨良久。” “怎么说?” “当年李明辉还是兰郡郡守,一心想把他那不成气候的妻弟扶上泉县县令之位,谁知我举荐你阿父任职成功,是以恨上我们陆家,处处针对,”陆怀德自觉是有理方,“他那妻弟处处不如你阿父,你阿父是靠实力胜任泉县县令,他凭何不服,记恨我们陆家?” “再后来,约莫是两三年前,五峰山匪盗猖狂,我与你阿父商议,让他全力打击匪盗,届时我好向上举荐,让你阿父离开泉县升迁,谁知功劳尽全让他领了去!” 陆怀德说得激动,陆淮书却有几分心虚。 他尚不清楚他阿父是怎么同伯父说起这事的,但当年五峰山匪盗,他犹记得他阿父束手无策、迟迟未有动作,待听到消息时,是当时身为柳州刺史的李明辉出现,说是已端了匪窝。 有关他阿父名声,他自不开口和伯父说明。 陆怀德愤愤道:“自此他好似是吸光了你阿父的气运,一跃成了江州刺史,和我诸多交集,一言不合便要参我,可恨得很!” 陆淮书被他情绪带动,亦觉得李明辉面目可憎。 若不是李明辉,或许他会有更高的起点,而不是卑微的县令之子, 他阿父也不会落个弃守泉县的名声,要被派去南临那蛮荒之地将功赎罪。 陆淮书拱手表态:“伯父放心,我定会让他将从我们陆家拿走的,悉数奉还!” 他继续说道:“现五峰山又有匪乱,王家会力荐我任命,待我平匪乱回来,拜官中书省,迎娶王氏嫡女,再寻个机会让阿父升迁回来。” 陆怀德听得彭拜,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好,很好!这才是我陆家的好儿郎!我定全力助你!” 两人又谈了好一会的平匪乱的策略,和向官家表态请缨的话术,转眼便是夜深。 结束谈话时,陆怀德瞟见一直安静候着的心腹,吩咐道:“自明日起,不必再盯着姜氏了。” 心腹领命。 陆淮书投去探寻的目光。 陆怀德道:“姜氏若是言而有信,和我们陆家自无瓜葛,不会在李明辉面前提起什么,若是言而无信,你阿母所作所为,实证已悉数销毁,她空口无凭,况她现在当了李明辉的外室,她若敢兴风作浪,我们只需知会李明辉正妻,自有人出手收拾她。” “一个后宅妇人,不值得你我浪费心思。” 第73章 得把谢璇璎的全部嫁妆先拿来用 次日,陆淮书去陪陆秦氏用早餐。 陆秦氏身子骨自没法和陆淮书这样的年轻男子相比,挨了杖责后,日日珍稀药材用着,好吃好喝供着,伤势也只好了一半,成日疼得叫苦连天。 她仍无法平躺坐立,只能侧卧在榻上,由婢女服侍她用餐。 而每每由婢女服侍她便会想起现瘫痪在床,吊着一口气的宋嬷,更是气得牙痒痒。 此仇她定是要报的。 陆淮书吃好了,方开口跟陆秦氏提正事:“阿母,今日我会去太极宫请缨,去平五峰山匪乱。” 昨夜和陆怀德一番探讨,他已然有了平匪乱的思绪,斟酌好了请缨的说辞。 此事不宜久拖。 “咳——” 陆秦氏被莲子羹呛到,挥开给她喂食的婢女的手,连声问道:“什么五峰山匪乱?哪个五峰山?泉县周遭那个五峰山?当年不是被平了吗?” 陆淮书颔首,解释道:“泉县失守后,有流寇再次占山为王,近来官家有意派兵去平匪乱。” “那与你何干?你一个文臣掺和什么剿匪,当年你阿父……”陆秦氏及时止声,“总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中凶险,我就你一个孩子,盼着你早日封官有出息,你怎能自己往火坑跳?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 “阿母莫急,”陆淮书安抚解释道:“此事王家已替我铺好了路,会全力助我顺利平匪乱拿下功劳,届时拜官中书省,王氏会备十里红妆嫁我为妻。” 陆秦氏立马惊喜过望,双手撑榻,试图撑坐起来:“当真?!” 她一动拉扯伤口,眉眼是带笑的,整张脸却不受控的皱巴在一起,很是怪异瘆人。 陆淮书忙示意婢女搀扶她,出声道:“当真,乃静姝亲口所言。” 之前王静姝要来府上看望陆秦氏,陆淮书找了个理由拦住了。 但王静姝人虽未到,各珍稀药材和补品满满当当送了两大箱过来,把陆秦氏哄得眉开眼笑。 因此,陆秦氏觉得王静姝对她儿的情谊那是毋庸置疑的,定会倾尽所能,扶持她儿。 陆秦氏只觉得自己马上要苦尽甘来,喜极而泣道:“太好了,我可算是熬到这一天了,既有王家助你,那这功劳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且安心去那五峰山,我会在家好好准备,王氏既备了十里红妆,咱也不能太寒酸,总归得让你风风光光的娶妻。” “辛苦阿母了。” “不辛苦,给我儿娶新妇可是大喜事!我儿要成亲咯,我……” 这时门口传来汤碗摔地的声音,打断陆秦氏的话。 母子俩循声望向门口,见到愣怔杵在门口的谢璇璎后,脸色骤变。 ……她都听见了? 想着只是母子俩用个早餐,陆秦氏并未派婢女守院。 谢璇璎在门口踌躇了下,忽地转身走了。 陆淮书面色一沉,道:“阿母,我去看看。” 陆秦氏对自己的儿子的魅力毫不怀疑,点头道:“你且好生哄她几句,稳住她莫让她闹事,待王氏入了门,你再纳她为妾便是。” 她又嘱咐道:“若她大小姐脾气上来了,你三言两语哄不住,尽管先去太极宫办你的正事要紧,你让她进屋来见我,我来同她说。” 陆秦氏眼珠转了转,已经起了念想。 时间紧迫,要让她儿风光迎娶王氏,得把谢璇璎的全部嫁妆先拿来用才行。 第74章 让朕看看你的真本事 谢璇璎并非转身走远,她只是走了两步,到了院子里平复羞涩的心情。 她今早是来给陆秦氏送汤药示好的,到了门口后特意从婢女手中接过了药碗,想摆出一副亲力亲为的样子。 她听到其实不多,只有陆秦氏最后说的那句,她自然以为说是她,一时惊喜不已。 她跑开是少女的娇羞做作,并不是生气。 陆淮书三两步追上去,神色淡淡的开口:“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问你,你可愿……”为妾? 谢璇璎没听完,迫不及待地点头:“愿意,璇璎愿意!” 语罢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迫切,失了矜持,又娇羞垂首,软声补充道:“一切全听三表哥和二姑母安排。” 陆淮书微怔,随即松了口气,他对她无意,便是半句哄人的话都懒得说,道:“我要去太极宫了。” 谢璇璎表现得非常贤良淑德:“三表哥尽管去忙,璇璎会照顾好二姑母的。” 陆淮书和丞相王文远一起去面圣时,宸帝慕容信正和人聊得开心,未进屋内,没见圣颜,已听见开怀大笑的声音。 可谓是龙颜大悦。 陆淮书和王文远对视一眼走进,屋内还站着几个大臣。 两人给慕容信行礼问安,又和屋内大臣相互行礼问好,陆淮书的目光落在了右前方的李明辉身上。 “爱卿来得正好,”慕容信笑吟吟看向王文远,道:“你之前给朕提的五峰山匪乱的事,朕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慕容信说着抬手轻指了下李明辉,道:“三年前,李爱卿曾平过一次五峰山匪乱,对五峰山地形甚熟,此次依旧全权交给李爱卿。” 李明辉下跪领旨:“微臣定不负圣上厚望,誓平五峰山匪乱!” 王文远和陆淮书两人面色一变。 王文远皮笑肉不笑,躬身道:“微臣以为,李大人如今已是江州刺史,身上任务繁重,想必分身乏术,比起五峰山匪乱,圣上、江州百姓跟需要李大人坐镇青城。” 陆淮书顺势跪地请缨:“圣上,草民乃兰郡泉县人,对五峰山亦有所研究,对其地形也很熟悉,草民愿领兵剿匪,为圣上效犬马之劳,替圣上分忧。” 李明辉也笑:“王大人言之有理,”他拱手看向慕容信,道:“圣上,既陆淮书对五峰山很是熟悉,圣上之前又对他赞许有加,甚为看好,不如让他同微臣一道前去,圣上慧眼识珠,相信陆淮书一定能成为微臣的得力助手,让此次平匪事半功倍,不日而归。” 一番话没拂任何人的面子,依次肯定了慕容信、王文远、陆淮书,却让请缨想揽事的陆淮书成了他的随从助手。 慕容信满意颔首:“便依爱卿所言,”他看向陆淮书,道:“你好生协助李爱卿,让朕看看你的真本事,待你们凯旋归来,朕给你封官。” “圣上……” 王文远刚开口试图阻拦,慕容信沉脸打断:“怎么,朕连个平匪乱的人选都决定不了了?” “圣上息怒!”王文远立刻跪下,“微臣绝无此意,不过是想着如何能更周全。” 慕容信不容否定道:“李爱卿不仅对地形熟悉,更是清楚五峰山上的地库地址,他自是最佳人选。” 王文远不再多言,陆淮书更不敢多说,只好叩首:“草民遵旨。” 低头的那瞬间,他眼里充斥着对李明辉的愤恨。 怎地他回回都要抢他陆家的功劳? ……这次定不让他如意! 第75章 等我回来,我们把姜家的牌匾挂上去 王静姝知道最后五峰山平匪乱交给了李明辉之后,很是震惊。 书里便是李明辉主动请缨,揽了这平匪乱的事,分明功劳都是陆淮书的,最后因他是主帅,分了陆淮书一半功劳。 她就是不想陆淮书的功劳再被分,才提前策划,先手准备,怎么没改变书里的剧情? 陆淮书解释道:“李大人不仅绘制了五峰山的地形图,还告知圣上,他知晓五峰山上那藏匿着金银珠宝的地库在哪,是以圣上钦定他负责。” 若只是纸上谈兵的献策,他同陆怀德商议出来的那些策略或许能和李明辉争一争,可李明辉拿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情报消息。 王静姝讶然重复确认道:“他绘制了五峰山的地形图还知晓五峰山上藏匿金银珠宝的地库在哪?” 怎么会! 在书里,明明没人知道那五峰山上有藏匿金银珠宝的地库,圣上对平匪乱的事亦兴致缺缺,所以当李明辉请缨,表示要将山匪这些年抢盗的钱财悉数收缴充盈国库时,圣上允了,后来明明是陆淮书献的地形图,并带领大家找到了地库,立下大功。 她特意说服她阿父,提前放出五峰山有地库的消息,便是想圣上足够重视此事,替陆淮书铺路,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替李明辉做了嫁衣。 但转瞬她又思索明白了,书里的剧情不会有错,不过是因为她先放出的消息扰乱了剧情,那李明辉定是什么都不懂,只想着揽功才顺着风声撒谎说他有地形图知道地库位置。 陆淮书颔首,怕她失望,安抚表态道:“你且安心,我虽不是主帅亦会竭尽所能平匪立功。” 王静姝主动依偎入他怀里,娇声道:“我信你。” 他可是才智过人的男主角,虽说现在剧情受她干扰发生了些许的改变,但最终结果一定一样。 王静姝信心满满道:“待你立功回来,我定让阿父为你美言,你不是主帅又有何妨?” 陆淮书揽住她,真心实意的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当晚,姜云音换下裙子,着便衣简装,长发高束,干练利落得像是个要去仗剑江湖的侠客。 南枝在一旁泪眼汪汪的瞅着她。 姜云音想让她轻松一点,故意张开双手展示了下,玩笑道:“像不像我阿父往日要出门的样子?” 南枝点点头,又摇头,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哭得更伤心了:“可老爷会武功,小姐又不会……” 她似是打开了宣泄口,不住哭道:“小姐当真要和李大人一起去五峰山吗?那多凶险啊,为何不能带上南枝?南枝不在,谁照顾小姐?” 姜云音眼底一片柔软,抬手帮她拭泪,温声道:“我此去不是一人,还有圣上调拨的兵马,之前我一人尚未全身而退,这次肯定也安然无恙,我已是李大人的谋士,他自不会亏待我,你不必忧心无人照顾我。” 姜云音又道:“而且我不带你一起,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做,也只相信你才能做好。” 南枝立即抬袖抹泪,“小姐你说,需要南枝做什么?” 姜云音回道:“把这个家修缮打理好,这世上可没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喜好习惯,屋子只有交给你打理看护我才放心。” 姜云音加重语气沉声道:“南枝,等我回来,我们把姜家的牌匾挂上去。” 南枝闻言,一种肩负重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郑重点头道:“小姐安心去,南枝一定会将家里打理好,等小姐回来!” 第76章 这般飒爽着装甚好 因宸帝慕容信一句“即刻出发,刻不容缓”,李明辉白日便点兵收整物资,当夜便集合人马,不惊扰城中百姓,连夜出城前往五峰山。 姜云音一身便装出现在李明辉面前,他愣了片刻,一时没认出来。 随即满意颔首:“这般飒爽着装甚好,出行方便亦不惹人注目。” 姜云音尚籍籍无名,他亦需她真的领他攻下五峰山,拿到地库的金银财宝才知她是否有真本事,总不能先公开认了她谋士的身份,免得成为日后笑柄。 而照她之前的穿着,在这队列里着实显眼,难免惹人非议。 李明辉的目光落在姜云音的脸上,提点道:“只是还不够低调。” 姜云音早有所准备,从身侧取出一顶黑纱简易帷帽,淡声道:“大人放心,我早有所准备,此行是为大人排忧解难,定不会给大人招致麻烦困扰。” 李明辉不掩饰眸光中的赞赏,指了指远处一匹棕色的骏马,道:“你便骑那一匹随行,夜晚没甚路障,便于赶路,你莫要掉队。” 姜云音瞟了眼高大的骏马,坦然道:“大人,我不会骑马。” 李明辉的脸肉眼可见的沉了沉。 因为她父亲是个江湖侠客,他想当然的以为她是会骑马的。 李明辉圆脸上摆着惯性的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这会要为你备马车定是来不及,圣上有令,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的。” 便是来得及去备马车,他亦不会这样去做。 不管姜云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他都不会大张旗鼓告诉其他人,他纳了个女谋士。 何况他从头到尾都不仅仅是将她当做女谋士。 “无须再备马车,”姜云音从容回道:“先前李大人在忙时我去看了看随行的运物资的马车,有一辆尚有些许的余地,大人容我坐那即可。” 李明辉点头应了。 姜云音戴上帷帽,背上自己那一小包行李,坐上了队尾的货车。 等队伍齐集,浩浩荡荡的出发,姜云音安静坐在车上,听着押运她乘坐的这辆货车的两个小兵闲谈。 他们天南地北的胡侃,扯着些没边的话题,姜云音听得认真,筛选着可用的消息,不成想还听到了陆淮书的名字。 某个小兵压低了声音:“话说那个陆淮书是从哪冒出来的?从前也没听说过啊,怎地就被圣上钦点成了副统领?” “陆淮书你不知道?陆郡守他亲侄子,之前宫宴上官家对其赞赏有加,听说长得是一表人才,貌比潘安,当日宫宴上多家贵女无不为他倾倒,包括王丞相家的嫡女!这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成了平匪乱的副统领,还不就是让他跟着咱大人混个军功,回去就封官加爵,等着当丞相府的乘龙快婿咯……唔——你捂我嘴干啥?” “这话给人听见,不得领军棍?你想找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呸——你个鼠辈,咱俩在队尾守着这一车……”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地止声,猛地转头看向姜云音,试探的问:“你可听见了?” 夜色下,黑纱帷帽将姜云音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包括她睁着的眼。 可姜云音一动未动,一声不吭。 两个小兵松了口气,将声音压低又絮絮叨叨聊开了。 姜云音再听到陆淮书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已经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当然和他同在去平匪乱的队伍里,讶然还是有几分。 他挨了三十杖责不到半月,便是用了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好全了,现下没有马车,只能骑马赶路,他那伤口定然受不住,怕是要裂开。 思及此,帷帽下,姜云音扬了扬唇角,笑了。 果然,刚启程不到一个时辰,队伍忽然停了。 队尾的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朝前探头探脑。 片刻后,有个随从搀扶着陆淮书走了过来。 远远瞟见,两个小兵忍不住小声讨论。 “那谁啊?怎地刚出发就受伤?朝这挪不动步子的姿势,他这是痔疮犯了还是扯着蛋了?” “哈哈哈,等等,他怎么好似是朝我们走来的……嘘,快别说了。” 随从搀扶着陆淮书上了货车,嘱咐两个押送这车的小兵:“陆副统领旧伤复发,你们多留心照料,尽量将车驱使得平稳些,免陆副统领再颠簸了伤口。” “不打紧,”陆淮书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只是半个月前坠马伤了臀股,我侧卧休息即可,你们尽管赶路,莫要掉队。” “呵——” 一道女人的轻笑声混在两个小兵的应和声里,在陆淮书耳边响起。 陆淮书循声看去。 第77章 人看他笑话,让他难堪 最末尾的货车没有装满物资,靠近马车头是几箱粮草。 车后端是空置的。 陆淮书单手撑地,稍稍侧身卧着,借着微薄的月光看向另一侧倚靠着粮草箱坐着的女子。 她一身深色便衣,带着黑色的帷帽,几乎快隐匿在夜色里。 陆淮书主动出声问道:“姑娘便是李大人说的领路人?” 他硬撑着骑了一个小时的马,好了大半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不得已只能停下。 李明辉摆出一张担忧脸,关切道:“贤侄速速躺好,我这就唤随行大夫为你看诊!” 说话间意味深长的扫过陆淮书的屁股。 陆淮书一张脸红红白白,觉得甚是丢人,还是在陆家宿敌李明辉面前丢人。 他几番平复呼吸方道:“无碍,只是半个月坠马受了伤,一时怕是骑不了马,我躺卧会便好。” 李明辉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随行的马车可供你躺卧休息,你身子可还撑得住?” 他叹了口气说:“时间紧迫,圣上都让我们连夜出发了,可不能再耽搁下去啊……”接着一派善意的提议:“趁现在刚出了青城不远,你折返还来得及,圣上仁爱惜才,你负伤在身折返,圣上定不会谴责你。” 李明辉又笑:“陆贤侄放心,你离开了,我定带着你那份心,完成圣上所托。” 陆淮书气得胸口闷胀,只能咬牙回道:“多谢李大人关心,我去货车上躺会便好,李大人继续领队赶路,莫耽搁了行程。” 李明辉不勉强的点点头:“也行,我找了个领路人也在货车上坐着,她亦是泉县人,贤侄若是觉得无聊,可同她寒暄。” 陆淮书心道李明辉定是故意的,他虽自称坠马受伤,但这伤的位置难免让人浮想联翩,李明辉不给他腾出一辆空货车,倒让他和其他人同乘一辆货车,分明是想让人看他笑话,让他难堪。 可现下他别无他法,马是骑不了了,更不可能折返,大好的功名前程在即,他不能功亏一篑。 他只能应了。 陆淮书回神,盯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她说不上来的熟悉。 然而姜云音依旧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怪异,有个小兵怕陆淮书觉得丢了面生气,缓和气氛圆场道:“陆副统领,这姑娘睡着了,睡得很沉,刚一路颠簸都没醒。” 陆淮书:…… ……他刚听到的笑声难道是幻觉? 帷帽下,姜云音淡然欣赏着陆淮书那难掩疼痛的脸和稍显狼狈的姿势。 他素来清楚自己有副好皮囊,最擅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极好风度和面子。 也不知她若摘下帷帽,再平静扫视他后臀伤口,他会不会羞愤跳车? 甚是有趣。 但姜云音到底是懒得同陆淮书拉扯,他上了车后,驾驶货车的小兵便不再闲聊了,听不到有用的消息,她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还真的睡着了。 姜云音睡得不沉,等到队伍停下,稍作休整时,她几乎是立马醒了。 货车自然无法同陆淮书平日里坐的马车相提并论,他侧卧在硬邦邦的车板上,脸上哪哪都是烦闷不适。 不到一刻钟,李明辉的随从大步走来。 陆淮书只觉得定是李明辉派随从过来,场面得关怀下他,意图看他笑话。 示意,他敛去脸上的狼狈之色,试图坐直身子,直视随从,就等他开口慰问。 随从拱手问了声好:“陆副统领可好些了?” 陆淮书轻“嗯”了声,问:“为何停下了?” 随从:“已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大人命我们驻扎休息,陆副统领可前往帐中看诊休息。” 陆淮书的面色终于缓和,有营帐他自然不会想待在这货车上。 随从伸手,给陆淮书搭把手,让他下了货车,接着又冲车上的姜云音拱手,道:“姜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陆淮书刚缓和的面色瞬间灰白。 ……姜姑娘?! 第78章 你上不去,是你没本事 姜云音在陆淮书震惊不已的目光中,下了货车,和随从离开。 夜已深,李明辉就地扎了营帐,稍作休整。 姜云音跟着随从入了营帐,里面已经摆好了简易的桌案,李明辉坐在主位,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他两个心腹,三人皆抬首看向她。 姜云音拱手行礼问好:“大人。” 李明辉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继而和两个心腹介绍道:“她是兰郡泉县人,三年前被绑上山,在五峰山待了一段时间,对上面的地形熟悉,是我们此战的领路人。” 姜云音会意,认领了李明辉给她的身份,配合走近,和她同侧的心腹起身,将靠近李明辉的位置挪出来给她。 桌案上摆放着一张边界地图,李明辉直接问她:“依你对五峰山的了解,你认为我们从哪个入口攻上山最佳?” 姜云音没有摘下帷帽,是以她不需要遮掩自己的神色表情,她垂首看向铺开的地图,显然李明辉已经同两个心腹探讨过一番了,地图上有不少被人指画的痕迹,扫完后,她略一思索,便能推测出他们的讨论的思路想法。 她已心中有数。 姜云音出声道:“五峰山易守难攻是因为它地势险要,它共有三个入口,却跨了三个县,”她抬手指了指泉县和竹县,道:“泉县和竹县都已失守,成了胡人的地盘,若要从两个入口攻入,我们的人马一入县便会来引来胡人的注意,到时候便不是平匪乱,而征战胡人,收复失地,”她意味深长的顿了顿,方下了结论:“难矣。” 任长庚反了后,几乎带走了晋国的精锐兵将,所以才不敌胡人,连连失守。 就李明辉带的这点兵粮,根本无法和胡人开战,谈何收复失地? “一旦进入泉县或竹县,胡人会当我们在单方面的宣战,而我们此番目的是平匪乱,带走五峰山上地库的金银财宝,充盈国库,”姜云音的手落在地图上的川县位置,道:“这是五峰山另一入口临近的位置,川县因为地理环境恶劣,常年多天灾,人口稀少,是流寇的聚集地,胡人亦没有侵占管理的心思,川县,相对而言和五峰山一样,鱼龙混杂,地界不明,我认为大人可绕过泉县、竹县,将军队驻扎在此地,既可以将胡人的注意力降低至最小,也避免将争端上升的两国交战的层面,相对安全。” 以李明辉目前所带军队实力,或者说以目前晋国的国力,根本不敢随意跟胡人宣战。 李明辉听着,眼里多了欣赏认可。 他官路亨通,自然对自己实力谋略有绝对的自信,而姜云音所言,全部是他们刚刚讨论所得,这无异于是在赞扬他的能力,也是和他站在同一阵营。 但有一个心腹吴勇可不这样想,他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完直接不爽出声道:“你这跟咱大人说的都快一字不差了,没句新鲜话,那让你随行干啥,你也没点用啊,吃白饭啊?” “诶——”李明辉不悦啧了声,“人话没说完,你急什么?别忘了,她是来领路的,那五峰山上的地形她是熟的。” 他看向姜云音:“你可有要补充的?” 姜云音并未因为吴勇的话而恼怒,不疾不徐道:“民女以为,此次攻上五峰山,应兵分两路。” 李明辉来了兴致:“哦?依你看,要如何兵分两路?” “大部队从川县直接打上去,再派一小支分队,从临近竹县的那个入口潜上去呗,”吴勇抢答,双手大咧咧撑靠在椅子上,不以为然道:“这不还是咱刚推出来的嘛,大人,我看你也别问她了,一个女人懂个屁的谋略兵法,既是喊她来领路的,她好图纸,等咱攻上了五峰山,再让她领路就成呗。” 吴勇骨子里充斥着男人的傲慢和对女人的偏见,半分耐心也不愿分给姜云音。 但李明辉把姜云音喊来,一半是问计,一半是测试。 她是否有真本事,称得上一句“谋士”。 姜云音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淡然摇头,否了吴勇的话:“另一路不能走云县,当走泉县。” 吴勇嗤笑出声:“你这妮子,怕是不知道泉县那边的入口根本上不去五峰山吧?去去去,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没本事非得在这逞能,这人命关天的事,不是过家家的游戏,可没人陪你玩。” 姜云音自地图中抬首,隔着帷帽,终于给了吴勇一个正眼,淡声却气场全开道:“你上不去,是你没本事,而不是那边的入口上不去。” 第79章 民女愿只身前往 “啪——!” 吴勇拍案而起,怒道:“你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搁这骂谁呢?谁人不知泉县那边的入口,是个天然迷障,别说是外人上山,便是那五峰山上的山匪们,也没法从这一出入口下山来,五峰山就这么三个口,一个地势险要、一个滚石挡道、一个是迷雾森林,这才是五峰山易守难攻的原因!” 不管是哪一拨人马,先上山占据山头,后来的人要想攻上去,难于登天。 吴勇话说得难听,但的确都是实话,亦是李明辉心里的疑惑点。 李明辉听完,抬眼看向姜云音,问:“你有法子从泉县入口上山?” 姜云音点头。 吴勇又要出声抨击,李明辉一记眼刀过去,另一个心腹忙拉住吴勇,制止他:“大人在问话,你着什么急?” 吴勇只好止声。 姜云音回道:“我知道如何通过那迷雾森林,”她微顿后,补充道:“三年前,我便是借助迷雾森林得救。” 其实并非是“得救”,而是端了土匪窝,胜利下山才是。 但她不想推翻她阿父当初给李明辉的那套说辞,故意说得含糊,却也是实情。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没人能穿过迷雾森林上五峰山,山匪们自不会防备,所有人马都会盯紧竹县、川县的入口,届时可通过迷雾森林,攻其不备,”姜云音有条不紊的分析道:“竹县入口地势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从竹县入口上山,一来需经过竹县,惊动胡人,二来人马很难大量上山,容易折损,大人既驻扎在川县,领兵从川县入口正面攻上,先不与其正面交锋,任其消耗山上滚石,再和同过迷雾森林先行上山的人马,来个里应外合。” 李明辉问道:“人马经过竹县会惊扰胡人,难道通过泉县不会?” “大人,民女愿只身前往。”姜云音朝李明辉拱了拱手,道:“民女本是泉县人,对泉县更为熟悉,况民女一人,胡人不会看在眼里,民女一人前去,再合适不过。”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就连轻视她的吴勇也怔住了。 姜云音又道:“民女很清楚五峰山上的水源在何处,待民女通过迷雾森林,会寻机会先控制住山上水源,大人只需在山下等民女信号,如此里应外合,定能事半功倍。” 李明辉眼里荡漾着一层层满意的涟漪,笑道:“此计可行,但仍需打磨,再细致规划。” 四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李明辉方对姜云音道:“辛苦了,先前已吩咐人给你搭了营帐,你且先睡会休息吧,天一亮还需继续赶路。” 姜云音欠身行礼:“多谢大人。” 李明辉点点头,看着她跟着随从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姜云音跟着随从回到小营帐,稍作休整,毫不矫情的睡去。 此刻,另一营帐里的陆淮书,上了药趴在榻上,听完随从的禀告,面色铁青,睡意全无。 ……泉县、姜姑娘,不是姜氏还能是谁? 顺着这些信息点,他继续能想象帷帽下是怎样一张脸。 难怪他之前看着她,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难怪他明明听见她发出了笑声,那些小兵却说她睡着了。 她定是看他狼狈,在笑话他! 什么领路人,这分明是李明辉让她随行侍候随意给的个名头吧。 姜氏哪认识什么上五峰山的路? 真是无稽之谈! 一想到随从说,她进了李明辉营帐后,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他心里便泛着阵阵恶心。 一个愿意给和她阿父一般年纪的老男人当外室的女人,竟跟他有过婚约,他光想想都觉得掉价,她有何资格敢笑话他? 而愤怒之余,细细密密的担忧涌上来。 她和他陆家的过往恩怨,李明辉都知道吗? 第80章 不认识 天一亮,大队收了营帐,继续出发。 姜云音再次回到队尾的货车上。 过了一夜,驾驶马车的两个小兵已经探听到,姜云音是李明辉找来的领路人,两人没什么心眼,热络的试图和她交谈。 姜云音含糊得应答两句,两人觉得她是个内向不善言辞,不会多话的人,便不再多问,没甚顾忌的自顾自地聊起来了。 “那陆副统领的屁……呵呵呵,坠马的伤一夜便好全啦?竟又可以骑马了!” “许是昨晚大夫上的药见效了呗,啧,不过传闻不假,那陆副统领的确是貌比潘安啊,昨夜就着月色一看,真的是生得俊咧,难怪贵女们都为之倾倒啊。” “怎么,把你也给迷住了?” “咳——去去去,瞎说什么呢!” 两人一路打着嘴仗,闲扯着赶路。 等到过了大半个上午,队伍停下来休整进食,大家就着水囊啃着干粮,吃得七七八八时,陆淮书再次步履艰难的走过来了,一张脸,比昨晚夜色下更加惨白。 今日一大早,陆淮书仗着昨晚上了药,决定骑马赶路,避免了和姜云音再会面。 结果显而易见,他的伤口再次撕裂,硬生生扛了一上午,等到休息进食时,才唤来随行大夫上药。 大夫再三劝阻,说是若继续骑马,他的伤口将持续恶化,恐难再轻易痊愈,怕是会落下跟他一辈子的病根。 陆淮书只好向李明辉表示,想让其再清出一辆货车给他。 李明辉还是那副脾气好好的笑脸,为难道:“贤侄,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你说这才刚出发不到一日,货车里的物资都是满的,哪腾得出位置给你呢?总不能将物资给扔了吧?” 李明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又问:“贤侄是不愿和那领路人同车么?可是她昨夜说了什么,冒犯到贤侄,惹贤侄不快了?” 陆淮书神色复杂,免不得思索李明辉这话是否在暗示什么。 但转瞬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姜氏若是他的把柄,也一样是李明辉的把柄。 彼此彼此。 于是陆淮书看着他,暗示了回去:“听闻昨夜李大人将她唤入营帐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恐怕是李大人不愿她和我同车,多和我言语吧?” 李明辉闻言,眼色果然沉了沉。 他当然知道陆淮书背后是王文远,打算把这平匪乱的功劳当做进入朝堂的契机踏板。 他和陆家本就积怨良久,怎会愿意看陆淮书攀上王家的大腿,从此青云直上。 是以,他不打算让陆淮书参与此行的任何谋划,绝不让其蹭到任何军功,待平匪回归面圣,他还要参陆淮书一笔。 可陆淮书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他知道他们昨夜在营帐中谈论了什么? 是姜云音透露的? 两人怀着迥异的心思的对视,最后是李明辉笑道:“贤侄说笑了,我还是建议贤侄不要勉强自己,真的撑不住便折回青城。” 陆淮书再次落了下风,腾不出马车,他更不可能折返,只能咬咬牙,又回队尾去了。 再次这般模样出现在姜云音面前,他更觉得丢脸,隐隐约约总觉得她帷帽下的脸,一定是嘲讽而得意的笑。 笑他因为她而挨的三十杖,笑他伤口反复裂开,却不能直言的无奈。 两个小兵没想到陆淮书又回来了,见他面色实在不太好,上赶着献殷勤的关心道:“陆副统领,这坠马的伤得养,您可千万不能再骑马了,接下来就好好乘车吧,有需要随时吩咐我们哈。”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您若是无聊可以和姜姑娘聊聊天,说起来二位都是泉县人,以前可认识?” 陆淮书面色一沉,呼吸重了几许。 他拧眉冷眼看着她,已经做好回击的准备。 谁知姜云音只是认认真真的咽下干粮,没抬头看他一眼,毫无情绪起伏的出声:“不认识。” 陆淮书一怔,耳边回荡起她那句“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又想起她昂首挺胸离开兰馨院,一个余光都不曾给他。 她说的,竟是真的? 她这般云淡风轻,衬得昨夜转辗难眠,上午逞强骑马,此刻严阵以待的他,就似是个笑话。 第81章 要相信自己是可以掌控它的主人 姜云音没搭理陆淮书一句,将其视若空气。 没人知道她帷帽下是何神色表情,但显然陆淮书那本就因疼痛而泛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赶了一日的路,到晚上驻扎休息时,陆淮书回他的营帐换药休息,而姜云音再次被李明辉喊到了营帐。 简单的几句问话过后,李明辉开口道:“你昨夜的计划可行,但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恐生意外,”他将身侧一个年轻男下属介绍给姜云音:“这是韩战,身手矫健,到时你二人可乔装成兄妹行动,彼此有个照应,以防万一。” 姜云音和韩战相互拱手行礼,算是领了李明辉的旨意。 李明辉状似无意的询问里姜云音:“你和陆副统领可还聊得投缘?” 姜云音摇头:“陆副统领寡言又有伤在身,民女不会同他多话,”她很是直接的回应了李明辉的猜疑,补充道:“若无大人首肯授意,大人同民女所言,民女半字不会转述给他人,民女是知分寸的。” 李明辉和陆家的恩怨她有所耳闻,而从李明辉议事从未喊上陆淮书,态度可见一斑。 她选择当李明辉的谋士,和陆家并无半分关系,她说过走出陆家的门,便恩怨两消从此陌路,只要陆家不再挑事,她不会针对陆家任何人。 而选择李明辉亦不过是她当下想进入朝堂,最有把握的选择,同样和李明辉本人无关。 本质上她助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李明辉。 可她既选择了他,便会站在他的立场去思虑。 李明辉满意颔首,道:“辛苦了,早些回营帐歇息吧,明日还需赶路。” “多谢大人关心,”姜云音没有应声离开,而是询问道:“大人之前为民女备的那匹马可否借民女一用?” 李明辉不答反问:“你要作何?” “民女想学骑马,”姜云音大方道:“不管这次用不用得上,至少下次随大人出行能更方便些。” 这话听在李明辉耳里,全是表忠心。 他点点头,吩咐韩战:“你且教教姜姑娘。” “是,大人。” “多谢大人。” 韩战是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生得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的的确确话少,出了营帐,只和姜云音商量了一句,用他自己的马匹教学是否可以。 姜云音无所谓用什么马匹,只想趁着大队驻扎休息的间隙,学会骑马,于是点头应了。 她想骑马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未雨绸缪。 白日里坐在货车上,虽未和陆淮书、小兵们有任何交谈,她却不只是倚靠在物资箱上休息,而是在留心观察队伍中的一切,包括那些骑兵是如何上下马、驾驭马匹的。 姜云音观察了半日,已有所心得,两人寻了块空地,韩战简单讲解一下,她几乎是一点就通。 韩战边示范上马边教学道:“其实要学会骑马的第一步,是克服自身的恐惧,不要惧怕马,稳定重心腿部用力上马,记住,要相信自己是可以掌控它的主人,拿出你的气势。” 示范完毕,他将下马,牵住缰绳,鼓励姜云音:“你试试。” 帷帽下姜云音的目光扫过韩战牵紧缰绳的手,几次呼吸后,她从容上马。 韩战的马匹高大,姜云音上马后,视野随之开阔,有些触动和激动油然而生。 那是一种对掌控感的跃跃欲试。 她俯视韩战,主动询问:“掌握缰绳有何要领?” 韩战惊诧于她的果决与勇气,但转瞬又觉得能和平匪大队随行的女子自是不一般,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用你的手腕去感受马的动向,再用缰绳引导它。” 姜云音将缰绳在手中绕了绕,背部挺直,去找身体和马的平衡。 韩战教得一板一眼,但姜云音学得很快,已经可以驾驭马匹缓步行走。 夜色已深,姜云音对韩战道:“辛苦了,你先去歇息吧,我再单独练会,晚些将你的马牵回原处。” 见她真的掌控得不错,性子也是沉稳谨慎的,韩战点点头,走了。 姜云音握着缰绳,那种天地辽阔,任由选择前往的成就感让她不觉得疲惫,缓步数圈后,她夹了夹马肚,尝试加速。 一开始非常顺利,直到林中忽然窜出来一只难以明辨的野兽,马匹受了惊,前蹄高扬,开始爆冲。 姜云音心一紧,强作冷静握紧缰绳,身子后仰尝试让马停下来。 马匹昂着头,发出一声嘶鸣,愈发暴躁猛烈的甩头,姜云音始料未及,手里的缰绳被它甩脱。 眼看着要被甩下马去,她利落俯身,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抱住马脖子。 ……冷静,不能被摔下去,若是摔下去,便是不死也是残废重伤。 第82章 欲速则不达 “咻——” 林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飞镖,快狠准的穿过脱落的缰绳,将缰绳钉在了临近的树干上。 马儿又是一声嘶鸣要挣扎,姜云音看准时机,立马翻身下马,伸手牢牢抓住缰绳。 有飞镖借力,她终于控住了马匹,再回首环顾,扬声问道:“哪位侠士出手相助?” 耳畔唯有马匹的喘息低鸣声,林中无人回应。 若不是那枚被钉在树干上的飞镖,一切仿佛只是姜云音的臆想。 姜云音凝神在原地站了许久,除了树叶晃动,等不到任何其他动静后,她叹了口气,开始安抚着受惊的马。 果然欲速则不达,她不该这般莽撞。 等马冷静了,姜云音取下树干上的飞镖。 薄云遮月,林中昏暗,她看不清飞镖上的细节,只好将飞镖收入囊中。 这一晚,姜云音躺在营帐里,细细打量观察了这枚飞镖许久,最后若有所思将其收纳好。 次日再出发赶路时,陆淮书没像之前那么倔,强撑着去骑马,而是径直上了货车。 他轻蔑扫视她,想到她昨晚又去了李明辉营帐中,目光中的厌恶鄙夷根本藏不住。 姜云音还在思索飞镖的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就这样马不停蹄赶了快十日的路,马上要出晋国边界,进入已失守的城县。 当晚,李明辉示意姜云音可以和韩战准备下,和大队伍分别,凌晨时分往泉县那边走,趁着清晨,县门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入城。 两人刚领命出了营帐不久,陆淮书大步跨了进来。 李明辉自主位抬首,摆着一张惯性的笑脸,问道:“贤侄怎不在营帐好些躺着养伤?可是有甚需要?” “多谢李大人关心,”陆淮书拱手虚虚行了个礼,“我伤已好全,眼下马上出境,我以为也该商议部署攻山方略了。” 前几日他伤口着实是疼,晚上只能趴在营帐里养伤,当时那模样若去和李明辉议事,太过狼狈落下风了,他在气势上要输了大半,很难跟李明辉博弈。 何况,他当时心绪难免被姜云音和李明辉之间的苟且干扰,亦不方便议事。 李明辉虽面上含笑,却连请他落座的意思都没有,回道:“如何攻山不是贤侄该操心的事,贤侄安心养伤等我军胜利的消息即可。” 他怎么会让他参与,白白领功呢? 等回了青城,他自会将陆淮书出城即旧伤复发养了一路的消息禀告圣上,随行的大夫,和士兵可都是证人。 陆淮书落座,俊脸紧绷道:“我副统领之职,乃圣上钦命,大人这般无视我,是半点不将圣上看在眼里吗?” “怎么会呢?”李明辉冷笑眯眼,“还不是因为贤侄你旧伤复发需要养伤吗?你若有半点差池,我怎么向圣上、向王丞相、向陆大人交代呢?” 他一声声“贤侄”看起来叫得亲切,实际上是从没认可过他“副统领”的职位,只将他当过随行的摆设。 陆淮书沉声重复:“我伤已好全。” “诶,不巧啊贤侄,战略部署都谈完了,我先前以为你还得养伤呢,都没把你算进去啊。” “不知李大人是如何部署的?”陆淮书目光落在案上的地图上,通过标记点,揣测问道:“李大人是想兵分两路?” 李明辉压根没将陆淮书看在眼里过,被他猜出来亦没甚所谓,点点头回道:“今夜我会派一支先遣队,自泉县入口上山,其余人在川县驻扎,从川县正面攻上去。” 陆淮书表示了然的点头,随即抬眼,直直看向李明辉,道:“李大人也知我乃泉县人,这支先遣队,便由我领队负责吧。” 第83章 偏要自寻死路 待平了匪乱,回青城论功行赏,先遣队定然是头功。 与其和李明辉绑在一块,领兵正面进攻,陆淮书觉得,不如抓住这拿下头功的机会。 陆淮书放弃和李明辉正面冲突,缓和了语气,道:“既然部署已定,我不便多言,李大人作战经验丰富,由你领兵正面攻击自是最佳,而我对泉县甚是熟悉,可先行探查山路。” 李明辉笑得意味不明:“贤侄怕是不知泉县那边的入口有多凶险吧,我不忍你冒险啊。” 陆淮书的确不够清楚,但他有自己的考量。 在他看来,以五峰山的险要的地形,无论从哪个入口攻上去,都是凶险的。 山匪们的火力一定会被正面攻上去的大队吸引,低调的先遣队反而相对安全。 陆淮书回道:“只要能为平匪尽绵薄之力,我不惧风险。” 李明辉眼底多了一丝盘算的冷意。 他已再三提醒过,从泉县入口上山有多凶险,陆淮书还是执意领队前往,那若是遇上什么“不测”岂不是合情合理? 李明辉故作深思后,叹息道:“既然贤侄坚持便依贤侄。” 话音刚落,姜云音和韩战再次入了营帐,见到陆淮书在场,便只是行了个礼,没做其他汇报。 李明辉指了指两人,冲陆淮书道:“贤侄,这两位便是我部署安排的先遣队,韩战和姜云音。” 陆淮书扬眉。 安排姜氏先遣是何意?怕落入口舌传入他正室口中?所以冠冕堂皇给她安了个让她随行的理由? 既做如此安排,想来这一趟不会有多凶险。 陆淮书扫了姜云音一眼,意有所指的冲李明辉道:“李大人这样安排人手会否太轻率了些?” “贤侄可是忘了,姜姑娘是我请来的领路人?”李明辉道:“我原本是想让他二人乔装成兄妹进入泉县,现下贤侄要加入,想必是要带上自己的亲信随从,不如我再加派两个身手矫健的人手,你们一行乔装成商队如何?” 闻言,姜云音开口道:“大人三思,商队过于引人注目,恐会适得其反。” 陆淮书心中冷笑。 姜氏定是同李明辉撺掇好了,怕他抢了头功。 陆淮书说道:“有理,那不如就我同我的亲信前去即可。” 没有李明辉的人马参与,他可独揽头功。 姜云音不带任何的情绪,自信的开口:“没有我领路,陆副统领出不了迷雾森林。” “好大的口气,”陆淮书冷冷看她,“那不妨试试?” 姜云音抬眼,像看傻子一样看了陆淮书一眼,淡声道:“陆副统领此言才当真是轻率,你是让所有人拿性命陪你试吗?” 观戏良久的李明辉这才出声道:“贤侄有所不知,姜姑娘对五峰山了如指掌,曾顺利通过迷雾森林,由她领路方是万全之策。” 陆淮书在心里嗤笑。 姜氏不过一弱质女流,若曾被绑上过五峰山,早死在山上了。 这般谎言实在离谱。 陆淮书面色更是一派自信,道:“大人不必再加派人手,我只带一名随从即可。” 李明辉不再勉强,不想再听姜云音反驳拒绝,扬声下了定论:“如此,佛晓时分就由陆副统领率领三人先行出发,由姜姑娘领路,先行潜入五峰山,再同我们里应外合。” 陆淮书对拿下头功势在必得,点点头表示要去做点准备,离开了营帐。 待陆淮书的身影消失走远,李明辉冷冷一笑,冲姜云音和韩战道:“若他在迷雾森林中走失,你们不必管他。” 他加重了“走失”两个字的发音,暗示得明显。 姜云音心道陆淮书真真是个蠢货,偏要自寻死路。 第84章 有人观戏良久 陆淮书回到自己的营帐冷静下来后,些许悔意涌上来。 他刚太急功近利,又因为姜云音出现受了刺激,应承得过于轻率了。 李明辉先他一步在圣上请缨平匪乱,作为总统帅,这支大队基本上全是李明辉的人马。 而他仅从伯父手下调来一小队陆家军,若离了大队,他们肯定不敌胡人,也扛不住山匪。 迷雾森冷的凶险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他阿父曾试图从迷雾森林攻上五峰山,派去探路的人却有去无回,是以才迟迟未有后续行动,再后来就听闻被李明辉一举攻破了。 转念一想,李明辉当初能拿下五峰山,定然是破解了那迷雾森林的,才会让姜氏充当个领路人,只派两个人先遣,显然他是有必胜的把握。 此行定不凶险。 他揣度着李明辉的用意。 李明辉此举既可以揽下头功,又给了姜氏随行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届时了正室妻子若要寻姜氏麻烦,也有了说辞。 可谓一举三得。 姜氏手里,应有李明辉给的地图。 他脑海里萌生了许多念想。 拂晓时分,整装出发。 姜云音望着陆淮书身后跟着的那一支小队,帷帽下的双眼,印满了无语。 韩战很耿直,直接发问:“陆副统领不是说只带一名随从吗?这般声势浩大,我们该以何身份进入泉县?” 陆淮书回道:“他们不随我们入泉县,只在泉县外等候。” 他带来的陆家军自该随他行动而不该听李明辉调遣,若跟大队去了川县,到时他在泉县遇着什么意外的危险,没法做到及时的救援。 姜云音未发一言,甚至懒得多给陆淮书一个眼神。 胜在她早就做好泉县正门入不去的准备,本就是打算走她从前出入的秘密捷径。 一年多以前,她便是带着阿父和南枝从此捷径离开失守混乱的泉县。 一行人在灰蒙蒙的光影下离开了驻扎的大队。 吴勇随之进入了李明辉的营帐。 吴勇早已穿戴整齐,朝李明辉拱手汇报道:“如大人所料,陆淮书那厮带着他那陆家军一道出发了。” 李明辉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得意轻哼确认道:“你确认军中再无陆家眼线?” 吴勇颔首:“全是我们自己的人马。” 李明辉满意吩咐道:“那你便率领人马,出发去竹县部署吧,届时看我信号行动。” “属下遵命!” 李明辉对姜云音并非百分百的信任,自不会将成败的关键点压在她一人身上,是以才只安排了韩战同她随行,若她成了,甚好,凯旋之后他不会亏待她,若她不成,他有二手准备。 原本陆淮书要是好好当个“伤患”,不想着抢功,他便留他一命。 他和丞相王文远不在一个阵营,若让其将陆淮书扶持起来,那是给自己留了个眼中钉。 偏偏陆淮书自己要找死,他求之不得,自不会拦着。 此去,便让陆淮书消失在迷雾森林里。 这平匪乱的功,就是他一人的了。 于是天还未亮,大军已相继兵分三路。 马蹄过后,有麻雀扑腾着翅膀,停在一截树干上,离它一寸远的地方,是双黑色的鞋。 有人伫立在树上,观戏良久。 第85章 她死了 然而当姜云音等人抵达泉县正门时,才发现不仅没有胡人看守,甚至连门都没有了。 边界处竖立着一排旗杆,印着胡人图腾的旗帜迎风飘扬,而每一根旗杆上如叠罗汉一般叠放着面目狰狞的人头,血液早已干涸在旗杆上,镀上一层斑驳的血色,空气全是腐烂的腥臭味。 有风袭来,鲜艳的图腾在飘扬,而那些个脑袋在风的吹动下,互相碰撞击打着叮叮咚咚的响声,像是亡灵哀嚎。 天色将亮未亮,眼前的画面难以言喻的恐怖瘆人,自成一道无形的城门,震退那些想要进入泉县的人。 饶是见惯了厮杀的男人们都头皮发麻,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帷帽下,姜云音眸光闪烁。 她仰着头,借着微薄的光亮看着那些悬挂在旗杆上的头颅,她仔细辨认端详着那些脑袋,浑身汗毛倒竖。 可惜那些头颅早已面目全非。 庆幸那些头颅早已面目全非。 哪怕是看到一张记忆中的熟悉面孔,她此刻怕都会情难自禁。 ……胡人用来标记震慑自己新领地的方式竟如此粗暴残忍吗? 一群人中,是姜云音率先迈动了步子。 韩战犹疑了下,忙跟了上去。 陆家军们看向陆淮书,等待陆淮书的旨意。 陆淮书紧绷着一张脸,吩咐道:“你们不用等在这了,跟我一起进去。” 姜云音踏入泉县,她步子迈得缓,但每一步都很沉重。 泉县已是一座空城,没有驻守统领的胡人,没有被统治的百姓,只剩下了破败与疮痍,空气中弥散着浓稠到挥散不去的腥臭,随处可见四分五裂的残骸。 一年多前从泉县离开前往青城,那一路流离,她不是没见过尸横遍野的惨状,但此刻,她的心像是被绝望捏紧,抽痛又无力。 姜云音自认幼时博览群书,从泉县到青城,她自认不是坐井观天的后宅妇人,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无知。 她对战争残酷的了解远远不够。 她一直以为,泉县失守沦陷后,胡人是会将自己人马留在泉县,那些投诚的无辜百姓或许会被奴役剥削,但至少性命无忧。 不曾想胡人竟这般残暴,屠杀整个县城的无辜百姓,摧毁了整个泉县! 那他们攻打侵占泉县,仅仅是为了杀人泄愤吗?! 泉县不可能是个例,其余失守的城县一定是同样的下场。 朝廷难道不知道这些无辜百姓的下场吗? 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姜云音思绪翩飞,直到有微弱的声音从一片废墟中传出。 她凝神驻足,讶然看去。 ……还有活人?! 韩战、陆家军等人皆警惕拔刀。 废墟松动,有一老妇人挣扎着从缝隙中爬出,她衣衫褴褛,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与各种脏印,面目难辨,瘦得已经像是一副骨架,双眼空洞的往外爬。 待爬出来些,才能看到她没了双腿,下半身只剩下可怖的两个肉球。 众人倒吸一口气,姜云音最先回神,毫不犹豫的大步迈过去,老妇人肢体残缺,她不敢随意碰触,怕牵动她的伤口,只是取下腰间的水囊,小心翼翼递到她的唇边。 老妇人身子发颤,连吞咽水都费劲。 姜云音尝试着扶抱起她的身子,轻声安抚:“不急,您慢慢喝。” 老妇人很不容易才咽下几口水,她那双空洞的眼似乎终于有了些许亮光,望着陆淮书那群人的方向,拼尽全力,嘴唇张合。 姜云音俯身侧耳去听。 片刻后,像是支撑着她留着一口气的信念散了,她睁着眼,再没任何动静。 姜云音僵住了。 “姜姑娘,她说什么了?”韩战出声询问:“我去理一处空地,将她抱……” “不用了,”姜云音平静出声打断:“她死了。” 姜云音深呼吸,伸手为老妇人合上双目,随后将其轻轻放平在地,之后她起身,看向陆淮书,问:“这些失守城县的惨状,朝廷知情吗?圣上知情吗?” 她记得陆淮书时常出入太极宫宫宴,他们饮酒作乐时,可曾想过这些无辜的百姓在被怎样残虐的对待? 老妇人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朝廷终于来救我们了。” 真是讽刺。 陆淮书置若罔闻,催促道:“既然泉县已是空城,没有胡人看守,我们该抓住这个机会,立马上五峰山。” 姜云音不赞同:“万一还有幸存者?” 陆淮书沉声强调:“泉县已失守一年有余,怎会有幸存者?” 姜云音伸手指向地上的老妇人:“你看不见?” 陆淮书眼神有一瞬的波动,随即冷声道:“你不是说她死了?” 不待姜云音回应,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你说得有道理,但平匪乱之事亦不可以耽搁,李大人那边还在等我们的信号,我们兵分两路吧。” 陆淮书:“你留在泉县寻找幸存者,让韩战带上上山的地图,同我潜入五峰山。” 他觉得姜氏领路人的身份不过是李明辉给的名头,真正能穿过迷雾森林的人,一定是韩战。 韩战迟疑出声:“不可,陆副统领怎能将姜姑娘一个人留在泉县?” “有何不可?”陆淮书回道:“既泉县没有胡人,那便是安全的,五峰山上凶险万分,可比泉县危险。” 帷帽下,姜云音轻笑,缓声问道:“陆副统领确定不用我领路?” “不用。” 姜云音不再多言,应了:“好,我先留下。” 第86章 而她,略懂奇门遁甲 韩战短暂的犹豫过后,选择和陆淮书一道出发。 毕竟于他而言,听李明辉的命令,完成李明辉交代的任务才是首要的。 韩战将随身带的食物和水囊取下递给姜云音,道:“姜姑娘,你自个儿小心谨慎些,待大人平了匪乱,自会派人来接你。” 姜云音摇头没收:“你留着吧,待我确定泉县没了活口,我会赶上你们的。” 一旁的陆淮书似是听到笑话一般嗤笑了声。 他这般安排,明明正合她意,她却还要在韩战面前说这般虚伪的言辞。 她哪敢哪会真的上五峰山? 陆淮书再次出声催促:“把李大人给你的地图给我吧。” 韩战有些困惑,李明辉并没有给他地图。 姜云音从腰侧拿出一张地图,大方利落的递给陆淮书。 陆淮书给了随从一个眼神,随从立即上前接过了地图。 陆淮书没有片刻的逗留,奔着他的头功,大步流星的离开。 姜云音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发笑。 李明辉当然没给过她什么地图,她手上那张,是昨夜知道陆淮书要加入后,回了营帐画的。 她太了解陆淮书了。 陆秦氏费尽心思,砸钱栽培他,他的确有些吟诗作对的才华,却没半点谋略之才。 从前若不是她提点献计,他一家能不能从泉县安全到青城都不好说,更不用说进入太极宫,得到官家赏识,贵女垂青了。 而从之前驾驶货车的两个小兵的交谈中,不难推测,他会来平匪乱,是王家的意思。 陆淮书一直是个耳根子软的,从前听她的,现在听那王氏贵女的。 他想要揽头功? 做梦。 他们离开后,姜云音冲地上的老妇人温声道:“老人家且先等我一会,我先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快步穿梭在这片废墟的土地,没找到其他活着的人,倒是看到了各种各样惨烈的尸首,几乎没有一具是全尸,有些尸首似是早被啃食干净,只剩下森森白骨,而有些尸首才刚刚开始腐烂生虫,显然是刚死不久。 ……怎会如此? 泉县是一年前失守,胡人若是那时便屠城肆虐,近期又怎会再有死者? 后来死的那些百姓是从哪来的? 可惜唯一一个幸存者在不久前也落了气。 姜云音找了一个时辰,除去苍蝇蛆虫不见其他活物后,她又回到了老妇人那,费力将老妇人背起,靠着记忆走到了她从前的家。 她将老妇人葬在了她家的院落里,沉声许诺:“老人家,您且安心在这先睡着,我会去面圣,会去告诉圣上胡人是如何残虐我们无辜的百姓,圣上会派兵出战的,您躺着的这一块土地,一定、一定不会属于胡人。” 姜云音立在院落里,微风扬起她的面纱,露出她沉静面容。 她第一次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 她不仅仅想做李明辉的谋士。 她要进朝堂。 安葬完老妇人,姜云音稍作休整,大步跨向五峰山的方向。 即便是比陆淮书他们晚了半日出发,她亦有信心,她将比陆淮书他们提前潜入山顶。 陆淮书若按着她给的地图来走,只会一直在半山腰打转,若不按她的走,根本通过不了迷雾森林。 世人皆道迷雾森林乃五峰山天然的迷宫,其实不然。 那是古人设置的机关阵法,而她,略懂奇门遁甲。 第87章 山上住的不是山匪 姜云音独自上了山,一如三年前那样。 这三年显然没有人从这迷雾森林上到五峰山过,或者说,没有人通过了迷雾森林,这里许多机关阵法,还是她三年前下山时,顺手改的。 快到申时正点时,姜云音上了五峰山,依着记忆的脉络顺利找到了后山的一汪池水。 五峰山地势险要,下山运水是极其不便的,当时山匪们都称这池水为天池水,寓为天赐的生机,是他们在山上生活的水源。 但姜云音仔细探查过,这天池可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景观,而是人为挖出来的蓄水池,只要遇上个连绵的雨期,便可为山上的人储存好几月的生活用水。 不仅是这个水池,其实五峰山上处处是先人的智慧,比如机关重重的地库,和迷雾森林的布阵,她想,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或许不是什么山匪窝,而是某位隐士高人在此隐居。 姜云音在池水边蹲下俯身,清澈的池水只能映照出她的着装和帷帽面纱,恍惚间回忆起上次来这的心态情形,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三年前,她觉得一切新奇跃跃欲试,唯一担忧的是阿父知晓后要生气。 而如今……物是人非。 “谁?谁在那?” 一妇人拔尖的声音传来。 姜云音心下一紧,忙起身站直,她循声看去,几丈外有一拎着水桶的妇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她环顾四周,除了这妇人不见其他人影。 她松了口气,看来只是来了个打水的妇人,比较好搞定。 可即便是这般想,她的手也放到了腰侧,那些是李明辉交给她的迷药与信号弹。 她亦做好了随时将迷药撒入池水里,放攻山信号的准备。 姜云音刚要开口,那妇人定睛看着她,蓦地走近,扬声又问:“你是姑娘?” 远远看衣着男女不辨,她站起身后一看,那纤瘦的身形定是女子无疑。 妇人立马没了警惕心,挎着水桶快步走近,边打量姜云音边问:“你也是被逼得没法逃上山来的吗?” 妇人走得近了,姜云音才看清楚她那张脸,有好几道长而深的刀疤,从脸部一直蔓延到脖子,瞅着有几分瘆人,但她那双眼却看不出什么恶意。 姜云音抓住了关键字眼,诧异的重复道:“也?” “我上来大半年咯,姑娘你别怕,如今这五峰山和从前不同了,山上住的可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匪头子,住的全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妇人絮絮叨叨,说着说着来了情绪,激动起来:“你也知道的,柳州失守了大半,整个兰郡下面所有的县城都被胡人给占了!那些胡人就是恶鬼!他们将百姓当做牲畜残虐,隔三差五在边界游荡,把逃亡的人抓回去虐杀,那些人……那些人……”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她眼眶湿润哽咽了下,随即摇头感慨道:“我要是没上这五峰山,早就是一堆烂肉烂骨头了。” 闻言,姜云音恍然。 难怪泉县失守一年有余,里面却还有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首,原来胡人竟这般残暴,施虐无辜百姓。 姜云音气得发颤,不敢想,人性竟能低劣到这种程度。 妇人只当她是害怕,随后抚上自己脸上的刀疤:“你是被我吓着了……?” 她说着向后退,和姜云音拉开距离。 “没有,”姜云音出声解释,“我只是气愤胡人的所作所为。” 妇人这才止步,安抚道:“你莫怕,这五峰山胡人上不来,很安全的!” 她蹲下身子,拿着水桶盛了满满一桶水,又冲姜云音热情道:“你刚蹲在这是想口渴想喝水吧?别喝这生水了,你同我回寨子里,我烧水给你喝,晚些我领你去见大当家,认识下大家。” 语罢再次强调:“大当家是我们推选出来的,不是什么山匪头子,你放心,现在山上住着的全是邻县周遭的百姓,我们聚在一起,总能等到朝廷的援兵到了,赶跑胡人,让我们重建家园的那一天!” 姜云音蓦地想起了不久前死在泉县的那个老妇人,脑子里似是断了根弦,嗡嗡作响。 这群被逼无奈却仍对朝廷信任的百姓,抱团在五峰山上生活,希冀着朝廷打跑胡人的一天。 可朝廷没派兵征战胡人,却是一声令下,浩浩荡荡要来剿匪。 他们,何其无辜? 第88章 朝廷派来的兵马就在山下 姜云音庆幸自己还未将迷药撒入池水里,一切还来得及。 但谨慎起见,她应该先摸清楚寨子里的情况是否真和这妇人说得一般无二。 于是她垂下了搁在腰侧的手,上前一步,俯身弯腰去帮妇人抬水桶。 两人一左一右同拎着这一桶水,妇人领着姜云音往前走,边走边问:“对了,还没问你是哪里人?怎么称呼?” “兰郡泉县人姜氏,姜云音。” 妇人脚步一滞,两人走动的频率错开,木桶的水晃荡出了些许。 姜云音止步,询问:“怎么了?” “我,我原先也是泉县人……”她眼神躲闪了下,换了口气才道:“我想记住我脸上的伤,便让大家唤我刀姨,你若不介意也可这般唤我。” 姜云音不去追问揭人伤疤,从善如流的唤了声:“刀姨。” 刀姨点点头,重新领着姜云音朝前走,几步后缓过神来,又问:“你刚刚说你姓姜,你阿父可是姜扬姜大侠?” 姜云音颔首:“刀姨认识我阿父?” “姜大侠侠肝义胆,当年在泉县没少惩凶除恶,泉县好多人都受过姜大侠的恩呢,”刀姨眸色顿亮,询问道:“你阿父呢?可跟你一起上山来了?” 不待姜云音回答,又自顾自雀跃道:“太好了,有姜大侠坐镇,胡人定不能攻上五峰山欺负我们,我们更安全了!” 姜云音听得五味杂陈,声音微弱,回道:“我阿父去世一年有余。” “怎么会呢?姜大侠那武功……”刀姨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怜爱看向姜云音,问道:“那你这一年是如何活下来的?” 姜扬一身武艺在乱世中尚不能保全自身,她一个孤女竟能撑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上五峰山? 刀姨目光落在姜云音没摘下来的帷帽,只当她的面容同自己一样毁了,才用帷帽遮挡。 她见过太多被糟蹋折磨的女子,是以不再继续揣测追问,心疼道:“你肯定吃了很多苦,日后,我们大家互相照料,若熬不到朝廷赶走胡人的那一天,便一起在这五峰山上过一辈子。” 姜云音心口有涌动的热流,没有表态,只是握紧了木桶的把手。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山头,有黑影一跃而下,立在池水边。 黑影从腰间掏出了一包药粉,完成了姜云音原本要做而没做的事。 刀姨领着姜云音进了寨子,原本四处忙活的人见来了个生人,立刻停了手上的活围了过来。 大家的反应似是司空见惯,并不惊讶。 他们当初亦是这样,被胡人逼得没了容身之处,才上了五峰山。 帷帽下,姜云音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些人。 的确不是她记忆中那些凶神恶煞的山匪模样,面前的每一个人,身上几乎都能看到战争的痕迹,有人独眼缺耳,有人缺胳膊少腿,便是身体都健全的,也同刀姨一样,在脸、脖颈、手背各种裸露的皮肤上,满是刺眼的疤痕。 刀姨放下水桶,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泉县姜扬姜大侠的女儿姜云音……” 她尚未说完,大家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个个目光灼热的盯着姜云音,激动喊道:“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太好了!” 他们眼里的希冀太过灼眼,令姜云音想起了废墟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来,只说了一句话便咽气了的老妇人。 姜云音心里沉甸甸的,深呼吸后,摘下了帷帽。 众人惊诧怔住了。 这是一张足以让人惊叹的惊艳脸庞,在乱世下,一个女子有这样一张脸,还能安然无恙,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从青城来的,”姜云音郑重沉声道:“朝廷派来的兵马就在山下,大家,有救了。” 第89章 幸好 短暂的不可置信的沉默过后,大家热泪盈眶,开始沸腾。 “真的吗?朝廷的援兵真来了?” “朝廷要派兵打胡人吗?!我!我要加入!” “太好了太好了,姜姑娘,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圣上以为五峰山上又有匪乱,是以派兵来平匪乱,好在是误会一场,你们可以去收拾下,同我一到下山,与朝廷的兵马会合,”回忆起不久前看到的泉县惨状,姜云音心口一阵酸胀,到底不忍欺骗他们,补充道:“兰郡失守的城县暂时还被胡人侵占着,你们先随大军离开兰郡,入到安全的国土,且再等些时日,圣上定会筹备粮草,驱逐胡人,还大家一个安宁的故土。” 征战胡人的大将军任长庚反了,晋国现在是腹背受敌,多年的战乱,早就国库空虚。 姜云音想,圣上还不知胡人是如何肆虐失守城镇的百姓,但定是有意讨伐胡人,解救边界百姓,才会派兵来平匪乱,等拿到了五峰山地库的金银财宝,会招兵买马迎战。 在一片欢呼讨论声里,有独眼的人扔掉了手里的木具,冷着脸往木椅上一坐,扫兴道:“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为何不走?”有人劝道:“这山上缺这少那的,每回下山屯点东西,都可能被胡人逮到有去无回,还要日日提防胡人打上山来,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过得还不够?” “你以为下了山,跟着官兵离开了兰郡就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吗?”独眼人不屑冷哼道:“晋国的官兵哪值得我们信任?你们可是忘了,一年前,泉县县令陆怀安是如何扔下我们跑掉?你们如何能确保这样的事不会……” “砰——” 刀姨碰倒了木桶,满桶的水撒了一地,她急忙俯身去扶。 姜云音看了她一眼。 而其余人没在意这不小心的碰倒,独眼人继续道:“总之,我宁可在这山上等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逃亡,我不是受什么天命眷顾的人,谁又能保证我下次还能死里逃生,找到个可以苟命的五峰山?!” 姜云音心里亦有些触动。 有人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朝廷,自然会有人信任崩塌,不再抱以希望。 她和陆秦氏一家能成功到达青城,既抢占了先机也着实幸运,但不幸者比比皆是,他们变成了旗杆上悬着的头骨,废墟里分裂的肢体。 姜云音握紧帷帽,沉声道:“成王败寇,一日未休战,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我的确无法向你们保证,跟着军队离开兰郡会不会永远安全,哪怕是到了青城,也没人可保证,青城不会成为第二个泉县。” 众人闻言,情绪刹那跌入谷底,陷入沉默。 姜云音又坦诚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五峰山并不安全,如今五峰山只剩川县一个入口没被胡人占领,待他们攻下川县,一定不会放过五峰山。” 她分析道:“我信朝廷不会放任边界不管,一再割地退让胡人,只是北有梁国侵犯,要击退胡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但你们在五峰山上能撑多久?” 有瘸子扬声表态:“我走!我下山!” 其余人相继发声表态:“我也走!我不想在这五峰山山上等死,如果能下山,谁不想下山生活?” 姜云音承诺道:“长远的我无法向诸位保证,但我一定会将诸位安全带离失守的兰郡。” “太好了!总算是熬到这一日了!” “快去通知大当家,通知寨子里其他人!我们可以离开五峰山了!” “大家快去收拾,把寨子里能吃能喝的都搬上桌,我们好好吃一顿,吃饱喝足下山!” 气氛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刀姨拎起空荡荡的木桶,道:“水撒了,我再去打一桶,不然没水做饭。” “既要庆祝,一桶水怎够?”有身体相对健全的人又去拿了两个木桶,“刀姨你去厨房忙活吧,我去打水!” 刀姨点点头。 大家四散开去,一派欢欣热闹的景象。 姜云音的手搁在腰间,轻触迷药和信号弹,心里连声道了几声:幸好,幸好。 第90章 你此次立了功 寨子大当家见了姜云音后,仔仔细细盘问确认了她的身份,山上有不少人认识她阿父姜扬,一个个接连表态相信姜云音所言。 姜云音郑重承诺:“我定不会辜负大家对我阿父的信任,会将大家安全带离兰郡。” 大当家这才指挥大家去准备吃食和收整行李。 然而才忙活到一半,在半山腰站岗的人慌慌张张的回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山脚聚集了大批人马,似是要攻山啊!” “大当家,会不会是胡人来了,我们要不要再多备些滚石,准备守山啊!” 寨内一派欢庆的氛围,闻言,全部不以为然。 有人道:“你在站岗还不知道,那不是胡人,那是来接我们,带我们离开兰郡的朝廷的兵马!” 站岗的人一脸懵:“真、真的?” 姜云音知道,李明辉带了人马在山脚,就等自己放了信号弹再攻上来。 他们没轻举妄动,看来自己的计策很成功,陆淮书他们估计还照着她给的地图,在半山腰瞎转,是以也没能给李明辉信号。 “朝廷还不知道山上住的是无辜百姓,我现在下山去和统领李大人解释清楚,”姜云音看向大当家,问:“届时我会再和李大人带一支小队上山,帮忙搬运山上之物,可否?” 此次平匪乱的重点是地库里的金银财宝,现在山上住的是逃难的百姓,不是作恶的山匪,不用再交恶有人员伤亡,但钱财是一定要带走的。 但地库之事甚是敏感,她不会多提。 寨子里的人早就完完全全的信任姜云音,就盼着跟着大军离开战乱失守的兰郡了。 大当家点头表态:“官爷愿意来帮忙那是荣幸之至,我们定备好好酒,敞开大门迎接!” 在一片附和声里,唯有来报信的站岗人回忆着远远瞥见的乌泱泱的人马,有些惴惴不安道:“真的要敞开大门么?万一这群人是来要我们命的……” “别胡说,那可是朝廷派来的人马!怎么可能伤害我们这些老百姓?” 姜云音起身,道:“你们可继续做好守山御敌的准备,若山下的士兵大规模的上山,你们不必犹豫,打开闸门,投放滚石。” 大当家摆摆手:“我们相信朝廷,相信姜姑娘!” 众人附和:“我们相信朝廷,相信姜姑娘!” 姜云音心底一片温热,又道:“我定竭力,不负所托,但若有万一,你们不必顾及我。” 她戴上帷帽,大步离开。 姜云音径直自大路下山,一路直达川县入口的山脚。 李明辉已率领大部队在等候,见到姜云音一人出现,唇角惯性上扬,眼底却是一片阴郁,问:“其他人呢?你们在迷雾森林走散了?” 他微顿,沉声问:“你不是对上山很有把握吗?” 按照他们之前商议的,理应在正午左右看见信号弹。 迟迟未见信号后,李明辉只能做二手准备,此时此刻看到姜云音一人出现,想当然的觉得,他们全部上山失败了。 “大人,我已去过山顶寨子,”姜云音汇报道:“佛晓时分我们去了泉县,泉县并非胡人把守,入了县城后满目惨状,我们遇到一个幸存的老妇人,陆副统领上山心切,拿了我的地图,留我一人在泉县,先行上山。” “我确认泉县再无活口后,方离开泉县上了五峰山,”姜云音加重语气,“大人,我之所以没放信号弹,是因为不必费力攻山,亦能拿到地库的钱财。” 姜云音将今日所见所闻言简意赅同李明辉说了遍,方道:“大人可派一支队伍同我上山,不用费一兵一卒可拿下山上地库的钱财,做到真正的凯旋而归。” 李明辉眼底浮上一层欣喜之色,谨慎的问:“这山上的人可知地库的存在?” 姜云音摇头:“他们不过是上山躲难的普通百姓,我亦不曾透露半分。” 一来是不想平生事端,二来知晓地库的存在于普通人而言,并非好事。 李明辉又点到即止的问:“那陆淮书……?” 姜云音会意,回:“他若照着我的地图走,只会一直在泉县入口的半山腰打转,若不照我的地图走,会真的迷失在迷雾森林。”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本次平匪乱的功绩都与陆淮书无关。 李明辉甚是满意,颔首道:“你此次立了功,待回了青城我会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你。” 第91章 美酒佳肴,多谢款待 李明辉找了他另一个心腹陈智,领着二十人的小队和姜云音再次上山。 而他和其他人马候在山下,也没告诉姜云音,他令心腹吴勇率领了一支分队埋伏在云县入口处,随时等他信号,攻上五峰山。 此次平匪乱之功,他是势在必得。 行至半山腰,便瞅见大当家领着一群人,提着灯笼相迎。 大家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缺,远远的便朝着队伍跪下,满脸欢欣激动,高呼:“朝廷终于来人了,朝廷终于来人了!大人,我们等得好苦啊!” 他们身上随处可见战争的残酷,陈智还停在原地,警惕打量,姜云音不忍他们跪地,率先上前去搀扶他们。 陈智这才开口:“诸位请起,我奉江州刺史李明辉之命来核实山上情况,劳诸位配合。” “配合配合,我们一定配合,”大家连连点头,热泪盈眶,感激涕零的将陈智一行人迎上山去。 寨子里已经是张灯结彩,大家将所有的桌椅都摆放在空地,将囤放的所有吃食全部拿了出来,一派热闹景象。 陈智一直观察打量寨子的情况,确认寨子里全是伤残病弱,没有任何有威胁的人存在后,才彻底放下了防备心。 大当家领着陈智坐到主位,其余士兵亦相继落座,寨子里的人热情的为他们倒酒布菜。 但座位有限,姜云音瞅着那些瘸腿瘸手却只能站在一旁的人,委婉的拒绝了大当家给她安排的位置,淡声道:“你们先吃,我想去厨房看看刀姨忙完没。” 刀姨的伤在脸上,在山上这群人中,算是难得的四肢健全的人,生活在寨子里,一般都是她来掌厨,今晚也一样。 大家都上桌了,刀姨还在厨房忙碌。 大当家不再勉强,眼眶湿润的感慨道:“自兰郡失守,我们没本事逃离兰郡,只能上五峰山苟活,我们日日夜夜盼着朝廷来人的这一天,终于是盼到了!”他率先举起酒杯,“这一杯,敬各位官爷!” 他仰头一饮而尽,场内气氛被烘托起来,在场的人相继举起手里的酒杯,敬离他们最近的士兵。 大当家:“山上食材有限,希望各位官爷不要嫌弃。” “官爷莫嫌弃!” 帷帽下,姜云音一直在望着陈智,直到他举起酒杯,回敬了大当家,她才转身往厨房走去。 刀姨还在炒菜,姜云音走过去:“刀姨,我来帮你。” 刀姨一边忙活一边连声拒绝:“不用不用,这里油烟大,你出去等着吃便好。” 姜云音没走,直接上手帮忙。 其实自离开青城,大家都在赶路,日日除了干粮还是干粮,刀姨做的这些菜,于这些士兵而言,已是绝佳的美味。 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寨子里的人沉浸在一种熬出头了,终于要离开这山头,过上安宁生活的期待里,大家都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就等着饱餐一顿,出发后山下的大军会合。 姜云音连着端了好几道菜出去,都是一上桌便被一扫而空。 上最后一道时,她和刀姨一起走出去,大家已经吃饱喝足了。 陈智忽然举起了酒杯,场上众人见状立马止声,安静等他发话。 “美酒佳肴,多谢款待,”陈智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洒在桌前空地,“这一杯酒,提前敬你们。” 气氛陡然凝重,大家疑惑看着他。 ……这敬酒方式不是敬死人的吗? 姜云音心口一紧,抬眸望向陈智,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见他拔剑,直接利落的划过了大当家的脖颈。 大当家倒地,刚好脸朝着姜云音的方向,他脖子鲜血喷涌,浑身颤抖,目光惊诧,嘴唇张合。 这样的距离,姜云音明明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可此刻脑子像断了一根弦嗡嗡作响,她耳畔却能清楚听到,大当家一声声泣血的质问。 ……为什么? ……我们这么相信你,为什么? 第92章 有筹码就有生机 尖叫声四起,场面开始混乱,寨子里的人缓过神来,开始逃离身边的士兵。 姜云音的余光看到那二十名吃饱喝足的士兵在拔刀,她从震惊中抽离,试图厉声喝止陈智:“住手!陈智,你不能这样做!” 陈智冷笑,吃饱后甚至连中气都足了些,声音嘹亮:“我奉的是李大人的命令,有何不可?” 语罢他摆摆手,那些士兵们得令,朝身边的无辜百姓挥剑相向。 那些人手无寸铁,没有半点防备心,更没有健全的身体,跑不过几步,全部被抹脖或刺中心脏,纷纷倒地。 鲜血如同错综的小溪,在地面交织汇合。 姜云音亦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失,让她浑身发冷,帷帽下她死死盯着陈智:“李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她明明说得很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流离失所、一心盼着朝廷来援兵,等待回到家园的无辜百姓,不是作恶的山匪。 他要的是地库的金银财宝,是功绩,为何要杀了这些可怜人? 陈智没有收回剑,看着姜云音,道:“姜云音,一个合格的谋士可不仅仅是出谋划策而已,你需为自己的主人谋来最大的利益,你既想当李大人的谋士,就该懂李大人心中所想,顺利拿到地库的金银财宝不过是完成圣上所托罢了。” 陈智抬剑,缓慢扫过倒在血泊里的人,又重声道:“不费一兵一卒剿灭作恶的山匪,拿到地库的金银财宝,才是真正的凯旋而归,圣上才能龙颜大悦。” 姜云音了然。 她早知李明辉是只笑面虎,却低估了他为了仕途,为了功绩,能做到怎样心狠手辣的地步,难怪他能升迁得如此迅速。 呵,什么气运之子,不过是踩着他人的命数与尸骨罢了。 是她自诩聪明,却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恶,这些人,是她害死的。 姜云音强迫自己冷静,她不着痕迹的拦在刀姨身前,尽可能平静的回道:“谢谢你言传身教,我受益良多。” 陈智举起手里的剑,大当家的血沿着剑身滴落在地,问:“你真学明白了?” 语罢他将剑扔向姜云音,扬声道:“还有一个活口,你亲手杀了她,才是真的学明白了。” 姜云音能清楚的听到刀姨害怕的低语,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安抚:“刀姨,你信我,就待在我身后,我一定护住你。” 若是刀姨惊慌乱跑,周围的士兵一定围过来动手,刀姨马上会惨死。 “你在犹豫什么?”陈智不满催促道:“姜云音,若你是真心想追随大人,忠心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 “动手吧,杀了她,让大人看看你的忠心。” 姜云音彻底明白了。 李明辉是想让她的手上沾上鲜血,为他做过恶,仿佛这样就有了操控她的把柄,才能真的接纳她和他在一个阵营。 她不屑与之为伍。 姜云音无动于衷,不疾不徐的开口:“我不杀无辜之人。” “那你想死?” “你敢杀了我吗?”姜云音毫无惧意,底气十足的回道:“陈智,杀了我,没人能找到地库的位置。” 她冷声讥笑道:“你真是个酒囊饭袋,要威胁使唤我,你该在我带你找到地库之后。” 姜云音不慌,她并不是没有谈判的筹码。 有筹码就有生机。 陈智气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是实话。 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维护一个非亲非故的妇人。 他心道等打开了地库,再逼她了结了那妇人也是一样,于是不再勉强,开口道:“别耽误时间了,大人还在等着,我们去——” 然而话未说完,他突然毫无预兆的昏倒在地。 不只是是他,周遭的士兵接二连三的昏了过去。 眨眼,便只剩下了姜云音和刀姨两人。 第93章 他们在找她 陈智和二十位士兵的全部倒地不起,刀姨惊呼着往姜云音身边凑,哆嗦着念叨:“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啊……老天爷啊……” 姜云音速度冷静下来,一把抓住刀姨的手,将她往地上扯,低声急促嘱咐:“有人下药了,我们赶紧装晕倒中毒了。” 无论是李明辉的人马,还是这寨子里的人,只有一直在厨房忙活的刀姨和她,没来得及吃吃喝喝,因此幸运的没有中毒。 可敌我不明,目的不清,她们俩这样杵着,或许下一秒就要被抹脖子。 于是姜云音扯着刀姨,就地“晕倒”。 周遭寂静无声,没有动静。 山顶夜风呼啸,空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满地的鲜血交汇,未多久便流到姜云音指间。 感受到温热而粘稠的血液,今日和寨中人短暂相处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镇定。 敌人在暗,她一动不动,凝神听着一切动静。 不到半刻钟,风声里多了些沉闷的响动,似是一群人踏风而来。 姜云音庆幸自己戴着帷帽,有帷帽的遮挡,她可以无所忌惮的睁开眼观察,很快她捕捉到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仿若从夜色中飞身而来,轻巧而影踪难寻。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是何时埋伏在这的,她竟毫无察觉。 姜云音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分析揣测他们的身份目的。 他们显然不是李明辉的人,更不可能会是陆淮书的人,陆淮书率领的那一支陆家军,此刻估计还在迷雾森林中打转。 更不像是胡人,胡人善骑射肉搏,个个生得壮硕剽悍,未曾听闻能有这般出神入化造诣的轻功。 难道是丞相王文远派来暗中协助陆淮书的? 思虑间她倒地躺靠的手臂手指就搁置在之前陈智扔过来的剑旁,她已做好若是被识破,随时拎起剑,殊死一战的准备。 有人在血泊中走来走去,确认一番,出声道:“死得死,昏得昏,全没了。” 闻言,姜云音确认,他们不是胡人。 “找到她没?”另一道男声响起,略显急促,“快把解药给她喂了。” 姜云音凝神听着。 她还是他? 他们是来找人的?找谁? 而且这个说话的人,为什么声音这般耳熟,这个音色,她隐隐约约在何处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喂?”有一道很是迟疑的声音响起,不赞同的回道:“不等我们找到地库,把东西运走再喂吗?现在喂,她要是醒了,我们还怎么行动?” 那人冷哼一声,不悦斥道:“那要是喂迟了,她被毒死了,你能负责?” 他不以为然的补充了句:“这毒毒性强,她便是醒了也得昏沉个一天半日,干扰不到我们。” 姜云音又听出了两个重要的信息点,第一他们此行的目的亦是为了地库的金银财宝,第二在这一片倒地的人中有他们不能杀的人。 鉴于寨子里的人早先一步在陈智的领导下被抹了脖子,他们要找的人应当在上山的这群人中。 这群人里,唯一称得上有点地位的,或许只有陈智。 他们在找陈智? 下一刻,她看到有人逐步朝她走近,她心下讶然。 ……他们是在找她? 有双黑鞋停在她的面前,黑衣人蹲下身子掏解药,给了她确切肯定的回答。 姜云音脑海里蓦地浮现她练习骑马那日,那将缰绳钉死在树干上,控制住失控马匹的飞镖。 有些模糊的点在她脑海里串成了线,变得清晰明了。 她可以笃定这群人跟她有些时候了,其武艺高超,连李明辉的整个大队都没有察觉,她发现不了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跟着她通过迷雾森林上了五峰山,在她放弃给水源天池下药后,他们撒了毒药。 他们要的是地库的金银财宝,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敢伤她性命。 所以,在马失控时他们出手救她,在以为她中毒了后,要马上给她喂解药。 是以,在黑衣人掀开她帷帽的面纱,将解药递在她唇边时,她倏地坐直了身子。 第94章 我和你谈笔交易 喂药的人吓了一跳,弹跳起身,猛退了两步。 帷帽下,姜云音不着痕迹将他所有的动作反应收入眼底。 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他没有任何拿武器的举动。 他们真的不会杀她。 这时那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些感慨的响起:“这解药见效竟这般快?” 喂药的人看着手里的解药有些懵:“我……我这还没喂进去吧?” 姜云音仰头扬声:“我没中毒。”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在场的黑衣蒙面人全部看向离姜云音最远的那人。 那人正是姜云音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的人。 看来,他是他们的头子。 姜云音没有想起来,这位头子,正是七月十四日在青城宁河河边,一招杀了歹人的高手叶隐。 见姜云音没有中毒,还神志清醒,叶隐怕暴露身份,谨慎得不说话了。 他完全没料到,姜云音竟然没中毒。 黑衣人被点穴一般的沉默给了姜云音莫大的底气与自信,她转身去扶刀姨,温声安抚:“别怕,我们安全了。” 刀姨身上沾着无辜百姓的血,她仍在发颤,目光闪烁,神色复杂的望着姜云音,嘴唇哆哆嗦嗦:“一开始……一开始你说……可是现在,现在……死了,都死了。” 刀姨说得支离破碎,可姜云音知道刀姨想说什么。 是她说朝廷来人了,大家有救了。 是她说会将大家安全带离兰郡,大家信任她,信任朝廷,于是敞开山门,好酒好菜,倾尽所有的庆祝招待,现在却通通躺在血泊里,再离不开五峰山。 姜云音用力握住刀姨的手,沉声郑重道:“刀姨,再信我一回,我定会为大家报仇雪恨。” 李明辉给她上了一堂人性的课,她自要“好好回馈”他。 姜云音站起身,看向为首的人,淡声道:“我和你谈笔交易。” 叶隐不语,静静伫立着。 姜云音不疾不徐摆出筹码:“我可以带你们去地库,帮你们破解地库开关,里面的金银财宝你们可以毫发无伤的全部带走。” 便是拱手让给其他人,她也不会让李明辉拿一分一毫。 而她更清楚,她最大的筹码其实是眼前的这些人不会伤她性命。 那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们便是友军。 叶隐环臂,将声音拔尖后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其余人:…… ……这什么嗓音? 姜云音亦觉得奇怪,不动声色的上下扫视打量他,没看出什么眉目后缓声道:“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两件事。” 姜云音说完后,叶隐非常果断的答应了。 合作谈妥后,姜云音举了个火把,只身一人再入迷雾森林。 按照她给陆淮书的地图路线,她很快找到了在林子里晃悠了一整天,累得筋疲力尽的陆淮书等人。 韩战一看见火把,听见声响,立马拔剑进入戒备状态,远远瞥见拿火把人的身影,试探的唤了声:“姜姑娘?” 姜云音应声走近:“是我。” 韩战收了剑,在林子里晃了一天,受了一日陆淮书的脾气,此刻见到姜云音分外亲切,只觉得精气神都好了些,“姜姑娘是刚从泉县上来吗?泉县可还有幸存者?” 不给她回答的时间,陆淮书的质问声随之响起:“你故意给了我假地图是不是?我们走了整整一日,依旧在这打转,姜氏,你为了私人恩怨这般耽搁平匪乱的进程,圣上若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他满脸疲惫,已不见半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采。 清晨,他拿了地图,又有韩战作伴,自信满满地上了山,经历了整个三个小时的鬼打墙,数次回到原点后,他想要上山的心愈发急切,于是只留了两名随从和韩战在身边,命其他人分开去寻上山的入口。 现在已入了夜,仍在原地打转。 姜云音反问:“不知陆副统领指的私人恩怨是什么?” 陆淮书黑脸,他怎么可能主动提他们的过往? 姜云音淡声补了句:“何况我早说过,没有我,你上不去五峰山。” 陆淮书接连吃瘪,偏偏事实如此,他没法回怼,只能死撑着冷声道:“大话等你带我们上了山顶再说吧。” 姜云音慢悠悠的回:“我刚从山顶下来。” 陆淮书:…… 第95章 请君入瓮 韩战诧异问道:“姜姑娘已去过山顶了?” 姜云音轻“嗯”了声回道:“泉县没有其他活口,我下午便上了山顶,经过这迷雾森林时没遇着你们,还以为你们早就登顶了。” “你一人登顶了?”韩战紧张起来,“那山上的山匪没发现你?” “山上没有山匪,”姜云音回道:“我上了山才发现,山上都是些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的无辜百姓,他们跑不出兰郡,只能窝在这五峰山苟活,听闻朝廷来了人马开心不已,我怕伤及无辜百姓,立马下山将此事汇报给李大人,李大人派陈智领了二十余人上山,察看确认情况,此刻陈智等人正和山顶的寨民饮酒呢,我这才想起一直不见你们,故特来接你们。” “竟这般戏剧?”韩战听完更是惊诧了,“幸好未直接攻上山,姜姑娘此番真是立了大功了,免了干戈伤亡。” 陆淮书则是面色一沉,可谓相当难看。 他费尽心思想要的头功,竟就这样被姜氏拿了? 那图纸一定是假的,李明辉告知她的真路线,她没向他透露半句。 ……他被姜氏耍了。 姜云音又状似关心的问:“其余人呢?陆副统领不是带了一队随从吗?” 韩战回道:“久寻不到上山的入口,我们便分开走了。” 姜云音了然的点点头,温声道:“那我们快些去寻他们吧,你们定是又累又饿,山上已备好了好酒好菜,在等你们呢。” 姜云音举着火把在前方领路,大家各怀心思的跟在她的身后。 帷帽下,她面无表情,并没有任何要去找其他陆家军会合的意思,而是领着他们出了迷雾森林,往某一处山头走。 天色渐晚,山上流动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月亮隐匿在云层里,除了姜云音手中那快要燃尽的火把,再没有其他的光源。 韩战话少,陆淮书沉默,两个随从不敢随意吱声,周遭寂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脚踩到植被落叶的唰唰声,更添寒意。 走着走着,领头的姜云音忽地失声惊叫了声,手一抖,手中的火把落了地。 两个随从立即拔剑,一左一右将陆淮书护在中间。 “姜姑娘怎么了?”韩战大步上前,边俯身弯腰去捡火把,边关心问道:“可是见到蛇鼠了?” 深夜山中有蛇鼠野兽皆不奇怪,姜云音胆子再大,毕竟是个姑娘。 姜云音略显做作的往后退了退,抬手朝前指了指,嗡声道:“你瞅瞅……那里可是有墓碑?” 韩战拿起火把,顺着姜云音所指的方向晃了晃,火把照亮的不是一处墓碑,而是一块连绵的墓碑。 “嗯,”韩战应了声,如实作答:“这块应该是片聚集的坟头,挺多墓的。” 他本是不惧这些的,但此刻在陌生的山头,撞见一大片陌生的坟,心里还是有些发毛,怀揣着对死者的敬畏,他半是安抚姜云音,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开口道:“我们绕一绕,走吧。” “很多墓?”姜云音却倏地扬声,一副来了兴趣一般,不仅没有绕开走的意思,反而往前连迈了几步,激动道:“是这……就是这……” 韩战困惑问道:“哪?姜姑娘来过这?” 看起来姜云音是面朝韩战立着的,实际上帷帽下那双眼却落在陆淮书身上,她故作兴奋的口吻,接着道:“没想到误打误撞先走到了这,这坟头便是地库的入口啊,墓穴里正是圣上让我们找的金银珠宝呢!” 韩战:“真的?” 姜云音点头,又往回走:“我们还是先去山顶吧,陈智在等我们呢,等吃饱喝足了,大家再一起来这地库。” 这一出唱的是请君入瓮。 陆淮书一扫疲惫,瞬间来了精气神,大步往前,扬声道:“既然我们先来到了地库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当顺天意为之。”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头功依旧是他的。 帷帽下,姜云音轻笑。 君已入瓮。 第96章 人齐了,该收网了 夜色如墨,韩战手里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却将陆淮书的贪婪照得透亮。 陆淮书冠冕堂皇道:“兰郡已是胡人的地盘,虽然胡人未派兵驻守,此处依旧是多待一刻便多一分风险,就算这五峰山上住的不是作恶的山匪,陈智等人也不该饮酒作乐浪费时间,既已抵达地库处,速将地库中的财物运下山,才是正事。” 待他成功运走财物,回到青城定将陈智所为算在李明辉头上,好生参李明辉一本。 姜云音心中泛起冷笑,开口时语气严肃认真又诚恳:“陆副统领所言极是,五峰山的确危机四伏,不宜久待,但这地库机关重重,非我们四人能轻易破解,还是先和山顶的人会合,再一道来此。” 陆淮书恨自己低估了姜云音的狡诈,在迷雾森林这事上吃了亏,眼看着上山的头功已被她抢了去,他哪甘心将面前这般好的机会再拱手相让。 一整日的疲倦加上揽功急切,他顾不得深思,示意随从动手:“这一来一回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我们四人进不进得去这地库,试试便知。” 随从借着韩战手中火把的光亮往坟头走,刚要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地表生裂,他来不及反应,便被机关卡住了半条腿,痛苦嚎叫:“啊——公子救命——!” 陆淮书下意识的后退至姜云音、韩战身侧,面色一凛,冲姜云音拔剑相向。 韩战反应极快,亦拔剑将姜云音护至身后:“陆副统领这是何意?” 陆淮书怒视姜云音:“这是你设的陷阱!” “陆副统领当真是不讲理,我早说了这里机关重重,是你不信,现下倒怪起我来了?”姜云音说道:“这种时候陆副统领还不赶忙去救为你出生入死的下属,我这个旁观者看了都寒心。” “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姜云音伸手从韩战手里接过火把,淡声道:“陆副统领不敢救自己的下属,我来。” 陆淮书谨慎站在原地不动,却仍为了自己的脸面强撑,嘴硬嘲讽道:“你倒是本事通天。” 姜云音不语,被卡住腿的人还在哀嚎喊痛,她兀自举着火把,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 陆淮书等人屏息站在原地观望。 姜云音几步一停,遵循着某种规律迈着步子,摸到某一块墓碑,卡住随从的陷阱随后松开,没人敢去搀扶他,他停止叫唤,自己挣扎着把鲜血淋漓的左腿拖出来,缓了半天神,朝她俯身垂首:“多谢。” 韩战满目钦佩:“姜姑娘,好本事!” 姜云音这才看向陆淮书,开口问道:“陆副统领是坚持现在便入地库,还是先去山顶同大部队会合?” 陆淮书陷入迟疑。 而此时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他警惕回头,看见的是他派遣出去的亲信队伍。 陆淮书心下大喜,觉得老天爷亦是在帮衬他的,他立马有了底气与信心,连腰背都站得更直了些,冲姜云音道:“你既是领路人,有这般大的本事,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趟山顶了,你领我们入地库吧。” 陆淮书很开心,觉得天道助他,让他能一举立下大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姜云音心情同样不差。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将他的人马一网打尽。 人齐了,该收网了。 第97章 陆秦氏杀了我儿,我也要杀了她儿 陆淮书人多势众,姜云音“不得不”听从。 姜云音没有多话,又几步一停的,遵循着规律,绕过几块墓碑,没有弯弯绕绕的直接打开了地库入口。 她将火把垂下,照亮入口,里面堆积的金银财宝不过稍露一角,足够令人眼花缭乱。 在场的人发出喟叹声,大家蠢蠢欲动。 姜云音一派淡定从容。 她亮出了诱饵,不信陆淮书不上当。 金银财宝尽在眼前,短短的路程却危机四伏,走错一步便会殒命。 前边随从触发机关,被卡断腿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陆淮书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急声命令姜云音:“速将我们带过去!” 姜云音配合得走回来,再次在陆淮书和韩战面前站定,为难道:“一趟最多六人,多了免不了要触动机关,先带谁过去?” 陆淮书看向韩战,道:“未曾想地库竟这般大,我们一行人定是无法将地库中所有金银财宝运下山去,你速去山顶找陈智他们前来帮忙。” 他知道自己之前押错了宝,误以为李明辉将重要机密交给了韩战,才白白在迷雾森林浪费了一日。 既然姜氏才是掌控机密的人,他自不需要留着韩战了。 说完又吩咐另外两个随从,同韩战同去。 韩战知道就他和姜云音两人,真要和陆淮书起了冲突,恐怕没有胜算,现在去山顶找陈智是最妥当的,只要动作快些,必不可能让陆淮书的人将地库中如此多的金银财宝悉数运走。 于是韩战拱手应了,冲姜云音委婉暗示道:“我会速去速回。” 姜云音颔首。 韩战离开后,陆淮书从剩下的亲信中挑选了四人随行,让剩下的几人暂时驻守的原地,随后催促姜云音:“走吧。” 姜云音没急着动身,目光在剩下的人中来回,道:“你再多挑个三四位不打紧。” 陆淮书蹙眉:“……你不是说一趟最多六人?” 他因此支走了两位和韩战,现在她又改口? 姜云音漫不经心的回道:“前边没来得及细看各位的身形,估错了人数。” 陆淮书满心满眼都是地库里的财物,无心和姜云音耍嘴皮子,何况一趟人数多点更合他意,于是不再多言,又挑了四人出来,只留下三人在原地看守。 姜云音领着一行人朝着大敞开的地库走,陆淮书生怕触发了什么机关,又怕她使诈,神经紧绷的跟紧她。 直到安全抵达地库入口,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就着姜云音手中的火把,地库中那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没人看到地库下方的阴影里潜伏着的身影。 陆淮书再次催促姜云音:“走吧。” 姜云音不多言,举着火把打着头阵,她领着他们迈下台阶,当他们都走下台阶时,地库的石门倏地合上。 大家向中聚集讶然回头,这时姜云音似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突然拖拽走,她失声尖叫了声,吓得扔掉手中的火把。 那落地的火把是地库唯一的光源,陆淮书再转头,只能看到墙壁上扩大的,姜云音挣扎的影子。 陆淮书慌乱唤道:“姜云音!” 若她出了事,他们怎么出这地库? 众人慌乱一动,不知是踩碰到何处的机关,墙壁有箭飞出。 陆淮书不会武艺,陆家军充当人肉盾牌,将他团团护住,不少人接连中箭,一片混乱中,有无数的黑影自黑暗中窜出,轻松解决已被机关消耗完体力的陆家军,没给陆淮书一句发声的机会,快狠准的一掌将其劈晕。 一直在黑暗角落旁观的姜云音掏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了壁灯,自黑暗中走出。 黑衣人们动作迅速利落的扒下陆家军们的衣服换上,叶隐已大致猜出姜云音的目的是什么,清了清嗓子,依旧用着拔尖的嗓音冲她说道:“你让我们给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刀杀人啊。” 姜云音摇头,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见刀姨从另一侧黑暗角落倏地冲了出来,随手从某个中箭倒地的陆家军的身上拔出一根箭,双手握箭,猛地朝地上的陆淮书身上一扎。 陆淮书活活被痛醒过来,近乎条件反射的坐直身子,一睁眼,面前是一张布满疤痕的丑陋脸庞。 可他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又被叶隐快狠准的劈晕过去。 刀姨浑身都在发抖,她是凝着一股气,又要再去拔箭重扎陆淮书,叶隐一把将她拉扯住,侧头看向姜云音,问:“要他活还是死?” 前边她说了要留他一命,是以才只将他劈晕过去,此刻她要是改主意了,他就不拦着刀姨了。 姜云音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刀姨。 刀姨试图挣脱,声音沙哑不住重复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你冷静一点,”姜云音觉察刀姨反应过激,尝试安抚,“刀姨,你怎么了?” 她这一问,刀姨凝聚着的那一股气一下子便散了,好似被抽离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全是泪水,哭道:“陆秦氏杀了我儿,我也要杀了她儿!” 第98章 死太便宜他们 姜云音一怔,有关刀姨的信息点随着她这句话全部串联在一起。 刀姨是泉县人,说想记住自己脸上的伤,自称“刀姨”。 在独眼人提及陆怀安抛下县民离开时,刀姨慌乱的碰倒了木桶。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刀姨和陆家是有恩怨的。 姜云音回忆起了宋嬷在柴房和那屠夫的对话,一个念头浮现脑海,她握住刀姨的手,试探的问:“刀姨,你是陆怀安的妾室?” 刀姨眼眶的泪愈发汹涌,颤声喃语道:“我本是泉县的绣坊的一名绣娘,陆秦氏嫁入县令府后,多次唤我上门替她做绣活,一来二去,入了陆怀安的眼,将我纳为妾室。陆秦氏善妒,不能容人,我嫁入陆家后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我生下儿子后,她更是变本加厉,我儿是被她害死的,我儿那么小啊,她竟雇人将他从树上摔下而亡!” 她撕开了心底不敢碰触的伤疤,陷入痛苦的回忆,泣不成声:“我儿才刚刚会走路,他怎么可能会爬树呢?可陆怀安竟信了她,我的儿啊……这么多年了,我每每闭上眼,都看到我儿被摔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他的脸,他的脸……糊成了肉泥,梦里,他哭着喊疼……” 姜云音听得心情沉重,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伸手不住拍抚刀姨的背,不想她继续陷在丧子的沉痛里,想转移她注意力的发问:“那你的脸也是陆秦氏伤的?” 刀姨点头,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陆秦氏买通了县令府的下人,一口咬定我儿是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我想为我儿讨个公道,她却买通来郎中来看诊,说我得了失心疯,划破我的脸将我赶出了县令府。” 姜云音面色凝重。 这的确是陆秦氏的行事作风。 “这么多年,我夜不能寐,却也不敢死,我怕去了地下,我儿会问我,为什么不替他报仇,”刀姨声泪俱下,握拳猛捶自己的胸口,“我好恨啊,我恨陆秦氏,更恨懦弱无能的自己,明明仇人之子就躺在眼前,我刚刚都没能一箭刺穿他的胸膛!” 旁听良久的叶隐没能忍住,一脚踩在陆淮书腿上,一把将刀姨插在陆淮书锁骨下方的箭给拔出来。 陆淮书惨叫一声,苏醒弹起的瞬间再次被一掌劈晕。 其余人:…… 叶隐将沾了血的箭递给刀姨,道:“扎不中就多扎几次,总能扎中的。” 姜云音深呼吸,温声道:“刀姨,如果杀了陆淮书能解你心头之恨,让你放下这么多年的心结,我不拦着,但我知道,你恨的是陆秦氏,简单的丧子,并不能惩罚陆秦氏所做的恶。” 刀姨痛哭,却久久没伸手接叶隐递过来的箭。 姜云音已然知道她的选择,又温声开口:“刀姨,我并非想为陆淮书求情,先留他一命,是因为他还有其他用,我答应过你,要替大当家们报仇雪恨,我要他活着跟李明辉狗咬狗。” 姜云音又道:“死太便宜他们了,只有活着日日受折磨,才能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孽,陆秦氏亦然,刀姨,我会带你回青城,陆秦氏对你做的恶,我帮你翻倍讨回。” 姜云音声音很轻,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般放着狠话,倒让叶隐他们不寒而栗。 叶隐后背不自觉地冒着冷汗,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姜氏身上竟有几分王爷身上才有的温柔狠辣。 他们已经换上了陆家军的衣服,开始着手搬运地库的金银财宝。 叶隐受不了姜云音声音的压迫感,于是出声问道:“现在能做第二件事了吗?” 第99章 我姜云音在此起誓 姜云音不答反问:“你们有多少人马?” 她目光扫过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又问:“能全部运走?” 叶隐答得含糊:“比你想象中要多。” 姜云音委婉暗示提醒:“李明辉率两千军马在川县入口的山脚驻扎。” 他们的人马已经多到能抗衡两千军马? 这样庞大的人数无论潜伏在哪都不可能毫无动静。 叶隐没有半分惧怕起伏,道:“很快他们会应接不暇。” 王爷神机妙算,几乎是步步都设计安排好了。 虽没料到姜氏这个变数,但姜氏直接“反叛”了李明辉,将地库财宝拱手让给他们,也是殊途同归。 姜云音直直看着叶隐,面具将他的脸遮掩得严实,她开口问:“你们做了何安排?” 直接问他们身份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她只能从他们的安排中摸索一些线索。 他们会对陆淮书动手,显然不是丞相王文远的人。 那么晋国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 叶隐没有回答,只是瞟了眼陆淮书,道:“行动吧,再耽搁他怕是活不了了。” 陆淮书不是什么身强体健的底子,身上的血窟窿一直在汩汩流血,再晚些医治处理,搞不好会失血过多休克而亡。 姜云音没甚情绪起伏,只是走至陆淮书身旁,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很是机械潦草的撒在他的伤口上。 叶隐好奇的问:“你撒什么?” “止血散,”姜云音撒完将药瓶收回腰里,淡漠陈述:“他死不了。” 她不会武,出发前让南枝把各种可能用得上的药都备好了。 没想到先给陆淮书用上了。 叶隐:…… 他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狠劲,让他不寒而栗。 姜云音将刀姨搀扶起来,看向叶隐 :“行动吧。” 姜云音再次将地库的门打开,候在外面的陆家军也已被放倒。 地库里的人井井有条麻利的搬运,姜云音和刀姨再次回到山顶。 在陈智等人被毒倒,姜云音和叶隐谈成合作时,他们立马展开行动,一部人在山顶将枉死的无辜百姓的尸首收整,姜云音则带着叶隐等人先去了地库,带着他们通过地库机关,让他们潜伏在地库里,再去迷雾森林寻找陆淮书他们。 现在叶隐他们几乎将地库中所有财宝搬空。 姜云音之前用一份正确通过迷雾森林的图纸,要求他们按她计划的搬运下山。 大部分的财宝将通过迷雾森林,从泉县那边运出去,一小部分将由穿上陆家军的衣服的人,从川县入口,即李明辉驻守山口,堂而皇之地下山。 有危险,但也帮他们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叶隐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他们之前是跟着姜云音才从迷雾森林上了山,没有姜云音的帮助,他们无法再通过迷雾森林,是以,王爷为他们安排的撤离方案,正是从川县入口,正面撤离。 如果不是姜云音没有被毒倒,按照计划,他们会穿上陈智等人即李明辉人马的衣服,玩个障眼法直接下山,再和山下应援的人里应外合。 因此,正面下山并没有很危险。 此刻,山顶的姜云音面色沉重。 她面前是叶隐人马整理出来的柴火堆,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围着柴火堆摆坐了一圈,柴火上方亦平躺放置着尸首。 这是她让叶隐他们帮忙做的第二件事。 刀姨小声啜泣,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扯自己的衣袖一一去擦那些人脸上半干未干的血迹,一遍遍哽咽着唤他们的名字。 这一年,他们在这山顶相依为命,各有各的苦难,靠着一些虚无缥缈的期待与信仰,拖着残缺的身子,过了一日又一日。 他们相信朝廷会来援救他们。 他们相信圣上不会放弃他们。 却在以为要脱离苦海,最接近幸福时枉死。 等到刀姨一一将大家脸擦干净,做了告别,姜云音步履沉重的走近,点燃了火堆,将火把放下。 熊熊的烈火很快就模糊了大家的脸。 此刻姜云音方深刻体会到,纸上得来终觉浅,万事在躬行后会有新的感悟。 比如人性,又比如权谋。 她又成长了。 姜云音退后一步,跪地行了个大礼,叩首沉声:“是我失信,未能如约将大家活着带离兰郡,我于心有愧,我姜云音在此起誓,定会驱逐胡人,护国土安宁,让你们能魂归故里。” 第100章 大人,可要迎战? 焰火点亮了山顶的夜空,幽暗的天空一片通红,像是给山脚的人燃起了盏巨大的烛火。 站岗的人急匆匆去跟李明辉汇报。 “大人,山顶似是着了火!” 李明辉出了营帐,找了个角度位置,仰头看去,依稀能看到山顶有跳跃的火光。 他神色一凛,问:“可有看到信号弹?” 他早吩咐过陈智,若山顶有任何突发状况,或和姜云音所言不一致的地方,立刻放信号弹。 也嘱咐了守在竹县入口的心腹吴勇,有情况立马发射信号,也要凝神留心他们这边的进攻信号。 站岗的人摇头,回道:“没有。” 李明辉蹙眉,望着山顶,这火势映在他眼眸,蔓延在他的心口。 陈智和姜云音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姜云音没有经验,陈智还分不清轻重吗? 站岗的人拱手行礼请示道:“大人,是否要派人上山查看情况?” 李明辉尚未来得及回答,又有一士兵匆匆忙忙的赶上前来,急声道:“有情况,大人容禀!” “什么情况?快说!” “刚刚我们看到陆副统领的人马抬着大箱子下山了,”他顿了顿,斟酌着言辞汇报道:“有弟兄前去帮忙被他们拒了,他们没回营帐,而是朝着西边去了。” “什么?!”李明辉难以置信,“你确定是陆淮书的人马?那陆淮书人呢?在哪?” “暂未见到陆副统领下山,”士兵仔细回想,谨慎回道:“陆府统领带的那队人马,从青城出发赶路起,和我们并没甚多的交流,他们那群人照脸我们是认不全的,而且现下天黑,他们未点火把,更难看清,但看穿着的的确确是陆副统领的人马。” 李明辉的心一沉。 事有蹊跷,但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陆淮书先陈智他们一步找到了地库,想先他一步将财物运走,好在圣上面前独自揽功,二是有人伪装成了陆淮书的人马,想要迷惑他们。 有谁会这样做? 李明辉厉声道:“马上去追,将他们连人带箱子全部带回来!” 不管是哪种可能,把那些人带回来一问便知。 李明辉又看向另一个来汇报的士兵,吩咐道:“你立即领两百人上山查看情况。” “是,大人!” 两个士兵领命急匆匆的离开。 李明辉没有回营帐,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看山顶的火光,脚步愈发急躁。 不过半刻钟,不仅去追陆淮书人马的人没回来,好似是天崩地裂了一般,他感受到土地在震荡,连营帐也在摇晃,他下意识的看向五峰山,本能的反应,以为是山体滑坡了。 “报——” 这时候有巡逻的骑兵举着旗杆策马而来,过于紧张慌乱,在离李明辉还有一定距离时勒马停下,一下马差点滑跪。 李明辉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不久前他还处在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拿下大功,今夜便可凯旋回程的喜悦里,现在却接二连三接到紧急情报。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李明辉不耐急声问:“又有何事?” 骑兵的声音发颤:“大人,不好了!西边来了胡人,目测至少有一千精锐骑兵,正朝我们奔来!大人,可要迎战?” 李明辉抬首望向西部,无尽的夜色里亮起了一片移动的火光,照亮马蹄激扬的尘土。 他这时才恍然,刚感受到的震荡不是山体滑坡,而是胡人嚣张的铁蹄。 一千精锐骑兵……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埋伏! 所以,他们之前顺利的兵分三路,途中不见一个胡人,是胡人唱的一出空城计? ……怎么会? ……胡人怎会知道他们驻足于此? 西边…… 陆淮书的人马也是往西边去的……难道说是陆淮书是内贼?! 第101章 待我回了青城,会寻他饮茶相谈 李明辉头疼不已。 他两个心腹,一个在五峰山山顶,一个埋伏在竹县入口的半山腰。 圣上只派了两千军马给他,除去被吴勇、陈智带走,以及刚吩咐去追陆淮书人马和上山查看的队伍,他手上只剩下一千二三的士兵。 这如何能对抗胡人那一千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 李明辉只好让领五百骑兵迎战,其余人掩护他一起上山。 好在五峰山地势险要,只要山上是自己人,不要腹背受敌,胡人是没法轻易攻上山来的,他至少性命无忧。 山顶上。 刀姨急急忙忙中找了个存放粮食的罐子,将里面清空,和姜云音一起,在火堆旁捧着灰烬装进去。 之后,姜云音送刀姨和叶隐的人到了迷雾森林的入口。 姜云音温声对刀姨道:“保重,刀姨,我们青城见。” 将刀姨安全送到青城,是她要求叶隐帮忙做的第二件事。 刀姨抱着骨灰坛,一双眼依旧饱含湿润的泪水:“你不同我们走吗?” “嗯。” 刀姨试图劝她:“你留在这太危险了,那陆淮书醒来要是说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怎么办?还有,你那个什么大人,肯定要怪你,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不管姜云音表现得再如何沉着冷静,在刀姨眼里,她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放心,”姜云音拍拍刀姨的手背,自信从容的回:“我有分寸,也有把握,你不用担心我。” 她目光下移,落在刀姨怀里的骨灰坛上,缓声道:“你和大家……都要保重。” 刀姨抱紧了骨灰坛,似被委以重任一般,无声点头。 同刀姨简单告别,姜云音看向遮掩得严实的黑衣人,道:“替我转告你们主子,合作愉快,待我回了青城,会寻他饮茶相谈。” 黑衣人五官遮得严实,只露着一双眼,此刻因着姜云音的话,难掩震惊。 ……她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并和王爷这般熟稔了? 他们颇有些诧异,但不敢妄言,只是点了点头,运着金银财宝,带着刀姨入了迷雾森林。 姜云音朝刀姨挥了挥手后,转身快步离开。 她其实并没有猜出这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为谁办事,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不敢伤她性命。 她虽然没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恶意,但也不敢全然相信,毕竟人性的恶她刚领教过了。 他们不敢伤她,不一定会护刀姨周全。 她刚那一番话为的是让他们误以为她已猜透他们的身份,并和他们的主子交情不浅,有所顾虑自然不敢薄待刀姨。 而从他们刚刚的眼神来看,她已然达到了她的目的。 将一切安排妥当,姜云音再次回到地库。 无论是地库外,还是地库内,陆家军已经被叶隐的人拖走了。 地库内一片狼藉,只剩下一些他们实在拿不动了的,如同边角料一般的金银财宝,满地杂乱的短箭,以及倒地昏厥的陆淮书。 姜云音审视着现场,关掉了机关设置,又简单的布局了下,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地库机关被毁的模样。 处理完毕后,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直接倒地。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地库外,随后是无数的火把燃起,照亮了地库。 这群人为首的韩战。 韩战刚刚苏醒不久,他是昏倒在了去山顶找陈智等人的路上。 再醒来是被李明辉新派上山的人找到,他一睁眼,发现原本该同他一道的两个陆淮书的随从不见了。 他暗叫不好,觉得定是中了陆淮书的计,连忙领着大家杀回地库。 韩战之前见识过地库的机关,不敢轻举妄动,是以只敢停在外边,借着火把查看地库的情况。 不好,地库果然光了! 可是……那地上躺着的似乎是陆淮书? 诧异间他看到了姜云音躺倒的身影,忙出声唤道:“姜姑娘——!醒醒,姜姑娘!” 帷帽下,姜云音睁着一双眼平静打量着一切,却置若罔闻,“昏”得很彻底。 戏台搭好,角已就位,好戏开唱。 第102章 满地库的金银财宝和陆家军一起消失了 这一夜,五峰山上从未如此热闹喧嚣过,无论是山顶还是半山腰,处处是人。 李明辉留了一千士兵在山脚迎战胡人,为他争取到了上山的时间。 胡人是有备而来,这一千士兵临时迎战,毫无招架之力,胜败显而易见。 李明辉召集了所有山上人马,紧急部署,分两拨守在两个入口的半山腰,防止胡人攻上山,而他自己则退至了山顶。 到了山顶才发现,那熊熊烈火烧的不是草木,而是人骨。 有士兵捡了四散的盔甲和佩剑,悲痛道:“大人……先前上山那二十来人怕是全部被烧死了……” 李明辉面色紧绷。 陈智和姜云音全死了? 李明辉大手一挥,急声道:“速速搜山,把所有活口带到我面前来!” 他又沉声吩咐:“将尸骨收整起来,以便仵作验尸。” 他不信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一定另有死因,这场火更像是毁尸灭迹。 那这场火是谁放的? 山上那群“山匪”?亦或者他们军队里出了内贼? 他在山下等待的时间,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大人!” 李明辉在山顶焦急踱步,他勉强能看到山脚下移动的火光,却看不清战况,耳畔依稀能听到嘶吼,他心急如焚。 胡人突然来袭,此战他毫无胜算,若是胡人决定攻山,他不知能撑多久。 这时搜山的某个分队回来了。 正是从地库那边过来的韩战他们。 有人背着陆淮书,韩战则背着姜云音。 李明辉大步迎过去,目光在姜云音和陆淮书面上来回,问:“他们可还活着?” 韩战点头,“姜姑娘应该只是昏过去了,陆副统领身上有箭伤。” 李明辉抬手指向一旁的空地,“将他们好生放下,速唤大夫过来看诊!” 姜云音任由韩战将她放在空地,倚靠着石块堆砌起来的石墙坐着,帷帽下她睁着眼,旁观着一切,静待一个“苏醒”的时机。 李明辉问韩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山上怎么会起火?你又怎么会和他俩在一起?其他人呢?” 韩战这才注意到山顶这大火烧过的痕迹,茫然的摇了摇头,一一作答:“入了泉县后,我们发现一个幸存的老妇人,姜姑娘忧心城中还有其他幸存者便留在泉县,而我随陆副统领上了五峰山,陆副统领按照姜姑娘给的图纸走了整整半日,依旧没能走出迷雾森林,下午时分,陆副统领派一支随从队伍分开寻路,这一找便找到了晚上。” 李明辉沉默听着。 这些话倒和姜云音傍晚时分在山脚找到他时说的一般无二。 看来她没有撒谎。 韩战接着说:“后来是姜姑娘来迷雾森林找到了我们,她说五峰山上没有山匪,只有无辜逃难的百姓,他们拿出了好酒好菜正在山顶招待陈智等人,她来接我们上山顶,途径地库,陆副统领不愿再去山顶,执意先去地库。” “……” “陆副统领扣下姜姑娘领路,命我去山顶唤陈智等人来帮忙,可我在上山途中竟被陆副统领的随从打昏了过去!之后……” “咳——” 陆淮书不知何时醒了,猛地咳嗽了声,哑声道:“一派胡言……嘶——” 他情绪激动,一开口便扯到了锁骨下方的伤口,疼得直抽气。 姜云音斜瞥了陆淮书一眼。 ……他醒了,她也该“醒”了。 李明辉俯视陆淮书,缓和了语气道:“贤侄终于醒了,可伤得严重?我已命人去唤大夫了。” 状似关心言语,实际上他却连上前扶陆淮书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没多看陆淮书的伤口一眼。 韩战跪地表态:“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造假,请大人明鉴!” 陆淮书单手撑地,试图坐起身子:“我随从不可能打昏你,你……咳——” 陆淮书咳得更厉害,李明辉依旧只有口头的关心:“贤侄莫激动,你伤着呢,不妨先冷静听韩战把话说完。” 此刻山顶全是李明辉的人马,根本没一个人关心在意陆淮书的死活。 李明辉眼神示意韩战继续说。 韩战道:“我醒来时身边已无陆副统领的随从,再赶回地库时,地库里只有昏倒的姜姑娘和陆副统领。” 搜山的士兵纷纷出声道:“属下可作证,一切如韩战所言。” 李明辉沉声:“那地库的财物呢?” 韩战重声回道:“满地库的金银财宝和陆家军一起消失了。” 帷帽下,姜云音唇角满意上扬。 韩战所言,字字都是她想让他说的台词,不枉她特意在他面前唱这一出。 第103章 一个针对陆淮书的死局 李明辉那双眼比夜色幽深。 他想起了在山下,士兵汇报,看到陆家军抬着箱子往西边走了,西边正是胡人攻来的方向。 这一战,他损兵折将,若还丢了地库的金银财宝,他如何跟圣上交差?! 怕是乌纱帽不保! “你这话是何意?!”陆淮书激动要起身,强忍着疼痛怒不可遏,“你这是想污蔑我偷盗了地库财物!” 陆淮书扶着石墙借力,然而这石墙不过是由不规则的石块组成的低矮围栏,他力道不稳,碰掉了最边上的一块。 他在猛烈咳嗽,无人关心在意。 石块砸落,姜云音顺势“醒”来。 她缓慢的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再侧头看到陆淮书时,状似惊措的往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韩战扬声:“姜姑娘醒了!” 李明辉将姜云音的反应收入眼底,照例先场面的关心了一句:“你可有受伤?” 姜云音点点头又摇头,有些茫然的摸摸后颈,道:“我怎么会在这?” “你和陆贤侄昏倒在了地库,是韩战他们发现了你,”李明辉简单概述,不眨眼的盯着姜云音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山上的火是怎么起的?” “山上起火了?”姜云音讶然,坐直身子似是认真回忆思索了一番,方才开口道:“大人,我不知山上为何会起火,我和陈智上山后,山顶的百姓热情招待,拿出了他们囤的所有吃食,大家相谈甚欢,我便去迷雾森林找寻韩战他们。” “之后呢?” “之后途经了地库,陆副统领无心美食,一心只想完成圣上所托,是以我领着陆副统领进了地库,刚进去便被人捂嘴拖到暗处……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现在了,”仿若想起了什么,她倏地抬头看向李明辉,急声问:“大人何时上山的?那地库的财物可顺利运出来了?” 李明辉面色凝重不语。 “我未到山顶便被陆副统领的人敲昏了,那地库的财物全不见了,”韩战率先出声回答,像是理清楚了所有来龙去脉一般,激动起身,怒声指控陆淮书,“一开始姜姑娘便极力劝你先行上山同大部队会合,是你执意要先开地库,随后又支开我打昏,对姜姑娘亦是如此,再命你的手下运走所有地库财物!” “荒唐!咳——”陆淮书气急攻心,上气不接下气,“你口口声声说我的手下运走地库财物,可有人证物证?我分明是遭了埋伏,才会受伤昏倒在地库!” 这太奇怪了! 若说是碰到了地库机关,他们中了招,那陆家军呢? 便是都死了,也该有尸体,怎么会全部不见了? 这时和李明辉一同上山的士兵开口道:“我亲眼看到陆家军搬着重物下山,径直朝西边去了!” 闻言,姜云音知道那群人顺利躲过山下的大军,地库的财物没落到李明辉手里。 甚好。 不过李明辉心思缜密,他们到底是怎么躲过山下大军的? “这不可能!”陆淮书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环视众人最后落在李明辉脸上,笃定道:“这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设的圈套,贼喊捉贼,为一己私欲,残害同胞,罔顾圣上旨意,要陷我陆家于不义!” “残害同胞的分明是你!”韩战回怼道:“若非大人及时上山,我和姜姑娘怕是已遭毒手!” 陆淮书撑在石墙上,勉强站定身子,山顶的风萧瑟,周遭全是咄咄逼人的眼神。 他孤立无援,一时无从辩驳。 姜云音缩靠在一角,帷帽下的眼却一直在打量着李明辉,等着李明辉做出反应。 李明辉沉默着,心思百转千回。 他不认为陆淮书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蠢事,眼前的种种分明是有人设局。 一个针对陆淮书的死局。 那么到底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摆弄这么多人设这样一个局?把他当刀使? 第104章 存疑 李明辉是纠结的。 在弄清楚幕后之人的身份及目的之前,他不乐意被当做枪使,更怕卷入什么党派纷争,无意识的站了队,得罪什么人。 但他同时又想顺势而为,名正言顺除了这个眼中钉。 匆匆赶来的大夫打破了李明辉沉默的纠结。 大夫拎着药箱给李明辉行了个礼,询问:“大人,我先给谁看诊?” 李明辉扫过姜云音,最后落在陆淮书满是血迹的衣服上,道:“陆贤侄似乎伤得不轻,先给陆贤侄看诊吧。” 此话便是没认可韩战对陆淮的指控。 陆淮书的心稍安,配合着大夫诊治。 大夫感慨道:“万幸啊,陆副统领没伤到要害,还及时用了止血散,不然后果也不堪设想。” “大人!”韩战捕捉到重要信息,忙冲李明辉道:“若陆副统领真是遭了埋伏,埋伏他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上止血散?这摆明是陆副统领唱的苦肉计!” 陆淮书亦有些懵,随即从对质的情绪中脱离,细细回忆昏倒前的点点滴滴,他脑海里依稀浮现一张布满疤痕,丑陋瘆人的脸庞。 记忆回笼,他笃定道:“是一个满脸疤痕的妇人要杀我!”复而扬声推测道:“定是这山上的山匪,我们中计了!” 李明辉看向姜云音,问:“这山上可有满脸疤痕的妇人?” 姜云音摇头,否认道:“这山上有独眼缺耳的人,也有少胳膊少腿的人,但我未曾见过什么满脸疤痕的妇人。” “你撒谎,”陆淮书眸光闪烁,又有了新的推测,“姜氏,定是你串通了这山上的山匪,要置我于死地,你真真是蛇蝎心肠!” 姜云音冷声发问:“我和陆副统领无冤无仇,为何要置陆副统领于死地?” 陆淮书整张脸白白红红,回击的话堵在嗓子眼,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绝不可能在李明辉等人的面前,提起他们的过往。 姜云音完全不慌的仰头看向李明辉,又道:“大人可唤陈智来问话,看这山上到底有没有满脸伤疤的妇人,看到底是我在撒谎还是陆副统领在臆想。” 李明辉沉声:“陈智死了。” “什么?”姜云音语调上扬,震惊道:“为何?那其他人呢?和我们一道上山的人呢?山上的百姓呢?” 李明辉下巴朝一旁大火烧过的残烬点了点,道:“这堆灰烬里发现很多人的残骸,陈智等人的盔甲、武器都在一旁,如无意外,你问的那些人怕是都死了。” 姜云音双手揪住衣摆,难以置信的喃语重复着“怎么会”,几声后,质问陆淮书:“陆副统领,这群无辜的百姓全部殒命了,你还要给他们泼脏水吗?” 陆淮书呼吸一滞。 他完全没料到,陈智等人和山上的百姓竟都被烧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明辉难道为了陷害他,连心腹都杀了? “好了,”李明辉开口道:“先不要争论这些,当务之急是应对山下的胡人,若那一千精锐胡人骑兵攻上山来,你我都要死在这五峰山上。” 陆淮书脸上瞬间惨白。 他们迎战一千精锐胡人骑兵,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李明辉此话一出,气氛冷凝,每个人的面色都沉重起来。 帷帽下,姜云音眼神一冷。 她耳边回荡着那黑衣人之前的话。 ……“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很快他们会应接不暇。” 难道他们是替胡人效忠,为胡人办事? 姜云音的心一沉。 她当初是排除他们是胡人,才选择和他们合作。 脑海里被胡人残虐的百姓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是要除掉李明辉和陆家,可不是要将财宝拱手送给胡人。 现下该如何是好? 第105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姜云音很快冷静下来。 他们不一定是替胡人办事,很可能是借了胡人势,制造混乱,瞒天过海,不然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也完全不需要大分队走迷雾森林的出口离开。 思及此,她心里稍安,起身走向李明辉,主动问道:“大人,如今山上有多少人马?” “不过五百,”李明辉期待反问:“你有何妙计?” 姜云音徐徐道:“川县和竹县入口,各派五十人守住半山腰的山门即可,我可领大人和其余人马自迷雾森林安全撤离下山。” 不管李明辉到底有没有怀疑她,山上都不宜久待,一把火烧不尽所有的后患,有太多东西禁不起推敲,先将他们带离山上才是上策。 而她这话既是表忠心更是给他一颗定心丸,此刻山上的人马里,她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韩战附和提议道:“泉县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可以退守泉县。” “不可,”姜云音不赞同道:“不管胡人此次突袭是巧合还是精心部署,他们都知晓我们已入了兰郡,不说在泉县埋伏也一定会在附近城县巡视,若不能通知朝廷派来援军,我们没有胜算。” 正在被大夫包扎处理伤口的陆淮书旁听到这,心绪复杂。 眼前的姜氏熟悉又陌生,近来他被仇恨蒙蔽了眼,只觉得她不识好歹,锱铢必较,为了报复他竟甘愿给李明辉当外室,渐渐便忘了,她其实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也曾数次在他面前,替他分析利弊,为他出谋划策。 一如此刻为李明辉献计分忧。 他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酸涩滋味,随后又生出不屑和鄙夷。 他并不稀罕。 李明辉颔首,他认可姜云音分析的,但却没有听取。 他说道:“等胡人真的攻上山来再撤离,不迟。” 从迷雾森林撤离是最坏的结果和打算。 姜云音委婉劝道:“大人,等到胡人攻上山再撤离,恐难全身而退,迷雾森林是有迷障,但并非一踏入迷雾森林便隐形了,若遭胡人尾随,很难安全撤离。” “不必再劝,”李明辉笃定道:“这山上定还有地库财物。” 陆淮书带的那支陆家军不过十余人,即便库存财物真是他们运走的,也不可能把地库搬空。 山顶疑点重重,他们的队伍或者说是周遭显然有一股其他的不明势力,这场火一看就是为了掩盖某些踪迹,他坚信这山上还有大量未来得及运走的财物。 那群被搬下山的财物因着胡人几乎是追不回了,他不能再放过山上的可能。 不然此次立功不成,难以向圣上交代。 李明辉吩咐韩战:“领兵搜山,找寻地库财物,若遇到其他藏匿的活口或尸体,通通带过来。” 一旁的陆淮书扬声道:“还有我陆家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自不会信那士兵所言,陆家军不可能背着他搬运走地库财物。 “贤侄放心,他们若在在五峰山上定能寻回,若是已经下山不在……”李明辉故意停顿了下,“可就不好说了。” 韩战领命:“是,大人!” 李明辉又看向姜云音,吩咐道:“你领一队人马,去迷雾森林看看。” 姜云音心道李明辉果然是个心思缜密多疑不好糊弄的,于是不再多说,拱手领命:“是,大人。” 姜云音和韩战带着人马离开了山顶,山顶霎时安静下来。 李明辉等着大夫给陆淮书包扎处理好伤口后,令人把收整的尸骨拿了过来,问:“你可能看出死因?” 大夫蹙眉,面露难色,委婉道:“我愿意研究研究,但若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大人勿怪,我毕竟只是个大夫不是仵作。” 李明辉表示理解的点头:“且先试试。” 大夫寻了处空地研究去了,李明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着虚弱的陆淮书,意味深长的问:“贤侄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陆淮书警惕反问:“李大人这话是何意?” “你不说自己遭人算计埋伏吗?那是何人要算计埋伏你呢?” 陆淮书冷笑:“我看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就是李明辉想独自揽功,才这般费劲心思给他设局吗? 陆淮书自诩清醒的警告道:“李大人,我得提醒你,此次平匪乱收缴地库财物你是总统领,若我出了事,你亦脱不了干系,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李明辉笑了,轻飘飘的回:“是吗?” 第106章 万死难辞其咎 姜云音带着一队人马一路仔细搜寻,直至迷雾森林。 这一搜便到了后半夜,连日的赶路加应战,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她没再带着他们绕圈子,令他们原地稍作休息。 姜云音找寻着角度,察看着山下的战况,心情沉重。 一夜搜寻,各分队再回到山顶,全部一无所获。 整个五峰山,没有其余活口,没有尸首,更没有金银财宝。 天色将亮未亮,李明辉一夜未合眼,立在山头,听着回禀的下属戳破他残存的微薄希望,再抛给他一个接一个新的难题。 姜云音状似为他分忧的献策,道:“大人,既寻不回地库财物,不如坐镇五峰山,正式向胡人宣战,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回青城,改平匪乱收缴财物为驱逐胡人,收回故土,定能宽慰圣心,派来援兵应对胡人,届时大人有爱国之功,定能盖过错失地库财物之过。” 这的的确确是姜云音想让陆淮书做的,所以说得真情实感,字字诚恳。 因为就算是今夜没有胡人来袭,她最终也一定会让李明辉上战场。 他必须上阵杀敌偿还他造的那些孽,杀害的无辜百姓,再声名狼藉,受万人唾弃,不得善终,才能祭奠泉下那些亡灵。 李明辉眸色颇深的望了姜云音一眼,眼底有隐匿的轻视,道:“你是聪慧,但到底没有经历,有些事不是你在书本里看到的那般,等你以后经历多了,见多了,自会明白此刻的你有多理想主义。” 他早过热血冲头的年纪,是不可能随意向胡人宣战的。 青城的那位圣上,若真有征战胡人之心,那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任长庚怎么可能会反? 他是想要在这乱世求功名,但绝不会做冒险丧命的事,所以平匪乱他会主动请缨,上战场他可不会盲目出头。 李明辉点到即止,并没有再细说。 原本按计划,陈智会让她手刃山上的“山匪”,她见识了残酷,他再提点才有意义。 但很显然还没到这一步,陈智便死了。 可反正他接纳她,并不是只是把她当个谋士,她身上有更高的价值。 “民女愚昧,想必大人已有应对的良策,”姜云音一派淡然的发问:“敢问大人作何打算?” 李明辉只是望着山下:“再等等。” 天色渐亮,山间起了晨雾,立在山顶别说是山下的情形,便是连半山腰都看不清了。 不久后探子跑上山来。 李明辉迎上去,急切的问:“战况如何?” 探子跪地禀告:“大人,胡人撤离了!但我军……”他哽咽停顿了下,痛声道:“全部殒命。” 一时间山上众人满目哀痛,沉默不语。 李明辉长久闭目,复而睁开,朝着山脚躬身,虚拜了拜。 接着他吩咐探子:“去通知守在半山腰的吴勇,率兵去山下善后。” “是,大人!” 李明辉转过身子,看向坐躺着休息的陆淮书,扬声道:“陆淮书,勾结胡人,通敌卖国,残害同胞,万死难辞其咎,来人,速将他收押送回青城,等候圣上发落!” 陆淮书震怒起身,试图威慑众人:“谁敢?!” 李明辉给了个眼神,周遭的士兵围上去,轻松扣押制服住负伤的陆淮书。 陆淮书挣脱不成反撕裂了伤口,胸口衣襟有鲜红的血液在蔓延,一张脸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失血而煞白,仰头看向李明辉,道:“你血口喷人,诬陷忠良,圣上自不会被你蒙蔽,待回了青城,被发落处决的人定是你!” 李明辉焦心了一夜,双目布满血丝,却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我会将人证物证一一献上,且看圣上如何定夺。” 第107章 功臣之母 姜云音摸清楚了李明辉的思路。 一开始,他不愿意被人当枪使,把希望放在了找到藏匿的地库财物和战胜胡人的侥幸里,所以在所有证据指控都指向陆淮书时,他不表态。 一夜过后,他的希望全部被碾碎,一如她预想的,他毫不犹豫,要拿陆淮书当替罪羊,将此次平匪失败,没能顺利缴获地库财物的锅甩到陆淮书身上。 等回了青城,王家、陆家自不会放任陆淮书不管,届时便能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等陆、李两家一番过招消耗后,无论最后的胜者是谁,她都各有对策。 这一战,伤亡惨重,清理人数过后,浩浩荡荡离开青城的两千人马剩不到六百人。 怕胡人卷土重来,没有停留休整,即刻出发回青城。 姜云音没向李明辉曝露自己学会骑马这件事,选择了和伤重的士兵坐空置的马车,途中力所能及的照顾伤患。 数日后,青城郡守府。 入了秋后,天气转凉,日头不再燥烈,正是宜人舒适的时候。 谢璇璎领着两个婆子和婢女们兴致昂扬的入了华欣苑。 自从陆淮书离开青城后,她是日日往这华欣苑跑,每日给陆秦氏送药送补品,侍候陆秦氏用餐,已然把陆秦氏当做婆母侍奉。 陆秦氏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渐渐痊愈,明明是犯错之人,在这陆府日子过得比大夫人陆谢氏还要有滋有味。 陆谢氏心里再不爽也只能隐忍克制,因为就连陆怀德也把陆淮书此行回来便能建功立业,拜官中书省,迎娶王丞相之女,光耀门楣挂在嘴边。 如今这陆府上上下下皆知陆淮书去挣功名了,待回青城便能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人,每个人都对陆秦氏和颜悦色,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她。 陆秦氏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谢璇璎欢欢喜喜的入了前厅,甜声唤道:“二姑母!” 陆秦氏倚在榻上吃着蜜饯,习以为常的抬眼,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 这一抬眼瞥见了两个陌生的面孔,她挑眉询问谢璇璎:“这两位是?” 谢璇璎忙走近介绍道:“这两位是我请来的绫波坊的裁缝。” 两个裁缝忙朝陆秦氏福身行礼,笑道:“见过二夫人。” 听到“绫波坊”三个字,陆秦氏眸色亮了亮。 这可是青城数一数二的绸缎庄,时下绸缎可比锦缎价更高,自从来了青城,她一直想请绫波坊的裁缝给她制身衣服来撑场面,奈何囊中羞涩,付不起这高昂的价钱。 陆秦氏稍稍坐直了身子,掩饰着喜悦,明知故问道:“璇璎,你请她们来作何?” “给二姑母量体裁衣啊!”谢璇璎上前,亲昵的伸手挽陆秦氏起身,道:“想来也快到三表哥回来的日子了,到时候……”成婚两个字浮现脑海,她面色绯红,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去,娇羞道:“总之到时候重要的场合很多,二姑母可是功臣之母,定要穿得隆重些!” 陆秦氏故作为难的拒绝道:“不了不了,这太贵重了,得花不少银两呢,”她叹气道:“你知道的,我现在月钱被扣一半,实在是……哎。” “有我呢,”谢璇璎殷勤道:“既是我唤来的裁缝,怎可能让二姑母付钱?” 陆秦氏嘴角压不住的上扬,偏偏还要故意矜持的推脱:“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花你一个后辈的钱?你姑母知道定要生我气的。” 谢璇璎宽慰道:“不会的,姑母赞同我和三表哥的婚事,不会生气的。” 自从姑母主动帮她说亲,再没阻拦过她任何事,她日日往华欣苑跑,姑母也没半分不悦。 果然,只要姜氏离开了陆家,她姑母便只会疼她一个人。 谢璇璎接着道:“何况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二姑母不要和我见外。” 此番她叫来绫波坊的裁缝不仅是给陆秦氏制衣,更是给自己定做嫁衣。 等三表哥回来,她便能嫁给他为妻了。 谢璇璎三请四请,给陆秦氏做足了脸面,她便不再拿乔,笑眯眼的应了。 谢璇璎家境殷实,能一心一意替她母子付出,做个妾倒也挺好。 总之,这青城任何女子都比那姜氏好上百倍。 她真是生了个好儿,要不了几日便能让她扬眉吐气了。 她迫不及待想见她儿了。 第108章 一统中原 梁国。 柔和的秋阳铺满了整个万宁朝殿,殿中央庄严肃穆的黑色龙椅是空置的,龙椅右下方摆放着另一把黑色的椅子,不及龙椅威严显赫却也尊贵庄重。 那是当朝摄政王傅明洲的位置。 此刻,一身暗紫色朝服的傅明洲坐在摄政王御座上,阳光洒在他如玉般的白皙脸颊上,添了几分柔和的光。 他低着眼,俯视着殿内来上朝议事的大臣,面上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却气场迫人,不怒自威。 朝中上下皆知摄政王体弱,偏偏有雷霆手段,治国有方,叫人心悦诚服,敬仰万分,不敢生出哪怕一份的轻视与不敬来。 一个时辰后,傅明洲高效处理了所有堆积的朝政,下了早朝。 离开摄政王御座,傅明洲才抬手掩唇,逸出一声压抑许久的轻咳。 随从赵沉正要上前关心,傅明洲摆手,淡声道:“不碍事。” 傅明洲径直去了天泽殿书房,继续批阅奏折。 太监成公公欲言又止,再三斟酌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关切请示道:“王爷,要不还是先唤张太医前来诊脉吧?王爷身子要紧啊。” 成公公瞅着傅明洲又清瘦不少的脸庞,神色里的担忧关心真真切切。 这一趟出行,定是受了累,王爷身子底子本就不好。 傅明洲头都未抬:“不必。” 成公公忧心不已:“想当初陛下……呸——”他猛地回神,抬手掌嘴,躬身道:“老奴失言,王爷勿怪。” 惠安帝任长庚自称帝后,亦是拖着病躯,日日夜夜为朝政操劳,不过半年便驾崩了。 傅明洲神色没什么起伏,眸里喜怒不辨:“你先退下吧。” 偌大的书房便只剩下了傅明洲一人。 任长庚驾崩之前,几乎日日都会来这书房处理朝政,恍惚间傅明洲回忆起了五个月前,最后一次和任长庚在这书房的场景。 得知胡人率兵一路占据了北方十八座城池,建立襄国,任长庚有些灰败的双眸里溢满痛心:“又有多少百姓死在胡人的马蹄下,流离失所,不得安宁!”他气得拍案,咬牙切齿道:“若我再年轻个十来岁,定要杀胡人个片甲不留,让他们再不敢猖狂来犯!可偏偏……” 情绪强烈,他忽然喘不上来气,满屋子的人急得不行。 任长庚年近六十,常年的征战早已掏空他的身体,曾经威风凛凛,叫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变得双眼微陷,肤色暗黄,已经是强弩之末。 “陛下龙体要紧,切莫动怒,”傅明洲劝慰完,侧头吩咐一旁的成公公:“去唤张太医。” 任长庚摆手摇头拒绝,缓了过来:“无碍,不必了,”他怅惘道:“也不知我还有没有那个命,能看到胡人滚出中原的那日。” “陛下万岁自能看到。” “连你也要说这些缥缈的漂亮话应付我吗?” 傅明洲沉声回道:“陛下再给臣三年,三年后大梁定能驱除胡人,一统中原。” 任长庚半是酸涩半是自嘲的笑笑,他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根本撑不了三年。 他不作回应,仰靠着,感慨道:“人老了奇怪得很,近来的事记得模模糊糊,从前的事却清清楚楚的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明州啊,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臣,莫不敢忘。” 第109章 臣愿意 任长庚眼神悠远起来:“那时候你啊……”他抬起手来比划到书案的高度,“也就这么高吧,瘦得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折的细杆,脸色青白,一双眼却不颓然,而是格外坚毅明亮,像是贫瘠土地里唯一存活的枝丫,倔强而有生命力。” 他一直记得傅明洲那双眼。 十六年前任长庚第三次前往乌郡皖县松石镇,请隐世在此当个教书先生的谋士徐策出山相助,在学堂外看到一衣衫褴褛五六岁孩童躲在窗外,凝神听着,瞟见他来了,不慌不忙,不惧不乱,依旧纹丝不动的听课。 任长庚只觉得是个好学的寒门之子,在和徐策交谈时,随口提了一嘴:“我瞅见门外有个孩童亦被先生的学识吸引,先生何不让他入屋听课?” 徐策在这乡野之地开设学堂授课,为的是授业解惑,并不为挣取钱财,凡是爱学者,皆可入学堂学习,只跟家境相对宽松的家长,收取些柴米油盐做为学费,在这松石镇,是圣名远扬。 是以,在徐策这,再穷困的孩子都能成为他的学子。 徐策惋惜道:“这孩子早慧,可惜是个病秧子,他父母孩儿多,顾不得他,没钱给他医病更不喜他在这读书习字。” 他回忆了一番,接着道:“约莫是半年前,他阿母将他从课堂上拖走,惊吓到其他学生,那之后他再来都是谨小慎微待在屋外,若听见半分他家里人的动静,立马悄悄离开,不影响这屋内的学生。” 徐策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这孩子,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任长庚听得动容,他连着几日来学堂寻徐策,日日都能见到傅明洲瘦弱的小身影,萧瑟的寒风吹动他破破烂烂的衣裳,他脸色苍白,嘴唇却冻得发紫,但他却全然不知冷一般,连瑟缩发抖都没有。 七日后,徐策态度依旧坚决的表示,自己已厌倦权势争夺,不愿再入朝堂,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感恩任长庚的赏识,若任长庚愿意登门或书信来往,他定倾囊相助,只是此生不会再离开松石镇了。 徐策说道:“任将军大义,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谋士,替任将军殚精竭虑,出谋划策。” 任长庚不再强求,离开时又见了傅明洲,他终是不忍,大步迈过去,目光扫过其破破烂烂的衣服,问:“不冷吗?” 彼时任长庚四十出头,生得威武雄壮,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威风凛凛,别说是孩子,便是成年男子都怵他。 可傅明洲不仅不怕,反而敢仰头直视他,摇摇头回道:“听入神了就不冷了。” 任长庚来了兴致,挑眉道:“这么能吃苦?” 傅明洲气弱,却字正腔圆的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任长庚爽朗笑道:“好!好啊!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认知,果真如徐先生所言,是个难遇的早慧之子。” 他朝傅明洲伸出手:“走,领我上你家瞧瞧。” 傅明洲没有犹豫,小手在破烂却干净的衣摆上用劲擦了擦,伸手牵住了期盼已久的,任长庚的大手。 任长庚带着随从去了傅明洲家,其父母诚惶诚恐的接待。 他当着全家的面,大赞傅明洲前途不可限量,并留下一些银两和一个令牌,对傅明洲道:“好生长大,我等你学成后来找我。” 这话是对傅明洲说的,却是说给他父母家人听的。 他当然不是相中了一个孩童为他效力,只是因为徐策的话对傅明洲动了恻隐之心,不想他被父母放弃,死在这个冬天罢了。 没成想,后来十四岁的傅明洲真的拿着令牌,跋山涉水,找到了他,赴了这无心之约。 傅明洲微微俯身低首,是谦卑恭敬的模样,感恩道:“陛下对臣,不仅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若无陛下,臣早死在那年的冬天,此恩此情,臣永记铭心,毕生不忘。” 任长庚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戎马一生,不负皇天,不负百姓,唯独对不起我的家人,我奔赴心中大义,为百姓出生入死,同他们聚少离多,最后却无法护他们周全,让他们惨死,我心中有愧,夜不能寐。” 他握紧了拳头,眼眶是极力克制的潮湿。 这是他心里的结。 晋国自宸帝慕容信继位以来,周边胡人便虎视眈眈,在边界寻衅滋事,战乱纷争没有停歇过,胡人侵略中原,宸帝派大将军任长庚迎战,这一战打了整整六年,宸帝昏庸无道,不管不顾,夜夜笙歌,觉得扣押了任长庚所有妻儿亲人,以整个将军府为质,便能让任长庚在边关替其卖命,甚至为了享乐断了大军的粮草。 此举寒透边关所有将士的心,任长庚是不得不反。 虽他在反之前派人回汴京暗中接走家眷,却不料中了胡人埋伏,全家惨死。 任长庚看着傅明洲:“朕问你,朕若留有后代,你可愿继续辅佐?” 他称帝不到一年,和傅明洲情谊深厚,犹如父子,在私下的场合鲜少自称“朕”。 傅明洲眸色幽深得似浓稠的墨,有些情绪在眼里明明灭灭。 片刻后,他说:“臣愿意。” 第110章 你若不速将新帝迎回,我亲自去接 成公公进屋请示道:“王爷,左亲王求见。” 傅明洲从回忆里抽身:“让他进来。” 左缜一直是任长庚的心腹副将,情同手足,任长庚称帝后封他为亲王。 左缜是整个梁国唯一不怵傅明洲的人,他大步流星的走入书房,虚虚行个礼后便自行在一旁的空椅上落座,不用铺垫言辞,直接开口问道:“你从兰郡那边运回一大批金银财宝?” “是,已悉数清点入了国库。” “兰郡失守,被胡人攻下已一年有余吧?”左缜啐道:“慕容信那个没用的东西,晋国在他手上迟早要完。” 傅明洲不作回应,只是让宫女上茶水。 左缜端了茶,又问:“你去了趟晋国,可找到新帝了?” 傅明洲亦伸手去拿茶杯,细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眸的情绪,他淡声回:“快了。” “快了?”左缜目光直直的盯着傅明洲,“这般效率可不是你的作风。” 傅明洲淡然抿茶,回道:“找的既是新帝,自不会那般轻松容易。” 若只是帮任长庚找回流落在外幸存的外孙女,那很简单,可现在要找的大梁的新帝,当今局势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 傅明洲生来谨慎,不愿拿天下去赌。 左缜沉了脸,锐利道:“你莫不是根本没打算接新帝回来吧,你别忘了,陛……” “砰——” 傅明洲重重放下了茶杯,茶水溅出了书桌,他抬眼轻扫左缜,温声却气场迫人:“左亲王,慎言。” 左缜后背发凉,却仍绷紧了脸,较劲似的也跟着重重放下茶杯:“陛下遗诏在我手里,你若不速将新帝迎回,我亲自去接。” 搬出了任长庚,左缜底气见长,道:“陛下曾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你,他希望你不要让他后悔在十六年前朝你伸出了手。” 说完他起身甩袖离开。 傅明洲没有拦左缜,更不打算自证。 左缜不信他多正常,毕竟连任长庚都没有完全信任他。 任长庚驾崩之前封傅明洲为摄政王,气若游丝的问:“明州,朕不传位于你,你可怨朕?” 他没给傅明洲回答的机会,便没了气息。 随后左缜宣读遗诏,傅明洲方知任长庚有个流落在外的外孙女,那刻他也明白,任长庚没信过他那句“臣愿意”。 任长庚忌惮他,想让他辅佐姜云音,又怕他夺权,于是培养出一个左缜来制衡他。 那日他跪在大殿外,只觉得彻骨的寒从双膝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其实十六年前,并不是任长庚朝他伸出了手,而是他选择了任长庚。 从他有记忆起,便听大家歌颂任长庚的战绩,他敬仰钦佩,良禽择良木而栖,是他算准了任长庚会三顾茅庐,会来请徐策出山,是以日日在学堂等待。 他亦不想死在那个冬天,任长庚是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徐策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他收下了任长庚的令牌,在任长庚离开后,可以大大方方的回到徐策的学堂。 那时徐策只对他说了四个字:“后生可畏。” 他幼时谋一个辅佐任长庚的机会,少时追随任长庚,同他共谋天下。 他当然不会怨任长庚不传位于他,没有马上接姜云音回梁国,是想先确认她是否有君王之能。 只是内心深处,难免会有些隐秘的,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失落。 毕竟在他心里,任长庚是君更是父。 可任长庚到底没将他视作半子。 第111章 他被扣押成了阶下囚 晋国,青城。 姜云音一行人入城时,是戌时出头,过了一更,已经是宵禁时间,街上没了行人,一路畅通。 在离姜家最近的街道,姜云音和大队分别。 走前李明辉只同她说了一句:“好好休息,随时等我传唤。” 姜云音应下,回了姜家。 姜云音才刚拐进宅院的街道,远远的便瞟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南枝提着灯笼,在大门口的台阶来回踱步张望,瞅见姜云音后,兴奋地小碎步跑过来,手上的灯笼一晃一晃,晃动的烛火映入姜云音眼眸,温柔了她的眸光。 “小姐——”南枝把灯笼扔给跟在她身后过来的童顺,将备着的披风给姜云音披上,哽咽道:“小姐终于回来了,可有受伤?这一行可有人欺负你?南枝真的好想你啊!” 姜云音自离开青城后便再无讯息,南枝没有法子,只好让童顺日日去悠然轩打听,看是否有李明辉成功平了匪乱,凯旋归来的消息。 今日童顺探听到了有大队要入城的消息,南枝立马嘱咐婆子在家准备欢迎姜云音回来,自己则和童顺去了城门口迎接。 盼啊盼,便到了宵禁时间,他们被士兵驱赶走,只能在家门口候着了。 姜云音摘下帷帽,拢好披风后,一如离去前那般张开双臂给南枝展示了下,笑道:“你放心,我安然无恙。” 南枝盯着姜云音,从脸到身子仔仔细细地认真打量,看着看着便红了眼眶,心疼道:“小姐这一路定是遭了不少罪,不会武艺又没个人在你身边照料,脸都要瘦没了。” 本来就是巴掌大的脸,现在下巴更尖了。 童顺侧身提着灯笼引路:“外边凉,小姐快回屋里说话吧。” 南枝附和地点头,吸了吸鼻子,搀扶着姜云音往屋里走:“小姐肯定饿了,饭菜都备好了,我们赶紧回家吃!” 姜云音莞尔:“好,我们回家。” 入了大门,宅院里里外外不仅全都修缮好了,还处处张灯结彩,全是喜庆的装扮氛围。 南枝一路跟姜云音介绍,这些日子她给屋子做了哪些变动,絮絮叨叨一句不停的说着。 小姐走时交代她修缮打理好宅子,她都有用心去做。 等踏入了屋子便让刘嬷赶紧去热菜,侍候姜云音落座,给她添茶倒水,安排得井井有条。 待菜热好上来,又忙着给姜云音布菜,侍候姜云音用餐。 姜云音用餐时不喜言谈,是以南枝哪怕有上百个问题想问,亦是一句没吭声。 看到姜云音慢条斯理的用餐,南枝笑眯了眼。 ……没有谁能比她更会侍候她家小姐了! 直到姜云音放下筷子,南枝端了铜盆给她漱口后方开口说道:“小姐,已烧好热水,南枝侍候小姐沐浴更衣吧。” 姜云音颔首起身。 此次出行条件艰辛,只能勉强洗漱,根本没条件沐浴,她早想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了。 待褪去了衣裳,南枝更真切感受到姜云音清瘦了不少,但好在没看到任何伤口疤痕,终于松了口气。 姜云音迈入浴桶,南枝替她梳洗那一头青丝,指尖轻柔按揉她的头皮,她舒适的闭目,紧绷了的神经终于热水温暖的包裹里松懈下来,轻声赞道:“你费心了。” 南枝期待地问:“小姐可满意欢喜?” “满意欢喜,”姜云音脑海里浮现庭院里的布置,又客观的补充了句:“隆重得好似过年。” “哪有,”南枝似是想到了什么,小脸透着不服气,道:“小姐是不知,那陆府才叫夸张呢,门口连对联都贴上了,不仅于此,我听童顺说,陆家在陆府搭了个戏台子,包了悠然轩的戏班子去陆府给那陆三郎庆祝立功呢!陆秦氏是个喜欢招摇的,现在陆家怕是比过年都热闹!” 说完南枝接着问道:“小姐,那陆三郎可真立了大功?” 姜云音淡声回道:“今晚陆府可能是会比过年热闹,但肯定不会比过年喜庆。” 南枝凑近些,好奇地问:“为何?” 姜云音缓慢睁眼:“因为陆三郎没有立功而归,他被扣押成了阶下囚。” 她离开大队时,看到李明辉领队朝着太极宫去了。 她知道李明辉是去面圣请罪加告状了,他让她随时等他传唤,是作为指控陆淮书的证人出席,但她还摸不准太极宫那位圣上的性子,不知道今晚圣上会作何处理。 她是期待的,她想要面圣。 “什么?!”南枝惊诧得停下了按揉的手,瞪圆了眼问道:“那陆三郎怎地成阶下囚了?” 说到这姜云音倒是想到了刀姨,便问:“这个一会再说,近来可有一位面带刀疤的妇人登门?” 南枝摇头,“未曾。” 姜云音眸色深了深。 是出了意外还是那群人食言了? 不过也可能是还没抵达青城,毕竟李明辉急着回来,又痛失一千多人马,回程比去程更快。 姜云音出声嘱咐道:“告诉门房,若遇着这么位妇人登门,好生领进来。” “是,小姐,”南枝应了,困惑问道:“那是何人?” 姜云音开始将此次出行简明扼要的说与南枝听。 姜云音一派平静的说着,南枝一颗心却起起伏伏,只觉得惊险万分,最后听到陆淮书的遭遇只觉得解气,乐道:“这回陆秦氏的诰命夫人梦要彻底破碎咯!” 第112章 报喜 陆府。 白日里陆秦氏探听到五峰山平匪大队今日便会回青城时,立马喜上眉梢,满脸抑制不住地得意,恨不能敲锣打鼓,昭告陆府上下,叫人人都来给她道喜,赞她、羡慕她得此好儿,早晚能当上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光是想想众人艳羡的目光,可陆谢氏嫉恨不甘的模样,陆秦氏已经乐的压不住嘴角。 陆秦氏更衣换上了谢璇璎送上的,绫波坊量身定制的绸缎新衣,再将首饰盒里所有贵重的首饰珠宝全部佩戴上,招摇高调的往兰馨院去了。 陆谢氏在屋里修剪绿植,陆秦氏都没让兰馨院的婢女通报声,直接迈了进去。 陆谢氏一回身抬眼,先是瞥见了陆秦氏那身绫波坊的新衣,猜出定是谢璇璎的一片“孝心”,又见陆秦氏穿戴着繁复的首饰,整个人珠光宝气,对陆秦氏的品味嗤之以鼻,再看陆秦氏一脸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她眸光一暗,要笑不笑的问:“什么事这么急?也不让婢女先给个信,我也好把手上的活放一放,给你备些茶水点心啊。” 陆秦氏一派张扬地笑:“赶着给嫂嫂报喜呢,一刻都等不了,若是唐突了嫂嫂,嫂嫂莫怪啊。” 陆谢氏心一沉,维持着场面的笑,问:“哦,你要同我报什么喜?” 这哪是赶着报喜,分明是赶着炫耀来的。 陆秦氏的喜事于她而言八成是件糟心的事。 “我儿今日要回来了,”陆秦氏仰着下巴,好不得意,“这可是咱陆家久违的大喜事啊,嫂嫂,我今夜要在华欣院办宴,替我儿接风洗尘。” 陆谢氏的心沉入谷底,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转过身子,背对着陆秦氏,拿起剪子继续修剪绿植,状似不在意的说道:“这种事你当阿母的自己决定便好,用不着来请示我。” 陆秦氏觉得“请示”二字听得尤其刺耳,但转念一想只觉得陆谢氏定是嫉妒了心里又爽快不已,笑吟吟道:“嫂嫂既同意了,烦请嫂嫂多拨些银钱给我,我好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 陆谢氏剪子一顿:“既是给你儿接风洗尘,哪有让我出银钱的道理?” “嫂嫂可是执掌中馈的陆家主母呀,此等为陆家长脸的大喜事,当然是由嫂嫂来出银钱了,”陆秦氏要钱要得理直气壮,“嫂嫂对我儿多上心,我儿一定会记住,他日钦奕学成,我儿也会多多助力提拔的。” ……她那三个儿子,大儿、二儿都没那个权势命,唯有三儿陆钦奕还能搏一搏。 陆谢氏又被刺痛,沉默不语,她握紧了剪子,却没有回头,怕一看到陆秦氏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会克制不住情绪。 陆秦氏又道:“还请嫂嫂慷慨解囊,不然我只能差人去求助大哥了。” 陆谢氏深呼吸,片刻后方道:“李嬷,带二夫人去账房领钱。” 陆怀德完完全全偏向陆秦氏母子,当然会同意设宴为陆淮书接风洗尘。 陆秦氏目的达成,嘴角快咧到眼角:“我先不打扰嫂嫂的闲情雅致了,晚上让我儿多敬嫂嫂几杯。” 说完,她转身离开。 陆谢氏一阵燥烦,挥动剪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杂乱无章,好好的一盆绿植,剪得奇形异状,甚是丑陋。 ……再这样下去,那乡野妇人早晚骑在她头上。 ……她得想想办法! 第113章 告御状 陆秦氏在陆谢氏那要到了钱,立即让婢女去知会陆家其余家眷,晚上去华欣院为陆淮书接风洗尘。 谢璇璎得了消息立马赶过来帮忙,陆秦氏既不用出钱,也不用费力,好不快活。 等到了傍晚时分,华欣院已张罗布置完毕,陆秦氏翘首以盼,只等陆淮书回城的消息传来,便吩咐厨子开始烹饪。 因为陆怀德的重视,陆家上下不得不给陆秦氏这个面子,全部聚在了华欣院等待。 眼瞅着过了饭点,陆淮书还迟迟未归,众人饥肠辘辘亦不敢吭声,只能等着。 十一岁的陆钦奕没那么多顾虑,出声抱怨道:“三堂哥到底什么时候回啊?还让不让人吃饭,我好饿……” 谢璇璎剜了他一眼,吓得陆钦奕倏地闭上了嘴。 ……璇璎表姐真凶! ……他想念温柔美丽的云音阿姐! 陆谢氏的大儿媳即陆钦奕的大嫂陆张氏抬手给他递了块点心,细声安抚道:“你且先垫垫肚子。” 就这么又干等了一个时辰,过了一更天,家丁终于来报:“启禀老爷,李刺史领队回城径直往太极宫去了!” 陆秦氏闻言,喜出望外道:“定是圣上召见,要论功行赏了,我儿肯定立了大功!” 场内众人神色各异,全都不言不语,静观其变。 陆谢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善察言观色的陆张氏马上温声关怀。 只有陆钦奕饿得失去了所有耐心和理智以及对谢璇璎的惧怕,再次嚷嚷道:“三堂哥既然这么厉害,圣上肯定会留三堂哥吃饭,那我们还等他作甚?先吃饭吧!” 陆谢氏大儿也开口道:“有理,三堂弟回来想必是夜深,怕也没甚精力在同我们吃饭,要好些休息才是,我们不防——” 陆张氏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陆秦氏不悦道:“圣上留我儿吃饭是圣上的心意,我们等我儿回来是我们的心意,我儿辛苦为陆家挣功名挣名声,你们就是这般欢迎他的吗?” 谢璇璎附和道:“是啊,三表哥知道了定要失望心寒的。” “好了,别吵了,”陆怀德出声表态:“且再安心等等。” 说完取下令牌递给家丁:“拿着我的令牌去趟太极宫,问问宫里可是设了宴,淮书何时回来。” 他心里其实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圣上若是要设宴为李明辉、陆淮书庆功,没道理不邀请他。 更奇怪的事,时至今日他都没听到任何他们凯旋的消息。 陆怀德表了态,没人敢有异议。 陆钦奕饿得双眼发直,陆张氏悄悄又给他塞了几块点心安抚。 谢璇璎又剜了他一眼,无声道:你是饿死鬼吗这么饿? 陆钦奕委屈看向陆谢氏,指了指谢璇璎,无声告状:娘,你看她! 陆谢氏太阳穴更痛了,更用力的按揉着,只能用眼神示意陆张氏先安抚住陆钦奕。 就这样又干等了半个时辰,派去太极宫的家丁回来了,一脸惊慌失措,三步并两步的边走边喊:“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陆怀德心一沉:“是什么情况?” “太极宫里没有设宴,此去平匪乱两千余人,归来不足六百人,刺史李明辉扣押了三公子,现在正跪在殿前,要告御状呢!” 陆谢氏闻言抽痛的太阳穴不药而愈。 而陆秦氏则差点当场昏厥。 第114章 有多大能耐就摆多大谱 “这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秦氏厉声质问家丁,“我儿可是大功臣!” 家丁诚惶诚恐的跪着,求助看向陆怀德,道:“老爷,小的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胡诌这种事啊!” 陆秦氏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幸亏谢璇璎及时伸手搀扶住了她,她冲陆怀德道:“大哥,我儿定是遭了奸人陷害,搞不好就是那个什么李刺史,怀安远在南临,你可不能不管我儿啊……” 陆怀德蹙眉。 陆秦氏哭哭啼啼的,但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李明辉针对陆家不是一日两日,怕是忌惮陆淮书要青云直上,设计针对。 陆淮书到底年轻,论心机城府自比不上李明辉那狡诈的笑面虎。 陆怀德面色一凛,甩袖吩咐家丁:“速备马车。” 陆谢氏眼里有不赞同,询问道:“老爷要去太极宫?” 也不清楚这陆淮书犯的是什么罪,若贸然跑去太极宫,恐惹官家不悦,牵连到他们一家就不好了。 陆怀德知她言下之意,稍作思索后回道:“先去丞相府。” 他一个郡守在官家面前,人微言轻,但丞相王文远就不一样了。 陆秦氏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速去王家,那王氏贵女不会不管我儿!” 陆怀德没多做言语,大步离开。 搀扶着陆秦氏的谢璇璎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疑惑问道:“为何王氏贵女会帮三表哥?” 陆谢氏抬眼,心道谢璇璎终于有所察觉,静待陆秦氏的回答。 陆秦氏面色一变,闪烁其词道:“王丞相甚是赏识我儿,定会施以援手。” 她答非所问的带过,开始扶额,连声唤着头疼,谢璇璎只好关心起她的头来。 一旁的陆谢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谢璇璎,无奈的摇摇头,随即起身道:“想必淮书今晚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大家散了吧。” 陆怀德走了,陆谢氏又放话表态了,大家相继起身。 陆张氏出声道:“我这就命人去备餐,阿母稍等。” 陆钦奕眼里终于有光了:“嫂嫂快些,我要饿晕过去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学堂呢。” 陆谢氏一家其乐融融,刺得陆秦氏眼睛生疼,讨要说法道:“嫂嫂这是何意?我儿……” “你儿你儿,便只有你有儿子?”陆谢氏不悦打断,懒得再装场面的和气,道:“若饿坏了我儿,你可负责得起?” 见陆秦氏气得胸膛起伏,谢璇璎帮腔道:“姑母何必这般上纲上线,陆钦奕一顿不吃不会怎么样的。” 陆谢氏失望透顶,冷冷扫了谢璇璎一眼,不打算和她多言语一句,理了理衣摆,冲陆秦氏道:“弟妹不当家不知吃穿用度多费银两,现下时局乱,我儿钦辰在外奔波挣钱可不比你儿去五峰山挣功名来得轻松容易,今日你浪费的银钱便从你日后的月钱中扣吧。” 不给陆秦氏回应的机会,陆谢氏又悠悠的补充了句:“弟妹日后再设宴可要长记性了,有多大能耐就摆多大谱,免得再似今夜这般闹了笑话就不好了。” 她说完便走,其余人陆续跟上,华欣院便只剩下了陆秦氏和谢璇璎。 谢璇璎六神无主,扶着陆秦氏一直着急的念叨着:“怎么办啊二姑母,三表哥不会出事吧?” 陆秦氏扶额坐下,以手挡住满眼的不耐,极力克制才没骂出声来。 ……没用的蠢东西,张嘴便是怎么办,也不会自己想想办法! 当晚,丞相王家府邸。 本来洗漱完准备就寝的王静姝听到婢女来报,说陆怀德登门求见王文远,正在前厅议事。 “所谓何事?” “说是……陆家三公子被李刺史扣押,去了太极宫告御状。” “什么?!”王静姝大惊失色,“快,伺候我更衣!” 第115章 阿父一生荣光,永世流芳 王静姝换好衣裳,一边听着婢女汇报打听到的消息,一边快步往前厅赶。 自陆淮书出发离开青城,她便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婚礼准备上,没再关注一点五峰山的情况,毕竟按照书里的剧情,她只需要等陆淮书凯旋归来即可。 现在剧情走向完全偏离了她看过的书本! 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她先前试图插手改变剧情? 王静姝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陆怀德激动的声音:“淮书真是无辜的,王丞相不能袖手旁观啊!” 王静姝迈进去,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阿父怎能不管三郎?” 王文远蹙眉呵斥劝退:“这个点你不安歇就寝来这掺和什么?” “三郎出了事我怎么睡得着?!”王静姝走近,挽住王文远的手臂,“阿父……” 王文远抽出自己的手,侧过身子不看王静姝,出声打断道:“你以为陆淮书此番犯得是什么小罪吗?他犯的是勾结胡人的叛国罪!” “这绝无可能!” “这绝无可能!” 王静姝同陆怀德异口同声的否认。 陆怀德:“李明辉同我陆家素来积怨已久,这定是他蓄意构陷!” 叛国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李明辉给陆淮书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不就是想将他陆家一锅端了吗?! 王静姝绕到王文远面前,坚定道:“阿父,三郎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女儿非他不嫁,阿父助他,将来定不会后悔!” 王文远沉默。 他之所以这般在意听从王静姝的想法建议,并非只是因为她是他疼爱的嫡女,更是因为半年前她生了场大病,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说她有了预知梦的能力。 一开始他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可后来王静姝数次说准了未发生的事,还让他成功躲过一灾,是以,他信了她会做预知梦一事,才会如此看重陆淮书。 良久后,王文远出声道:“今夜不宜妄动,且先看看官家是何反应,再看看李明辉手里有何人证物证。” 陆怀德顺势发问:“王丞相的意思是我们从人证物证入手?” “这乃其一。” “其二是?” “与其想办法救人,不如先收拾人。” 陆怀德低声询问:“我们当如何做?” 王文远轻扫了陆怀德一眼,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你,”他眼色讳莫如深,委婉暗示道:“他既与你陆家积怨已久,那么你做什么都合情合理,反之亦然。” 哪怕他再次选择了相信女儿王静姝的话,也不会蠢到要明着为陆淮书出头,毕竟现在扣在陆淮书头上的是叛国的大罪。 陆怀德会意告退。 王文远看向王静姝,一脸严肃的问:“你到底是瞧上了那陆淮书所以觉得他前途无量,还是因为他前途无量而瞧上他?” 王静姝迎上王文远的目光,坦荡回道:“我瞧上的是梦中见过的那官拜丞相,意气风发的陆三郎。” 她笃定道:“阿父放心,选陆三郎不会有错。”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剧情会发生如此大的偏大,但她相信按照主角定律,有主角光环的陆淮书一定是最后的大赢家,她只需要坚定的选择并站在他这边即可。 然而王文远面色并非好转,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他颇有些凝重的问她:“那陆淮书若官拜丞相,届时我又在何处?” 他是要选个可造之材,可没打算培养一个人顶替了自己。 王静姝后知后觉的一愣,眼里掠过一丝尴尬,回道:“我梦中那官拜丞相的陆三郎已是暮年,他自然是接任了阿父的丞相之位。” 语罢她撒娇的环住王文远的手臂,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安抚道:“阿父放心,女儿梦见过阿父的未来,阿父一生荣光,永世流芳。” 王静姝撒谎了。 在书里,陆淮书是一步步往上爬,他出生寒门,位高后笼络寒门之子自成一派,帮宸帝制衡王氏等世家大族,后来以王文远为首的世家联合起来要反,是被陆淮书一一击溃,曾经人人艳羡的世家贵族成了被人唾弃的反贼。 陆淮书是杀了王文远立了功,才被宸帝封为丞相,彼时他不过三十七岁。 ……没关系的,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要她让王家和陆家结盟,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王家不会没落! 第116章 查出他们的身份 姜云音洗了个热水澡,躺在柔软舒适的床褥里,终于睡了个好觉。 南枝没舍得吵她,让她一觉睡到了午时。 等到姜云音一醒,南枝满脸雀跃的端着水盆进去侍候姜云音洗漱,兴奋道:“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而且是两个天大的好消息!” 姜云音在梳妆台前坐定,平静的回道:“陆淮书入狱了?” 疑问的句式,肯定语气。 南枝将水盆搁置在梳妆台旁的案几上,先侍候姜云音漱口,眉开眼笑的点头:“童顺今早出门打听过了,那陆淮书真被抓牢里去了,苍天有眼,他可算是遭了报应了!” 她上午听到童顺转述时,恨不得马上跟姜云音报喜,再点个鞭炮庆祝,又不忍扰其好眠,便一直候在门口安静等着。 她家小姐总算是醒了! 姜云音慢条斯理的漱完口,淡声道:“这才刚开始。” 南枝笑眯眯的张嘴,话到嘴边咽下,拧了条帕子递给姜云音,卖关子问道:“小姐猜猜看,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姜云音接过帕子,擦拭着脸庞,道:“李明辉也入狱了。” 南枝瞪圆了眼,脸上的崇拜溢于言表:“小姐,你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能预料到!”她感慨完立马将听到的消息告知姜云音:“听说昨晚李明辉扣着陆淮书在太极宫官人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根本没见着官人的面,下了早朝后,御史台的齐大人把跪了一夜的两人给抓走了!街上的百姓都传开了,说是这次他二人没能完成任务,龙颜大怒,要治他们罪呢!” 姜云音听完神色没什么起伏变化,将洗脸帕子放回铜盆里,对着铜镜整理仪容。 她早料到了。 只要王家没放弃陆淮书,李明辉就没法轻易将此次惨败的锅全部甩在陆淮书的头上。 姜云音问道:“我昨晚嘱咐的事可办妥了?” 南枝替姜云音簪发,点头回道:“马车备好了,在偏门候着呢,小姐是要去御史台么?” “不,他们的事暂且不用管,等他们狗咬狗完,看谁胜谁负后,再决定该向谁挥一棍子。” “明白了小姐,那小姐今日是要去哪?”问完想起什么似的,南枝又说:“对了小姐,门楣牌匾已经做好了,我们何日能挂上去?” 姜云音眸色深了深,稍作思索后,同铜镜中的南枝对视,道:“今日。” 她脑海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可靠这块牌匾来验证一二。 是以姜云音梳洗换衣完毕,便和南枝立在正门口,看着童顺将写着“姜府”的牌匾挂上去,才去偏门上了马车。 姜云音今日要去的,是青城的武器铺。 南枝讶然地问:“小姐要去买甚武器?弓箭么?” 她记得她家小姐是不会武的,但中元节那日,危急关头,小姐的弓箭似乎用得挺好的。 难道小姐想买弓箭来防身? 姜云音摇头,从宽大的袖口摸出一枚飞镖,若有所思道:“我要去查查它的由头。” 这枚飞镖形态特殊,外形是朵五瓣梅花,每个花瓣下都藏匿着尖刺,她尚未研究出开关和使用方式,不知道如何情形下,这朵看似无害的梅花会露出嗜血的尖刃。 那些救了她,跟着她,不能杀她的人到底是何身份,目前她拥有的这支飞镖是唯一的线索。 他们到底受谁指使,又和她有何渊源? 而只有查出他们的身份,才能知道那批五峰山的金银财宝到底落入谁手里。 那批财物她要用来驱逐胡人。 连着去了好几个大的武器铺,铺子的老板一通研究,最后都摇摇头表示,此飞镖材质形态都很特殊,想来是出自某位名师之手,但又看不出门路来,也做不出同款。 第四家武器铺子不大,在不起眼的巷子角落,姜云音停在离门口五六步的距离的位置上,远远张望打量正门口墙壁上挂着展示的武器。 若是连飞镖都没有,她便不进去走一遭浪费时间了。 然而店老板精准的捕捉到了她,热情的招手,道:“姑娘别杵在门口了,进来瞧瞧吧,别看我这店破,但我敢打包票,只要是您说得出来的名器,没有我们店做不出来的!” 姜云音笑了笑,抬脚迈进去。 第117章 你有‘卖\’,我方会出钱‘买\’ 南枝跟上姜云音,瞥了眼店内的装修布置,有些怀疑的小声嘀咕道:“小姐,这店看着不像是能买到你想要的武器的样子。” 就那么小小一间屋子,墙上挂着展示的武器应是有些年头,甚至有种从未拿下来擦拭打理过的感觉,不仅有非常显眼的灰尘,摆在最上方和角落位置的武器之间,竟然还有连接的蜘蛛丝。 ……一看就是不靠谱的小破店啊! 南枝是细声说的,但店老板耳朵极好,听得是一清二楚,他立在账桌后,一手撑在账桌上,一手扒拉自己的胡子,冲南枝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啊,人不可貌相,店不可随意揣测打量,我们店虽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只有我一个人,但我话放在这,只要客人给的起价钱,我就拿得出货!” 南枝不信,跟在姜云音身后,无声地撇了撇嘴。 姜云音走至账桌前,没有过多的铺垫,直接拿出梅花飞镖搁置在桌面上,道:“我不买武器,我只想知道这飞镖在何处能买到。” 店老板兴致全无,整张脸瞬间蔫了吧唧,看都没看飞镖一眼,冲姜云音没好气道:“不买来问货源的啊?别闹了姑娘,我开店是做买卖的。” 原本远远瞟见她穿着不俗,又带着个婢女,还以为是来个大金主,能狠挣一笔呢。 问货源不买,那不白嫖吗? 他可不干。 “我自然是来跟你谈买卖的,”姜云音从钱袋里掏出一金,淡声道:“我愿花一金,买这飞镖出处。” 店老板盯着姜云音手中那一金,见钱立马眼开,伸手想拿。 姜云音收手避开,在店老板够不着的距离晃了晃手里的一金,道:“做买卖呢,自然得你有‘卖’,我方会出钱‘买’。” “好说好说,是这个理,”店老板态度骤变,笑眯了眼开始揽活,道:“姑娘放心,你别看我门面小,但我做这一行都快二十个年头了,你这飞镖但凡是个正规武器行产的,我一眼便能看出来,若是什么匠人名师的定制款也不怕,给我店供货的可是数十年前就名震天下的武器师,他可是从汴京来的,和各叫得上名头的武器师都是旧识,保管能给你问出个一二三四来!” 语罢,他拿起飞镖,侧身将飞镖对着窗户,借着日光仔细端详,看着看着他眼眸发光,赞道:“这飞镖造型独特处处是巧思,能做出这般武器的定不是普通武器师,这材质更是稀有……”他用手摩擦着飞镖,惊叹道:“这竟是陨铁所造!” “可看出眉目了?”姜云音问:“出自哪家武器铺?” 店老板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这珍贵稀有的程度不是哪家武器铺能随便做得出来和售卖的,这定是某武器高强的高手找名师定制的。” 姜云音会意,将手中的一金搁置在账桌上,道:“带我去见那位汴京来的武器师。” 店老板低眼瞟了好几眼,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收,清了清嗓子道:“我话说在前头,这武器师手艺没得说,但脾性有几分古怪,他只做武器买卖,你若只问不买他怕是不会搭理你,而他也不是所有顾客都接,”他又看了看那账桌上的一金,补充道:“若是不合他眼缘,怕是给再多他也不会接。” 南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率先怼道:“他若真是汴京来的,数十年前就名震天下的武器师,又这般脾性的话,怎会给你供货?你救过他的命啊?” ……摆明是想忽悠她们嘛。 “你还真说对了,”店老板摸了摸胡子,好不得意道:“我的的确确救了他的命。” 他以此跟他定了协议,让他替自己供货,算是还了他的恩情,但他也不是什么单都接的。 南枝:…… 店老板又看向姜云音道:“姑娘还去吗?” 姜云音颔首,将那一金往他面前推了推:“烦请带路。” 店老板眉开眼笑,笑眯眯将那一金收入囊中:“行行行,我这就关了铺子带你去,今日便只服务您一个客人。” 他眼光真是不赖,果真是个爽快大方的金主,做她这一单,怕是一年不愁吃喝咯。 第118章 你觉不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姜云音和南枝坐上马车,店老板和车夫一道坐在外面引路。 南枝对这店老板印象很是不好,拧着眉,小声道:“小姐就这样信了他,同他去了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他居心不良带我们到荒郊可如何是好?应该雇上两个身强体健的帮手,至少也该带上童顺才是,这样贸然跟他去,实在太危险了!” 姜云音眨了眨睫毛,意味深长的回:“若真有危险也挺好,刚好能验证我的猜测。” “啊?”南枝不理解的问:“什么猜测值得小姐冒险去验证?” 姜云音轻瞟窗外:“你觉不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南枝心一紧,往姜云音身畔挪了挪,紧张的问:“谁在跟着我们?是陆家的人还是李家的人?” 姜云音摇头:“都不是。” 南枝更紧张了:“那还有谁会跟着我们啊?” “不知道,所以要验证。” 南枝“啊”了声,担忧萦绕心头,越发理不清姜云音在说些什么。 姜云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派淡然道:“别怕,若我猜中了,被人跟着不仅不会有危险,还会有人护我们周全,此事等有了确定的答案,我再同你细说。” 南枝一听便知姜云音不打算再多说了,是以安心坐着,不再多问了。 她家小姐顶顶聪慧,听小姐的准没错。 店老板指挥着车夫一路驶出青城,停在近郊一村户院前。 店老板敲了敲马车门,扬声提醒道:“姑娘,到咯。” 姜云音又戴上帷帽,在南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环视打量周遭的景致。 看起来是很普通的村庄,远远的还能看到很多所低矮破旧房子,三面全是荒废的,野草丛生的农田。 店老板熟门熟路的领路,边走边感慨介绍道:“这里是我从前待的村子,以前村里挺热闹的,后来大家陆续入了城里营生,回来的人便少了,再后来打仗了,常有流寇袭村,死的死伤的伤,但凡有点能耐的都入城生活了,没人愿意留在这村里了,这里田地全荒废咯。” 他有些伤感的长叹一口气,领着她们入了大开的院门,继续道:“洪哥……就是你要见的汴京来的武器师,我救了他后,他便问我要了这旧屋,这么多年一直独居于此。” 他倒不是逢人便说这么多,只是觉得自己得多提供些信息,才能心安理得收下那一金。 店老板扬声,朝着屋子大声唤道:“洪哥,你可在屋里?我领了个主顾来。” 屋子简陋,统共也就一间房,连厨房灶台都是砌在院子里,是以里面有个动静,外面听得是一清二楚。 听到桌椅挪动的声响,店老板确定了洪哥在家,又冲姜云音提醒道:“名师嘛,脾气多少有些古怪不好相与,洪哥言行一会要有不妥,姑娘别往心里去哈。”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颔首。 下一刻,只见一袒胸露乳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从屋子里大步迈出来,一脸络腮胡,长发已很久没打理过,乱糟糟的像个野人似的。 他正是店老板口中的武器师,洪正德。 饶是已经因为店老板的话做了心理准备,南枝还是吓了一跳,连忙侧头回避,不忘抬手至姜云音眼前位置,替她遮挡这有些于礼不合的画面。 店老板不住给洪正德使眼色,劝道:“怪我不好,忘跟你说今儿个的主顾是个小姑娘了,你要么先回屋穿个上衣先吧?” 洪正德蹙眉,没挪半步,不悦道:“我在干活,很热,不穿。” 店老板自知劝不住他,只能冲姜云音尴尬无奈笑笑,摊手无声道:我早说了吧。 姜云音并不在意,主动往前迈了一步,掏出梅花飞镖递过去,温声道:“我想要定做一枚一模一样的飞镖,价格工期都不是问题,请问洪师傅可愿接单?” 第119章 是我见过全汴京最美的女子 洪正德那乱糟糟的头发本就将他的额头挡住了小半,络腮胡又快将他下半张脸遮挡严实,再加上两道浓密的粗眉,整张脸就剩下一双眼露在外面,瞅着格外凶狠怖人。 他盯着姜云音看了许久后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飞镖,拿在手里翻转掂量着,随后再次看向她,问道:“你是碎星堂的人?” 姜云音仔细记住了这个名头,摇头否认:“不是。” 洪正德又问:“那你是何门何派?” 姜云音再次摇头,坦诚回道:“我不是江湖人士。” 洪正德倏地抬手快狠准的探向姜云音,轻松扼住了她的脖颈。 “你作甚?!”南枝立马上前去拽洪正德是手臂,急声道:“你快松开我家小姐!” 店老板也上前帮忙,连声劝道:“冷静,洪哥千万冷静,你不想接便不接,可不能伤害人小姑娘啊!” 姜云音仍旧淡然,不仅没有半分挣扎,还安慰南枝:“我没事,”复而冲洪正德无奈重复道:“我真不是江湖人士。” 他动作看着快狠,其实没真的用上力道,不过虚虚扼住她脖子罢了,一看便知是要测试她到底会不会武功。 洪正德松了手,不耐道:“你既不会武,定制了暗器做什么?” “防身。” 洪正德轻笑了声:“你用都不会用。” “飞镖不是用力扔出去就行吗?”姜云音故意道:“我是瞅着它外形特殊,甚合我审美方才想多定做几枚,难不成这飞镖的使用还有什么玄机,只有那碎星堂的人会用?” 洪正德扫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的将手中的飞镖扔给姜云音,毫不犹豫的拒了:“不做。” 姜云音知道自己来对了。 他说的是“不做”,而不是像之前问的那些武器师一样说的是“做不了”。 她不放弃的问:“为何?” 洪正德没再给她正眼,转身往屋里走。 姜云音跟上去,追问道:“洪师傅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若我能……” 洪正德蓦地停步驻足,低声警告道:“你没句实话,不要再烦我,我不替不知名号、不见容貌、目的不明的人制作任何武器。” 他早厌倦了打打杀杀,不想再卷入任何江湖纷争。 自从离开汴京,他已不为任何门派的人制作武器,只会制作售卖一些没有门派标识的武器。 她自称无门无派不是江湖人士,但手里拿的分明是碎星堂独有的梅花镖,其外形漂亮精致看似没甚攻击力,实则每片花瓣下都有能让人毙命的尖刀毒刺。 碎星堂最善使用各种杀人狠厉的暗器,其身法技巧更是精湛,堪称隐匿身形追踪目标,杀人于无形,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大门派。 一个无甚瓜葛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拿到梅花镖。 他可不想被碎星堂盯上。 姜云音摘下帷帽,抬眼直视洪正德,道:“我乃柳州兰郡泉县人士姜云音,不久前遇险,有高人不留姓名相救,只留下了这一枚梅花飞镖,我想见恩人一面,故来探听这飞镖的由来出处。” 这一段话有省略,但句句都是真言。 然洪正德却是一怔,盯着姜云音的脸,连眼都不眨,目光炯炯的问:“姜扬可是你阿父?” 姜云音心口一松,愈发觉得有戏,朝他欠了欠身,回道:“正是我阿父。” 她阿父是个侠客,年轻时快意江湖,五湖四海皆有朋友。 仅凭她报个家门便能说她阿父的名字来,此人当和她阿父有些交情,她想要和他打探消息,想必不难。 是以,她温婉一笑,半是试探半是拉近距离的寒暄道:“看来我和阿父还是长得有几分相似,洪叔一眼便能看出我和阿父的关系来。” 洪正德摇头,那戾气十足的双眼里果然露出惊喜来,连说话语气都瞬间柔和了,回道:“非也,是你和你阿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阿母曾是我见过全汴京最美的女子,其样貌让人见之难忘。” 这回怔住的倒是姜云音了。 汴京? 犹记得幼时,汴京还是晋国京师,她曾好奇问过阿父阿母,他们可曾去过,那里是什么样子。 阿父阿母摇头,告诉她,他们从未去过汴京。 第120章 你爹不教你,洪叔教你 洪正德朝姜云音身后张望,连声问道:“你阿父阿母呢?可是都来了青城?” 他那双唯一露着的眼眸里都是欣喜,又看回姜云音感慨出声:“当年你阿父觉得你外祖父不会同意你阿母下嫁,为此还失意找我喝酒,说要离开汴京,不成想眨眼都快二十个年头,竟生了你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娃。” 洪正德越说兴致越高昂,大步迈回屋里,随手捞起件扔在木桌上的布衣裹上,冲姜云音道:“快带我去见你阿父,一别快二十年,我要找他饮酒,好好问问他当年是如何搞定你外祖父成功娶到你阿母的?” 他草草穿好布衣再次走到姜云音面前,调侃道:“你阿父莫不是成了世家权贵的乘龙快婿便金盆洗手了,难怪江湖上再没听到他半点音讯!不过婚礼也没知会我登门喝酒,做得有些不地道了,今晚我得好好同他说道说道,他得自罚三杯同我道歉,再……” “洪叔,”姜云音不得不出声打断,眼里有伤痛一闪而过,“我阿父阿母已不在人世。” “怎么会?以你阿父的身手,便是……”洪正德下意识的否认,随即想起这些年的战乱残酷,声音弱下去,只剩下一声叹息:“哎。” 任凭姜扬武功再高强,一人之力也无法应对千军万马。 洪正德的情绪从不耐暴躁到雀跃惊喜,现在只剩下了怅惘惋惜,又问:“是何时的事?你之前说你是柳州兰郡泉县人士,难不成你阿父阿母早早离开汴京回了泉县生活?” “三言两语恐难说清道明,”姜云音侧身让路,邀约道:“不知洪叔可愿登门?云音愿替阿父陪洪叔小酌畅聊。” 她原本是为了探寻梅花镖的出处而来,现在她有了其他更想了解的。 关于她的阿父阿母。 难道她阿母真是汴京世家女?那为何要瞒着她? 那群黑衣人暗中护她,不敢杀她是否和她阿母是世家女有关? 姜云音心中有太多疑问,一时半会怕是聊不明白,待久了恐误了回城的门禁,而李明辉和陆淮书已被御史台收押,随时会传唤她,她不宜外出太久,此处更不是合适的谈话地点。 洪正德稍显迟疑。 姜云音又低声道:“自阿父离世,云音在这世上已无长辈亲人,今日得缘能遇见阿父昔日旧友,很想听洪叔说说阿父阿母年轻时的事。” 洪正德动容,颔首应了,大步往院外走。 姜云音抬步跟上,南枝随着跟上,店老板完全没想到会是这般走向,眼看着三人要走出院子,扬声提醒道:“诶,洪哥,你屋门还没锁呢!” 洪正德头也没回:“无妨,没甚值钱东西。” 店老板连叹了好几口气,认命的去给他关上了屋门,再快步跟上去。 回城的马车里,一下子多了一个人,南枝尚未适应这惊人的关系转变,坐在车角一眼不眨的盯着和姜云音说话的洪正德,生怕他又做出什么伤害姜云音的举动来。 洪正德好奇发问:“你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当真不会武?扬弟那一身本领没传授给你?” 姜云音一一作答:“阿母生下我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在我七岁那年因病辞世,之后我和阿父相依为命,未有其他兄弟姐妹,自小阿父便说读万卷书比舞刀弄枪更好,他重金请了教书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未教我习武。” 洪正德了然的点头:“你阿父对你阿母当真是用情至深,自到了汴京遇见你阿母后,不止一次同我提及,觉得自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白丁,配不上你阿母,难怪会这般重视培养你读书写字,想来这是他的心结。” 姜云音正要顺势发问,刚张了嘴便被洪正德猛地一拍大腿的姿势打断。 她租的马车中规中矩不算豪华,洪正德生得魁梧,坐在马车里本就显得局促,这一拍腿车上都一晃,吓得南枝脸色一白,一把抓住姜云音的手,警惕防范地看着他。 “现在这世道不会武哪行?有本领傍身比只会读书写字要强,”洪正德抬手拍了拍胸口,整个车身又是一震,重声冲姜云音道:“你爹不教你,洪叔教你!” 第121章 带你去御史台问话 洪正德自顾自地替姜云音制定起了计划:“晚点到家了我先给你做个测试,看看你的身体底子如何,从明儿个开始,你卯时便起来练功健体,练上个三五月,我再教你招式功法。” 姜云音浅笑,拒绝得很委婉:“洪叔是赫赫有名的武器师,现在又给武器铺供货,平日定是忙得很,不必再为我费心费力费时。” ……每日卯时起来练功,她想想都要命。 洪正德眯眼:“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只会制造武器,武功不行,不愿意跟我学吧?” “怎么会呢?”姜云音深呼吸:“洪叔刚刚试探我那一招,那强劲的掌风震慑得我连躲都不会了,洪叔只需要拿一成功力教我,已是绰绰有余。” 洪正德听得满意了,便接着道:“你若有武艺傍身,根本不需要碎星堂的人救你。” 话说到这,他便道:“你先前给我看那飞镖是碎星堂的独门暗器,你不入江湖不了解,那碎星堂亦正亦邪,从不与江湖各派往来,行事全凭喜好,手段狠厉毒辣,想必之前救你全属偶然,你大可不必再去寻人报恩,和他们一派有任何牵扯。” 之前不知道她是旧友之女,自不会和她多说,现下知晓了,自不会再让她冒险。 姜云音问:“那碎星堂不和江湖各派往来,可是归顺了朝廷或为哪位贵人效力?” 他们将那批财物运去了哪里? 又为何不能杀她? 洪正德略微思索,回道:“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我同你爹一样,不过问江湖之事良久,自从胡人占了北方十八座城池,宸帝迁都至青城,我见了太多故人惨死,只觉得生命无常,再不想同人深交又要送人离开,徒劳悲伤,便只想在独自在荒野破屋里过活,没再同人往来,已不知现下各门各派的近况。” 姜云音听着有些失望,没有有用的线索,但好歹有了摸索的方向,她问道:“那我若想知道这些江湖门派的事,该找何人探听?” 洪正德不答,不赞同道:“你既不入江湖便不要探听这些,知道的多没有好处。” 他不愿多提这些,把话题又带回了让她早起练功的事。 姜云音插不上嘴,计划着循序渐进,等晚上用餐过后,小酌几杯再详细问问。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姜家偏门。 姜云音在南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见王嬷着急忙慌的迎上来,刚唤了声“小姐”,瞅见随后下马车的洪正德,吓得一哆嗦,“这、这位是……?” ……小姐莫不是去深山领了个野人回来! 姜云音温声解释:“这是我阿父旧友,洪叔。” 见王嬷面带急色,她接着询问道:“家中有何事?” “不好了小姐,家里来了好多御史台的官兵,要带你去御史台问话呢!” 姜云音有料到他们会来,是以并不惊讶,淡声询问:“他们何时来的?” “来了一个多时辰了,在前厅待着呢,碧桃一直留在前厅伺候着。” 碧桃是姜云音之前从牙人那买回来的婢女。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颔首,侧身边领着洪正德进屋边道:“我要去趟御史台,劳烦洪叔在家中稍作等候,洪叔不必见外,把这当自己家即可。” 洪正德关心道:“那御史台的官兵作何找你?遇着什么事了?” “无事,”姜云音一派从容轻松回道:“我是去当证人的,估摸着简单录个证词便回了,洪叔不必担心,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同洪叔细说。” 姜云音交代王嬷领着洪正德去了后院,自己则抬脚去了前厅。 为首的官兵一见她便起身直截了当道:“姜姑娘,侍御史有令,请随我们去御史台回话。” 第122章 我外祖父是谁? 姜云音同他们去了御史台。 这次传唤她的是御史大夫的下属侍御史,一如她所料,侍御史传唤她是要录个口供。 面对侍御史的审问,姜云音全程低眉敛目,有条不紊地将那日在山顶同李明辉说过一遍的说辞,再同侍御史说一遍。 问话结束,侍御史颔首道:“若你确定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便在证词上签字画押即可。” “是,大人。” 一旁记录证词的书隶起身将整理好的证词和笔递给姜云音。 姜云音接过证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眼便发现了其中几处微妙的用词,将她某些话改得模棱两可,留下了很大的诡辩空间。 ……看来这侍御史八成是被陆家的人收买了。 姜云音在心头冷笑,却佯作毫无察觉,没甚犹豫,利落的在纸上签字画押。 姜云音表现得非常配合,侍御史自然没有为难她,收了她签字画押的证词,便让她离开了。 一来一回,再回到家中已过了酉时正点,王嬷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她一落座便能开吃。 姜云音屏退了南枝等人,亲自为洪正德倒酒布菜。 洪正德先饮了一杯酒,感慨的赞道:“你不会武还敢随军去平匪乱,不愧是我扬弟之女,有胆有魄!” 姜云音欣然受了这赞誉,又为其倒酒。 等到洪正德吃得差不多了,姜云音停了筷子,继续为其满上空杯,温声问道:“洪叔,能和我说说我阿父阿母的事吗?” 洪正德络腮胡挡住了满脸的酒色,一双眼还是泛着些微醺的酒气,讶然反问:“他们从未跟你提过吗?” 姜云音轻“嗯”了声:“阿母还在时我尚年幼,没好奇过这些事,后来阿母去了,我怕阿父伤怀更不敢问。” 洪正德理解的点点头,又将酒一饮而尽,他开始陷入回忆里,眼神变得悠远起来,徐徐道:“你阿父少时最是肆意潇洒,仗剑走天涯,从不在某处多做逗留,直至他去了汴京,他和你阿母一见倾心,定了终身,自此一颗心便留在了汴京,可惜你阿母是世家女,你阿父入不了你外祖父一家的眼,他们只能绞尽脑汁,逮着机会偷偷见面。” “然好景不长,他俩私会的事还是被你外祖母知道的,将你阿母禁足,也不知是你外祖父还是外祖母找过你阿父,同他说过些什么,那段时日你阿父相当萎靡失意,醉时只道该离开汴京,没几日他便真的同我告辞了,我以为他是真的放弃你阿母,又快意江湖去了,现在想来,他当是带你阿母离开汴京,回泉县隐姓埋名的生活了。” 原本洪正德以为姜扬最终打动了岳父,顺利迎娶了世家女,后来听完姜云音说的,便知他当初是带人家私奔了。 姜云音听得心间一片温热,她自幼知道父母恩爱,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未曾想是经历过这般波折才成的眷属。 她那温柔似水的阿母竟会是为爱放弃权贵的远走的汴京世家女? 姜云音为父母的感情动容,却也涌上些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百味陈杂。 从小她就觉得家中冷清,和那些热热闹闹的左邻右舍不太一样,她幼时也曾好奇问过她阿父,她为何见不到她爷爷奶奶,她阿父落寞表示,他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 她亦问过她阿母,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在哪,她阿母一听理解红眼不语,只留给她一张伤心的侧脸,是以她再未询问过。 可如果她外祖父是汴京世家权贵,那外祖父外祖母指不定还活着,至少外祖父一脉定还有人,她阿母当有兄弟姐妹。 那她在这世上……还有血脉亲人? 他们也从汴京来了这青城吗? 那些运走五峰山财物的黑衣人,是她外祖父授意的吗? 她外祖父是知晓她的存在,所以那群黑衣人才不敢伤她性命? 她外祖父在保护她,为何不认她? 思及此,她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屏息望着洪正德,轻声发问:“洪叔,我外祖父是谁?” 第123章 这些亲人不认也罢 洪正德摇头,咽下了那一口酒道:“我不知道。” 姜云音心头萦绕着浓郁的期待,被泼了一盆冷水,将手里的酒杯握得更紧,语调微微上扬,难得的露出些许的不淡定,问道:“洪叔怎会不知道呢?我阿父未同你提起过吗?你不是见过我阿母吗?洪叔究竟是不知道还是记不清了?” 不过洪正德酒意上头,对她的情绪感知并不敏感,他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放下酒杯回道:“你阿父说,你阿母同我们这些江湖儿女不同,最是讲究名声,他同她私定终身已是于礼不合,不想再让她被人非议,我是见过你阿母,谈的都是江湖趣闻,可没问过她半句家世。” 洪正德接着说:“你阿父曾说,若能入了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眼,允了他和你阿母的婚事,他定大大方方请我登门饮酒,现在想来……哎。” 姜云音眼里的光熄灭了大半,她心里的期待终是落了空。 洪正德摇头长叹,望着姜云音,感慨疼惜道:“就是可怜了你,小小年纪,孤苦无依。” 他猛地拍了拍胸口,中气十足,声音粗犷道:“我和姜扬兄弟一场,他闺女便是我闺女,日后,谁要敢欺负你,便从我洪正德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些年他在荒郊野外当个打铁匠,不同人往来,很久没同人说过这般多的话,更未有过这样起伏的情绪,过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 现在忽然有了奔头,情绪激动像是催化了酒精直冲脑门,他一阵头晕目眩,向后一仰,往地上栽倒。 “哐当——” “洪叔——!” 姜云音探身伸手去抓也是来不及了,洪正德直愣愣的摔倒在地,她忙走过去蹲下查看,这时屋外候着的南枝一把推开门进来:“怎么了小姐!” 洪正德就这么就地昏睡过去,猝不及防响起了沉闷的鼾声,呼出来的气息将络腮胡吹得飘动,甚有节律。 “我没事,是洪叔醉了,”姜云音松了口气,吩咐南枝:“去唤童顺等人过来帮忙。” 她心中有数,就她们主仆二人是无法扶动洪正德的。 只要是姜云音没事,南枝便放心了,立刻小跑着去张罗人过来帮忙。 童顺还叫来了两个门房,三个年轻男子才勉强将洪正德从地上扶起来。 童顺气喘吁吁的问:“小姐……送去哪?” “后院厢房,”姜云音目光落在洪正德那头犹如野人般杂乱的头发,再看向那好似桌布般,兜满了食物残渣的络腮胡,深呼吸后吩咐道:“去烧热水,帮洪叔沐浴理发,再帮他刮掉胡子,找几身干净衣服。” 使出吃奶的劲才堪堪扶住洪正德的三人闻言,皆是一脸难掩的苦色。 姜云音看在眼里,道:“实在搞不定,你们可多找几个人帮忙,便是连夜去牙人那雇两个人回来也行。” 她府上多是婢女嬷嬷,男丁甚少,洪正德到底是个身强体健的中年男子,她并不想为难府上的女仆。 当晚,姜云音洗漱完毕,习惯性的单手支着窗户边仰看天边月色。 她心里有太多难言的思绪,那种独行很久,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可能还有血脉亲人的感觉很微妙。 初初听到时,的确是想见上一面的,但此刻她一人望着夜空,逐渐冷静了下来,将思绪抽离,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整理思考目前得到的信息。 她外祖父那一脉的人若还活着,那么八成现在会在青城,她有心去查,早晚能查出来,五峰山上那群黑衣人,如果是她外祖父的人马便能说通为什么不伤她性命,但也说明她外祖父那边知晓她的身份存在,却没有要认她的意思,大底是嫌她出身不好,入不了他家的门。 也是,不然当初她阿母不会被逼得只能和她阿父私奔,若是这般缘由的话,这些亲人不认也罢。 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她外祖父那边布了这么大局,运走五峰山的财物,要么是受宸帝指使,要么是想中饱私囊。 前者是忠君之事,后者是忤逆谋反。 而如果那群黑衣人与她外祖父无关,问题又绕回了原点,他们为何不敢伤她性命? 她一番冷静思索后,决定用反向思维来拨开云雾。 只要查清楚碎星堂为谁效力、她外祖父究竟是谁,答案自然清晰明了。 第124章 你且自生自灭,我王家不会再管你 是夜。 琅琊王氏府邸。 王静姝仔细看着手里翻抄的证人供词,目光久久落在“姜云音”这三个字的署名上,睫毛轻颤,眉头紧锁。 姜云音?! 书中陆淮书的原配,那个让陆淮书终身未纳妾,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姜云音? 她怎么会在平五峰山匪乱的队伍里? 王静姝脑子有些混乱,极力的去回忆看过的书中剧情,书中大笔墨的描述陆淮书是如何凭借机智才华一步步走上青云路,对他和妻子姜云音的感情相处是一笔带过,她依稀记得姜云音是柳州兰郡泉县人士,和陆淮书是同乡人,而五峰山正在泉县附近。 难道说按照书里的剧情,他们便是在这次平匪乱之行中,相遇相知之后相恋相守? 不对,若真如此,姜云音怎会帮李明辉指控陆淮书? 王静姝满腹疑虑,一刻也不能等,吩咐婢女道:“马上备车,我要去趟御史台。” “啊,小姐,可要先知会老爷?这个点出府……” “你是我婢女还是我阿父婢女?”王静姝蹙眉不爽打断道:“速去备车,莫惊扰府中其他人就是,我阿父应当睡了,我们自偏门出去,阿父不会知道的,便是知道了我自有说辞。” 王静姝收了证词,急不可耐的更衣,催促道:“快,我要去见三郎。” 王静姝裹上大斗篷,坐上车身雕刻着精美的云水纹,车顶铺以昂贵绸缎的马车,前往御史台。 她亮出丞相府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去了关押陆淮书的牢房。 狱卒替她打开了牢房门,毕恭毕敬表示有事随时唤他后停在牢房两丈外的位置候着。 陆淮书立马起身,远远望了王静姝一眼,随即侧身直立,只留给她一个沉默的侧脸。 王静姝素来直爽热烈,没有其他女子故作的矜持扭捏,不止一次大方告知他,对他是见色起意,对他的样貌甚是倾心。 他自五峰山被李明辉一路扣押回到青城,模样狼狈憔悴,已没有半分往日见她时的风采。 但其实他在这狱中过得并不差,因为陆家和王家打点过了,他住的宽敞干净的单间,有舒适被褥,甚至有书案烛火,而狱卒知他上面有人,不敢怠慢他,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的送。 王静姝摘下斗篷帽子,没有朝陆淮书走去,而是立在原地发问:“三郎不愿见我?” 陆淮书背着身,甜言蜜语张嘴便来:“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我怎会不愿见,”他嗓音干涩的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这般模样……不敢见静姝。” 王静姝动容,主动朝他走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会立功回来求娶我吗?” “是李明辉设计构陷我!”陆淮书转身,目光灼灼,深情轻握住王静姝的手,“静姝,你可信我?” 王静姝对陆淮书是有滤镜的,眼前的他瘦了,轮廓越发分明,她心一软,回道:“我信你不会通敌卖国,可你怎会对他毫无防备,中了他的计?” 书中的陆淮书智勇无双,可不是这般蠢笨易上当的,何况陆李两家积怨已久,他当提防李明辉才是。 还是说……他是因为姜云音才失了智? 王静姝直直的盯着他,又问:“你和姜云音是什么关系?” 陆淮书一怔,一时失语。 ……她为何这样问? ……难道她知道他和姜氏曾有过婚约? 王静姝眸光骤冷,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是我瞎了眼,一片真心错付,你陆三郎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你且自生自灭,我王家不会再管你。” 她抬脚要走,陆淮书左手一把搂过她的腰,右手做发誓状,深情款款道:“我陆淮书对静姝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静姝不必为我奔走雪冤,亦可同我一刀两断,但不可随意质疑我真心,践踏我与你的情谊。” 他说得言辞恳切,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专一模样,却一字未回应他和姜云音到底是何关系。 王静姝却是吃这一套的,没挣脱他的怀抱,握拳轻敲他的胸口,嗔道:“那你说到底是怎么个事?我看过李明辉证人的证词了,你所有反常的表现全是同这姜云音在一块的时候,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才失了智,中他人之计。” 陆淮书闻言,松了口气,知道她不是知晓了他同姜氏的渊源,将她搂得更紧,好声好气的哄道:“我心里只你一人,不要乱想。” “那我刚提起她,你为何一脸心虚,不敢作答?” 陆淮书眸光闪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是因为我忽然想到她的身份。” “她是什么身份。” 陆淮书凑近王静姝耳畔:“李明辉的外室,”他顺势轻吻她的耳廓,继续哄道:“我怎可能看上李明辉的外室?这世上再没有比静姝更令我魂牵梦萦的女子了。” 第125章 我拆了他的四肢 翌日,姜府。 姜云音刚唤来童顺,交代了些事让他去办,便听见一声如雷般的低吼声自后院厢房传来。 童顺和南枝几乎同时抖了抖,一脸惊恐。 “这、这这洪老爷的叫声怎么跟狮吼似的……” “他是不是生气我们昨夜把他头发剪短,胡子剃了?感觉……他生气会吃人!” 童顺哆嗦了下,留下一句“办事去了”,一溜烟地跑了。 姜云音无奈笑笑,抬脚往声源处走,没几步后便看见洪正德抓狂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大跨步朝她走来。 但这一回,南枝没害怕得发抖了,只是神色古怪的打量起洪正德来。 一直到昨夜将他送回厢房,她对他的印象都是个随时会发狂的凶神恶煞的野人。 谁能想到,理了发,剃了胡子,沐浴后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衣的洪正德竟如此的……慈眉善目? 没错! 剃光了络腮胡,他露出圆圆的脸盘子,而或许脸上的皮肤常年被络腮胡遮挡,格外的白皙,看起来就像个没甚脾气的窝囊大叔。 “云音娃娃,”洪正德不住的摸脸,“我胡子呢?你给我剃了?” 他这面相一变,给人的观感也变了,没有半点凶狠讨伐的模样,只剩下哀怨委屈。 南枝瞅着,差点笑出声来。 姜云音点点头。 “你怎么能把我胡子剃了呢?”洪正德又摸了摸脑袋,“还有这头发你给我剪短了,怪不习惯的,我现在觉得自己脸上脑门上都漏风,凉飕飕的,这回我那小破屋睡觉,晚上都得着凉。” 姜云音问:“洪叔昨夜不是说,要留下来同我一起生活,怎地又要回小破屋了?” 她早有准备,眨眨眼,很是失落道:“洪叔昨夜说,你和阿父兄弟一场,日后会将我当做亲闺女,不会让我孤苦无依,没有倚仗,怎地一觉睡醒便不作数了?倒让云音好生伤心。” 洪正德干咳了两声,仔细回忆昨晚自己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是有些模糊的印象,他懊恼不已。 昨夜是偶遇故人之女,听闻旧友离世,一时感慨良多,几杯酒下肚更是感性,想必是冲动之下做此承诺,此刻酒醒,多少有些后悔。 他独来独往惯了,对再和人往来建立情谊有些抗拒,他这一生送走了太多的亲朋好友,若有朝一日,不想再经历离别伤痛。 姜云音温声劝道:“洪叔不是说要教我习武练功吗?那日后洪叔便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洪叔日后便是我阿父般的存在,自然当同我住在一处。” 洪正德听得眼眶发热,仍有些挣扎。 姜云音继续道:“自阿父离世,我没少遭人轻视欺负,日后有洪叔在,我便不再是孤女了。” 这话直接戳中了洪正德的心扉,他拍了拍胸口,声音洪亮的允许:“有我洪正德活着一日,便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姜云音一分!” 洪正德话音刚落,看守正门的门房急匆匆的走来,喊道:“不好了小姐,有人登门闹事了!” 洪正德握拳,怒目圆睁,安全感十足的咆哮维护道:“谁?!我拆了他的四肢!” 第126章 狐媚子 姜云音拦了拦洪正德,出声询问门房:“是何人闹事?” 房门躬身回道:“是江州刺史李明辉李大人之妻李罗氏。” 姜云音眉头微拧,吩咐道:“领她去前厅。” 她和李明辉之妻没见过面,明面上她更是李明辉阵营的人,李罗氏为何要找她闹事? 房门一脸为难的作答:“李罗氏刚敲门,我瞅着外面不知何时来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便请她进门说话了,但她不愿进屋,还吆喝着让小姐你赶紧出门给她磕头道歉,否则……”他小心打量姜云音的脸色,斟酌片刻才如实转述:“否则就要将你勾引有妇之夫,给李大人当外室的事捅出来,让全青城人尽皆知。” 姜云音闻言,眸色深了深,沉默思量。 洪正德听得一愣,神色复杂的望着姜云音,他本能反应自然是不信好友之女会做这种事,但他和她认识不到一日,对她的情况其实不怎么了解,怕她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胡说八道!”南枝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我家小姐给她夫君当谋士献策,不顾安危的领路,她怎能这般无理,在这血口喷人,毁我家小姐名声清白,真是岂有此理!” 洪正德听了松了口气,立即冲姜云音道:“你莫怕,我这就去将她抓进来给你磕头道歉!” 他刚允诺不让人欺负她,就有人上门闹事,正是他展示自己信守承诺的时候。 姜云音再次抓住洪正德,淡声道:“谢谢洪叔,此等小事还不劳洪叔出手,我去会会她。” “你理她作甚?”洪正德不赞同道:“这妇人听着便是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你同她说不通的,你这般秀气温吞,定吵不过她。” 房门附和的点头:“那李罗氏的确是个泼辣的主,没半点刺史夫人的仪态,当着一群街坊的面骂骂咧咧,甚是跋扈。” “不,正因为她将街坊都张罗来了,我才更要出去,”姜云音看向洪正德,道:“我知道洪叔是为我好,但我若不出门,让洪叔强行将她带进府中,落在外面那群看戏的街坊眼里,岂不是做贼心虚?不出半日,整条街定会传遍我姜云音给人当外室的谣言,才真的是毁了清白名声。” 姜云音又道:“我没做过的事,不怕与之对质。” 洪正德一沉吟只觉得她所言不无道理,点点头:“那我同你一道去,不能让她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姜云音自知阻拦不了,只能应了,吩咐南枝:“我和洪叔先去见李罗氏,你回房替我将房契和房牙签的证明书取来。” 南枝不解地问:“小姐让我去拿这些作何?” 姜云音淡笑道:“你且去拿,有备无患。” 她从未见过李罗氏,这次回了青城后更是没登李家的门。 李罗氏用着这样离谱的理由来找事,显然是受人挑唆。 今日是她录完证词的第二天,李罗氏是谁人挑唆,她心中有数,仔细回想一下,她离开陆家后知道陆家会派人盯梢她,而李明辉家是她离开陆家后登门拜访的第一人,陆家人那般轻视她,自不会往她去登门献计那方面想。 说她给李明辉当了外室,倒是挺符合他们狭隘浅薄的认知。 姜云音还未走至正门口便瞧见一穿着间色裙的妇人,扎眼得立在正门口,手里拿着长鞭,盛气凌人的站着,而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看客街坊。 姜云音不慌不惧地走近,迈出门槛,停在李罗氏面前,不卑不亢的浅笑出声:“民女姜氏,见过李夫人。” 李罗氏眯眼打量扫视着姜云音,而门外的看客已惊叹出声。 “我们这街道何时住了这么位美人?我从未瞧见过啊!” “人金屋藏娇,怎会让你瞧见?” “这姑娘竟这般美貌,难怪,难怪咯。” “长这么好看竟然没被纳妾,成了外室,定是大房容不得人。” 看客们的议论声李罗氏听得一清二楚,气得脸一块红一块白,她的婢女见状,叉腰朝看客们啐道:“生得漂亮有何用,还不是做些见不得人勾当!” 李罗氏头脑一热把先前想好的铺垫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张嘴辱骂道:“好你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狐媚子,不知从哪学的勾栏手段,竟敢勾引有妇之夫,当外室,不要脸!” 姜云音拦住要出声的洪正德,并不气恼,神色没甚起伏的问:“不知李夫人口中的有妇之夫指的是?” “自是我夫君,江州刺史李明辉!” 姜云音笑了笑,扬声确认道:“是昨日清晨被御史台收押的江州刺史李明辉李大人?” 第127章 跪下 看客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但关注点已不在李罗氏期望的辱骂外室上,全部转移到了李明辉身上。 “对对对,这个我昨日也听说了,江州刺史平匪乱失败,正被圣上问罪呢!” “他人在狱中,他夫人怎么还有心思来这撒泼。” “啊,那江州刺史要被砍头吗?要不要诛九族啊?” 李罗氏转身扬鞭朝着门外看客一甩,大家本来就隔了一定距离,连连后退,退至了对面马路,鞭子噼里啪啦扫在了马路上。 “李夫人,我……” 姜云音刚出声,李罗氏反手扬鞭,直直朝她挥过去,恶言恶语随之而来:“闭嘴,马上给我跪下——” 然而鞭子根本没能碰到姜云音分毫,被洪正德赤手接住。 走到门口的这段路上,姜云音再三叮嘱他,一会不要轻易出声动手,交给她来处理,是以他刚刚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现在这妇人朝姜云音动手了,他忍不了半点。 洪正德理了发剃了络腮胡,露着一张圆脸,但毕竟生得魁梧壮硕,不笑没表情时依旧唬人。 李罗氏被吓了一跳,面上一时挂不住,用力的拉拽自己的鞭子,不敢露怯便愈发大声骂道:“狐媚子,还不让你这没规没矩该死的仆人松手!别碰脏我的鞭子!” 姜云音冷脸,沉声强调:“李夫人,这是我世伯更是我师父,不是什么仆人。” “我管他是什么,你们都给我跪下,今日……啊——” 洪正德只用了一成力道,将鞭子一拽,横行的李罗氏便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她还要出声,他稍运内功,顺着鞭子直接将她震倒在地,冷眼俯视她,警告道:“不会好好说话就不要说话,你才是该闭嘴的人。” 姜云音腰背笔直,往前迈了一步,双手交叠于身前,面朝众人,大大方方扬声道:“我是柳州兰郡泉县人士,李大人此去五峰山平匪乱,是我领小队先行上山,我更是李大人此次控诉陆郡守侄子陆淮书通敌叛国的证人,”接着看向李罗氏,冷声道:“不知道李夫人是因为李大人尚在狱中开始捕风捉影,还是受人挑唆失了理智,不分青红皂白登门闹事,泼我脏水毁我名声,只要李夫人现在可以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公开同我道歉,我可以既往不咎。” “要我同你道歉,真是天大的笑话!”李罗氏不服,只能扔下鞭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怒指姜云音道:“你一个失守城县的流民,如何能在这青城安家落户,住上这般大的房子?还敢在这强词夺理,真是恬不知耻!我非要周遭街坊看看你的真面目,看你日后还有何脸面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趁早连滚带爬的给我滚出去!” “李夫人凭甚说我这房子是别人的?”姜云音轻扫她,“凭你一张嘴吗?” “呵——”李罗氏讥笑,“那你又怎么证明这房子是你的,也凭你一张嘴吗?” 她认定这屋子是李明辉买给姜云音住的。 姜云音抬眼看向小跑着走来的南枝,回道:“我自然是讲理讲据的人,我有房契,有房牙所立的证明,甚至有房牙作为证人,”她看着李罗氏,提醒道:“李夫人现在同我道歉,向大家解释澄清,还我清白还来得及。” 李罗氏不屑撇嘴:“你用不着在这虚张声势,区区流民,口气不小,你唬谁呢?” 从昨日听闻李明辉被御史台收押,她心急如焚了两日,今日上午听闻姜云音的存在,便跑来撒这无名火。 她不信,她还治不了这个贱蹄子! 说话间南枝已走到姜云音身侧,姜云音朝她伸手:“给我吧。” 南枝将取来的房契、房牙所立证明交给姜云音。 李罗氏仍旧不以为然,一副看破她计谋的模样,道:“行,趁着人多,你打开展示展示,看你的房契是真是假。” “不了,”姜云音将房契等物收入宽大的袖袍中,“到了郡守府再展示,便由郡守大人辨别这房契是真是假。” 第128章 我先前有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 南枝有些懵,完全没想到姜云音会主动提及要去郡守府,一时担忧的唤了声:“小姐……” 当初闹得那般难看和陆家决裂,现在再回郡守府,保不定那陆怀德会公报私仇,站在李罗氏那边,欺负她家小姐。 姜云音朝南枝无碍的摇摇头,吩咐道:“你速去请那房牙,领他到郡守府作证。” 陆李两家有宿怨,李明辉又控诉陆淮书通敌卖国,此刻陆家定恨透了李家的人。 他们挑唆李罗氏来找她麻烦,是因为暂时没法对李罗氏下手,只想着她们能斗个你死我活。 现在,她就送陆家一个名正言顺收拾李罗氏的机会。 在要诛九族的叛国罪名下,她和陆家的那些恩怨过往是不值一提的。 而她,要的是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闹得越大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让李明辉内忧外患。 才能让她看清楚那些暗中跟着她的人,到底能把手伸到何处。 可南枝不懂这些迂回的关系,只知道自己又又又在危急关头被支开了,越发担忧不已,欲言又止的瞅着姜云音。 “有洪叔在,没人能欺负我,”姜云音拍拍南枝,催促道:“快去。” 被点名的洪正德挺了挺胸膛,充斥着不必言说的安全感。 南枝点点头,快步离开。 姜云音看向怔住的李罗氏,扬声道:“李夫人,请随我去郡守一趟。” 李罗氏完全没料到姜云音竟敢报官,一时不知要作何反应,而周遭议论声四起,一片唏嘘声。 “敢去对簿公堂,看来这姜氏真是被冤枉的啊。” “惨咯,闹这么大,要怎么收场啊?” “是啊,等去了公堂,自然知道孰真孰假了!” 李罗氏大袖一挥:“凭什么你说去就去?何时由得你一个流民做主了?!” “李夫人,我先前有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按照晋国律法,造谣诽谤是犯法的,”姜云音一派淡然,“我姜云音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见官,我信郡守大人会给我一个公道,倒是李夫人这般抗拒,莫不是做贼心虚?” “我有何好心虚的?!分明是你勾引我夫君,霸占我李家屋子,要见官也该是我带你去见官!轮得到你带我去见官吗?!” 姜云音并不与之争辩,很是配合认可的点头:“那我便随李夫人去见官就是,到时你说你的理,我告我的状,互不干扰,全听郡守大人定夺。” 李罗氏被噎住,一时竟无法反驳。 姜云音直直的看着她,道:“李夫人若执意不肯随我去,我不能勉强,那便等到圣上处理陆淮书一案,召唤我这个证人时,我再当着圣上的面状告李夫人,届时希望李夫人还有这胆量底气坚持。” 姜云音搬出了宸帝,李罗氏瞬间慌了,她在内宅后院嚣张惯了,本没将姜云音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没成想竟这般厉害! 李罗氏瞅着她这样,已经完全不质疑她真的会告御状,气焰散了大半,为了脸面仍在强撑,道:“见官就见官,谁怕谁?!你个当外室的还有理了?” 姜云音懒得回应她,转身又面向街那边的众人,扬声道:“今日,我若大事化小,纵容李夫人仗势欺人,他日,那些无权无势的人受了冤屈再不敢多发一言,我恳请诸位同我一道前往郡守府旁听。” 她加重语气,道:“今日,诸位若袖手旁观,他日便无人为你们摇旗呐喊!”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被她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有一人举手喊道:“我去旁听!” 周遭的人群被氛围感染,相继附和表态。 “我也去!” “还有我!” 一片热闹声中,姜云音抬眼看向右侧尽头拐角。 她能感觉到的,那里一直有道目光,长久的落在她的身上, 显然,有人看戏已久。 第129章 普法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郡守府。 晋国办案惯例是不让百姓旁听的,一群老百姓围在郡守府门口,声势浩大,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议论纷纷。 陆怀德去了太极宫,郡丞急得来回踱步,不敢贸然将门口的人放进来,派人快马加鞭去太极宫请陆怀德回来。 姜云音腰背笔直的立在门口,不动声色,从容淡然,洪正德环臂站在她身侧,李罗氏但凡有点动静,他一眼刀扫过去,她再不敢靠近姜云音,只能恶狠狠的干瞪眼。 有洪正德没人敢接近姜云音,同样因为李罗氏是刺史夫人,也没有哪个街坊百姓敢往她跟前冒,都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絮絮叨叨的讨论,一旦有新被吸引过来的路人,大家一言一语的解说着情况。 陆怀德回到郡守府时,南枝也把房牙子带过来了。 一群人闹哄着要知道真相,陆怀德破格随即挑选了几位百姓,随着姜云音、李罗氏等人进入公堂。 陆怀德在主位坐定,双手撑在公案上,俯视堂下的李罗氏和姜云音。 她们俩是为什么会在这,他其实心里门清,这也正是他会从太极宫赶回来,而不是交给他的副手郡丞处理此案的原因。 姜云音是李明辉外室的消息,是他故意放给李罗氏的,为的就是让她去寻姜云音的麻烦。 若是姜云音胜,李罗氏不可能再帮那李明辉奔走,李明辉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一个姜云音能帮他什么? 而若是李罗氏胜,便是替他除掉了姜云音这个证人,横竖他陆家都是受益者。 这场官司,他喜闻乐见。 陆怀德沉声问道:“你们俩谁先说?” 李罗氏本就是骑虎难下被闹哄着来的这郡守府,此刻看到陆怀德高坐主位,心里越发没底后悔了。 他们李家和陆家一直便不对付,她夫君参过陆怀德好几次,是以结了梁子,这次她夫君又控诉陆淮书通敌叛国,想来陆怀德是恨极了她李家。 但再转念一想,这姜云音可是指证陆淮书的证人,在陆怀德眼里是更棘手的存在,他不可能偏袒姜云音。 思及此,李罗氏不怵了,有这么官兵捕快在场,也不用再惧怕洪正德,于是开口道:“我先说!” 她趾高气扬的指着姜云音冲陆怀德道:“此女不守妇道,勾引我夫君,恬不知耻当外室,侵占我李家屋子,陆大人速将此女抓捕,按律法处置!” 陆怀德在心里骂了声蠢货,眼底藏匿一层轻蔑,开口问道:“李罗氏,你确定你夫君江州刺史李明辉李大人背着你,养了外室?” “那还有假?”李罗氏扬声,“她现在住的东南边的宅子,定是我夫君掏钱买的!” 姜云音没甚情绪起伏,任李罗氏先说个够。 她之前了解过,李明辉不是世家是寒门,早年仕途没甚起色,是后来才气运爆好,屡屡高升,但一直待糟糠之妻李罗氏不薄。 对此,她还是有些讶然的,李明辉那般唯利是图的人竟没休掉李罗氏这个蠢笨给他挖坑找麻烦的妻子,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李罗氏手里。 普天下大家对养外室之事见怪不怪,大多是道德谴责,指指点点,但很少会有正室真的闹到公堂上去,因为按照晋国的律法,养外室犯法,但罚的可不止是外室一人,这属于是通奸罪,是男女一道罚的。 不用深思都知道此刻陆怀德在盘算什么。 果不其然,陆怀德完全顺着李罗氏的话道:“你可将你手中的证据呈上来,如确认属实,本官自会按照律法处置这外室,至于你夫君李大人,如今尚被收押在御史台,本官会将证据递往御史台,由御史大夫一并审理,到时候数罪并罚,等候圣上发落。” 姜云音心道果然,李罗氏听完如遭雷击,激动往前迈了几步:“什么数罪并罚?我要告的是这狐媚子姜氏一人,跟我夫君有何关系?你让姜氏滚出我李家的屋子,再杖责关起来或逐出青城都可。” 陆怀德眼里的鄙夷快要掩藏不住:“看来李大人平日不曾跟自己夫人普过法,”他瞟了眼一旁的郡丞,道:“正好有百姓在场,你同大家说说我晋国的律法。” 郡丞颔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按照我朝律法,男子豢养外室犯的通奸罪,视其对民风造成影响的恶劣程度除以杖、鞭之行。” 沉默良久的姜云音这抬眼看向惊愕失措的李罗氏,缓声询问:“李夫人,可还要状告我?” 第130章 你能活几日还说不准 在李罗氏眼里,姜云音满脸写着“小人得志”,她脑海里想不出回怼的话,更想不出如何不牵连李明辉解决姜云音的法子,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嘴唇不住张合,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话。 陆怀德亦看向李罗氏,道:“你且将证据呈上来,诉状我会让主簿写好送去御史台。” 李罗氏甚至连堂内谁是主簿都分不清,只见刚刚说话的郡丞手里拿了纸笔,激动冲过去阻止:“不许写!不许写!” 陆怀德使了个眼神,有两个捕快上前将李罗氏压制住。 李罗氏反应极大,开始剧烈的挣扎反抗,尖声道:“放开我!不许抓我!我可是刺史夫人!陆怀德,我夫君品阶比你高,你竟敢对我无礼!” 这话直接戳在就陆怀德最在意的点上,他眯眼冷笑了声,道:“李大人人在狱中,能不能出来,出来还是不是江州刺史还不好说,你倒是在我面前摆起了谱。” 李罗氏这回脑子转得飞快了,回骂道:“你那好侄子不也在狱中蹲着吗?我夫君顶多是办事不力,有的是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那好侄子犯的是通敌叛国罪,是要被灭门抄斩的,陆怀德你能活几日还说不准,竟敢……” “啪——” 陆怀德用力猛拍了下惊堂木,制止李罗氏的发言。 但这些话显然都落入了旁听的百姓耳里,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怀德再拍惊堂木:“安静——!” 满堂鸦雀无声。 姜云音知道陆怀德的怒气值已被挑起,正是她发言下场的好时机。 是以,她扬声道:“想必李夫人的话已经说完了,”她往前迈了一步,朝陆怀德俯身行礼,道:“郡守大人,民女柳州兰郡泉县姜氏,要状告江州刺史李明辉李大人正妻李罗氏,诽谤污蔑,毁坏民女名声,意图强抢民宅,行匪盗行径,伤我晋国民风,罪不可恕!” 陆怀德深呼吸,眼前的姜云音让他有种回到她同陆家决裂那夜,条件反射般生出些难以招架的无力感。 数次交锋,他俨然知道姜氏嘴皮功夫了得。 此刻他只想利用姜氏先收拾那目中无人,当着百姓面诋毁他陆家的李罗氏。 先除了李明辉的内人,再收拾姜云音。 陆怀德沉声问:“姜氏,你可有证据?” 姜云音从宽大袖袍中取出房契和房牙之前所签的证明,俯身双手呈上:“此乃民女所住宅院的房契以及房牙所立的证明,请大人过目。” 郡丞三两步迈下来,取走她手中房契转递给陆怀德。 姜云音又侧身看向候在旁观百姓群中的房牙子,继续说道:“民女已将房牙请来,大人可传讯询问,民女人证、物证皆全,还望大人秉公处理,按照律法处置李罗氏,还民女公道。” 陆怀德看着手里的房契,眼底略过震惊。 ……她竟是在中元节那日买下的房子! ……难道那宅院竟真是她自己所买,而非她同陆家决裂后,李明辉将她安置在那? 陆怀德心绪复杂,但眼下要处置李罗氏,没时间深究姜云音的事,他放下房契抬眼,道:“唤房牙入内答话。” 房牙得了许可,捕快放行,他大步走入堂内,朝陆怀德行了礼,回道:“大人,小的是青城南街的房牙,开门做生意二十年有余,这些大人随时可找街坊查证,小的愿替姜姑娘作证,这宅子乃姜姑娘看了好几处房子后选中购买,便是那卖家也同刺史大人没半分干系啊。” 姜云音是难遇的豪爽顾客,他当场做她那单好几个月不愁吃喝,今日她派婢女来请他,又给了一笔辛劳费,这般大方的主顾他心甘情愿的帮腔维护。 “呵——”李罗氏嗤笑出声,质疑道:“你一个流民,哪来的钱买那么大的宅子?编故事也不用点脑子。” 姜云音不看李罗氏,而是直直看向主位上的陆怀德,答道:“民女阿父死于胡人刀下,给民女留了一笔嫁妆,这宅子便是民女用嫁妆购置。” 她有没有购置宅子的银钱,堂上的陆怀德再清楚不过。 他敢让她当堂细说吗? 第131章 鞭刑 陆怀德当然不敢。 他拍案定论:“人证、物证俱全,此宅院确归姜氏所有,同江州刺史李家没有半分干系,李罗氏意图强占他人房屋财物,证据确凿,当依律法处置。” “我不服!”李罗氏甩开压制她的捕快,倏地从地上站起身来,道:“就算房契是真的,屋子真是她买的,谁能证明她口中的嫁妆是真的?谁知道那是不是干净钱!” 陆怀德不给姜云音论证自己嫁妆由来的机会,严声质问李罗氏:“谁状告谁举证,姜氏状告你人证、物证俱全,而你状告全凭一张嘴,李罗氏,公堂不是你撒泼横行的地方,你再胡搅蛮缠,本官要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那些旁观的百姓早就站在姜云音那边,见状,忍不住拍手叫好。 李罗氏被这些条条框框唬住,张了张嘴,又没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往常她寻人麻烦,仗的是李明辉的势,她整治折磨过太多往李明辉身上扑的女子,凭的就是她那张嘴和手中不讲理的鞭子,她以为对付姜云音也是这般轻松,没想到却栽了个跟头。 陆怀德:“李罗氏,念你强抢他人宅院未遂,便不判处刑法,但依照律法,你需赔偿姜氏二十金,”说完看向姜云音,问道:“姜氏,你可接受?” 姜云音点头,接着说道:“民女接受,但李夫人侵占民女房屋是未遂,毁谤造谣,毁坏民女名声却是既定事实,”她抬手指向所有旁听的百姓,道:“在座的街坊都是证人,还请大人依法处置。” “我可以作证!姜姑娘说的都是事实!” “我就住在东南巷子里,从未见过刺史大人进出过姜府!” “刺史夫人无凭无据的毁一女子名声清白,全然是不当我们百姓的命是命啊!” 氛围已烘托至此,陆怀德眼底已有浅淡的笑意。 姜云音当然陆怀德在盘算什么,他拿她当枪使,想对付李明辉,在这一点上,他们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而她更需要把事情闹大,她要堵住悠悠众口,更要一战扬名来为自己的计划铺路。 是以,姜云音重声道:“大人,按照我晋国律法,对诽谤造谣者,可处以杖责或鞭刑、流放甚至是死刑。” 李罗氏倒吸了一口冷气,上下牙齿打颤,话都说不清楚:“什、什么死刑……你们想杀我,不能……我是刺史夫人,我……你们……” “李夫人罪不至死,”姜云音平静道:“流放亦不至于,但民女以为,李夫人好随意挥鞭欺人,当受鞭刑,在衙门待上几日,再将其罪行判决公示在城门口,以儆效尤。” 陆怀德惊堂木一拍,直接定案:“来人,将李罗氏带下去,鞭刑二十,关入牢中思过七日。” 他此举自然是公报私仇。 李明辉敢扣押他侄儿,他就敢把李明辉妻子送入牢狱。 公示判决更合他意,既能让李明辉颜面尽失,又能离间李明辉同姜云音的关系,两人若是闹掰,李明辉就少一个指证陆淮书的证人。 李罗氏发出尖锐的喊叫声,开始发狂:“你们休想碰我一根汗毛!我定要杀了你们!啊——!” 李罗氏叫得凄厉,姜云音神色没有半分起伏。 她给过她机会的,是她不要。 她从不以德报怨,自不会对冒犯自己的人有半分怜悯。 她也不介意被陆怀德利用,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这其实是各取所需。 换言之,她同样利用了陆怀德。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那位街角的看客,可觉得精彩? 第132章 乡野妇人,鼠目寸光 陆怀德处置了李罗氏,姜云音借着和旁听作证的百姓一一道谢,顺势离开了郡守府,不给陆怀德一丝留下她的机会。 陆怀德冷眼看着姜云音离开,随后回了后宅歇息。 刚好到了午餐的点,陆谢氏张罗了一桌子吃食,两人才吃了两口,陆秦氏风风火火的杀过来了。 自从陆淮书被扣押在御史台,她寝食难安,再不复之前那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模样。 她的婢女打听到姜云音来郡守府告状了,更从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嘴里打听到,这姜云音正是李明辉用来指证陆淮书的证人之一。 陆秦氏气不打一处来,尤其听到陆怀德“帮着”姜云音处置了李罗氏,放姜云音走了后,气不过直接跑来讨要说法。 陆秦氏没有通报没有行礼,走至桌前便质问:“大哥为何轻易放走了姜氏?” 陆谢氏冷声斥道:“之前就听府中下人说你如今派头越来越大,我还没当一回事,现在看来,你是真不把陆家所有人看在眼里了?” 之前想着陆淮书成了功臣,她只能一再容忍,眼看着陆秦氏就要骑在她头上,现在陆淮书眼看要变罪人,她不会再容忍陆秦氏半点。 陆秦氏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成了阶下囚的儿子,根本顾不上和陆谢氏呈口舌之快,置若罔闻盯着陆怀德,接着道:“那姜氏定是对我陆家心怀怨恨,才同那李家勾结,一同陷害我儿,她是我陆家的仇人,大哥这般轻易放走她,真叫人寒心……” 陆怀德“啪”地放下筷子,蹙眉看她,不耐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陆秦氏咬牙切齿道:“把姜氏抓起来,严刑拷打,不信她不招,她就是做伪证,陷害我儿!” “你是让我公然挑衅御史台,越职办案?”陆怀德气笑了:“淮书被抓了不够,你想让我们整个陆家都去陪他?” 陆怀德不给陆秦氏再开口的机会,训斥道:“你别成天听风就是雨,咋咋呼呼的莽撞,淮书被抓我比你更急,他若是被定罪,是诛九族的大罪,用你的脑子想想,我能不管他吗?我处置李罗氏是替淮书出口恶气,明面上帮姜云音是为了离间李明辉和她,而且……算了,”他忽然没了细说的兴致,朝她摆摆手,“同你扯不清,你只需记得安分一点,莫像李罗氏那般惹事添乱,就是对淮书、对陆家最大的帮助,你回华欣院吧,让我吃顿安生饭。” 陆谢氏给了李嬷个眼色,李嬷会意上前请陆秦氏离开。 陆秦氏在陆家最大的底气,是因为陆怀德对陆淮书的看中赏识,现在通通没了,她再不甘也只能愤愤的转身离开。 陆谢氏心中的恶气出了,甚是愉悦的替陆怀德布菜,随口感慨道:“那李罗氏行事怎这般没有分寸,李明辉人在御史台还敢闹事。” 陆怀德随口答道:“乡野妇人,鼠目寸光,只会撒泼。” 陆谢氏抬眼看着陆秦氏的背影,稍稍提高了音量,意味深长的附和重复道:“是啊,乡野妇人,鼠目寸光,只会撒泼。” 明显看到陆秦氏的背影颤了颤后,陆谢氏心情越发的好,但等到陆秦氏消失在视野,她压低声音问道:“老爷可想好怎么救淮书出来了?” 陆怀德答道:“我想好没用,此事只能看王家愿出多少力。” 他现在所做的事亦是经过了王家准许的。 李明辉给陆淮书安的罪名太大,御史台根本不是他一个郡守能说上话的地方,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配合王家。 陆谢氏不免担忧起来,道:“淮书此番若不能无恙……” 陆怀德知晓她在担忧什么,眸色深了深,回道:“便是救不回也断不会让他认了这个叛国罪。”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陆淮书若不能光耀陆家门楣,他定舍之。 陆谢氏稍安了心,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 第133章 她早已恭候多时 姜云音和旁听百姓一起离开了郡守府,大家围着她,引得郡守外等着看热闹的人也一并凑上来,大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姜姑娘好胆魄啊,你可是第一个敢跟刺史夫人叫板的,那刺史夫人哦,泼辣成性,听闻三年前,拿鞭子将东街一年轻姑娘抽得是面目全非,给人当街泼粪,那姑娘是半句声不敢吭,全家连夜离开了青城!现在想来,那姑娘搞不好同姜姑娘一样,亦是被冤枉的呢!” “诶,这事我也知道,这是真事,那刺史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无子,是以脾气怪得很,生怕旁的女人生出李家的长子,是以草木皆兵,但凡李刺史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或是有女人多看了李刺史一眼,她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把人赶出青城不可。” “哦?竟有这种事?那这么多位姑娘,竟然没一个厉害的主吗?怎地没去告状?” “平民百姓谁敢告?要我说姜姑娘今日这招,请大家去公堂旁听作证实在是妙,先前官府审案是不许旁听的,怎么判不都是官府说了算?老百姓只有被通知的份咯。” “你个不怕死的,这种话好歹也离郡守府远些再说!” “去去去,你个缩头乌龟,只要我们老百姓团结些,还怕它官官相护?反正今日姜姑娘大胜让我明白了,便是平民百姓,受了冤屈就该反驳申诉!” 姜云音一直维持着浅淡的笑容,不动声色安静听着他们交谈,心中自有思量。 若是在同李明辉去五峰山平匪乱之前,她或许会感慨几句,刺史夫妇伉俪情深,感情甚好,但她真真切切接触了李明辉这个人,清楚他的人物底色是自私自我、唯利是图,根本不可能忍受李罗氏这样的正妻。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直到在街道口分别,南枝气喘吁吁,连洪正德都露出疲色。 两人刚一左一右护着姜云音,生怕这群热情的百姓挤到她,尤其是洪正德,又怕不小心误伤了百姓,替姜云音惹来麻烦。 南枝喘着气,提议道:“小姐,你和洪老爷去茶肆稍作休息,我这就去租辆马车来。” 姜云音是和百姓以及李罗氏一起步行来的郡守府,没乘坐马车。 “不用,”姜云音回道:“我记得再拐两个弯便到悠然轩了,步行即可。” “啊——小姐,我们不回家吗?” 姜云音颔首:“也到了午餐的点了,既然刚刚大获全胜,不如去悠然轩庆祝一番。” 现在还不是还不是回去的好时间,她闹这么大是要引蛇出洞。 蛇影未见,她当然不会回去。 “有道理……”洪正德认可发声,习惯性地抬手去摸自己的络腮胡,却只摸到了自己的脸,久违的皮肤的触感让他既不适又失落,话音一转,成了叹息。 姜云音迅速转移了话题:“走吧洪叔,那悠然轩不仅有好酒好肉,还有好看的戏呢。” 姜云音挑了间二楼的包厢雅座,用过午餐后,南枝和洪正德寻了个最佳的观赏位嗑着瓜子吃着点心看戏,她则专心看着新买来的青城权贵的消息。 她一点点的核对目前所有在青城的世家权贵之家,寻找着能合上她阿母情况的蛛丝马迹。 不到半个时辰,叩门声响起。 店小二将包厢门推开了一小半,笑着躬身询问道:“打扰了姜姑娘,今日店内所有雅座包厢全订满了,您这位置是我们店一位常客的惯坐位置,她想同您商量下,看您是否介意拼个桌,您今日费用她全包了。” 姜云音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眼看去,轻声问:“那位常客是?” 店小二将包厢门打开至一半,侧身让路,一穿着白粉色飘逸纱裙,戴着白色面纱的妙龄少女出现在姜云音视野。 少女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头戴金钗和金步摇,面上的白纱亦是由金线固定至耳畔,从头到脚都透出金贵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穿着亦是不俗。 这显然不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少女目光直直的看向姜云音,眉眼弯弯,大方直接道:“先前姐姐入了这悠然轩时,我惊鸿一瞥便被姐姐的美貌折服,是以,差店小二寻了个拼桌的借口,想同姐姐认识,交个朋友。” 她目光坦然,毫不避讳地直言。 姜云音不着痕迹将资料收入宽大袖袍里,笑吟吟的回:“妹妹只露了双眼,已是顾盼生辉,面纱下定是倾城之貌。” 滴水不漏的夸赞回去,她侧身欢迎道:“请进。” 她早已恭候多时。 第134章 三郎真没有对她动心吗? 王静姝和婢女踏入包厢,店小二关上包厢门。 李罗氏上门闹事时,她就在街拐角的马车里,虽不能具体听清楚姜云音和李罗氏的对话,但姜云音的姿态和李罗氏的狼狈她看得分明。 她的确是因为好奇这位能让陆淮书终身不纳妾的女子是何模样,才会在街拐角看戏。 回忆着书里的描述,她在脑海里勾勒过姜云音的模样,想着定是位漂亮且温婉的佳人,却没想到远远一瞥,已足够惊艳。 再看见她不仅能淡然应对泼辣粗鲁的李罗氏,没吃半点亏,三言两语间竟能煽动所有的看客倒戈,心里更是讶然。 ……这般出众的女子怎么会是李明辉那个老男人的外室? ……三郎是误会了,还是在撒谎? 因着对陆淮书的滤镜,她更倾向于前者,后来她在郡守府外等候官司结果,知道姜云音大获全胜,见她被人群簇拥着,她更是惊叹不已。 王静姝原本只是想看看姜云音,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但见过她本人后,她心头萦绕着浓烈的不安,这份不安让她改变了主意,所以她此刻才会出现在这包厢里。 虽然隐瞒了最真实的目的,但她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全是真的,尤其当她迈入包厢,逐步走至姜云音面前,那种惊艳的感觉越发强烈。 王静姝本就是颜控,而姜云音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三郎真没有对她动心吗? 王静姝进来后,南枝赶紧回到姜云音身侧侍奉。 而洪正德只瞟了王静姝主仆三人一眼,确认没什么危险后,在原地不动,继续看戏。 王静姝在姜云音对面落座,一瞬不瞬地直勾勾的盯着姜云音。 离得近了,姜云音闻到一股熟悉的浓烈的脂粉香气。 她曾在陆淮书身上闻到过,这带有那汴京独有的名贵香料的香气。 面前女子的身份,她心知肚明。 ……一切都如她所料。 姜云音不动声色的抬手为王静姝倒了杯茶,迎上她的眸光,不闪不躲,状似随意地问:“妹妹说我一入这悠然轩便看见我了,不知先前妹妹坐在何处?” 王静姝眸光闪烁了下,方清了清嗓子,又道:“对不住,姐姐,我先前撒谎了。” “哦?”姜云音静待后文。 “我并非是在悠然轩看到姐姐的,”王静姝换了说辞,“今日我偶然路过郡守府门外,听围观的百姓说起你状告刺史夫人的事,有听闻姐姐还参与了此次五峰山平匪乱,对姐姐甚是钦佩好奇。” 王静姝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好奇模样,问道:“我平日的生活乏味无趣得紧,姐姐能同我讲讲你们此次平匪乱的事吗?” 姜云音淡声回道:“我只是个领路人,妹妹要听的惊险故事,我这没有。” 王静姝失望的叹了口气,又问:“那陆淮书真的有通敌叛国吗?” 姜云音答的滴水不漏:“那得看圣上如何定夺了。” 王静姝“哦”了声,手摩擦着茶杯,接着道:“姐姐生得沉鱼落雁,又气质非凡,怎可能给老男人当外室嘛,是不是在五峰山时,李大人对姐姐格外照顾,叫人瞧见了,传到了李夫人耳里,才叫李夫人误会了?” 姜云音摇头:“我亦不知谣言从何而起,”她顿了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接着说道:“此次五峰山平匪乱,我和陆淮书乃先遣队,他和我意见相左,似乎对我多有误会,他现在被扣押在御史台,我又是证人,他指不定对我怀恨在心,才造谣诽谤我。” 即便完全被姜云音说中了,王静姝还是下意识的维护陆淮书,道:“无凭无据的姐姐这般恶意揣度人不好吧?” 姜云音不恼,抬眼望着王静姝,笑了,问道:“妹妹这般在意陆淮书,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第135章 各花入各眼 王静姝戴着面纱,只露着一双眼,因此她的情绪想法也更容易被捕捉。 姜云音尽收眼底。 王静姝对姜云音的一针见血有些许讶然,懊恼刚刚自己的沉不住气,眼珠子转了转,有了新的说辞:“不瞒姐姐说,我曾机缘巧合见过陆淮书一眼,远远看去,那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俊得叫人挪不开眼,又听闻他满腹才华,深得圣上赏识,”她直视姜云音,试探地问:“姐姐同他近距离相处过了,可有被他的样貌才华打动?” 姜云音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 想来王静姝此番来找她,不仅仅是为了她指证陆淮书的事,似乎是更想知道,她和陆淮书之间是何关系,有没有男女之情。 只是不知,王静姝这疑心从何而来。 “各花入各眼,妹妹喜欢的不一定别人也喜欢,”姜云音眼底一派清明,平静得如同明镜,“至少在挑选男人上,我和妹妹的喜好大相径庭。” 王静姝挑眉,不弯弯绕绕,将话挑明说得清清楚楚,再次向姜云音确认道:“姐姐真的没有也不会喜欢上陆淮书吗?” 姜云音淡声回道:“现在、未来,乃至此生,他都不在我的选择里。” 她没否认从前,毕竟在乞巧节之前的那一年,她有真心实意将陆淮书当过夫婿对待。 姜云音放下茶杯,又提醒道:“妹妹莫不是忘了,我乃李大人状告他的证人。” “是哦,姐姐若是喜欢陆淮书,怎么会指证他呢?这不结了梁子了嘛。” “看来妹妹是相信陆淮书是无辜的?” 王静姝眯眼笑:“姐姐不也说了吗,陆淮书是不是真有罪,得看圣上如何定夺,所以嘛,一切还说不准。” 姜云音淡声问:“若他有罪呢?” 王静姝答得坦荡真诚:“那我便与他无缘。” 但她相信陆淮书定能无恙,他可是本书的男主角啊。 男主无了,岂不是全剧终了? 姜云音表示理解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王静姝索性挑明了问:“所以姐姐,是站李大人那边吗?” 姜云音摇头,道:“我所说的证词皆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我只站真相那边。” 若是在今日之前听到这番说辞,王静姝或许会有所质疑,但她今日目睹了姜云音是如何不给李罗氏半分颜面,姜云音将李罗氏送入大牢,不只是给自己出了恶气,更是打了李明辉的脸,是以,她觉得她的回答,可信度很高。 王静姝心里泛起了喜悦,越发觉得姜云音这个证人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利用好了,可以翻供,倒打李明辉一耙。 同时她望着姜云音,心底是真真有欣赏和钦佩,在这样的时代背景里,她几乎没见过像姜云音这样清醒聪慧的女子。 姜云音不只是个貌美的花瓶,难怪在书里,陆淮书为了她终身不纳妾,现在因为自己的介入,陆淮书没和她有感情线,那将来呢?他会不会心动喜欢上她? 反之亦然,虽然此刻她在姜云音身上,看不到半分对陆淮书的喜欢,谁又说得准将来? 与其和姜云音成为敌人,她要和她成为朋友,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掌握她的一举一动,再为她找个如意郎君,彻底杜绝她和陆淮书的可能。 何况他们此时对彼此都无意,她这也不算是介入破坏他人感情,只是在追求扞卫自己的幸福罢了,她觉得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不妥。 “姐姐为人真是正直,”王静姝不吝夸赞道:“姐姐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姐姐可愿当我的闺中密友?” 姜云音目光落在王静姝的面纱上,意有所指道:“应该没有谁会不知道自己的闺中密友姓甚名谁,是和容貌吧?我怕出了这悠然轩,下次再遇见妹妹,可就认不出了。” 王静姝大方摘了面纱,自我介绍道:“我乃琅琊王氏,当朝丞相王文远嫡女王静姝。” 立在姜云音身前的南枝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就是那瞎眼陆三郎攀上的高枝吗?! 她知道她家小姐之前同那陆三郎有婚约吗? 什么想跟她家小姐成为闺中密友,她看分明是来者不善,来寻事找茬的吧! 可姜云音波澜不惊,没甚情绪起伏,朝王静姝举了举茶杯,不卑不亢道:“柳州兰郡泉县姜云音,幸会。” 王静姝举杯相碰:“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就别姐姐妹妹的叫了,你便唤我静姝吧。” 第136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 之后的相处,王静姝倒是没提陆淮书,同姜云音聊起了台下的戏文,姜云音安静听着,不时应和两句。 等过了申时正点,临近傍晚,姜云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主动出声道:“不知静姝可有门禁,需要归府用餐?” 不待王静姝回答,她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住在东南街巷,这边走过去要费点时间,便先回了。” 王静姝回道:“我马车在悠然轩外候着,我送你吧。” 姜云音好似讶然的挑了挑眉:“那怎么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王静姝摇头:“不会,顺路的事,何况我同你甚是投缘,还没聊够呢,一会在马车上可以继续聊。” 姜云音不再推脱:“如此,便多谢静姝了。” 悠然轩鱼龙混杂,王静姝不想引人注目,重新戴上面纱,和姜云音一道出了悠然轩。 一出悠然轩便看到一辆极其奢华的红木马车,车身雕刻着精致的水波纹,车檐下垂挂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笼,车顶更是有昂贵的绸缎做装饰,处处彰显贵气。 上了马车,车内更是宽敞舒适,不仅配了梨木矮几,从坐垫到地垫都是金贵稀有,寻常人家见不着的材质。 王静姝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姜云音,等着她露出惊叹好奇的模样,又想观察她对什么感兴趣,好对症下药拿下她。 谁知姜云音淡然落座,眼神根本没乱瞟一下,似是对周遭的任何都不感兴趣,这让本想秀一波优越感的王静姝顿觉挫败。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至东南街巷,姜云音状似看路的挑开了车窗,往自家门口望去,远远的,果然瞟见了预料中的身影。 正是陆秦氏。 早在李罗氏上门闹事时,姜云音便瞅见了街角那奢华的马车,在她去御史台录了证词的第二日,能坐在这样豪华马车里看戏的人,身份是谁,不言而喻。 因此她决定去郡守府状告李罗氏,不仅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更是为了引蛇出洞。 陆秦氏,正是她要引出来的蛇。 她对陆家上下太过了解,预判了陆怀德所有的决策选择,也很清楚,莽撞、睚眦必究的陆秦氏在知晓她是指证陆淮书的证人,而陆怀德让她胜了和李罗氏的官司后,定会失了理智,来寻她麻烦。 是以,她去了悠然轩,恭候王静姝登场,又故意暗示王静姝送她回来,为的就是让王静姝和陆秦氏撞个正着。 她说千言道万语,不如王静姝自行感受下,陆淮书到底是不是才貌人品兼具的好二郎,而那惯常爱趋权附势,看人下菜碟的陆秦氏到底是不是她能忍受婆母。 陆家想救陆淮书,只能仰仗王家,一但王静姝放弃了陆淮书,陆家怕是再难翻身。 随着马车往前,姜云音在陆秦氏身侧看到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那一心要嫁给陆淮书的谢璇璎。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姜云音轻笑,甚是期待一会陆秦氏要如何在两个不知彼此存在的准儿媳之间,再来找她麻烦。 马车悠悠停在了姜家门口,姜云音放下车窗帘,噙着浅淡的笑容冲王静姝道:“多谢静姝送我回府,今日仓促,便不多留静姝了,他日做足了准备,再请静姝登门饮茶。” “好,”王静姝顺势发出邀约,“过几日我得空,差婢女登门给你送信。” “云音静候。” 姜云音福了福身,在南枝搀扶下下了马车。 第137章 我把你四肢都卸了 姜云音刚下马车走了两步,一直在正门口徘徊的两人立马捕捉到,堪称健步如飞,气势汹汹朝她而来。 南枝感觉到一股子杀气,步子一顿,忙提醒姜云音:“不好,陆秦氏同那谢璇璎来了!” 无需多言,这两个名字简直是麻烦的代名词。 洪正德受南枝情绪感染,蹙了蹙眉,已经是一副要出手收拾人的架势:“谁?” ……云音娃娃到底过得什么日子,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人蹲在她家门口找事? 思及此,他愈发坚定了自己要留下来的想法。 姜云音忙出声道:“没事,我能解决。” 陆秦氏可不止是带了谢璇璎,她和李罗氏不一样,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后跟着三个打手,眼冒火光,怒气冲冲朝姜云音大步跨过来。 她今日在陆怀德和陆谢氏那吃了瘪,回了华欣院后是越想越气愤。 仔细捋了捋和姜云音之间的恩怨,觉得一切的不顺全是由她真的给了姜云音一百金开始的。 她当初就不该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留姜氏一命,在屠夫被抓的那晚,哪怕是惊动陆谢氏,她也该将姜氏杀了! 横竖只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孤女,她顶多被禁足被责罚个十天半月,断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便是那次如了姜氏的意,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笼络陆谢氏,又讹了谢璇璎五十金,还将宋嬷打成个半身不遂,如今只能吊着一口气躺在床上,更是让她和她儿挨了杖责,现在竟还敢勾结李明辉陷害她儿! 她理解不了陆怀德的做派,再忍让下去,姜氏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他们讥讽她是乡野妇人,鼠目寸光,只会撒泼,她就让他们看看,乡野妇人的做派。 从前在泉县,她乡野妇人的做派可是让她过得舒心多了。 今日姜云音若不去那御史台翻供,她就活活打死她,看那姜氏还怎么去指证她儿! 反正她拉上了谢璇璎,倒是陆谢氏若想借题发挥,便一并惩罚她的好侄女吧。 洪正德往前迈了一步,将姜云音和南枝护在身后,已经开始蓄力准备,安抚道:“莫怕。” “姜氏,好你个白眼狼,竟敢陷害我儿!”陆秦氏恨不能隔空将姜云音撕裂一般,咬牙切齿道:“我今日若不好好收拾你,你真当我娘俩好欺负!” 陆秦氏恶狠狠盯着姜云音,完全没有将洪正德放在眼里,仗着自己身后有三个打手,径直要去扯姜云音的头发。 洪正德快狠准地扼住了陆秦氏的手,朝反方向一拧,她整只胳膊便脱了臼。 陆秦氏带来的人包括陆秦氏本人都没料到姜云音身边的人敢一句话不说直接对她动手,她尚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整张脸煞白,哆嗦着喊道:“手,我的手……啊,我的手啊……” 洪正德俯视陆秦氏,歪头活动了下脖子,凶狠警告道:“再冲我云音娃娃大喊大叫,我把你四肢都卸了。” 南枝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在他身后朝着陆秦氏皱鼻子瞪眼,附和地放了遍狠话:“再欺负我家小姐,把你们四肢都卸了!” 姜云音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她这位世伯果然是一言不合便拆人四肢,能动手就不多说话。 初见只试探她有没有功夫,掐住她脖子,估计是给了那店老板面子,否则她当时也怕是四肢不保。 “你笑什么?!”谢璇璎回神,赶忙上前来扶陆秦氏,怒斥姜云音:“还不让你这没轻没重的下人松开二姑母!” 姜云音冷眼扫她:“我这没有下人。” 陆秦氏疼得直抽气,理智全部丧失崩盘:“你们愣着看戏吗?给我打死姜氏这个贱人!快——打死她!” 打手一窝蜂的涌上前,洪正德运了内功,顺着掌风隔空将三人放倒。 实力差距之大,甚至过不了一招。 陆秦氏和谢璇璎完全愣住了,这才看向洪正德。 姜氏是从哪请了这么个武林高手护她?! 这时,马车的门开了,王静姝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车厢,立在车儿板子上,低喝了一声:“住手!” 陆秦氏抬眼望去,看见王静姝立在那,刚还因为断了手浑身火热,现在如坠冰窖,通体深寒。 ……姜氏怎么会从王氏贵女车上下来呢?! 第138章 凡事先多问问自己凭什么 陆秦氏理不清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看到王静姝下意识想摆出和蔼的笑脸,但又抑制不住手臂的疼痛,脸上神色变得古怪而扭曲。 谢璇璎倒是觉得逮到个说话的好机会,冲着姜云音一顿骂:“就因为三表哥要娶我不要你,你就蓄意报复,你真是……” “闭嘴!”陆秦氏想抬手去扯谢璇璎,偏偏习惯性用的是右手即她脱臼的那支,疼得她又是一阵抽气,脑门都直抽痛:“这没你说话的份!” 训斥完谢璇璎,她竭尽全力地摆出一张笑脸,冲王静姝道:“静姝怎会在这?” 王静姝总共只见过陆秦氏两回,但每回陆秦氏都是一派优雅温婉的官夫人做派,总是笑吟吟跟她交谈,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叫人生出难怪能把陆淮书养育得这般儒雅的感慨来。 她从未见过陆秦氏这般粗鲁发疯的模样,和上午那个李罗氏如出一辙,全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只是此刻她无暇顾及判若两人的陆秦氏,她的注意力全在谢璇璎刚说的那段话上。 虽然谢璇璎没有指名道姓,但直觉告诉她,那句“三表哥”指的是陆淮书。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指着谢璇璎,看向姜云音,紧声发问:“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三表哥要娶她不要你?” 姜云音眨了眨眼,透出些无辜来:“是啊,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复而目光悠悠扫过谢璇璎,最后落至陆秦氏惨白的脸上,困惑且认真地轻声发问:“陆二夫人,是什么意思呢?” 陆秦氏心里慌得不行,大脑短暂地空白,余光瞅见谢璇璎张了张唇,她忙低声喝道:“你先不要说话!” 谢璇璎从未被人这般凶过,何况还是之前一直对她和颜悦色没说过重话的陆秦氏,又是当着姜云音的面,她顿觉丢面更觉委屈,眼眶一热,咬住自己的下唇,松开搀扶陆秦氏的手,背过身去。 陆秦氏的大脑在疯狂的运转,随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王静姝,开始叫唤道:“唉哟,我的手……怕是折了,静姝能否先捎我去附近的医馆看看?我慢慢同你解释。” ……决不能再让王静姝和姜氏、谢璇璎同时待在一处,不然怕是瞒不住,现在她儿还在狱中,尚不是捅破窗户纸的时候! ……姜氏真的是邪门的很,一找她麻烦准出事! 王静姝立在原地,心思百转千回,她本不想搭理陆秦氏,但又怕刚听到的一切只是误会,而陆秦氏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定要去陆淮书那说三道四。 她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必惧怕陆家任何人,但她是真心想和陆淮书好好在一起,不想日后因为陆秦氏生了间隙。 是以,王静姝深呼吸,示意婢女去搀扶陆秦氏上马车。 她深深望向姜云音,道:“我会再找你聊的。” 姜云音颔首:“好。” 眼见陆秦氏要走,谢璇璎一道跟上去,又被陆秦氏喝止:“你自行回去,不要跟着我。” 谢璇璎一脸震惊,眼眶里泪花汹涌,难以置信道:“二姑母要扔下我?” 陆秦氏意识到做得太过,怕安抚完王静姝,回去哄不好这谢璇璎了,忙又寻了个说辞,扫视地上那群被洪正德打趴的三人,缓和了语气:“你领他们走,这事交给你办,我才安心。” 语罢,陆秦氏头也不回的上了王静姝的马车。 王静姝只是轻扫了谢璇璎一眼,连个正眼都未给。 眼看着马车扬长而去,谢璇璎呆愣在原地,终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喃语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 姜云音见谢璇璎哭得伤心,难得同情心泛滥,好意提醒道:“刚刚那位是当今丞相王文远的嫡女王静姝,你说,还能是为什么?” 姜云音戳破真相:“你觉得你那三表哥会放着丞相嫡女不要,娶你当正妻?” 美梦被戳破,谢璇璎本能的选择反驳来自我保护,她意图将所有的怒火愤怒宣泄在姜云音身上,于是转身径直朝姜云音走去,喊道:“你不过是爱而不得挑拨离间!三表哥不会负我!” 她受够了姜云音那副旁观看戏的姿态,扬手朝姜云音挥去。 下一瞬,没有意外的,洪正德故技重施,扼住她的手臂,反方向一拧,只听一声熟悉的咔嚓声,谢璇璎的胳膊也脱了臼。 地上那三位打手吓白了脸,在地上爬着后退。 ……恐怖如斯! 姜云音对谢璇璎是半分同情也没有了,扫了她一眼,冷声道:“谢璇璎,你姑母先前疼你,是看在你已故阿父的份上,并非你本身有多出众招人喜欢。” “……” “你一介孤女,脑子不好、性格糟糕、样貌一般,若有好事落在你头上,凡事先多问问自己凭什么。” 第139章 俱往矣 姜云音再不看谢璇璎一眼,抬步回府。 南枝迫不及待地跟上,关上大门前不忘“呸”谢璇璎一嘴。 南枝觉得洪正德这回击方式简单粗暴,甚是解气,她的喜悦溢于言表,走路都忍不住蹦跳,围着洪正德感慨夸赞道:“洪老爷好厉害呀!除了老爷,南枝再没见过像洪老爷这般厉害的武林高手!太好啦,有洪老爷在,以后就没人欺负小姐了!” 之前觉得洪正德有多恐怖吓人,此刻便有多崇拜喜欢。 他接连拧折陆秦氏、谢璇璎的胳膊后,彻底征服了南枝。 洪正德被夸到心坎里,习惯性的想摸摸胡子,触到一片虚无后,尴尬轻咳了声,蹙眉问姜云音:“你从前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这些个女的动不动就冲上来打你?” “倒也不是,”姜云音知道洪正德定会追问,便言简意赅的带过,“阿父一年前殒命后,将我托孤给陆家,这一年的确有受委屈,但是不重要,俱往矣,我已经离开那了。” 她和陆淮书的婚约之类的她懒得再提,三言两语一派轻松带过,倒让洪正德生出心疼来:“你阿父所托非人,我刚就应该把她们的四肢通通卸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重声道:“日后,有我,谁敢对你动手,我就拆其四肢!” 南枝情绪上来,喊口号般激动重复:“拆其四肢!拆其四肢!” 姜云音无奈笑笑,眼底却有暖流涌动。 南枝绕到姜云音身侧,欲言又止地问:“小姐,你真要同那王家嫡女往来交好?” 这关系多尴尬呀,若是王静姝不知小姐同陆淮书的关系,日后来往保不定有和陆淮书见面的时候,看他俩恩爱甜蜜,她家小姐得多糟心啊。 而若是那王静姝知晓了小姐同陆淮书的关系,怕是会要寻她家小姐麻烦呢。 姜云音淡声回道:“自然,无论王静姝知不知我同陆淮书之间的过往,该尴尬、焦虑、心慌的都是他两人,同我无关。” 一如刚刚的陆秦氏,胳膊断了也只能忍着,陆淮书要知道她和王静姝来往,该胆战心惊的人是他。 会介怀会不爽的人是王静姝,也不会是她。 南枝担忧道:“可我总觉得那王家嫡女别有目的……” “无妨,”姜云音轻笑,“我亦然。” 不管认不认,她都要找到她外祖父,搞清楚那帮运走五峰山财物的人究竟是谁。 只靠在悠然轩买情报打听效率太低且不一定能得到答案,有王氏贵女搭桥,她要了解如今青城中的世家权贵,更容易轻松。 是以,她根本不在意王静姝盘算着什么来接近她,但从在悠然轩的交谈来看,横竖都跟陆淮书脱不了关系。 而她和王静姝“交好”,既能接近世家权贵,又能让李明辉忌惮,又能让陆家不敢轻举妄动,一举多得。 另一边,陆秦氏在王静姝的马车里,疼得全身冒汗,连嘴唇都失了颜色,痛得低声叫唤,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王静姝只好先压住满腹的疑虑,先将她送至就近的医馆。 整个过程,陆秦氏都在琢磨说辞,待到医馆大夫将她的胳膊接好固定,疼痛稍有缓和,她酝酿了下,热泪盈眶望向王静姝,哀怨哽咽问道:“静姝,你可知那姜氏正是勾结李明辉诬陷我儿的人,你为何会和她相熟?” 陆秦氏先发制人:“你同她这般亲近,可考虑过我儿的感受?” 第140章 嫌弃 王静姝不吃陆秦氏这一套,含糊带过:“我自然有我的考量,”她看着陆秦氏,直接了当的问自己所在意关心的点:“伯母,你和三郎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瞒着你?”陆秦氏将自己摘得干净,“我们统共就见了两次,我同你说过的话哪句有假?” 陆秦氏叹息道:“自从我儿入狱,我寝食难安,今日特来寻这帮凶,想为我儿出口恶气,没成想反被她欺辱了去,更没想到你同她竟还有交情……”她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眸光闪烁,忐忑问道:“静姝,你该不会是听了她的话,不信我儿了吧?” “伯母,”王静姝加重语气,不想听陆秦氏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伯母认识姜云音?” 连陆秦氏都认识姜云音,那陆淮书怎么可能不认识? 之前在御史台,陆淮书同她撒谎了? 王静姝不给陆秦氏否认的机会,又强调道:“我方才听清楚了,你唤姜云音白眼狼,你们定是认识的。” 陆秦氏已想好了说辞,回道:“淮书他阿父曾是泉县县令,那姜氏亦是泉县人,怎地不算是受过我陆家庇护?如今却和李明辉勾结,怎地不算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哪句说错了?静姝莫非要护着她不成?” 她说着,抬起左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叫苦连天:“我早将你当成了一家人,我儿自离开青城去平匪乱,我日日在家张罗筹备你们的婚事,未料生此变故,你还同我生了间隙,我这心啊……比胳膊肘更痛啊。” 陆秦氏:“我不奢求你为我这把老骨头出气,但你怎能疑心我母子呢?” 王静姝勉强信了她这说辞,蹙眉问道:“那先前同你一起那女子是谁?她为何说三郎会娶她不要姜氏?” 陆秦氏在心里啐了谢璇璎一口,面上只能为难的摇头,道:“你当知我一家是一年前才从泉县来的青城,投奔了大伯一家,那刚看到那女子是我嫂嫂的亲侄女即我儿的表妹,她儿对她无意,但耐不住她对我儿痴心一片,我嫂嫂一家在极力促成此婚事。” “哎——怪只怪我一家现在是寄人篱下,大伯一家对我一家有收留之情,是以不好冷拒,驳了他们的面子,损了两家的情谊,”陆秦氏伸手拍了拍王静姝的手背,道:“等我儿洗刷了冤屈,便自立门户,自不用再有所顾忌,能风光迎娶你进门。” 王静姝沉默不语。 她刚亲眼看到了陆秦氏的另一副面孔,对陆秦氏的认知信任崩塌了一大半。 她知道自己若不是王家嫡女,或许陆秦氏对她就会是对姜云音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是以,她对陆秦氏的话,只信了五成。 这五成仅仅是因为她看到了谢璇璎有多普通平庸,她不信陆淮书的眼光会这般差。 若说是看上了姜云音,她信,看上那表妹,她是万万不信的。 王静姝对陆秦氏已没任何的好感,眼底甚至浮现出了厌恶。 陆淮书若想娶她,的确得自立门户,她可接受不了和陆秦氏同住。 她知晓从陆秦氏这问不出什么,于是不再问。 另外五分,她要去找陆淮书和姜云音求证。 王静姝不想在陆秦氏身上浪费时间,抽回了自己的手,场面地关心道:“伯母受了伤当静养,我就不吵伯母了。” 王静姝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陆秦氏气得心肝发颤,偏偏还不敢发作,只能佯作不知,强撑着笑脸回道:“你怎么可能会吵到我呢。” 王静姝不搭理她,吩咐自己的婢女,道:“去给医馆主些银钱,请他帮忙送伯母回府。” 陆秦氏难以置信的确认问道:“静姝不送我回府吗?” 王静姝毫不犹豫的应了声,不再多言,甚至懒得多看陆秦氏一眼,起身离开。 于是,不久前扔下谢璇璎的陆秦氏同样被王静姝扔在了医馆里。 第141章 我留着她有用 当天李罗氏的判决公示在城门口,不仅引来青城百姓的围观,已成为全城人的谈资。 陆李两家结怨已久,李明辉告御状在前,陆怀德依法处置李罗氏,朝中没人觉得惊讶,除去那些本就和两方交好的人,大部分官员全部闭口不言,不表态、不站队,毕竟现在李明辉和陆淮书全部在御史台,谁是最后的赢家可还说不准。 当晚御史台,李明辉牢房。 听完心腹吴勇的转述,李明辉神色大变,胸膛起伏,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吴勇凑近,压低声音,小声询问:“可要想法子将夫人救出来?” “不必!”李明辉扬手,拒绝得果断,“让她在里待着长长记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已忍让她多年,早就忍无可忍,这个善妒的蠢妇,只会给他添麻烦! 哪怕是知道陆怀德此举是为了打他的脸,有一刹那他甚至想拍手叫好,这多年,得此悍妻,他过得苦不堪言。 他定要找个机会休之! “那姜云音莫不是被陆家收买了?竟敢状告夫人,折损大人颜面,”吴勇抬手在脖子边上比划,“大人,要不找人做了姜云音,再给陆家安一个做贼心虚除掉证人的罪名?” 他觉得他这建议甚好,那姜云音一条命能值几个钱? 能成为李大人的棋子便也算死得其所。 “不可,”李明辉再次拒绝,眸色深了深,“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留着她有用。” 他对姜云音倒是没什么怨气,李罗氏那个蠢货,大庭广众下宣称姜云音是她的外室,姜云音若不回击澄清,像陆怀德这样的有心人随时会给他扣个“通奸罪”,他麻烦更大。 而姜云音那人,聪慧又容貌姝丽,既提出要给他当谋士,自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忍不了李罗氏这脏水,倒是情理之中。 吴勇不解:“她能有何用?” 李明辉没多做解释,只是凑近吴勇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吴勇应声退下。 另一边,陆淮书牢房里,亦有人看望。 来者仍是王静姝。 王静姝一脸掩饰不住地怒气,径直冲陆淮书发难:“你和姜氏早就认识,根本不是此次平匪乱才认识的,陆淮书,你竟然敢骗我。” 陆淮书心里一紧,强作镇定,反声蹙眉质问试探道:“我何时说过同她是在平匪乱认识的?” 王静姝仔细回忆昨夜和他的交谈,恍然回过神来,他昨夜真的从头到尾没提过这个,只是再三同她保证,他的心里只有她,后来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姜云音成了李明辉外室这一点上,又沦陷在他的甜言蜜语里。 陆淮书含糊回应试探:“我和她都是泉县人,我阿父之前是泉县县令,泉县不大,我和她认识不是很正常吗?” 这回答倒和陆秦氏的话没甚差别,王静姝一时找不到可发作的点。 陆淮书见状,底气十足道:“我可有哪一点骗你瞒你了?更何况你为何要在意我和她是何时认识的?” 几个反问,他扭转了劣势,站了上风,紧绷着脸道:“我和她并无男女之情,认不认识重要吗?倒是你,为何这般在意她的存在,总揪着她不放,静姝,你和她有过节?” 王静姝心虚了。 她的确是因为书本的剧情,对姜云音的存在格外的敏感在意。 “我哪有?”她稍稍侧眼,避开陆淮书的视线反驳,回忆着今日在姜府门口听到的话,道:“还不是因为我今日撞见你阿母同你那好表妹去寻姜云音麻烦,我分明听到你阿母唤她白眼狼,还有你那表妹嚷嚷着说,她会指正你是因为你不要她要娶表妹!” 陆淮书可以在脑海里清楚的浮现他阿母和谢璇璎的说这话的神态表情,他呼吸重了重,一口否决:“无稽之谈!我若对姜氏有意,早和她定亲成婚了,我和她早认识,关系却一般生疏,岂不是我对她无意的最好证明?” “那你那说你会娶她的表妹又是怎么个事?” “她乃我伯母的亲侄女,她心悦我,我伯母有意撮合我与她,你也知现下我一家是借住在伯父府上,而你尚未与我说亲,我怕坏你名声,不好同伯母坦白,同姜氏一样,我若对表妹有意,岂不早和她定亲了?这也恰恰说明我和姜氏一清二白,静姝,你若爱我,便该信我,不该捕风捉影质疑我。” 他太过言之凿凿,让王静姝莫名生出一种,再怀疑他便是无理取闹的感觉。 陆淮书底气更足了,扫了她一眼,失望道:“还是说,现下我成了阶下囚,你急着与我撇清关系,所以想给我安个三心二意的罪名?” “我……” “罢了,如此我也理解了,你是天之骄女,自不该在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人身上蹉跎,你走吧,任我死在这没有天日的牢笼好了,反正没了你,我出去亦是空壳一具,不出也罢。” 说完他转身走向昏暗的墙角,背过身去,再不看王静姝一眼。 第142章 奇女子 王静姝完全被陆淮书拿捏了,她甚至开始反思,觉得自己对姜云音过度敏感,才会小题大做。 既然姜云音和陆淮书都说了对彼此无意,她不应该再揪着不放,毕竟没人比看过全文的她,更清楚陆淮书的才华人品。 她不该质疑他。 她心里涌上愧疚感,恨不能马上将他从牢狱中带出去,速速回家去见了王文远,询问这案件进展。 王文远蹙眉:“这才几日,你急什么?” “三郎人在狱中,我如何能不急?”王静姝颇有些哀怨的瞅着王文远,“阿父到底有没有对这事上心?” 王文远满脸不赞同,“御史台尚未公布进展,圣上不过问,我要如何上心?” 他沉脸嘱咐:“你莫闹,且安心等上几日,等御史台那边有了消息,圣上表了态,再来思索对策。” 就李明辉上交的那些证据,并非铁证,有太多辩驳的空间了,圣上会将李明辉和陆淮书两人皆交给御史台,摆明不想朝中其他大臣插手,王文远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等宸帝表了态,王文远才知该如何操作,在不损害王家权益的前提下,救下陆淮书。 王静姝败兴而归,一整夜没睡好,次日清晨,梳洗打扮去了太极宫,给王皇后请安。 当朝皇后乃王文远亲妹,即王静姝的亲姑姑。 她阿父不敢出手,她只能让她姑姑去吹吹枕边风了。 凤仪宫。 王静姝在宫女的引领下踏入店内,王皇后正和四公主在用早膳。 王静姝蹲身行礼:“臣女给皇后请安,给四公主请安。” 王皇后笑得和颜悦色:“静姝免礼。” 四公主慕容晴眉眼弯弯朝王静姝招手:“静姝表姐来得正好,我们一道陪母后用早膳吧!” 王皇后颔首,吩咐婢女添座加餐具。 “谢皇后恩典。”王静姝起身落座。 慕容晴乃王皇后独女,甚是受宠,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和王静姝关系不错,是以兴冲冲对王静姝道:“表姐已许久不曾入宫找我玩了,可是寻到了新的乐子,不带我了?我跟你说,我昨日在宫外……唔。”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自行捂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准备装傻充愣。 她还有几个月份才满十四,正是贪玩的年纪。 王皇后斜眼瞟了她一眼:“你昨儿个又偷溜出宫了?”她冷哼了一声,“看在静姝许久没入宫的份上,我先不罚你。” 王静姝浅笑,面对素来疼她的姑母,熟稔的卖乖撒娇:“要不是怕姑母见着我烦,我愿日日进宫同姑母请安。” 她换了“姑母”的称呼,拉近两人的距离,回应完了王皇后,这才回慕容晴的话,捧场的问:“你昨日见着什么好玩的了?” “我昨日在宫外听了一奇女子的事迹!”慕容晴来了兴致,双眼放光的分享道:“就那被父皇关在御史台的李刺史,他夫人昨日登门欺负一女子,辱她是李刺史外室,对她是又会挥鞭又辱骂的,非说她住的屋子是李刺史买的,让她下跪道歉,再滚出宅子!” 王皇后兴致缺缺:“这算哪门子的奇女子?” “母后先听儿臣说完嘛,”慕容晴接着道:“那女子是半分惧意没有,直接去郡守府状告那刺史夫人了,这还没完,她领着一群百姓去旁听作证,最后大获全胜,把那刺史夫人送进牢房里咯。” 慕容晴眼里有崇拜,寻求认同的发问:“她竟能想出让百姓旁听判案的法子,一介平民不惧权贵,还不算奇女子吗?!” 王皇后听着,眉眼微挑,讶然道:“民间竟有这般敢想敢做的女子?本宫倒是想见一见了。” 第143章 王家的女儿,当嫁作皇家妇 得了认可,慕容晴更来劲,连连点头道:“儿臣亦想见,母后不如派人去寻下这位女子?” 旁听至此的王静姝这才开口道:“巧了,我认识这女子,姑母和晴儿若是想见,寻个日子,我领她入宫觐见。” “表姐认识她?”慕容晴好奇问道:“她是何模样?脾性如何?可是个有趣的人?” “有些交情,”王静姝含糊答了,眼里有情绪一闪而过,眼眸一转,卖了个关子道:“待你见了便知道了。” 王静姝顺势说道:“她乃泉县人氏,唤作姜云音,正是那李刺史此去平匪乱找的领路人,还是李刺史状告陆郡守侄子陆淮书的证人,现下把李夫人送入牢中,也不知还会不会替李刺史指证陆淮书……”她故作停顿,抬眼看向王皇后,问道:“姑母,不知圣上可有提及此案?” 王皇后扫了王静姝一眼,意味深长地问:“你何时关心起朝中臣子的事了?” 慕容晴没多想,出声道:“静姝表姐才不是关心朝中臣子,分明是关心……” “晴儿——”王皇后沉声打断,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看向王静姝,道:“你的心思,本宫明白,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再过些时候,本宫会寻个日子,求圣上替你跟宏儿赐婚。” 王静姝对陆淮书有意,她看在眼里,但从头到尾都没同意过,她王家的女儿,当嫁作皇家妇,怎能下嫁给郡守侄子,尤其陆淮书现在犯了“通敌卖国”的死罪,是以,她不让慕容晴道出他的名字。 慕容宏乃她长子,更是王家力捧的储君。 王静姝当初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王丞相信了,她若嫁给慕容宏乃灭顶之灾。 自大将军任长庚反了后,宸帝对王家的猜忌日益深厚,早有废太子之意,断不会让她顺利嫁给慕容宏,壮大王家权势。 但这番言论,王文远自没法同王皇后直说。 “姑母,陆三郎是冤枉的,请……” “静姝——”王皇后用了同样的招数来制止王静姝继续发言,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好了,先用膳吧。” 慕容晴再心大也知晓自己母后是生气了,忙不住冲王静姝使眼色摇头。 王静姝的心一沉,只觉得今日这一趟是白来了,但随即又冒出了新的念头。 她是劝不动王皇后,但或许颇受王皇后赞许的姜云音能呢? ……她得想办法说动姜云音。 而另一边,姜云音今日起得比要进宫请安的王静姝更早。 她卯时便被洪正德唤醒:“云音娃娃,起来练功了!” 姜云音听着门外那犹如雷声般洪亮的嗓音,心肝一颤,拿过被子盖过脑袋装死。 洪正德持之以恒的敲打着房门,中气十足道:“你再不起来,我可把你这门拆了进来了。” 姜云音毫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只能起身更衣洗漱,打开门,扯了扯唇角,道:“洪叔,练功非一朝一夕的事,当自少时练起,我已过了最佳的练武年龄,现在再练怕是成效甚微,何况有洪叔在,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 洪正德不赞同道:“我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刻,你晚上睡觉我总不能搁你屋顶上待着吧?” 姜云音:…… ……这真是没法反驳。 第144章 刀姨来了 姜云音毫无习武底子,在洪正德眼里跟个幼童没差,他决定先将她的身体素质提高。 是以,一大早,洪正德领着姜云音在院子里绕圈跑步,累得她气喘吁吁,见她实在跑不动了后,又盯着她蹲了个一刻钟的马步。 南枝在一旁同情观望,恨不能替她家小姐遭这个罪。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洪正德喊停,南枝赶紧上前去搀扶姜云音,关切道:“小姐,热水王嬷已经烧好了,小姐赶紧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她瞅着姜云音汗水濡湿的鬓角,心疼替其向洪正德申请道:“洪老爷,小姐没有底子,你这强度她受不住,明日我替小姐跑半程吧。” “你替她跑有何用,又练不到她身上,而且……”洪正德说着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道:“有道理,你也该跑。” 南枝视死如归的表态:“南枝愿替小姐跑半程,愿替小姐扎马步!” “不用你替,”洪正德拒绝了她的提议,“你陪她一起跑,一起蹲马步,一起锻炼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俩身体素质都能提高。” 反正他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两个人没差,何况她俩看着身体底子半斤八两,很适合一起锻炼。 南枝愣愣的“啊”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不是我替小姐,而是让我陪小姐?” 这回换姜云音朝南枝投去同情的目光了,要不是她实在喘不上来气,真想出声安抚南枝两句。 洪正德颔首:“你们俩都应该习武,要有自保的能力,真遇着个什么事,还能互相保护。” 南枝:…… 南枝哀怨望向姜云音,无声请求姜云音替自己发声。 姜云音调整呼吸,脑海里回忆起了在五峰山上的种种,疲累之余对洪正德的话生出了认可。 这乱世,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处,谁又能保证青城不会成为第二个泉县? 她若早知会有战乱,幼时绝不会放弃习武。 姜云音点头,看向南枝:“洪叔说得有理,你明日开始便同我一道练功吧。” 洪正德甚是满意,而南枝这下都快哭了。 ……她是想替她家小姐遭罪,不是和她家小姐一起遭罪啊! 沐浴更衣后,姜云音虽然浑身酸痛,但也有一种新鲜的舒爽感,仿佛沉睡的身体被唤醒,在酸痛里注入了元气与活力。 她同洪正德一起用了早餐,没多久门房又来了,禀告道:“小姐,有一妇人登门,说……” 洪正德没耐心听完,拍桌而起,怒道:“怎地日日有人登门闹事,这些个婆婆妈妈没完没了了是吧,我今日非得把她四肢全部拆掉,你们谁拦都不好使!” 语罢他大步流星,扬长而去,其速度之快,顷刻便没影。 门房“啊啊”了两声,朝洪正德的背影无望伸手,根本拦不住……哦不,是根本来不及拦,他悔恨的拍手跺脚,忙看向姜云音,急声道:“小姐,洪老爷误会了啊!这次登门的妇人不像是来闹事的,倒像是小姐之前交代过的,一位面上有刀疤……” 姜云音迅速反应了过来:“我不是交代了让你们直接领进来吗?” 想到洪正德刚刚的架势和言辞,昨日已见过他拆人胳膊的果决的姜云音没空等门房回答,忍着浑身的酸痛,疾步往门口走。 ……定是刀姨来了! 素来淡然的姜云音难得有如此心急的时刻,生怕洪正德一冲动伤到刀姨。 她小跑着走至入门前院,远远瞟见地上跌坐着一抱着坛子的布衣妇人。 她心口一紧,难道是已经受伤了吗? 眼看着洪正德正俯身弯腰朝她伸手。 “住手——”姜云音急声大喊,“洪叔切莫伤她!” 第145章 少见多怪 洪正德似是被姜云音这一声大喊吓到,高大的身影颤了颤,随后站直身子。 姜云音快步走过去,那坐在地上的妇人真的是刀姨。 刀姨眼里有泪,看到姜云音眼泪唰唰往下掉,情绪激动,没说出个完整的字词,只是将怀里装着五峰山无辜寨民骨灰的菜坛子抱得更紧。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她竟真的带大家来到了青城。 “刀姨,你可算是到了,”姜云音看懂刀姨的眼神,心头一热,想俯身扶她起来,可又想起了洪正德的做派,怕她是脚折了才哭着坐在地上,不敢随意碰她,边打量,边担忧询问:“你可有哪受了伤?” 刀姨情绪还未缓和,不住摇头。 这哭泣模样怎么看都有事,姜云音只能侧头看向洪正德询问:“洪叔,你把她腿拧折了?” “我可没,”洪正德摆手,避嫌地往旁退了一大步:“我就说了那么半句话,她就往地上一坐,给我都整懵了。” 他到前院时,见她抱着个菜坛子低着头来回踱步,模样古怪,但穿着朴素,身上也没昨日那些个夫人凌人的气焰,蜷缩着身子,透着畏缩和局促,不似来找事的样子,倒像是来送腌菜的。 他不想误伤无辜,是以打算先询问确定,再酌情出手。 可他刚一张口,她似是受了惊吓,手一松,眼看怀里菜坛子要落地,着急忙慌地去接,腿却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幸好他手快帮她接住了菜坛子,蹙眉提醒:“抱稳啊!” 她松了口气,坐地仰头伸手来接。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没料到会看到一张疤痕交错的脸,是以,怔了片刻。 她眼里闪过一丝羞愧,难为情的低头,试图用接过的坛子遮挡自己的脸,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的脸太吓人,吓到你了……” 这反应措辞让洪正德觉得尴尬,咳了咳,伸手想将她拉起来,巧恰被姜云音撞见,听着姜云音那一喊,就跟抓到他欺负好人似的。 ……可他真没动手。 这时南枝也赶到了,出声道:“小姐,洪老爷敢作敢当,说没动手肯定没动手,定是因为洪老爷生得高大威猛,又中气十足,嗓音粗犷,吓着刀姨了。” 南枝看向刀姨,因为早听姜云音描述过刀姨,是以早有心里准备,见着满脸疤痕的刀姨也控制住了表情,真情实感的安抚道:“刀姨莫怕,我们家洪老爷只是看起来剽悍,实际上是个顶顶好的人,他先前头发乱糟糟,满脸络腮胡,跟个会吃人的野人似的,也把我吓坏了。” 洪正德:……? 这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听着怎么这么怪异? 这小丫头怎么好赖话混着说。 姜云音自是信洪正德的,他既说没有伤人,那肯定没有,是以安心伸手去扶刀姨起来。 刀姨缓过来了,忙低垂着头替洪正德解释道:“没有没有,怪我刚想事想得入神,差点没砸了坛子……而且分明是我的脸吓到人了,是我不好……我应该带个面罩的……” 洪正德蹙眉,中气十足的否认:“我没被吓到!再怖人的伤痕我见得多了,你这有何不敢示人的?” 刀姨肩膀一颤,却将头埋得更低。 姜云音眸色深了深,声音发紧,问:“刀姨,可是这一路遭遇了什么?” 她脸上的刀疤跟了她多年了,之前在五峰山上,也不见她这般敏感、羞于见人。 姜云音握紧了刀姨的手,又问:“可是那群黑衣人对你做了什么?” “不不不,没有,”刀姨摇头。 “那是?” “从前在五峰山上,大家都缺胳膊少腿的,没人会在意我的脸,来青城这一路,我遇着很多人,他们……”刀姨声音弱下去,自嘲道:“的确是我吓人。” “那是他们少见多怪,你理他们作甚?”洪正德重声冲刀姨道:“大大方方抬头见人!” 姜云音安抚拍拍刀姨的手,温声道:“洪叔说得对。” 南枝附和打气:“洪老爷说得对!” 刀姨这才缓慢抬起头。 未弥补之前吓到她,洪正德很尊重地一刻都不躲闪,直直看着她,趁热打铁的鼓励道:“什么吓人,这不长得挺好看吗?” 刀姨怔怔的望着洪正德。 气氛变得微妙怪异,洪正德清了清嗓子,指着刀姨怀里的坛子,没话找话地问道:“这是你给云音娃娃带的菜吗?” 姜云音深呼吸:“……洪叔,那是故人的骨灰。” 她曾允许要带他们离开兰郡,如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没有络腮胡的遮挡,洪正德的自责和羞愧很明显。 姜云音冲他无碍的摇摇头,又问刀姨:“送你来的人呢?” “他将我送至巷口,指了指屋子,我眺望屋子的功夫,再转头他便不见了。” 姜云音若有所思。 她刻意没同他们说住址,只说让他们将刀姨送至青城,他们却能将刀姨送至她家。 ……果然,至少在她离开青城之前,他们就在跟着她了。 第146章 梁国或许已和胡人结盟 太极宫。 宸帝慕容信下了早朝后,径直去了瑶华殿,同瑶妃用早膳。 宸帝后宫佳丽三千,从汴京迁都至青城,只带了王皇后和四位宠妃,其中瑶妃来自民间,乃数十年前,宸帝南巡邂逅后带回宫中,瑶妃出生最是卑微,身后无可仰仗助力的娘家,却最得宸帝欢心,是最受宠的妃嫔。 朝中无人不知,帝后不和,宸帝独宠瑶妃。 彼时不过巳时,瑶华殿里已经是歌舞升平,慕容信已开始饮酒作乐,含笑看瑶妃起舞,直至贴身公公上前禀告:“皇上,御史大夫骆国安骆大人求见。” 慕容信脸色一沉,蹙眉放下白玉酒杯,翩翩起舞的瑶妃敏锐察觉,立即停了下来,眼神屏退伴舞们,步步生莲回到慕容信身畔,娇声询问道:“皇上可要召见骆大人?” 不待他回应,她柔若无骨的贴在他肩膀上,娇嗔道:“骆大人能寻到臣妾这来,自是有要事要奏,皇上若是不见,骆大人又得参臣妾一本,骂臣妾惑乱君主了。” 慕容信冷声:“他敢!” 乐器声停了,殿外,骆国安的声音传入殿内:“皇上,臣有要事求见!” 瑶妃挑了挑眉眼,无声道:臣妾说得对吧? 慕容信拿着酒杯挑起她的下巴,再次听到骆国安的求见的喊声。 数次过后,慕容信再好的兴致都被搅没了,眼底浮现不耐,冲公公道:“让他进来。” 瑶妃懂事询问:“可需臣妾避退?” 骆国安求见慕容信定是要说朝政国事,可她嘴上这样说,却没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不必,”慕容信放下酒杯,“朕许你旁听。” 瑶妃娇笑:“谢主隆恩。” 骆国安步履匆匆迈进来,殿内弥漫的酒气让他呼吸重了重,又瞅见瑶妃坐在慕容信身侧,顿感呼吸不顺。 “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他跪下行礼,又场面的冲瑶妃俯身,“见过瑶妃娘娘。” 慕容信甚至没让他免礼起身,不耐地问:“何事?” “李明辉同陆淮书那案已有进展,”骆国安目光瞟了姚妃一眼,委婉暗示,“皇上,可要移架御书房?” “麻烦,”慕容信语气重了重,问道:“什么进展?” 骆国安低眉垂首,免得自己控制不住神态触怒龙颜,回道:“此次五峰山平匪乱,李明辉同陆淮书二人或许都是无辜的,乃敌人设计离间,想折损我朝中臣子。” “哦?” 骆国安又说:“仵作在李明辉呈上来的尸骨中发现了一味毒,此毒唤做碎魂粉,臣已调查清楚,此毒乃江湖门派碎星堂独有,而那碎星堂——”他顿了顿,仰头看向慕容信,面色凝重道:“那碎星堂已归顺梁国!” “什么?!”慕容信脸色骤变:“你的意思是,此次五峰山平匪乱,有梁国参与?” 骆国安点头:“皇上圣明!” 慕容信龙袍下的手握拳,眼里快要迸出火焰:“所以山上的金银财宝全是被梁国抢走了?” 骆国安重声回道:“若只是被梁国独占还好,怕只怕……” 骆国安欲言又止,慕容信不耐催促:“有话快说!” “怕只怕那梁国或许已和胡人结盟,”骆国安眸光闪烁,“皇上,若是襄梁两国合作对我们发起进攻,我朝中……怕是无人能守啊。” 第147章 替你查个清楚明白 姜府一派温馨和睦景象。 刀姨原本还有些拘束,但姜云音早和府中上下通过气,没有人用异常的眼神看待她,她逐渐放松下来,等快到午餐的点执意要下厨露一手,做几个拿手好菜。 姜云音怜她旅途颠簸,不想她再下厨辛苦,但刀姨很坚持,姜云音便不再坚持,去厨房给她打下手,一如在五峰山那夜一样。 南枝和府中其他嬷嬷亦在厨房忙活,是以,后厨堆满了人,一顿丰盛的大餐很快做好。 大家热热闹闹围坐在饭厅里,没有主仆之别,全部上桌落座,围了个大圆桌,人人都喜笑颜开,为刀姨接风洗尘。 主位让给了洪正德,姜云音坐在他左侧,朝刀姨举杯,眉眼弯弯道:“让我们欢迎姜府新成员,刀姨。” 大家随之冲刀姨举杯,热情道:“欢迎刀姨!” 刀姨已记不得自己上次被如此重视是何时候,似乎还是她刚生下她儿的那一阵,那会陆怀安是真的开心,可惜……她遏制住这些涌上来的伤感回忆,眼眶湿润,受宠若惊地举杯回应,哽咽道谢:“谢谢……我、我不会说话,我先干为敬!” 她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她面前的菜往前推:“大家尝尝,若是咸淡不合口味,我下次改进,”她望向姜云音,感慨道:“上一回你便没能尝到,也幸亏没尝到。” 勾起了那晚的回忆,姜云音眸色微微一暗,沉声道:“刀姨,在山顶的承诺,我不曾忘怀。” 驱逐胡人,护国土安宁,让大家魂归故土。 总有一天,她会带大家回到没有胡人肆虐的兰郡。 洪正德蹙眉问:“什么承诺?” 这段过往太惨烈沉重,姜云音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温馨轻松氛围,于是又为洪正德斟满了酒,浅笑道:“先尝尝刀姨的手艺,等吃饱了,再慢慢说。” 大家非常捧场,对刀姨的手艺称赞连连,饭后,下人们收拾了碗筷菜碟各回各位,洪正德没忘记姜云音之前说的,又问了起来。 姜云音将去五峰山平匪乱的事简单和洪正德叙述了遍,他听得面色起伏,最后恍然大悟问道:“所以你之前找我打听那碎星堂的是,是为了知道那些运走珠宝的黑衣人是谁?” 姜云音颔首,之前对洪正德的身份了解甚微,亦没有建立完全的信任,自然没有说全。 现下,她对他足够信任,是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洪正德道:“这般因果你何不早说?” “洪叔既已隐退,不问江湖之事,我多说无益,”姜云音回道:“我已派童顺去阳城打听,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和洪正德相认的第二日,她便派童顺去了阳城。 那悠然轩虽是青城最大的情报中心,但那出售的多半是皇家、世家权贵的一手消息,有关江湖的不仅少还多是旧闻。 但她打听到临近的阳城,其城主广交江湖人士,是以,阳城是江湖人士最聚集的地方,去那打听会比在青城打探来得快。 “他去打探哪能有我快?”洪正德不赞同道:“江湖任何门派都不喜外人打听,他去了也白去。” 他又说:“只要这江湖各门各派不是全部都洗牌换了人马,总能有我洪正德认识的人,”他眸色坚定地做了决定:“我一会便出发,替你查个清楚明白,不日则归。” 洪正德说风便是雨,直接起了身:“吃饱喝足了正好赶路,你给我找匹马,我傍晚便能到阳城,顺利的话明早便能回。” “明早?这太仓促了,”姜云音于心不忍,“洪叔莫着急赶路,安全第一。” 洪正德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这家里就剩你们,我不放心。” “虽上门找事的多,但洪叔可有见我吃亏?”姜云音劝道:“洪叔莫赶夜路。” “我自有数,”洪正德回忆了下她同李罗氏对簿公堂的场景,稍稍安心,又严肃着脸道:“虽我要外出,但你们明日卯时依旧要起床练功,不可偷懒!” 姜云音点头:“洪叔放心,我们定不偷懒。” 刀姨也起了身,道:“反正寻马匹也要时间,我这就去准备些干粮,你路上若是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你歇着,不必忙活……” 刀姨声弱:“你可是嫌我手艺不好?” “哪能?”洪正德又摸了一把那并不存在的络腮胡,认真道:“你做的那些菜,属我吃得最多。” 刀姨抿唇笑了笑,不多语,快步往后厨走。 旁观的姜云音与南枝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下眼神。 ……不对劲。 ……莫名有种般配的感觉。 第148章 我只站在真相那边 刀姨简单做了些干粮给洪正德打包好,替他简单整理出了背囊。 洪正德嫌麻烦,当场拆了背囊,把一整包干粮塞进胸口衣襟里,随后和姜云音去了东街集市,挑了匹马,风风火火赶在青城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姜云音再回到府门前,瞅见一辆熟悉的豪华马车。 王静姝挑开车窗帘,笑着朝她招手:“云音,快来,我等你好一阵了。” 南枝下意识挽住了姜云音的手,细声担忧道:“小姐莫去,她定是来寻你麻烦的。” 昨日陆秦氏同那谢璇璎来寻事,说的那些个话,王静姝分明都听见了,怎可能还冲她家小姐笑脸相迎呢? 定然有诈,洪老爷这前脚刚走呢,丞相之女要找打手肯定比陆秦氏找的厉害得多,洪老爷不在,这太危险了。 姜云音无碍笑笑,大方坦然的朝王静姝的马扯走去。 她没上车,就立在车窗下,仰着头,冲王静姝道:“不知静姝会登门,刚去市集上逛了逛。” 王静姝笑着点头:“我晓得,刚你府中门房同我说了。” “他未请静姝上门小坐么?”姜云音一脸歉然道:“是我未调教好下人,怠慢了静姝,我替他赔个不是,静姝莫往心里去。” “非你府中门房未请,是我想在这门口等你回来,”王静姝笑得甜美,和昨日离去前说要再找姜云音聊的神色全然不同,“这样便能第一时间见到你了。” 姜云音浅笑,淡声问:“静姝找我有事?” “嗯呢,”王静姝示意婢女将一红木餐盒拎到窗边,热情道:“我刚从太极宫出来,这些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糕点,我想送与你尝尝。” 姜云音扫了眼红木餐盒,场面地回:“宫里的点心必是精致美味,劳静姝挂念,竟还亲自跑一趟,云音受宠若惊。” “你这么说可太见外了,我们昨日不是说好要当闺中密友的吗?而且我来是有话同你说。” 姜云音并不回应王静姝的前半句,只是缓声询问:“那静姝是想去我府中同我说,还是另有中意的佳处?” “我午膳吃得太多有些积食,便去你府上走走消消食吧。” 王静姝说完,便下了马车。 两人进了门,姜云音领着王静姝在院子里缓行。 姜云音刚买下宅子不久便去了五峰山,庭院景观南枝只是找人做了简单的修缮,并没做什么旁的设计巧思,和王家府邸完全没有可比性,但王静姝醉翁之意不在酒,面上倒是一副“认真观赏”的模样。 姜云音不急着戳破,安静作陪。 整整逛了一刻钟,王静姝才停住,看向姜云音,敛了笑,颇有些哀怨的开口:“云音不是答应同我交友吗?在悠然轩为何不告诉我你同那陆三郎早就相识?” 姜云音波澜不惊地反问:“你并未问我,我提这作何?” 王静姝一时无从反驳,顿了顿,直接问道:“那我现在问你,你们是何时认识的?你既和陆三郎相识,又为何要帮那李明辉指控他?” “一年前,泉县失守,自泉县前往青城时认识,”姜云音如实作答,但带过她阿父对陆怀安的救命之恩,她坦荡直视王静姝,道:“我同他相识又如何?我说过,我帮的不是李大人,我只站在真相那边。” 语罢,姜云音直直盯着王静姝,意味深长道:“静姝和那陆三郎怕不止是远远一瞥,没同他往来过的关系吧。” 姜云音用着最平和的语调说着最犀利、最一针就见血的话:“我未曾撒谎,静姝却似乎不是真心同我交友啊,昨日同我说的话里,又有几句是真的呢?” 第149章 皇后娘娘想见你 王静姝一怔,心思百转千回,片刻后觉得再寻些说辞来圆不如直接摊牌,她回道:“是,我同陆三郎钟情彼此,若非出了意外,他从五峰山立功回来,便要跟皇上求娶我的。” 王皇后一心想她嫁给慕容宏,只有请慕容信赐婚才能断了王皇后的念想。 姜云音了然的点点头,难怪陆淮书在五峰山时,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抢头功,原来是为了顺利求娶丞相之女。 既已摊牌,王静姝没甚顾虑地问:“你同三郎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吗?” “自然,”姜云音坦荡得很,“你几次三番的向我确认这个,这顾虑究竟从何而来?” 那陆家人是不可能同王静姝说这些的,王静姝对她的在意和顾虑太不合常理。 可又还有谁知道她同陆家的事还能说与王静姝听呢? 她外祖父那边的人,还是暗中跟着她的那些人? 一提起这个王静姝便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了下,才回道:“因我昨日见了你,方知你多聪慧美丽,难免生出些危机感,只觉得你若同三郎早就相识,他早该对你动心才是。” 她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她的危机感主要来源于书的原剧情。 姜云音拆穿道:“静姝,又撒谎了。” “啊?”王静姝否认:“哪有?” 姜云音:“你分明是知晓我是谁,才主动来和我交谈,又怎会是在见了我后才生出的危机感?” 无论是在街角观戏,还是寻借口出现在悠然轩的包厢,她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可不是什么见面后。 前后因果一调换,可是差之千里。 王静姝愕然,叹了口气,放弃挣扎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在知晓你是那李明辉状告三郎的证人后,主动来找你,但见着你本人后生出危机感便是真的。” 她自不可能坦白真正的缘由。 姜云音见她执意隐瞒也就不再刨根究底了,免得她起了防御之心,倒更不好问出真相。 她平静地问:“那静姝是想替你的好情郎除掉我这个证人吗?” “你说这说话好生没良心啊,我何时对你恶语相向过?”王静姝嗔了姜云音一眼,嘟囔道:“昨日陆伯母寻你麻烦我难道没出声阻止?今日还特地来给你送皇后娘娘赏赐的点心,”她瞟了一眼一旁低眉婢女拎着的红木餐盒,“难不成你要说我在那投毒了?” 姜云音静静看着王静姝不语。 从昨日到今日她谎话太多,哪怕是此刻,也没把真话说全。 她不忌惮王静姝,但不会信她毫无目的同她交友。 见姜云音沉默,王静姝重声强调道:“云音,我发誓,我从未想过伤你性命。” 这是实话,她没那么蠢,在这个节骨眼杀了姜云音这个证人,岂不是让陆淮书的嫌疑更大? 更何况,姜云音和陆淮书现在对彼此无意,算不上情敌,而她是真的挺欣赏姜云音的。 王静姝主动拉起姜云音的手,道:“只要你愿意,你便是我王静姝的挚友,我会真心待你,日后,在整个青城,凡我王家能力范围内的事,皆可应承你,你若看上了哪个男人,我定让你风光大嫁。” 替姜云音操办婚礼,既是她想断绝姜云音和陆淮书可能的私心,也有些想消除自己的愧疚而弥补之意。 毕竟,若不是自己插了一脚,她才是陆淮书的官配。 姜云音任由王静姝拉着,没有挣脱亦没有回应,挑眉问道:“条件是?” 王静姝认真道:“陆三郎有鸿鹄之志,有理想有抱负,绝不是通敌卖国之人,你和他之间定是有误会。” 她双手抱住姜云音的手臂,问道:“云音,你可愿站在我这边,帮帮三郎?” 姜云音毫不意外,王静姝和陆秦氏目的都是为了陆淮书,合起来那便是软硬兼施。 可惜她软硬不吃,但也不打算一口回绝,毕竟她打算从王静姝这探听世家权贵的消息。 她淡声问:“怎么帮?” “明日我带你去太极宫,”王静姝回道:“皇后娘娘想见你。” 第150章 你在青城不会过得比世家贵女差 皇后娘娘要见她? 这倒是姜云音没有预料到的。 难道和暗中跟着她护她的人有关? 姜云音眸色紧了紧,一开口声音却越发的轻:“皇后娘娘为何想见我?” 王静姝倒没瞒她,解释道:“四公主慕容晴听了你状告李罗氏大获全胜的消息,绘声绘色描述给了皇后娘娘听,是以皇后娘娘对你几分好奇。” 闻言,姜云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探寻回道:“你既说服不了娘娘,便是我去见了又能如何?” 王静姝自皇后那回来,还会来寻她帮忙,显然是没能说服王皇后帮助陆淮书。 王静姝不至于这般没脑子,觉得王皇后一句对她有几分好奇,她便在王皇后面前说话有分量吧? “自然不是让你去说服皇后娘娘,”王静姝道明出了太极宫后思索出的计划,“等见过皇后娘娘后,我会带你去面圣。” 离开凤仪宫后,她冷静想了想,王皇后摆明不想掺和此案,她找谁去说都没用,而她阿父一直在观望,说到底大家都是在等宸帝表态。 宸帝一直无视此案,陆淮书便只能在御史台待着。 姜云音眼皮抬了抬,道:“你想让我当着皇上的面翻供?” 王静姝摇头,“你那证词上怎么说便怎么说即可,无需翻供。” 她的证词侍御史那边动过了,只要宸帝一审案,自有向着陆淮书的诡辩空间。 姜云音亦想起了这件事,也不戳穿,佯作不知地开口道:“此案的证人非我一人,我是不站队,可剩余的那些都是李大人的心腹,静姝有把握说服他们?” 王静姝脸上有自信:“他们不是什么问题。” 姜云音试探地问:“那静姝何不带他们一道去太极宫面圣呢?” 王静姝狐疑瞅着姜云音,似是不相信她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但转瞬又觉得她一介平民,没去过太极宫更未见过龙颜,不懂规矩很正常,回道:“若无皇家召见,寻常人家是入不了太极宫的,面圣更是兹事体大,若是冲犯了龙颜,是要掉脑袋的,若非皇后娘娘想见你,我亦不敢带你入宫。” 她不会也没法带那些人进宫面圣。 姜云音说的没错,那些人皆是李明辉的心腹,她只是在证词上动了些手脚,在判案时用得着,但她没那个手段让他们全部在明面上背叛李明辉。 姜云音心底轻笑,面上却有些惶惶道:“如此,我亦不不敢去。” 她为难别过头:“云音一介民女,未曾见过什么大的世面,更不懂什么宫廷礼仪,如静姝所言,只怕稍有不慎便会触怒龙颜,脑袋不保,危矣。” 王静姝:…… ……她竟拿她的话堵她! 王静姝深呼吸,又拉了拉姜云音的手臂,承诺道:“面圣后你要如何说如何做我都会悉数教你,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出事。” 她续加大筹码的劝道:“云音,你这般聪慧讨喜,皇后娘娘见了你,定会喜欢你,届时有皇后恩宠、王家庇护,你在青城不会过得比世家贵女差。” 姜云音自是不惧怕见到皇后娘娘,也不怕面圣的。 相反,面圣是她一直期待的。 她要替那些失守城县却仍在等朝廷援兵的百姓问一问,圣上可知他们的惨状,打算何时出兵驱逐胡人。 但她不会在此刻随便答应王静姝。 姜云音轻抽出自己手,故作犹疑道:“静姝也说了,此事兹事体大,容我好生思量先。” 王静姝冷了脸,连着语气也冷下去,道:“好,但我不希望你思量太久,我不忍三郎再受牢狱之苦。” “你对陆淮书真是用情至深,”姜云音真情实感的感慨道:“他能得你青睐,三生有幸。” 在悠然轩时,她曾问王静姝,若是陆淮书有罪会如何做,王静姝当时回那便与他无缘,是以,她以为王静姝对陆淮书也不到至死不渝的地步。 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王静姝对陆淮书的爱意,在昨日见识了陆秦氏的做派,和知晓了谢璇璎的存在后,竟仍决定助他,甚至今日未曾提过谢璇璎一句,只在意她是否中意陆淮书。 ……给王静姝放风声的人到底是不是跟踪她的人? “我亦是真心实意同你交友的,”王静姝示意自己的婢女将红木餐盒递给姜云音,又恢复了在悠然轩那般的热情友好的笑脸:“这糕点你尝尝,若是喜欢我日后继续给你送,走了这么久,积食消得差不多了,我先回了。” 姜云音示意南枝接过了餐盒,并不挽留:“我送你。” 一路将王静姝送上了马车,王静姝挑开车窗帘,笑吟吟补了句:“云音,我等你好消息。” 姜云音不语,微微俯身,候马车离开。 第151章 不如送王静姝一个顺水人情 送走了王静姝,姜云音主仆再次回府。 南枝瞅着手里的红木餐盒,小声嘀咕:“这王氏贵女怎么怪怪的……” 姜云音边走边随口问道:“怎么奇怪?” “她若真是完完全全信任爱着那陆淮书,见着小姐该同那陆秦氏一般才对,便是因为个人涵养好,不对小姐恶语相向,也没理由非得跟小姐当闺中密友啊,”她掂量了下手中的餐盒,又说:“她又是送礼,又是许诺小姐这许诺小姐那的,但也感觉不到真心,反而……哎,南枝愚笨,形容不上来,总之,我瞅着她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王静姝是个体面人,自不屑陆秦氏那些乡野做派,”姜云音总结了下王静姝的发言,替南枝答疑解惑,“她想体面地救出陆淮书,也想体面杜绝我和陆淮书的可能。” 从那句“让你风光大嫁”,她便听出了王静姝同她交友的主要目的。 唯一不清楚的是,是王静姝究竟是因何猜忌她与陆淮书的关系。 南枝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又问:“小姐,你真要帮那陆淮书?” 姜云音摇头:“我会去面圣,只会是我自己想面圣,”她眸色深了深,“不过陆淮书既死不了,我不如送王静姝一个顺水人情。” 陆淮书和李明辉被关入御史台快要四日,宸帝若真想治他们俩死罪,根本无需搁置这么久。 朝中如今一点风声没有,各臣子袖手旁观,她想宸帝只是因为他们未能带回五峰山地库财物而不悦,想关关他们撒撒火,不然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回青城当晚,陆家上下都会锒铛入狱。 宸帝没想陆淮书死,王家有心搭救,陆淮书早晚无恙。 南枝努了努嘴:“可刚在院子里听她那话,似是已准备和陆淮书完婚了,陆淮书若出了牢房还能迎娶王氏贵女,岂不风光得意?那陆秦氏还不得上天啊?” 姜云音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小姐的意思是?” “陆淮书若能顺利迎娶王静姝,定会将远在南临的陆怀安接回,届时,我们可得送陆秦氏一份‘大礼’,陆秦氏过不上好日子的。” 她答应过刀姨,要为其讨回公道。 若王静姝和陆淮书完婚,大喜之日便是陆秦氏噩梦开始之日。 姜云音今日卯时便起来练功,上午安顿刀姨,午后应付了王静姝,委实有些乏了,是以决定回厢房小睡半个时辰。 等再醒来,南枝侍候她起身,禀告道:“小姐入睡后不久,来了个士兵,说是李明辉的麾下,来传信说,今晚所有李大人的得力部下都会去吴家用晚餐商议李大人的事,通知小姐过去。” “吴勇?” “对,是这个名字,地址留给门房了,”南枝询问:“小姐可打算去?” 姜云音轻“嗯”了声:“我去看看他们打算做什么。” “小姐不怕是鸿门宴吗?万一他们是想替那李罗氏出气可如何是好?洪老爷又不在,若是他们心怀不轨,可没人护着小姐。” 姜云音没有半分惧意,侧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道:“不会的。” 若是鸿门宴,她信有人会出面护她,一如制住那失控的马匹、在五峰山上给她解药一般。 当然,这到底是她的推测,她不会将所有筹码都押在一个赌注上,她自然会做两手准备。 若猜得正确,她便是顺势逮住机会探出跟她的人的身份,若是猜测失误,她亦能自保。 第152章 丑八怪 姜云音洗漱更衣后,便让南枝带上那三层的红木餐盒,坐马车前往吴勇家。 马车停下后,她戴上帷帽下了马车,一入门,守门的下人领着主仆俩往里走,直至后院前厅。 厅内偌大的圆桌已坐了七八个人,帷帽下,她抬眼扫过去,主位上坐着吴勇,其右侧是韩战,其余坐着的有好几个叫不出名字,但也都是眼熟之人。 全部是李明辉的部下。 接着她扫了眼圆桌,桌上摆着些下酒的前菜和酒,倒不是已经用过餐的狼藉模样。 见状,姜云音方才决定继续迈过去。 走近后发现,他们围坐成一圈,坐得松松散散,倒是完全没有给她留空位,也没人起身相迎或招呼她,大家只是抬眼沉默看她走近。 姜云音眸色冷了冷,驻足,冲吴勇问道:“吴副将可是忘了自己邀请我了?” 姜云音随行去五峰山时,从未在人前摘下过帷帽,穿的也是深色的便衣,今日换了身绯杏色的衣裙,又带着白色的轻纱帷帽,身边还跟着个圆脸干净的婢女,不出声大家的确有些认不出。 确认了她的身份,不待吴勇出声回应,其左侧坐着的部下的冷声质问道:“姜云音,你可是背叛了李大人?” 姜云音淡声反问:“何出此言?” “明知故问,”那人冷哼道:“你害李夫人受辱入狱,全然不顾李大人的颜面,莫不是投靠了陆家,与陆家狼狈为奸!” 姜云音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听完认真发问:“你可是不识字?” “我怎么不识字了?!”被当成文盲的羞辱感让他涨红了脸,声量骤然飙升:“我在跟你说李夫人的事,你扯我识不识字做什么?” “我不解呀,”姜云音平声回:“你既识字怎会看不懂那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呢?” 她声音又接着道:“你若看了告示,当知是李夫人找事折辱我在先,况我若不发声力证自己的清白,这脏水泼的不是我一个人,李大人更是被扣上了‘奸夫’的帽子,这不可不止是丢颜面的事,按我晋国律法,可是要受刑的。” 姜云音沉声道:“和李大人的利益颜面相比,你似是更在意李夫人的颜面啊。” “你——”他气得站起了身,急声否认:“你莫胡言乱语,我和李夫人清清白白!” “我没说你们不清白呀,”姜云音语气无辜,“你看,我不过陈述个事实,你都难以忍受,李夫人登门闹事,在街坊邻居前毁我名声,你却让我忍气吞声,视而不见,你对人对事怎地是两套标准,竟连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孩子都懂的道理都不懂。” 他被怼到哑口无言,一张嘴张张合合,却只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左右摇头,想要周遭人帮腔。 只是大家亦觉得姜云音言之有理,脸色都变了变,尤其是韩战等对姜云音印象本就不错的,大家眼神躲闪,或摸发摸脸,总之各种动作没人帮腔。 一番沉默后,只有韩战清了清嗓子开口表态:“五峰山一行,我从未见姜姑娘对陆淮书示好过,说她投靠陆家我是万万不信,何况无论是先遣上五峰山,还是归来一路照看伤者,姜姑娘对大家都不错,我信姜姑娘的为人。” 没想到这唯一开口的人还是帮腔姜云音的,挑事的人顿觉得颜面扫地,绕到韩战座位旁,一把揪住韩战的衣襟,恼羞成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一起跟了李大人数年,你相信她质疑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 他似是找到了挽回颜面的宣泄口,越发的口不择言地发起攻击,讥讽道:“韩战,你怕是整日在兄弟营中,没见过女人,所以上赶着维护她吧?人这么久从未露过脸,你知道她帷帽下的脸,是天仙还是令人作恶地丑八怪?” 第153章 天仙 南枝实在是听不下去,气呼呼道:“我家小姐才不是丑八怪!你才是丑八怪!你又丑又坏!” 她实在不会骂人,在心里腹诽还能多点花样,一张嘴加上太过气愤,骂不出什么新鲜的句子来。 “小姐?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他冲南枝嗤笑道:“连你家小姐都只能站着和我们说话,你觉得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越骂越来劲,仿佛贬低攻击了周遭的所有人,就能捡起自己的面子一般,又冲韩战道:“你要是想女人了跟哥说,哥给你找,别这么不挑嘴,不敢以面示人的丑八怪也……啊——” 韩战忍无可忍,直接抬手给他脸来了一拳。 两人正要厮打起来,观戏良久的吴勇猛地一拍桌,喝道:“都他妈别吵了!找你们来是有事的,一个个跟有病似的!敢在我家打架都他妈给老子滚出去!莫惊扰了在厢房的昂星!” 在座的这帮士兵都知道吴勇脾气暴躁,唯独宠爱其六岁的幼子吴昂星,在吴昂星面前是半点脾气都没,笑脸相迎,捧得跟祖宗似的。 是以,韩战和挑事那人愤愤收拳,甩开彼此,相看生厌,不给对方正眼。 等到他们安静了,立在原地的姜云音方不疾不徐的出声道:“这既没有我的位置,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她欠了欠身,转身欲走。 这里是吴家,吴勇又是在座中品阶最高的,是李明辉的左右手,此次的局九成九是吴勇安排的。 她笃定吴勇是有事找她,才会差人去她府上传信。 吴勇会留她。 果然不到三步,吴勇扬声道:“慢着——” 姜云音驻足转身,故作无声地询问。 “怎么没你位置了?”吴勇抬手拍了拍自己右手边椅子的椅背,冲姜云音道:“这空位你来坐。” 挨了姜云音怼,又挨了韩战一拳头的人,顶着肉眼可见的肿起来的左眼,绕回了吴勇所拍的椅子处,不甘、愤怒、诧异地质问道:“这不是我的位置吗?她坐了我坐哪?” 吴勇拍椅背的手抬起来,指向门口,没好气道:“你去医馆里坐坐,看看你这眼,别瞎了。” 有几个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他真是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瞪了姜云音主仆一眼,大步往屋外走。 姜云音还嫌不够的在他完全离开前,故意冲吴勇道了声谢,随后抬手摘下帷帽,露出那张姝丽精致的脸,缓步走过去。 众人一怔,呆呆地望着她,一片惊艳的吸气声。 他们少时便从军,成日里大多是和男人打交道,平日里的确甚少看到女人,而且之前姜云音随行时,穿着打扮都很低调,又成日戴着帷帽,不少人心里的确也认为她许是容貌上有所残缺,才从不露真颜。 没抱过任何的期待,却看到这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那冲击和惊艳感被烘托得最是浓厚。 她穿着绯杏色的衣裙,青丝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缓步走来却是步步生莲。 ……这不是天仙是什么?! “姜姑娘好漂亮,之前为何日日戴着帷帽?” “哈哈哈,不戴帷帽,队伍那些个愣头青瞅见了怕是走不动路咯。” 众人感慨着相继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姜云音的脸,又开始往吴勇一侧挪动自己的椅子,满脸堆笑,殷切道:“姜姑娘快坐,这样宽敞,我们定不会挤着你的。” 那正要离开的人步子一顿,身后的动静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桌上那群人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夸张,引得他好奇不已,心痒痒想回头一探究竟,却又耐不住面子回头,只能堪称龟速的缓慢走着。 ……可真能演,能有多好看? 姜云音落落大方地落座,抬眼看向那杵在门口,跟被点了穴似的人,温声道:“他是不是想留下来?” 姜云音的声音本就是好听的,说话温声细语地,现在在美貌的加持下在这帮粗汉耳中更似天籁般悦耳,有人冲门口的人喊道:“老刘你先前那般说话着实过分,人姜姑娘还真是天仙,你要想留下来赶紧给人道个歉……” 老刘似脚上着火,走得飞快。 第154章 漂亮阿姐,陪我玩 这一群人中反应最平淡的人是吴勇。 姜云音坐在了原本老刘的位置,即吴勇的右侧,他非常近距离的看清楚了她的相貌,眼神里有惊艳,更多的是了然,而掩藏在眼底的是一抹算计。 吴勇挥手示意婢女上菜,接着双手一同按在桌面上拍了拍,示意那些扭着头盯着姜云音的人回神:“在座诸位都是去御史台录了证词的,你们一一说说,那御史台的人都问了你们什么,你们又是怎么回答的。” 姜云音在心里琢磨,面上却没任何的起伏。 ……吴勇唤他们来这是为了串供? 随即这个猜测又被姜云音自己否决。 刚走掉的老刘亦是证人之一,若真是为了串供,吴勇不可能这么随意让老刘离开,毕竟少一个人,随时有说辞 对不上的风险。 这是最低级的错误。 而以她对吴勇的认知印象来看,他是个自大轻视女性,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脑子里更没什么智慧,唯独四肢发达,武艺不错的人,和李明辉另一心腹,即使在五峰山上的张智相比,城府不足,也不怎么藏得住事。 这个局一定是李明辉授意的,不可能是吴勇自己的主意。 吴勇也没点名让谁先说,大家面面相觑过后,坐在吴勇右手边的韩战见姜云音眉眼低垂,只觉得她是不爱率先发言,是以主动发声表态道:“由我先说,”他以自己为起始点画圈示意,“大家按这样的顺序依次说吧。” 这样,姜云音便能最后发言了。 大家没有异议,皆抬眼看向韩战。 韩战被姜云音那随意一瞥看得心跳如雷,略显慌乱的别过头,开始将侍御史问了他什么,他又是如何说的一一作答。 姜云音状似在认真旁听,实则不动声色打量每个人的神色。 两三个人说完后,婢女开始上菜,吴勇示意大家可以边听边吃,是以等到姜云音作为最后一个描述完毕时,大部分人也吃了个五成饱了。 而一圈听下来,姜云音几乎能确定,在座没人知道吴勇到底在布什么局,他们之间的言谈举止神态全然没有任何配合的痕迹,完全是在认真回忆描述自己在御史台经历的问话内容。 所有人都说完后,大家看向吴勇,等待他的指示。 吴勇仍在大快朵颐,没有什么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这时有嬷嬷从侧门迈过来,禀告道:“老爷,昂星少爷不肯歇息,说是说是……”她顿了顿,轻瞟了瞟满座的宾客,欲言又止的补充:“让老爷给他讲故事才能睡。” 吴勇几乎是立马便放下了碗筷,抬手好不讲究了抹了把嘴巴,冲众人道:“我去后院厢房一趟,你们先吃先聊。” 语罢起身,大步流星自侧门出了大厅。 姜云音将大家见怪不怪地神色收入眼底,轻声感慨了句:“没想到吴副将看着不拘小节,对孩子竟这般细腻体贴好说话。” 先前老刘和韩战厮打时,吴勇大怒说不要吵到“厢房昂星”,她听着以为是他夫人之类的家眷,现在听到嬷嬷的话,推测出应是其儿。 她这感慨既是为了套话,亦有几分真情实感。 她认知里的吴勇,不太可能这样捧着一个小孩。 其余人一听姜云音主动出声,觉得她可能对此感兴趣,马上絮絮叨叨说开了。 “勇哥对其他孩子可没这样的耐心,唯独对昂星才这般有求必应。” “能不有求必应吗?昂星特讨李大人欢心,我见着勇哥带昂星去了营地几次,李大人不仅对昂星和颜悦色,还经常抱昂星呢,而且你们不觉得昂星就是咱勇哥的福星?自从有了昂星,勇哥一路从百户长干到了李大人的副将,换我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我也会当成祖宗供着。” “那是,李大人的确和昂星很是投缘。” “别说,昂星同李大人看着还有几分相似呢,难怪投缘。” 大家津津乐道,但毕竟还在吴府,不敢过多讨论其私事,几句过后,话题便绕回了李明辉被扣押在御史台这件事上。 刚说了几句,吴勇去而复返,这回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手上还牵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和吴勇糙汉风完全不一样的小男孩。 小男孩仰头环视厅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姜云音身上,直接松开了吴勇的手,朝她走去。 “漂亮阿姐,”他伸手拉住姜云音的衣袖,道:“陪我玩。” 第155章 八成是李明辉的亲儿子 不待姜云音反应,众人相继笑出声。 “到底长得好看就是招人稀罕,我们同昂星见过这么多回,可没见他主动让我们陪玩啊。” “哈哈哈,姜姑娘人见人爱,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哪能与之相比?” “诶,勇哥这是没给昂星讲故事吗?” 在一片笑闹调侃声里,吴勇看向姜云音,扫过她早放下的碗筷,道:“你若吃好了,便陪他玩会吧,这厅里,只有你一个女人。” 其实姜云音不是吃好了,是根本没怎么动过碗筷,她尚不清楚吴勇此举的目的,又有五峰山的前车之鉴,自有防备之心。 但吴勇这一开口,她知道,他开始行动了。 若今晚是为了商讨如何救出李明辉,在大家都在桌上时,是不会将她支开的。 ……所以,他拿他的宝贝儿子做饵吗? 姜云音垂眼,望着吴昂星,他细嫩的小脸上的确找不出半分吴勇的痕迹,但她却在他的眉眼里看出几分李明辉的缩影来。 李明辉和吴勇对其的态度,刚刚众人的调侃的言论以及出了郡守府后,那群围观百姓对李罗氏的评价议论,通通过了一遍脑海,理顺了她所有觉得困惑奇怪的点。 眼前这位被吴勇供成祖宗的幼子,八成是李明辉的亲儿子。 这样看起来没甚脑子的吴勇能被提携成李明辉的副将便说的通了,毕竟吴勇在帮他当幌子养儿子。 吴勇对吴昂星的态度,分明是对待自己的小主子。 怪不得李罗氏如此偏激地捕风捉影、草木皆兵,想来是李明辉身上有前车之鉴。 可李明辉到底是因何不能休了没有子嗣的李罗氏再娶,或者堂堂正正的纳妾,光明正大的要儿子? 李罗氏出身普通,无娘家倚仗,亦不会讨李明辉欢心,他到底在忌惮什么? 姜云音心中已然有数,倒想看看吴勇今日到底是想唱哪一出,是以 朝吴勇颔首,心中冷笑,面色却是一派温和,淡声道:“能合令郎眼缘,荣幸之至。” 语罢,笑吟吟问吴昂星:“你想我陪你玩什么?” “这里不好玩,”吴昂星扯着姜云音的衣袖,“漂亮阿姐,跟我走。” 姜云音随之起身。 吴勇再次回到的主位,婢女上前倒酒,一群男人又开始称兄道弟的举杯碰饮。 南枝亦步亦趋地跟着姜云音,而姜云音任由吴昂星拉着自己走,全程脾气极好的配合,直至他拉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门门口,方才止住了步子。 六岁小男孩的力量也无法同成年女子较量,吴昂星拉不动了,仰起头,疑惑望着她:“漂亮阿姐,为什么不走了?” “出了这门可就到后院了,我先问问你阿父,是否同意,”姜云音驻足转身看向主位的吴勇,明知故问道:“吴副将,令郎似乎不想待在这厅里,想去后院啊。” 吴勇完全没有任何讶然之色,甚至连头都没回,随口应道:“那你同他去后院玩玩便是。” “不妥吧?”姜云音故作为难道:“会不会惊扰到后院家眷?” 吴勇不以为然:“你一女子没甚好惊扰的,放心同他去便是。” 闻言,姜云音不再多言,再次转身低头,笑吟吟地望着吴昂心,温声道:“你阿父同意了,你带路吧。” 她抬眼看向侧门外的景致,在一小段廊道过后,应是一内院。 明明已是夜里,那内院却挂满了灯笼烛火,亮堂的好似白日。 ……她倒要看看,李明辉这般兴师动众,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第156章 野种 吴昂星一路牵着姜云音走至灯火通明的内院,在一处点满了烛火灯笼的地方停下来。 这一路,她相当配合,却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吴府不大,府院里也没甚值得观赏的景致,吴昂星领着她去的内院,没有任何的布景,更像是一块露天的空地,因此,一切也一览无遗。 除了离得稍远一些的厢房,她暂时看不出这内院有何处可藏身埋伏。 她不会武,李明辉若想取她性命根本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是以,院子里是不会有危险的。 但若是如此,她也有些失望,没有危险便少了个逼暗中试探她的人现身的机会。 三人立在灯火通明的空地上,南枝没姜云音这么淡定,她环顾了下四方,只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小声嘀咕道:“小姐,这处未免也太亮堂了,还一个家丁都瞅不见,好似……”她顿了顿,思索了下回道:“好似在那晚上搭的戏台子,这么多灯笼照着,生怕那观众看不清这台上的角儿。” 姜云音笑道:“聪明。” “嗯?”南枝疑惑脸,不懂她家小姐为何突然夸她。 姜云音若有所思的扫了灭了烛火的厢房一眼,细声回道:“此刻我们就是角儿。” 南枝“啊”了一声,越发不解了。 这时吴昂星又扯了扯姜云音的衣袖,仰着头说道:“漂亮阿姐,我们来玩转圈圈游戏。” 姜云音耐心极好地问:“要怎么玩呢?” “这样玩,”吴昂星牵着姜云音的手,开始原地绕圈,“往这边转,再往这边转,再转……” 南枝一头雾水的站在一旁,看着吴昂星拉着姜云音在原地绕圈。 ……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拉着她家小姐同他转圈,小孩子的世界真是令人费解。 姜云音好脾气地任他“摆布”,转了几圈后很自然在背对着厢房时停下,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与之齐平,伸手亲昵地为他理了理额角的碎发,眉眼弯弯的望着他,柔声问道:“你阿父为何要让你带我在这绕圈圈呀?” 或许在厅内一眼选中她,还能说是她合了他眼缘,但从他牵着她的手,目的非常明确,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将她往内院带,她便笃定他种种言行都是有人教过的。 小孩若真是一时兴起想找玩伴,是不会有这么清晰计划和步骤的。 即便有大人的叮嘱,一般而言六岁的孩子都很难应付大人带着答案的问话。 吴昂星望着姜云音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她笑得甚是好看,说话又温柔,他晃了下神,愣愣的否认:“不是阿父让我带你来转圈圈的呀。” “那是谁让星儿带我来这转圈圈的呢?” “是……”吴昂星抬眼往姜云音身后的方向瞟了眼,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慌乱地摇头,“不,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呀?”姜云音又替他理了理衣襟,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潋滟的眸光里荡漾起一圈又一圈失望地涟漪,颇有些伤心的问道:“星儿讨厌我吗?” 吴昂星连连摇头,很是认真道:“不讨厌,阿姐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柔愿意陪我玩的女人!” 姜云音眼里有思绪一闪而过,悠悠地问:“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说了奖励就没了,”吴昂星低头噘嘴,委屈全写在脸上,嘟囔道:“我不想待在家里,阿母……好凶。” 他尾音弱下去,最后的词,几不可闻,但姜云音离得近,又一直在凝神专注听着,是以听得清楚分明,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指责、不询问、不教导,只是感同身受地叹息道:“我幼时,我阿母亦经常凶我。” 吴昂星扬眉睁眼:“真的?” 姜云音点头。 吴昂星小脸上有惊讶有找到同类的欣喜,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我还以为是我特别招人烦,阿母才讨厌我呢,她从来不抱我,也没有像阿姐一样摸我头,冲我笑,但凡我主动靠近,她就变得很凶很凶,她不许我哭,不许我喊她,不许……反正什么都不许,可我问过了,只有我的阿母会这样,陈浩的阿母就不会这样,我好羡慕陈昊啊。” “全家只有阿父待我好,阿母、阿姐、阿兄他们都讨厌我,有一次,阿母罚我,被阿父撞见了,阿父发了好大的火,阿母却冲过来扇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是野种,”小孩情绪丰盈,吴昂星说着说着,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直直的盯着姜云音,“阿姐,我会不会真是野种啊?” 第157章 有人讨厌你,就会有人喜欢你 闻言,姜云音修正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吴昂星不是八成是李明辉的孩子,应该十成十是李明辉的亲生子。 以李明辉的心深程度,定不允许吴勇将此事告知第二人,吴勇将吴昂星抱回吴家,吴家上下定认为这是吴勇的私生子,是以,吴夫人才这般对待吴昂星。 怕是吴勇越是“疼宠”惯着吴昂星,其夫人便越是憎恨。 吴昂星在吴家的处境,可想而知,和先前在厅内那些部下以为的大相径庭,毕竟他们能看到的只是李明辉和吴勇对吴昂星的态度。 也难怪吴昂星这般听话,真的被当成祖宗养大的孩子,是不会为了所谓的奖励听从调遣的,毕竟那样的孩子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姜云音有几分动容,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擦了擦眼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解道:“人生气时说话都容易口不择言,星儿记住,只有你在意,别人的话才能伤害你,如果有些话听起来觉得难过刺耳,你就当没有听到,懂吗?” 但现在的吴昂星显然还很难理解这样有深意的话,他吸了吸鼻子,依旧是满脸地难过:“是我不好,所以阿母才讨厌我……” “不是的,”姜云音认真否定他的话,尽量用着他能理解的句式,道:“我幼时,阿母常骂我是捣蛋鬼、闯祸精,可是你看我,我像是捣蛋鬼、闯祸精吗?” 吴昂星摇头:“你是最最温柔漂亮的仙女阿姐。” “那就对了,”姜云音笑道:“别人对你的评价不一定是真实的你,有人讨厌你,就会有人喜欢你,你阿父待你很好,不是吗?” 吴昂星似懂非懂,只是小孩子的思维素来跳跃,他点点头,开始发散思维,问道:“就像我玩打水漂总是玩不好,陈浩笑我笨,但那只是他认为,不是我真的笨对不对?” “对,”姜云音浅笑道:“我都不会玩打水漂呢,星儿能教教我吗?” 吴昂星瞬间来了兴致,胸膛挺了挺,道:“好啊,我现在就教你,”他兴冲冲抬手朝右边指,“我阿母喜欢荷花,那边有个荷花池,现在荷花全谢了,我白日里经常在那练手,就等着下回让陈浩刮目相看呢!” 姜云音起身,主动朝他伸手牵住他:“星儿领路吧。” 她可没兴趣一直站在这戏台上当角儿。 迈出了内院,光线骤暗,只能借着月色前行,好在今夜无云遮月。 吴昂星领着姜云音主仆到了池边,刚站定片刻,一婢女拎着灯笼慌慌张张的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这黑灯瞎火的,姜姑娘怎么能将我家少爷往这池水边带呢?万一不甚落水,这可如何是好?” 南枝刚想替她家小姐开口澄清,吴昂星率先道:“是我带漂亮阿姐过来玩的,不是她带我来的。” 姜云音不能,只是看向婢女手中的灯笼,道:“你来执灯便不是黑灯瞎火了,”她看向吴昂星,“我有些内急,星儿可愿先寻些扁平趁手的石块等我?” “好!” 婢女忙道:“那奴婢姜姑娘去……” “不必,”姜云音拒了,“先前府中有人同我指过路了,我记得路,你留在这执灯,免得星儿瞅不见。” 费了一番功夫才离开了戏台,脱离了暗中观察的视线,自然到她折返去看看那观戏人面目的时候了。 第158章 有野心能勾人 避免婢女忽悠吴昂星,又跟上来,姜云音将南枝也留在那盯着,一个人绕过亮堂的内院,摸回蹲下身套话时,吴昂星慌忙心虚瞟过一眼的厢房。 小孩子的答案都写在明面,不必非去言语里寻。 那熄了灯的厢房定是站了人的。 她也很好奇,究竟是谁想看她,能让还在御史台的李明辉先不琢磨着怎么出狱,而是大张旗鼓的搭个台子,给人暗中看她。 吴家不是大户,府上并没有多少家丁下人,姜云音很轻松绕过内院,轻手轻脚走在没有光影的厢房外,专注去听屋内的动静。 在一屋外,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吴勇。 她屏息,迅速寻了一处窗户外的阴影隐匿,避开窗户倒影,侧耳贴在窗户旁的墙壁上,凝神听着,依稀能听到屋内的声音。 屋内,吴勇满脸得意之色,俯身询问榻上坐着的阴柔男子:“公公可还满意?” 男子一身便服,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翘着兰花指拿着杯盖轻拂杯身,绵长地“嗯”了声,嗓音尖细道:“不错,能有个六分。” 吴勇讶然,难以置信道:“这般身段外貌,公公竟只给六分?” 公公从鼻子里逸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甚是轻蔑地扫了吴勇一眼:“你个粗汉懂什么,瑶妃娘娘要的可不只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要的是有野心能勾人的主,这姑娘美则美矣,但太过端着了,不够妩媚有风情,要是不懂得如何让男人快活,如何留得住圣上恩宠?” 他没把最底层的原因说出来。 其实说到底是姜云音身上的气质太像王皇后那般的世家贵女,此乃圣上最厌恶的女子类型。 “这……”吴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有些苦恼的打量公公脸色,问道:“那这人是要还是不要?” 公公饮了一口茶,方慢慢悠悠道:“过几日,瑶妃娘娘会着手张罗挑选伴舞人选,你做些准备,将她送进舞者的队伍里。” 吴勇眼神亮了:“公公这是选中她了?” 公公不答反问:“这姑娘可听话?”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听话的给别往瑶妃娘娘面前送。” “听话,”吴勇下意识的答完,脑海里却浮现出姜云音在营帐里回击他质疑,和刚在厅内怼老刘的画面,顿时有些心虚,稍稍别了别眼,说道:“瑶妃娘娘的话她怎敢不听?” 公公上下扫了吴勇好几眼,又道:“剩下的那四分可就要看她被调教后悟性高不高了,这圣上的恩宠人人想要,有没有那个福分也得靠自身努力。” 他挑明道:“这些个道理你送她进宫前可得给她说清道明,咱瑶妃娘娘时间金贵,可不做浪费唇舌的事。” 吴勇连连点头,应承道:“公公放心,自会将她说教好了,再送入宫去。” 公公又绵长的“嗯”了声。 吴勇抓住机会,低声问道:“那李大人的事,瑶妃娘娘……” “急什么?”公公不悦打断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把事办好了,娘娘自不会亏待,何况这事,娘娘自有安排。” “是是是,是我多嘴。” 屋外,姜云音冷冷扬唇。 原来李明辉打的竟是这个主意,想将她送给瑶妃。 她之前在悠然轩也探听到了一些皇家消息,帝后不合,宸帝盛宠瑶妃。 但瑶妃出自平民百姓家,获宠十余载,膝下却无子嗣,民间多有传闻,说是其为独占恩宠,修炼秘术,是以没法生育,才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又无子嗣的情况下,留住圣上的心。 这传言离谱,至少在此刻姜云音看来,全是假的,毕竟瑶妃若真有这本事,哪需要找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 想来是她无娘家倚仗,又无子嗣,随着年龄日益增长,怕留不住龙心,才需要找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替她巩固恩宠。 而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于瑶妃而言,是最好拿捏的。 听到这段对话,再细细一理,原来李明辉这个念想早就有迹可循。 从她初次拿着五峰山的地形图登门,李明辉便感慨过她的外貌,出发离开青城时,特意让她遮住容貌。 她一直知道他从头到尾没将她当成谋士来看待,那时她以为是她太过年轻,又没有可以拿出来说的事迹,他质疑她的能力很正常,现在来看,他从未将她放在谋士的位置上来看待过。 他看中的,只有她这张脸。 原来他背后倚靠的人是瑶妃娘娘? 他想靠把她送给瑶妃,来换瑶妃给宸帝吹枕边风,救他出御史台? 呵—— 他这般费心谋划她的人生,她当送他一份“大礼”才是。 第159章 阿姐会掐指算事 不想惹人生疑,姜云音快步回到了荷花池边。 吴昂星献宝似的双手捧起手中的石块,冲姜云音道:“漂亮阿姐,看我捡的石块!”他抬手,全部向姜云音展示,“这边捡不到瓦片,但这些石块都很平,肯定能在水面飞很远,阿姐想要哪些?阿姐先选!” 他毫无保留,热情大方。 姜云音的心,有一刹那颇为复杂。 可惜了,像李明辉那样的人,真不配拥有这样的孩子。 她敛去心里起伏的心绪,微蹲下身子,笑了笑,一番认真地评价肯定,随后挑了两块,笑道:“星儿捡的每一块都很好用的样子,唔……我拿这两块吧。” 得到认同,吴昂星越发起劲,非常用心地教姜云音打水漂,恨不能将自己会的一股脑全部教给她。 姜云音表现得非常尊重这位“小老师”,专注听讲,不时给予正向的反馈,模仿着他的样子试着朝水面扔过去一个石块。 石块飞向池面,只弹跳了一次,没入池底。 吴昂星依旧非常捧场:“哇,阿姐厉害,阿姐学会啦,再多试几次,肯定能飞二三四五下!比陈浩厉害!” 陈浩是他年纪相仿的玩伴,所以总挂在嘴边。 “二三四五下么……”姜云音边说边眺望池面,“那这一盏灯笼的光亮定是不够的,”她转头看向一旁提灯的婢女,道:“你将这一盏灯笼留下,再去添两盏过来吧。” 南枝上前,准备接婢女手中的灯笼。 “一时间怕是寻不到这么多的灯笼,”婢女下意识的拒绝,顺势建议道:“既然光线不好,玩不尽兴,姜姑娘不妨带着少爷回内院去吧。” “怎么会寻不到呢,”姜云音似笑非笑地提醒道:“那内院里灯笼不是多得是么?你随便取两盏过来即可。” 吴昂星附和道:“对呀,你快去,阿父问起便说是我要,阿父会同意的。” 虽然阿母厌恶他,但阿父对他有求必应。 婢女犹疑了下,一个下人到底不敢反驳主子的意思,只好将灯笼递给南枝,自己小跑着取灯笼去了。 待到婢女消失在夜色里,姜云音却没继续学打水漂的意思,而是拿过南枝手里的红木餐盒。 “刚想起我带了些点心过来,”她蹲下身子,打开餐盒,温声询问吴昂星:“星儿,可要尝尝?” 到底是宫中御厨所制,餐盒一打开,食物的馨香扑鼻,在月色和朦胧的灯笼光影下,那点心精美诱人,瞬间吸引了吴昂星的注意力,咽了咽口水,眼神一亮:“想尝尝!” 他手里还有石块,姜云音手先前亦碰过石块,于是拿出帕子,隔着帕子捏起糕点递至他唇边喂他。 吴昂星就着姜云音的手吃了一口,完全被味道折服,囫囵吞着,直道好吃。 吃完后,眼巴巴地望着姜云音,一副没吃够又不好意思继续要的样子。 姜云音没继续喂他,而是就着餐盒底部垫着的帕子,将剩余三块点心全部包起来,放入他胸口衣襟里,浅笑道:“剩下的,星儿和之前陪你玩的公公一起分享如何?” “好!”吴昂星点头如捣蒜,“公公很好,晚上一直在陪我玩,他……诶,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他慌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仔仔细细回忆自己是何时说漏了嘴。 “因为呀——”姜云音凑近,抬手掐指,神秘兮兮道:“阿姐会掐指算事。” “这、这么厉害?” “嗯,”姜云音拇指依次掐过其余指头,最后留在中指上,“算出来了,是那位公公让你拉着我在院子里转圈圈的,对不对?” 吴昂星目瞪口呆,彻底被征服:“阿姐好厉害!” 紧接着他有些忐忑:“可是我不能说,不能让你知道的……” “是我算出来的,不是你说的,”姜云音安抚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我知道了。” 吴昂星似懂非懂的点头,又冒出了新的困惑:“那阿姐为何要我将这好吃的点心同公公分享?” “谢谢他呀,”姜云音淡声道:“没有他,我和星儿就不会认识,当然要感谢他。” 她直直的望着他,叮嘱道:“星儿,不要说点心是我给的,那公公就不会误会星儿不守承诺,让星儿失去完成任务的奖励了,星儿明白了吗?” 吴昂星乖乖点头。 姜云音轻轻摸摸他的脑袋,笑吟吟道:“星儿若是说漏嘴了,阿姐可是能算出来的哦,以后就不会再陪星儿玩了。” 吴昂星急了,连忙表态:“阿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说漏嘴的,”他抓住姜云音的手,期盼的问:“阿姐日后还会陪我玩吗?” 姜云音停顿了片刻,到底不忍心熄灭他眼眸里的神采,轻“嗯”了声:“会的。” ……李明辉造的孽,和他无关。 第160章 杀气四起 姜云音领着吴昂星往内院走,半路上遇上了取来灯笼的婢女,她将他交给了婢女,道:“时候不早,你带星儿 回房歇息吧,我去前厅和吴副将打声招呼,也该回府了。” 吴昂星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姜云音好几眼。 姜云音再回到前厅,那群人已经喝趴了几个,吴勇果然不在厅内。 她没回到餐桌前,只是看向还算清醒的韩战,道:“星儿玩疲了,回房睡了,我亦有些乏了,劳烦转告吴副将一声,我先回了。” 语罢,她欠了欠身,和南枝离开了吴府。 直到坐上马车回城,南枝才开口询问:“小姐,什么公公啊?” 姜云音回道:“看戏的。” “啊?” 姜云音三言两语将在厢房外听到的对话简单概括,南枝听得讶然不已,惊叹道:“那李明辉竟想把小姐卖了!幸亏小姐存了心眼,及时发现了!不过……”她流露出困惑,“小姐为何要那吴昂星,给那公公分享点心吃啊?” 虽然那糕点是王氏贵女送的,又是揣着心思送的,她家小姐肯定没多稀罕,但送给这些别有居心的人,还不如喂狗呢! 姜云音知道南枝的心思,笑着解释道:“虽尚不知缘由,但李明辉和瑶妃有私交,是瑶妃那边的人无意,李明辉此次平匪失败,人在御史台,怕是指望着瑶妃搭救一把。” 南枝认真的听。 “圣上盛宠瑶妃,瑶妃同王皇后是死对头,那包裹着点心的帕子上,可是有凤仪宫即王皇后的印记,”姜云音眸色深了几许,悠悠道:“你说,若是瑶妃以为李明辉同王皇后有往来会怎样?” “定不会再搭救他!” “聪明,”姜云音不吝赞许鼓励,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句:“只是不搭救还是最轻的。” 瑶妃能数十年坐稳宠妃之位,定不是等闲之辈,否则民间也不会有这么多关于她的传闻。 若瑶妃觉得李明辉背刺她,定不会轻饶他。 南枝觉得解气,钦佩道:“小姐真是料事如神,难怪小姐特意嘱咐我带上这餐盒呢,原来是早谋划好了。” 姜云音淡声道:“是,也不是。” 会带上这红木餐盒,一开始想的是,若这真是鸿门宴,吴勇等人有伤她性命的打算,而她认为的暗中护她的人不现身的话,她会拿这些糕点,将王皇后宣她觐见当做护身符。 现下,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看来去见王皇后的计划,要提前了。 另一边,吴家内院。 吴昂星回了厢房后却强撑着不肯睡觉,不时盯着另一间房的方向,婢女以为他是在等吴勇,简单劝了两句便不再多说。 不久后,吴勇躬身送瑶妃宫里的叶公公出门,吴昂星见状,几乎是立马冲了过去。 “诶,小星啊,”叶公公驻足,笑眯了眼看他,嗓音尖细却是哄小孩的腔调,甚至还微微俯身了,“怎么还没睡啊?” 他素来是爱幼童的,傍晚出宫来了这吴家时瞅见吴昂星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玩,看着怪孤单的,便同他说了两句话,见这小孩生得细皮嫩肉,也还懂礼貌听话,便逗弄陪他玩。 大人都乏味得紧,哪有逗小孩来得有趣呢? “我找到好吃的了,想送与公公尝尝。”他开始掏藏在胸口衣襟的糕点。 叶公公听得心一暖,乐呵呵的蹲下身来,捏着嗓子询问道:“小星找到什么好吃的了呀?竟还惦记着我,哎哟,真是个乖孩子呢。” 他怜爱的伸手,轻轻掐了掐吴昂星的小脸蛋。 吴勇在一旁看着,眉眼带笑。 吴昂星掏出了那三块点心,原本想挑一块递过去的,但一想到这位公公让他阿父允了明日带他出门的请求,又十分大方将帕子直接递给去,软声道:“公公你选,想吃哪块都可以,想吃两块的话……也可以吧。” 叶公公笑得越发灿烂,然而低头伸手接过那帕子一打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杀气四起。 第161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叶公公在宫女侍奉了十多年了,自然是一眼认出了那帕子,乃王皇后宫中之物。 他眯眼,唇角的笑容泛着冷意,嗓音越发阴柔了,问道:“小星,这东西是谁给你的呀?” 吴勇乃李明辉的部下,一个小小的刺史的副将,怕是连太极宫都未入过,怎么可能有这宫中之物? ……李明辉那厮竟同王皇后有往来? 吴昂星在等待时早就想过了说辞,但还是有些心虚不敢看叶公公的眼睛,低垂着头回道:“就是,就是在家里找到的。” 他没说具体位置,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在撒谎,又没有把姜云音说出来。 ……荷花池边也是他家嘛。 叶公公闻言,不再言语,冷笑了一声,一把拿过帕子包裹好的点心,大步离去。 吴勇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脸懵地跟上去。 怕引人注意,叶公公回宫的马车停在了吴府的偏门。 叶公公一路是健步如飞,饶是吴勇这个武将跟得都费劲。 “公公,”眼看着叶公公要上马车,吴勇慌忙唤道:“公公这是怎么了?是忽然想起什么急事了吗?” 吴勇没那细腻的心思,在察言观色上更是一般,完全没弄明白为何上一秒还和颜悦色,连声夸赞吴昂星的叶公公,下一秒要拂袖而走。 他寻思着,吴昂星的回答里,也没什么冲撞到叶公公的吧? 难道是他忽地想起宫中有事? 叶公公冷哼一声,连个多余地正眼都不再给他,抬步上了马车,对吴勇的呼喊熟视无睹,扬长而去。 当晚,瑶华殿。 瑶妃听完叶公公的禀告,一张保养极好地艳丽的脸立即冷若冰霜:“你是说李明辉心腹家里,有那王皇后御赐的糕点?” “千真万确,”叶公公躬身将帕子糕点呈上去,“娘娘过目。” 瑶妃接过帕子一看,嫌恶的一把扔开。 叶公公立马尖声呵斥一旁站着的宫女:“没点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端盆装水给娘娘擦拭玉手!” 骂完宫女他堆着笑迎上去:“娘娘莫同这些杂碎置气,当心玉体。” “好个李明辉,若非本宫助他,他能坐上这江州刺史的位置?”瑶妃冷声骂道:“现下竟敢背着本宫同王皇后往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紧,“他可是攀上慕容宏了?” 她膝下无子,没有任何可争储的机会,朝中愿助她的大臣寥寥,所以李明辉背叛她了? 叶公公沉吟了下,方低声回道:“奴才以为,太子殿下未必瞧得上李大人。” 慕容宏是太子,背后有王皇后、王家做靠山,在朝中呼声最高,多的是臣子想示好成为其幕僚。 瑶妃危机感十足:“不管瞧不瞧得上,他们背地里定是有往来,否则这王皇后宫里的糕点怎么可能出现在他心腹家中?” 想来是他顺手赏给了手下的人。 叶公公附和地点头:“奴才立即去查。” 他接着又问:“那女子容貌、身段无可挑剔,可还要安排她入宫?” “再说,且先在宫外调教着。” 宫女端了水盆过来侍候瑶妃洗手,她掀了掀眼皮,冷哼一声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他想攀上王家这棵大树无可厚非,但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福分。” 她抬眼看向叶公公:“你去趟御史台。” 叶公公早成了瑶妃肚中蛔虫,立马会意颔首:“奴才明白。” 第162章 点心好吃吗 丑时,御史台。 本来睡着了的李明辉听到铁锁解开的声音,瞬时惊喜,弹坐起身,期盼中糅杂着警惕望向门口:“作甚?” 牢门大开,狱卒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口,客客气气道:“李大人,宫里来了人,喊你去问话呢。” 李明辉心里涌上了欣喜,瑶妃乃他在太极宫的唯一人脉,宫里来人了,定是瑶妃授意。 这几年他陆续向瑶妃献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他早知姜云音的姿色定能让瑶妃满意。 或许今夜他便能离开御史台! 见李明辉半晌没动静,狱卒又扬声催促了一句:“李大人,请吧。” 李明辉随即起身,跟上狱卒的步子。 一路七拐八拐,狱卒停在一密闭的屋外,他心里咯噔了下,驻足停下,蹙眉喝道:“大胆,是谁派你的来的?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他对御史台是不够熟,但也能猜测认出,眼前这间密闭的屋子,是行刑的地。 深夜带他去行刑的屋子能有什么好事? 他刚放下不久的警惕死灰复燃,只觉得屋子里等着他的人肯定不是瑶妃的人。 是陆家的人? 不,陆家没这么大能耐,应该是王家的人。 “冤枉啊,李大人,小的只是个传话加领路的,哪敢对您用私刑啊?”狱卒边说边打开了面前的屋子,侧身立在门口,不挡住他的视野,道:“那宫里来的大人在里面等您呢。” 李明辉依旧杵在原地,抬眼往屋里看。 屋内就点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这时人影发出阴柔的声线,道:“李大人,还愣在门口作甚?让咱家好等。” 随着这道熟悉的嗓音,李明辉自动给那模糊的人影安上一张清晰具体的脸,他挪步上前,往屋里探头,确认唤道:“叶公公?” “正是咱家。” “叶公公怎……” “嘘——”叶公公压低嗓音,不悦道:“李大人是想整个御史台都知道咱家来了不成?” 确认了屋内人的身份,李明辉再次放下心,赶忙闭嘴迈过去,他脚步刚一踏进,身后的狱卒便将门合上了,落锁的声音让他心口一颤,再看屋内情形,更是心一沉。 这的确是严刑逼供的地方,没有窗户,不见天日,四面都是石墙,而石墙上,和屋内四周随处摆着各种怖人的刑具,森冷瘆人。 叶公公坐在一把木椅上,只有他面前的四方桌小桌上点着一盏微弱烛火,映着他好整以暇的脸,看得李明辉心口发毛,后背发凉,不由得再次停住了。 叶公公抬眼:“李大人杵在那,是等咱家起身过去不成?” 李明辉心里是不爽的,一个宦官,在他一个朝廷命官面前趾高气昂的,但面上又不敢展露半分。 毕竟打狗看主人,瑶妃依旧是后宫宠妃。 他只能咽下这口气,随意寻了个理由:“屋里暗,一时看不清路,公公莫怪。” 叶公公颔首:“原来如此,是咱家思虑不周了,”他抬手挥了挥,吩咐道:“点灯。” 话音一落,四周角落的烛灯都被点亮了。 李明辉这才发现,屋内暗处站了不少侍卫,他面色一凝,环视这些侍卫,皮笑肉不笑地询问叶公公:“这是何意呀?” 叶公公也要笑不笑:“咱家奉瑶妃娘娘之名前来,难不成一个人来?”他摊开手掌指向他面前的空椅,很是友好的邀请:“李大人请坐吧,站着多累啊。” 闻言,李明辉总算是放心了,快步上前落座,紧声问道:“那姜氏娘娘可还满意?我这案件可有进展,娘娘可有说,我何时能出去?” 叶公公摸摸自己的耳垂:“诶,李大人问题不少啊,”他含笑望向李明辉,一个问题都没回他,而是悠悠道:“娘娘此番让咱家前来呢,也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明辉只当是要问五峰山的细节之类,理了理衣摆,严肃着脸,回道:“公公请问。” “第一个问题是……”叶公公故意拉长了语调,倾身凑过来,眯眼问道:“点心好吃吗?” 第163章 派你一个阉人来折辱我 李明辉一头雾水,懵懵地问:“点心?” 叶公公下巴往方桌上点了点,李明辉这才发现小桌上竟放着三块点心,他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又不敢直言瑶妃深夜派人来给他送点心太过莫名其妙,正在斟酌要如何回复时,便见叶公公给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不待他反应,侍卫就将扣住,粗鲁的拖拽起身,往一旁的人形架上拉。 “做什么?!”李明辉惊慌挣扎,“松开我!放手!” 然而没人理会,几个侍卫三下五除二将他捆绑在了人形架上。 李明辉呼吸急促,看向叶公公,极力保持冷静,但语气还是控制不住的急切:“叶公公这样不妥吧?” 叶公公不答,只是探手连着帕子将糕点拿起来,随后起身走向被绑住四肢、脖颈的李明辉。 李明辉眸光似箭,重声道:“首先,我乃朝廷命官,虽然现在有案在身,要审案动刑也该由御史台的人动手,其次,我自问没有对不起瑶妃娘娘的地方,瑶妃娘娘……唔……” 叶公公直接将一块点心塞进李明辉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话,森冷道:“好好品尝吧。” 他动作粗鲁蛮横的硬塞,而全身被束缚的李明辉毫无招架挣脱之力,甚至为了方便叶公公,还有侍卫上前扼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嘴。 似是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叶公公塞糕点的动作很是熟练利落,一块接着一块,三块点心全部塞进李明辉的嘴里。 干巴的点心塞满了整个口腔,甚至因为叶公公粗暴的动作而直抵喉咙深处,他被噎到喘不上来气,下意识的吞咽让被挤压的疼痛一路从咽喉传到胸口,想要捶胸缓缓却挣不脱束手的铁链,只能发出模糊而痛苦的语气词。 叶公公却没打算收手,塞完点心直接拿手上的帕子整个捂住李明辉的口鼻,帕子上残留的食物残渣在李明辉的挣扎反抗中掉入他的鼻腔,他马上要窒息。 眼看着李明辉快要背过气,叶公公才将手上的帕子从他脸上挪开,收进口袋。 李明辉昏过去了。 叶公公吩咐侍卫把桌上的茶递给他,他接过茶杯后,喝了一大口,却不咽下,漱了下口后全部喷到李明辉脸上。 濒死的李明辉睁眼,大脑还因缺氧而空白,不停的吐着嘴里的未咽下的糕点,感受到脸上滴露的水,身体为了缓解那种干巴窒息的感受而主动伸舌去舔鼻尖、嘴侧的水珠。 叶公公静静看着,直至看到李明辉稍稍缓过神了,眼神变得清明了一些后,才阴柔的笑了一声,凑近问:“李大人,看来咱家的漱口水你也挺爱喝嘛。” 李明辉身子一僵,脸上未净的水渍全是屈辱,滴得他满身都是,挣不脱的双手只能握成拳头,双眼充血的瞪着叶公公,声音气得发颤道:“我李某到底何处得罪了瑶妃娘娘,要派你一个阉人来折辱我!” 叶公公脸色骤变,取过沾了辣椒水的刑具短皮鞭,扬手便朝李明辉挥去。 “啊——”李明辉吃痛惨叫。 叶公公毫不留情,使出全是的力气,恶狠狠的抽在李明辉身上,阴森森地骂道:“阉人?你倒是个真男人,还还不是在这挨咱家的鞭子?你又有何能耐?” “啊——啊啊啊——” 李明辉惨叫连连,他皮开肉绽,那鞭上的辣椒水顺着他裂开的血肉渗透蔓延,剧烈疼痛让他无法像先前窒息一样昏过去,只能生生挨着这火辣辣的痛,他的理智终是崩溃,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自尊,开始求饶:“错了,叶公公我错了,求公公饶命……” 叶公公也打累了,这才收了手。 李明辉全身火烧般的疼,不住地抽气,费劲全力发出声音:“叶公公……若我得罪了瑶妃娘娘,娘娘要、要如何撒气都行,但、但这是御史台,圣上若知道……知道娘娘因私人恩怨对臣子用刑,恐、恐会迁怒娘娘……” “怎么会是私人恩怨呢?娘娘此番派咱家来可是为圣上分忧的,该问李大人第二个问题了,”叶公公又故意拖长了语调,问道:“李大人是何时勾结上梁国细作的?” 第164章 可别让他死了 李明辉一怔:“什、什么梁国细作?” 叶公公不是来审案的,自然不会细问,不过是要给他安上个罪名,好言正名顺的给他动刑。 是以,叶公公并不会回答李明辉的问题,而是讨伐道:“娘娘一路提携你至江州刺史之位,不曾想你竟会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速速招供你还有哪些共谋,免得再吃苦头。” “我冤枉啊——”李明辉因为疼痛而喘不上来气,又因为这抄家灭口的罪名而心脏猛跳,一双眼充满了血,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水来,“我不、不认识任何……梁国人,没……有共谋,我对圣上对朝廷一片、片忠心,我没有通敌……叛国。” 他给陆淮书安的就是这个罪名,他深知认了此罪的后果,那是要满满抄斩,株连九族的。 他便是被活活打死,也绝不可能认! 叶公公摩擦着双手,轻飘飘地说着令李明辉毛骨悚然的话:“你若再嘴硬,咱家可就要动手了。” 李明辉其实已经没有脑力去思考应对,只是知道自己绝不能认这个罪,便咬死了牙关:“我没有……通敌叛国……不认识什么梁国细作……” 叶公公又换了刑具来抽打,但这一回,李明辉似是被打到麻木,整个人跟个行尸走肉一般,只是不住的重复一样的话。 叶公公还是把握了分寸,估摸着李明辉快要被打死了,便收了手。 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他也没力气了,扔开刑具瞅见李明辉那副将死未死的样子,怕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差人拿水泼醒他。 叶公公笑着用言语给李明辉扎上最后一刀:“啧啧啧,李大人这又是何苦呢,你一个真男人也没个孩子,难道还怕灭门不成?横竖你被打死在这了,你们李家啊——照样绝后了。” ……呵,就他这样,还敢嘲笑他是个阉人? 李明辉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努了努嘴唇,却没发出一个字。 叶公公嫌恶的扫了李明辉一眼,冷声吩咐一旁的侍卫:“给他上点药,再送回牢里,注意点,可别让他死了。” 瑶妃让他过来,纯粹是想给背叛者一个教训,不会让李明辉真死在这御史台。 李明辉若不是出言不逊,敢嘲讽他是阉人,他亦不会折腾其至此。 等到侍卫把奄奄一息的李明辉带走,叶公公打了个哈欠,又吩咐道:“派人去将那陆淮书带过来,也审讯让他招供,再随便抽打个一二十鞭,上点药,给他送回牢里。” “是,叶公公。” “咱家先回宫复命了,你们几个都悠着点,可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叶公公扫了面前的侍卫一眼,叮嘱道:“记住,旁的话不要多说,也不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语罢,他离开了御史台。 次日卯时,姜府。 姜云音准时准点的行了,并且去唤南枝起床:“南枝,醒醒,起来练功了。” 南枝迷迷糊糊的睁眼:“小姐,洪老爷不是不在吗?为什么还要起来练功?” “昨日洪叔出发前,我答应他会按时起来练功。” 南枝还有些迷糊的脸上写满了无言以对,复而翻身而起,嘟囔道:“南枝还以为小姐真是为了让洪老爷开心才顺着他说的,原来小姐来真的啊……” 姜云音抬手轻点南枝的额头,道:“练功是为了我们自己,不是为了洪叔。” 即便一开始她也抗拒过,但后来她理清了,在这样的乱世,便是身边有一绝世高手,也不该丧失自保的能力。 靠人保护永远不如靠自己。 主仆俩勤勤恳恳的练完功,用过早餐后,去了阳城打探消息的洪正德回来了。 满身鲜血的洪正德是被童顺搀扶回来的。 第165章 一屋子哭包 姜云音听到消息快步往门口跑,赶到前院时,看到了童顺撑着洪正德的胳膊,龟速往里走。 洪正德本身高体大,此刻大半个身子不得不倚靠在童顺身上,整个人蔫巴了一大截,再不复往日的威武神气。 姜云音的心一紧,屏息跑过去。 跑得近了,才清楚的看到,洪正德的衣裳被剑割破,数处都成了烂布条,胸口、腹部、上臂、腿上可看见皮开肉绽,血肉翻涌瘆人的伤口,他身上的衣服不仅是破破烂烂,因为血迹有新有旧,颜色便深深浅浅。 “洪叔……”姜云音一开口,嗓音便似哽住了,热流堵住了她喉咙口。 “没、没事……”洪正德费劲挤出一抹无碍的笑,但眉毛却疼得拧巴在了一起,伸手扯了扯吊在衣摆上的布条,“可惜了你送我的衣服,还、还没穿几日呢。” 他眼里有情真意切地惋惜。 姜云音的心似被一双大手捏住了似的,一阵阵抽疼。 “都怪我……”这时一旁的童顺懊恼哭道:“小姐,是我害了洪老爷……” 姜云音侧目,发现杵在洪正德咯吱窝下,瘦瘦小小的童顺亦没有好到哪里去,全身脏兮兮地很是狼狈,便是没有洪正德那般触目惊心的伤口,也遍布血迹。 她快速冷静下来,先温声嘱咐两人:“身体要紧,有什么话等身体好些再说。” 接着她吩咐门房速去请大夫,又吩咐南枝、嬷嬷等人,和她一起帮助把两人扶到后院厢房。 回厢房的路上,童顺缓和了,忙道:“我没事没受伤,我身上的血都是洪老爷的,不用管我。” 是以,大家一起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洪正德其他伤口的,将他扶回房间床上。 洪正德疼得五官都没法舒展,全部皱成一团,却不肯躺下去,冲姜云音道:“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打听到了,而且……” “洪叔,”姜云音紧绷着脸,眼底都是自责,试图让他安心躺下去,“你的伤势最重要,这些晚点再说。” 若不是因为她要打听,洪正德不用挨这些刀子。 都怪她。 “我真没事,”洪正德用着没事人的口吻,气虚地安慰道:“人在江湖,受伤在所难免,我年轻那会受得伤严重的去了,好几回还见着白骨了,这真不算什么事。” 这时,本在厨房忙活准备午饭的刀姨闻讯赶来,刚一入门,怔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眸光闪烁,盈满了泪花。 经历了战乱,她见过太多这样伤势惨重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部死去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望着此刻的洪正德,脑海里便浮现出五峰山上那满地的鲜血。 他……也要死了? 洪正德无奈叹息道:“得,这回是真把你吓哭了。” 他伸手探入破破烂烂的衣襟里,摸出一块有些破烂带着血迹的布:“对不住,没护住,弄坏了。” 刀姨一垂眼,稍稍一看,难以置信地确认道:“这是我给你包干粮的布……?” 洪正德“嗯”了声:“但东西我都吃了,没浪费,你手艺真挺好,没诓你。” 他还记得出发前,她觉得他嫌弃她手艺那失望伤心的样子。 一旁缓过来些的童顺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的补充道:“洪老爷为了护着这布,手臂还挨了一刀呢!” 刀姨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块不值钱的布你护着干嘛啊,布坏了就坏了,你手伤了如何是好,你、你这人……哎——!” “咋还哭得更凶了?”洪正德苦恼蹙眉,嘴唇张合了一番,只能求助姜云音,“你劝劝,劝劝。” 这女人不管什么年纪,心思都难猜。 “刀姨,”姜云音没生劝,只是温声道:“大夫马上来了,你先和王嬷她们一起去烧点热水,给洪叔备身干净衣服,一会处理了伤口好换洗。” 刀姨如担重任,立马抹了眼泪,脚上生烟的忙活去了。 姜云音不给洪正德开口的机会,看向童顺问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怎么碰上面的?是谁伤了你们?” 童顺答道:“我前日到了阳城后,发现阳城格外热闹,一打听,原来是阳城城主快要过寿,城里来了四面八方来贺寿的江湖人士,但我打听了一日,都没能打听到小姐想知道的,直至昨日,城主过寿,我便想着混进去打听,不知为何,晚上那群来贺寿的人打了起来,若不是洪老爷出现,我早死在乱剑下了……” 回忆起当时刀光剑影的凶险画面,他心有余悸,眼眶一红,望着洪正德:“洪老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洪正德似是又烦躁又无奈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他那不存在的络腮胡,“你咋也哭上了?” 说完看向姜云音,状似嫌弃实则掩饰尴尬的咳了咳,道:“云音娃娃,你咋选的宅院,什么风水,一屋子哭包。” 姜云音已经摸清楚了洪正德心性,乍看是个脾气不好难以相处的主,但对她府中上下都温情友好。 “童顺根本理不清状况,你还是听我说,”洪正德面色沉了沉,“此事,同梁国有关。” 第166章 招安所有江湖门派 姜云音心一紧,顿觉此事严重,还未展开细问,大夫匆匆赶来。 一番诊治、处理伤口、包扎,大夫忙得满头大汗,快一个时辰才处理好。 万幸,洪正德伤得重却没有中毒之类的,而他身强体壮扛得住,没有性命之忧。 姜云音悉心听了大夫的医嘱,给了诊金,让南枝送大夫出府。 房间里只剩下姜云音和洪正德,她确认他精神头不错,方才开口低声问道:“洪叔是查到什么了?” 洪正德坐靠在床上,蹙眉沉声回道:“那碎星堂已被梁国招安。” 姜云音的心沉入谷底。 五峰山上运走地库财物的黑衣人,竟是梁国的人马? 她又是带路,又是打开地库配合,是给梁国作了嫁衣? 那梁国,可是反贼任长庚所建,若不是任长庚起兵造反,自立为王,胡人不会如此嚣张,更不会造成这般三分天下的局面,不会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被肆虐残杀,民不聊生。 怪她当时仇恨气愤充脑,一心只想不能便宜李明辉,却将财物拱手送给了梁国,这笔财物日后说不定会成为梁国攻打晋国的粮草。 那么她的猜测满盘皆错,这些人既是梁国的人,便不会是她外祖父那边的人,但因此新的困惑便涌上来了。 梁国的人,为何要护她,不能伤她性命? 她和梁国之间,该没有任何渊源才是。 还是说,她阿父行走江湖时曾救过碎星堂的人? 思及此,姜云音出声问道:“洪叔,我阿父年轻时可和碎星堂有渊源?” 洪正德细细回想了一番:“应当没有,你阿父是个游侠,那碎星堂更是神出鬼没,总之我不曾听你阿父提起过。” 姜云音面色越发沉重,真相如何,只有她再次见到碎星堂的人才能水落石出。 而那群黑衣人能准确将刀姨送至她府前,不管是早就暗中跟踪她知晓她的住址,还是说经过一番探查才得知,都说明他们不仅能自由出入青城,在青城更有眼线和势力。 难道说,青城有梁国细作?! 青城乃晋国新都,若细作在天子脚下都能这般如鱼得水,那晋国危矣! 姜云音继续追问更多的细节:“洪叔是被碎星堂的人所伤?” “不是,”洪正德摇头,“但也同碎星堂有关。” 姜云音注视着洪正德,安静等他说清道明。 洪正德徐徐道来:“昨日,我赶在阳城门禁时入了城,听闻昨日乃阳城城主贺宜山的生辰,他正在府上设宴,府门大开,欢迎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人士,我上门吃了席,方知隐退多年,江湖早不是我当年了解的那个江湖,有门派彻底隐退,与世隔绝,有门派已变了立场,例如那碎星堂。” “我吃饱喝足,探听到你想知道的,便打算去同贺宜山贺个寿告辞,毕竟我与他曾有过几面的交情,谁知,竟无意听到他办这场寿宴的目的。” 姜云音屏息问:“是何目的?” 洪正德眸色深了深:“是为了替梁国招安所有江湖门派。” 姜云音心里咯噔了一下:“洪叔的意思是,阳城城主贺宜山,已经叛变,是梁国的人了?” 洪正德眉目里满是严峻之色,点了点头:“只怕是。” “那洪叔是被贺宜山发现,想要灭口所伤?” 洪正德叹了口气:“按我当年的脾性,我定是要当面质问贺宜山,为何要当梁国的走狗,从前我孤家寡人,死便死了,但我应承了护你,自当活着回来,所以我在他发现前走了。” “之后呢?” “再回到宴席已是一片混乱,那些宾客不知为何打了起来,我本不欲掺和,但瞅见了童顺,一出手,便同人打了起来,”洪正德带过那些惊险的打斗,望着姜云音劫后余生的感慨道:“幸亏是活着回来了,没有失信于你。” 姜云音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自她阿父离世,这世上除了南枝,再无人将她看得这般重要。 她在洪正德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长辈家人的温暖。 “诶,”洪正德有些发慌,“你咋也开始哭?” 姜云音垂首,遮住眼里的泪光,轻声道:“云音只是觉得,洪叔待云音真好,像云音阿父那般的好。” 洪正德体会不到姜云音那婉转千回的情绪,只是一脸严肃的认了这评价:“那是自然,我说过要将你视为己出,那待你自是同你阿父那般,”他微顿后认真补了句,“我待你会比你阿父待你还要好的,毕竟我会教你武功。” 姜云音破涕为笑,悄悄拭泪,抬头,眉眼弯弯地点头:“云音也会像孝敬阿父那样孝敬洪叔。” 第167章 请皇上惩治瑶妃 刀姨熬好了药进屋,有人照顾洪正德姜云音便离开了屋子,独自整理思绪。 如果说距离青城不过数座城池的阳城城主贺宜山早已是梁国的人,那么梁国细作在青城出入方便也不足为奇。 宸帝派李明辉前往五峰山为的是地库财物,但明面上只提了平匪乱,梁国那边不仅得到了消息,还能立马谋划行动,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明细作不仅是隐匿在普通百姓里,八成是朝中亦有人。 姜云音又细细回忆起了五峰山混乱不眠的那一夜。 碎星堂的人能顺利从李明辉的人马面前运走财物,是借着胡人。 那一夜不是襄国胡人突袭,他们便是有绝世神功,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胡人为何会那么巧的出现,难道说,襄梁两国已经结盟? ……不好,若是襄梁两国结盟,那目标一定是晋国! 姜云音立即派南枝去琅琊王氏府邸送了个信,约见王静姝。 她原本是还想再缓个几日,展现一番的“犹豫挣扎”,等王静姝按捺不住,再来寻她时,再顺势应了。 但现在外有襄梁结盟,内有阳城城主叛变,细作潜入朝野,桩桩件件,稍有不慎便会王朝覆灭,她必须马上禀告圣上! 而此时此刻,太极宫,宸帝慕容信并不清闲。 御史大夫骆国安正跪在御书房,面对勃然大怒的宸帝,上身挺得笔直,面色坚定,仿佛随时准备慷慨就义。 慕容信将手中的奏折一把砸到骆国安的脸上,怒斥道:“你手未免伸得太长,竟管起了朕后宫之事,骆国安,你可知罪!” 今日早朝,御史大夫当众参了瑶妃一本,状告瑶妃深夜潜入御史台,私自对朝廷命官审讯动刑,罔顾律法,干涉朝政,祸乱君主,罪不容诛。 之后更是发动几位大臣一起谏言,逼迫宸帝治罪瑶妃。 慕容信被架住,龙颜大怒,甩袖下了早朝,宣御史大夫骆国安去了御书房问罪。 骆国安不躲不闪,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厚重的奏折砸在脸上,厚重坚硬的奏折壳划破了他的额头眼角,而他巍然不动,重声道:“微臣怎敢插手后宫之事?实乃瑶妃藐视国法朝纲,无视皇上、御史台,私自审讯动刑,践踏朝廷命官尊严,微臣何罪之有?!” 他激昂道:“皇上若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瑶妃,只会寒了朝中群臣的心,于皇上威严有损,于江山社稷有害,国将不国!” 这不是瑶妃第一次有出格的举动,更不是他第一次参瑶妃,之前每次都以宸帝的庇护不了了之。 但此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骆国安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地板上,匍匐在地的谏言请愿:“微臣斗胆,请皇上惩治瑶妃,安臣心,正视听!” 他铆足了劲,脑袋一下接一下砸在地板上,砸得哐哐作响,没等来慕容信的回应,倒是听到太监进屋禀告:“皇上,瑶妃求见。” 慕容信扫了那僵住了骆国安一眼,莫名舒爽解气了不少,大手一挥:“宣!” 第168章 后宫干预朝政乃国之大忌 瑶妃匆匆入内,余光瞟了匍匐在地的骆国安一眼,亦随之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妾冤枉,皇上明察。” 骆国安气愤难忍,猛地抬首,侧目瞪着瑶妃,厉声控诉道:“瑶妃,你的贴身公公于昨夜丑时到了御史台,未经允许擅自审讯了李明辉以及陆淮书,并对其用刑,证据确凿,你何冤之有?!” 他目光移至瑶妃身后一同跪下的叶公公身上,冷声率先戳破道:“还是说,瑶妃娘娘此番前来,是想告诉皇上,一切都是你身后那位公公自己的主意,让他替你顶了罪,将自己摘干净?” 他将她有可能的开脱理由先说了,想绝了她的路。 “本宫未曾有这般念想,”瑶妃亦抬首看向骆国安,比起他盛气凌人、怒不可遏的样子,她显得冷静多了,直接回应道:“的确是本宫授意叶公公去的御史台,让叶公公……” “瑶妃认了!”骆国安没耐心听瑶妃说完,手指瑶妃,激动向着慕容信跪行了几步,道:“皇上,瑶妃已认罪,请皇帝立即惩治瑶妃!” 瑶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万分委屈地仰头看向慕容信,说道:“皇上,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了骆大人,这些年骆大人一言不合便上本参臣妾,全部是些空穴来风的欲加之罪,现在更是连话都不让臣妾说了。” 她眉眼轻颤,像朵在风暴中摇摇欲坠的花,惹人垂怜的柔弱模样,哽咽道:“皇上,难道就因为臣妾来自民间,不是世家之女,骆大人便可以这般轻视针对臣妾吗?” “简直是强词夺理,”骆国安气急,呼吸急促:“倒打一耙!” 瑶妃眼神哀怨看向骆国安,幽幽道:“那为何不见骆大人参过皇后娘娘一次?是不是只有像皇后娘娘那样的世家贵女出身,在骆大人眼里才是完人,不会出错?” 朝中无人不知帝后不合,宸帝慕容信不喜王皇后。 但无人知晓,慕容信厌恶的其实是王皇后身后的世家权贵,自从前大将军任长庚反了,他越发猜忌琅琊王氏,怕琅琊王氏成为第二个任家。 但瑶妃心知肚明,她甚至清楚,这亦是她受宠的原因之一。 慕容信这般宠来自民间的她,是在给王皇后难堪。 是以,她对骆国安这几句控诉是在拨弄慕容信心中的刺。 果不其然,慕容信黑脸,不再给骆国安发言的机会,冲瑶妃道:“说说看,你有何冤?” 瑶妃开口道出备好的台词:“臣妾昨夜让叶公公去御史台是去替皇上分忧的,臣妾知道皇上忧心五峰山财物被劫的事,而骆大人不知是为何迟迟不审讯,臣妾是怕误了可追回财物的最佳时机,是以……” “血口喷人!”骆国安打断道:“瑶妃娘娘真是会模糊重点,颠倒黑白,后宫本不应该干涉朝政,无论臣是何原因未审讯都不是瑶妃娘娘可以深夜造访御史台的原因!” 他气得浑身发麻,当日他同宸帝禀告案件进展时,便暗示宸帝移驾御书房,偏偏宸帝不走,还许瑶妃旁听。 而她不仅旁听了,竟还敢插手干预! 宸帝真是……色令智昏! 骆国安再次狠狠给慕容信磕了个响头,恳切道:“臣叩请皇上惩治瑶妃!” “若想为皇上分忧的是皇后娘娘,骆大人也会这般说吗?” 骆国安不再回应瑶妃,继续叩首:“皇上,后宫干预朝政乃国之大忌,此风不止,晋国危矣!” “放肆!”慕容信顺手抓过桌上的砚台,再次狠狠砸向骆国安,“骆国安,你唱衰国运是何居心?怎么,你想另择君主?” “臣惶恐,臣……” “滚出去!” 太监给殿外的侍卫使了眼色,侍卫大步跨进来,强行将骆国安拉走。 砚台的份量远超奏折,他后脑勺被砸破,随着被拉起来的动作,鲜血往下滴落,从御书房一路滴到殿外。 瑶妃冷笑。 若要论揣摩拿捏宸帝的心,又有谁能胜过她呢? 第169章 臣妾还有一计 宫女火速处理了地上的血迹,慕容信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瑶妃,蹙眉冷声道:“你为何私自去御史台审讯动刑?” 瑶妃垂首,骆国安不在了,她开始说准备的第二套台词:“臣妾的确是想为皇上分忧,但此番前去……亦有臣妾的私心。” 慕容信沉默,冷眼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若非臣妾,李明辉断不能如此迅速坐到江州刺史的位置,是以,臣妾怕自己看走眼,怕他与梁国有所勾结,做出有损晋国的事来,才连夜派叶公公前去审讯,”瑶妃颤声道:“若此次五峰山财物被劫真与李明辉相关,臣妾理当同责,一同被罚。” 瑶妃说的是漂亮话,但却是实情。 她自小便美而自知,心比天高,可惜出身平平,好在父母还算疼她,没在她及笄之后,将她草草嫁人,但耐不住被乡里恶霸盯上。 她这般容貌,哪甘心当个乡野妇人? 是以她背上行囊,告别父母,主动寻到当时还是个小小县令的李明辉。 那是她当时能力范围内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了。 她将身上的所有细软交予李明辉,野心勃勃而直接请求,让李明辉帮她入宫。 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想的是,若能入宫最好,如若不能,当个县令大人的妾也行。 大抵她命里本就注定要伴在君王侧,李罗氏不能容人,而恰巧宸帝南巡,李明辉亦想博个上位的机会,于是同她一拍即合。 宸帝本就是沉迷于美色玩乐之人,年轻时更甚。 李明辉给了她一个进入宸帝视野的机会,而她亦争气,如愿爬上了君王的床榻,帮助李明辉当上了兰郡郡守。 再后来,宸帝将她带入宫中,在尔虞我诈中她方知只有圣上的恩宠是无法长久站稳脚跟的,她需要自己的羽翼,李明辉成了首要人选。 这么多年,李明辉的确在暗处帮了她很多,而她亦然,没有她,李明辉能不能当上江州刺史还真说不准。 是以,她决不允许李明辉攀上王皇后,背刺她! “你那日分明听得清楚,骆国安说李明辉与陆淮书都是无辜的,又何必这般冲动行事?”慕容信不悦斥责道:“你当知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王家那边早把她视为眼中钉。 瑶妃缓缓抬头,迎上慕容信的双眸,柔情似水道:“只要能替皇上出心中恶气,臣妾不怕被群臣置喙。” 慕容信审视看她:“替朕出恶气?” 瑶妃不完全将话戳破,眨了眨眼,最是娇媚动人,嗓音甜腻道:“皇上,审讯李明辉是为了师出有名的教训陆淮书呀。” 自慕容信开始忌惮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权贵,便有意扶持一些寒门之子上位,最初他十分看好陆淮书。 陆淮书有才,陆家最有权势的不过是一个郡守陆怀德,而陆淮书还有个在南临将功赎罪的爹,甚好拿捏,他打算将陆淮书扶持培养起来,日后替他制衡王家。 怎料,陆淮书却跟王文远越走越近,慕容信失望至极。 是以,在五峰山平匪乱失败后,将两人一道送入御史台。 慕容信的心思瑶妃全看在眼里,尤其是在骆国安禀告了案件进展,提出了李明辉和陆淮书都是无辜的,但他却没下任何指令,她便知道,他心里有火,不想轻易放人出狱,但如今朝野,早已分帮结派,他若师出无名,会被群臣弹劾。 瑶妃:“皇上,臣妾还有一计,可解皇上心头之忧。” 第170章 皇上不如为他俩赐婚 慕容信来了挑眉,兴致盎然的“哦”了一声:“你且说说看。” “皇上圣明,自不会冤枉无辜的臣子。” “你是劝朕快些放他们出来?”慕容信脸色沉得极快:“这些话你倒是该当着骆国安的面说,或许他会对你有所改观。” “臣妾还未说完呢,”瑶妃笑盈盈道:“皇后娘娘一心让太子殿下娶王氏嫡女,臣妾知道皇上心中的太子妃另有人选,既然陆淮书同王家嫡女情投意合,皇上不如为他俩赐婚。” 慕容信的脸阴沉得可怕,已在发怒边缘。 瑶妃不敢再卖关子,赶紧道:“皇上可允陆淮书一高位,日后,他明面上是王家的乘龙快婿,实则可替皇上掌握王家一举一动,又可断了皇后娘娘的念想,一举二得。” 慕容信的脸霎时转阴为晴,笑道:“普天之下唯你最知朕心。” 这时有太监进来禀告道:“启禀皇上,骆大人不肯离开,仍跪在殿外,他说……”太监欲言又止的瞟了瑶妃一眼,犹犹豫豫道:“骆大人说……今日皇上若不处置瑶妃,他便久跪不起。” “好,好得很啊!竟敢威胁朕?”慕容信冲殿外扬声,“他爱跪便跪着!” 语罢和颜悦色朝瑶妃伸手:“爱妃请起。” 另一边,姜府。 姜云音刚吩咐南枝去王家府邸给王静姝送信,不到一刻钟,南枝去而复返。 姜云音甚是疑惑:“可是还有什么要问我?” 这点时间,估计南枝也就是走到了正门口便折返回来了。 南枝摇头感慨道:“不是的小姐,是我刚走到府门口便和王家小姐撞个正着,这可真是太巧了!” 姜云音亦有些讶然。 王静姝竟对陆淮书在意上心至此,连一日都等不了,再次上门来找她? 她询问道:“她人呢?” 南枝回道:“领至前厅了,我过来知会小姐,留王婆在那侍候了。” 姜云音了然颔首,抬步迈向前厅。 是王静姝主动登门甚好,那这样她依旧是优势方,占据主动权和决定权。 王静姝焦虑难安,根本坐不住,一直在前厅里来回踱步,不住张望,后悔刚刚留在这等候,没和南枝一起去后院厢房找姜云音。 姜云音一出现在视野,王静姝立马大步迎上去,伸手抓住姜云音的手,急声问道:“云音,一日了,你可考虑好了?” 姜云音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王静姝的神色,一边领着她往厅内走,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静姝,这才过了不到一日,你怎地这般着急?且再容我思量思量……” “等不了!”王静姝打断她,越发用劲的抓紧姜云音的手臂,激动道:“不能再等了,三郎等不了了。” 姜云音吃痛的蹙了蹙眉,很是直接地提醒道:“静姝,你抓疼我了。” 王静姝这才松开她的手,歉然道:“抱歉……” “无碍,”姜云音拍了拍王静姝的手臂,安抚道:“静姝,你先冷静,放轻松,告诉我,为什么陆淮书等不了了?” 王静姝回道:“我得到消息,昨夜丑时,有人去了御史台,对三郎动用了私刑,三郎挨了二十鞭,被抽得皮开肉绽。” 她脸上的情绪复杂,既有对陆淮书的心疼,又有护不住自己男人的挫败,还有对动手之人的怨恨。 姜云音没甚情绪起伏,淡声询问:“谁丑时对他用私刑?” 王静姝面色紧绷,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瑶妃!” 瑶妃此举分明在打她王家的脸,怕是在跟她姑母王皇后叫嚣! 姜云音微怔。 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瑶妃若是深夜去了御史台,那也该是去收拾李明辉的,怎么会抽陆淮书二十鞭? 第171章 明日去太极宫面圣 王静姝愤愤道:“那瑶妃根本就是妖妃,仗着圣上发恩宠,成日兴风作浪,她这番根本是冲我王家来的!” 瑶妃和她姑母王皇后明争暗斗数年,若不是宸帝忌惮世家,她一个来自民间的妃嫔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 姜云音藏匿着眼底的讶然,不动声色的询问:“她只对陆淮书一人动了刑?” “那倒不是,”王静姝如实道:“昨夜丑时她派她宫里的公公去了御史台,先审问了那李明辉一番,据闻那李明辉伤得更重。” 王静姝对瑶妃有偏见,自然是顺着自己心里的答案去解读瑶妃的行为,笃定道:“她审讯李明辉不过是个幌子,怕只对三郎动手目的太明显。” 闻言,姜云音了然。 在她看来事实应该跟王静姝认为的恰恰相反,陆淮书才是那个幌子。 瑶妃怀疑李明辉攀上了王皇后,要寻李明辉麻烦,但又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只对李明辉一人动手,怕是难以自圆其说,是以才借着审讯的由头,所以陆淮书才只挨了区区二十鞭。 王静姝关心则乱,她心疼陆淮书,自然会觉得瑶妃是想挑衅王家。 她猜到瑶妃会对李明辉动手,但没想到会这样兴师动众的手段,毕竟后宫嫔妃深夜私自审讯朝廷命官,听着于法度不容,朝中大臣能坐视不理? 果然下一刻便听王静姝又冷声道:“今日早朝御史大夫骆国安当着群臣的面参了瑶妃一本,气得圣上拂袖而去,圣上……”吐槽冒犯的话到了唇边及时刹住,她对宸帝不予置评,说清来龙去脉,再次抓住了姜云音的手:“别再考虑了云音,三郎真等不了了。” 姜云音不语,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到底有何顾虑?”王静姝问道:“我不需你翻供,亦不要你撒谎,你之前那供词怎么说的,圣上问起来时如何作答便是。” 她似是没了耐心,直直的望着姜云音:“还是说,你是希望三郎出事?” 姜云音波澜不惊的迎上王静姝质问的目光,道:“静姝昨日才说面圣兹事体大,若是冲犯了龙颜是要掉脑袋的,静姝心疼情郎我理解,可静姝完全不在意我这个好友的脑袋啊。” 她余光扫过南枝,补充道:“但我府中上下可不能没了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静姝稍显尴尬,表态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的。” 末了,重声强调道:“皇后娘娘乃我亲姑母,她甚是疼我,又对你赞赏有加,你不会有事的。” 姜云音觉得姿态端得差不多了,便顺着台阶开口道:“能得皇后娘娘夸赞,是云音的荣幸。” 王静姝扬眉:“你这是应了?” 姜云音轻“嗯”了声,问道:“我们何时进宫?” “今日是来不及了,”王静姝回道:“明日一早,我带你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姜云音颔首,淡声补充道:“要劳烦静姝同我说说宫内的礼仪,和这青城有哪些世家贵人了。” 王静姝点点头,又无所谓道:“汴京的世家的确都迁到青城来,可这太极宫并非无故可随意进入的地方,你莫紧张,当是碰不到其他世家贵人的。” 若不是王皇后是她亲姑姑又甚是宠她,她也不可能想进宫请安便进宫请安。 姜云音漫不经心的回道:“谨慎些好,万一呢。” 王静姝不以为然,只当姜云音是对入宫这件事太过紧张,便不再劝阻。 两人一直谈到傍晚,王静姝要回府,姜云音便不再留她,将她送出府门去。 晚上,洪正德的汤药煎好了,姜云音端着送去厢房。 刀姨正在给洪正德上药,见姜云音端过来,连声道:“我正要去后厨拿药呢,你就给端来了。” 刚好药也换好了,她起身伸手去接姜云音手中的药碗:“我来吧。” 她照顾了洪正德一日,白日里给他喂过一次药了,已经驾轻就熟。 “没事,我来吧,”姜云音端着药碗走近,抬眼打量洪正德的伤口,关切问道:“洪叔可好些了?” “本就没多大事,”洪正德一脸无谓道:“就你们啊,爱操心,吓唬自个儿。” 刀姨还在尝试去接药碗:“我来我来,你歇着。” “刀姨才该歇一会了,你都在这照看一日了,”姜云音直接道:“我正好有些事想同洪叔说。” 刀姨闻言,也就不再坚持了,说要去后厨看看,退了出去。 洪正德见状,坐起身来,蹙眉紧张询问:“有事发生?” 姜云音先动作轻柔的将一勺吹冷的药递至洪正德唇边:“洪叔先喝药,喝完药我们再说。” 洪正德哪里有耐心等,直接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比喝酒的动作还要来得干净利落:“说吧,我喝完了。” 姜云音无奈扫了眼空空如也的药碗,不卖关子,直接道:“洪叔,我来是想同你商量我明日去太极宫面圣的事。” 第172章 刀姨今晚在这照顾你 洪正德愣了一会神,困惑的问:“你为什么要去面圣?” 随即猜测问道:“因为那阳城城主贺宜山归顺了梁国的事?” 姜云音颔首,说道:“阳城离青城不过几座城池,贺宜山明面上反了还好,朝廷会提防出手,可现在看来,阳城或许遍布梁国细作,敌在暗我在明,青城或许早已危机四伏,得尽早告知圣上。” 洪正德认可的点点头,但他对太极宫一无所知,问道:“你怎么进宫?” 姜云音言简意赅的带过事件起因:“我之前状告李罗氏胜诉那件事传入了皇后娘娘耳里,娘娘想见我。” 洪正德再次了然点头,不免有些担忧:“可你说的话,那皇上会信?” “这正是我要来找洪叔商量的事,”姜云音回道:“我人微言轻,若无十足十的证据,圣上不会信我。” 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年龄资历摆在那,在上位者的眼里,谈任何家国之事,都会像是在玩闹。 她当初去寻李明辉自荐,靠的是她阿父当年“剿匪”的功绩,和一张五峰山的地图,虽然说到最后,李明辉接纳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 姜云音冲洪正德道:“洪叔是江湖人士,你身上的伤是最好的证据,你的话,于圣上而言更有可信度,只是……”她略显犹疑的扫了几眼他的伤,担忧道:“你现在应该卧床养伤,不宜挪动身子。” 她亦挣扎了一番才来同洪正德商议的。 宸帝是不可能来向洪正德问话求证,但她又担心洪正德的身子撑不住。 洪正德听明白了,连声表示:“我身子真没事,上了药下午睡了一觉好了很多,今晚再睡上一觉明日指不定就好全了,你莫要担忧我,我明日随你去面圣便是。” “洪叔不用随我去面圣,待我禀明圣上先,我来是想是先跟洪叔通个气,我明日若面圣同圣上说起了此事,圣上八成会召见你问话,洪叔身子若是遭不住,我便先……” “不必,”洪正德拿着药碗一挥,中气十足的回道:“我都能从阳城一路赶回青城,问几句而已能有多大事?你可别小瞧了你洪叔!” 姜云音赶忙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我信,我信,洪叔莫要激动。” 洪正德本人坚持,姜云音看他精神头也的确不错,是以才和他商量了面圣时的说辞。 聊完后,姜云音嘱咐他好些休息后离开,一出房门便撞见了刀姨。 “你们都聊好了?”刀姨看向姜云音手中的空药碗,确认道:“他都喝光了,没洒吧?” 姜云音颔首,温声道:“洪叔睡了,刀姨也早些歇息吧。” 自从刀姨来了姜家,便一刻也不肯停歇,主动揽过了后厨的活,姜云音知道刀姨心里的不安感,若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她反而惴惴不安,所以看在眼里,没有劝阻。 刀姨却没听出姜云音言语里的心疼,只当她是在提醒她不要打扰洪正德休息,于是连连摆手道:“我不进去,我就在屋外守着。” 姜云音讶然确认:“在屋外守着?刀姨不回屋睡么?” 刀姨:“没事,我一会坐地上也能睡,我在这守着,他夜里要是翻身起夜,还能有个照应。” 似是怕姜云音不赞同,她又接着道:“我不会吵着他休息的,从前我在荒郊野岭也能睡,这地可舒服多了。” 姜云音心情复杂,她知道刀姨要的是被需要的存在感。 短暂沉默过后,她拉过刀姨的手重新返回屋内。 洪正德愣了下:“怎么?” “刀姨今晚在这照顾你,”姜云音说完看向刀姨,“我一会让童顺搬张榻送进来。” 洪正德:“啊?” 第173章 问题一定出在这糕点身上 当晚,御史台。 吴勇看到李明辉的模样,震惊到难以言语。 “大人……”吴勇蹲在李明辉身旁,诧异道:“怎会如此?谁将你伤成这般?!” 李明辉浑身动弹不得,哪怕只是躺在那,连呼吸都会拉扯到全身的伤口,他瞪着眼望着吴勇,费劲发问:“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吴勇感到压力,改蹲为跪,怯怯道:“一切都是的按大人吩咐去办的啊……” 他连表忠心:“这些年,大人交代我去办的事,我桩桩件件全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去办的!” 李明辉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一句废话,又问:“可是那姜云音识破你的计划,说错话得罪了人?” 昨夜的羞辱和折磨就像是噩梦,可他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细想下,只觉得问题是出在姜云音那。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又心气高,若是觉察出被算计,因此出言不逊得罪了瑶妃,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前脚刚将李罗氏送入狱中。 可惜吴勇摇头否认了:“那不可能啊,连韩战他们都不知道,只是让昂星牵着她在后院玩了一通,那叶公公甚至没露面,”他细细回想昨夜的种种,复述道:“叶公公对她分明也满意,还说让我好好同她说道说道,过几日瑶妃要挑选伴舞,把她送进去,一直到离开前叶公公都是带笑的,啊……不对!” 吴勇倏地想起来了什么,拍了下脑袋,神色凝重道:“叶公公走时突然就不高兴了,我当时以为他是有急事要赶回宫处理,便没有多想……” “他为何不高兴?”李明辉强忍剧痛,伸手抓住吴勇的衣襟,急迫问道:“你说什么做什么了?” “大人,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吴勇一脸愁容,“走时昂星过来给叶公公送点心,一开始叶公公还夸他,拿了点心后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紧张望向李明辉,屏息猜测道:“莫非是这点心不合他意?” 语罢,自己亦觉得离谱。 又非孩童,怎会因为几块点心不合意就大发雷霆,还能将李大人伤成这模样。 李明辉听完后,将吴勇衣襟拽得更紧:“什么点心?” 昨晚,叶公公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点心好吃吗”,之后便不由分说将所有点心强塞入他嘴里,更是拿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问题必是出在这点心上! “不知道,”吴勇一头雾水,“当是家里婆娘买的什么零嘴,要不就是厨娘做的,总之不是什么能惹怒叶公公的才是。” 他不住地上下瞟李明辉的眼色,声音弱下去,带了些憋屈道:“昂星在家想吃点什么,不该拦着吧?” 若拦着了,他日他知晓了也是要找他麻烦的。 “你懂什么——咳——”李明辉刚一呵斥,因为太过激动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仰倒,抓住他衣襟的手随之松了。 他连着咳了许久,直到缓过来下,眸光森冷的盯着吴勇:“马、马上去查,查这个昂星拿给叶公公的糕点,是哪里来的!” ……问题一定出在这糕点身上! 第174章 怎么会是她?! 翌日。 姜云音乘坐王静姝的马车,前往太极宫。 凤仪宫。 守殿门的宫女进去禀报,王静姝侧眸看向微微垂首,静默不语的姜云音,安抚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平易近人,很好相与的,你莫要紧张。” 姜云音只是点了点头,不言不语。 她今日穿了件浅杏色的裙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没有招摇浮夸的饰品,只簪了根白玉簪,和身旁珠光宝气的王静姝一对比,朴素低调得仿若其婢女。 为着一会的面圣,她今日甚至是素面朝天,未施半点粉黛,将自己容貌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一会儿,宫女便出来引她们进殿觐见。 虽是初次入宫,姜云音却很淡然自若,一直目不斜视的跟在王静姝身侧,并不好奇地四处探望。 王皇后今日已用过早膳,端坐在凤榻上,噙着浅淡的笑容,不动声色的打量由远及近的姜云音。 王静姝领着姜云音走至殿内,率先下跪请安给姜云音打个样儿:“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姜云音随之跪下:“民女姜云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王皇后挥了挥手,笑道:“免礼,平身。” 王静姝:“谢皇后娘娘。” 姜云音:“谢皇后娘娘。” 两人起身后,王静姝立马抬头看向凤榻上的王皇后,笑道:“娘娘,这便是四公主口中那位奇女子,姜云音。” 王皇后打量的目光落在姜云音身上,见她穿的平平无奇,但身段和气质难掩,越发来了兴致,开口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她本就特别欣赏有胆有识的女子,但这世道女子多数囿于各式各样的条条框框里,尤其是她自己,自入了深宫,凤袍加身,多的是身不由己。 闻言,姜云音应道:“是,娘娘。” 语罢她缓缓抬头,不卑不亢的迎上王皇后目光,她自不可能挪动视线去反向打量王皇后,但两人的目光交汇,她清楚的捕捉到了王皇后的面上每一丝神色的变化。 在看到姜云音脸的那一刹那,王皇后一怔,笑容僵在唇边。 ……这张脸,竟如此熟悉。 王皇后恍惚了下,有些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有那么一瞬,她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怎么会是她?!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王静姝目光在王皇后和姜云音之间来回,虽然她也诧异王皇后的反应,但更怕姜云音被吓破胆,是以忙出声,疑惑唤道:“娘娘?皇后娘娘?” 王皇后回神,克制着情绪,笑着朝姜云音招手,道:“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王静姝先给了姜云音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一边陪着姜云音朝王皇后走近,一边缓和气氛,玩笑道:“娘娘,云音生得貌美好看吧?臣女初次见她时,惊艳了许久呢。” 姜云音却很清楚,王皇后这般反应,另有缘由。 她看得分明,王皇后眼里的情绪,并不是惊艳,更似是联想回忆起了什么,这样的眼神她在不久前见过。 那日,她摘掉帷帽,洪正德初次看到她时,和此刻王皇后的眼神有七分相似。 ……王皇后认识的,总不该是她阿父吧? 思及此,她难得的有几分紧张,或许某些期盼已久的答案要露出水面。 王皇后目不转睛,越发细致的打量着姜云音,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儿和脑海里的故人如出一辙,她询问道:“你是何处人氏?” 姜云音如实作答:“回娘娘,民女乃柳州兰郡泉县人氏。” 王皇后又问:“你父母何在?” “民女阿母沈青莞自民女幼时便因病去世,阿父姜扬于一年前死于胡人刀下,”姜云音故意顺势说出父母的名字,观察着王皇后的反应,“民女现在和世叔一起住在青城东南巷子里。” 王皇后眼里闪过诸多复杂的思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道不明的暗涌。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故人之子,那故人一家早就被灭了全族,何况她要真是故人之子,哪敢入这太极宫? 可……世上真的会有这般毫无血缘,却长得这般相似的人吗? 各种思绪在她脑海里翻涌,但她深知在当下她不该展现分毫,于是收敛好情绪,温声道:“赐座。” 姜云音一派淡然的落座,在心里默默琢磨着。 王皇后看见她有这般反应,一定是想起了她阿母,毕竟洪叔都说,她和她阿母长得一模一样。 而听到她刚刚自报家门的反应亦在情理之中,她阿母既是和她阿父私奔,抛弃了世家贵女的身份,那用的自不会是真名,毕竟这些时日她早就查过,无论是汴京还是青城,都没有沈姓的世家权贵。 但她阿父可是真名真姓,可王皇后似乎全然不识,说明王皇后便是认识她阿母,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她阿母若和王皇后相识,那么她外祖父一家的身份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王皇后含笑望着姜云音:“听闻李刺史此去五峰山平匪乱,你也一道去了?” 姜云音微微俯身低头回道:“是,五峰山临近泉县,民女对五峰山的地形还算熟悉,是以,李大人命民女领路。” 王皇后问道:“听闻那五峰山上凶险万分,山匪个个穷凶极恶,你一女子随之上山,可害怕?” 姜云音将头抬起来了些,缓声认真道:“娘娘,五峰山在没有穷凶极恶山匪,有的只是流离失所,盼着将胡人赶出家园,重归故土的无辜百姓。” 他们抱着期待与信任枉死在山顶,她不会让他们再顶着污名。 第175章 民女想替他们问一问 王皇后挑眉,情绪不明:“你的意思是,皇上派兵平匪乱,伤的是无辜百姓?” “圣上自是一心为民,”姜云音先重声表态,“只是五峰山到底离青城有些距离,民女在上山之前也一直以为,山上住着的是烧伤抢掠的山匪。” 王皇后的神色稍有些缓和。 王静姝心道这是个绝佳的将话题引到陆淮书冤案的好机会,忙佯作感兴趣的样子,问道:“竟还有这种事?云音,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皇后对她的戒备心太重,但凡她往这个话题上引,王皇后不仅不接话茬,还会生硬结束。 由姜云音来提,就显得自然而然得多了。 王皇后望着姜云音,静待下文。 此刻,姑侄俩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借着姜云音的口,引出陆淮书的事。 她知道姜云音是指控陆淮书的证人,不阻止姜云音谈及此事,是想让王静姝死了搭救陆淮书的心。 王皇后和王静姝两人各怀目的的等着姜云音开口。 姜云音沉声道:“五峰山一共有三个入口,泉县是入口之一,李大人在攻山之前派民女和陆副统领等人自泉县入口先行上山。” “那泉县不是已经失守了吗?”王静姝问道:“你们一行多少人?是怎么避开胡人进入泉县的?” 泉县城门口的惨状历历在目,姜云音深呼吸,难掩沉痛,回道:“到了泉县方知,城门无人把守,只是树立着挂着胡人图腾的旗帜,而旗帜下方……全是百姓的头颅。” 她接着道:“城内是一片废墟,随处可见面目全非的遗体、残肢,我们遇见了一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王静姝:“竟还有活口?” 王皇后:“你们可救下她了?” 姜云音摇头:“她早没了双腿,瘦得只剩下了一具骨架,听见我们的声响,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向我们,她只说了一句话,便死了。” 王皇后紧声发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姜云音咽下翻涌的哀痛,直直的望着王皇后,像是要替那老妇人将心声传递,“朝廷终于来救我们了。” 姜云音接着道:“胡人攻下了兰郡数座县城,却不驻兵把守,只是隔三差五出来肆虐那些未能逃出兰郡的无辜百姓,那五峰山上的山匪不过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他们或缺耳鼻,或独眼不能语,或断臂或瘸,全部是被胡人肆虐侥幸逃生,在五峰山上抱团取暖,等着朝廷派去援兵的无辜百姓。” 王皇后和王静姝双双沉默,殿内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她们原本各怀目的,现在听了这些,心里都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言语。 姜云音已说到动情处,她起身俯身朝主位的王皇后拱手行礼,扬声问出心中储存已久的问题:“娘娘,边关的百姓从未放弃过家国希望,他们都坚信朝廷一定会派去援兵,娘娘,民女想替他们问一问,朝廷的援兵究竟何时到?” 第176章 失望 王皇后眸光闪烁,她被姜云音刚描述的种种画面感染动容,一番思索后,她面色一凛,沉声道:“也不知边关将领是否有传信回朝,这些边关的百姓竟过得如此凄苦,此事需要禀告圣上。” “娘娘所言极是,”王静姝忙出声附和道:“择日不能撞日,那五峰山平匪乱的案子不能再拖了,娘娘现下不如移驾御书房,刚好云音是此案的证人,皇上问起来,方便得很。” 原本计划是带姜云音见过王皇后,随便闲扯几句离开凤仪宫后,再去面圣,现在有王皇后陪着,皇上定不能再搁置此案,她抓住这个机会。 王皇后余光扫了扫王静姝,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姜云音不在意两人的百转千回,她已然做好了面圣的准备,一会要说的不仅是边关百姓的凄苦现状,她更是要禀告那阳城城主贺宜山叛变,朝野内或许有梁国细作。 王静姝佯作看不懂王皇后的眼神,起身道:“走吧娘娘,我们去御书房……” “去什么御书房?”一道带着呵斥的声音传入殿内,“胡闹——!”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丞相王文远和太子殿子慕容宏走入店内。 王静姝暗叫不好,总觉得王文远会来凤仪宫一定不是凑巧,搞不好是来逮她的。 慕容宏:“儿臣给母后请安。” 王文远:“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王皇后轻应了一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忙出声询问道:“兄长和宏儿一道过来,可是有事?” 王文远目光落在王静姝身上,从鼻子逸出一声轻哼。 王静姝猜得没错,王文远正是来逮她的。 他得知自己前脚刚入太极宫上早朝,她后脚就入了宫,知女莫若父,她心里有些什么小九九,他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是以一下朝便过来逮人。 刚好听到她撺掇王皇后去御书房,幸好他来得及时,不然她非得闹出事来! 王静姝埋怨的瞅了王文远一眼,无声抱怨:你不帮三郎还不许我自己帮? 之后再看向慕容宏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宏无动于衷,目光落在一旁低垂着的头的姜云音身上,直接问道:“母后,这位是?” 王皇后目露欣赏的介绍道:“这位是不久前状告李罗氏,并邀城中百姓入公堂旁听的奇女子姜云音。” 这是她愿意宣姜云音觐见的原因,可惜刚说完五峰山的事,尚未聊到这场官司的细节。 因着李明辉回青城后立马入狱,姜云音状告李罗氏胜诉之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朝中各臣子皆有所耳闻。 慕容宏和王文远亦是听过此事的,更清楚她是李明辉状告陆淮书的证人。 姜云音忙俯身行礼:“民女姜氏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丞相大人。” 王文远将王静姝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没心思管姜云音,瞪了王静姝一眼,没好气道:“那御史大夫骆大人在御书房外从昨日跪到今日,皇上正烦着,你莫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王静姝不以为然道:“那岂不是正好?骆大人是此案的主理人,云音是证人……” “他在参那瑶妃,你凑什么热闹?”王文远一脸不赞同,“你现在凑上去说五峰山那案子,岂不是帮那瑶妃转移火力?” 闻言,王皇后眸色深了深,点头道:“兄长多言极是。” 骆国安为参瑶妃,已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宸帝被无形的舆论架着,若执意护着瑶妃,定会引来群臣不满。 一旁的姜云音垂首听着,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那些想替边关百姓询问的问题,忽然就有了答案。 宫墙内人人都只在意自己的利益荣宠,百姓的苦难又有谁会在意。 ……宸帝,会在意吗? 第177章 为君者本该求贤惜才 慕容宏昂首挺胸的立在那,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等王文远和王皇后说完后,他方出声道:“舅舅此言差矣。” 王文远抬眼看他,神色不明。 慕容宏又道:“骆大人之所以参瑶妃,为的也是五峰山平匪乱一事,瑶妃深夜私自审讯朝廷命官,”他轻扫了王静姝一眼,接着道:“我倒觉得表妹言之有理,正好证人也在,我们不妨一道去御书房,同骆大人一起,请父皇审理此案,惩治瑶妃。” 从前因为不想嫁给短命的慕容宏,王静姝甚少和他说话,更不会附和他的言论,此刻却连连点点头,道:“没错,审理五峰山一案和处置私自审讯朝廷命官的瑶妃并不冲突,这根本就是一回事,我们更应该抓住此次机会,不能让皇上继续护着那瑶妃,这次若又让瑶妃混过去,她日后会更加嚣张!” 王文远看着王静姝,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去!” “为何?!”王静姝不甘心,越发地哀怨,“阿父口口声声说会帮……”她瞟了眼王皇后和慕容宏,将到嘴的话又咽下去,不满道:“阿父却什么都不做。” “我什么都没做,你能数次出入御史台?那侍御史能……”王文远扫了眼低头默立着的姜云音,亦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极不赞同训斥道:“你以为骆国安只是参瑶妃私自审讯朝廷命官吗?他参的是后宫干政,你又是何身份去皇上面前提五峰山一案?” “表妹不用去,”慕容宏出声回应,随后看向王皇后,俯了俯身,道:“儿臣过来,是想请母后去一趟御书房,母后乃一国之母,更是后宫之主,瑶妃犯事,母后有权处置。” 他又道:“陆淮书含冤入狱已久,此案不该再拖。” 慕容宏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但神色里都有相同的讶然。 ……他竟会想要搭救陆淮书? 王皇后眸色中带着探寻和打量的望着慕容宏,问道:“宏儿为何会觉得那陆淮书是冤枉的?” 慕容宏回道:“儿臣曾与陆淮书就防御胡人入侵有过几次交谈,其修护城河御敌的思路和儿臣不谋而合,儿臣信他不是通敌卖国之人。” 一直垂首望着地面的姜云音听到这,自嘲地笑了笑。 胡人善骑术却不善水性,在边关城镇修建护城河能有效防御胡人的铁骑。 这一建议是她向陆淮书提的,当初她是真心听她阿父的打算同他过一辈子,是以,甘愿在他身后献计相助,没成想竟让他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现在愿救他一命。 ……也罢,日后看他能有多少真才实学,稳得住这些人对他的信任赏识。 王静姝眉眼上扬,全是心爱情郎被认可赞赏,那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与骄傲。 王皇后望了王静姝一眼,再看向慕容宏,意味深长地问:“你确定要蹚这一趟浑水?” 她本就对陆淮书无感,知晓王静姝一门心思扑到陆淮书身上后,对其只剩下了讨厌。 若趁着这次平匪乱失败一事,除掉了陆淮书,王静姝便能安心当太子妃了。 慕容宏态度坚定道:“母后,这不是浑水,为君者本该求贤惜才,况我朝如今处境实在不妙,若非任长庚死了,梁国就一摄政王执政,暂未来犯,但梁国摄政王傅明洲非等闲之辈,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而胡人更是蠢蠢欲动,边关的百姓定民不聊生,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般时刻,还谈什么阵营私怨,一切当以百姓为先!” 他知晓他母后心中的算盘,但家国未定,父皇猜忌疑心他,他无心情爱,于他而言,太子妃可以是王静姝,也可以是其余任何人。 他不会因为王静姝而对陆淮书介怀。 只要陆淮书成为他的麾下。 王皇后回想着先前从姜云音那听到的胡人的暴行和兰郡百姓的惨状,再听着慕容宏的这番话,既被说得动容,也欣慰他的所思所想,她看向王文远,寻求意见:“兄长以为如何?” 王文远轻抚了把胡须,道:“非我不信或是不愿搭救那陆淮书,只是皇上有意搁置此案,我们不能直接提,若是直接提了,陆淮书必死无疑。” 他解释道:“皇上近些年来一直在有意无意打压世家,我们王家更是首当其冲,连着对太子亦是……”他叹息道:“总之,不宜直言。” “我早想到了,”听到王文远、慕容宏连同王皇后都有要救陆淮书的意思,王静姝兴冲冲道:“阿父,我带云音去……” 王文远再次喝止:“别胡闹,你是我王家嫡女,你出面和我出面没有分别,何况以你的身份地位,要想在皇上面前提及朝野之事,那是远远不够格的,皇上会护着瑶妃,可不会保住你的脑袋!” 这时旁听已久的姜云音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先后朝众人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丞相大人,民女有要事禀告。” 第178章 本宫同你一道去御书房 在殿内三人交谈时,姜云音一边安静倾听,一边在思索。 原本阳城城主叛变,投诚梁国这件事,必须得禀告宸帝,但是在他们的谈话中,她逐渐对此产生了犹疑。 一个沉溺后宫温柔乡,对谏言的大臣不管不顾,任其在御书房跪上一天一夜的帝王,真的会在意百姓的生死,会将她的话听进去吗? 而她刚刚听到了太子殿下慕容宏的发言,听到他对时局的分析,觉得他或许比那宸帝要靠谱,尤其听到那句“这般时刻,还谈什么阵营私怨,一切当以百姓为先”,她心念一动。 有人看到、在意边关百姓的苦,这才是她想要追随效忠的明君。 宸帝若不作为,只要太子殿下支棱起来了,一样可以为边关百姓修护城河,驱逐襄国胡人,还百姓净土。 王皇后看向姜云音,问道:“何事?” 她对姜云音的心绪是复杂的,一来她长着这样一张脸,她需要核实她的身份,二来抛开这些身份的猜测来说,姜云音敢思敢想敢做,她对她是欣赏的。 场内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俯身低头的姜云音身上,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谈论正事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断的不爽感,但因为王皇后开口问了,也只能听着。 姜云音回道:“民女世叔乃江湖人士,前日乃阳城城主贺宜山的寿辰,民女世叔登门拜寿,无意得知那阳城城主竟已投诚梁国,借着办寿宴之名,替梁国招安各江湖门派。” 她重声道:“此事当速速禀告皇上,此次五峰山平匪乱失败,或许与朝廷内有梁国细作密不可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丞相大人,民女以为,此事乃极佳的由头。” 他们不想直接提五峰山的事,引得皇上猜疑,从阳城城主叛变,朝野中有梁国细作来引申,合情合理。 姜云音认可慕容宏说的,在家国百姓安危面前,个人恩怨算不了什么。 陆淮书便是出了御史台,日后的麻烦只会接踵而至。 王皇后、慕容宏、王文远和王静姝四人都是脸色骤变。 王皇后震惊拍了拍凤榻,怒道:“竟有这种事!朝廷一直不干涉江湖之事,念他们是侠义之士,待他们足够宽容,他们竟恩将仇报,效忠起梁国来了?!” 慕容宏则沉声质问姜云音:“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 他对眼前的女子没有任何了解,王皇后对她那场面的介绍建构不起他对她的信任。 甚至,从他进来直至此刻,她一直低垂着头,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还不如王皇后身旁的宫女,他连她容貌都未曾看清。 姜云音回道:“民女世叔是从寿宴上侥幸逃生,世叔身上是各门各派所伤,太子殿下可召民女世叔验伤问话,当日寿辰情况,阳城的情况,世叔皆比民女清楚,殿下若不信,亦可立即派人马去阳城察看取证,民女断不敢伪造这般要掉脑袋的假消息,若所言不实,任凭处置。” 她跪地,拱手作揖:“娘娘、殿下、大人,我朝现下恐是内忧外患,不能再耽搁了。” 慕容宏本就是要请王皇后出面,借着王皇后处置瑶妃,整顿后宫之名,他再顺势提到五峰山平匪乱之事上,让宸帝今日审理处置此案,还陆淮书清白。 有救命之恩,他信陆淮书日后定会对他忠心耿耿。 是以,慕容宏接纳了姜云音发提议表态:“母后,舅舅,那些江湖门派本就不服管教,若真被梁国招安,后果不堪设想!” 有慕容晴的种种夸赞在前,王皇后对姜云音的话是信任的,她颔首起身:“本宫同你一道去御书房。” 语罢她看向王静姝叮嘱道:“静姝,你阿父言之有理,你莫要去添乱,”又看向姜云音,“你们俩先待在凤仪宫。” 慕容宏不赞同:“她既是证人,自然该和我们一道去。” “她刚刚说,她世叔才是最了解情形的,她便是去了,最终还是得召见她世叔,何必多此一举?”王皇后做了决定,“派人去召她世叔入宫觐见。” 她尚不能完全确认姜云音的身份,断不可能让她轻易去见皇上。 若她当真是故人之女,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第179章 这宫里最端着的人便是王皇后 另一边,瑶华殿。 王静姝前脚带着姜云音入了凤仪宫,叶公公那边立马得了信,禀告瑶妃。 叶公公:“娘娘,李明辉那厮怕是真的攀上了皇后娘娘,那姜云音已经入了凤仪宫。” 说是要送给瑶妃娘娘的美人,转身便入了皇后宫中,再加上之前的皇后宫中的点心,李明辉“叛变”在瑶妃和叶公公眼里,已经是十成十的事了。 瑶妃气得呼吸起伏:“皇后收了那姜氏?”她自榻上起身,叶公公立马凑上去给她当扶手,她森冷一笑,不屑道:“皇后不是自诩高高在上,最是看不起以色侍君的人么?怎么,也想着要用美色来留住君恩?” 宸帝冷落王皇后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凤仪宫不过是个空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可以作威作福的冷宫罢了。 叶公公相对保守的猜测道:“许是那李明辉一厢情愿讨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同不同意估计得另说。” 这宫里最端着的人便是王皇后。 “有道理,皇后那般的世家贵女,最爱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不解风情得很呢,”瑶妃眼角眉梢极尽嘲讽之意,抬手摸了摸鬓角的发,眼神越发的毒辣和狠厉,“呵——王皇后会不会、能不能帮他出御史台可不一定,但这个忙,我们可一定要‘帮’,谁让我们是多年的老友了呢。” 反正宸帝本就是想要放李明辉和陆淮书出来的,她去“顺水推舟”,再去吹吹耳边风,定能让李明辉后悔背叛她。 叶公公哪能听不懂瑶妃的言下之意,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娘娘打算怎么做?” 瑶妃冷哼一声:“走,我们去御书房。” 语罢,想到什么似的,又问:“那骆国安还在御书房门口跪着?” 叶公公点头:“是呢,听闻昨晚圣上派人去劝了两回,骆大人骨气硬着呢,就那样一直跪着不肯走。” 瑶妃轻笑,阴阳怪气道:“好个大忠臣啊,你去备些水和吃的,我们先慰问慰问这位骆大人。”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办。” 御书房门口。 骆国安年近五十,不吃不喝的跪了一夜,已经面色惨白,双唇干涸起皮,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靠着一股信念强撑着不倒。 “诶,骆大人——”瑶妃佯作惊讶的小碎步走过去,面色是略显浮夸造作的关怀,关心的劝慰道:“骆大人,这样跪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不如起来得了,放弃不丢人的。” 骆国安费力的抬眼,气若游丝的回道:“臣……不会放弃,娘娘、错便是错了……” 他身为御史大夫,下监察文武百官,上谏言天子,怎么能轻易妥协。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一个兴风作浪、恃宠而骄的宠妃? 瑶妃笑得越发娇媚,似是全然不计较骆国安这态度言语一般,兀自道:“大人定是又渴又饿,本宫给大人带了些吃食补给过来,大人再恨本宫,也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继续跪呀。” 她从随行的宫女所带的餐盒中拿出一碟热菜来,作势要蹲身递给骆国安,刚弯了弯腰却踉跄了下,整盘热菜顺着骆国安的脑袋低落。 “你……”骆国安难以置信的仰头,下意识想要起身躲闪,可惜双腿早就跪麻了,根本不听使唤,强行一动,整个身子都朝前栽去,狼狈摔倒在地。 骆国安呼吸急促,怒目而视,下一瞬,瑶妃又“不小心”倒下一杯水来。 一夜未眠,受此侮辱,他怒火攻心,脑门充血,两眼一闭,直接昏死了过去。 瑶妃眼底是一片得逞的冰冷,面上却是惊慌失措,声音发颤道:“不好啦,骆、骆大人昏过去了,快送去太医院就诊!” 第180章 青城危在旦夕 瑶妃一派慌忙的入了御书房,隔着远远地距离,便惶惶不安道:“皇上,臣妾该死,臣妾不该擅作主张,担心跪了一夜的骆大人饥寒交迫,去给骆大人送吃的喝的,没想到他一看到臣妾就……”她眸光闪烁,睫毛委屈晃动,“都怪臣妾,骆大人似是情绪激动,昏过去了。” 慕容信听着却仿佛卡住脖子的衣领松了松,没有生气,反而似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找个太医给他看一看,再送回府……不,派个太医和他一道回府,回府给他看诊。” 若在这宫里让太医看诊,保不定他醒了又继续来这跪着逼他了。 ……真是头倔驴! 一旁的公公立即领旨去办。 领旨办事的公公前脚刚走,守门的公公随即便进门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王丞相来了。” 慕容信刚刚缓和的面色重新沉了下去,那刚松开的无形的衣服领口又被人死死系紧,让他只觉得窒息。 ……又来了。 瑶妃心道这些人手脚倒是快,早知道就不和骆国安蹉跎浪费时间了。 不过她自认得了龙心,便是胜券在握,自是不惧的,她抬眼望向慕容信,小心翼翼的询问:“皇后娘娘来了,臣妾需要先行退下么?皇后娘娘见着臣妾在这定不会舒心……” 此话成功激起慕容信对王皇后的种种厌恶和不满,冷哼一声,朝瑶妃招手:“不必,你到朕身侧来。” 瑶妃眼底有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是纯善模样,缓步走至慕容信身侧,替他研墨。 王皇后三人一入内,看见瑶妃在慕容信身侧,果然脸上都很难看。 王皇后:“臣妾见过陛下。” 慕容宏:“儿臣拜见父皇。” 王文远:“微臣拜见皇上。” 瑶妃:“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一番场面的礼节问安过后,王皇后扫了瑶妃一眼,要笑不笑道:“朝中重臣为了你跪了一天一夜昏倒,你倒似个没事人一般,”她抬眼看向慕容信,诸多的情绪在眼眸中翻涌,最终被日积月累的失望覆盖,只剩下一片冰冷,她在情感上输得一塌糊涂,便越发将头骄傲仰着,道:“皇上,忠言逆耳,但臣妾不得不说……” “你要说什么?”慕容信不耐打断,“也要像那骆国安一样,跪在门外,逼朕做决定?” 王皇后深呼吸,好在这样的场面,这些年她早已经历过太多以至于麻木,道:“臣妾不敢,臣妾铭记太后老人家的教诲,身为皇后,当尽心管理好后宫,绝不干涉朝政。” 瑶妃在心里冷笑。 趁着慕容信没注意,无声给了王皇后一个怜悯而充斥着挑衅的眼神。 ……啧,真是可怜,除了逞逞口舌之快,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慕容信最是厌烦王皇后这头头是道,不是拿身份地位便是礼仪规矩又或者太后长辈来压他,越发不耐道:“既然如此便回你的凤仪宫去,这是御书房,是朕处理朝政的地方。” 瑶妃朝王皇后无声挑眉,嚣张挑衅。 慕容宏正要帮腔被王皇后拦住,她袖袍中的手已然攥紧:“臣妾要管理后宫,自然少不了瑶妃,臣妾是寻不到瑶妃,才来这御书房的,无意干扰皇上处理政务。” 她看向瑶妃,冷声:“瑶妃,随本宫回凤仪宫。” 瑶妃不回应王皇后,只是柔柔弱弱望向慕容信。 慕容信并非多疼宠喜爱瑶妃,只是王皇后越是这般,他便越是想护着瑶妃。 于是,他开口道:“朕批阅奏折习惯瑶妃研墨,”他目光落在慕容宏和王文远身上,“你们俩又是为何而来?” 慕容宏跪地,扬声道:“启奏父皇,阳城城主已投诚梁国,并策反其余江湖门派,定是意图和梁国里应外合,父皇,青城同阳城不过数座城池,若不火速处理,青城危在旦夕。” 王文远亦随时跪下,道:“皇上,请速召各大臣入宫商议对策!” 若是以往慕容信不会甘愿这样被王家人拿捏,也要质疑他们话里的真假和目的以及用心,可前几日骆国安的禀告的内容在脑海浮现,他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梁国的手早伸入他晋国了,他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 他用力捏住了椅子扶手:“宣御史大夫、李大将军入宫。” 第181章 以我为镜 凤仪宫。 王皇后三人一离开,王静姝后知后觉的回神,她直直的看向姜云音,某些话到了嘴边,又因四周侍候的宫女咽了下去。 她沉默片刻,屏退了宫女,待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和她的贴身婢女时,方才开口问姜云音:“你拿我当幌子?” 姜云音一派淡然,眨了眨眼,不答反问:“静姝这话是何意?什么幌子?” “你早就有面圣的打算是吗?”王静姝盯着姜云音,“刚刚那些话,你本来是打算面圣时和皇上说的,是吗?” 她刚刚同王皇后、慕容宏、她阿父说的那些话,绝不是一时兴起,可她却一句都没跟她提过,甚至在她提起入宫时,她表现出犹豫推脱。 此刻,回过神来的她,莫名有种被利用的不爽感。 姜云音颔首。 王静姝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开口道歉。 可是等了半响,也不见姜云音再开口,王静姝越发生气,难以置信的扬声问:“没了?就点点头?” 姜云音轻“嗯”了声,面色没甚起伏:“静姝是想听我说什么?” “你利用我,你不该道歉吗?!”王静姝看着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越发跳脚。 “不是静姝利用我救陆淮书在先吗?并不见静姝同我道歉啊,”姜云音淡声道:“静姝提议我面圣在先,我决意禀告皇上阳城城主叛变的事在后,不过是顺势而为,谈不上利用,而且,这亦是在帮助陆淮书出狱,和静姝的目的并不相左,再然后,禀告此事是为国为民,不是为我自己,更不用上‘利用’二字。” 姜云音语速不快,徐徐道来却头头是道,噎得王静姝一句也说不出。 王静姝嘴唇张张合合,片刻后方问道:“你是不是压根没想和我成为朋友?” 姜云音笑了笑,迎上她的目光,轻声反问道:“那静姝是真的想和我成为朋友吗?”顿了顿,她接着道:“真心换真心,我能感受到静姝几分真心,自会在交往中回馈几分真心,静姝可以我为镜。”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姜云音索性直接挑明,又说道:“静姝要为情郎奔走无可厚非,无需用友情来装点目的,你我可以直接谈合作。” 王静姝是瞒了她事的,其目的她也看的分明,左右都是为了断了她和陆淮书的可能性。 她是不懂王静姝为何会将她当做假想敌。 王静姝一直不说,她就不问,她们这样以着“友情”的名义各取所需,她亦不介意。 只是王静姝若一再要求她真心相待,便有些不合理了。 王静姝愣怔了下,有种在姜云音面前,无所遁形的心虚与局促感。 ……姜云音远比她认为的更聪慧细腻。 尚未来得及回答,一道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有清脆熟悉的声音响起。 “表姐——你怎么入宫了也不知会我?” 来者正是四公主慕容晴。 慕容晴拎着华服裙摆,目光迅速落在了姜云音身上,兴冲冲的朝她走去,上下打量她,惊喜道:“姜姑娘,好生漂亮!” 第182章 复兴大理寺 王静姝从刚刚的谈话中回神,将情绪后压,跟姜云音介绍道:“这位是四公主。” 姜云音起身行礼:“见过四公主。” “免礼免礼!”慕容晴笑容热烈坦率,伸手亲昵的抓住了姜云音的手,目光直接黏在了她的脸上,毫无公主架子,热情友好的说道:“那日我偷溜出宫,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说你的事,对你甚是好奇,今日一见更是投缘,我还以为你会生得高大威猛,眼一瞪、脚一跺便喝退众人,没想到你这般温柔好看,竟还敢一个人面对那泼妇,姜姑娘,好生厉害!” 慕容晴对姜云音的喜欢都写在脸面上,她拉着姜云音落座,继续霹雳吧啦说个不停歇:“你怎会想到要请百姓去旁听呢?我朝还没有官府审案,让百姓旁听的案例呢!那些个百姓在街头巷尾口口相传你的事迹,听得人热血沸腾的!” 一旁被无视冷落已久的王静姝,心情颇有些复杂,从前有她在的地方,慕容晴都是唠唠叨叨的粘着她的。 “晴儿,”王静姝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话这般密,云音哪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慕容晴恍然般点点头,眉眼弯弯的瞅着姜云音:“你说你说,我听你说,你同我描述一下,那日在公堂你是怎样将李罗氏说得哑口无言,送入牢房的?” 慕容晴生了双清澈明亮地眼,眸里的情绪一览无遗,没有想象中皇家公主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她同姜云音说了这么多句话,一直用着“我”来自称。 姜云音在她眼里看到了真诚,是以也不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耐心回答慕容晴的每一个提问。 待姜云音将当日的情形简述了一遍后,慕容晴眸光闪闪,感慨道:“我看了不少的戏文,多的是冤假错案,每每看到便心口堵塞,几日不得顺畅,我常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减少这些冤假错案的发生,姜姑娘让百姓旁听参与,便是非常好的方法。” 姜云音看她,道:“那公主何不着力推行,将百姓有旁听之权列入我朝律法中?” “我?”慕容晴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能推行吗?” 姜云音颔首,给与充分的肯定:“只要公主乐意有心,自然能成。” 她本就是想,若有朝一日自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她一定会修缮律法,而慕容晴有现成的权利与尊贵地位。 “我自然乐意!”慕容晴似是被人在心口点燃了根小火苗,仿佛寻觅到知音一般,继续同姜云音交心道:“我自小便对这些感兴趣,若不能上阵杀敌成为女将,我希望能当个父母官,保一方天地公正公义!” 那心里的火苗在双眼里摇曳,照得她一双眼如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 姜云音能感受到她的满腔热血,是以认真鼓励建议道:“公主可及笄了?不妨试试请求皇上,复兴大理寺,以公主的抱负追求,完全能胜任大理寺卿一职,保天下公正公义。” 姜云音幼时曾读过史记,里面有不少对前朝的记载,其中大理寺这一司法机构她觉得甚好,可惜在晋国被废除了。 慕容晴听完,眼里的火都快把整个人点燃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同人描述这些内心的想法,却是第一次得到认同。 她的母后、兄长听了,都不过是敷衍的笑笑,觉得她尚年幼,想一出是一出,只当是儿戏,从未当真。 只有姜云音认真听了,还会给她建议,甚至觉得她可以做好。 ……这不是知音是什么?! 而一旁的王静姝整个人都懵了,难以置信的望着姜云音,呼吸一滞。 ……怎么会? ……在书中,复兴大理寺明明该是三郎提出来的啊? 第183章 试了不成亦无憾 王静姝的心,兀自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波一波的席卷冲击着她。 姜云音为何会说出书本里三郎说的话? 是因为之前他们就相识,偶然对话聊过,或是姜云音听到过三郎同别人的对话? “我真的能成为大理寺卿吗?”慕容晴眼里期盼与失落交错,挠头叹了口气,“父皇母后才不会答应我呢。” 她甚至能想象到她母后的神态语气,一定是戳她额头,嗔她胡闹。 姜云音笑着真诚地鼓励道:“公主大可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试了不成亦无憾。” 慕容晴依旧满面愁容:“可我尚未及笄,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四。” “那岂不是正好。” 慕容晴扬眉:“嗯?” “那说明公主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来筹划准备,”姜云音笑道:“花一年的时间心思,足以让皇上皇后感受到公主的认真。” 慕容晴茅塞顿开,连连点头,顺势欣然邀约道:“我生辰在冬月,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到时候姜姑娘可要来为我庆生。” 她不是个拧巴性格的人,面对喜欢的人,想什么便怎么说了。 哪怕是这样直接的要求,因为加了真诚,让人听着并无半分不适,姜云音颔首,微笑道:“能参加公主生辰,是民女的荣幸。” 两人相谈甚欢,没人注意到一旁王静姝的表情有多不自然。 她兀自纠结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看向姜云音,出声问道:“云音,怎么会知道大理寺?” 姜云音和慕容晴早结束这个话题,甚至已经聊到了冬日雪景,蓦地听到王静姝又绕回来,慕容晴诧异问道:“表姐怎么还在思索这个?” 王静姝只是直直望着姜云音,随口答道:“好奇。” 姜云音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恼怒,回答道:“泉县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我虽没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阿父待我极好,我想看的书卷,阿父都会买给我。” 她淡声道:“云音不才,刚好看过几本史册记载,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静姝指点一二,毕竟泉县自比不上汴京繁华。” “泉县小怎么了?”慕容晴立马替姜云音打抱不平,蹙眉对王静姝道:“表姐心心念念的才华横溢的陆三郎不也是泉县人么?” “我……”王静姝张了张唇,只觉得有口难言,目光在慕容晴和姜云音之间来回,懊恼的挥了下手,道:“我没那个意思。” 下一刻,有宫女领着宸帝身边侍候的太监进来宣旨:“皇上有旨,宣柳州兰郡泉县姜氏,前往御书房回话。” 姜云音心里有讶然一闪而过。 从王皇后离去前的嘱咐不难猜测,王皇后是不想她面圣的,现在皇上会来召她去御书房回话,想来她三人前去面圣不太顺利,至少事态不受她三人掌控,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姜云音跪下领旨:“民女接旨,吾皇万岁。” 王静姝走近,她从之前震惊的情绪中走出,安抚道:“你莫怕,我陪你一起去。” 看来宸帝是要审理五峰山一案了,三郎能否出狱,就看今日了。 慕容晴亦凑近,道:“我也一起去。” 公公却躬了躬身,一脸为难道:“皇上有旨,只宣姜氏一人觐见,还请公主和王小姐莫要为难奴才。” 姜云音侧头,给了两人一个无碍的笑容:“没事,我一个人去就好。” 似是怕王静姝有所顾虑,她看向王静姝道:“我说过我只站在真相那边,不会胡言,静姝放心。” 关于陆淮书“通敌叛国”的事,她的供词是怎么说的,她便怎么说,不会翻供改供词,陆淮书是不是有罪,与她无关。 她此番面圣,只会着重说阳城城主叛变之事,希望宸帝早日派兵,救边关百姓于水火,免受胡人铁骑的践踏。 姜云音没有恐惧惊慌,一派淡然的跟宣旨的太监离开了凤仪宫。 第184章 不配当君主 一路垂首,目不斜视的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快到御书房门口时,姜云音碰上了刚被带入宫的洪正德。 “洪叔——”姜云音抬眼,第一反应是上下打量查看洪正德身上的伤口,“身上的伤可还好?” 洪正德无碍的挥挥手:“没事,你刀姨照顾得仔细,一觉起来好了大半,真不骗你。” 姜云音又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的确比昨日回府时的灰白模样要恢复了些血气。 她尚未再开口,一旁领路的太监没给二人寒暄的时间机会,催促道:“二人进去吧,莫让皇上久等。” 两人颔首跟上,姜云音看了洪正德一眼,无声询问:准备好了吗? 洪正德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亦无声作答:准备好了,你放心。 昨夜两人早就合过说辞,姜云音已经揣测过宸帝有可能会问的话,同洪正德演练过了,只要洪正德一会不紧张,没有意外发生,能回答出个昨夜言辞的六七分,便没甚大问题。 姜云音低眉敛目,刚迈入屋内,在有限的视野里,已经能看到无数双的鞋子。 这御书房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待走得近些,她稍稍抬眼,根据声响动静来揣测屋内的情形。 宸帝慕容信坐在正位,其右手边坐着王皇后,左手边坐着一华服貌美的年轻妇人,这般恩宠待遇,准是瑶妃没错。 而殿内两侧,一侧坐着太子殿下慕容信和丞相王文远,另一侧也坐着两位,这两位姜云音并不认识,但见一人满面病容,一脸憔悴,她猜测应是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日一夜的御史大夫骆国安。 屋内众人皆是当今朝野位高权重者,是以,她猜测另一人当是当朝大将军李飞捷。 屋中央的位置跪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光看背影,姜云音也认出来了,是李明辉和瑶妃。 见状,姜云音心中大致有数,宸帝这是连着五峰山一案,要一同审判了。 太监停下步子,躬身禀告:“皇上,姜氏、洪正德都带来了。” 姜云音和洪正德相继跪下行礼。 “民女姜云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洪正德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信并没有让两人起身,自主位上发问:“阳城城主贺宜山是怎么一回事?” 洪正德按照昨夜姜云音同他商议过的回道:“草民昔日行走江湖,同贺宜山有几分交情,此番前去贺寿,是想同昔日的江湖旧友们一聚,未料撞见贺宜山正密谋招降所有江湖门派,我乃晋国人,岂能看同胞通敌叛国?!” 虽说是昨夜演练过的,但此情此景,又是第一次面圣,洪正德说着说着便情真意切的激动起来,不顾身上的伤,铿锵有力道:“那宴席上不愿叛国的正道人士甚多,之后便是一番恶战!” 说到激动处,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道:“皇上若不信,草民身上的伤都是证明!” 王皇后和瑶妃相继侧目避开,慕容信蹙了蹙眉,太监忙上前挡了挡视线,提醒洪正德:“娘娘们在场,非礼勿行。” 洪正德尴尬拢上衣服。 一旁的太子慕容宏出声道:“父皇,此事宁可错信不可不信,那些江湖门派多的是能人异士,若为梁国所用,定是个大的威胁。” “太、太子所言……极是……”骆国安费劲发声:“那阳城城主贺宜山早就叛变,细作……怕就是碎星堂的人,碎星堂擅、擅跟踪,是以才能一路尾速平匪乱的大军上山,给士兵们投毒,按照证人供词和李明辉、陆淮书二人的说辞来看,当日运走五峰山所有财物的人,便是碎星堂的人。” 姜云音闻言讶然。 想必御史台是通过仵作验尸,查出了碎星堂用毒,而这亦是洪正德此番言论的最佳证明。 只是,若御史台早就查出了真相,为何宸帝一直搁置此案。 ……宸帝对李明辉、陆淮书二人有私怨? ……可一个将私怨凌驾在江山社稷上的人,配当君主吗? 第185章 太子可愿去一趟阳城? 李明辉匍匐在地,一开口嗓音干涩粗糙:“皇上明鉴,微臣……对晋国之心可鉴日月,若有二心,愿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陆淮书见状亦随之表态:“微臣亦然,此番前去五峰山,我陆家尽心尽力,李大人是折损了部下,而我陆家军是死不见尸,还要被栽赃污名,怎一个……” “好了,”慕容信不想听这些快要听了上百遍的叫冤的话,而是看向姜云音,问道:“你且将前因后果,通通说一遍。” 姜云音低眉敛目,不过是省略了和陆家的恩怨渊源,将事情再次说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为了加深洪正德说辞的可信度,她将她自己为何会主动找到李明辉,而李明辉为何会让她当领路人通通说了一遍。 她阿父是能灭山匪的侠客,她世叔自是江湖正义人士。 姜云音这番话一说完,每个人的心思都有了微妙的转变。 于李明辉而言,她所言句句属实,他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他一直在思虑,姜云音是否被陆家收买,会当着宸帝的面翻供,要治他于死地。 于王皇后而言,越发理解她之前状告李罗氏的行为,对她多了欣赏的同时,对她的的身份更是担忧,若不是拦不住慕容信,她是不愿她出现在此的,既怕惹火上身,也怕姜云音有性命之忧,因此,王皇后的心情更复杂。 于瑶妃而言,只觉得此女不简单,既可惜后悔没有提前会会她,看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又想看看她这番中立的言论是在打的什么算盘。 于陆淮书而言,他多了些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刻,姜云音便会供出一切,将他推下地狱。 慕容信倒是没什么起伏,他早在骆国安第一次汇报时,心里便有了决策,今日叫姜云音和洪正德而来主要是为了阳城城主贺宜山叛变一事,询问她关于五峰山一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开口道:“各位爱卿,可有良策?” 骆国安率先发言:“皇上,当务之急是……是阻止襄梁两国结盟啊……” “朕如何不知?”慕容信不耐暗示道:“此事需从长计议,那阳城之事作何处理?” 此时不止是王皇后、王文远、慕容宏在场,还有姜云音等无关人员在场,素来多疑的慕容信,不想当众议论此事。 李飞捷起身,俯身抬手作揖道:“皇上,末将愿带兵前往阳城,缉拿叛贼贺宜山,再擒拿所有意图投诚梁国的江湖门派,严查青城上下,找出城中细作,除此内乱!” 慕容信眉眼中带着轻视,再次否决:“区区一个阳城,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李将军,朕另有要事交予你。” 闻言,李飞捷只好领旨作罢。 慕容信目光落在一旁的慕容宏身上,悠悠的问:“太子可愿去一趟阳城?” 王皇后心一紧,克制住自己不出声阻止反驳,只是向王文远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文远却觉得这是个甚好的机会,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慕容宏起身,躬身作揖道:“儿臣愿意。” 王皇后按捺不住,侧头对慕容信道:“皇上三思,宏儿尚未有领兵的经验,此事交予他怕是不妥。” “正是没有经验才需要多去经历,”慕容信冷声问道:“皇后,是信不过宏儿的能力?” 一句话将王皇后所有说辞堵死,她余光瞟见一旁瑶妃那若有似无的笑,气得心肝都疼。 慕容宏再次扬声道:“请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处理好此事,缉拿叛贼,找出细作!” 慕容信看向一言未发的王文元,意味深长的问:“王相对朕的安排可有看法?” 王文远只是作了作揖,附和道:“皇上圣明。” 宸帝对王家诸多猜疑,因此,他说得越少越安全,在朝廷政务上,已很少表态,一心只想着扶慕容宏早日继承大统。 慕容信这才将目光落在跪着的伤痕累累是两人身上,冷声道:“你二人虽无叛国之实,但平匪乱失利、未能护住五峰山财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明辉和陆淮书皆是一颤,紧张屏息,等待发落。 这时,跪地良久的姜云音忽地出声道:“皇上,民女斗胆,想为李大人求求情。” 第186章 收复兰郡,将功抵罪 姜云音话音一落,御书房寂静无声,众人神色微妙,有人不解、有人期待、有人看戏,更有人嗤之以鼻。 慕容信眯了眯眼,念在她前有上五峰山领路,后有发现阳城城主叛变入宫禀告的觉悟,给了她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你说。” 姜云音开口道:“此去五峰山平匪乱,李大人称得上殚精竭虑,日日在赶路过后,将士们休息时仍在和几位得力部下不眠不休的探讨作战方略,数次向民女确认山上的地形,以保万无一失,在得知现在五峰山上没有山匪,全是流离失所等待朝廷救援的无辜百姓后,李大人立即表示,他是替皇上、替朝廷来接他们的,山上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连赞皇上乃百年一遇的明君。” 自任长庚反了后,无论是民间还是朝野,对宸帝的微词议论是有的。 慕容信自然在乎自己的名声,姜云音这番话无论真假,都夸在了他的心坎上,是以,他多了几分继续听她说下去的耐心与兴趣。 匍匐跪地的李明辉不敢也没力气转身回头去看姜云音的面部表情,诧异于她竟然会在这样的关头这般夸赞自己,难不成她真的一心一意要给他当谋士不成? 姜云音接着道:“可惜有碎星堂的细作一路跟踪下毒,又有胡人率领铁骑突袭,李大人已是拼尽全力同胡人周旋才未全军覆没,”顿了顿,她感情充沛道:“归程,李大人经常照看受伤的将士,日日自责感慨,自己未能打赢这一仗,说是等着回了青城,向皇上负荆请罪后,一定要回到兰郡,将胡人彻底赶出兰郡,收复故土!” 闻言,李明辉的身子一僵,已有不好的预感。 他何时说过要征战胡人?! 当年任长庚还是晋国大将军时,攻打湖人都够呛,朝中谁不知,现在晋国的兵马,根本无法和胡人抗衡? 否则,边关数城怎么会连连失守? 每每说到出战,根本无人请缨。 ……好啊,他当她是真心为自己求情,没想到是处心积虑挖坑给他跳,去了兰郡,他哪里有命回?! “哦?”慕容信饶有兴致的出声,看向李明辉,确认道:“李爱卿,当真是这般想的?” “爱卿”两个字将慕容信心里的念想展现得淋漓尽致,李明辉双手紧紧扣着地板,只能生生把否认的话咽下去,硬着头皮哑声回道:“……是,家国兴亡,匹夫有责,胡人辱我百姓甚久,微臣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若是慕容信询问谁愿意征战胡人,还可以隐身不语,那样也怪不到他头上来,现在是点名点姓到他头上了,若是他敢当场否认,那就不是“活罪难逃”,一定是死罪一条。 ……无论如何,都只能先保住命再说。 一直低着头的姜云音眼底闪过笑意,她俯了俯身,替送李明辉出征加上最后一把火,扬声道:“请皇上念在李大人一心为民,不惧胡人的份上,对李大人从轻处置。” “好——!”慕容信笑了,“既然李爱卿有此决心,便收整收整,不日出发前往兰郡,收复兰郡,将功抵罪。” 李明辉已是面如死灰。 “收复兰郡”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如一座大山将他狠狠碾压,让他无法喘息。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李飞捷大将军怕是没个几年也做不到,他一个刺史如何能收复兰郡? 他要么会死在胡人的铁骑下,要么便是在战乱的不毛之地苟延残喘。 这是姜云音的目的吧,她为何这般歹毒?! 李明辉有再多不愿再多不甘,此刻也只能叩头领旨谢恩:“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处理了李明辉,慕容信看向陆淮书,道:“陆淮书,你甚是有才,朕本对你有寄予厚望,但你这次太令朕失望,想来还是历练不够,便罚你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好生提升自己。” 他余光落在王文远身上,想看看他对此是何反应。 一年不得入朝为官,在众人眼里,陆淮书仕途已废,琅琊王氏可还会将嫡女嫁给他? 但王文远不动声色,没有半点反应。 陆淮书心口绞痛,只觉得这是给他判了死刑,他脑海里已经浮现陆秦氏失望的眼,和王静姝厌弃的眼神,他甚至觉得此刻跪在他身后的姜云音,一定在得意的笑。 ……没了,一切都没了。 陆淮书似被抽离了灵魂,机械的回应:“……草民领旨,谢主隆恩。” 第187章 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慕容信朝跪着的四人摆摆手:“你们退下吧。” 四人:“是,皇上。” 李明辉和陆淮书皆是身心遭受重创,一时半会无力起身,姜云音和洪正德率先起身,但洪正德也跪了许久,腿有些麻,一起来没注意磕到了腿上的伤,脚一软差点又跪倒。 姜云音眼疾手快的扶住洪正德,关切道:“洪叔,小心!” 也正是这一刻,她一直刻意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好看的侧脸轮廓暴露在众人视野。 慕容信见惯了宫中从头到脚趾都精心打扮过的莺莺燕燕,此刻姜云音穿着简朴,只簪了根白玉簪,却给了他惊鸿一瞥的惊艳感。 那不施粉黛的脸,好似蒙着一层柔光,白皙如玉,只是看着,他便能想象触碰时,那肌肤吹弹可破的滑嫩触感。 慕容信的眼神太过赤裸和溢满掌权者的侵略性,姜云音很快察觉,倏地低垂下了头。 可为时已晚,慕容信早已浮想联翩,出声唤道:“姜氏。” 姜云音眼色沉了沉,只能驻足,低头应道:“民女在。” 慕容信好美色一事,朝中上下无人不知,他也并不遮掩,根本不管场内坐着朝中众臣、太子,以及他左右有皇后和嫔妃,直接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姜云音不得不克制烦躁的心绪,缓缓抬头。 那双原本潋滟的眼眸,此刻荡着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水纹,因为抬起了头,视野更广泛清晰,她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心里涌上些无奈与失望。 ……似宸帝这般的君主,真的值得拥护吗?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觉得,或许当年任长庚黄袍加身,自立为王没有错。 骆国安不住摇头,恨不能再次以死谏言,咳嗽了好几声,颤声提醒道:“皇上,襄梁两国结盟之事……” 慕容信觉得扫兴,蹙眉瞪了骆国安一眼:“朕说了,稍后从长计议!” 这时王皇后给了姜云音一个眼神,随后起身,冲慕容信道:“既然皇上要和大臣商议国事,臣妾告退。” 姜云音会意,趁此机会,赶紧和洪正德离开。 慕容信巴不得王皇后快走,摆摆手,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王皇后的目光落在瑶妃身上,道:“瑶妃莫干扰皇上和大臣们议事了,随本宫去趟凤仪宫吧。” 王皇后当众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瑶妃也知慕容信此刻兴致被扰,心情坏着呢,不仅不会护她,搞不好还会迁怒于她。 瑶妃素来将慕容信的喜怒哀乐摸得透透的,见状也只能起身,冲慕容信道:“臣妾告退。” 姜云音扶着洪正德走出御书房,再次确认他的伤口,问道:“没事吧洪叔?” 洪正德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嘴唇张张合合也没说出个确切的词来。 慕容信太不遮掩自己的眼神心思,刚刚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看姜云音时的心思。 在洪正德心里,姜云音自然是顶好的,便是九五之尊也配不上,但他又不确定她会是个什么想法。 她会愿意进宫,拘于这宫墙里,成为等待君王宠信的妃子吗? 姜云音一眼便看透了洪正德心中所想,眼神坚定的回道:“我不愿意。” 洪正德立马舒展了眉目,正要开口,姜云音“嘘”了一声,环顾了下四周,暗示提醒道:“洪叔,我们回家说。” 接下来他们的言论,不用想都会是触怒龙颜的,现在他们人还在太极宫内,可不是畅所欲言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洪正德会意,连连点头,步子都迈得快了些:“快走快走,我们回家!” 第188章 她必须嫁给他 姜云音和洪正德前脚刚出了御书房,陆淮书和李明辉两人后脚就被太监们给扶了出去。 两人从青城出发那日便在明争暗斗,此刻是两败俱伤,没一人讨着好,两人皆是失魂落魄,不看对方一眼。 陆淮书身上鞭伤未愈,满脑子都是刚刚宸帝对他的宣判,只觉得自己此生都完了。 原以为从五峰山回来,他便能如愿封官,再迎娶丞相之女,从此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谁知这一行会来,他从未来可期的佳公子,落得这般地步。 他要如何回陆家?如何面对他的伯父伯母,面对殷的母亲? 还有静姝,不会愿意下嫁于他了吧…… 但下一瞬,他眸色里浮现森冷阴沉。 她百般应承会救他出来,会保他安然无恙,就是这般护他的吗? 刚刚在御书房内,王文远没为他发过半句声,根本没护他一句! 而若不是她当初百般劝他去请缨平匪乱,他根本不会趟这趟浑水,也就不会沦落至这般田地,都怨她! 陆淮书似是找到了稳住心态的平衡木,他将所有原因都怪在王静姝身上,这样他的心里便好受了很多。 他甚至已经在斟酌合理的说辞,若是王静姝不嫌他还好,若是王静姝胆敢嫌他悔婚,他便要扣她一顶大帽,追究她的过错。 ……她必须嫁给他! 只要娶到王氏贵女,他才能挽回一些些的颜面,才能继续在陆家立足,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陆淮书心中百般算计,哪里顾得上和奄奄一息的李明辉争锋相对。 只是未走几步远,就有太监快步走过来,道:“陆公子留住。” 陆淮书驻足,从讨伐王静姝的思绪里回神。 太监低声道:“皇上有旨,让陆公子在此稍等,晚些还有话要同陆公子说。” 陆淮书的心一紧,哑声问道:“请问是何事?” 是刚刚的宣判有了转机,还是皇上觉得只一年不得入朝为官罚得太轻,要重新罚他? 太监摇头:“奴才只是个传话的,陆公子且在此耐心等候,莫要跑远了,免得一会皇上宣您时找不着人。” 陆淮书点头,不再多问。 另一边,太监扶着李明辉到了宫门口,把他交给候在门口的李家人。 李明辉颤颤巍巍的指着远处要上马车离开的姜云音和洪正德:“拦、拦住……他们!” 姜云音和等在宫门口的南枝正搀扶着洪正德上马车,李家家丁便上前道:“姜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姜云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随口回了句:“有事?” 李家家丁见她这般态度愣了一下,他尚不知道在太极宫内发生了何事,对姜云音的印象还停留在是他家老爷的麾下,见状语气也变得硬气起来:“老爷找你自然是有事要说。” 姜云音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淡声道:“他有话和我说,就让他过来找我。” 从宸帝命李明辉去兰郡将功抵罪开始,她便没打算再跟他这个唯利是图的人虚与委蛇。 “你——”家丁极其,骂道:“你竟敢对我家老爷这般态度,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你……” 他的尾音消失在洪正德的怒目一瞪里。 洪正德生得高大威猛,便是受伤了,眼里也有瘆人的杀气腾腾。 姜云音开口道:“你现在回去传话,你家老爷要想和我说话就自己过来,晾他负伤,我可以给他半刻钟的时间,从此刻开始算,过时不候。” 家丁犹疑了下,在洪正德的威慑下,不敢再多言,只敢在心里咒骂她一会死定了,然后灰溜溜的离开。 姜云音侧脸看向南枝,吩咐道:“你扶洪叔上马车休息等我。” 南枝迟疑的“啊”了声,目光瞟了瞟远处走来的李明辉,很是担忧。 不等洪正德开口,姜云音便道:“放心,我一人能对付,我就在马车旁,洪叔可在马上盯着,我若应付不了他,随时欢迎洪叔下车拆了他的四肢,我定不拦着。” 第189章 那场火是我放的 李明辉支开了家丁,独自颤颤巍巍朝姜云音走来。 姜云音就静立在马车边等着。 李明辉浑身是伤,因为受了刑,又在御史台待了这么多天,衣服破破烂烂,到处是肉眼可见的伤口,从头到脚都写着“狼狈”二字。 姜云音扫视完,心道这个瑶妃下手当真是狠。 待他走近了,身上长时间未曾清洗沐浴和伤口腐烂的气味夹杂在一起,扑鼻而来,姜云音蹙眉,稍稍后退了一步。 而这个动作表情被李明辉全部捕捉入眼帘,那种被嫌弃侮辱的感觉气得他发颤,偏偏他自己也知此刻自身有多狼狈糟糕,驳斥的话如鲠在喉,他怒视她,质问道:“姜云音,你、为何要这般做?!” “哪般做?”姜云音一派无辜的看着他,与他对比,她显得无比淡然,“李大人,我在皇上面前盛赞你,替你求情,你怎地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真让人心寒呐。” “别装了!我何时说过要收复兰郡这样的话!” 姜云音笑了,声音越发的轻,道:“既然没说过,刚刚当着皇上的面为何不说呢?” “你——” “李大人在御史台待得太久,可能一时神志不清,是以我提醒李大人一句,你刚刚那话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可是欺君之罪,怕是要掉脑袋呢,李大人可要慎言啊。” 李明辉后槽牙快要咬碎,近乎低吼的质问道:“你不是说要追随我,当我的谋士,转头却将我推入火坑,我究竟有何处对不起你,还是你被陆家收买了?” 今日之前,他一直在御史台,吴勇隔日会来向他汇报情况,但外面到底是何情形,他终究不太清楚,他不知道姜云音和王静姝走得近,也不知道今日姜云音是先入宫见王皇后的,他只知道瑶妃暂时没让她入宫,她不可能是受瑶妃指使吧? 姜云音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发自肺腑的发笑,道:“李大人不该问有何处对不起我,你当问你有何处对得起我。” 她还是那副温婉模样,眼底却是一片迫人的冰冷,接着道:“我为你献上五峰山的地形图,替你领路上山,可到头来你却将我当做物品般赠与他人,你扪心自问,可曾把我当做谋士看待过?” 李明辉没有太过惊讶,心道她果然聪明,又随之试探道:“那点心是你给昂星的?” 吴勇根本查不出那糕点的由来,现在看来,姜云音的嫌疑最大。 所以那叶公公的变脸,瑶妃对他的怒气,全是她一手设计? 姜云音没有否认,笑吟吟地温声问道:“李大人,点心好吃吗?” 他既知道点心的存在,想来是那公公带着点心去御史台问罪了。 听到这熟悉的问话,叶公公那阴柔森冷的脸浮现脑海,一下子将他带回到那夜的凌辱中,他踉跄了下,颤声质问:“你到底在那点心里做了什么手脚?” 如果只是普通的点心,瑶妃不至于这般生气。 姜云音倒也没瞒着他,漫不经心的回道:“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糕点,宫里的御厨的手艺想必了得,我可是一口没尝,悉数送给了昂星呢。” 李明辉恍然,怒不可遏的伸手想呼姜云音一巴掌,但他动作实在不够利索,她侧身闪避开,随即抬脚毫不客气的狠踹上他的膝盖,正中他的伤口,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脸一阵青一阵白。 而这时马车内的洪正德猛地掀开了车帘,躬身正要下马车。 姜云音伸手按住,下巴点了点跪地的李明辉,安抚道:“洪叔安心,我揍他绰绰有余,不劳烦洪叔动手。” 但洪正德也未坐回马车里去,毕竟他瞅见了远处听见惨叫而小跑过来的李家家丁们。 新伤旧患,李明辉疼得馒头冒汗,靠自己的力气根本站不起来,他半跪在地上,仰头望向姜云音,那双眼似是要将姜云音生吞活剥一般:“便是要你去侍候君主,亦是你的荣幸,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富贵梦,你该感激我……啊——!” 姜云音听不下去,看准他的胸口上的伤口又是猛踹了一脚,换来他的又一声惨叫。 她俯视着匍匐蜷缩在地的李明辉:“噢,忘了告诉你,五峰山顶的那场火是我放的,为的就是看你和陆淮书狗咬狗。” 李明辉大半个身子都因疼痛而贴在地上,远远望去便真像是跪趴在姜云音脚边求饶的狗一般,他费力的抬眼看她,满眼不可思议,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姜云音居高临下,厌恶望着他,冷声道:“好好去兰郡赎罪吧,能死在战场已是你最好的结局。” “老爷——” “怎么样了老爷?!” “你竟敢迫害我家老爷!” 李家家丁悉数迎上来,有人去扶李明辉起来,有人问责姜云音,又迫于洪正德的气场,不敢轻易动手。 姜云音神色没有起伏,也没看家丁们一眼,依旧是冷冷的望着李明辉,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否则我会亲自去接尊夫人出狱,和她好好聊聊昂星的事。” 语罢,她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被扶起来的李明辉彻底懵住了。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她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家丁作势要去拦姜云音的马车:“站住,你伤了我家老爷竟然想……” “闭嘴!”李明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喝止,最后真真气得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第190章 成大事者,岂能耽于男欢女爱 宸帝和众大臣商议了如何应对襄梁两国结盟的事,便单独召见了陆淮书。 陆淮书只挨了二十鞭,并没有李明辉伤得重,只是他一贯以翩翩公子的模样示人,此刻形象的确是糟糕了些。 慕容信已屏退了众人,屋内唯余他和陆淮书二人。 陆淮书心里没底,诚惶诚恐的跪下:“草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慕容信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撑在扶手上,看起来是随意放松的姿态,他俯视着陆淮书,语调还算平缓的开口道:“陆淮书,你在之前的迁都宫宴上,很是亮眼,朕一直很欣赏你,你年纪轻轻,才华横溢,朕原本对你寄予厚望,觉得你定会大有作为。” 陆淮书越发忐忑,将身子俯得更低,额头抵住地面:“草民愧对皇上的期望,草民该死。” 慕容信从鼻腔逸出一声冷哼,道:“没错,你是该死,”他声调稍扬,“你是不是以为王家会救你?朕告诉你,王家越是想救你,你便越是死路一条。” 陆淮书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细细琢磨着慕容信的这段话后,在极致的恐惧担忧中,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琅琊王氏的确是晋国第一大权贵世家,有后宫之主王皇后,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王文远,当今太子更是王家扶持的王皇后嫡子慕容宏。 可帝后不合,宸帝和丞相的朝政意见时常相左,宸帝对三皇子更为亲近……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宸帝厌恶忌惮琅琊王氏! 陆淮书这才明白,他原以为攀上琅琊王氏,便是走上了康庄大道,从此青云直上,却不曾想,也因此成了宸帝慕容信的眼中钉。 他回过了神,却不知该如何破局。 现在来向慕容信表忠心,是否还来得及? 陆淮书冷静想想,又觉得一切尚有生机,慕容信如果彻底弃了他,想他死的话,根本无需将他留下,单独召见。 当今天子行事的理由,自不需要跟他一介平民来解释。 思及此,他鼓起勇气出声回道:“草民的生死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皇上要草民生便生,要草民死便死,草民从未想过要他人搭救。” 见慕容信并没有喝止,他一颗心蠢蠢欲动,已然瞟见了生机,信誓旦旦道:“求皇上再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愿为皇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慕容信笑了笑,双手自椅子扶手移至桌面,往前倾了倾身,道:“陆淮书,朕要你娶王家嫡女为妻。” “皇上已罚草民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王相恐不愿将爱女下嫁于草民,”陆淮书眸光闪闪烁烁,趁机试探问道:“皇上,可否为草民赐婚?” “你倒真敢想,办事不力还敢让朕为你赐婚?” “草民妄言,草民知罪,皇上息怒!” 慕容信道:“能不能娶到王家嫡女,得凭你自己的本事。” 先前瑶妃提过赐婚,他后来想想并不想那样做,五峰山平匪乱一事,陆淮书没有任何亮眼的行动让他很是失望,陆淮书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娶到王静姝,才有资格当他的棋子,若没有,他会另觅人选,总之,他不会让王静姝成为太子妃。 慕容信没绕圈子,直接放出最诱人的饵:“陆淮书,虽你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但你若能娶到王家嫡女,对朕唯命是从,待王家锒铛入狱那一刻,便是你拜官丞相之时。” 陆淮书浑身一僵。 和王静姝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脑海,他心里有片刻的挣扎,但很快被权势的旋涡湮灭,做出了选择。 ……儿郎当建功立业为先,成大事者,岂能耽于男欢女爱? 第191章 姜氏,比你貌美 凤仪宫。 王皇后端坐主位,瑶妃不等她开口赐座,兀自落了座,和王皇后的坐姿对比,她好似柔软无骨,没半点正经坐姿可言,笑盈盈的望着王皇后,娇声道:“皇后娘娘寻臣妾都寻到御书房去了,到底所谓何事?” 王皇后觉得瑶妃笑得甚是刺眼,像条无骨的蛇盘踞在椅子上更令她生厌,蹙眉冷声道:“瑶妃,后宫不得干政,你却……” “皇后娘娘,”瑶妃摸了摸墨玉耳坠,一派不耐的打断,“此事那骆大人已参过臣妾,皇上都没出声呢,皇后娘娘何必多言?” 王皇后猛地拍了下凤榻,怒道:“放肆,本宫乃后宫之主,你区区一个嫔妃,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瑶妃似是吓胆一般,动作夸张的自椅子上起身,朝王皇后俯身,慌慌张张道:“臣妾该死,臣妾失言,皇后恕罪。” 王皇后气撒到一半,被瑶妃这反常的言行打断,拧眉望着她,下意识的望向殿门口。 有皇上在时,瑶妃一贯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姿态,没皇上在时,她态度嚣张跋扈,怎么会因为她一句怒斥害怕认错? 宸帝来了? 然而殿门口没有宸帝慕容信的身影,反倒是响起一阵阴冷刺骨的笑声,瑶妃慢悠悠的站直身子,脸上全然不见半分惧意,眼角眉梢都是挑衅,轻蔑望着王皇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后宫自然也是皇上的,幸得皇上恩宠,臣妾……”她故意拉长语调,细长的柳叶眉微挑,就想引爆王皇后的情绪,“只听皇上一人的。” 她很清楚,她越是惹怒王皇后,越能让慕容信舒心,那何乐不为? 她不过是替慕容信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悉数说给王皇后听罢了。 看到王皇后气急却只能克制的模样,瑶妃唇角的弧度更大,更是嚣张得意:“皇后若是对臣妾有任何的不满,大可去让皇上惩治臣妾,若没这个本事,臣妾劝皇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活,免得自找不快。” 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步摇,发出叮叮当当的的声响:“皇后若没别的新鲜话臣妾就先告退了,毕竟这凤仪宫离御书房实在是远了些,臣妾还等着皇上处理完公务,侍奉皇上呢。” 语罢,瑶妃根本不待王皇后应允,敷衍的欠了欠身,虚虚行了个礼,把手一抬,叶公公立马递手搀扶,她转身,摇曳生姿的离开。 王皇后紧盯着瑶妃的背影,瞳孔深处似有火焰喷发,她这半生习得的所有教养规矩像是无形的牢笼,困住那个想要歇斯底里、不顾仪态发疯的自己。 她终究没有挣脱牢笼,但她忆起了不久前在御书房看到的慕容信的眼神,是以扬声唤道:“瑶妃。” 瑶妃已迈出十步之远,驻足侧身,懒洋洋的搭着叶公公的手立着,朝王皇后抬了抬眼:“皇后还有何赐教?” 王皇后依旧端坐,道:“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 她直直的望着瑶妃,慢而重声道:“姜氏,比你貌美。” 瑶妃亦回想起了御书房的画面,她乍然看到姜云音相貌的那一刻,承认李明辉的眼光不错,这次挑选的女子比之前都要容貌出色,后来又发现慕容信不过一眼,便对姜云音来了兴致,更是后悔没早些将姜云音收入麾下。 她娇媚的脸终于有了裂缝,却仍反唇相讥道:“皇后既看不起以色侍君者,又将姜氏往皇上面前带,好一个又当又立。” 瑶妃轻笑,故意刺激王皇后道:“看来皇后也知自己年老色衰,要笼络年轻女子替你承恩啊。” 说完,她愈发大摇大摆的离去,只是在转身的刹那,笑脸瞬间消失。 ……这姜氏,不容小觑。 瑶妃嚣张到这地步,王皇后能忍,她的贴身嬷嬷难忍,凑近问道:“娘娘,可要拦住瑶妃?” 王皇后摇了摇头,眼神深了深,冷声道:“自迁都至青城以来,本宫是疏于管理后宫了,当重新好好立立规矩了。” “娘娘打算如何立规矩?” 王皇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让嬷嬷凑近些,吩咐道:“立马去查姜氏的身份,连同她往上三代的身份,本宫都要知晓。” 第192章 是我配不上你 陆淮书出了太极宫,立即有婢女迎上来。 是王静姝的婢女芍药。 芍药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垂着眉眼,一副生怕被人瞧见的模样,低声道:“陆三郎,我家小姐在等你,请速随我来。” 陆淮书神色复杂,过往种种都在脑海,宸帝的话句句在耳,稍作犹豫,他颔首抬步。 一路走至街边拐角,一辆熟悉的豪华马车跃入视野,王静姝掀开车窗帘,轻快催促道:“三郎,快些上车!” 自姜云音被带去御书房后,她就知道陆淮书今日应当能离开御史台,因为王文远不许她掺和,所以她直接在宫门口候着。 不久前看到姜云音出来,她本想去问一问情况的,没想到李明辉比她动作快,她想等李明辉离开再去,不成想姜云音的马车走得飞快。 后来她派人去追姜云音的马车询问情况,得到了一句“陆淮书平安”后,便安心在宫门口等着了。 一番好等,终是等到陆淮书出来了。 陆淮书上了马车。 王静姝早就备好了铜盆手帕,一边吩咐婢女给他拧帕子,一边亲自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她打量着他,一双眼糅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心疼有想念有关怀,感慨道:“三郎受苦了。” 陆淮书今日滴水未进,的确很渴,他就着她的手,喝下这一杯茶水,随后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缓声问道:“静姝,可会嫌弃我?” 王静姝喜欢一个人时,会给他十级美颜,将滤镜拉满,此刻狼狈的陆淮书落在她眼里,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带了些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胡说什么?”王静姝嗔了他一眼,从婢女手中接过拧好的帕子,伸手去擦拭他脸上的脏污,温声道:“我知你喜净,已给你备好了干净衣裳,你若急着回陆家便在这马车换上回去,若不急,你可随我回府上沐浴休整一番,我这般桩桩件件为你思虑,哪里有嫌弃你?” 陆淮书却一把抓住了王静姝拿帕子的手,确认道:“当真?” 肢体的接触让两人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马车内侍奉的婢女忙垂下头避开不看。 王静姝眼皮跳了跳,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扯了扯自己的手试图挣脱,亦探寻的盯着陆淮书,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三郎,你不对劲,你我之间有话不如直说。” 陆淮书直接道:“皇上罚我一年内不得入朝为官。” “什么?”王静姝讶然,手中的帕子掉落。 陆淮书眸色一紧:“这一年内我只会是个平民,而你是丞相之女,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他再次问道:“你可会嫌弃我,不愿嫁给我?” 王静姝有些懵,心思百转千回。 现下发生的一切和她看过的剧情大相径庭,才智过人、貌比潘安的男主陆淮书,明明是一路顺风顺水,大杀四方的啊。 怎么会遭受挫折,跌落低谷? 问题到底出在哪? 见她沉默不语,陆淮书眸色一暗,别过脸,长叹一口气,道:“是我配不上你,你嫌弃我理所应当。” 一如在御史台那夜一般,他故技重施。 王静姝一把拉住他,解释道:“我只是诧异皇上会这般罚你,几时说嫌弃你了?” 陆淮书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得意,他反手握住王静姝的手,再次坐回原处,沉声表态:“虽我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但我不会自暴自弃,更会抓住每一个有可能的机会,绝地翻身。” 他含情脉脉道:“静姝扶我青云志,我定为静姝挣诰命。” 王静姝沦陷在陆淮书那双深情眼里,被他说得动容。 在书里,陆淮书后来的确为自己的妻子姜云音挣了个诰命夫人。 所以,她信他的承诺,也信这次平匪失败入狱不过是个小插曲,陆淮书依旧是绝对的大男主。 王静姝主动偎入陆淮书的怀抱,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不嫌弃他满身的脏物,娇声道:“我信你。” 她对和他的未来仍旧向往憧憬,轻快道:“一年不长,现在是风口浪尖,皇上是不得不罚你,等风头过去了,定有转机。” 王静姝这般倾心相待,陆淮书心里涌上些许的惭愧,含糊的“嗯”了声。 第193章 你让我日后怎么活啊 陆淮书离家太久,自然没有先去王家的理,他想要回陆家。 王静姝不勉强,毕竟得知宸帝不许陆淮书一年内入朝为官后,她心里对她阿父还会不会赞同她和陆淮书在一起这事没了底,自然不敢就这样把他领回家去,怕她阿父冷嘲热讽一番或是直接将陆淮书赶出家门。 在马车上换衣到底不太方便,陆淮书用帕子将脸、脖子等裸露在外的皮肤擦拭干净后,在外套上了王静姝为他准备的干净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外表不细看的看,和从前倒没什么差别。 马车直接停在了郡守府正门,王静姝不确定宸帝对陆淮书的惩罚有没有传入陆家人的耳里,怕他在陆怀德夫妇面前丢了面子,更怕陆家上下因此低看他,是以令婢女抱着为陆淮书准备的上好伤药,陪同他入门。 果然门房的态度耐人寻味,一路奔跑着去报信,没多久,陆秦氏率先跑出来了。 “儿啊……儿啊……”陆秦氏一路哭着跑过来,瞅见王静姝时,脸色一僵,只觉得还未好全的胳膊隐隐作痛。 那日王静姝将她扔在医院就走了,她找姜云音麻烦不成,还折掉了胳膊,再灰溜溜回到陆家,又被谢璇璎闹着要个解释。 这些日子,她在陆家受尽冷眼,陆淮书再不回来,她真是没法活了。 不过此刻看着王静姝,她心里既犯怵又隐隐有些得意。 不管王静姝到底知不知道她儿和姜氏之前有过婚约,还不是离不开她儿? 思及此,陆秦氏底气又足了,伸手去拉陆淮书,哭道:“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都什么事啊,你要是……” “伯母,”王静姝蹙眉打断,目光落在陆秦氏的手上,重声道:“三郎身上有鞭伤,你莫碰他,当心碰到他伤口,弄疼了他。” 她对陆秦氏的不喜是半点没有遮掩,不然她会直接上手去阻拦陆秦氏的手。 陆秦氏被扫了脸面也只能忍着,心道等王静姝入了门再收拾她,只能不计较的收回自己的手,急忙打量陆淮书,眼里带泪:“鞭伤?哪?除了鞭伤还有其他伤?”她拿帕子抹了抹眼泪,不待陆淮书回答,接着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那些个嘴碎不盼咱娘俩好的,说官家罚你一年内不许入朝为官,这是真是假?” 陆秦氏先前听到这消息时,心急如焚,觉得这些年谋划付出的,都要付之东流,但见着王静姝送她儿回来了,心里又有了几分安慰。 消息要是真的,王静姝避她儿还来不及,怎么会送亲自送她儿回来? 是以,传言定是假的! 然而陆淮书在她殷勤期盼的注视下,缓缓点头,虽难以启齿亦不得不答:“……是真的。” “什么?!”陆秦氏血气上涌,“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让我日后怎么活啊!” 她一阵头晕目眩,直接昏了过去。 陆淮书手忙脚乱去扶陆秦氏,王静姝冷眼旁观,眼里的厌恶越发明显。 儿子含冤入狱多日,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只关心他的仕途? 这时闻讯赶来的谢璇璎一路小跑而来,走近后,她的目光飞速从倒地的陆秦氏身上落到了王静姝头上簪着的蝶戏双花鎏金金簪。 这是她阿母留给她的嫁妆首饰盒里的。 是她送给陆淮书的定情之物。 第194章 渣男 谢璇璎如遭雷击,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魔怔了似的,径直朝王静姝走去,直勾勾的盯着她头上的簪子,伸手去拿。 王静姝的婢女芍药见状,上前一把推开她,喝道:“你作甚?!” 谢璇璎嘴唇张合,没发出声音,再次上前伸手。 芍药拦在王静姝身前,骂道:“你这人莫不是疯了?莫要再冒犯我家小姐!” 王静姝被吓了一跳,看了谢璇璎好一会才认出来这似乎是陆淮书那个极其普通但又很自信的表妹,她不满陆淮书一心顾着陆秦氏,全然没发现谢璇璎正在向她发疯,不满地唤了声:“三郎!” 陆淮书这才发现,谢璇璎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毫无分寸礼貌的往王静姝眼前凑。 ……还嫌不够乱! 陆淮书对谢璇璎的情感非常单一,只有厌烦,他不得不放下陆秦氏起身来制止谢璇璎,安抚王静姝。 而谢璇璎听着王静姝这一句简单而亲昵的“三郎”,越发疯狂的往前冲,嘴里念念有词:“我的簪子,那是我的簪子!还给我!” 陆淮书一把拽过她的手臂,毫不怜惜往后一拉,他将今日所受的所有气,一股脑的宣泄在她身上,凶道:“谢璇璎,你莫要疯疯癫癫的吓到贵客!” 他拉拽的刚好是谢璇璎之前被洪正德拧断过才接好不久的胳膊,他这样用力一拽,她好似又脱臼了一般的巨疼,情绪崩溃,眼泪汹涌,歇斯底里的冲陆淮书喊道:“三表哥为什么把我赠与你的簪子送给别的女人?!那蝶戏双花鎏金金簪是我阿母留给我的嫁妆!” 陆淮书已是焦头烂额,缓了好一会神才回想起谢璇璎在说些什么。 他手头不宽裕,没送过王静姝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时谢璇璎将簪子赠与他,他转手就送给了王静姝。 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撞破。 谢璇璎泪流满面,又看向王静姝怒吼:“你凭什么拿我的簪子!还给我!” “疯子!”芍药骂道:“我家小姐堂堂丞相嫡女,怎么会拿你一个疯女人的簪子?!” 可站在芍药身后的王静姝却如坠冰窖。 陆淮书没送过她几件礼物,几乎都是街边摊贩之物或是顺手摘的野花。 这蝶戏双花鎏金金簪于她而言再普通寻常不过,却是他送过的最值钱的一件。 她平日里几乎不戴的,今日为了见他,特意别上。 却原来,是别的女人的? 王静姝只觉得脑海中构建的陆淮书的完美形象似乎有了裂缝,她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也无法忍受,是以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怒斥道:“渣男!” 随后抬手取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姜府。 午饭时,洪正德还在欣慰感慨:“看来我外出时,你真的有好好练功,刚踹人那两下非常干脆,我很满意,继续保持。” 南枝连声附和:“小姐英姿飒爽,踹得帅气!” 姜云音一脸无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踹了人被夸奖,随口回了句:“你们就不怕我哪天伤着无辜的人?” “哪能?”洪正德不以为然,“以你这般脾性能惹你出手的人都不是好人,伤了也是他活该。” 南枝点头如捣蒜:“他活该!” 这份绝对的偏爱还是让姜云音心口暖流涌动,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洪叔,这几日你得好好养伤了,过几日可能要麻烦你随我出趟远门。” 她是不可能入宫的,但她会有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不入宫的理由。 第195章 我买下来的东西,便不在意值不值 姜云音午饭后稍作休息,然后去了悠然轩。 她是来碰碰运气的,想来探听买点与王皇后相关的消息,没想到运气不错,或者说悠然轩足够神通广大,她要的消息,它这竟然也有。 从前姜云音无论是来买什么消息,买不买得到都没甚情绪起伏,今日帷帽下的她眉眼微挑,看向幕帘后的人,缓声确认道:“我要的是当今皇后娘娘在汴京时的有过往来的关系网,轩主当真有卖?” 这一声“轩主”不过是个场面的尊称,姜云音从不认为这幕帘后坐着的人真的是悠然轩的轩主。 因为她早就不动声色地观察过数次,那幕帘后坐着的人,每回都不同,虽然隔着幕帘看不到样貌,但身形轮廓还是很好辨认,尤其是声线,次次大相径庭,年龄跨度广,说话风格、脾性亦大不相同。 青城是新的帝都,悠然轩乃天子脚下的信息网,有些个神秘的保护手段理所应当。 这是她第一次对幕帘后的人有了好奇。 此次幕帘后坐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自信回道:“悠然轩有价则有市,小姐只要给的起价格,我自然能给你想要的消息。” 末了,他又补了句:“当然,有一点我需同小姐确认,你所指的有过来往,不能一面之缘也算吧?我能给小姐提供的是皇后娘娘在汴京时有渊源、称得上熟人的关系网。” “自然,”姜云音淡声,“轩主请开价。” “十金。” 姜云音睫毛微颤了下,很果断的示意南枝给钱。 帷帽下,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南枝的动作,她看着南枝将装有十金的钱袋递向幕帘后的人。 那轩主一手接过钱袋,一手将一旁的信封递给南枝。 姜云音一直望着幕帘后的人,直至南枝将信封交给她,她掏出里面的纸笺,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然后收入宽大的袖袍里。 这时幕帘后的人又开口问道:“不知小姐觉得这十金花得可值?” 姜云音视线依旧落在幕帘后桌案上那个未打开的钱袋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凡我买下来的东西,便不在意值不值。” 那轩主点点头,开口送客:“小姐是个爽快人,悠然轩期待小姐下次光临。” 姜云音会意起身,和南枝一道离开。 一出了屋子,南枝小声嘀咕道:“小姐,好贵呐!” “贵么?”姜云音若有所思,“我倒觉得挺便宜的。” 她素来心细如尘,已然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切太顺了,顺利得像是他早就知道她要来,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所以才能在刚给完十金,他便将信笺递过来,尤其一直到她离开房间,他都没有打开钱袋看一眼,确认里面到底有没有十金。 显然,他要的不是钱。 但凡刚刚他哪怕犹疑一会,她都不会如此笃定,他只是为了将王皇后的关系网告知她而已。 那么这份关系网可信度有多少? 在暗中盯着她的人,到底是谁? 南枝不知道姜云音心里这般复杂的推论,激动感慨道:“那可是十金呐!”说完意识到自己动静大了些,又连忙压低音量,凑近姜云音耳边,叽叽喳喳道:“小姐,我不是要对你如何花钱指手画脚哦,我只是觉得小姐该省着点啦,从我们搬……住出来后,开销大啦,现在咱府上人口越来越多,开销也会越来越大的,不过小姐也别太忧心,接下来我和王嬷她们可以做些刺绣活,到时候也能贴补家用。” 姜云音安抚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继而示意南枝看向一楼的戏台,随口道:“下午场的戏似是开唱了,不知今日演的是哪一出。” 她本意是想转移南枝的注意力,结束南枝担忧钱财的话题,而南枝的注意力也的确被新话题吸引,认真打量起台上的角,试图回答她刚随口抛出来的问题。 姜云音收回目光时,视线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 她想她今日运气真真是极好,想什么来什么,事事顺心。 那一楼正对着戏台位置坐着的,不时拍手叫好的高马尾“少年”,正是上午同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四公主慕容晴。 第196章 我想与你兄长见一面 姜云音立在二楼扶栏处看了慕容晴好一会。 慕容晴还不到十四岁,男装看起来倒是不突兀,加上她眉眼中透着英气,动作并不收着,没有小女生的娇态,看起来便是锦衣玉食供着长大的,唇红齿白的富家小少爷。 姜云音笑了笑,径直朝她走去。 刚走至慕容晴桌前,她那同样男装的婢女起身拦住姜云音,道:“不好意思,我家公子不拼桌不闲聊。” “诶,”慕容晴不赞同的瞅了婢女一眼,抬眼看向姜云音,清了清嗓子,拿着折扇挥了挥,故作粗哑的声线友好道:“这位小姐可是有事找我?” 姜云音点头,随即俯身凑近些,抬手撩开帷帽的面纱,露出自己的面容来,从善如流的唤了慕容晴一声“公子”,笑道:“是我。” 待看清帷帽下的脸,慕容晴雀跃扬眉,收起了装腔作势的扇子,惊喜道:“姜姑娘!” 婢女闻声,立马给姜云音腾出位置来。 姜云音在慕容晴身侧落座。 大厅不比包厢雅座,唱戏声夹杂着客人们叫好谈话声,格外的喧嚣吵闹。 慕容晴示意婢女给姜云音斟茶,自己往姜云音身边靠,开心道:“太巧了,我便是上午听你提起这悠然轩,下午溜出宫来瞧瞧,果真同你说的那般热闹,甚是好玩!”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宫里热闹是有,但她更喜爱这市井的热闹。 慕容晴又说道:“正好上午还未同你聊得尽兴呢,现下遇上了,我们可以聊个痛快,”她张望了下四周,提议道:“姜姑娘,不如我们换个包厢?” 姜云音摇头,回道:“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 “我想与你兄长见一面,”姜云音微顿,避免慕容晴搞错对象,目标明确地补充道:“你的长兄,你的大哥。” 太子慕容宏乃王皇后嫡长子,这般形容才不会有差池。 慕容晴脸上的笑容喜悦稍稍收了收,眼里多了些探寻与好奇,问道:“你为何要见他?” “要事,”姜云音凑到慕容晴耳边,捂唇悄声道:“皇上命太子殿下捉拿梁国细作,我有一计想献与殿下。” ……梁国细作?! ……那可是大事! 慕容晴脸色骤变,霎时觉得台上的戏不香了,国事与玩乐,孰轻孰重她是分得清的,她朝姜云音点点头:“我带你去!” 她本就对姜云音印象极好,今日聊过后更觉得她见多识广,颇有才识,她说她有捉拿梁国细作的计谋,听在她耳里,跟马上要揪出梁国细作没有两样。 慕容晴是偷溜出宫的,自然没备马车,姜云音的马车就停在悠然轩门口。 上了马车后,慕容晴说道:“巧了,皇兄正好在宫外,他午时出了宫去了御史台,咳——”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便是混在他的随行队伍里,溜出宫来的。” 姜云音了然的颔首。 她记得御史大夫提了梁国细作的事,大抵是御史台那边调查出了些什么,是以慕容宏是去整理有效信息的。 慕容晴:“我们才刚出宫不久,皇兄肯定还在御史台。” 去往御史台的路上,慕容晴问起了上午宸帝召姜云音去御书房的事,姜云音有问则答,不带个人观点的将所发生的客观复述了遍。 慕容晴却听得情绪激动,比那李明辉更想去收复兰郡。 等到了御史台,守卫自然是不识得四公主的,慕容晴将令牌递给守卫,让他交予慕容宏身边的人。 少顷,慕容宏的随行侍卫出来,恭敬的领着慕容晴等人进去了。 慕容宏本就将案件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正是要离开御史台的时候。 远远的瞟见男儿郎装扮的慕容晴走近,他蹙了蹙眉,道:“母后的话你是左耳进右耳出。”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眸里溢出无奈,没好气的问:“说,又闯了什么祸?” 慕容晴瞅着慕容宏,一副“你怎能这样想我”的模样:“我哪有闯祸,我是来给你帮忙的。” “帮什么忙?” “抓梁国细作啊。” “胡闹,”慕容宏斥责了声,转身去看下属整理卷宗的进展,没再给慕容晴正脸,道:“你去一边候着,等我处理完同我一道回宫。” “大哥,我真是来给你帮忙的,”慕容晴拉着姜云音凑过去,不满得努了努嘴,道:“喏,我给你带人来了。” 慕容宏不得不看向姜云音,无声打量。 姜云音摘下帷帽,欠身行礼:“民女姜云音,见过太子殿下。” 第197章 第二个瑶妃 慕容宏面色一沉,气压骤降。 他对姜云音是有印象的,尤其是在今日御书房,宸帝瞟见其容貌时的反应,令他对她印象深刻。 可惜,全是糟糕的印象。 像她这样的女子,假以时日,便是第二个瑶妃。 她那令人惊叹的美貌,让他嗤之以鼻。 ……她来找他作甚? 姜云音感受到不妙的磁场,环顾了下四周,见侍卫们都在远处整理卷宗,近处只有她两主仆和慕容晴主仆以及慕容宏后,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殿下,民女有一计可助殿下找出青城内潜伏的梁国细作。” 慕容宏眉目里是毫不掩盖的轻视,不信也没兴趣听她这样的女子摆弄“聪明”,没出声亦连个多余的正眼都不愿给她,转身抬步要离开。 慕容晴大步跨过去,张开双臂替姜云音拦住慕容宏,急声劝道:“哥,你先听听看啊,姜姑娘真的很聪明,她说能帮你,肯定能帮你的,你就听听看嘛。” 慕容宏无奈驻足,环臂垂眼看向姜云音,一张脸依旧很臭,“孤给你半刻钟,”他补充警告道:“姜氏,你最好言之有物,否则孤定治你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他抵触他父皇那副耽于美色的模样,是以有些扭曲的厌恶貌美之人。 她若是想借着自己的外貌,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招,是讨不着好的。 姜云音迎上他的目光,淡声道:“殿下可知城内那悠然轩乃是公然售卖情报之处?” 慕容宏拧眉,似在思索:“哪个悠然轩?” 姜云音将他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他这副表情显然是不知道。 慕容宏今日在宫内的种种表现,都不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事甩手太子,他不知道的消息她知道,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皇家刚迁都青城不久,二是这悠然轩背后的势力立场是与皇家对立的,至少是不愿为皇家所用。 难道说……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从心底涌上来又被她压下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姜云音用着笃定口吻给慕容宏介绍道:“悠然轩是城内最大的信息情报售卖的地方,上至世家权贵,下至坊间秘闻,只要给得起价钱,总能买到些与之相关的消息。” 慕容宏有了些许兴趣,审视地盯着姜云音,问:“你是让孤去那买细作消息?” 他只差把愚昧两个字宣之于口了。 便是那悠然轩诚如她所言那般,又有那个细作会蠢到,在那公布自己的信息? 姜云音摇头,低声道:“那里不一定能买到细作的消息,但一定会有细作在那买消息,一如之前李刺史要去五峰山平匪乱一般,民女以为,殿下可在悠然轩布局,等细作自己露出马脚。” 慕容宏兴趣浓厚了些,便又问:“你打算如何布局?” “殿下可派人在悠然轩放出今夜要前往阳城调查阳城城主贺宜山的消息,然后派人蹲守在悠然轩。” 慕容宏听明白了,却不以为然,指出弊端,道:“若如你所言,那悠然轩必是人多口杂之地,出入人口甚多,你这番兴师动众可不一定能找出细作,只会浪费人手。” 她觉得细作会去悠然轩买消息,想把去了悠然轩的人都查一番,那和将青城内的百姓全部探查一遍有何差? 效率太低,还会打草惊蛇。 “不,”姜云音回道:“若细作当真去悠然轩买到了殿下今夜要前往阳城的消息,定会去到阳城报信,殿下只需在城门派人把守,届时核对筛选出那些要出城的人哪些下午去过悠然轩,或是与下午去过悠然轩的人有所关联即可。” 青城作为新的帝都,多的是从四面八方想挤进来的人,除去游走的商户、侠客,鲜少会有出城的。 这个范围一下子便小了。 慕容宏倒没觉得这个招有多妙,只觉得可以一试,一番思索过后,他没急着表态,而是紧盯着她,毫不掩饰怀疑与猜忌:“你为何要找孤献计?” “民女有一事相求,”姜云音俯身,沉声道:“若殿下今晚能抓到可疑之人,民女斗胆请殿下允民女和世叔随殿下一道前往阳城。” 第198章 民女不想入宫 姜云音早备好了说辞:“民女阿父是个侠客,世叔亦是江湖人士,此次阳城城主贺宜山叛变,乃民女世叔发现上报,对其情况最为了解,况江湖各门各派不受朝廷监管已久,想来殿下是需要一个了解门路的,民女同世叔是不错的选择,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慕容宏没应,冷声质问:“你有何目的?”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姜云音面色沉静地与慕容宏四目相对,“今日在凤仪宫,殿下所言句句发人深省,民女深受震撼,尤其是那一句‘一切当以百姓为先’,振聋发聩,民女虽是一介女流,但愿追随殿下……” 慕容宏却是直接拔剑架在姜云音脖子上,似是耐心告罄,低声道:“孤要听实话。” 慕容晴大吃一惊,忙上前去拉慕容宏的手,“哥,冷静,好好说话你拔剑作甚!莫伤着人家!” 她在一旁听着都动容,觉得姜云音说得甚好,不知道好好的,她兄长忽然发什么疯? 姜云音没有躲闪,没有惊慌,一派从容镇定的迎上慕容宏审视的目光,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比起宸帝,她觉得慕容宏更适合当一国之君。 之间慕容宏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无视劝阻的慕容晴,把架在姜云音脖子上的剑又往她脖颈处挪了挪。 他眼神冰冷,不见怜惜,仿佛下一秒便会毫不怜惜的割下她的脑袋:“孤要听实话。” 姜云音傲然仰了仰头,那脖颈处的剑身折射着寒光映在她的双眼里,她面色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不管殿下信与不信,民女刚刚所言都是实话,不过——”她话锋一转,“民女想随殿下一同去往阳城,还有另一原因。” 慕容宏沉默看她。 姜云音坦诚回道:“民女,不想入宫。” 今日在御书房,她状似目不斜视,却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屋内每一位的神色,她离去时,宸帝的反应是何意,她笃定慕容宏清楚。 不管宸帝会用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方式来召她入宫,但若等到宸帝有所行动,她再推拒就迟了。 与其担下“抗旨”的罪名,她不如先离开青城,还得是宸帝不能轻易将她召回的理由。 慕容宏眼里掠过讶然,将信将疑的望着她。 于他而言,“不想入宫”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的确比之前那些冠冕堂皇、家国情怀的理由听起来要真实得多。 可似她这般样貌却出身普通的女子,若能入了君王眼,已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她怎会不想入宫? 姜云音腰背笔直,不卑不亢,又道:“民女向往无拘的生活,不想被困在宫墙内,自泉县失守,从泉县到青城的路,民女见了太多世间惨状,心有戚戚焉,民女以为,女子可安于后宅,亦可闯荡江湖为世之先。” “没错!”慕容晴感同身受,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给姜云音鼓掌,认可道:“女子该有选择的自由!” 慕容宏微怔,许是因为他那剑身在反光,在他的视野里,姜云音姝丽的容颜模糊,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眼。 那双眼如此清澈,没有遮掩,没有谎言,只有不顾一切的坚定。 慕容宏终是松了口:“若是今晚能抓到可疑人,便允你随孤前往阳城。” 他提起剑身在她肩膀处拍了拍,冷声警告道:“姜氏,若让孤发现你别有用心,定要你脑袋。” 语罢,收回了剑。 姜云音俯身行礼:“谢殿下恩典。”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瓦解,慕容晴松了口气,上前挽住姜云音的手,捂嘴凑近她耳边,道:“我兄长其实脾气不是这么差的,他对你这么凶都是因为……因为……” “什么?” “我悄悄告诉你,我兄长有‘厌美’症,只对长得丑的人和颜悦色!” 姜云音:……? 第199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青城郡守府,陆家。 陆秦氏昏过去了,躺在华欣院,陆淮书被陆怀德叫至书房。 房门紧闭,气氛凝重,陆怀德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抬眼看着陆淮书又摇头避开,不时叹息一声,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陆家到他这一辈,他是最有出息的,原本以为陆淮书能光耀陆家门楣,让陆家再上一个台阶,没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上罚陆淮书一年内不许入朝为官,想必其仕途也到此终止了,唯一有点盼头的是和王家的婚事。 可落到这地步,王文远不可能会同意将嫡女下嫁吧,尤其他还听闻白日里,王静姝和谢璇璎闹了不愉快,甩脸走人了。 这婚事八成是黄了。 但也不能将他们孤儿寡母赶出去。 陆怀德是不甘心就这样养他一屋子闲人的,尤其陆秦氏是个好搬弄是非的主,从前是想着陆淮书马上要青云直上,是以多加忍让,日后还要朝夕相处的话,想想都闹心。 他叹气数声后,终于开了口:“想来日后青城关于你的风言风语短时间内不会平息,你在青城待着也闹心,尤其你阿母,身子不好,承受能力也不行,更听不得这些闲话,你们不如换个环境生活,先避避风头吧。” 陆怀德将扫地出门说得冠冕堂皇,甚至还关怀体贴的给了妥善的安排:“我一会书信一封给钦辰让他手把手教你经营之道,日后你便跟着钦辰学做生意吧,你聪明想必很快便能上手独当一面。” 陆淮书哪能听不出陆怀德的言下之意,他呼吸起伏,直接戳穿道:“伯父这是要将我母子扫地出门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陆怀德不悦扬声,“自你们一家子来了青城,无论是吃穿用度,哪一样少你们了?” 他满眼都写着“不识好歹”四字,冷哼一声接着道:“你既要这般想我的话,我亦不多做解释,你若是不愿跟钦辰学做生意我也不勉强,那你便收拾收拾,带你阿母去南临寻你阿父,一家团聚吧。” 陆淮书双手紧握成拳,开始后悔刚王静姝扔下簪子甩脸离开时,没跟上去解释哄她,才要在这看陆怀德脸色。 他深知自己不能离开青城,哪怕是腆着脸去王家当狗,他也要爬上去,届时,他会和陆怀德一家狠狠踩在脚下。 陆淮书压下心底的恨意,冲陆怀德道:“伯父有所不知,今日圣上单独召见了我。” 陆怀德挑眉,等他继续往下说。 “圣上罚我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乃是一步棋,”陆淮书倒是没藏着,“圣上有任务交予我,允了我丞相之位。” 这一会入地一会上天的消息让陆怀德根本控制不住表情,激动起身,双手撑在案桌上:“此话当真?!” 陆淮书颔首,看着陆怀德瞬间变化的脸色,克制住眼底的嘲讽和讥笑,回道:“伯父助我,他日我定涌泉相报。” 而与此同时,兰馨院。 白日在院子里,陆淮书下手没轻没重,将谢璇璎才接好没几日的胳膊又给拽脱臼了。 此刻,谢璇璎抚着自己才找大夫上门再次接好的胳膊,跌坐在陆谢氏面前,哭成个泪人,痛哭流涕道:“姑母,你一定要为璇璎做主啊姑母。” 陆谢氏看都不看她,只是拿着茶盖轻拂茶杯,又朝茶杯轻吹了吹。 “姑母,”谢璇璎泣不成声,跪行至陆谢氏脚边,抬起没脱臼的左手抓住陆谢氏的衣摆,“陆秦氏一家欺我吗,骗光了璇璎的嫁妆,姑母,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陆谢氏无动于衷的喝了口茶,随后将茶杯递给李嬷,继而俯视满脸泪水的谢璇璎,脸上不见半分动容与心疼,只是轻声回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第200章 你当自立门户了 陆谢氏望着谢璇璎,接着道:“兄长嫂嫂在世时,我便待你不薄,兄长嫂嫂离世后,我将你接到身边,将你视如己出,你扪心自问,我待你是否比辰儿、弈儿更好?” “我……”谢璇璎一张脸红红白白,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陆谢氏又道:“这些年,但凡是你开口要的,我能力范围内的,哪一样没应允你?我让你嫁给辰儿是在害你吗?辰儿接管了我谢家的家业又经营有道,我想着你若是嫁给他,不用看婆家脸色,我定不会让辰儿欺负你,让你受半点委屈,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恃宠而骄,自视甚高,便瞧不上我辰儿,一门心思要去倒贴那陆淮书。” “……” “我好话歹话说尽,你偏要去讨好那陆秦氏,甚至帮着那陆秦氏气我,你可有感念过我半分养育你的恩情?现在知道真相了,倒是想起我这个姑母了?”陆谢氏伸手扯开谢璇璎拉住她衣摆的手,“晚了。” 谢璇璎是真的慌了,她哭得更凶,直接伸手抱住了陆谢氏的小腿,哭喊着认错道歉:“璇璎知错了姑母,是璇璎不好,璇璎眼瞎,璇璎愚蠢,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姑母原谅璇璎这一回吧,璇璎再也不敢了。” 陆谢氏去扒谢璇璎的手。 谢璇璎死活不松手:“姑母打我骂我,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别不管璇璎,姑母你答应过我阿父阿母,要好好照顾璇璎的,姑母都忘了吗?” 闻言,陆谢氏脸上蒙上一层愠色,道:“这些年我付诸在你身上的心血不比我亲生的孩儿少,我对你掏心掏肺,不曾苛待过你半分,便是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亦有脸面对兄长嫂嫂,我无愧他们的嘱咐。” 谢璇璎更慌了,她拼尽全力将陆谢氏抱得更紧:“求求姑母原谅璇璎这一回吧,璇璎日后保证什么都听姑母的,姑母想让璇璎嫁给二哥,好,璇璎愿意嫁,璇璎嫁给二哥……” “闭嘴!”陆谢氏的怒气更甚,“你把我儿当什么?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谢璇璎,你配不上我辰儿!” 她看向李嬷,示意李嬷上前帮忙。 她现下怎么看谢璇璎都不顺眼,并不愿意与之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李嬷会意上前将谢璇璎拖拽开。 陆谢氏又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下心情,才对谢璇璎道:“你速去将你给陆秦氏一家的东西列个单子交予我,她拿了我谢家的,自该给我吐出来。” 谢璇璎吸了吸鼻子,高兴不到片刻又听到陆谢氏说:“这个公道是替我谢家来讨,不是为你,当然拿回来的钱我亦不会要,谢璇璎,这里是陆家,把钱拿回来后,你当自立门户了。” 谢璇璎如遭雷击,被抛弃的恐惧将她萦绕,她发不出半个音节,只是不停的摇头,艰难的说着:“不,不要,我不要。” 当晚,姜府。 姜云音再次去确认了洪正德的恢复情况,询问他若是明日要启程去阳城,身体是否能撑住。 洪正德中气十足表示自己恢复得很好,甚至想去院子里舞刀弄枪来证明一番,直至被大家拦住。 姜云音还是不放心,又去请了大夫来复诊,直到连大夫也说没甚大碍,才彻底安心。 之后她并没未回厢房歇息,而是去了书房。 她在等慕容宏那边的消息之余,将从悠然轩那买回来的消息拿出来研究。 这一张信笺上所书写的信息不多,但足够惊人。 按照这上面所书写的,王皇后在汴京时的关系网并不复杂,而她年轻时的来往密切的好友竟是前大将军的嫡女。 第201章 我是谁,由我说了算 姜云音看着信笺,陷入深思。 王皇后到底在她的身上看到的了谁的影子,才会如此震惊? 按照这上面给出的信息,年轻时的王皇后几乎不喜社交,前大将军任长庚的嫡女任柔月几乎是她唯一的朋友。 仔细想想亦很正常,在任长庚造反之前,任家算得上是汴京第一权贵之家,任家嫡女自是风光无两,是当时所有汴京贵女想要攀交的对象。 但一想到今日悠然轩“轩主”的种种言行,和慕容宏根本不知悠然轩是青城的情报网,以及这份答案指向明确的信息,都让她开始怀疑上面信息的真假。 那“轩主”到底出于怎样的动机要将这个答案给她? “轩主”是否知道她找寻什么,又为何要“帮”她? 悠然轩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姜云音纤细的手指摩擦着信笺,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她本能掐灭。 片刻后,她将信笺探向烛火,毫不犹豫的烧掉了。 南枝对姜云音烧掉从悠然轩买回来的情报这件事习以为常,但今日毕竟见证了购入的全过程,她盯着那袅袅青烟,眼里溢满了心疼。 ……十金! ……那可是整整十金呐,就这样变成青烟啦! 先前姜云音随李明辉去五峰山平匪乱,这府中上下都是南枝在打点,因此她对府中一天的开销甚是清楚。 自打她家小姐回了青城,那花销是越来越大了,不过还好,上次状告那李罗氏胜诉,李罗氏还赔了五金。 打明日起,她得勤快些,趁着天还未完全冷下来,手脚还利索得多做些绣活。 南枝兀自在脑海里盘算开了,直至发现坐在书案前的姜云音起身走向窗边,她下意识的跟着走了两步,又折返去取了披风。 更深露重,她家小姐喜欢开窗冥想,太容易着凉了。 南枝取了披风再走至窗边,给单手撑在窗沿上,微仰着头看着夜空的姜云音披上,关心道:“小姐,夜里风寒,当心着凉。” 姜云音闷闷地“嗯”了声,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南枝隐隐约约听出些低落的情绪来,但又不确定她是不是今日又是进宫又是去悠然轩又是去御史台,折腾得疲惫了,是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今夜当是云层厚重,遮住了皎月亦遮住了星辰,夜空就似泼了墨,一片厚重的黑。 ……什么都没有,小姐在看什么啊? 南枝确定姜云音当时心情不太好,但她自知嘴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不想她独自陷入伤心里,便试探的问:“小姐在想什么?” 姜云音维持着单手托腮,仰望夜空的动作,一动不动。 就在南枝以为姜云音不会回答的时候,姜云音近乎喃语的低声道:“在想我是谁。” 南枝俯身弯腰凑近才勉强听清,却仍有些怀疑自己耳朵的确认问道:“小姐在想自己是谁?” 这是什么奇怪离谱的想法? 姜云音:“嗯。” “小姐就是小姐啊,”南枝虽然是一脸不解的古怪,但还是非常认真且真诚的回道:“小姐是南枝见过最聪明最善良最好看的人,要不是小姐当年把我捡回姜家,我早就饿死了,能遇到小姐,是南枝这辈子最幸运最高兴的事。” “傻南枝,一辈子长着呢,”姜云音心底有暖流涌动,轻笑了笑,随后拢了拢披风领子,笑容里透出些许的落寞,她又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还会这样觉得吗?” “啊,”南枝的脑袋瓜实在是理解不了这样绕口的问题,一思考脑袋都要打结,“小姐啊,什么叫做你不是你了啊?” 姜云音:“唔……大概是有一天我不再是姜云音了吧。” 她平日里其实不是个话多之人,遇事更爱独自琢磨,而不是与人探讨。 今晚是个例外。 南枝一副恍然的模样,“小姐是想改名?” 她觉得自己终于听懂了,于是笑着回答道:“不管改什么名,小姐永远是小姐啊,反正小姐是谁,小姐自己说了算嘛,”她又费解的挠挠头,“不过小姐为何突然要改名?南枝觉得小姐的名字很好听呐……” 姜云音蓦地回头,那一双原本怅惘的眼眸重新聚起了神采,她沉声道:“你说得对,我是谁,由我说了算。” 她茅塞顿开,郁结骤消。 说完,她站起身来,声音中气都足了些:“南枝,去备马车。” 反正无心睡眠,与其在这干等慕容宏那边的消息,她不如主动过去看看情况。 以身入局,方能验证她心中所想。 第202章 尽快召姜氏入宫 瑶华殿。 瑶妃赤足,一身轻薄的纱衣,在殿内翩翩起舞,纤细腰身挂着一串铃铛,随着她的舞姿,叮当作响。 而那屈膝随意坐着的宸帝,举着酒杯迟迟未饮,眉目含笑,眼神却是迷离涣散的,显然注意力全然不在面前的活色生香的歌舞上,兀自出神。 瑶妃神色一凛,借着摇曳的舞步上前,将手中的披帛轻轻往宸帝脸上甩去,试图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上。 宸帝抬手抓住披帛一端,却没似往常一样,顺着披帛一扯,将瑶妃拽入自己怀中调情,而是随手扔开,心不在焉的饮了一口酒。 琼浆入腹,他却有些食不知味,脑海里不住的浮现姜云音的侧脸。 顺着自己的想象,他玩味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眯眼笑了笑。 瑶妃的心一沉,她太了解的宸帝的心思,他这般神色,在对谁想入非非她了然于心。 白日里离开凤仪宫时,王皇后的那些话在耳边回荡。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 ——“姜氏,比你貌美。” 瑶妃好似被针扎,一时恍了神,舞步一乱,便扭到了脚踝,她吃痛的“啊”了声,叶公公立马挥停了奏乐的乐师和伴舞,急匆匆的上前,为她吸引宸帝注意力的扬声惊道:“娘娘没事吧?要不要宣太医啊!” 宸帝慕容信终于回神,朝瑶妃看去,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 瑶妃伸手捂住自己的脚踝,楚楚可怜的回道:“臣妾扭到脚踝了。” 慕容信的目光敷衍的略过她的脚踝,再落到她的脸上,又随口的问了句:“可要宣太医?” 等了这么久,慕容信根本没有起身的动作,瑶妃便知道他是不可能来扶她了,于是摇了摇头,撑着叶公公的手站了起来,边整理裙摆边道:“无碍,臣妾还能继续舞……” 慕容信却是兴致缺缺的摆摆手,“扭到了便歇息,别跳了。” 他夜夜笙歌惯了,今夜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甚至有了不想留宿瑶华殿的念头。 慕容信起身负手,刚要开口提走这回事,敏锐察觉的瑶妃却抢先开了口:“皇上是心疼臣妾受伤了,还是不想看臣妾跳舞了?” 她睫毛眨了眨,娇柔的嗓音里,带着轻微埋怨地撒娇。 慕容信心头没由来的萦绕着一股烦躁之气,他沉了脸,已的暴风雨欲来的信号。 心情好时这撒娇是情趣,心情不好时,只觉得她这模样甚是烦人。 瑶妃哪能不清楚? 她走至慕容信面前,笑得千娇百媚又处处是讨好,娇声道:“想来是皇上看腻臣妾的舞姿了,那换个人给皇上跳舞怎么样?” 慕容信听出些暗示来,面色稍缓,挑了挑眉:“谁?” “姜氏啊,”瑶妃再次将披帛甩到慕容信脸边,笑吟吟道:“那妹妹的身段一看便是善舞之人,臣妾刚好想寻个新的伴舞,今日一见,觉得那姜氏甚是合适,想召她入宫好生调教一番,皇上可应允?” 她其实并不介怀慕容信看上宠幸其他女人,她更在意的是那个被宠幸的女人是不是她的人。 没提前笼络打点便让姜云音出现在了慕容信面前是她的失误。 瑶妃这番说辞,看似善解人意,帮因为沉迷美色没少被大臣谏言的慕容信,提供一个召姜云音入宫的理由,其实是为她自己,将姜云音划到自己的阵营,而不是王皇后那边。 她有信心让姜氏为她所用。 神游一晚上的慕容信终于聚神,他觉得心头的无名火散了,甚是舒心,笑道:“便依爱妃所言,尽快召姜氏入宫。” 语罢,他将瑶妃拦腰抱起,走向床榻。 这一夜,他再次留宿瑶华殿。 第203章 她好似披了张画皮 姜云音直接去了青城城门口。 今夜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有太子慕容宏安排的人手,为首盯梢的,有下午随行去御史台的侍卫。 姜云音认出来了,便主动上前询问:“有进展了吗?” 没有慕容宏的许可,侍卫自然不可能随意告知厅姜云音情况,只是含糊的回:“还在蹲守。” 姜云音会意的点点头,不再多问。 已到了宵禁时间,除了看守城门的守卫,街道上空无一人。 侍卫提醒道:“姜姑娘回府歇着吧,若有了进展,殿下自会派人前去通知姜姑娘。” 姜云音摇头回道:“我去一旁等,不会干扰你们行事的。” 语罢,她抬脚迈向城门拐角,纤瘦的身影没入墙角的阴影里。 今夜没有月光,她裹着银灰色的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南枝知道姜云不想被宸帝招入宫,是以特别忧心今夜慕容宏能否抓到细作,这决定着她能否跟慕容宏一道去往阳城,所以才要等在这。 “小姐料事如神,肯定能如愿,”南枝安慰了两句,劝道:“要不小姐先回府歇着,南枝会在这候着,一有消息立马通知小姐。” 姜云音摇头,帷帽下的双眼一直在环顾四周。 夜风袭来,南枝打了个寒颤,不放弃的继续劝道:“那小姐不如回马车上等?” 马车上好歹暖和不用吹冷风,困了还能眯眼打个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那细作的事到底有没有进展。 姜云音依旧摇头,很坚持的立在那,回道:“没事的南枝,我不冷也不困。” 她要站在这看似隐蔽的角落,随时随地能成为有心人的“目标”。 城门口一片寂静,只听得侍卫们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以及城门火把燃烧的动静。 姜云音还在等。 直到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有侍卫走过来,俯身作揖道:“姜姑娘,殿下有请。” 姜云音询问:“殿下在何处?” 侍卫侧了侧身,往城门上方看了看,用行动代替了回答,道:“请吧,姜姑娘。” 姜云音颔首跟上,心里有短暂的讶然。 她还以为慕容宏已经回宫了,原来他一直在城门上方守着? 对于抓细作,他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上心。 ……慕容宏在也挺好,他是个极佳的观众。 慕容宏的确观戏已久,从姜云音出现在城门口,他便看见了,他以为她过来问上两句,便会离开,却没想到她会一直站在墙角。 无论他何时侧目看过去,她就立在那,像一株人形的植物,夜风扬起她的披风,她却巍然不动。 ……她到底想做什么? ……忧心找不到细作,去不了阳城? ……还是另有所谋? 姜云音跟着侍卫上了城门,城门上,慕容宏一身深色华服负手而立,俯瞰城门口。 姜云音欠了欠身,行礼:“民女参见殿下。” 慕容宏目不斜视,只留给姜云音一个侧脸,道:“未见半个人影,这细作不似你所言的那般好抓啊。” 姜云音亦随之俯瞰城门口,不疾不徐的回:“这才亥时,殿下不妨再耐心等等。” 她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不见分毫慌乱与紧张,有一种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淡然。 这份自信让慕容宏忍不住侧眸朝她看去,沉声道:“姜氏,今夜孤若是扑了空,不会带你去阳城。” 无论是在凤仪宫还是御书房,甚至是下午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御史台,她总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令慕容宏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烦躁,她好似披了张画皮,真实的面容全部掩藏在从容的面色下,生出一些无法掌控来。 他不得不防。 姜云音却是没甚起伏的淡声回道:“殿下不会的。” 这五个字的回答充斥着模棱两可的微妙。 慕容宏沉脸,一双眼试图看穿她帷帽下的神色:“是今夜不会扑空,还是不会不带你去阳城。” 帷帽下,姜云音那双眼一直落在城门口,她清楚看到这厚重的夜色里滋生出了黑影,而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夜色分离。 ……来了。 是以,她愈发笃定回应慕容宏:“都是。” 今夜不会扑空,他会带她去阳城的。 第204章 她和任家有关系 数道黑影出现在城门口,侍卫们拔剑,打斗声四起。 慕容宏忙挥手,下达指令:“弓箭手准备!” 混乱的打斗中,有几个黑衣人飞檐走壁,贴着城墙起跳,显然是想跃至二楼来。 “有刺客!” “保护殿下!” 城楼上所有人都朝慕容宏聚拢,将他团团护住,生怕他受到一点点的攻击。 包括不会武功的姜云音。 这是个验证她猜测的好机会。 城楼上的弓箭手全部拉弓准备,慕容宏紧盯着那些黑衣人,扬声吩咐道:“留活口!” 因为这个命令,城楼上的弓箭手不敢放箭,怕伤其要害,犹犹豫豫间,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跃上城门,几枚飞镖目的明确的朝慕容宏飞去。 随着一声声短促的惨叫,围绕在慕容宏周遭的侍卫应声倒地。 有侍卫就倒在了姜云音的脚边,她俯身去查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梅花飞镖,她眸色深了深,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城楼上正在激烈打斗,南枝瑟缩着去拉姜云音,试图将她往角落里扯,颤声道:“快躲起来小姐……快躲!” 姜云音将南枝推到角落,重声道:“你在这等我,无论我一会做什么,你都不要动。” 南枝心一紧,下意识的拽紧姜云音的手,急声问道:“小姐你要去做什么?!” “我不会有事的,”姜云音安抚地拍了拍南枝的手背,交代道:“只要你不冲出来,我一定没事,信我。” 姜云音嘱咐完南枝,随手在地上捡了把剑,深呼吸后冲进了打斗的人群里。 她的目标亦很明确,她是朝着那些黑衣人去的。 在这一片混乱里,不会武功的姜云音却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一个,城楼上的侍卫,目标是活捉黑衣人,保护太子殿下慕容宏,而那些黑衣人对城楼上的人无差别攻击,唯独无视了姜云音,甚至有意避开了她的靠近。 因此,姜云音是场内唯一有心思观摩局势的。 眼看着侍卫接连倒下,那黑衣人却没缉拿到一位,慕容宏耐心告罄,自己拔剑而上。 几招过后,慕容宏立马落了下风,眼看着黑衣人挥刀相向,千钧一发之际,姜云音先是扬剑试图挥开黑衣人的刀,整个身子无所畏惧的拦在慕容宏身前,趁着黑衣人震惊慌神的刹那,她似在脑海里演练了数十遍一般,快狠准的伸手去扯黑衣人的面罩。 从她深夜练习骑马,马失控他们用飞镖控住,再到五峰山顶误以为她中了毒给她喂药,以及刚刚这样激烈的打斗,他们全程避开她,她已经万分笃定,他们不会伤她。 他们肯定跟她很久了,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潜伏在她周围了。 或许,在往日的生活中,她早就见过他们。 已经发动的致命招式不得临时收回,黑衣人在极限操作,因此没能避开姜云音扯他面罩的手。 面罩被扯下的那一刹那,他恍了下神,而这时被姜云音护在身后的慕容宏提剑刺来,黑衣人就地一个翻滚,掩盖住自己的脸,急促的说了声“撤”后,纵身一跃,跳下城墙。 慕容宏疾步跨到城门,恨不能飞身追过去,扬声命令道:“追!” 帷帽下姜云音远远看着那些似从黑暗中滋生出来的黑影重新和黑暗融为一体,夜色下只剩下奋力追逐的侍卫。 她知道他们八成是追不上的。 姜云音抓着面罩立在那,只觉得手中的面罩重若千金,而那沉甸甸的份量却压在了她的心口。 她虽然没来得看清楚面罩下的那一张脸,但有些答案清晰明了。 这些黑衣人,和五峰山上运走财物的黑衣人是一伙人。 按照种种指示,他们是碎星堂的人,而碎星堂已投诚梁国。 她又想到了今日那悠然轩“轩主”给她的信笺,其实令她惊诧的不仅仅是在汴京时,王皇后交往密切的人是前大将军任长庚的嫡长女任柔月,而是那信笺上费了不少笔墨介绍着任家的情况。 显然,给她信笺的人,是想让她知道了解任家的消息。 为什么? 难道她和任家有关系吗? 刚刚黑衣人的反应给了她答案。 她想,她的确和前大将军任家,有所关系。 而那悠然轩的“轩主”,正在引导着她发现这层关系。 第205章 人……跟丢了 姜云音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慕容宏的声音响起:“你可有受伤?” 姜云音回神,循声侧眸,那一直看她不爽的慕容宏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微薄的担心。 她出声回道:“谢殿下关心,民女无碍。” 然而慕容宏却蹙了蹙眉,视线下,移落在她大腿的位置,半信半疑地问:“你没受伤?” 姜云音低头看去,触及一片血迹后恍然,她指了指地上那朝黑衣人挥去而被打落在地的剑,如实回道:“是剑上的血,不小心沾上了。” 这剑是她在地上随手捡的,本就是倒地侍卫被打落的剑,剑身不知道沾着谁的血。 慕容宏眼神深了深,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哪怕是到这种时刻,她依旧是这副冷冷清清,云淡风轻的口吻。 可他对她的烦躁却消散了不少,因为她刚刚奋不顾身的挡在他面前,这让他有所改观,甚至生出些,或许她脾性如此,并不是带着什么虚伪的画皮,掩藏着真实的面孔。 被慕容宏沉默地盯了太久,姜云音主动出声打破这沉默的对视:“殿下可有受伤?” 她礼尚往来的关心了句。 慕容宏摇头,张了张唇,有些话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最后他看向她手中拿着的面罩。 不待他开口,姜云音立即向前一步,将手中的面罩递过去:“殿下过目。” 末了,兀自感慨了句:“可惜只留下了面罩,没能留下人。” 慕容宏沉默端详着手中的面罩,看了半晌,并没有看出什么头绪来,余光瞟见四周一片狼藉,心情越发的糟糕。 他到底是小瞧了这些细作的能耐,没安排多少人手,可其实对方人数亦不多,却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还能全身而退。 ……这里可是帝都青城啊。 等到伤员都被安置好了,慕容宏余光瞟了姜云音一眼,道:“你回吧。” 夜风呼呼作响,姜云音问道:“殿下呢?” 她开口劝道:“避免这些人再次折返,殿下要不要先行回宫?” 他带的侍卫本就不多,刚刚的打斗伤损了一半,又派了一些去追黑衣人,若再遇到刺客,怕是危险重重。 慕容宏没出声回答,只是俯瞰城楼下,用行动表态。 姜云音知道慕容宏在等什么,他在等他派出去追那些黑衣人的侍卫来复命,但她也知道他等不来他想要结果。 是以,她直接道:“殿下派的人手是追不上刚刚那些细作刺客的。” 慕容宏周身的气场一降,黑了脸,压迫感十足的看向姜云音,不悦道:“你这话是何意?” 刚刚这一番打斗输得太惨,以至于他从她平缓的语调里都能解读出一些轻视来。 ……她这是看不起他的随从? 姜云音解释道:“因为刚刚那群人是碎星堂的人,殿下下午去御史台拿了卷宗,不知是否翻阅了,之前在五峰山上运走财物的便是碎星堂的人。” 她回忆着从洪正德那听到的,同慕容宏介绍:“碎星堂是江湖上最善使用暗器的门派,其身法技巧精湛,可隐匿身形追踪目标,”她抬眼看了下夜空,很是委婉的暗示:“今夜无月无星,最是适合藏匿隐身。” 慕容宏眸带审视,声音沉了沉:“你如何知道确认他们是碎星堂的?” 姜云音似是在寻找什么,环顾了下四周,随后走向某还未来得及处置侍卫尸首旁,蹲下身子,指了指尸首的脖颈处,那里有一枚一半嵌入脖颈的飞镖,她对慕容宏道:“这是碎星堂独有的梅花镖,其外形是五瓣梅花,看似精致没有攻击力,实则每片花瓣下都有能让人毙命的尖刀毒刺。” 姜云音话音刚落,有侍卫上前跪下禀告:“回禀殿下,人……跟丢了。” 第206章 轩主 慕容宏胸膛起伏,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复命的侍卫验证了姜云音刚刚说的都是对的,他的心沉入谷底。 并非仅仅是因为他蹲了一晚上,扑了空一无所获,而是目前形势远比他以为的严峻。 此处是天子脚下,梁国细作都能如此嚣张,来去自如,他简直不敢深思,如若梁国真的向晋国发起进攻,他们如何反击,怕是……胜算渺茫。 但他身为太子,岂能长他们志气? 他不能就此放弃,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阻止所有江湖门派要投诚梁国的事,一个碎星堂已经难以对付,若所有门派都反了,那对晋国而言,一定是重创。 姜云音不动声色将慕容宏的情绪变化全部收入眼里,随后开口问道:“殿下打算何日启程前往阳城?” 不待慕容宏回答,她再次毛遂自荐道:“殿下要阻止解决各门派叛变的事,身边若没有了解门道的江湖人士很是不便,民女同世叔一定能帮到殿下。” 慕容宏的目光落在那尸首脖颈处的梅花镖上,脑海里又浮现起姜云音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回府做些准备,孤会派人来你和你世叔。” 姜云音俯身行礼:“民女遵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那些个被侍卫拼命追寻的黑影,熟稔地融入夜色里,翻过几条街巷后,褪去一身黑衣,恢复不起眼的便装。 叶隐回到了寂静的二开宅院,径直朝厢房走去。 屋内有跳跃的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了窗户上,两道身影轮廓都显得消瘦。 一个是傅明洲,一个正是以十金价格把王皇后消息卖给姜云音的悠然轩“轩主”。 叶隐走近,透过窗户的剪影,看出两人正在下棋。 叶隐入内,瞟了那瘦小的中年男人一眼,朝傅明洲行礼:“主子,我回来了。” 傅明洲轻“嗯”了声,手执棋子,注意力似是全在棋局上,叶隐不再说话,安静候在一旁。 过了一刻钟,中年男人举棋看了半天的棋盘,最后放下了棋子,连连叹息道:“轩主棋艺出神入化,我自愧不如,输得心服口服。” 傅明洲应了这夸赞,面色平静,客观评价道:“你亦有所长进。” 男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能和傅明洲对弈一局的机会少有,但每每对弈过后,都要自闭个数月半载:“我会继续精进棋艺,轩主此番会在青城待多久。” 傅明洲淡声道:“三两日。”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问:“悠然轩可都收拾整理好了?” 男人连连点头:“下午姜姑娘一离开悠然轩,便着手收整了,轩主放心,朝廷便是派人来查,也查不到任何的。” 他说完看了看叶隐,知道他有事要禀告,很有眼力见的打算离开,起身朝傅明洲行礼告退:“不打扰轩主休息,我先行告退。” 傅明洲颔首,等到那男人离去后,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叶隐,问:“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王爷。” 叶隐将城门口发生的,以及姜云音“舍命”护慕容宏的事都复述了遍,不住抬眼看傅明洲,终是没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声:“王爷,为何要故意露出马脚?” 他实在不理解,这悠然轩是王爷一手办起来的情报处,为何要故意让那姜氏看到纰漏? 明明知道姜氏和那慕容宏在悠然轩故意放出消息设局抓细作,今晚还特意让他们伪装一番,去城门那溜达一圈。 傅明洲只是咳了咳,没有回答。 第207章 挑选佳婿 翌日,琅琊王氏府邸。 陆淮书已在正门口站了大半日,从清晨到正午,每隔半个时辰,他会求门仆转告,求见王静姝。 但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陆公子请回,我家小姐今日不会客。” 门仆双手交叠于腹前,脑袋后仰,看似笑眯眯的,眉目里却满是不耐和轻视。 陆淮书深呼吸,不敢发怒,只能沉声道:“烦请转告你家小姐,我会一直在这候着,直至她愿意见我为止。” 门仆皮笑肉不笑:“陆公子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陆淮书一动不动,仿若石雕。 自遇着王静姝以来,哪怕是身份地位悬殊,王静姝也一直捧着他,别说在下人面前,便是达官贵人面前亦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今日这般任他站在府门口受下人白眼和路人非议还是头一遭。 他心里的落差感很大,但有再多的不爽不甘也只能压下去。 ……他必须娶到王静姝,才有翻身的可能。 午时过后,王府门口变得热闹起来,不少豪华的车马相继停在了正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全是青城目前未婚的青年才俊。 候在门口的门仆霎时变了脸,一派热情的迎上去,一如从前招呼陆淮书那边招呼着:“诶,李公子,这边请。” 那李公子下了马车,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了扇,目光落在陆淮书身上,故意扬声道:“哟,这不是之前在宫宴上,圣上赞许有加,都道前途无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风度翩翩貌比潘安的陆郡守亲侄子陆淮书嘛。” “噗——”另一贵公子下了马车,嗤笑道:“头一次听说一年不能入朝为官的人能前途无量,真是闻所未闻。” “陆淮书,你来这作甚?莫非你也收到邀约帖子了?” “我看他分明是在站桩,想在王相家当个门仆吧。” “哈哈哈,陆淮书,我看王相家不缺门仆,你不如上我家当杂役去,本公子赏你一口饭吃。” 这些个贵公子早就看陆淮书不顺眼多时,他们本就瞧不起寒门子弟,何况之前陆淮书尚未有个一官半职,却在青城出尽风头。 现在他成了落水狗,他们高低要踩几下。 陆淮书双手紧握成拳,紧绷着一张脸,死死咬牙,才忍住没有动手。 今非昔比,这又是王家府门前,他若生出事端来,此生怕是再无翻身机会。 何况他相信王静姝不会对他那么绝情,这些人对他的羞辱,一定会传到她耳中。 他知道她现在是在气头上,他在这站了大半日,亦是为了让她撒气。 直至越来越多的年轻公子哥相继入了府门,他逐渐意识到不对劲,这些人不可能是王文远邀约上门的门客。 是以他忍不住询问门仆:“今日府上可是有设宴?” 门仆倒是没瞒着,直接回道:“今日是我家老爷为我家小姐挑选佳婿的日子,”他上下扫了陆淮书几眼,“陆公子不在受邀名单内,还是请回吧,莫要在这站着,惹人误会了。” 陆淮书的脸瞬间煞白。 呵,这才过了不到一日,王文远已经开始为王静姝的婚事张罗了? 他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此时府内,王静姝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听着婢女芍药转述陆淮书在府门口的遭遇。 昨日她一时接受不了陆淮书会将谢璇璎的簪子转赠她这件事,怒甩簪子而走,一回府,王文远便态度明确的表示,她那些个预支梦也不全是准确的,往后不许她再继续胡闹,让她收收心,准备当太子妃。 王静姝可没忘记原书中慕容宏最后下场有多凄惨,况且他就是个木疙瘩,无心情爱,谋权又成了败寇,成日对她也没个好脸色,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对他不来电,她才不当这短命的太子妃。 于是她回了房间后,一气之下给全青城那些尚未娶亲的单身公子哥全发了邀约。 可晚上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依旧气得难以入睡。 她怎么也不明白,原书中光芒万丈的男主角,怎么可能是个渣男呢? 陆淮书怎么能做出这般崩坏三观的事来? 第二日醒来,婢女来报,说陆淮书求见,她冷声表示要让他吃闭门羹,后来听闻他就这样在她家门前站了整整一上午,她心里的气多少是顺了些。 到底是真心喜欢对待过的男人,此刻听到他在门前受辱,她蹙眉问道:“都有哪些人说了风凉话?” 芍药将人名一一报了一遍。 王静姝暗自将这些个人名记在心里,只等着一会还以颜色。 她还没跟陆淮书理清楚恩怨是非呢,轮得到他们来落井下石吗? 芍药看出了王静姝对陆淮书的维护,是以出声询问道:“小姐,可还去这宴席?” “去,”王静姝照了照镜子,“我都梳妆打扮好了,为什么不去?” 芍药又问:“可要领陆公子进来?” 王静姝冷脸,不悦道:“让他在门口站着,看他能站几日。” 她气可没消呢。 语罢她又改了主意,吩咐道:“让他进来,领他去宴席,给他安排个最角落的位置。” 她这般真心待他,他还敢跟其他女人牵扯不清,那就好好看看,她每日是如何招待宴请其余男人的。 这样远比让他在门口吃闭门羹来得解气。 第208章 毁掉她的清白 此次宴席设在露天的庭院里,王家府邸的庭院景观甚是考究,视野开阔,一步一景。 王静姝出现在廊道时,已经跃入宴席中各位公子哥的视野里。 她今日用心的打扮了一番,穿了身桃绯色的绫罗纱裙,头上簪戴的全是贵重的珠宝,腰背挺直走在景色怡人的园林景致里,甚是吸引人注意力。 她享受着众人惊叹欣赏的注视,目光一直在远远搜索寻找陆淮书的身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此刻的神色表情。 然而下一秒,寻找的人不在远处的庭院的坐席里,却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她走至一假山处时,陆淮书自假山后出来,一把拽过她的手。 王静姝吓了一大跳,愣怔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俊脸。 周遭的婢女回过神来,上前来拉陆淮书。 “陆公子,快松开我家小姐!” “陆公子,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 陆淮书任由婢女拉扯,却坚定地不松开王静姝,一双眼溢满深情地望着她,道:“静姝,不要嫁给别人。” 从相恋以来,都是王静姝较为主动,陆淮书一直是比较矜持端着的。 因此他此刻这些稍显出格的言行,落在她眼里,同她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里,男主角吃醋抓狂的情节如出一辙,她心里有些隐秘的开心,象征性的挣扎了下,嗔道:“你松开我,要抓抓你那表妹去。” 一句看似发火的话,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打情骂俏,全是酸溜溜的醋味。 听得帮忙拉扯的婢女们起了身鸡皮疙瘩,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立即识趣的松开了陆淮书,后退一步,低头目不斜视。 陆淮书越发用力的抓紧王静姝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哄道:“是我不好,是我惹静姝生气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我和谢璇璎……” “你就是拿别人的破簪子转赠我,你还想怎么解释?”一说到这个王静姝还是来气,愤愤举起另一只手猛地给他胸口来了一拳,“亏我真心待你,你便是这般践踏我的真心!” 她是真的气,便用了十足的力道,捶得陆淮书吃痛闷咳了一声,随后那素白的衣襟处便渗出鲜红来。 “捶到你伤口了?”那抹红太刺眼,王静姝慌了神,懊恼自己捶得太重,伸手想扒开他的衣襟查看他伤口,嘴上絮絮叨叨的问:“难道你除了鞭刑还受了其他的伤吗?什么伤?严不严重?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很痛吗?” 陆淮书双手包住王静姝的双手,紧紧搁置在自己胸口,不让她去扒自己的衣服,虚弱道:“没事的,只要静姝可以解气,都是小伤。” 两人此番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远处宴席的人已经是议论纷纷。 芍药鼓起勇气提醒道:“小姐,要不换个地方同陆公子说话吧,大家还在等你呢。” 此话却成了陆淮书歹念的催化剂,一把搂过王静姝的腰,将她抵在假山上,不管不顾的吻上去。 婢女们全部石化,而原本在宴席等待的公子哥们见状纷纷起身离席。 王静姝又是一拳砸在陆淮书的胸口,只见“鲜血”源源不断的渗透,她不敢再动手,又觉得此刻的陆淮书是“霸总”上身,偶像剧的桥段激发着她的少女心,闭目接受了这个吻。 而此刻,陆淮书的眼底不是动人的深情,而是一片讥笑。 女子名声作风最是重要,他这边当众与她亲吻,就是想毁掉她的清白。 今日过后,但凡是门第能入得王文远家的公子不会乐意娶她,而想攀上王家不在意她名声的人,想必入不了王文远的眼。 王静姝便只能嫁给他了。 第209章 婚后我们不与你阿母同住 宾客甩袖离开,宴席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陆淮书好说歹说,终于是哄好了王静姝。 陆淮书:“那谢璇璎于我而言,不过是伯母家的表妹,那簪子是她硬塞给我的,我错在不该觉得那簪子你戴一定会好看便收下了,静姝,现在的我能给你的太少了,待我们婚后,我会竭尽所能的对你好,我陆淮书发誓,此生唯爱静姝一人,永不纳妾。” 王静姝被“永不纳妾”这四个字打动,依旧觉得自己可以过上原书中姜云音那令人艳羡的生活。 她眉眼上扬,又觉得谢璇璎一厢情愿缠着陆淮书烦人得很,便嗔道:“婚后我可不住郡守府。” “自然,”陆淮书轻拥住她,用甜言蜜语包裹着贪念道:“静姝愿嫁我,我和阿母变卖所有购置新的府宅,若是不够,我阿父这一年在南临当存了些钱,总之日后静姝是当家主母,我们陆家皆由你做主。” “哪能让你掏空所有来娶我?”王静姝被哄得开心,大方表示:“府宅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挑选买好。” 她没把心底的想法说全,陆淮书他家便是掏空了家底怕是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宅子,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没想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目的达成的陆淮书还未来得及开心,便听王静姝又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静姝直言便是。” 王静姝沉着脸,道:“婚后我们不与你阿母同住。” 陆淮书脸色骤变,蹙眉道:“那我阿母该住何处?” “继续住在郡守府,或你给她购一直宅子都可,总之——”王静姝脑海里浮现陆秦氏找姜云音麻烦时的种种恶状,嫌恶道:“我不同她一道住。” 那陆秦氏一看便是标准的恶婆婆,若和她一道过日子,有多糟心可想而知。 见陆淮书不语,王静姝虽然理解,但心里到底不太痛快,两人是和好了,但昨日的不快带来的情绪并未完全消散,她对他的滤镜有了裂痕,感情很快又降到了冰点,下逐客令道:“你今日这一冲动,折损的是我王家的颜面,我阿父回来定要同我生气,你先回去思考我刚说的,我也得安静琢磨下怎么和我阿父解释了。” 陆淮书深呼吸,耐着性子安抚哄道:“静姝放心,我会安置好我阿母,事事以你为先。” 之前对她有的那些愧疚,在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过后也荡然无存。 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但她王家从未瞧得起他陆家过。 待日后他帮圣上扳倒王家这一大世家,才能真的扬眉吐气。 陆淮书告退,走了几步又被王静姝唤住。 他驻足询问:“静姝还有话要嘱咐?” 王静姝直直的望着他,突然开口问道:“三郎,可有想过复兴大理寺?” 陆淮书微微拧眉,眼里都是对她这没头没尾问话的疑惑,但见她一脸认真的盯着他,似是很期盼得到他的回答,是以思索了下回道:“晋国自建国之初便废了这大理寺,为何要复兴?” 王静姝的心沉入谷底,望着面前的陆淮书,忽然觉得陌生无比。 眼前的人,真的还是曾经让她看完小说后,心动不已的完美男主角吗? 这个世界好像不是书本里写的那个样子。 第210章 速回汴京一趟 凤仪宫。 王皇后坐在凤椅上,听人禀告着所查到的与姜云音相关的所有信息。 探子:“姜云音乃姜扬独女,在泉县出生长大,直至一年半前,泉县失守后,辗转来到青城,其父姜扬是个孤儿,自小无父无母,年轻时曾游历四方,是颇有名声的侠客,应当是游历时遇着姜云音的母亲,两人成婚后回到泉县生活,再未离开过。” 王皇后眸色紧了紧,询问道:“可查出其阿母的身份了?” 探子摇头:“只知道是个容貌极好的女子,姜扬为其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从不轻易抛头露面,据闻身体不大好,在姜云音幼时便病逝了。” 他补充道:“娘娘,姜家三代以来都人丁单薄,姜扬无父母手足,现下姜云音亦是孤女一个。” 他在委婉暗示,姜云音的身世背景实在没甚可查的,若要白纸黑字写上,怕是都填不满一页纸。 王皇后微顿,深思片刻后,又开口问道:“姜扬可曾去过汴京?” 探子点了点头:“这正是我要同娘娘说的,姜云音阿母即姜扬妻子应当是汴京人,姜扬在汴京与之相识,之后将其带回泉县生活。” 他知道王皇后接下来要问什么,便提前回道:“汴京无姓沈的大户,沈青莞若非化名,那便只是汴京寻常人家的女子。” 王皇后眸光闪烁,一颗星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 ……沈青莞会是她吗?! ……但她不应该早就死在汴京了吗?! ……若姜云音真是她的孩子…… 王皇后似被人扼住了脖颈,一时呼吸困难,沉脸吩咐探子:“你速回汴京一趟。” 探子抬头询问:“娘娘是想让我去查沈青莞的身世?” 在汴京,又能引起王皇后的注意力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人家,这个沈青莞一定是化名。 王皇后摇头,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你去趟施华寺,给我带个人回。” 她朝探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她低声说了个人名。 探子俯身:“遵命,小的即刻出发。” 另一边,瑶华殿。 瑶妃正在阅览叶公公递上来的,来自李明辉的信件。 叶公公候在一旁,一直在观察着瑶妃看信时的神色变化,见她没有流露出不悦和生气,反而透出些玩味的神态,是以在她从信件中抬首时,出声询问道:“娘娘,可是要捞那李明辉一把?”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李明辉这信里的内容,定的求瑶妃帮忙,免他去征战胡人,收复兰郡。 看瑶妃表情还算愉悦,难不成被李明辉说动了? “本宫疯了不成?”瑶妃食指和中指夹着薄薄的信一递,轻翻了个白眼,回道:“一个不得圣心的臣子,对本宫的助力聊胜于无,为何要费心费力捞他?” 为了李明辉在宸帝面前卖好,显然不值当,她从不亏本买卖。 叶公公双手接过信件,再好奇也不敢逾越地往信件上看去,俯身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这笨脑子,说错话了。” 瑶妃施施然起身在殿内踱步,双手轻抚着自己一侧的头发,这是她思索时爱做的小动作。 她开口提起了信里的内容:“那李明辉说,他并未背叛本宫,一切都是那姜云音从中作梗。” 叶公公跟在瑶妃左右,脸上都是对这番话的质疑,他说道:“那李明辉年近四十,为官多年,从个小县令爬到刺史之位,可不是什么没心眼子的人,定是皇后弃了他,他转头又来向娘娘投诚示好,但他将一切甩在那姜云音身上来洗脱自己未免太荒唐离谱了些,他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能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瑶妃不置可否道:“本宫倒宁愿那李明辉说的都是真的。” 叶公公凑近些:“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不喜欢蠢人,”瑶妃笑了笑,“她是不是真聪明,本宫会会便知。” 寻个漂亮貌美的少女,或许好掌控,也能得到宸帝一时的恩宠,但若找到个入了宸帝眼的聪明人,方能彻底把王皇后踩在脚下。 叶公公会意,请示道:“奴才这就去宣姜云音入宫?” 昨夜宸帝已经给了瑶妃名头,允她召姜云音入宫成为伴舞。 瑶妃正要点头,这时有婢女进屋禀告道:“娘娘,皇后娘娘宣您去凤仪宫。” 瑶妃蹙了蹙眉:“说本宫身体抱恙,待身体好了再去请安。” 她话音刚落,凤仪宫的嬷嬷双手交叠于腹前,大步迈进来,板着一张脸道:“瑶妃娘娘面色红润,可不像是抱恙,便是真不舒服还请瑶妃娘娘多忍耐忍耐,毕竟皇后娘娘此番是有大事要找您商议。” “哦?”瑶妃压着心底的不悦,要笑不笑地问:“什么大事,本宫抱恙也得去?” 嬷嬷微微扬起下巴,回道:“迎接太后来青城的大事。” 瑶妃一顿,脸色沉了沉。 当今太后是王皇后的姑母,当然宸帝选妃立后,便是太后一手操办的。 宸帝决定迁都青城时,太后执意留在汴京,现在怎么又决定来青城了? 宸帝看不顺眼王皇后,但太后的话是不能不听的,因此,瑶妃可不敢拿对王皇后的态度来对太后。 嬷嬷侧身:“瑶妃娘娘,请吧。” 瑶妃只能应了。 ……看来这姜云音只能晚些时候再会了。 第211章 当着我们的面牵手 姜府。 即便是昨日睡得晚,姜云音还是准时准点的在卯时拉上南枝一起练功。 洪正德起床,瞟见两人这番动静,很是欣慰,兴冲冲的想上前指点一二,被刀姨一把拉住:“你伤未好,悠着点啊,当心伤口又裂开。” 洪正德伸手正要拍拍自己的胸口证明,“我好着呢,你别瞎……” 刀姨忙伸手抓住洪正德的手,惊呼出声:“你这是作甚?当心伤口裂开!” 粗糙的大手忽然被个女人握住,洪正德似是被人点了穴,呆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刀姨。 气氛莫名微妙起来,尤其是原本在院子里跟着姜云音小跑的南枝发现了,喘着气道:“小、小姐……你快看洪老爷和刀姨!” 院子里安静,她音量也不小,听见的不仅是姜云音,还有洪正德和刀姨本人。 刀姨好似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洪正德的手,看看姜云音和南枝又看看洪正德,慌慌张张道:“我、我……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餐。” 语罢便抬步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再次回眸叮嘱洪正德:“你别不拿自己的伤当一回事,要教她们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嘱咐完仍旧不放心的对姜云音和南枝道:“你们俩可要盯着他一点。” 姜云音在原地小跑着应道:“刀姨放心,我一定盯着洪叔,保证不让他有大动作,拉扯到他的伤口。” 刀姨这才安心离去。 洪正德逐渐缓神,转身朝院子里走,抬手摸了摸稍稍长出来的胡子,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住,一开口却是不以为然的语气,道:“我身子好着呢,这点伤,也就你们女人家家大惊小怪,我看我已经好了个八九分了。” 他当然知道大家嘴上唠叨都是对他的关心,他亦很受用,心里暖洋洋的,眼底都是流淌的笑意。 南枝的心思早不在晨跑上,不自觉就停下了步子,打趣道:“洪老爷好这么快还不是因为刀姨日日悉心照料,刀姨对洪老爷真是不——一——般——啦!” 故意拉长上挑的尾音,调侃十足。 但这亦是实话,刀姨不仅是按时按点的给洪正德煎熬送药换药,一日三餐更是换着花样给他做各种滋补身体的餐食。 府中上下都看在眼里,大家喜闻乐见,背地里都在暗暗猜测讨论,洪正德和刀姨何时会在一起,成就姜府第一遭大喜事。 面对南枝的打趣,洪正德第一反应是看向刀姨离开的方向,确定刀姨应该没听到后,沉声道:“南枝丫头,这种玩笑不可以随便开,给人听见了多不好!” 南枝眨巴眼,真诚发问:“为何不好?” 大家都觉得两人很配啊! 洪正德板着脸:“你刀姨是个面子薄的,你看你刚把她整得多不好意思。” “啊……可明明是你们俩先当着我们的面牵手的呀。” “胡说八道,我们哪牵手了?我们那是……”洪正德下意识反驳否认,越说手心刚刚的触感和温度都涌上来,他顿住,随即中气十足的呵斥道:“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故意在这给我扯七扯八,快点给我跑起来!” 南枝是不怕洪正德了,仍旧被这一声吼得肝颤。 “南枝,”姜云音在原地慢跑,“过来。” 姜云音都发话了,南枝只好小跑着跟上去。 第212章 你随我去一趟悠然轩 等到晨练结束,南枝气喘吁吁,抹了把汗,不死心的要继续之前的问题:“洪老爷,你和刀姨……” “南枝丫头!”洪正德大声喝止她,不住朝姜云音使眼色,“云音娃娃,你不管管她?” 南枝一脸委屈,嘟囔道:“已经练完功了,我也没偷懒呀,洪老爷怎地还不让人说话了?” 她只是好奇他们两人在一起了没,毕竟都看到两人“牵手”了。 姜云音缓了缓,冲南枝道:“你误会了,洪叔跟刀姨刚刚不是在牵手。” 终于听到一句舒心的话了,洪正德叉腰点头,认可附和道:“还是云音娃娃眼神好使。” 南枝努了努嘴,失望的回了句:“好吧。” 姜云音眉眼弯弯看向洪正德,问道:“洪叔打算何时跟刀姨牵手?” “这个……”惯性点头的洪正德边回答边思考问题,出了声才反应过来姜云音问的什么,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你、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南枝刚耷拉下去的眉眼,立即上扬,连连点头,凑过去,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洪正德:“是啊是啊,洪老爷什么时候同刀姨牵手呀?” 洪正德和刀姨的互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洪正德额头冒汗,再顶着一张臭脸威慑也不好使,脑子一乱随口回道:“你们问我作甚?她不同意,我怎能牵她?” 南枝快速分解了这句话:“洪老爷的意思是,你想牵刀姨的手,但不确定刀姨愿不愿意让你牵?”她越说越来劲,兴冲冲道:“这个简单,一会用早餐时问下刀姨不就成了?” 她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刀姨的声音自走道传来:“早餐做好了,你们收整收整,准备吃饭了。” 南枝觉得这就是天意,迅速转头扬声:“刀姨,你——” 然而尾音消失在洪正德的大手掌里,他先是回应刀姨“马上来”,接着警告南枝道:“不许胡说八道!” 姜云音赶忙出声“解救”南枝,道:“洪叔先去饭厅,我和南枝换身衣裳就来。” 洪正德松开南枝,大步离开,南枝大口换气,哀怨瞅着其背影,嘀咕道:“差点被捂晕过去,还说刀姨面子薄,我看洪老爷面子才薄呢!” 姜云音无奈笑笑,看着视野里越走越远的洪正德和刀姨的背影,叮嘱南枝道:“你以后别追问了,顺其自然吧,他们若彼此有意自会在一起,彼此无意,我们的好意撮合亦是困扰。” 他们都不是没有经历的小年轻,刀姨还有那样惨痛的过往,心结若是没有解开,怕是很难奔赴新的人生。 南枝虽然不太理解,但是个极听话的,再好奇感兴趣也不开口问了,尤其是一整日,洪正德的目光都追随着她,随时随地要上手捂她嘴,她更不敢也没机会问刀姨。 午时过来,姜府有客登门,来者是太子殿下慕容宏。 姜云音出门迎客,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 他穿着锦衣,未着便衣或盔甲,也没带多少随从,稍显随意。 姜云音俯身行礼:“见过殿下,”她侧身给他让出路来,“殿下里边请。” 慕容宏没有要进门的意思,看了她一眼,直接道:“你随我去一趟悠然轩。” 第213章 求个一官半职 悠然轩。 慕容宏要了个雅座包间,随意点了些糕点茶水后,冲店小二道:“唤你们轩主过来,我有事相询。” “好咧,您稍等。” 店小二堆着笑应着,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慕容宏今日没带多少侍卫,他刚刚和店小二自称“我”,姜云音听明白,他目前没打算暴露身份。 估摸着他来悠然轩是为了梁国细作的事,但他具体想做什么,暂还没个定数。 她低眉敛目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包厢里只剩下慕容宏,和他身后立着的两个贴身侍卫,以及姜云音和南枝。 慕容宏没有要动茶水点心的意思,双手撑在桌面上,余光瞟了姜云音一眼,问道:“碎星堂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姜云音把从洪正德那打听到的有关碎星堂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听完后,慕容宏也未评价表态。 姜云音见他神色还算平静,不见愤怒不满之色,便尝试着主动询问道:“敢问殿下,何时启程前往阳城?” 她原本以为今日便会得到出发的消息,早早让南枝收拾好了行囊,但见慕容宏这状态,不像是出发前的样子。 难不成他想先找出青城内的细作再出发? 那可不是三两日的事。 慕容宏又用余光瞟了姜云音一眼,情绪难辨的回道:“你倒是挺积极。” 姜云音早就同他坦诚了动机,因此无需遮掩,大方表示:“于民女而言多在青城待一日,便多一份麻烦的可能。” 召她入宫的圣旨随时可能下来。 她的急切“催促”,显得情有可原。 慕容宏侧了侧脸,算是给了她正眼,目光赤裸直接地打量她的神色,意味深长道:“便是去了阳城也有回来的一日,还是你打算不回青城了?” “自然是要回的,”姜云音淡声回道:“民女的家人现在可都在青城,民女不会舍了他们。” 慕容宏已调查过姜云音,知道她一介孤女,在东南巷置办了宅院,府中上下不过十余人。 他心里头涌上些怪异的感受,她将那些奴仆都称作家人? 慕容宏目不转睛的盯着姜云音,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些谎言的蛛丝马迹,又问道:“那届时你当如何拒绝入宫?” 姜云音面色没甚起伏,似乎是心中早有答案,思路清晰,有条不紊道:“此番能陪同殿下前往阳城,不过两个结果,坏结果,是让贺宜山等叛徒逃脱,各江湖门派明面上直接投诚梁国,若是这般结果,想必民女是没命再回青城了,自不用再顾虑什么入宫之事。” 收复江湖门派失败的后果,可参考李明辉和陆淮书平匪乱失败的结果,于宸帝而言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事。 姜云音不疾不徐接着道:“好结果是殿下顺利完成圣上所托,民女若能助殿下成功收服各江湖门派,于朝廷有功,届时想以功名求个一官半职。” 她若能成为女官,宸帝不敢做宠幸臣子的荒唐事吧,至少明面上是不敢的。 慕容宏短暂的愕然:“求个一官半职……你想当官?” “嗯,”姜云音大大方方的承认,“殿下,民女早就说过,女子可安于后宅,亦可闯荡江湖为世之先,虽晋国自建国起未有过女官,但或许自民女开始,可以有之。” 几次交谈过后,她能感受到慕容宏是个多疑之人,就如同他厌恶“貌美”之人一般,越是包装好听的说辞,他听着越刺耳,她不防直抒胸臆,不遮掩的展示自己的欲望与野心,反而能获取他的信任。 慕容宏眸色暗了暗,里面涌动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隐隐约约是有欣赏的。 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到女子有这般“狼子野心”。 慕容宏却还是给她泼了冷水:“父皇可不一定会允你,开此先例。” 姜云音仿若早就设想过这样的结局,回道:“那民女便用此功换自由,离开青城。” 总之,她是绝不可能入宫为妃。 姜云音坦荡迎上慕容宏的视线,抓准时机聊表忠心,道:“是以,此番前去阳城是赌上了民女后半生的命运,民女定会全力以赴相助殿下。” 不说是为了慕容宏,而说是为了自己,这般的说辞,更能消除慕容宏心中的质疑。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慕容宏终于回应了姜云音最开始询问他何时启程的那个问题,面色沉了沉,道:“孤昨日上午便派了人去阳城确认情况,直到此时人仍未归。” 第214章 多疑之人 阳城离青城不过数座城池,训练有素的侍卫快马加鞭当日便能来回,不可能到此刻音讯全无。 定是有意外发生。 慕容宏:“目前阳城是何情况未知,除去你世叔所言,目前没听到任何与阳城相关的消息。” 照洪正德在御书房所言,阳城城主贺宜山寿辰当日,各江湖门派发生了激烈的打斗,那必然有人员伤亡,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消息流露出来。 姜云音再次重声强调:“殿下,民女世叔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君罔上。” “自然,”慕容宏回道:“孤派去的人未归则说明阳城确有蹊跷。” 姜云音会意,确认道:“殿下是想来悠然轩,打探阳城的消息?” 慕容宏没有否认:“乃其一。” “其二是……?” 慕容宏却不乐意有问必答了,收回目光看向包房门口,冲侍卫道:“悠然轩的轩主为何还未来?去看看情况。” 侍卫拱手作揖:“是,殿下。” 侍卫出门去催促了,姜云音很识趣的不再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将慕容宏的言行举止都收入眼底。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撑在桌面的动作,没看那些糕点和茶水一眼。 看来他不觉得悠然轩是个安全的地方。 ……果然是多疑之人。 但姜云音确信悠然轩是安全之地,至少于她而言是。 是以,在等待侍卫回来的间隙,她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身体力行的打消慕容宏的疑虑。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侍卫去而复返,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领来了一青衣女子。 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未梳妇人发髻,用一把手掌大小的金扇子简单束发,青丝全部挽至右侧胸前,眉眼细长,五官生得寡淡,没甚记忆点,但凑在一起却是盈满了江南水乡的温婉,没有半点侵略攻击性。 侍卫再次合上包厢的门,女子往桌前迈了迈,朝慕容宏和姜云音欠了欠身行礼,随后笑吟吟的抬首,温声道:“我乃悠然轩轩主尤芸儿,不知二位贵客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姜云音低眉,眼里的深意都投映在了手中的金黄色的茶汤里。 要不是这悠然轩的轩主会锁骨易容之术,有千万张画皮,便是这位置乃轮班制,总之男女老少,回回都不相同。 这尤芸儿,她是第一次见到。 尤芸儿倒真是一副掌柜模样,殷切的出声询问道:“是茶水点心不合胃口,还是这包厢有何让二位不满意的?还是……” “我来买消息,”慕容宏打断她的种种推论,直接道:“我想知道阳城城主贺宜山以及阳城现下的消息。” 尤芸儿似是愣了下,维持着一张笑脸,一脸困惑地发问:“啊这……贵客是否对悠然轩有甚误解?悠然轩仅青城一家,在阳城尚未有分店,阳城那边的事,我并不知晓呀。” 闻言,姜云音没有半点惊讶。 他们肯定是知道慕容宏身份的,却不给慕容宏提供服务,其背后的立场,可想而知。 慕容宏冷眼看着尤芸儿,不欲与之周旋,又道:“你开价吧。” 语罢,他给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掏出一木盒搁置在桌面上,一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黄金。 尤芸儿看了那黄金半晌,一副惊诧动心的模样,但眉目里依旧是为难,摆了摆手道:“开什么价?贵客莫要为难我这个小掌柜,您要的东西我没有,如何开价?” 慕容宏黑脸,眉眼里俨然有风雨欲来之势,包厢内顿时有种杀气腾腾的压迫感,他道:“明人别说暗话,你这是既是买卖情报之地,为何不做我这单生意?” 昨日他按照姜云音所谋划的,派人在悠然轩放出了消息,晚上便与碎星堂过了招,虽然没能抓到活口,但能说明这悠然轩的确情报流通之地。 “什么买卖情报?”尤芸儿敛了笑,否认道:“我这悠然轩不过是一小小的茶肆,这些年青城人口多了,扩了地,请了些戏台班子来唱戏热闹热闹,做的是正经生意,何时买卖过消息啊。” 她望着慕容宏,又道:“如今青城已是天子脚下,贵客切莫胡言乱语,传出去了,官府怕是要来寻我麻烦了。” 慕容宏整张脸完全黑了,他动了动手指,侍卫便拔剑抵住了尤芸儿的脖子,警告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尤芸儿惊呼睁眸,一边后仰避开刀,嗓音里亦染上些恐惧的颤,扬声道:“我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贵客这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这可是天子脚下,贵客若是罔顾王法伤了我,我定要去官府那寻个公道。” 慕容宏带着杀气扫了尤芸儿一眼,冷声道:“你要去官府那告孤的状?” 他亮明了身份,另一侍卫掏出令牌在尤芸儿面前展示了下,道:“你不必去寻官府了,在你面前的正是当今太子殿下。” 第215章 他的局 慕容宏警告道:“你若再不说实话,孤先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冤枉啊殿下,”尤芸儿双膝跪地,诚惶诚恐道:“民女所言皆是实话,悠然轩做的是正经生意,从未买卖过消息啊。” 一旁的姜云音不动声色的饮茶观戏。 客观评价,这尤芸儿的戏唱得不比一楼台上的角儿差,演得是入木三分,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孤的耐心有限,”慕容宏侧身,俯视跪地的尤芸儿,声音又冷了几个度,他将桌面上的黄金往前推了推,道:“孤今日来并非要寻悠然轩的麻烦,你一介女流能在青城经营起一家生意如火如荼的茶楼,实力不凡,若日后愿为孤所用,孤允你世代富贵。” 他说得非常直接,一点都没拐弯抹角的试探铺垫。 姜云音听到这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慕容宏刚刚没说的“其二”吧。 他要收了这悠然轩,为他所用。 尤芸儿还是斩钉截铁的否认:“殿下,民女若真有这能力,不用殿下开口,自当为殿下效力,可民女没有啊。” 她又问:“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闻悠然轩可买卖消息的?”她眼眸转了转,试探到问:“莫非是那琼玉楼?!定是那琼玉楼的掌柜见生意不如悠然轩,才放出这消息蓄意抹黑……” 慕容宏不耐蹙眉,那拿剑的侍卫便加大的力道,尤芸儿吃痛低呼,剑刃划破她的脖子,渗出血来。 侍卫警告道:“再不如实道来,小心脑袋。” 尤芸儿眼眶湿润:“殿下说悠然轩买卖消息可有证据?但凡有一人在我这买卖了消息,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容宏看向姜云音,问道:“你可是在她这买过情报消息?” 姜云音侧目,和尤芸儿四目相对。 沉默的对视里,是无声的较量。 她看得清楚分明,尤芸儿的身子在害怕颤抖,可尤芸儿的眼底,却如一汪古井,波澜不惊。 姜云音摇头:“不是她。” 她补充道:“我之前曾花十金的价格在一自称是悠然轩轩主的人手里买下过想要的消息,那人是一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左右,”她直直的望着尤芸儿,问道:“不知你们悠然轩,究竟有多少位轩主?” “悠然轩自然只我一个掌柜的,一个轩主,”尤芸儿据理力争道:“我开这悠然轩已有八载,街坊邻里都认识我的,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查证,还有,悠然轩雇佣了哪些人,我是一清二楚的,我悠然轩里除了后厨掌勺的和账房先生,皆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而那掌勺的和账房先生腰粗膀圆,可不是什么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 尤芸儿看着姜云音,道:“姑娘定是遇着居心叵测之人,不仅诓骗你十金,还假冒我的名讳行骗,当真是可恶!” 尤芸儿又看向慕容宏,底气十足道:“殿下可还有其他人证?可通通带来与我对质,我悠然轩,绝未向任何人买卖过什么情报消息,殿下可以随意搜查悠然轩,望殿下还悠然轩一个清白。” 尤芸儿语气坚定,不见半分心虚。 听到这,姜云音算是全部明白了。 从头到尾,悠然轩所谓的情报网便是针对她一人的。 所以,她总能很轻松的在这买到任何她想知道消息,哦不,是这悠然轩背后的主人想让她知道的消息。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早的,在“他”的局里。 第216章 她做出了选择 各种细节在姜云音的脑海里中闪过,细碎的点逐渐串联成了清晰的线。 从最开始,她离开陆家,自立门户,派童顺日日来买这买消息开始,便入了局。 宸帝要派人去平五峰山匪乱的消息,是“他”故意传递给她的,“他”知道她多年前曾去过五峰山,是以让她领路,一路跟着她,好通过迷雾森林。 昨夜城门口的刺杀,不过是配合她在慕容宏面前的献计。 “他”在推波助澜,让她能得偿所愿,跟慕容宏去到阳城。 所以,尤芸儿才如此底气十足,完全不怕慕容宏的搜查,不怕和人对质,因此从始至终,悠然轩只给她一人卖了情报,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悠然轩从不是什么买卖情报之处,难怪,慕容宏从前从不知晓。 姜云音从悠然轩这得到的都是“他”想让她知道的消息,但目前来看,每个消息都是真的。 她忍不住又回忆起了王皇后同任家嫡女任柔月的事,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慕容宏静静望着姜云音,等待着她开口表态,或是供出什么更有力的证据来反驳尤芸儿,毕竟,是她告知他,悠然轩是个买卖情报的地方。 她该有更多的证据才是。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云音身上。 姜云音兀自调整了下呼吸,目光落在尤芸儿身上,温声回道:“那或许是我遭人蒙蔽,轻信他人,错把骗子当成了轩主。” 尤芸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看向慕容宏,扬声道:“殿下明察啊。” 慕容宏给了侍卫一个眼神,吩咐道:“去核实一下。” “是,殿下。” 之后包厢内一片寂静,他不说话,没有敢再吭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侍卫推门而入,跪下禀告道:“殿下,全部搜查过了,悠然轩的确没有四十左右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 这时还有另一侍卫进门禀告:“殿下,悠然轩上下没有可疑的资料。” 慕容宏自然不会只凭姜云音一人的证词,来判定尤芸儿的话里的真假。 悠然轩若真是个买卖情报的地方,一定会留有痕迹,毕竟情报不是靠张嘴来说的。 姜云音并不意外,她甚至逐渐摸清楚了慕容宏的行事作风,他今日出行所带的侍卫定不止她目光所及的这些。 至少在他们在包厢里时,他早就安排另一批人马在搜查悠然轩了。 侍卫的话算是帮尤芸儿“证明”了清白,她一脸委屈道:“殿下,民女真没撒谎啊。” 慕容宏瞟了持刀的侍卫一眼,侍卫收回了剑。 他说道:“退下吧。” 尤芸儿俯身拜了拜,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慕容宏看向姜云音,意味不明的问:“你怎么看?” 姜云音回道:“殿下,不妨换个角度想,不管悠然轩到底有没有在买卖情报消息,都可以为殿下所用。” 慕容宏不语,静待下文。 “悠然轩的生意红火,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客人,或许情报是客人之间的自发行为,但一如昨日一样,殿下在这发出消息,自会传到有心人的耳里,”姜云音迎上慕容宏的目光,认真建议道:“是以,不管悠然轩过去、现在是不是买卖情报的,殿下都可以一手把它打造成在未来为殿下所用的情报处。” 她的确是耍了点滑头,出于私心,将悠然轩撇干净了,但她不过是换了个角度来发言,亦不算是在撒谎,看起来诚心诚意的,也不至于让慕容宏怀疑到她头上。 慕容宏听着,没有表态。 另一边,尤芸儿出了包厢后,几拐几绕,入了一间暗室。 一入内,她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消失无踪,换了张冷漠的脸,俯身恭敬的唤了声:“轩主。” 傅明洲手握书卷,另一手执狼毫。 闻声,他没有抬眼,只是出声确认道:“事办完了?” “是的轩主,”尤芸儿眼底那汪平静的古潭水终于荡漾起了涟漪,趁着傅明洲没有抬眼才敢多看他几眼,回道:“一切如轩主所料。” 傅明洲执笔的手微顿,这才抬眼,问:“她没戳穿你?” 尤芸儿忙垂首避开,点头回道:“没有。” 傅明洲的眼里多了几分深意。 他想,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217章 准备出发 慕容宏离开了悠然轩,从始至终警惕得没碰茶水一下。 出了悠然轩,他同姜云音分别。 姜云音大胆询问道:“殿下之前答应民女的,可还作数?” 今日的悠然轩一行,显然是没能让他如愿,她刚答话后,他再没有出声说过一字半句,她无法确定他的想法主意有没有改变。 太子殿下的面可不好见,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好在慕容宏还算是言而有信,回道:“你做好准备即可,随时可能出发。” 姜云音俯身:“民女明白。” 慕容宏也不多言,大步离开。 直到他和随从走远了,南枝才敢随意呼吸,凑到姜云音耳边,小声嘀咕道:“这太子为什么只管把我们拉过来,不把我们送回去啊?” 这悠然轩离姜家可有好几条街的距离呢! 姜云音随口附和了两句,仰头看向二楼包厢的位置。 南枝好奇的问:“小姐在看什么?” 随后循着她的目光抬眼看过去。 在包厢窗户边,立着一道不久前刚见过的身影,是悠然轩的“轩主”尤芸儿。 尤芸儿立在窗户边,笑盈盈望着姜云音,还是那副眉眼,看上去和之前在包厢里没什么差别,但是个人气质截然不同,连带着让她原本寡淡没有记忆点的五官面貌,都变的有存在感了。 姜云音仰着头与之对视,她透过她想要看到背后的“他”。 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没有言语交谈,四目相对间却似有千言万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姜云音朝尤芸儿挑眉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 晚上,刀姨来了姜云音厢房。 姜云音抬首,有些讶然的唤道:“刀姨,有事找我?” 刀姨刚来到姜家没几日,洪正德便负伤了,之后称得上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思及此,姜云音的心一紧,忙起身迎上去,紧张问道:“莫非是洪叔出了什么事?” 刀姨连连摇头否认,道:“不是,他好着呢,你莫要担心。” 她迈进屋子里,赶紧道明来意:“不知道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所以过来看看,想帮你收拾收拾。” 姜云音放下心来,回道:“不用,南枝都帮我理好了。” 在一旁忙活的南枝搭腔道:“是啊刀姨,小姐的行李我早就理好啦,你只要收拾好洪老爷的行李就成,洪老爷……”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她家小姐不让她打趣这些,忙止了声,心虚回头察看刀姨的表情。 刀姨倒是没那么敏感听出来,没想那么多的回道:“放心,我是帮洪老爷收整好了才过来的。” “刀姨辛苦了,”姜云音浅笑道:“你这些天肯定都没睡好,早些休息吧。” 刀姨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这个人闲不住,一停下来反而要多想,所以忙点好啊,忙点不会胡思乱想。” 语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闪闪烁烁。 姜云音拉着刀姨落座,关切的询问道:“怎么了?” 刀姨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后怅惘地叹了口气。 这下连南枝也放下手中活凑了过来,关切的问:“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洪老爷惹刀姨生气了?” 刀姨连忙否认:“那怎么会?洪老爷面冷心热,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 他说的那些话真真切切的鼓励温暖到了她。 南枝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朝姜云音投去一个求认可的眼神。 姜云音嗔了她一眼,无声示意她不要瞎起哄和开玩笑,因为此刻是刀姨明显是有心事的。 第218章 养精蓄锐 姜云音拉住刀姨的手,温声再次询问:“刀姨想说什么便说,我们是家人。” 她又用轻快的玩笑口吻补充道:“我大抵明日便要出发去阳城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刀姨此时若不说,可就要等好一阵才能说了。” 刀姨不住的抬眼低眼,双手不住的蜷缩又松开,细声开了口:“我来青城已有数日,我想知道,陆、陆家……” 她尾音逐渐弱下去,终究没问出口。 但姜云音懂得刀姨没问出口的话是什么,她安抚的拍了拍刀姨的手背,先温声道歉:“怪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你说说陆家的情况。” “这怎么能怪你呢?”刀姨立即看向姜云音解释,“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断不会再对你多做什么要求。” 她不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来姜家这几日,她觉得很温馨幸福,是她没奢望过的,这辈子还能再拥有的家的感觉,姜家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大家不在意她的伤疤,也不追问她的过去。 姜云音同她说道:“陆怀安弃守泉县,被贬去了南临不在青城,陆秦氏母子投奔了青城郡守陆怀德一家,目前住在郡守府,陆淮书刚出狱,皇上罚他一年之内不得入朝为官,相比陆秦氏母子现在在郡守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南临?”刀姨听着,眼神迷离,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担忧,“那是何处?很远么?” 她前半生不过是泉县一个小小的绣娘,没怎么看过外面的世界。 姜云音点头:“嗯,很远,是个不毛之地,皇上命他去将功赎罪。” 她打量着刀姨的神色,试探的询问:“刀姨,想见他?” 刀姨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我只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南枝脸上的失望倒是显而易见,没忍住出声问道:“刀姨不会想和那陆县令重归于好吧?” 之前知晓了刀姨的过往,她气得不行,连着骂了陆县令、陆秦氏好几日,晚上气得睡不着。 这么大的仇,刀姨要是不报,还惦记着赶走陆秦氏,继续给陆县令当妾的话,她光想想都气得肝疼了。 ……那可不行! ……那陆怀安连她家洪老爷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刀姨连声否认:“怎么可能?!我恨透了他们陆家的每一个人!” 姜云音已然看破了她心中所想,是以出声道:“刀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在陆怀安面前揭开陆秦氏所做的恶,他们俩都必须向你和你枉死的孩儿忏悔并付出代价。” “可他要何时才会从南临回来?原先在五峰山上还能控制,现下来了青城,知到陆秦氏就在青城内,我这一停下来便会控制不住的乱想,我想去郡守府找她……” “不用多久了,陆淮书怕是快要完婚了,一定会将陆怀安从南临接回来参加婚礼的,”姜云音握紧刀姨的手,半是安抚半是鼓励,“刀姨,这些天你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着在陆秦氏最高兴的日子,送她一份‘大礼’。” 以王静姝对陆淮书的迷恋程度,区区一年不得入朝为官,根本阻碍不了她对他的感情。 而陆淮书想要翻身,想继续在郡守府立足,一定会绞尽脑汁,尽快迎娶王静姝的。 刀姨听得热泪盈眶,喉结一片温热,哽咽道:“好,我会准备好。” 第219章 没有白坐的马车 次日卯时,姜云音准点起来练功,洪正德在一旁欣慰陪着,刀姨去厨房备餐,耳畔是南枝气喘吁吁地哒哒脚步声。 姜云音觉得这样的早晨,吵闹又挺美好。 何况习惯了早起练功,再洗漱换衣用餐,已经不再觉得疲累,而是神清气爽。 刚用完早餐,慕容宏那边就派人来了,让姜云音和洪正德马上出发。 姜云音得到这个消息,才觉得去阳城这件事终于敲定,她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能出发,洪正德亦然。 南枝昨日收拾行囊时已落过一次泪,现在看着姜云音要走,又感性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再次可怜兮兮地问道:“小姐,真的不能带上我吗?小姐才刚回青城没多久呢,现在又要走……上次从五峰山回来小姐瘦了一大圈,这才刚养回来一点呢,小姐带上南枝吧,让南枝照顾你。” 原以为离开陆家自立门户后,能过上轻松自在的生活,没成想她和她家小姐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变少了。 上次去五峰山是随军出行,这次去阳城为什么也不能带她啊? “诶,哭什么?”一旁的洪正德率先发声,“南枝丫头,你且安心,有我在,你家小姐定没事。” “你也别逞强,”刀姨理好背囊递给洪正德,叮嘱道:“药膏全用小帕子包好了,你晚上睡前记得给伤口涂上一遍,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跟……” “好了好了,”洪正德状似不乐意的打断,“这些话你昨夜说了一遍,今晨又说了一遍,现下就不要再说了,我都记住了。” 刀姨也不恼,最后想起什么似的,加重语气强调道:“若又遇上什么危险要打斗之类的,可别像上次一样护着块帕子,让自己受伤。” “咳——” 姜云音走至洪正德身侧,看向刀姨和南枝,也不多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嘱咐道:“姜家就交给你们两个打理了,在家等我和洪叔回来。” 她很清楚南枝和刀姨都是很会照顾人,却没什么主见的性子,但若说清道明的交代她们些任务,她们定会尽心尽力的做好,也不会沉浸在离别的伤感里了。 果然南枝被委以重任后立马抹了抹眼角的泪,信誓旦旦道:“小姐放心,南枝和刀姨一定看好家。” 姜云音赞许点头,和洪正德离开。 慕容宏此番去阳城是去彻查阳城城主叛变一事,和之前李明辉带兵去五峰山平匪乱还是有所不同。 毕竟是去应对武林人士,而不是上战场,阳城内的情况还不明,他挑选出了一支武艺高强的精锐的侍卫队随行,一行不过三十来人,很是精简,也方便赶路。 慕容宏没像李明辉一样,默认姜云音会骑马,而是让她和洪正德上他的马车。 洪正德脸上写满了抗拒,宁可骑马。 和太子殿下同坐一辆马车,想想便不自在。 其实姜云音和洪正德想法一致,但想想他的伤还未好全,便俯身行礼应了,毕竟当初陆淮书负伤骑马的惨状她还历历在目。 马车宽敞,慕容宏端坐主位,见两人上车行礼,轻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落座,命随行侍候的侍卫斟茶。 姜云音默默看在眼里,脑海里莫名闪过慕容晴的那句“我兄长有厌美症”,现在看来,怕不是“厌美”,而是“厌女”吧。 她从未在他身侧看到过任何女子,哪怕是婢女,他身侧侍候的都是随从。 她心道这慕容宏真真和宸帝是两个极端,一个沉迷女色,一个对不近女色。 但她因此对慕容宏也多了分了解,他对宸帝是有怨的,亦打从心底不愿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吧。 等洪正德接过了茶水,慕容宏开口问道:“那日在御书房没有多问,你同贺宜山是有何过往交情?” 姜云音一听就明白,慕容宏有一百个让她和洪正德上他马车的原因,但绝不会是纯粹的示好或是关心。 李明辉的表面笑嘻嘻,内心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慕容宏则是把疑心明明白白挂在脸上的。 ……果然是没有白坐的马车。 第220章 心中有大义 洪正德接过茶杯,下意识地侧目瞟了姜云音一眼,没接收到不能言的讯号,他真的认真回忆起了过往,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祖辈一直是武器师,我父亲将一身技艺传与我,我却一心想闯荡江湖,年少时游历四方,的确结交了不少好友,和贺宜山的初次见面是在虞山论剑那次。” 他目光悠远,陷入回忆里。 少年人,心气高是谁都不服谁的,他和姜云音阿父一样,其实没有正式拜入哪个门派学武,说好听点是四海学艺的游侠,但却入不了那些个名门正派的眼,总归觉得他们没个正经师门,不屑与之为伍。 贺宜山本就出生于阳城商贾大户,幼时机缘巧合遇到云游的昆仑派掌门,合了掌门的眼缘,只道他骨骼惊奇,是可造之材,愿将他收做关门弟子。 是以,年仅六岁的贺宜山去了昆仑学艺,这一学便是十二载,直到在虞山论剑,一战成名。 洪正德清楚记得,贺宜山是那些正统子弟里为数不多,对他和颜悦色,愿意与之同桌饮酒畅谈的人。 他们相谈甚欢,从武功招式谈到人生理想,再谈到江湖见闻。 他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在众人冷漠的目光里,唯有贺宜山对他说的那些行走江湖的趣事,捧场回应,甚至艳羡的表示,他在昆仑上多年,记不得上次下山游玩是何时。 几碗酒下肚,洪正德已与贺宜山称兄道弟,情绪上头,便热情邀约他同他结伴同行。 而贺宜山摇摇头,说了一堆当时洪正德并不认可的责任与担当。 再后来的碰见,便是几年后的汴京。 洪正德经历了丧亲之痛,放下了那些热血英雄梦,想在繁华的汴京完成父母曾对他的期许,当一名出色的武器师。 他在自己的小铺子遇到贺宜山。 贺宜山还记得他,他没奚落嘲讽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豪言壮志,没有成为威震一方的武林大侠,却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武器师。 贺宜山掏出一金,向他定制了一把剑,不评论感慨过往,只是笑着说:“正德兄心细手巧,又见过大千世界,再来制作武器定是得心应手。” 洪正德甚是感动,引以为知音,将那一金退还他。 贺宜山执意要让他收下,又询问他工期,他见他似有些赶时间,便询问道:“宜山兄会在汴京待几日?你若是急着回昆仑,届时我做好让驿站给你送去。” 贺宜山摇头,脸上有些许的怅然,道:“我已下山离开昆仑派,下月初十是我接任阳城城主之日,”他顺势发起邀约,“正德兄若是得空,可赏脸过来喝杯酒。” 洪正德乐呵呵的应了,拍了拍胸膛表示:“此等喜事,我定携剑来贺。” 洪正德把贺宜山当成了好兄弟,一个月的精心准备,准时去了阳城参加贺宜山的继任大典,也便是那一次,一向钝感的他才意识到,或许他于贺宜山而言,也不是感情多好的兄弟。 并不是贺宜山人不好,恰恰是他人太好。 贺宜山不是和他聊得来,是和谁都聊得来,那些令他动容感慨的善意,是因为他本性如此。 洪正德在阳城待了三日,却寻不到一个当面和贺宜山聊上两句的机会,贺宜山日日被人簇拥着,有处理不完的事务。 是以,洪正德兀自在阳城喝了两天酒,然后托人将精心打造的剑交给了贺家的仆人,离开了阳城。 失落当然会有一些,不过洪正德打从心底为贺宜山开心,也觉得他一定会是一任出色的城主。 那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了。 洪正德讲述完这段过往,满脸都是对岁月的感慨。 慕容宏听完,直接问出了疑惑的点:“那贺宜山在你的描述中,完全是忠君爱国之辈,为何会做出投诚梁国的事?” 这两日他看了不少与阳城、贺宜山相关的资料。 阳城于晋国而言,是座特殊的城。 因武林门派独立于朝廷之外,而阳城因为出过几任武林盟主,成了武林议事之地,便也独立于朝廷之外。 阳城城主贺宜山是现任的武林盟主,而贺家之前的确是商贾大户,没落之前给朝廷上贡捐赠过不少粮草。 任长庚未反之前,能常年镇守边疆,征战胡人,贺家功不可没。 这样的忠心的一家,为何会投诚梁国? 洪正德摇头,说得太多有些口渴,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回道:“是啊,那日我听到也震惊不已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改变这般大,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断不会相信。” 他犹记得贺宜山在虞山和继阳城城主之前说的那些话,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人,怎么会通敌叛国呢? 一旁的姜云音一直低眉敛目的听着,心里已是思绪万千。 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幕后的人推波助澜助她去到阳城,是想让她知道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一回,她不会再像五峰山一样,给他人做嫁衣了。 第221章 孤要治你们整个阳城的罪 慕容宏的马车宽敞舒适,姜云音完全没有感受到赶路的颠簸,算得上舒适的到了阳城。 临近傍晚,天色将暗未暗,马车停了下来。 守城门的侍卫拦住了领头的慕容宏随从,扬声喝道:“城中有大事,自前日起便不许进出,诸位请回!” 侍卫甚至没问来者是何人,所谓何事,直接拒绝他们入城。 车内的姜云音和慕容宏听到这番回答,眸色都紧了紧。 从前日起便不许进出? 那不是从宴席之后吗? 那为何派去的探子音讯全无,迟迟未归? 难道是硬闯城门被抓了? 慕容宏的领头侍卫名叫蒙格。 蒙格收紧缰绳,自马背上俯视守卫,亦扬声喝道:“大胆,你们可知这马车里坐着是何人?!” 侍卫不以为然,冷哼道:“坐的是谁与我等何干?我等只听城主之命,阳城不归朝廷管,马车里坐的是丞相将军又如何?总归不可能是当今天子吧!” “放肆——!”蒙格执剑,直冲侍卫的脑袋而去,怒声道:“阳城便是不归朝廷管,也仍是晋国国土,马车里坐的可是当今太子殿下,速唤你们城主贺宜山前来迎接!” “蒙格——” 随着一声低唤,侍卫在慕容宏的示意下撩开车帘,露出慕容宏的脸来。 慕容宏沉声制止蒙格:“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是,殿下,”蒙格收回剑,依旧居高临下俯视侍卫,掏出令牌,“既见太子,为何不跪?尔等还不行礼?” 两个守卫看了眼令牌,彼此交换了眼神,仍有些一头雾水。 他们其实认不出这令牌,更认不出太子殿下,但见眼前这些的人穿着打扮,和马车的豪华,以及一身华服的端坐马车的慕容宏的气场迫人,便对他的身份信了个七八分。 毕竟冒充太子殿下,等入了城,见着大人物肯定要被拆穿的,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人一番思量下,跪下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小的无意冒犯,望殿下恕罪。” 见两人仍旧跪在原地,蒙格蹙了蹙眉,不耐催促道:“还不给太子殿下让路?” 两人又互看了一眼,缓和了语气,重复了遍之前的说辞:“城中有大事,只许进不许出,殿下还是请回吧。” 蒙格正要发难,被慕容宏一个眼神制止。 慕容宏面上倒不见怒色,直接问道:“城中有何大事?” 两人支吾了半天,其中一人纠结了下,还是开口回道:“前几日城主寿宴过后,城主和数位门派掌门人不见了,为了不放走可疑人,少城主下令封城,在查明真相之前,阳城许进不许出。” 他仰头看向慕容宏,颇有些为难地询问:“殿下确定要入城吗?” 蒙格呵斥道:“你们阳城是不归朝廷管,但你们能限制太子殿下的出入自由吗?你们阳城想造反不成?” “小的不敢!”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慕容宏稍作沉默,没有命令蒙格等人直接动手,强行入城,而是沉声道:“唤你们少城主来。” 他微顿,补充警告道:“天黑之前,若不见你们少城主来迎孤,孤要治你们整个阳城的罪。” 第222章 挟殿下以令天子 一个守卫忙领命去寻少城主。 车帘放下,慕容宏望向洪正德,问:“你那日确定听到了贺宜山要策反各门各派?” 洪正德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形,回道:“那日我确实没来得入门,但清楚听到屋内人的对话,这么多年,贺宜山的声音纵使有变化,我还是能听出来的,何况和他交谈的人一直唤他城主,若不是怕走不掉,我会进屋当面质问贺宜山。” 当时若不是想着姜云音还在等他,他不会草草走掉,定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问问那个在虞山和他喝酒侃天地,那个继任城主之位时,大谈家国大义的人,到底为什么要投诚梁国。 慕容宏又问:“那夜城门未封?” 洪正德点头:“是,那日我回到宴席,各门各派不知缘由已打得不可开交,也正是太过混乱,我才能脱身,否则怕是出不了城了。” 在面圣前,姜云音和洪正德商议过说辞,也叮嘱他不要她先前派过童顺去阳城的事说出来,是以他谨慎得没提童顺半句。 慕容宏接着问:“那贺宜山怎会不见?” 洪正德一头雾水的摇头,他完全不知道那夜是个什么情况。 慕容宏看向沉默良久的姜云音,无声询问她的看法。 不管慕容宏的问话目的是什么,姜云音认真分析推论,给出自己的见解,道:“从守卫刚刚的话来看,民女以为,阳城城主贺宜山不见了,无非是两个原因。” “哪两个?” “第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姜云音徐徐道:“洪叔那日回到宴席,撞见了各门各派的打斗,极可能是‘黄雀’来了,是以,抓了贺宜山和一些门派掌门人。” 姜云音微顿,接着说道:“第二个,是贼喊捉贼,或许是当日策反失败,又或许贺宜山已发现洪叔听见他所谋,知道事迹败露,朝廷定要问罪他,是以自编自演了一出戏,来个‘死无对证’。” 慕容宏略微思索,将姜云音的话听了进去,觉得她说的在理。 姜云音继续开口道:“若是前者,这个‘黄雀’不会是梁国那方的,但朝中没有任何风声,大抵可归类于江湖恩怨,可便是江湖恩怨,对方不认可贺宜山投诚梁国的行为,便称得上和殿下一个战线,殿下可收服其为己用。” 姜云音:“若是第二个,民女以为,殿下完全可以将计就计,顺势而为,已经叛变的阳城城主既然‘不见’了,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去寻他的下落,不如直接挑选个殿下满意的新城主,这样,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让本不归朝廷管辖的阳城,重新归殿下管理,殿下亦可通过新城主发号施令,明日上朝廷依旧不插手武林之事,而实际上全听殿下的指令。” 慕容宏稍稍点了点头。 “不过殿下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姜云音神情严肃地提醒道:“因为还有一个可能,这一出唱的是请君入瓮,是贺宜山同梁国合作唱的一出戏,殿下若是入了这许进不许出的城,有可能会被挟殿下以令天子。” 这一点是最浅显的危险,姜云音相信不仅是慕容宏,大家都能想到,所以之前宸帝要让慕容宏来阳城,王皇后才那般反对。 但反之也能看出,宸帝对慕容宏这个儿子有多不在意。 慕容宏眼里划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眉眼微微挑动了一下。 就在姜云音以为他应当不会给出任何回应时,他左右转动了下眼球,脸上是掌权者的自信,道:“你以为孤只带了这三十人吗?” 不止暗卫,他晚一日出发,就是在部署兵马。 姜云音会意,垂首附和称赞:“殿下思虑周全,定能凯旋而归。” 她心里亦在思索,原因到底是什么。 那早就盯上她的人,想让她来阳城的目的是什么? 一旁的洪正德没他们两个这复杂的脑回路,他情绪因为之前回忆了一路过往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伤。 他回忆起了贺宜山的种种,这让他心情复杂,既不能理解他叛国一事,也不希望他真的出了事。 毕竟多年前,那杯恭祝的酒,不仅是在二十年前未能同他碰杯,在前几日的寿宴上也未能举杯相碰。 第223章 细节骗不了人 天色快要黑透时,一浅色的衣裳的男子匆匆骑马而来,到了城门口,下马走至马车前。 来者正是贺宜山的独子,阳城的少城主,贺越泽。 贺越泽俯身抬手作揖,恭敬道:“阳城少城主贺越泽,恭迎太子殿下。” 随从再次撩起车帘,慕容宏自马车上俯视他,不言不语,无声打量,充斥着压迫感。 贺越泽主动开口解释道:“家父及各门派掌门于数日前家父寿宴离奇失踪,这几日我心急如焚,搜寻家父和各掌门的下落,怕放跑可疑人,下令封锁了城门,之前守卫只是执行我的命令,无心冒犯,望殿下恕罪。” 慕容宏没回应他的解释,只是轻扫了马车外的天色,道:“暮色尚未四合,天边还有余光,孤且不治罪于你。” “谢殿下恩典,”贺越泽恭敬询问道:“不知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慕容宏:“要事。” “是何要事?” 接二连三的的追问到底是让慕容宏觉得冒犯不爽,蹙了蹙眉,又环视了下四周,不悦反问:“这便是你的‘恭迎’?” 他声音冷了又冷:“你是要将孤拒之城外吗?” 贺越泽忙侧了侧身,道:“我已命内人在府中备上佳肴美酒,只等殿下登门。” 慕容宏给了蒙格一个眼色,蒙格扯了扯缰绳,马儿缓步走近贺越泽,蒙格道:“带路吧,少城主。” 贺越泽点头,翻身上马,在前方带路。 贺府。 贺越泽一路领着慕容宏往后院走,府中处处可见几日前的宴席留下的痕迹,那些个高挂的灯笼上,还贴着大大的“寿”字,有些甚至还能看到溅上去的血迹,不难推测,当日府中处处是凶狠的打斗场。 姜云音观察到了这些,慕容宏自然也看到了。 而贺越泽注意到了慕容宏的视线,出声解释道:“家父寿辰本是喜事一桩,没想到遭此变故,喜事变……”他满脸哀痛之色,叹息道:“那日后我焦头烂额,忙着处理前来贺寿却受伤的客人,府中上下人手有限,没来得及彻彻底底的清扫收拾,望殿下见谅。” 慕容宏表示无碍的摇摇头。 姜云音跟在慕容宏身后,在贺越泽说话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一切,从他那悲伤的眉眼,再到眼睑唇周,以及着装和头发。 她坚信如果一个人在撒谎,表情可以骗人,但细节骗不了人。 贺越泽将慕容宏领至后院大厅,其夫人卓素心迎上来:“民妇卓素心见过太子殿下。” 江湖儿女不在意冠夫姓之事,更在意自己的姓名,因此,她不自称“贺卓氏”。 慕容宏颔首。 晚膳已备好,贺越泽领着慕容宏往主位去,而卓素心扫视了遍慕容宏周遭的人,热情的挽住了姜云音的手,领着她落座。 席间,慕容宏并不主动言语,喜怒难辨地坐在那,也没有同贺越泽议事的意思。 而桌上的吃食,都是贺越泽动过后,他才会动筷子。 饭桌间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眼观八方,警惕每一丝变化。 连一贯不爱多想的洪正德亦是。 三两杯下肚后,贺越泽询问道:“殿下若不嫌弃,今夜不妨就在府上歇息?” 慕容宏应了。 他是冲着贺家来的,自然住在贺府是最方便的。 卓素心立马起身道:“民妇这就是去安排后院厢房。” 她起身离席,约莫过了半刻钟重新坐回姜云音身边,友好周到地给她布菜添茶,将她视若贵客。 等到姜云音吃好不再动筷了,她凑近询问道:“舟车劳顿,姑娘要不要先回厢房洗个热水澡歇息?我看殿下和夫君应当还有事要谈。” 姜云音抬眼望向慕容宏,无声询问他的意见。 她是想要离席的,一来这卓素心对她过于热情,二来这席间能观察的东西甚少,她想看看贺家后院有没有什么异常。 慕容宏点了点头,应了。 第224章 诡异的动静 洪正德亦放下碗筷,冲慕容宏道:“殿下,草民也累了,可否先去歇息?” 许是先前才在这经历了厮杀打斗的血洗画面,他总觉得这贺家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连他记忆中那般正直的贺宜山都会造反,他可不放心姜云音单独跟不认识的卓素心走。 卓素心会武功,姜云音可不会。 慕容宏也点头应了。 他带够了人马,并不需要洪正德的保护。 于是,卓素心带着姜云音和洪正德离开。 卓素心亲昵地挽着姜云音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主动问道:“姑娘长得真真是好看,是皇城来的女子都这般貌美,精致得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吗?” 姜云音不确定这话里是真心还是试探,只是笑笑,回道:“贺夫人亦是飒爽英姿。” “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姜,姜云音。” 卓素心点点头:“姜云音,名字也很好听。” 姜云音挂着浅笑跟着卓素心走,不着痕迹地打量观察着府中的景致。 走了一段路后,卓素心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示意那是洪正德的屋子,道:“屋内要是缺了什么,随时跟府里的人说。” 洪正德没进屋的意思,绷着脸询问道:“云音住哪?” “不远,”卓素心指了指大概的位置,“就在那,我马上带她过去。” 洪正德不放心地表态:“我跟你一起送她过去。” 说完还是不放心,又补了句:“你们别就走了,云音你和我一起睡这间房吧。” 卓素心“啊”了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二位是……父女?” 便是父女住一间房也不妥当吧? 姜云音自然知道洪正德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出声安抚道:“没事的洪叔,你睡这吧,”她看了看他背着的行李,提醒道:“别忘记刀姨嘱咐你的。” 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跟卓素心走会有危险,怎么说她也是太子慕容宏的随行,让她出事,等于直接挑衅慕容宏了。 而如果阳城真的属于梁国了,她更不会有事。 姜云音坚持让洪正德留在这休息,不用跟着她,洪正德没法,只好妥协,叮嘱道:“若是有事,你开门开窗叫唤一声,我马上过去。” 姜云音很是配合的点头。 安顿好了洪正德,卓素心带着姜云音继续朝前走,边走边感慨道:“你叔叔很关心你。” “是啊。” 片刻后,卓素心带姜云音入了一间宽敞的厢房,比刚刚洪正德那间大了一倍不止,里面布局陈列规格极高,显然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她俩刚进去,有两个丫鬟拎着水桶出来:“少夫人,水放好了。” 卓素心满意点点头,指了指丫鬟来处的屏风对姜云音道:“姜姑娘,热水和换洗衣物给你备好了,你当是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好好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吧。” 姜云音抬眼,屏风后依稀可见缭绕的热气水雾。 卓素心没有久待的意思,告知完毕后便道:“床单被褥也都换了新的,你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的话,我想先回前厅看看,怕我夫君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 要观察查看屋子的异常,自然是一个人最好,姜云音点头:“辛苦贺夫人了。” “应当的,”卓素心又笑着询问:“可需要留一两个丫鬟在你跟前伺候?” 姜云音摇头拒了:“不用了,多谢贺夫人好意。” 她可不想留个“眼线”在身边。 卓素心不勉强,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走时不忘贴心给她带上了房门。 姜云音立在原地环视屋内,不过片刻的宁静,屋内便响起了诡异的动静。 “咚咚咚——” 是有人在捶动木箱子的声音。 姜云音呼吸一滞。 第225章 还好你回来了 “咚咚咚——” 捶打木箱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姜云音屏息凝神,循声看去,在屋内的一角瞟见数个排列整齐放置的大木箱。 那木箱是上好的红木所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不敢轻举妄动,目光直直盯着那木箱子,脚却轻轻后退了一步,随时做好的迅速撤离这房间的准备。 “咚咚咚——” 声音越发的急躁,被盯着的木箱肉眼可见的晃动了下。 ……什么东西在箱子里闹腾? ……那箱子里的是活物? 姜云音愈发的警惕,而箱子里的活物似乎是耗光了力气,“咚咚咚”的捶动声停了,随后响起了女子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命啊……” 红木箱子很是厚重,把里面的人声削弱了大半,听起来闷闷地,一声比一声微弱。 姜云音敏锐地听出了这是位女子的声音,这让她停下了后退的步子,试探地唤了声:“谁在里面?” “我——!是我!”里面的人听到姜云音的声音又激动起来,呼叫声糅杂着捶打木箱的声音,“救命……我快憋死了……” 木箱子里的人声本就微弱,现在又被“咚咚咚”地捶打声盖住,姜云音很勉强才能听出个别的字眼,在脑海里兀自拼凑成完整的话。 是个被关在木箱子里的女子在呼救。 谁把她关在这箱子里的,贺家的人吗? 她和贺宜山的失踪有关系吗? 姜云音的脑海有各种问题在冒出,她谨慎思虑,后知后觉地觉得木箱子里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听到过。 这个感觉让她无法“见死不救”,她快步走过去,在木箱前蹲下,一边伸手朝锁眼探去,一边出声道:“你是谁?为何会被困在箱子里?”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昏过去了,还是声音太微弱了,姜云音听不见声响了。 姜云音暗叫不好,赶紧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随着她快速打量周遭其余红木箱子,发现只要眼前这个木箱子是没上铜锁的,只是自外面合上了箱子本身的开关。 万幸,不然她一时半会真打不开这箱子。 姜云音速速打开了木箱子,盖子一掀开,一个少女正蜷缩在一床被褥里,奄奄一息,熟悉的侧脸跃入她眼帘。 这是……慕容晴?! 姜云音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扶她,一触碰能感受到对方已被闷出了一身的汗水,有种温热的潮湿:“公主?!” 慕容晴借着她搀扶的力道坐起身,双手搭在箱子边缘,大口大口的喘息换气。 姜云音眼神复杂地望着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双颊,一张小脸因为窒息而毫无血色的青白,从头到脚都写着狼狈。 慕容晴喘了好一会才逐渐缓过些来,一双仍有些迷离的眼瞅着姜云音,劫后余生地感慨道:“差、差点憋死在这箱子里了……” “公主怎么会在这箱子里?”姜云音见慕容晴能发声了才发问道:“谁把你关进去的?” 慕容晴大喘气,摇头。 “……公主是自己进这箱子的?” 慕容晴大喘气,点头。 姜云音眼角抽了抽,再看了一眼这些价值不菲的木箱,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无奈看着慕容晴,道:“公主是 偷偷藏在殿下的行李箱中跟到了阳城,然后不小心被困在这木箱子里了?” 难怪只有这个大木箱没有锁,想来是慕容晴自己进出藏匿的。 慕容晴连连点头,气终于顺过来些了,解释道:“我是藏在这箱子里上的马车,启程后便出箱子透气了,到了这贺家后,他们上来抬行李,我怕被发现只能躲进去,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锁给落上了,到了这屋子后我出不来,屋子里又一个人都没有,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咳——” 她还是没完全缓过来,说得多了,就开始咳嗽。 姜云音伸手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温声道:“不急,你慢慢说。” “呼——”慕容晴吐纳呼吸,“我一个人在箱子里折腾了半天,累得睡着了,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今日要一命呜呼了!” 之前丫鬟们倒水的动静吵醒了她,她尝试着发出动静,但或许是被水声掩盖,丫鬟们无动于衷。 思及此,思维跳跃的慕容晴挣扎着起身,姜云音见状起身扶她。 慕容晴环顾四周后,目光落在屏风后热气腾腾的木桶上,说道:“热死了,一身汗太难受了,我要去洗澡。” 语罢不管不顾的朝木桶走。 姜云音只能无奈跟上。 第226章 你和皇兄晚上睡一起? 慕容晴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踏进木桶中,姜云音怕她被闷过头又去泡热水会更加呼吸不畅晕过去,不放心地守在木桶旁。 半响后,慕容晴发出舒服的喟叹,眉眼弯弯,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被闷死在木箱里。 姜云音替她后怕,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劝道:“公主下回想出宫应当换个更周全些的法子。” 慕容晴听了,对姜云音的好感倍增。 一般人这时总要劝她不要再随意出宫了,免得遇上危险,但姜云音没有,她只是让她换个更周全的法子。 这才是她想要的关心,在尊重她选择喜好的前提下,来给她建议,而不是一上来便阻拦制止她。 是以慕容晴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反而相当乖巧听话的点点头,对姜云音愈发的亲近信任,道:“姜姑娘……哦不,以后我唤你云音阿姐如何?姜姑娘听着也太生分了。” 原本称呼什么的姜云音并不挂在心上,但脑海里闪过慕容宏的脸,瞬间觉得慕容晴这一声“阿姐”,她承受不住。 姜云音不忍扫慕容晴的兴,折中回道:“那公主不如直接唤我名字吧,不去管年龄的差距,反而更拉近距离。” 慕容晴欣然应了这个提议,从善如流的唤道:“云音云音,很是顺耳好听,日后云音换唤我‘晴儿’即可。” “好,晴儿,”姜云音替她梳发,补充道:“不过只能在不知你身份的人面前才行。” 毕竟她一介平民,直呼公主名讳是大不敬,她不想自寻麻烦。 说到这她想到了还在前厅和贺越泽喝酒的慕容宏,便又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同殿下解释?” 阳城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未知的,但显然也是危机四伏,慕容宏若是知道慕容晴偷偷跟过来了,定会生气。 慕容晴一派轻松,不以为然道:“等皇兄发现再说吧。” 姜云音眼角跳了跳:“你打算一直藏在这?” “皇兄不会来你房间,我在这他肯定发现不了,总之我行动时避开皇兄就成,”慕容晴心态极好,转身双手搭在木桶边缘上,同姜云音面对面,乐观笑道:“反正有你给我当眼线,我要避开皇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眉眼弯弯地瞅着姜云音:“云音,你会帮我的吧?” 姜云音颇有些无语地望着她,有一瞬她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女,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十一二岁时亦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总向往着泉县外面的世界,心念一动便说走就走,常把她阿父气得瞪眼。 如今她已不是那样肆意妄为的心性,也再没人会要逮住她呵斥教导她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些记忆美好遥远得像是前半生的事了。 是以姜云音将推拒的话咽了下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探了下水温,道:“水冷了,我去给你拿布巾和衣服,别着凉了。” 慕容晴颔首,姜云音起身去拿丫鬟备在一旁的布巾和干净衣物。 慕容晴擦拭完身子更衣,她垂首扫视着自己身上这清透单薄的纱裙,眼珠子转了转,清了清嗓子,抬首看向姜云音,意味深长道:“这是女子及笄后的风格,还是云音你私下喜好妩媚多姿?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印象中的姜云音,看起来是一派清冷温婉的淡然模样,穿着亦是得体端庄的。 这布料少得可怜的纱裙,实在不像她会穿的衣服。 姜云音眼角再次跳了跳,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衣服,应当是贺夫人命丫鬟准备的。” “难怪,”慕容晴恍然的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凑近些说道:“该不会是丫鬟拿错了,将他们房中癖好拿给你了吧?” 慕容晴眼神清澈,倒是坦坦荡荡的讨论,没什么旁的意思。 姜云音有些好笑地打趣回去:“你个未及笄的小女子倒是懂得挺多。” 慕容晴毫不遮掩,想起什么似的,兴致浓厚同姜云音分享道:“实不相瞒,我之前出宫……” 然而后面的话因为门口突然传来的动静戛然而止。 一道男声响起—— “不叨扰殿下休息,越泽告退。” 这是贺越泽的声音。 姜云音和慕容晴几乎同时往房门口看去,透过屋外灯笼投射在窗户上的剪影,依稀可以看到好几道身影。 两人都从刚刚贺越泽的话里确定,其中一道定是慕容宏。 穿上这情趣纱衣慕容晴只是讶然,现在是彻底震惊了,双眼圆睁看向姜云音,愕然道:“你和皇兄晚上睡一起?!” ……他们两人何时好上的?! ……皇兄能接受她?! 第227章 赐死 慕容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避免她再说出更荒唐离谱的话传到门外人的耳朵里,姜云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否认道:“不是!” 这刹那她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卓素心一直亲昵热情的招呼她,为什么她这间屋子会比洪叔那间大上一倍,为什么给她备热水沐浴以及准备这样清凉的衣物,为什么慕容宏的行李箱全部摆在了这间屋子里。 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房间是贺家给慕容宏准备的。 她是慕容宏随行中唯一的女性,在晚膳上慕容宏并未提及她的身份,也没让她贴身侍候,更是让她也落座用膳了,落在贺家人的眼里,排除了她是慕容宏的婢女,误以为她是慕容宏的女人了。 慕容晴眨巴着眼,试图挣脱:“唔——” 然而屋内的动静还是落到了蒙格耳中,急声道:“殿下,屋内有人!” 随即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拔剑挡在慕容宏身前。 哪怕两人还在屏风后,姜云音也下意识地环住慕容晴,遮掩住她的身子,扬声道:“殿下,是我。” 屋内是一片旖旎的温热水汽,空气中有香气蔓延,处处透着沐浴过后的气息,再加上姜云音的声音,氛围霎时变得耐人寻味的暧昧了。 蒙格拔剑的手一滞,脑子好似短了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愣在原地,转头去请示慕容宏。 而一旁的贺越泽毫不讶然,原本想看破不说破的告退,直至感觉到慕容宏的气压骤降,明显在发怒边缘,他是又不解又忐忑。 ……这安排有何不妥吗? 姜云音安抚地摸了摸慕容晴的脑袋,哪怕是在屏风后她也感受到了慕容宏的杀气,再次感受到了他的“厌女”程度,忙出声解释道:“殿下,我以为这房间是给我一人的,是以才沐浴更衣准备歇息,现在看来是贺夫人误会了,才做了这般安排。” 她加重了后半句的发音,意思清楚明白。 姜云音又故作为难的口吻说道:“民女万万不敢让殿下委屈在这四处是水渍被使用过的屋子里歇息,烦请少城主另为殿下择一屋子。” 若不是没有慕容晴,她会选择直接离开这屋子,但她要保住慕容晴,就必须先留在这间屋子里。 慕容宏了然,侧头看向贺越泽,眸光里蒙上一层愠色,冷声道:“你倒挺会自作主张。” “越泽该死,殿下恕罪,”贺越泽忙俯身道:“我这就命人重新给殿下安排屋子,殿下稍等!” 慕容宏只是冷哼一声,算是应了这安排。 而已经迈进屋内的蒙格见状,后退一步出了房门,凑近慕容宏,低声道:“殿下……” 慕容宏扫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发言,眸色幽深地望向屏风后,开口吩咐蒙格道:“关门。” 蒙格目光在屏风后停留了几秒,腮帮子用力咬合了下,最后只能收剑关门:“是,殿下。” 随着相继离开的脚步声,屋外归于平静,屏风后一直紧张屏息大气不敢出的慕容晴终于放松下来,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感慨道:“呼——吓死我了——差点要被皇兄发现了!” 姜云音瞟了眼她的衣服,道:“你先躺被子里吧,别着凉了。” 慕容晴点头,前边情绪紧张不觉得,现在一放松只觉得这屋子凉得很。 她一溜烟地跑上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没好气道:“那贺夫人也是离谱,不知道我皇兄有厌美症吗?竟然还安排你给他侍寝,简直是想害死你!我同你说,我皇兄宫里内殿甚至没有婢女侍候,都怪之前,还在汴京时,有个宫女仗着有几分姿色竟敢往皇兄身上扑,结果——”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当场被赐死!” 慕容晴想起这些无语地摇头,又叮嘱道:“你长得非常好看,千万别靠近我皇兄,我怕他发疯!” 第228章 送你回青城 姜云音觉得慕容晴的担心非常多余,她自不会往慕容宏身边凑,嘴上还是不辜负她好意的随口附和了句:“放心,我会敬而远之,保持安全距离。” 她走向那些红木箱子,问道:“你可带了衣物?” 一直穿着这卓素心备的衣裙显然不合适。 慕容晴指了指她先前被困的箱子,道:“带了,在那箱子里。” 姜云音蹲下身子去翻行李。 下一刻,刚被关上的房门又被推开了。 慕容晴吓得一头闷进了被子里,姜云音一侧头,发现来者是去而复返的慕容宏和蒙格。 慕容宏大步踏入屋内,蒙格关上房门。 姜云音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感慨这慕容家的两兄妹是不想让度过一个安生的夜晚了,颇有些无奈的起身行礼:“见过殿下,”她抬眼,心知肚明地问:“殿下为何去而复返?” 慕容宏真是个疑心重的人,想必之前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当着贺越泽的面不好发作,是以在支开贺越泽后,又杀个回马枪。 慕容宏沉着脸,一手在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满是掌权者的傲慢姿态,质问道:“你在屋里藏了谁?” 蒙格发现的事,他也发现了。 那屏风后分明不止姜云音一人。 姜云音只觉得心累,以她对慕容宏的了解,他不弄清楚明白是不会放过她的,好在在屋子里的是慕容晴,若换做是其余慕容宏不认识的人,他对她岌岌可危的信任怕是瞬间坍塌。 慕容宏最多是呵斥慕容晴,最差的结果是连夜将慕容晴送回青城。 姜云音瞟了眼床上的被褥,又看了眼战备状态的蒙格,请示慕容宏:“民女有话想单独同殿下说。” 信任已然有了裂缝,慕容宏不是那般好说话的人,冷声道:“你有何资格同孤谈条件?” 他迫视姜云音,不耐道:“趁孤还愿意听你说话,如实招来,否则——” 他危险得眯了眯眸,一旁的蒙格拔剑直指姜云音,用行动替慕容宏传递他没说完的话。 暗流涌动,在这迫人的氛围里,最先扛不住的人是床上的慕容晴,她倏地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出个稍显暴躁的脑袋,一脸豁出去的壮烈,决然道:“皇兄,你别为难云音了,是我!” 慕容宏有一瞬怀疑自己的眼睛,随即黑了脸。 蒙格亦然,再次怔住。 姜云音抬步迈到床和他们中间,试图遮住他们两人的视线,加重语气唤了声:“殿下。” 短短两个字,充斥着各种没有明说的话。 慕容宏余光看向蒙格,下了命令:“出去!” 这回蒙格再不敢多言,多往床上看一眼,逃似的离开了屋子。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氛围依旧让人窒息,慕容宏深呼吸,按捺着情绪,抬眼看着姜云音,问:“你帮她打掩护带她从青城来的?” “不是!”为了不让慕容宏迁怒姜云音,慕容晴率先出声道:“和云音无关,是我偷偷藏进你的行李箱里,混出宫来的。” 在慕容宏发怒前,她先卖惨道:“皇兄,我差点死了,那搬行李的人给我锁箱子里了,”她边说边指着那行李箱,半是愤愤半是故作的委屈,“若不是那贺家人阴差阳错误以为云音是你的女人,将她带回这屋子,等到你吃好喝好回来,我早就闷死在那箱子里了!” 慕容晴演技有限,实在是演不来楚楚可怜那套,想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干巴道:“总之我差点一命呜呼,皇兄你差点痛失爱妹!” 慕容宏只觉得头疼,不住调整呼吸,才忍住那些训斥的话,冷冷瞟了慕容晴一眼,沉声道:“这笔账且先记着,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回青城。” 第229章 以你马首是瞻 “我不回去!”慕容晴拒绝得果断,“我好不容易才跟你来到青城,我才不回去!” 慕容宏抬步往床的方向迈了一步,近乎咬牙切齿的警告道:“慕容晴,我耐心有限,我劝你见好就收。” 兄妹俩这顿吵不可避免,姜云音不打算插手,往后退到了角落位置。 她无权、无法为他们两个做任何决定,不如等他俩吵出个结果来。 慕容宏道:“你偷溜出宫,可想过父皇、母后会有多担心?” “父皇只怕等到我回宫那日了都不一定能发觉我出宫了,”慕容晴眼里有落寞一闪而过,“至于母后,我留有字条,说我同你一道出门了,有你护我,母后定不会担心。” “正是因为你同我一起,母后才会更担心,”慕容宏道:“我此番来阳城不是踏青郊游,这是生死攸关,关乎朝野的大事,不是你平日里玩闹的戏楼,你莫要胡闹,耽搁我的正事!” 他算是耐着性子跟她讲明了其中要害。 慕容晴抓紧了床褥,眼底有受伤失望,随后紧绷着脸,声音低下去,问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何我做任何事在皇兄和母后眼里都是胡闹?你们为何不能像云音一样,相信我一次?” 她语气坚决地保证道:“我不是来玩的,不会给你添麻烦,耽搁你的正事。” 慕容宏上下扫视她,眼神里都是质疑:“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帮你收拾背叛晋国的反贼。” 慕容宏:…… 慕容晴觉得这沉默的扫视就是无声地侮辱,她激动道:“云音说得极好,万事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试了不行亦无憾,女子可安于后宅,亦可闯荡江湖为世之先,女子该有选择的自由,皇兄十二岁时可议国事为父皇分忧,为何我十四岁了不可为国效力?我亦不想困在宫墙里,等待婚嫁。” 慕容宏听完,侧头看向角落的姜云音,明夸实贬道:“你倒是个会说教的,她现在视你为榜样,以你马首是瞻,姜云音,你本事不小。” 姜云音没想到自己已经退至角落,还能被战火波及,她佯作不懂,很是谦逊的回:“殿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慕容宏:…… 慕容晴似是找到人撑腰,底气十足道:“总之,我不走!这阳城少城主说了,阳城现在许进不许出,入乡随俗,我尊重当地的法令。” 慕容宏太阳穴疼得厉害,懒得同慕容晴多费唇舌,只是黑着脸看着姜云音,道:“她既这般听你的话,劝她回青城的任务孤便交予你了。” 语罢,他甩袖离开。 另一边,贺越泽和卓素心的卧室。 卓素心一脸不可置信:“姜云音不是太子的侍妾?” 她连声否认:“那怎么可能呢,她是唯一随行的女子,容貌出众,还能落座用膳,她不是太子的女人,那她是何身份?” 贺越泽蹙眉,满脸不耐,不悦道:“你和她聊了一晚上,没聊扯明白她是何身份?” “这如何能怨我?她是个话少的,防备心挺重,”卓素心亦拧眉,反怼道:“那你陪了太子一晚上,搞清楚人为何来阳城了?” 说着,她面色一紧,压低声音询问道:“可要书信通知……” “先等等,”不待她说完,贺越泽出声打断,他眼里是百转千回的算计,意味深长道:“且先看太子打的什么算盘,这于我们而言不一定是件坏事。” “夫君的意思是……?” 同床共枕多年,贺越泽懂她未说完的话,肯定的点了点头。 第230章 婚后我们不与你同住 青城,郡守府。 华欣院。 夜间陆淮书一回府,陆秦氏身边的婢女便慌慌张张地来禀告:“不好了公子,大夫人白日里带人来将夫人的院里的东西通通搬走了,夫人伤心过度,倒地不起,公子快去劝劝夫人吧!” 陆淮书神色一凛,快步朝华欣院走去。 厢房门大敞,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歪七扭八在地上,到处是被翻找抢夺过的痕迹,地上有破旧的衣物和砸碎的茶杯茶具。 陆秦氏发髻松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外衣似被拉扯掉了一半在腰间,仿若精神失常的疯妇一般,跌坐在狼藉里。 陆秦氏最好脸面,便是当县令夫人时,每日都将自己收拾妥帖,从未有过这样一面。 陆淮书怔在门口,腿脚僵住,一时没勇气迈入屋内。 陆秦氏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拿走,都拿走,我儿是官家赞赏的好儿郎,是丞相的好女婿,这些你可通通拿不走,你个小儿,嫉恨我吧。咯咯咯——”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过后,她又双手拍地,开始哭天抢地道:“没了,全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陆淮书怕她拍到地上的碎片,忙大步跨过去:“阿母——” 陆秦氏闻声一怔,抬头一看陆淮书,立马往他怀里一倒,哭喊道:“儿啊,儿啊,你为何这般不争气,接下来我们娘俩怎么活啊,那陆谢氏竟将我的东西通通拿走了,我的首饰、我的衣服啊……这日子没法活了,宋嬷,宋嬷啊,你在哪里啊……怀安啊,我的命好苦啊,儿啊,儿啊!” 陆秦氏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的哭诉着,扯着陆淮书的衣襟大声哭喊。 陆淮书蹲在地上揽着她,拍抚着她的背,抬首看向一旁的婢女,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婢女惶恐回道:“昨日大夫人就来寻夫人麻烦了,拿了一张单子,说是咱夫人骗取了表小姐的钱,要一一讨回来,夫人昨夜就气得没睡好,今日下午,大夫人直接登门,带了好些人,直接把院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说、说是要赔给表小姐……” 陆淮书浑身紧绷,满眼愤恨,咬牙切齿道:“大伯母,欺人太甚!” 他是不清楚他阿母到底自谢璇璎那拿了多少钱,可这分明是谢璇璎自愿给的,如今后悔了,竟拿他阿母撒气! 左右不过是觉得他当官无望,而他阿父又远在南临,是以这般羞辱他孤儿寡妇! 陆秦氏猛地松开陆淮书,一头朝地上磕去,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活了,不活了!” 陆淮书忙用力拉扯她起身,出声安抚道:“阿母,你听我说,我马上要跟静姝成婚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翻身,阿母且冷静些。” 陆秦氏立刻停了磕头的动作,欣喜抬头,眼泛泪光的同他确认:“真的?那王氏还愿嫁给你?” 陆淮书点头:“阿母,静姝不仅愿意嫁我,还会继续帮扶我,你且安心,我定不会让你看伯母的脸色过活,你收拾收拾,我们离开郡守府。” “离开郡守府?那我们去哪?” “我今天白日去寻了一处房子,原本是想晚几日再同你说的,但今日伯母委实太欺辱人了。” 陆秦氏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抬手抹掉眼泪,道:“是是是,你要娶王氏,自然要备新房,总不能在让王氏住在这郡守府里。” 陆淮书听着,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说道:“……那不是新房,新房静姝会准备。” “那你看什么房子?白白浪费银钱。” “那是……日后阿母住的地方,”陆淮书深呼吸,道:“阿母,静姝说了,婚后我们不与你同住。” 第231章 怀上了,她儿便能彻底拿捏王氏了 陆秦氏愕然,怀疑自己耳朵的望着陆淮书:“什么叫做不与我同住?那你们要让我住哪?!” 陆淮书侧目,不敢看陆秦氏的眼:“那房子在西街巷子里,我今日瞧过了,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阿母日后住在那……” “陆淮书!”陆秦氏怒不可遏的打断,食指指他,“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现在你竟然丧尽天良要抛弃老母!你也不怕遭雷劈!” 为了让他冒出头,她处心积虑,将陆怀安其他侍妾所生的孩子弄死。 若非如此,他能不能来青城都说不准! 陆秦氏的手指都快戳到陆淮书的眼珠子上了,他于心有愧,又因为她这般疾言厉色而心生厌烦,隐隐约约觉得或许王静姝的决定是对的。 不同他阿母同住,或许能舒心很多。 但他是不愿意承担不孝的骂名的,是以抬手抓住陆秦氏的手,倒打一耙的质问道:“阿母,我在御史台时,你可是何处惹恼了静姝?她从前对阿母是万般敬重的,这次却说……嫁给我的唯一要求是不与阿母同住。” 他一番话,既将责任甩到的了陆秦氏身上,又让王静姝替他担了“不孝”的骂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果然,陆秦氏懵了下,眸光躲闪了下,却又自认有理的回:“我如何会惹恼她?倒是她是分不清里外生疏的,我听闻那姜氏要指正你,便上门讨个说法,倒是撞见了她同姜氏亲密无间,她和姜氏逛街游乐回来,还送她回府,有她这样对仇人的吗?” 她越说越气,带入了情绪也越发觉得自己占理,又道:“她不仅不同你站在一边,现下还挑拨我俩,教唆你抛弃老母,真是个心肠歹毒的,枉我之前还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出身好,我断不会让她进我家的门!” 陆淮书眸色一暗,心里也涌上些困惑。 王静姝为何要同姜氏交好? 她这般转变莫非是听姜氏说了些什么? 陆秦氏又带着哭腔冲陆淮书道:“儿啊,你可不能听她的,这婚后哪有抛弃老母的,传出去你是声名尽毁,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陆淮书是她唯一胜过陆谢氏的地方,陆淮书娶了王氏贵女,却将她抛下,她还不被陆谢氏嘲笑死? 陆淮书安抚道:“阿母,娶了王氏是我最快的翻身机会,阿母先委屈一段时日,待生米煮成熟饭,便是我能做主的时候了,到时我定将阿母迎回新房,当我陆家主母。” 陆秦氏听着,被说动了大半,也觉得以现在陆淮书的身份地位,王氏趾高气昂有无理要求亦正常,她眯了眯眼,认可道:“对,生米煮成熟饭,你赶紧让她怀上我陆家的种,到时要如何做,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她总不可能带着孩子同你和离,若真和离她这辈子便毁了,她娘家再厉害,谁会要个带拖油瓶的下堂妇?王家还会嫌她丢人!” 只要怀上了,她儿便能彻底拿捏王氏了。 那她暂时委屈一点独住,也没什么所谓了。 陆秦氏霎时觉得未来可期,拢了拢衣袍,撒气的踹了地上凌乱的衣物一角,啐道:“陆谢氏家的破烂,咱不稀罕!” 她撑着陆淮书的手起身:“咱今晚就搬走,之后你娶新妇这样的大喜事和你伯父一家没有关系,他们休想沾光!” 想想日后,她儿迎娶王氏时,陆怀德、陆谢氏那后悔不已,想来道歉攀亲的表情,她便觉得解气。 届时她定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还回去! 而今夜,兰馨院同样热闹。 谢璇璎跪地哀求,无助的哭喊着:“我不要回兰陵!我不要,求求你了,姑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姑母不要赶我回兰陵!” 今日,陆谢氏几乎搬空了华欣院,然后将所得之物全部交给了谢璇璎,说是替她拿回了谢家之物,明日一早便让家丁护送她回兰陵。 兰陵早不复往日繁华,何况那里谢家已经消亡,她在那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回了兰陵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她不要回去! 陆谢氏却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连个正眼都不愿给她:“我养育你多年,不拿你半分,不图你日后孝敬回报,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回了兰陵,不愿待在那想去哪都成,你想嫁给谁都凭你自己心意。” “姑母……” “谢璇璎,你日后过得好与不好,与我无关,全看你自己造化。” 陆谢氏不再多言,徒留崩溃的谢璇璎。 第232章 我连姜氏都瞧不上,怎么会看上你 陆秦氏母子当晚并没有离开陆家,陆淮书去寻了陆怀德说了离开郡守府的事,言语中故意透露出陆谢氏今日所为。 从前陆怀德会蹙眉表示,陆谢氏做得不对,会去同陆谢氏说道说道。 可今日听完,陆淮书却道:“你伯母此番在理,你既无意娶璇璎,你一家是不该动用她谢家留给她傍身的钱财,这不是欺她一介孤女吗?还了也好,省得传出去丢人。” 陆怀德又说:“你既看好了宅子,我便不留你母子了,想来你阿母在我府上住得并不开心,或许搬出去了还能能过得畅快些,只是今夜还是太晚太仓促了,不如睡一晚,明日清晨,我派些人手帮你们母子搬家。” 即便那日陆淮书和他说了宸帝交予他的事,陆怀德依旧持观望的姿态,尤其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他对陆淮书能否翻身持怀疑的态度。 他觉得他们母子就像两块烫手山芋,他只想敬而远之。 一番话明留实赶,陆淮书心里听得分明,双手握了握拳,作揖告退。 客观来论,今夜搬出郡守府实非良策,太过仓促了。 陆淮书安抚好了陆秦氏,说是明日一早便搬离郡守府后,便回了自己屋子。 远远的便瞅见屋门口立着一女子,正是谢璇璎。 陆淮书厌恶蹙眉,情绪是半点不遮掩。 在他看来,他阿母今日受辱,与胡搅蛮缠的谢璇璎脱不了干系。 自寻姜云音麻烦,手臂骨折那日开始,谢璇璎就没睡个好觉,那日见着王静姝戴着她的簪子,便开始以泪洗面,现在她面容憔悴,一双眼肿若核桃,快要哭瞎了。 她甚至看不太清楚陆淮书的面容表情,用着哭哑的嗓子唤道:“三表哥。” 谢璇璎模样本就生得普通,现在这般模样落在陆淮书眼里,堪称丑陋,他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表情,也懒得摆出什么好表情,不耐讥讽道:“你是来搜我屋子的吗?” 谢璇璎连连摇头,上前抓住陆淮书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问道:“三表哥,你不是说要娶我吗?还作数吗?” “我从未说过要娶你,”陆淮书冷声道:“你自己好生回想下,我说的是在封官之前,不想谈嫁娶的事,何时说过要娶你?” 谢璇璎不得不回忆起那夜的“私会”。 那是唯一一次,陆淮书主动约她,言谈间的确没说过半句会娶她,是她自己误会了。 现在想想,那夜他会见她,不过是不想得罪她姑母,想让她出面拒了婚事,而她自作多情的以为这是同她私定终身。 谢璇璎将他抓得更紧,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三表哥,你从未喜欢过我吗?” “从未,”陆淮书甩开她的手,“谢小姐,自重。” 他明日便要离开这郡守府,闹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愿再看这府上任何人的脸色。 谢璇璎似八爪鱼一般又缠上去,崩溃哭喊道:“可我为了你得罪了姑母,现在姑母要赶我回兰陵,你怎能不管我?陆三郎,我都是为了你才落到这步田地!” “你自己要贴上来,与我何干?”陆淮书觉得她凑近放大的脸丑得他夜晚要做噩梦,毫不怜惜双手用力将她推开,将近来所有的不顺与心中的积怨一股脑撒在她身上,冷漠刻薄道:“论样貌才识你不及姜氏分毫,身份家世同王氏更是云泥之别,我连姜氏都瞧不上,怎么会看上你?” 谢璇璎重重摔倒在地,难以置信的仰头看着陆淮书。 曾经魂牵梦绕的一张脸,如今却是面目可憎。 她脑子都是姜云音之前居高临下的那番话。 ——“你一介孤女,脑子不好、性格糟糕、相貌一般,若有好事落在你头上,凡事先多问问自己凭什么。” 谢璇璎不服。 她再不堪,陆淮书也不该骗她负她! 泪眼朦胧中看着陆淮书决绝离去的背影,她手指愤恨抓地。 ……想甩了她迎娶王氏贵女? ……做梦! 第233章 没有富贵命 太极宫,瑶华殿。 出宫一趟的叶公公步履匆匆地上前复命:“娘娘,那姜云音已不在青城。” “什么?”原本慵懒卧靠在榻上的瑶妃瞬间坐直了身子,拧眉看向叶公公,“她怎么会不在青城?她去哪了?” 她连着被王皇后以迎接太后为名折磨蹉跎了两日,今日终于空出了点时间,想着会一会姜云音。 毕竟要等宸帝再来提起此事,他定会不悦。 她怎么可能不在青城? 叶公公回道:“我去了姜府,姜府的人说,她同太子殿下去了阳城。” 瑶妃一怔,难以置信道:“太子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女子在侧,怎会带她去阳城?” 御书房匆匆一眼,宸帝对她念念不忘,现在不近女色的慕容宏竟带她去阳城。 那姜云音是有何魔力,会下蛊不成? 叶公公知晓瑶妃心中的疑惑,忙补充了一句:“不止是姜云音,还有她世叔一道,估摸是为了那阳城城主贺宜山的事,给太子殿下帮忙的。” 瑶妃一听倒是淡定了很多,这个说辞倒比慕容宏瞧上了姜云音来得靠谱些。 叶公公上前些,询问道:“娘娘打算如何同皇上交代?” “如何交代?”瑶妃不屑冷笑声,“自然是如实交代,本宫还能大变活人不成?” 叶公公眉目里隐有担忧,欲言又止。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世人都道瑶妃是祸乱后宫深得君心的宠妃,但他看过宸帝一言不合便朝瑶妃发难的场景。 眼下,宸帝显然是看上了姜云音,瑶妃又揽过了召姜云音入宫的责,现在人没了,怕是要迁怒她啊。 瑶妃眉目里有些烦躁,思绪转了转,很快又安了心,意味深长道:“无碍,太后要来了。” 这是个烦心事,但利用好了,也能成为极佳的理由。 太后来了,短时内宸帝怕是没法纵情玩乐了。 说着瑶妃叹了口气,感慨道:“可惜了。” 叶公公俯首凑近,洗耳恭听。 瑶妃朝叶公公勾了勾手指,低声吩咐道:“你派人去把风声放给三皇子,”继而似笑非笑地感慨道:“那姜云音怕是没有富贵命,此番去了阳城,怕是回不来了。” 叶公公会意颔首:“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殿下此番去了阳城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那姜云音亦然。 这东宫之主,太子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阳城。 慕容宏甩袖离开后,慕容晴眼巴巴的瞅着姜云音:“云音,你不会真听我皇兄的,要劝我回家吧?” 姜云音摇头。 她是过来人,对慕容晴的心态了如指掌。 如果慕容晴不愿回宫,怎么劝都是没用的,强行将她送回去,她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出逃方式。 那样更危险。 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又不小心被锁在哪个木箱子里? 慕容晴眸色一亮,肯定道:“云音,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姜云音笑笑,温声问道:“你饿不饿?” 慕容晴点头:“先前不觉得,你一问便觉得饿得不行。” 她在箱子里藏了一日,他们有人接待用了晚膳,她可什么都没吃呢。 姜云音将翻找出来的衣物递给慕容晴,道:“你在屋里等我,我去屋外给你找点吃的。” 慕容晴眸光亮得惊人,重声道:“云音,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姜云音笑着摇摇头,出了房门。 不知道是前几日贺宜山的寿辰变故,贺府人员大减,还是府上本就没什么家仆,姜云音出了房门后,环顾四方,是一个人都没瞧见。 她随便选了条路走着,想着遇上个人便能开口要些吃食。 入了夜,大片的屋子都已经灭了烛火,连廊道上都不见几盏灯笼。 大抵是府中的人都歇息入了睡,这般静悄悄的景象透着几分古怪的森冷,令人毛骨悚然。 姜云音却是不怕的,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这倒是个好机会,夜深人静,正方便她探寻这贺家的古怪。 只是,要委屈下慕容晴先饿着肚子了。 第234章 贺家果然是有问题的 姜云音是谨慎的,她随时做好了被人撞见的准备,因此并不会一派潜入者的察看姿态,被撞见了都没法解释。 她非常入戏的扮演者寻找家丁要些食物的角色,可以左顾右盼,却不畏手畏脚。 整个贺府有种不同寻常的安静,悬挂的灯笼甚少,大部分的房间都是黑漆漆没点烛火的,今夜云层厚,月色并不好,她只能借着微薄的光线打量着这座宅子。 约莫过了两刻钟,姜云音在庭院里捕捉到一抹人影,从身形来看,是位女子。 那女子穿了身深色的衣裙,若不是姜云音一直在凝神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女子形影谨慎,并不大方坦荡,值此深夜,一看便是在行鬼祟之事。 姜云音略作思索,想好应对之策后直接抬步跟了上去。 女子是个警觉会功夫的,姜云音一走近,她立马发现了,她神色一凛,正要出手。 姜云音早有所准备,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敞亮地唤道:“姑娘可是贺府的人?我有事相询。” 她非常入戏,完全是一副寻人帮忙,偶遇一个“活人”的姿态。 要打探消息,除了隐匿身形尾随跟到底,还有一种是直接攀谈,在交流中套话。 显然,不会武的姜云音,在武林盟主之家,选择后者更安全。 女子刚要运功,听到了这一声称呼愣了下。 姜云音顺势走近,讶然唤道:“贺夫人?”随后故作惊喜困惑的模样,顺势打量起她和周遭的景致,试图记住这个发现卓素心的位置,道:“贺夫人怎地还没睡?我莫不是不小心走到贺夫人后院厢房了?” 竟然是卓素心。 贺家果然是有问题的。 姜云音状似惊讶的将卓素心打量了一番,她右手上拎着个四层的食盒,显然是要给人送餐,而不是去卧室歇息。 这个点,四层的食盒,她要投喂的怕不是一个人。 而且是由少城主夫人来送,这等饭吃的人可不一般。 卓素心运功的左手落下,和右手一起拎着食盒,扯了扯唇角,换上一副笑脸,半是打量半是探寻地望着姜云音,不答反问:“姜姑娘怎么还没睡,这么晚在府中溜达?” 她扫了眼姜云音衣着,还是先前那一身,看来她没沐浴更衣。 姜云音回道:“原本是想沐浴歇息的,后来看到贺夫人命人准备的衣物……”她微妙地顿了顿,接着道:“一番误会后,没成想还有个大惊喜,我一密友竟藏在行李箱中同我一道来了阳城。” “哦?”卓素心挑眉:“还有这种事?” 姜云音无奈的点点头:“她家人不让她出远门,但她好玩,偷偷跟了出来,她未用晚膳,肚子饿得慌,是以我想出来给她找些吃的。” 她目光清澈,带着好奇地问:“是府中人都睡得早吗?我走了许久,都不见一个人影,”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府中灯笼亦没几盏,天色甚暗,我刚刚差点没看出贺夫人。” 她三言两语合理化了自己的此刻的出现,也顺势抛出了疑惑点。 卓素心叹息回道:“父亲寿宴那日,贺家数人惨死,家中处处是血迹,不少灯笼上都有,因此撤掉了大部分的灯笼。” 姜云音一副恍然地模样:“难怪,”她顺势问道:“贺城主寿宴为何会变成打斗场?” 卓素心摇头:“当日我忙着招待宾客,实在不知是如何打起来的,若是有头绪便好了,夫君也不必如此焦头烂额。” 姜云音不追问,只是把话题又绕到卓素心身上,看向她手中的餐盒,问:“贺夫人这是要给人送饭吗?” 她抬眼看了下黑漆漆的四周:“这是给谁送饭啊?” 卓素心笑容微僵,顿了片刻方道:“今日款待殿下,厨房做了太多菜肴,这不还剩了这么多,一口未动,我寻思着给守夜的人送去,免得浪费。” 姜云音看向食盒,问:“贺夫人可否分我一两道?我那好友实在是饿了。” 卓素心拎着食盒,目露难色,一时未语。 “抱歉,是我唐突了,贺夫人莫怪,”姜云音歉然道:“要劳烦贺夫人领我去趟厨房,我再去为她寻些吃食。” 卓素心眼里有太多的情绪闪过,最后深呼吸,一番纠结后,将手中的食盒全部交给了姜云音,温声道:“姜姑娘的密友自是我贺家的贵客,不可怠慢,时候不早,姜姑娘莫去厨房折腾了,全部拿走吧。” 这四层的食盒,怎么好单独拿出一两碟菜? 姜云音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下,好不好意思道:“这不太好吧?也不能让那些守夜人饿肚子呀?” 卓素心直接将食盒塞到她手里:“不碍事,我再去厨房弄就好了。” 姜云音不再推拒,收下食盒,往来时路张望了下,没有迈动一步,对卓素心道:“我不识路,这附近也不见有其他人,贺夫人可否领我回厢房?” 卓素心呼吸重了重,只能维持着笑脸,极有耐心的回道“……应当的。” 第235章 你可以看作是殿下的命令 卓素心一路领着姜云音往她的住处走,途中逐渐从被姜云音打乱计划的烦闷中缓神,便想借机多和姜云音聊几句,试探试探她。 结果出了院子,姜云音又变回了之前晚膳时那个但笑不语的内敛性子,不怎么说话了。 等入了离贺家给他们一行人安排的住处不远的走廊,姜云音止步,冲卓素心道:“多谢贺夫人相送,这边路我记得了,便不多麻烦贺夫人了,免得耽搁了贺夫人为守夜人送餐食。” 卓素心嘱咐了两声,二人分别。 姜云音不回头地,拎着食盒径直朝着自己的厢房走,直到感觉到身后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了,她目不斜视的拐入另一侧屋子,敲了敲门。 蒙格自屋内出来,看见姜云音微怔,随即又紧张低声询问:“殿下有吩咐?” 姜云音摇头,避免错失时机,言简意赅道:“我觉得这个少城主夫人有古怪,她刚送我过来还未走远,她应当要再去趟厨房,你跟过去看看。” 蒙格闻言往前迈了一步,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看向姜云音:“你在命令我?” 姜云音不置可否,换了个他比较能接受的说辞:“你可以看作是殿下的命令。” 蒙格拧眉:“这如何能一样,你同殿下……” “快去吧,”姜云音打断他,沉声催促道:“再晚卓素心走远了,你跟不上了。” 蒙格短暂的犹豫,紧绷着脸,快步离开。 慕容宏带过来的这三十来人,姜云音并非每个人都记住了,她对蒙格算是印象深重,她也观察过了,他的武艺在这三十人里是排在前列的。 她故意让卓素心送她回来,便是想创造一个跟踪卓素心的机会。 卓素心既然是要去给重要的人送饭,现在这饭被她拿走了,她肯定要重新去备一份。 姜云音知道自己去跟踪会武的卓素心,被发现的可能性极高,第二次被发现,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蒙格去,是当下她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蒙格走了,姜云音这才拎着食盒回到房间。 听到动静的慕容晴从床上坐起身,满脸哀怨的瞅着姜云音,有气无力道:“我以为你要一去不复返了, 你再晚点,我就饿死了。” 姜云音一边将食盒里丰盛的菜肴一一摆上桌,一边回道:“虽然是回来得晚了些,但绝对没让你白挨饿。” 慕容晴饥肠辘辘的下床走到桌前,看到满桌的菜,怨气散了大半,猜测道:“你不会是亲自下厨了吧?所以才去了这么久?” 姜云音摇头,笑道:“替你搞定了留下来的说辞。” “你去找我皇兄了?” 姜云音又摇头。 “那是怎么搞定的?”慕容晴的心思甚至不在面前的食物上,扯住姜云音的衣袖,饥饿使她耐心全无,“那是怎么搞定的?你快快告诉我。” 姜云音把刚刚遇到卓素心的事说了一遍,道:“明日睡醒,你便是我偷偷溜过来的好友。” 慕容晴还是有些担忧:“皇兄不同意怎么办?” 姜云音却很笃定道:“放心,殿下会同意的。” 第236章 清晨 次日,清晨。 姜云音领着慕容晴先去见了慕容宏。 慕容宏沉着一张脸,冷冷望着慕容晴。 慕容晴躲在姜云音身后,一言不发。 姜云音把昨日同慕容晴说过的话再次同慕容宏复述了一遍,随即一脸公正,毫无私心一般,道:“殿下,若是将公主送走,落在贺夫人眼里,我昨日所言皆是谎言,怕是会让她起疑,觉得我昨夜是撞见了什么,胡诌了个谎言来掩盖,怕是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越发的警惕提防,不方便殿下找出破绽和真相。” 慕容宏不言不语,神色难辨。 姜云音看向一旁的蒙格,猜测他肯定是跟慕容宏汇报过昨夜的情况,直接问道:“你昨夜可跟到那贺夫人是给谁送饭了?” 蒙格环臂黑脸,没好气的回道:“她直接回了屋子,根本没去什么厨房。” 他的言下之意是控诉姜云音害他白跟了一遭。 姜云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推论道:“她若不是发现了你在跟踪,便是过于谨慎。” 卓素心定是担忧被跟,所以干脆不送了。 而这时她若是点明其昨夜撒谎,根本没再去厨房,亦是暴露自己也在撒谎。 姜云音肯定的下了结论:“这贺家有古怪,民女认为,贺宜山不见是假,至少,这贺家人是知道贺宜山的去向的。” 慕容宏终于出声:“何以见得?” 姜云音正要回答,洪正德的声音响起:“云音娃娃,你起床走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让我一番好找。” 这毕竟是贺家,他陌生得很,又担心姜云音的安危,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她。 “抱歉,洪叔,”姜云音解释道:“我想着禀告完殿下再来唤你起床。” 洪正德无所谓的摆摆手,目光落在慕容晴身上,见她和姜云音手牵手,举止亲密,一头雾水地问:“这女娃娃又是谁?你搁这贺家还交上朋友啦?” 姜云音心累的叹了口气,看来要解释的事情还挺多,她道:“洪叔,我晚点同你细说。” 然而,哪怕是堵住了洪正德的嘴,姜云音也没能跟慕容宏把刚刚未说完的话题续上。 因为,贺越泽和卓素心双双前来。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夫妇俩行完礼,贺越泽俯身恭敬道:“殿下,早膳已备好,殿下这边请。” 卓素心的目光落在躲在姜云音身后的慕容晴身上,笑着询问道:“这便是姜姑娘昨夜说的偷溜过来的好友吧?” 慕容晴似逮到了个极佳的机会,自姜云音身后迈出来,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应了:“是我是我,昨夜谢谢你送的菜肴,甚是美味。” ……这下皇兄总不能赶她走了吧! 卓素心眸色深了深,笑得颇具深意,亲昵道:“合你口味便好,姑娘如何称呼啊?” 慕容晴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大方明媚:“便唤我晴儿吧,听着亲切不生分。” 慕容宏余光瞟了慕容晴一眼,意味不明。 是以,两夫妇热情地领着慕容宏一行人去大厅用早膳。 可早膳也没能顺利吃上,大家才刚刚落座,一群人便闹闹哄哄而来。 “贺越泽,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第237章 你爹无意让你继任城主之位 一群人闹闹哄哄的涌进来,提枪带剑的,一看着装打扮,全是各门各派的人。 贺越泽和卓素心忙起身相迎,将一行人拦在了大厅中间的位置,免得冒犯了慕容宏,他扬声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这一群人完全冷静不下来,一个个面色冷峻,不住朝贺越泽发难。 “这都整整七日了,你也该给个说法了!” “我们掌门到底去哪了?!人是在你们贺家不见的!” “我看你们是贼喊捉贼,说是怕放走可疑人,不许我们出城,将我们困在这阳城,通知不了门派内的人来帮忙,结果你反而将朝廷的人马放进来!” “贺越泽,你贺家是否早就归顺了朝廷,和朝廷勾结,借着办寿宴的幌子,绑了各大掌门人!” 贺越泽沉脸,甩袖怒道:“诸位慎言,此番不见的还有我父亲,好好的寿宴惨成灭顶之灾,我贺家亦遭受重创,父亲生死未卜,越泽心里的难过着急比诸位只多不少!” 卓素心帮腔安抚道:“诸位有话好说,不如先落座吃个早餐?” 领头的灵剑派大弟子并不买单,手指一旁主位上的慕容宏,道:“你有心思在这宴客,实在看不出什么难过着急,”他冷哼一声,讥讽道:“似你这般谄媚朝廷之人,难怪你爹无意让你继任城主之位。” 此话完全扎中贺越泽的心肺,他抬手运功,被卓素心一把挽住。 她道:“父亲和几位掌门人音讯全无,大家有情绪都好理解,但莫要口不择言,攻击自己人,”她又看向主位的慕容宏,道:“这位可不是普通的朝廷大臣,诸位请冷静,莫要冲撞了贵客。” 卓素心这话是将在座人的注意力引到慕容宏身上。 她没有道出慕容宏的身份,但大家心知肚明。 七日前,各门派前来为阳城城主贺宜山祝寿,因为贺宜山老早就给各门派送去邀约帖子,说是有大事商议,各门派纷纷揣测,是要商议新一任武林盟主和新的阳城城主的人选,是以这番来的拜寿的不是各门派掌门也是门派中德高望重极有话语权的人。 这些人领着几位门派中的弟子前来,阳城一时热闹非凡,城内所有客栈都爆满。 谁知,寿宴当日各门派不知缘由的打了起来,皆伤亡惨重,好些个门派掌门和贺宜山一起,死不见尸,全部不见了。 贺越泽站出来,揽下全责,要求剩余门派幸存者全力配合,查明真相前不得出城。 大家被扣留在阳城,原本也都算配合,直到昨日听闻太子殿下慕容宏来了阳城,贺越泽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大家心里不是滋味,只觉得贺家莫不是想归顺朝廷,是以,一大早通了个气,一拍即合上门来讨要说法。 “各门派血案未果,不知你们哪来的心思宴客,”那灵剑派大弟子目光在慕容宏和贺越泽之间来回,意有所指道:“还是说这血案是你们一手谋划,贼喊捉贼?” “这和殿下有甚关系?”洪正德听不下去,怒拍桌面站起身来,“那日我亦在席间,分明是……” 慕容宏余光瞟来,姜云音迅速唤住了洪正德:“洪叔!” 但为时已晚,大家听到关键词,全部将目光聚集在洪正德身上,上下打量。 洪正德不明白有何不能言的,这些个人说话都弯弯绕绕的,吵半天说不明白一件事,不如直接敞开来讨论。 可姜云音明显不让他说,他便硬生生忍住了,长叹了一口气,又落了座。 姜云音在观察在座每个人的神色。 贺越泽和卓素心面色都沉了沉,那些个门派在一番打量后,各种揣测问题不断。 “阁下是何门何派?” “你当日为何在宴席,此刻又同太子殿下一路?” “好啊,贺越泽,你禁止出入阳城的命令还分人是吧?” “搞了半天,被封在城里不许出去的只有我们是吧?!” “贺越泽,你欺人太甚!” 眼看着大家简直要把,此次阳城事变归于慕容宏和贺越泽一同谋划,洪正德看看姜云音又看看慕容宏,是一派憋不住的样子。 慕容宏开口道:“正是有他传信,朝廷方知阳城遭了难,是以派孤前来。” 慕容宏明明是坐着,其余人是站着,但他下巴微仰,仍是一副俯视众人的姿态,沉声道:“孤此番前来,是来协助诸位,查明真相。” 第238章 其罪当诛 贺越泽接过慕容宏抛出来的话,顺势表态道:“我贺家维系武林正义多年,我父亲更是为武林劳心劳力一生,越泽一直敬重诸位,还请诸位不要辱我父亲风骨,丧我贺家门风!” 大家面面相觑,交换着神色,但对慕容宏这个说辞并不买账。 “朝廷一直不问江湖之事,江湖的事自有江湖人的处理方式,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是啊,太子殿下怕是对武林之事一窍不通,要如何帮忙查询真相?” 蒙格喝道:“放肆——” 慕容宏抬手,制止蒙格发难,开口说道:“是,朝廷一直以来不过问江湖武林之事,给予你们足够的尊重与自由,但这份尊重与自有是建立在你们忠君爱国的前提下,如若不然——”他冷冷一笑,加重语气道:“其罪当诛。” 气氛霎时沉重了几分,场内众人神色各异,心思不明。 “孤听闻,此次贺城主寿宴,诸位密谋投诚梁国,”慕容宏周身的气场一降再降,威压放出狠话道:“不管诸位是何门派,你们脚下所立的都是晋国国土,你们都还是晋国的子民,胆敢通敌叛国,孤必绞之!” 众人神色大变,不料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不少人忙接二连三的表态。 “这不可能,我灵剑派可没做通敌叛国之事!” “是啊,我纯阳派亦然!” “太子殿下明鉴!” …… …… 在一众人表态过后,慕容宏扫视了下众人,方道:“大家皆知,空口无凭,诸位有诸位的真相要找寻,孤亦有孤的真相要查证,贺城主和各门派掌门人寿宴失踪一事,不仅仅是武林之事,更是朝廷要事,诸位不让孤插手,可是心虚?” 语罢他看向一旁贺越泽,意味深长地问:“少城主,以为如何?” 不管这些门派人士服不服,现在这里是阳城,城主贺宜山失踪了,只能是少城主贺越泽做主了。 贺越泽拱手作揖,道:“贺家绝未密谋投诚梁国之事,越泽深知阳城乃晋国国土,我贺家愿配合殿下调查,以证清白,也请殿下施以援手,助我们早日寻回父亲和各掌门人。” 他这番话非常自然的让慕容宏以一种其余门派无法拒绝的方式,加入到探查贺宜山等人消失的真相中来。 其他人被带入到这股子莫名的情绪里,纷纷表态。 “我纯阳派亦愿配合殿下调查,以证清白!” “我凌霄阁也可以配合殿下调查,我们绝未投诚梁国!” …… …… 慕容宏颔首,随即道:“诸位不妨落座,细说下当日的情形。” 是以,原本抗拒慕容宏的到来插手武林之事的各门派子弟,一番言谈过后,开始和慕容宏合作议事了。 慕容晴听的认真,凑近姜云音耳畔,小声嘀咕讨论道:“云音,难道说贺家是被冤枉的?” 贺越泽表现得太过坦然,如此主动让慕容宏来调查贺家是否叛变投诚梁国之事,不见半点心虚和胆怯。 但姜云音不认可,她轻摇了摇头。 一来她是相信洪正德的,他既亲耳听到贺宜山叛变,那一定是真的,除非那时的贺宜山不是“贺宜山”了。 而贺越泽这般坦荡,要么是他已经收拾妥当,确定慕容宏查不到任何他们贺家叛变梁国的证据,要么是他这个做儿子并不清楚父亲贺宜山在密谋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贺家都不会是被冤枉的。 不然,她昨夜不会撞见行事鬼祟的卓素心。 贺家是有秘密的。 这个秘密或许和贺宜山的失踪相关。 慕容晴凑得更近,在姜云音耳边低声发问:“为什么啊?” 姜云音的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了慕容晴的手,细声道:“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就如同她一直在观察着厅内人的神色言行一般,她相信她们亦是别人眼中的观察对象。 此处不是同慕容晴敞开讨论的好时机,但她已然有了想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那便是那位率先挑衅贺越泽的灵剑派弟子,那短短两句话里,有太多值得深思的信息了。 而她看得很清楚,在其余人都表示可以配合慕容宏的调查时,只有他没有附和,而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姜云音脑海里回忆起了昨日见到的贺越泽和卓素心的样子,仔细推敲那些细节,若有所思。 第239章 他们紧张 贺越泽命加桌加椅,供各门派的人落座,于是原本要用早膳的大厅,成了议事厅,没有人在意桌上的餐点,积极探讨回忆起了寿宴当天的事。 “我记得那日席间,酒过三巡,贺城主不知是何事离了席,当天宴席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或许是我同人聊得太开心,没注意到贺城主说了离席的理由,总归,贺城主是自打斗开始前,便不在席面上了。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没过多久,贺家的人来寻掌门,说是贺城主请掌门去后院议事。” 不少门派的人附和点头:“没错,是这般,我家掌门人也是这般被唤走的。” “对对对,我二师叔也是在贺城主离席后不久被唤走的。” …… …… “不对吧?”洪正德亦跟着回忆起当日的情形,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当日是去了后院寻贺城主,想同他当面祝寿,浅谈两句离开,可屋子里不见你们口中的掌门人。” 洪正德再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姜云音是和慕容晴坐在一处,她身旁坐着的是招待女眷的卓素心,离洪正德的位置是隔着人的,她来不及阻止他。 既来不及阻止,便顺势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在大多数疑惑和不赞同的目光中,贺越泽面色紧绷,而她身旁的卓素心虽然面色没太多变化,桌下的手却小弧度的蜷缩再舒展。 ……他们在紧张。 “胡说,我没有撒谎,”有人急声道:“我家掌门就是被贺家人带到后院去议事了,我几位师弟皆可作证!”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在后院贺城主的屋子里看到了谁?贺城主是一人在屋子里吗?你同他都说了什么?” “是啊,那如果我家掌门没去后院,他被贺家人带去哪了?” 此话一出,众人似是被点醒了一般,纷纷侧头看向贺越泽,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们贺家搞得鬼?把我家掌门骗到了何处?” “诸位别忘了,我父亲一样不见了,”贺越泽抬眼看向洪正德,问道:“你可记得具体的时辰,大家对对时辰,莫不是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时候的事。” 大家陆续开始回忆起了时间,和洪正德的时间相差无几。 时间对上了,事件画面却对不上,若不是有人在撒谎,便是有人设了局。 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精彩,于姜云音而言,贺越泽和卓素心的神色更耐人寻味。 眼看着大家要追问洪正德,来确认他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姜云音怕他被套话,招致杀身之祸,蓦地开口问道:“那之后呢?贺城主和各位掌门人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不见的?各位没去寻找吗?” 人多时其实是最容易掌控风向的,尤其是这一群人若没有特别坚定自我的人,只要有人一开口,注意力就会跑偏。 尤其面对像姜云音这般容貌出众女子的认真真诚发问,总有人会想要展示自我,迫不及待地发言。 有人开口回道:“掌门没回来了,没多久我便看到纯阳派的人忽然冲进来,一脚踹翻了桌子,拔刀相向……” “胡说八道!”纯阳派的人怒目圆睁地反驳道:“我纯阳派一套元阳掌走天下,几时用起了刀子?还拔刀相向,你编故事也不编得像样一点,我分明看到是凌霄阁的人,他们突然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和人大打出手!” “呸——关我凌霄阁什么事?我看到了那灵剑派的人挥剑杀了武当派的人。” …… ……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门派被泼了脏水,一个个怒不可遏,激动得要拍案而起,争得是脸红脖子粗,更有甚者,脾气上来了,抬手运功,眼看着便要大打出手。 这要是打起来,便是当日宴席惨状重现了。 慕容宏看着逐渐演变成混乱的局势,只觉得太阳穴开跳,拧眉沉脸,隐有不悦。 贺越泽起身,抬手安抚道:“诸位冷静!冷静!” 倒是也有听劝冷静下来,和主动去当和事佬的,场面便只剩几个已经吵红脸了的刺头,互不肯退让。 姜云音稍稍加大了音量,问道:“诸位可确定,那些动手的人真是你们的同门师兄弟?” 第240章 丹青 有人疑惑反问:“你这话是何意?” 姜云音不疾不徐的回道:“我相信诸位是诚心诚意来给贺城主祝寿的,便是酒意上头,有些口角摩擦好说,不至于会大打出手,要取人性命,何况一人醉酒闹事合理,各门各派的人全部撒酒疯,真的合理吗?” 她接着提到道:“比如,你们刚刚提到的,那用刀的纯阳派弟子,真的是惯用掌的纯阳派弟子吗?” 姜云音说道:“若不是你们当日的酒水餐食有问题,让人食之发狂,便是有假冒各门派弟子闹事,制造混乱。” 她给出了结论:“如是前者,在座各位当日并未发狂,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只怕那日宴席上挑事,挑起各门派间仇恨厮杀,都是为了顺利‘带走’贺城主和各位门派掌门的手段。” 因此,才会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宴席上的大家会突然大打出手。 洪正德受伤回青城那日便说了,他一出后院所有人都打了起来,完全不分敌我,他是看了童顺,出手相助才受伤。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众人醍醐灌顶。 出事后,大家先是忙着处理遇难的同门师兄弟,沉浸在悲伤中,后来又发现寻不到门派掌门,恐惧慌张皆有,再后来,被贺越泽安抚,回客栈等待消息。 幸存者中没什么在门派中有大的话语权的人,出了这等大事,只能心急的等结果。 若不是今日有人领头,说等了七日,没等到结果,却只等到朝廷的人,要来找贺越泽要个说法,根本没人组织复盘当日之事。 现在大家一复盘,才知当日有那么多地方不对劲。 有人认可地点头道:“姑娘说得在理,我看那日,我们真是遭了贼人的道,才会毫无缘由地开始自相残杀!” 旁听已久的慕容宏,出声道:“可有人记得当日率先发疯闹事之人的相貌?” 有人激动回道:“我记得!那日我和一纯阳派的弟子过了几招,他生了双……” “且慢,”慕容宏出声打断,“你迟些再作答。” 说完看向贺越泽,问道:“少城主,速去阳城内速寻一位丹青画师前来。” 贺越泽面露难色,回道:“说来惭愧,越泽往日里不钻研书画,对此领域不熟,一时半会怕是寻不到丹青画师,要劳烦殿下久等些时候。” 慕容宏抿唇,眼角眉梢都溢满了不悦。 这时姜云音淡声开口道:“少城主不用费时去寻人了,只需拿些纸笔过来即可。” 她看向主位的慕容宏,浅笑但自信地说道:“殿下,民女略懂书画,不妨让民女试试。” 慕容宏看着她,眼里些许惊讶糅杂着怀疑,确认道:“你能画?” 她知道自己要找丹青画师做什么? 姜云音不卑不亢,谦虚保守地回道:“民女对人物丹青,还算擅长。” 慕容宏眸色深了深。 她完全明白他的用意。 随后,他点了点头,吩咐贺越泽:“去备纸笔。” 姜云音倒也不讲究作态,在贺越泽命人去拿纸笔后,兀自将面前桌面上的碗碟挪开,腾出桌面,也不需要额外要张书案,打算在餐桌上直接作画。 待下人拿来了纸笔,姜云音将其铺在桌面上,抬眼看向之前回答慕容宏问题那位门派弟子,浅笑温声道:“劳烦少侠详细描述一下那人面貌。” 那人愣愣地望着姜云音的笑容,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极其配合的回答。 姜云音凝神听着,执笔作画。 她听得认真,下笔利落果断,将门派弟子描述的人的模样勾勒描绘,在对方形容完不久便完成了简单的绘制。 她放下笔,轻拿起画作顶端,将画翻转,朝向开口之人,询问确认道:“那人可是长这副模样?” 说话之人讶然睁眸,眼里都惊艳,连连点头,回道:“对对对,便是长这个样子,姑娘画技了得,竟能将我脑海中的人影这般相似的呈现在纸上,叫人好生佩服!” 在一旁目睹姜云音作画全过程的慕容晴眼里满是崇拜欣赏,赞叹道:“云音,你也太谦虚了,这何止是略懂书画,还算擅长,你这分明是精通好不好?!” 便是宫中的御用画师,也不一定有她这般的作画速度吧? 姜云音荣辱不惊地笑笑,将作好的画交给慕容晴,让她递给慕容宏,又边拿了张新的纸,边继续询问那些门派弟子:“可还有记得闹事之人的样貌?” “我来说说看看吧!” 有人积极响应,姜云音继续认真作画。 慕容宏接过慕容晴送过来画作,不由得抬眼多看了姜云音几眼,对她之前说过话,多了些信任和新的感悟。 ……似她这般的女子,的确不该被困在他父皇身旁。 第241章 搜寻 姜云音一连作了数张画,几乎都得到了描述之人的肯定,说画得就是他们见过的人。 直到再没人给线索了,慕容宏依次让随从展示手中的画作,来了个当场对质和辨认。 果然,被指认的门派都说,那画中人根本不是自己门派的弟子。 真相一如姜云音推测的那般,闹事之人,并非真的是各门各派的弟子,是有人假冒伪装。 慕容宏将画作交给随从,吩咐道:“去找画师多临摹几幅,全城搜捕。” 排除死在当日宴席的那些,应该还有些活口,再排除一些似洪正德那般,率先连夜出了阳城的人,当有些人潜伏隐藏在城内。 “殿下,”姜云音出声唤道:“稍等。” 慕容宏挑眉,无声询问。 姜云音手中还拿着笔,回道:“民女还未画完。” 慕容宏依旧没出声,再次无声询问。 那些个门派弟子不是都回答完了吗? 她还要画什么? 姜云音再次看向众人,开口说道:“烦请各位再费些口舌,描述一下当日来唤你们掌门人去后院同贺城主议事的贺家人是何模样。” 一旁的卓素心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出声道:“姜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又怀疑到我贺家头上了?” “非也,”姜云音却是一脸真诚的解释道:“贺夫人误会了,我并非怀疑那是贺家所为,而是猜测和那些闹事的假门派子弟一样,那日来唤各掌门去后院和贺城主议事的亦是假的贺家人。”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卓素心,又道:“既是假的贺家人,所作所为自然和贺家没有关系,”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这些人冒充贺家人作恶,败坏的是贺家人的名声,贺夫人当比我更想把他们揪出来才是啊。” 一句话堵住了卓素心所有阻拦的言语,她扯了扯唇角,只能按捺住情绪,附和道:“姜姑娘所言甚是。” 卓素心心里又急又堵,抬首寻到贺越泽的双眸,夫妇俩无声沟通,一来一回做出了决定。 其他人亦纷纷点头,觉得姜云音说得甚是有理。 又是一番听描述作画,姜云音将所有嫌疑人的肖像绘制出来了。 慕容宏翻阅过这些“贺家人”的画像,一一向贺越泽和卓素心展示,询问道:“这些,可是你贺府中人?” 贺越泽和卓素心看完画,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下眼色,又一脸茫然的摇头。 卓素心道:“这些面孔瞅着眼生得很,应当不是我贺家的人。” 慕容宏直直盯着卓素心,又问:“你确定他们不是你贺家的人?” “应当不是……”卓素心眸光闪烁了下,犹疑地补充道:“殿下,我贺家自不敢跟大富大贵之家对比,但家丁也算不少,民妇实在无法记住每个人的面孔……” 她在铺垫,以防万一。 慕容宏不再多问多说,只是将画交给随从,吩咐道:“你们拿着画像,好好搜寻一下贺府上下,一一比对,将所有面容相似的人带过来。” 第242章 直击要害 卓素心有些急了,带着些委屈地开口:“殿下这是不信民妇所言?” 贺越泽上前迈了一步,面色凝重,急切问道:“殿下这是在怀疑我贺家?” 慕容宏慢悠悠地扫了他一眼,回道:“前边你不是说会全力配合孤调查,自证清白吗?现在却想要阻止?” 他目光在夫妇俩面前来回,又道:“孤这般做,是替你们贺家洗清嫌疑,你们不愿?”慕容宏眯了眯眼,故意放慢了语调道:“还是说,你们贺家其实没你们嘴上说的那般清白,所以你们害怕孤搜查?” 这番话说下来,贺越泽贺卓素心哪还阻止慕容宏? 贺越泽连声否认道:“贺家清清白白,不惧搜查,殿下可随意搜查。” 他顿了下,看向姜云音,道:“怕就怕,姜姑娘的推测也不一定准确,万一那些人真是家父派去唤各门派掌门人的,那我贺家岂不是白白蒙受冤屈?” “少城主此言差矣,”姜云音扬唇,淡声回道:“若真是贺城主派贺家人去领各门派掌门到后院议事的,现在能找出这些人岂不是好事一件?” “何以见得?” “正好可以仔细询问一番,他们当时到底将各位掌门人带去了哪里,这如何不是寻找贺城主和各门派掌门人的好线索?” 众人认可点头,贺越泽一时无言以对。 姜云音望着贺越泽,笑了笑,似是有些疑惑的模样,开口问道:“不过我有一事不太明白,还请少城主解惑。” 已经见识到姜云音厉害,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后,听到她这样一说,贺越泽心里一紧,甚是警惕地回道:“何事?姜姑娘不妨直言。” 他心里是忐忑的,预感她接下来抛出来的问题一定不好糊弄。 姜云音开口问道:“贺城主和各门派掌门人失踪已有七日,少城主竟一次也没找府中人确认当日的情况吗?直至今日还不确认去领各门派掌门人去到后院的,到底是不是自家人?” 贺越泽心道果然,这小女子着实厉害,话不多,但句句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不待让贺越泽回应,姜云音又语气轻柔,状似毫无攻击力感慨询问道:“也难怪今日众人要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不知这七日,少城主封锁城门,到底是做了哪些事?” 这个问题简直犀利要命。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贺越泽身上,关注点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了原点。 大家回到最初的质疑。 “是啊,贺越泽,整整七天了,你到底查出什么了?” “贺越泽,你既没找我们讨论过当日细节,也没找你府中的人确认过情况,这七日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把我们困在这阳城,自己却不作为,打的是何主意?” …… …… 各种质问发难声不绝于耳,贺越泽甩袖一挥,扬声道:“谁说我这七日没有作为?” 他说:“我贺家遭此大难,死伤惨重,难道不需要安抚?还有,在座各位,你们遇难的同门师兄弟难道不是我贺家帮忙埋葬处置的?” 不少人仍不买账,正要出声反驳,贺越泽加重音量道:“还有一事,我原本想等证据确凿再来跟诸位公布,既然现在大家怀疑我这七日没有作为,我只好先呈上来让大家集思广益,好好讨论一番了。” 第243章 武林公敌 获得了慕容宏的首肯,贺越泽一声令下,有家仆提着个编织竹篮进了大厅,厅内当是装满了各种器具,一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众人探头望过去,小声嘀咕讨论着,竹篮里的是什么东西。 贺越泽走近,直接伸手将竹篮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地上,使之完全展露在众人的视野里,开口道:“这些是寿宴那晚,在我府中各处拾起以及那些伤亡人士身上取出来的武器,在这些武器中我发现了,并没有被我贺家邀约的江湖门派所用的武器。” 他俯身弯腰从中捡起了一件,高举起朝众人解释,道:“例如这把寒月刀!” 在座除了慕容宏那一行人,都是武林人士,对各门各派的使用的武器自然是熟知。 闻言,场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洪正德凑头主动向姜云音和慕容宏解释说明道:“寒月刀亦是碎星堂惯用的武器。” 贺越泽看了洪正德几眼,似是有些讶然,点点头,扬声认可道:“这寒月刀的确是碎星堂的武器。” 他说完面朝慕容宏介绍道:“殿下,碎星堂一派乃我武林之耻,他们行事鬼祟,不讲江湖道义,亦不遵循江湖的规矩,行事全凭喜好,数次在江湖挑起腥风血雨,其门派宗旨便同他们所传授的武艺一般,下毒、跟踪、暗器……等等,全是些下三滥,上不得台面,不光明磊落的行径!” 贺越泽说完,不少人纷纷出声响应。 “碎星堂七年前曾夜袭我凌霄阁,用暗器伤我九师叔性命,幸得波若神医相助,才捡回来一条命,而我九师叔筋脉尽毁,一身修为散尽,如今形同废人。” “他们喜怒无常,好挑衅生事、阴险狠毒,同各门派都有血债!” “没错,这碎星堂就是武林的毒瘤,败坏我们武林的名声!” “呸,碎星堂与我们武林何干?他们早就是梁国的走狗,无耻叛国贼!” 贺越泽接过这话,冲慕容宏禀告道:“殿下,这碎星堂投诚了梁国是武林人皆知的事,”他手执寒月刀指向地面上那摊武器,补充道:“除了寒月刀,这里还有数件碎星堂所用的暗器,殿下,虽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越泽以为,七日前,家父寿宴遭此大祸,和碎星堂脱不了关系!” 慕容宏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洪正德:“去看看。” 洪正德会意起身,蹲在地上察看那些倒地的武器。 与此同时,接收到这一波信息冲击的各门各派开始了激烈地探讨。 “也就是说,当日是碎星堂的人假冒闹事的弟子们,引起各门派自相残杀?这倒是符合碎星堂平日里的做派。” “该死的碎星堂,我凌霄阁与他不共戴天!” “可那碎星堂不是自投诚梁国后,不再在江湖上出没么?为何要在贺城主的寿宴上兴风作浪?成为武林公敌?” “他碎星堂是现在成为武林公敌的吗?他们一直是武林公敌?” “何况他们这番操作,明显是为了栽赃嫁祸,不然也不会伪装假冒成各门派的弟子了,他们就是想看我们内乱!” “但他们为何要这般做?” “碎星堂作恶,何时有过理由?” 贺越泽朝慕容宏拱手俯了俯身,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好似纠结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开口道:“殿下,越泽知道碎星堂这次作恶的原因。” 慕容宏抬眼看他,问:“是什么?” 贺越泽回道:“数月前,碎星堂的人曾来阳城寻过家父,力劝家父归顺梁国。”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唏嘘。 ……刚还极力撇清贺家绝未叛国,现在又主动提起来? 慕容宏眸带审视,静待下文。 他是怕查到自己头上,要大义灭亲,供出贺宜山? 不过叛国这样的罪,可是要诛杀满门的。 贺越泽义正言辞道:“家父一生磊落,我贺家祖辈皆是忠君爱国之辈,当年征战胡人,我祖父捐赠粮草,我父亲继任阳城城主之后,更是曾领着爱国的武林侠士,支援过边疆,我贺家对晋国、对皇家的忠心日月可鉴!” 贺越泽所言不假,贺家祖辈是商贾大户,为国捐赠了不少粮草,是以才为贺宜山换来了这阳城城主之位,也得了可独立于朝廷管辖,自我管制的自由。 这亦是慕容宏了解后困惑的点,是以在来时的马车上,询问洪正德与贺宜山相关的事。 ……贺宜山若是叛国了,究竟是为何? “家父自是不从,并试图劝碎星堂的人迷途知返,”贺越泽越说越激动,面色中带着沉痛,“那碎星堂的人被惹怒,竟意欲杀害家父,然其不敌家父惨败,是以对我贺家怀恨在心,寿宴这事,是蓄意报复,而我家父邀约各门派掌门前来,本是要商讨讨伐碎星堂一事。” “家父原本是想在寿宴上,和各门派掌门商讨出方案,为朝廷除了叛贼,谁料竟惨遭毒手,”贺越泽看向慕容宏,铿锵有力道:“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闻那些污蔑我贺家忠诚的言语?请殿下严查!那人指不定是碎星堂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细作,为的是挑拨朝廷和武林的关系,借朝廷之手泄对我贺家之私愤,最后受益者就是梁国和碎星堂!” 第244章 靠近真相的好机会 贺宜山叛变的事,是洪正德和姜云音面圣禀告的。 即便贺越泽不清楚,慕容宏是一清二楚的。 洪正德自然不会认自己是梁国细作这件事,可他一抬头便接收到了姜云音投过去的目光。 姜云音朝他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 除非慕容宏主动开口问,现在开口,说什么都是在明面上和贺家对立。 她并不惧怕贺家,只是这样的话,后续要调查便要麻烦得多。 慕容宏没有言语,这时有其他人按捺不住的发问:“照这般说,贺城主和我们掌门,全部是被碎星堂的人抓走了?” 有人质疑出声:“且不说贺城主一人,这么多功法修为顶级的门派掌门人,碎星堂哪来的能耐将他们全部抓走?” “如何不可能?”也有人认可道:“他们惯爱用些阴险狡诈的伎俩,我们那日宴席遇难的同门还少吗?” 谈论到这,有人目露担忧,哀声道:“若贺城主和掌门们真是被碎星堂的人用诡计带走,那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有找寻的必要吗?” 这些年但凡是被碎星堂盯上的,极少有能活命的,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贺宜山等人失踪已有七日,生还的机会渺茫。 众人不住叹气,陷入悲伤的情绪里。 若是这么多门派掌门人全部殒命,那是武林的浩劫,接下来若没人主持大局,武林必要陷入动荡的局面。 有人猛拍了下桌案,道:“找,必须要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群人气氛被调动,已然放弃了对贺越泽的问责,大家统一战线,开始探讨要如何声讨碎星堂。 慕容宏开口问道:“那碎星堂的门派地址在何处?” 大家一脸难色的摇头。 “一直以来,碎星堂都独来独往,其门派地址,无从得知,他们神出鬼没,鲜少留下踪迹。” “是啊,便是他们门派掌门是谁,我们也从不知晓。” “我曾听我师父说过,碎星堂的掌门人姓‘叶’,其名讳便不太清楚了。” 旁听许久的姜云音呼吸一滞,很多画面闪现脑海。 她想起了乞巧节那日,想到了她在河边河灯祭奠父母的那个夜晚。 那艘富丽堂皇的船舫上,那飞身而来的高手。 她记得的,那日他不过一招,就让那两个歹人毙命,在那人离开后,她曾检查过尸身,他所用的武器不是什么常规的刀剑,而是暗器。 恍惚间她还可以闻到那股子檀香,那位弱不禁风的锦衣郎君浮现脑海。 ——“公子既要我报恩,我总该知道公子姓甚名谁,日后向谁报恩吧?” ——“……我姓叶名隐。” 所以那位锦衣郎君是碎星堂掌门? ……不,应当不是。 那“叶隐”显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身边那位使用暗器身手了得的随从的名字。 她又想起了悠然轩,她一直觉得“他”在暗地里跟着她,比她想象中的要早。 原来不是在她离开陆家后,远在她还在陆家的时候。 她早就想过,她或许无数次在街上和“他”擦肩而过过。 原来不仅是有过一面之缘,他们甚至曾面对面的交谈过。 难怪她之后根本寻不到什么姓“叶”的世家贵族,原来,她一开始目标就放错了。 他们不是晋国人,是梁国人了。 难怪她买下他的宅院,他没有落契,只给了她房契。 难怪她没说地址,他们能准确将刀姨送到她府上。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里。 也难怪她那日,在那样偏僻的河边,还能偶遇一艘船舫,想来他们根本是跟着她去的河边吧。 他们在船舫上早就知道她在河边的状况,却不是立刻出手相助,而是在她用箭射中船舫后才飞身而来。 她与南枝胆颤心惊,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在袖手旁观。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五峰山上那一次,虽然他们不敢伤她性命,却从未想过一开始就阻止她中毒,而是在她中毒后再喂她吃解药。 他们不敢伤她性命,却不够在意她的性命。 ……“他”在迟疑,还是在试探? 思及此,她眸光骤冷,心中泛起冷笑。 ……这是个靠近真相的好机会。 第245章 不是他 一番热切的讨论,大家都觉得要声讨碎星堂的关键,是找到碎星堂的位置所在。 如果能在阳城内搜寻到碎星堂的人,便是一个突破口。 各门派自告奋勇,要加入拿着画像寻人的队伍。 眼看着临近正午,卓素心招呼大家在贺家用午饭,用过午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忙活,而贺越泽和卓素心则与慕容宏的随从一起,拿着姜云音所描摹的那日传话领人的贺家人的画像,在贺府排查。 姜云音、洪正德、慕容晴和蒙格回到了慕容宏的房间。 门一合上,洪正德立即表态道:“我那日真真切切听到了,贺宜山在屋子里同人说,已想到办法劝说各门派的掌门投诚梁国,事实根本不是贺越泽说的那般!” 姜云音抬眼看向洪正德,问道:“洪叔可看到贺城主在和谁交谈?是碎星堂的人?” ……会是那一身檀香,看起来羸弱的华服锦衣郎君吗? 洪正德认真思索了一番,回道:“我只瞟见了个侧影,不确定是不是碎星堂的人,那人生得高大,肤色偏深,也没出声,抱臂站着,一直在听贺宜山说话。” 姜云音眼里有失望一闪而过。 ……不是他。 洪正德又道:“那贺越泽不知是没有能耐,还是满嘴谎言,那竹篓里的武器我查看了一遍,他说的那些碎星堂武器,不是真的。” 慕容晴大惊,急声道:“你刚刚怎么不当众拆穿他?!” 洪正德下意识的瞟了姜云音几眼,他的确是因为接收到了姜云音不要多言的眼神暗示,才克制住了当场反驳,只是他也不会在慕容宏面前把责任推给姜云音,是以抓了抓脑袋,回道:“我哪里有机会说啊,当时那么多人,一人一句的,我根本插不上嘴。” 慕容宏没追究洪正德到底为什么没说,而是看着他,确认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状似碎星堂所使用的暗器武器全是造假的?” 洪正德点头,笃定道:“没错,那些不过是形似,绝非真正的碎星堂暗器,碎星堂的暗器是精巧外形好看,实际上有非常多杀人于无形的巧思,而贺越泽拿出来的武器,全是仿了个形,乍一看是像的,但经不起细究,也就是今日大家没上前去看,否则,也是会有人看出来的。” 慕容宏:“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洪正德眼神坚定,“好歹我在汴京也做了那么多年的武器师,殿下若不放心,还可以在阳城寻几位武器师来确认一番。” 姜云音认可道:“洪叔今日没当场说是正确的。” “为何?”慕容晴不解:“当时大家都在场不说,现在再去拆穿他,他怕是有上百个理由不认。” “他不想认,当下拆穿一样能找得出理由,”姜云音淡声道:“看破不说破,方能知道贺越泽到底想做什么。” 慕容宏听着,绕回了早上被打断的交谈,看向姜云音,问道:“你之前说贺宜山不见是假,贺家人知道贺宜山的去向,是从何说起?” 早上正问到关键处,贺越泽夫妇俩来了,之后便是各武林门派的人全部涌上门来。 他们根本没有讨论的机会。 第246章 贺越泽害死了他亲爹 姜云音徐徐回道:“从昨日到了贺府,贺越泽和卓素心身上,是有紧张和不安之色,却不见他们嘴中的焦头烂额和心急如焚,贺越泽穿戴是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熨帖得很,这或许是卓素心照料得好,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并不差劲了,贺城主如今生死未卜,贺越泽若是真的忧心,定会寝食难安,一两日精神奕奕可以理解,可整整七日了,他面容上不见半分憔悴之色,着实不合常理。” 慕容晴连连点头:“有道理,我之前喂的小狸猫一日不见,我还挂心得吃不下饭呢。” “当然只凭这些过于主观草率了,”姜云音继续道:“刚刚大厅内,贺越泽的种种表现,让我越发肯定。” 慕容晴顺着姜云音的思路,搭话问道:“因为说辞对不上?以及他试图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碎星堂身上?” 姜云音颔首:“碎星堂本就是武林公敌,现在又投诚了梁国,大家的情绪都很容易被煽动,将其所有的矛头与仇恨对准碎星堂,而碎星堂又行踪神秘不定,越发没有对证,情况如何,全凭贺越泽一张嘴。” 慕容晴:“他还说什么是碎星堂想挑拨朝廷和贺家、贺家和武林的关系,我看分明是他想拉那碎星堂当替罪羊,替他掩盖罪行吧!” 说完,她眼里又浮现出了困惑,问道:“不过,这个贺越泽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姜云音回答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一时兴起是无法突然拿出这些仿制的武器的。” “我知道了!”慕容晴眸色一亮,推测道:“会不会这是贺家演给我们看的戏啊?!” 慕容晴站起身来,一副理清思路的恍然大悟的模样,激动道:“我觉得是那日洪叔撞破他们密谋叛变之事,他们又没能拦住洪叔,怕朝廷来寻他们的麻烦,于是自己唱了这一出,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碎星堂身上,那贺城主和那些掌门只是找了个地方先躲了起来,根本没事,所以贺越泽他才根本不担心,只等着大家去声讨了碎星堂,到时候唱出戏把‘失踪’的人从碎星堂手里救回来,就把自己叛国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姜云音:“未必。” 慕容宏:“愚蠢。”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用词语气不同,但意思一样,并不赞同慕容晴这番推论。 被泼了冷水的慕容晴垮脸看着两人,而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讶然彼此的默契。 “皇兄好生过分!我哪里愚蠢?!”慕容晴不服,据理力争道:“我觉得就是我说的这样啊,昨夜云音不是撞破那卓素心深夜给人送饭吗?我看八成就是给贺城主和那些掌门送的,他们就在这贺府!” 姜云音看出慕容晴有些急眼了,不想泼她冷水,先主动赞许了她一番道:“公主观察细致入微,所言甚是有理,殿下一定要派人手暗中跟紧卓素心,若能查出她到底是给谁送饭,便能解开一大半的问题。” 慕容晴仰起小脸,朝慕容宏挑了挑眉,无声炫耀:我明明很聪明! 慕容宏只是扫了她一眼,并不多话,看向姜云音,问道:“你刚说‘未必’是何意?” 姜云音回道:“民女以为,贺越泽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帮助贺城主掩盖投诚梁国的事,他有自己的算计,”她谨慎得补充了句:“至少他的目的私心和贺城主的绝对不一致。” “嗯?” “贺城主投诚了梁国,碎星堂亦投诚了梁国,他们是一条战线的,贺城主若是布了这么大个局,只是要让朝廷和各门派一起联手剿灭了碎星堂的话,梁国不愿,碎星堂更不会配合,”姜云音逐步捋清说明自己的思路,“所以,贺城主不会这样做。” 姜云音眸光清亮,不急不慢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经过刚刚一上午的探讨,民女以为,贺城主是被自己的亲儿子贺越泽算计了。” 慕容晴喃语道:“你的意思是,贺越泽害死了他亲爹?为什么啊?” 姜云音摇头,目光有些悠远,回道:“答案,或许可以从灵剑派身上找到。” 第247章 这其中必有文章 姜云音将灵剑派挑衅贺越泽的那两句话重复了一遍。 ——“似你般谄媚朝廷之人,难怪你爹无意让你继承城主之位。” ——“这血案是你们一手谋划,贼喊捉贼。” 那灵剑派的大弟子简单的两句话,却激起了贺越泽最大最真实的反应。 贺越泽当时已在运功,若不是卓素心及时拦着,之前在大厅里早就出手和那灵剑派弟子打了起来。 人只有在心思被戳中时,才会有过激的反应,可灵剑派大弟子那番话不是空穴来风。 慕容晴恍然,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感慨道:“云音,你才是观察细致入微,没漏掉一个重要线索,你这般心思缜密最是适合办案,日后……” 有些话到了嘴边,瞟见慕容宏的脸色,她又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等私下再同云音说了好了。 她要向云音要个承诺,若是日后她成功复兴了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卿,想让姜云音成为她的左膀右臂,调查冤假错案,守护这天下正义公道。 姜云音欣然应了慕容晴的夸赞,继续道:“这灵剑派的话不仅是指出贺越泽同贺城主的关系可能并不融洽,更透露出,贺越泽平日里便和朝廷的人马走得近。” 她直直的看向慕容宏,提醒道:“殿下,这其中必有文章,殿下当心。” 慕容宏会意,眸色深了几许,轻“嗯”了声。 毕竟只是猜测,还未有真凭实据,姜云音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太多,只是开口道:“民女相信殿下肯定早有了主意,是想着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不戳破地旁观,看这贺越泽到底是要唱哪出戏。” 她以慕容宏为主语说出她内心的想法,是不想太露锋芒,惹他不适。 慕容宏心知肚明,但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才会在大厅没表露什么态度。 他虽知道贺越泽是有目的私心的,但放任其组织人马去围剿碎星堂,他是乐见其成。 碎星堂投诚梁国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一点上,他和贺越泽是一个战线的。 至于贺越泽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再等等便知。 或许,贺越泽真能成为,他管制武林的好手,那又何乐不为? 把思绪都捋清后,便应该安排实事有所行动了。 慕容宏吩咐蒙格:“派人盯紧贺越泽和卓素心,贺家若找到可疑人立即来报。” 姜云音不等他吩咐安排自己,主动请缨道:“殿下,民女想和洪叔一道出府,去街上和那些武林人士一起找寻画像上的人。” 不待慕容宏发问,她表明理由道:“直接去找灵剑派的人太过突兀,既引人生疑,也难免让那灵剑派的人警惕提防,民女会和洪叔寻个自然而然的理由接近,探到有用消息,会立即来报。” 慕容宏颔首,应了,问道:“需要人手帮忙?” “谢殿下,”姜云音摇头拒了,“民女和洪叔两人去就行,无需人手。” 慕容宏已然很信任姜云音的能力,不再勉强。 姜云音起身,俯身行礼:“不打扰殿下午休,民女和洪叔先行告退。” “嗯。” 姜云音和洪正德要走,慕容晴立马起身想要跟上。 “你站住,”慕容宏出声唤住她,抬眼看着慕容晴,脸色沉了沉,冷声道:“你玩了一上午也够了,收拾收拾,孤命人送你回青城。” 在青城她任性贪玩也就算了,可这是危机四伏的阳城。 她留在这,危险不说,还有可能添乱。 第248章 未来的事说不准 “凭什么?”慕容晴叉腰不满道:“我说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哪里在玩?我也有帮忙好不好?刚刚不是我帮大家理思路吗?没有我,云音能那么顺利把思路理清楚吗?” 慕容晴说着,一把拉住刚走了没几步的姜云音,寻求认可道:“云音,我说得对不对?” 姜云音深呼吸,浅笑附和:“……公主所言,不无道理。” 慕容宏脸色黑了黑,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破:“自欺欺人。” “我……”慕容晴张了张唇,被慕容宏直勾勾的盯着,莫名生出些心虚来,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又道:“那我总归也是有帮忙的,上午云音作画时,是我在一旁帮忙研墨,我还给你递画了,这些功劳皇兄怎能视而不见?” 慕容宏冷冷笑了声,反讽极强的笑道:“那真是好大的功劳,你可真是辛苦了。” 一旁的蒙格实在没忍住,听见慕容宏这难得的阴阳怪气的口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容晴朝他翻了白眼,气恼道:“你笑什么笑?整个上午,你都在皇兄身边站桩,一动未动!” 蒙格一脸无奈,也只能顺着慕容晴的话道:“……公主教训得是,属下下次多走动走动,尽量不站桩。” “反正我不走,”慕容晴斩钉截铁说完,又换了套说辞,道:“皇兄嫌我上午没能帮上忙,我会深刻的反思自己,一会我就跟云音、洪叔一起,出府去找嫌疑人!” 慕容宏:…… 姜云音:…… 慕容晴下定了决心,扯了扯姜云音的手,拍拍胸口的强调道:“云音,你放心,我极善和人熟路交谈,和那灵剑派弟子套近乎的任务包在我身上!”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接话。 慕容晴不住朝姜云音使眼色,用言语暗示道:“云音,你需要我的帮助,对不对?” 姜云音深知慕容晴这般心性再加上这个精力旺盛的年纪,强行将她送回去,只会适得其反,她一定会半路出逃的,届时更加危险。 是以,她长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回道:“是,民女很需要公主的帮助。” 语罢,她看向慕容宏,郑重道:“殿下,民女以自身性命起誓,在阳城定护公主安全。” 慕容晴得偿所愿,根本不想再听慕容宏啰嗦,当方面敲定了这个决定,乐呵呵的拉着姜云音离开慕容宏的房间。 她对姜云音的好感度在成倍的翻涨,亲昵地挽住她的手,低声问出了之前有慕容宏在场时没问出来的话:“云音,待我及笄之后,会向父皇请愿复兴大理寺,届时我若能如愿当上大理寺卿,你可愿来助我,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姜云音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唇角的笑容有一瞬的凝固。 她没有回答。 慕容晴没听见她的声音,便侧眸疑惑看向她,出声唤道:“云音?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嗯。” “那你怎么不答我?”慕容晴停步,眉眼也耷拉了下来,直直盯着姜云音,问:“你不愿意?” 她眼里是毫不遮掩地伤心和失落,问道:“是不是你虽然面上鼓励我,但心里其实也和母后、皇兄一样,觉得我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的,做不好这件事,对吗?” “不是的,”姜云音忙摇头否认:“我从未那般想过,公主有很强的执行力,已经具备做成一件事的第一步。” “那你为何不答应?” 姜云音不忍骗她,但也无法说实话,只能含糊回道:“一年的时间变数很多,未来的事说不准。” 慕容晴有自己的正向解读,只觉得姜云音是怕自己三分钟热度,于是又笑道:“好,那等我成为了大理寺卿再来问你。” 姜云音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年后,她应当不在晋国了。 第249章 怪罪下来有我担着 午后,姜云音和洪正德并没有能马上出府去排查当日在贺宜山寿宴上假扮各门各派弟子的可疑人,因为画像有限,并不够分。 贺越泽听慕容宏的命令,招来全阳城的画师,来临摹姜云音上午画的肖像。 是以,姜云音略作思索后,主动提议帮忙作画。 洪正德和慕容晴都是自觉地跟着姜云音的,慕容晴跃跃欲试的坐下,拿了纸笔来临摹,洪正德则接过了研墨的活。 转眼便是一个半时辰,眼看着过了申时,桌面上已经累积了不少的画像,姜云音放下了狼毫,伸手去将最先画好,笔墨已干的画像交叠整理好。 她起身冲其余还在忙碌的画师道:“诸位辛苦,我先去将这些画像分发下去。” 原本计划着拿着画像出府排查,再“偶遇”灵剑派的大弟子,顺势交谈一番的,后来觉得去分发画像更自然合理。 她这话看似是说给忙碌的画师们听的,实际上是说给在这附近候着的贺家人听的。 说完后,姜云音拿着厚厚一叠画像,和慕容晴、洪正德打算出贺府。 刚走到前院,有贺家家仆快步迎上来:“诸位留步!” 三人驻足,神态不一的看向来人。 慕容晴环臂警惕,洪正德蹙眉,姜云音淡然,似在意料之中。 家仆询问道:“三位是要去给各门派的人分发画像?” 三人颔首。 家仆道明来意:“我家少城主令我协助三位一同去分发……” 洪正德不耐打断:“分发个画像有甚需要协助的?” 这分明是借着协助之名,来跟踪他们吧。 那贺越泽在心虚害怕什么? 家仆有备而来,早有了说辞,回道:“三位初来阳城,对城内布局肯定不熟悉,也不清楚各门各派都住在哪,分发起来想必费劲,由我为三位引路,这些画像便能早日分发到大家手里,早日开展排查的计划。” 洪正德正要拒绝,姜云音拦住,欣然接受了:“有理,劳烦你带路了。” 洪正德不理解,姜云音只是摇了摇头。 贺越泽要派人来跟着他们,越发说明他是有顾忌担忧的,他们若是推拒,贺越泽会认为他们不够“坦荡”,搞不好会将他们盯得更紧。 况且,让贺家人带路,更能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家仆领着三人出了府门,边走边道:“我家城主、少城主、少城主夫人出入都鲜少坐马车,是以家中没备马车,家中马匹也都外出寻找踪迹的人手骑走了,只能劳烦三位同我步行了。” 姜云音了然,这番举动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想掩盖什么? 要给那些假扮门派弟子的人时间,让他们能顺利离开阳城,还是不想让他们快速见到留守城中的各门派弟子? 慕容晴却很轻易的戳破了家仆制造的“困局”,她抬手指了指停在贺家门口的豪华马车,道:“不用你贺家备马车,我们坐那个就成。” 那是慕容宏来阳城坐的马车。 家仆扫了一眼,一脸为难道:“那可是太子殿下的马车,三位不能坐吧?” 换做是姜云音和洪正德自然是不会坐的,他们也是吃准姜云音他们不敢随意在慕容宏不在的情况下,坐上他的马车。 可惜,贺家人不知道这三人中,有一人亦是皇亲国戚。 慕容晴可不会不好意思坐慕容宏的车马。 她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一手拉着姜云音一手拉着洪正德径直朝马车走去。 “那不好吧?不用请示太子殿下吗?万一太子殿下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由我担着,落不到你头上。”慕容晴侧眸扫他,冷着一张脸,不容拒绝。 慕容晴本就不是可爱温婉那类型的长相,此刻脸一沉,莫名透着些威严。 家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推拒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而慕容晴拉着姜云音和洪正德驾轻就熟地上了马车后,指了指车夫的位置,吩咐家仆:“出发吧。” 第250章 人人自危 贺家家仆驾驶着慕容宏的马车出发了。 马车内,姜云音撩开了车窗帘,观察着马车外的景致。 阳城自比不上帝都繁华,但亦是个大城,可如今街面上空荡荡的,街边商铺大门紧闭,街上没有摊贩,更没有行人,整个街道空落落的,有种荒凉诡异的空荡。 一旁的慕容晴嘀咕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姜云音一边观察一边回道:“或许是寿宴那件事还未有结果,贺越泽又封锁了城门,四处寻可疑人,城内居民惶惶,所以闭门不出了。” 一来担心城内有潜伏的凶手出没,二来担心自己被误伤吧。 两人一路观察着,直到察觉这马车是在城内不紧不慢地转悠。 整整过去了一刻钟,也没能到一家客栈。 慕容晴坐不住,直接打开了车门,紧绷着一张脸,质问家仆:“你是不是故意带我们兜圈子?” 明明街上没有行人,马路宽敞,毫无障碍,应该行驶顺畅才是,怎地比她在青城还磨蹭? “冤枉啊,”家仆一脸委屈的喊冤,“我、我……是个跑腿的,不是车夫,本就不擅长驾驶马车。” 慕容晴可不吃这套解释,眯眼危险看他,道:“哦,那你挪开。” 车内的洪正德响应道:“我来。” 他很有行动力的出了马车,拎鸡仔一般将家仆提拎到一边,自己坐上了主驾驶位,二话不说拿过了缰绳和马鞭,斜眼瞟了家仆一眼,道:“你指路。” 换成了洪正德驾驶,车速霎时增加了不少,很快都到了第一家客栈。 姜云音下了马车,将绘制好的画像分发了一整套下去,俯了俯身,道:“辛苦各位了。” 这一家客栈便住了两家门派,大家收下画像后回道:“应该的,这是同我们息息相关之事,不是帮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之后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放心,这客栈方圆三里内的排查,我们包圆了。” 姜云音询问道:“这客栈内除了二位门派中人,可还有其他住客?” 二人门派负责人互看了一眼确认了下,回道:“应当是有的,我们是贺城主生辰前一日到的阳城,这间客栈是所剩不多的选择,当时便快要住满了。” 姜云音表示了然地点点头,回忆起街道外的景象,建议道:“我们一路自贺家过来,路上不见什么行人,你们不必去外面寻人了,不如先从客栈的住客开始排查吧。” 两位负责人认可点头,道:“的确,自阳城出事以来,人人自危,尤其是头两日,少城主封锁了城门后,已经在阳城内搜索过一日,也带走了不少可疑人,那之后街上便没人出没了。” 姜云音听着,没做过多的反应,只是回道:“有消息随时来报,我们先去寻其他门派了。” 他们没有多做逗留,回了马车后,在家仆的指路下去到第二家客栈,得到回馈和第一家客栈那两个门派类似,一番差不多的交谈后赶往第三家。 就这样离开第五家客栈,手里成套的画像没剩几份后,再回到马车,慕容晴忍不住揣测道:“这指路的贺家人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去找灵剑派的弟子啊?” 连着去了这么多家,到现在都没去到灵剑派弟子住的客栈。 “不好说,”姜云音没把话说死,“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们是不想我们同灵剑派弟子见面的。” 反过来推论,这是件好事,说明押对了。 贺越泽越阻止他们见面,说明灵剑派越是一个接近真相的突破口。 慕容晴有些坐不住了:“岂有此理,我去……” 姜云音拉住她,阻止道:“不要去说,不要让他们看破我们的动机,在局势不明的时候,以不变应万变,对我们更有利。” 慕容晴虽然性子急,但胜在讲理听劝,尤其是她打从心底里认可欣赏的人,是以点点头,把冒上来的火气,压了下去,不去冲那家仆发难了。 一家家客栈分发下去,暮色四合,天色渐晚,贺家家仆终于领着他们到了最后一家客栈,马车停住时,他介绍道:“这客栈里只住了一个门派,便是灵剑派。” 可当他们进了客栈,却没能如愿以偿见到那位呛声贺越泽,激得贺越泽运功打算出手的灵剑派大弟子。 第251章 还我师兄命来 一行人入了客栈,正是晚餐的点,大堂内坐了不少在用晚餐的住客。 姜云音等人环顾堂内,寻找着灵剑派弟子的身影,心道被那家仆拖延来得晚了些也行,正好碰上了晚餐的点,又是最后一家了,刚好可以顺势同那灵剑派的人用个晚餐,自然而然地打探。 环视了一圈,没瞅见穿着灵剑派服装的人,店小二迎上来,瞅了贺家家仆的衣服一眼,一眼认出其身份,忙出声询问道:“可是少城主有何吩咐?” 家仆回道:“没甚大事,来给灵剑派的人分外画像。” 慕容晴出声问:“他们人呢?在客房里?” 店小二连连点头,叹息道:“那灵剑派的大师兄似是病了,下午他师弟去寻了郎中过来,应是情况不太妙,郎中是一脸无奈的离开的,诸位快些去瞧瞧吧,你们江湖中人或许有江湖人治疗的法子。” 他是不知道姜云音等人的身份,但看洪正德生得高大,又是自贺家来的,想当然的以为都是江湖儿女。 姜云音道:“烦请带路。”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二楼一客房,敲了敲门,扬声冲屋内说道:“客官,少城主派人来找, 您在屋里吗?” 未多久,房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束着高马尾,小脸紧绷,那一双眼却明显哭过,红似小兔子,他并没有要请他们进去的意思,只开了一小扇门,警惕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找我师兄何事?” “今日上午在贺家,大家一致商讨出来,要先团结协助找出可疑人,我们是来送可疑人画像的,”姜云音不看轻面前的小少侠,非常尊重地说清来意,接着温声关切问道:“刚听小二哥说你师兄生病了,甚是担忧,请问令师兄现下如何了?郎中是如何说的?” 小少侠面色却未缓和好转,红通通的双眼里是掩饰不住地敌意,硬邦邦地下逐客令:“用不着你们贺家人惺惺作态!” 语罢,他猛地抬手关门。 洪正德眼疾手快,一把撑在门上,澄清道:“我们不是贺家人。” 慕容晴抬手指了指贺家家仆,立马撇清了关系,道:“他是个领路的,我们跟他可不是一起的,我们是昨日……”和太子殿下一起来阳城的。 后半句被姜云音打断了,姜云音兀自打开了手中的画像展示,冲小少侠道:“我是今日绘制这些可疑人画像的画师,负责给各门派分发画像,”她在一叠画像中翻找出了一张,又冲他道:“你看这张,这张正是我今日听你师兄描述所画,你师兄当时还夸我画得相似,我答应过全部画好要来交予他的。” 从今日这位灵剑派大师兄在贺家厅内的发言来看,他是不耻朝廷的,若是慕容晴表明自己身份,搞不好要适得其反。 灵剑派不喜贺家人,也不喜朝廷之人。 她只需要透露,她之前和他的大师兄“相谈甚欢”即可。 果然,小少侠的面色缓和,看着画像,难过道:“可是师兄没法看了……” “为何?”姜云音并不急着往屋里探寻,给他压迫感,而是轻声询问道:“令师兄到底是生了何病?他离开贺家分明还好好的呀。” 小少侠眸色一暗,紧抿着唇不语。 慕容晴有些按压不住了,急声道:“你个闷葫芦,你师兄怎么了你说呀?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小少侠绷不住了,眼眶更红了,激动道:“你们能有什么办法?那郎中都说治不好,我师兄中毒了!” 他双手握拳,怒视那贺家家仆,愤恨道:“是你们给我师兄下毒了是不是?!你们给我解药!” 他拔剑架在那家仆脖子上:“不给解药,便还我师兄命来!” 第252章 中蛊 家仆后退避开这剑,回应道:“你们灵剑派好生不讲理,你师兄中毒与我贺家何干?为何要拿我撒火?” 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一旁的店小二忙嚷嚷道:“诶,冷静,这可不能打架啊,一会惊扰了店里其他客人,可就不好了,别为难小的啊!” 姜云音亦伸手横置在两人中间拦了一把,冲那贺家家仆道:“你在门外等着吧,我们进去看看他师兄是何情况。” 家仆张唇要拒绝,姜云音又补充了句:“他师兄忽然中毒,确实蹊跷,你在场会激怒他,不便交谈。” 一句话将家仆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姜云音仍旧没有强行入内,而是看向小少侠,心平气和且尊重他的和他沟通道:“一个郎中治不好便唤另一个郎中来,阳城内没有能治好你师兄的,便出阳城去寻。” 感受到她身上的真诚,小少侠听得动容,竖起来的防备的刺有所收敛,缓和了语气,向她确认问道:“你真的会救我师兄?真的能出阳城?那少城主不是不许任何人离开阳城吗?” “规矩是死的,人命重要,”姜云音重声道:“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耽搁了最佳治疗的时间。” 小少侠这才侧身让他们进去。 姜云音和慕容晴走在前头,洪正德拦住想跟上的家仆,门外的店小二亦伸手帮忙拉住了家仆。 三人入了屋子,往床榻走去。 灵剑派大弟子辛东并没有昏倒在床上躺着,而是坐靠在床头,匆匆一瞥,似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走近。 他眼睛都不眨,看着格外的瘆人,慕容晴被吓了一跳,低呼了声,谨慎得不想再靠近,下意识的拉住了姜云音。 姜云音驻足看向那今日上午在贺家还生龙活虎的辛东,细细打量。 多看两眼,才觉得他根本不是在盯着他们任何人,更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他,还活着吗? 洪正德亦有同样的感觉,上前去探了辛东的鼻息,道:“还有气。” 随后看向那小少侠即辛东的师弟辛十五,询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辛十五双手握拳,红着眼道:“今日清晨,早点过后,师兄说要去和其余门派的人汇合,看看贺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让我留在客栈等他,午时师兄回来,看着有些神情恍惚,我原以为师兄是乏了,睡一觉便好了,谁知午休过后,迟迟不见师兄起来,我便来寻,便见他成了这副模样,我急忙去寻了郎中,那郎中束手无策,说是中毒了,却查不出是何毒。” 慕容晴听着低声感慨道:“这哪是中毒,这是中邪吧?” 一旁的洪正德听完,难得认可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这不是中毒,这是中了蛊,使其丧失神志,的确与中邪无异。” “中了蛊?”姜云音虚心请教,“苗疆的蛊?” 她广览群书,看到一些民间秘书的记载,其中便有关于苗疆制蛊的记载,书中所述,苗疆善养蛊,可控人心。 洪正德回道:“八成是。” 辛十五快步迈至洪正德身前:“要如何解蛊?” 他俯身弯腰要朝洪正德跪下,请求道:“求大侠救救我师兄……” “诶,”洪正德伸手拉住他,阻止他下跪,“小兄弟,你别拜我,我受不住,我可不会解蛊。” 他不卖关子的解释道:“我不过是曾游历,去过苗疆那块,对下蛊之事略知一二,但其中学问实在深奥,在苗疆,光是蛊虫种类便是成百上千,其蛊术也不对外传,我只知皮毛啊。” 辛十五脸上溢满了失望,哽咽道:“那我师兄怎么办……师叔不见了,师兄又成了这般模样,我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他的情绪绷不住了,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喃语道:“要是没来阳城就好了,要是没来阳城就好了……” 他灵剑派自从掌门卧病在床后,便逐渐势微,到了他这一代,门派里已没有多少弟子。 他是大师兄元宵节那日捡到的,便取名“十五”。 掌门收到阳城城主贺宜山的邀约,原本是想亲自来一趟,奈何身体情况实在不允许,是以派师叔和大师兄前来祝寿,他想下山看看,便求大师兄带他一起。 早知如此,他们都不应该来阳城祝寿! 姜云音回忆着那书本里的内容,说道:“只要能清除杀死体内的蛊虫,便能解蛊了。” 她安抚辛十五道:“你师兄是在阳城内中蛊的,下蛊之人肯定还在阳城内,你先莫慌,只要能找到下蛊之人,一定能解蛊。” 辛十五好似看到了些希望,抬手抹了把眼泪,忙道:“肯定是贺家干的!”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道:“求三位救救我大师兄,只要能把我大师兄救回来,我辛十五愿给三位当牛做马,报答三位!” 第253章 秘密 姜云音三人都默契的伸手去扶他起来。 “不必如此,我们自会竭尽所能帮你师兄解蛊,”姜云音问道:“不过你为何如此笃定这蛊是贺家下的?你们灵剑派和贺家应该没有恩怨吧?” 若是有恩怨,哪能下山来为贺宜山祝寿? 辛十五站起身来,拿手背抹掉了眼眶的泪,低声回道:“我和师叔、大师兄是在贺城主生辰前日夜里赶到了阳城,当时城内的客栈几乎全满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一间客房,这是唯一一家没住其他武林门派的客栈,原本客栈老板是不愿意接待我们的,说是客栈内接了贵客,怕我们惊扰贵客,是师叔给了三倍的价钱,才给了我们这一间屋子,准许我们打地铺,三人挤一挤,但让我们装作寻常百姓,不要透露出武林人士的身份来。” “可恶!”慕容晴怒斥道:“这分明是坐地起价,敲诈勒索,你们门派也太好说话了吧?怎么不直接打老板一顿?黑心老板就是欠收拾!” 换做是她,屋顶都给他掀咯! 姜云音无奈扫了眼明显抓错重点的慕容晴,看向被打断的辛十五,问出关键问题:“这客栈里住了什么贵客?” 阳城内的客栈住满了来给贺宜山祝寿的各门各派,这一间客栈在他们之前却没有武林人士入住,而且老板还交代他们装成寻常百姓,不要透露出武林人士的身份,都说明入住这间客栈的人,不希望见到武林人士。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辛十五摇头,回道:“但肯定是朝廷的人,师叔和大师兄的没有告知我,只是那日我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到他们交谈。” 他陷入回忆里。 他记得大师兄把床榻让给了他和师叔,大师兄自己则打地铺。 连日的赶路,他们甚是疲乏,等到客栈老板同意他们入住,他匆匆洗漱,便躺到床的里边,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了师叔和师兄的交谈。 师叔语气惊诧的问:“你确定那是贺城主的儿子,贺越泽?” 师兄回道:“千真万确。” 师叔叹了口气,颇有些沉重道:“贺城主一生磊落,没想到生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儿子,难怪传言贺城主不打算让贺越泽继承阳城城主之位。” 师兄询问道:“师叔,明日寿宴,可要将贺越泽勾结朝廷一事告知贺城主?” “等寿宴结束吧,免得破坏他过寿的好心情。” 听到这他几乎醒了大半,确定自己不在梦里后,翻了个身,开口说道:“师叔,大师兄,你们在聊什么?” 师叔给他掖了掖被子,道:“没什么,快睡吧。” 打地铺的大师兄亦躺地盖好被子,对话戛然而止。 他当时实在太困了,便闭目接着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晚上,在宴席上,他师叔被贺家人唤走,他才想起夜里听到的,凑到大师兄耳畔问:“大师兄,师叔是要去跟贺城主告状吗?” 他大师兄在饮酒,随口答道:“告什么状?” “他儿子勾结朝……” 他大师兄慌得不行,直接拿手里的酒杯堵住了他的嘴。 没多久,宴席里的人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动手打了起来,他师兄一路护着他,还挨了几刀,幸亏最后他俩都没事。 可惜,他师叔却没有再回来,就此失踪了。 第254章 立场 辛十五说完,眼眶又湿润了,说道:“师兄说,找不到师叔便不会离开阳城,可现在师兄也变成这样了……” 他吸了吸鼻子,笃定道:“一切都是贺家做的,不,是贺越泽!他定是知晓我师叔、大师兄撞破了他的秘密,才对我师叔、师兄下手!” 姜云音听到这,思绪已然清晰明了。 她在贺越泽身上的确感受不到父亲生死未卜的焦虑伤心,这一切就是贺越泽的局。 或许贺越泽在知晓贺宜山没打算要让他继任城主之位便心怀怨恨,在知晓贺宜山要在寿宴上,劝说其他人投诚梁国后,便设了这样一个局,除掉他父亲和重要的门派掌门人,再将一切锅甩到碎星堂的头上。 这样,既可以将他贺家叛国的帽子摘干净,他不用受任何的牵连,又可以师出有名地讨伐碎星堂,届时他父亲不在了,他又立了功名,不仅可以顺势继任阳城城主之位,还可以重新整顿武林,成为武林之首。 这才是他的动机和目的。 可他为何要用蛊? 他的蛊又从何而来? 慕容晴听完,道:“既然那些贵客和你们住一个客栈,把客栈找一遍,不就知道贵客是谁了?” 辛十五摇头,道:“他们早就不在了,当是我们去贺家祝寿那日就都走了……” 慕容晴表示了然的点点头,却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又提问道:“那贺越泽和朝廷勾结是什么意思?你们为何如此反对他和……” “晴儿,”姜云音打断她,“当务之急,是找出下蛊的人,让贺越泽交代罪行。” 姜云音看向辛十五,嘱咐道:“刚刚我们所言,切记不要再跟其他人提及,否则,定会有杀身之祸。” “他师兄蛊未解,他一个人在这才危险吧,”慕容晴提议道:“我们应该把他和他师兄带回去,免得贺家的人对他们动手。” 姜云音却不赞同,回道:“辛东是中蛊而不是直接殒命,说明贺越泽没想或者说还不敢要他的命,只是想堵住他的嘴而已,如果我们把他们带在身边,只会让贺越泽更忐忑不安,更想除掉他们,那只会更危险。” “那我们要如何做?”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辛东中了蛊,不知道十五刚刚跟我们说的那些,”姜云音淡声道:“我们只需要装作来给灵剑派送画像,发现辛东中毒了即可。” 嘱咐完慕容晴,姜云音看向辛十五,许诺道:“我们一定会努力找到下蛊的人,在这之前,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和你师兄。” 达成共识后,姜云音三人打算离开。 一开门,贺家家仆立刻迎上来,朝屋内探头探脑地问:“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云音叹息着摇头,惋惜道:“他是离开贺家回客栈的路上中了毒,真是奇怪,这街上分明没有路人,他到底是如何中毒的?” 她又说:“你可知这阳城有什么厉害的郎中吗?可否请他们过来瞧瞧呢?” 家仆眸光闪烁,连连点头道:“我去寻寻,寻寻。” 画像全部送完了,三人启程回贺家。 上了马车,慕容晴在压低声音,把自己刚刚被姜云音打断,甚是疑惑不解的地方,说出来:“我倒是觉得这贺越泽虽然手段不光明,但是也没做错什么啊?他父亲投诚梁国,当了叛贼,而他阻止了他父亲,劝说各门派一起当叛贼,怎么看,都是大义灭亲,没有错啊。” 姜云音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是非对错是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了。” 她补充道:“如果他会伤害太子殿下,你还会觉得他没错吗?” 慕容晴大惊:“什么?!” 第255章 诛杀任家满门 姜云音看向慕容晴,甚是认真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嘴里的贺越泽勾搭朝廷,到底勾搭的是谁呢?” 慕容晴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姜云音提醒道:“便拿为后宫办事来举例,效忠于皇后娘娘和效忠于瑶妃,真的没有差别吗?” 慕容晴会意,面色沉了沉,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姜云音把话摊开来说:“只怕贺越泽的选择,不是太子殿下。” 如果贺越泽的选择是太子殿下慕容宏,哪还需要慕容宏如此大费周章的来一趟阳城? 他也不需要跟慕容宏周旋,怕辛东把事情说出去,可以直接跟慕容宏大表忠心。 那个和灵剑派的人住在同一个客栈,被辛东和他师叔撞破交谈的人,自然不可能会是慕容宏的人。 慕容晴细细一琢磨,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她将答案脱口而出,道:“是三皇兄?!” 现如今在朝野,除了被世家拥护的慕容宏,呼声最高的便是被一众寒门升上来的大臣拥护着三皇子慕容烨。 慕容烨是莺贵人所生。 莺贵人不过是瑶妃身边的侍女,在慕容宏的风头下,没有人会把慕容烨的存在当一回事,更何况这个莺贵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自以为诞下皇子,便恃宠而骄,很快便将自己作入了冷宫。 现如今,应该还在汴京的旧皇宫里待着。 但慕容烨是争气的,韬光养晦多年,前两年在追绞任家叛国余孽中,崭露头角,立了功,是以被宸帝重用,迁都青城时带上了他。 到了青城后,慕容烨一直在笼络寒门子弟,宸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展自己的幕僚,壮大自己的势力。 现如今,皇位继承人俨然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被世家拥护的慕容宏,和一个被寒门拥护的慕容烨。 宸帝的态度亦很微妙,分明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阻止任何一方,甚至在很多场面,放任拱火,让两个儿子“争斗”。 姜云音听着慕容晴说的有关三皇子慕容烨的种种,眼里有不明的情绪一闪而已,状似随意的询问道:“三皇子追绞任家叛国余孽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晴嘴唇张合,欲言又止。 姜云音非常善解人意道:“没事,我随口一问,若是不方便明说便不说。” 慕容晴兀自纠结了一会,往姜云音身边挪了挪,在豪华宽敞的马车里,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距离,她挽住姜云音的手,下定决心的开口:“倒不是不能说,只是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传到我父皇耳中,我大抵是要掉脑袋的……”她开了个头,便刹不住了,深呼吸,豁出去了一般道:“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也很久了,不吐不快,正好同你说了。” 姜云音大抵能猜出慕容晴的顾虑,但那些真相是她内心深处想要了解的,她闷声应了句,表态:“你若信我,可畅所欲言,不得你允许,你所言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自不会向第三人转述。” 慕容晴点点头:“我信你。” 她说道:“其实任大将军……咳,任长庚会反,是我完全没想到的事,我小时候可崇拜他了,实不相瞒,我甚至想过,等大些要和他一起上战场呢。” 姜云音安静听着。 回忆起过往,慕容晴眸色中有怅惘,有失望,接着道:“大抵家国大义都比不过权力在手,他背信弃义,辜负晋国百姓对他的崇拜期许,也辜负父皇对他信任,万死难辞其咎,可……”她语气稍弱,“可我觉得留在汴京的任家人无辜的,那一屋子老弱妇孺,父皇不该赶尽杀绝。” “……” “我母后和任家嫡女未出阁时便是密友,柔月阿姨甚是疼我,我皇兄和任家男儿郎们自幼便交好,后来任家的男儿郎几乎都奔赴了战场,只留下了满门妇孺,他们曾请求皇兄多关照他们老母妻儿,皇兄应下了。” “……” “这仗打了很多年,只觉得在我有记忆起便在打了,但父皇从未表现过担忧,宫内依旧是歌舞升平的,父皇日日饮酒作乐,我以为很快便会传来任大将军凯旋而归,班师回朝的消息。” “……” “谁知边关传来任长庚黄袍加身的消息,父皇震怒,命皇兄去诛杀任家满门。” 姜云音微不可察地屏住了呼吸,而慕容晴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毫无所察的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皇兄是不是念在过往的情谊,动了恻隐之心,而故意放走了任家那满门妇孺,父皇震怒,最后是三皇兄递交了任家妇孺的首级,那之后,父皇开始器重三皇兄,逐渐冷落了我皇兄。” 听到这,姜云音抿唇,面色微微泛白。 “我幼时常跟着皇兄往大将军府跑,将军府里有我很多玩伴,那日我躲在大殿外,远远看到他们的脑袋一颗颗摆在殿内……”慕容晴眸光闪烁,似是回忆起当日的场景,声音发颤:“那一阵我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一个个脑袋朝我飞来……” “父皇说,太感情用事的人不配生在帝王家,”慕容晴抬眸去看姜云音,问道:“云音,是我错了吗?” 她这一抬眸,才发现姜云音的神色亦不太好,在车内昏黄的烛火下,竟然泛着白。 “你怎么了?”慕容晴急忙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姜云音摇头,没对慕容晴刚刚的话做出回应,而是把话题绕回了最初,沉声道:“若是贺越泽真的投诚了三皇子,于晋国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于太子殿下而言,未必。” 贺越泽若能代替他父亲贺宜山,一统武林,为朝廷效力,那于晋国而言自是好事。 但他若是慕容烨阵营,慕容宏在阳城的处境,危矣。 慕容晴会意,面色一紧:“我们得快些回贺家!” 她起身去催促驾驶马车的洪正德,而姜云音眉眼唇角都耷拉下去,陷入无形的低气压。 第256章 宸帝才是主谋 姜云音三人回了贺府。 好在府内一切正常,慕容晴一路小跑着去寻慕容宏。 在屋内的慕容宏看到慕容晴这急切的模样,忙出声问道:“你们查到什么?” 慕容晴上下打量慕容宏:“皇兄可安好?那贺越泽没对你动手吧?” 慕容宏不想跟慕容晴拉扯,直接看向姜云音,询问道:“怎么回事?” 姜云音言简意赅的回道:“那灵剑派的大弟子辛东今日离开贺家后便神志不清,仿若行尸走肉,似是中了苗蛊。” 语罢她又将辛十五说过的话,转述了一遍,方才给出了结论:“殿下,贺家父子不合,贺越泽当是暗中归顺了朝廷,贺宜山寿宴的变故,当是贺越泽和其背后的朝廷势力一道谋划,城主和各门派掌门失踪一事,当是贼喊捉贼,为的是从贺城主手里拿到实权。” 她说得委婉,并未向慕容晴一样,指名道姓笃定那幕后的朝廷势力一定是三皇子慕容烨。 但她相信,慕容晴一下能想到事,慕容宏心里自然有数。 慕容烨没有世家相助,仅凭寒门幕僚,是胜不了太子党的,收拢武林归为己用,便是壮大自己势力的一步好棋。 慕容宏听着,面色没有太讶然,只是询问道:“苗蛊何解?” “找到下蛊之人,清除或杀死体内的蛊虫,”姜云音回道:“下蛊之人或许就在贺府里,殿下行事,更要谨慎小心。” 慕容宏若有所思的轻“嗯”了一声。 姜云音询问道:“殿下,今日搜寻贺府上下,可有找到线索?” 慕容宏瞟了身旁的蒙格一眼,示意蒙格来回。 蒙格出声回道:“有找出两个和画像相似的人,审问过了,他们一口咬定是听了贺城主的吩咐,将人带到了后院贺城主书房内,之后便回到席间帮忙了。” 对此,姜云音也不意外。 贺越泽能让慕容宏的人把这两个给找出来,肯定是做了准备的,否则,这两个人当和那灵剑派大弟子辛东一样,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贺家人当对他唯命是从,至少他选出来的这帮贺家人肯定是听他的命令。 姜云音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道:“且等等今晚卓素心还会不会有所行动,和明日各门派会不会有所线索。” 不过后者她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就像这贺家人一般,事情已经过去七日,贺越泽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这些“可疑人”。 思及此,她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之前去客栈分发画像时,那些武林门派说的是,是以又接着道:“殿下,我今日听闻,贺城主和各门派掌门失踪的前两日,贺越泽已在阳城内抓捕了不少嫌疑人,或许殿下明日可问问贺越泽,这些嫌疑人在哪,又是如何处置的。” 慕容宏颔首,那一张脸上和他平日里一般,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但姜云音却敏锐的察觉,他的气压很低。 那种低气压像极了不久前,她在马车里,听完慕容晴说完任家那些往事时的心绪。 “皇兄,你一定要小心,”慕容晴凑上去道:“我觉得贺越泽肯定是在为三皇兄办事,搞不好要对你……总之,这贺家肯定对你不怀好意!” 慕容宏眼里有自嘲一闪而过,意味深长的冷声不屑道:“他背后要只是慕容烨,又能拿孤如何?” 话音一落,慕容宏脸上的不屑染上了些许难以察觉的落寞与难过。 姜云音捕捉到了,她也什么都明白了。 贺越泽背后站着的是慕容烨,但慕容烨身后站着的,只怕是宸帝。 慕容烨当是宸帝一手扶起来牵制慕容宏的工具。 姜云音回想起了在御书房面圣的那一次,是宸帝授意慕容宏去阳城的。 ……只怕,三皇子慕容烨不过是个幌子,宸帝才是主谋。 慕容晴追问道:“他背后不止是三皇兄吗?那他背后还能是谁?” 慕容宏却没多说一句的意思,只是开口问道:“你们在外用过晚膳了吗?” 慕容晴问到关键问题,自然不想跳转到晚餐上去,刚张嘴便听到姜云音出声道:“还未,殿下一提只觉得饥饿难忍,殿下若没别的事要吩咐,我们先行告退觅食了。” 慕容宏轻“嗯”一声,不做过多的言语。 姜云音拉着慕容晴出了房间。 她记得慕容晴所说,慕容宏对任家妇孺动了恻隐之心,此刻她想回他片刻的安宁。 第257章 算半个江湖人士 慕容晴一脸不满,气鼓鼓地质问姜云音:“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没问清楚呢!” 姜云音叹息道:“让殿下静静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怕慕容宏生性再淡漠凉薄,在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想“杀”了他的时候,也会难过吧。 “他要静什么?你是不是什么都明白?”慕容晴更不满了,小脸紧绷,“我很讨厌你们跟我打哑谜,弄得我好像很蠢的样子!” 姜云音主动挽住她的手,温声哄道:“我何时同你打过哑谜?你问什么我哪次没答?现下是真饿了,一会边吃边同你说,如何?” 慕容晴不是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姜云音这般说了,她便不气了,点头道:“那你一会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可惜,她没能有这个吃饭详谈的机会。 因为刚离开慕容宏屋子没几步,他们便遇上了卓素心。 卓素心迎上来,道:“我听下人说你们没吃晚餐便急着回来了,想来是饿了,便让厨房备了吃食,你们是去饭厅用餐,还是我命人给你们送到屋子里?” 姜云音回答道:“去饭厅吧,少夫人费心了。” 回了屋子想出门还得寻理由,去了饭厅,回饭厅的路上随时能“走错”路,多去去这贺家的其他地盘。 “应该的,”卓素心有礼浅笑,“登门即是客,我理应招待妥当。” 三人跟随卓素心去了饭厅,不久下人便端来了丰盛的餐食。 桌上摆满了佳肴,但却没一人动筷子。 ……谁知道这菜有毒没毒? 卓素心热情地替他们三人布菜,笑吟吟道:“你们为何不动筷,莫非是饭菜不合口味?” 姜云音看看菜,再抬眼看向卓素心,叹息道:“非也,实在是今日见到那灵剑派弟子,说是出了贺家便中了毒,我们心有戚戚焉。” “还有这种事?”卓素心短暂讶然后,否认解释道:“那肯定同我们贺家无关啊,几位莫不是在怀疑我们贺家给他下毒?” 说着,她举筷,夹了菜一一尝了一口,颇有些受伤道:“自诸位登门来,我是尽心尽力地招待,没想到还要受这恶意地揣测,你们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还敢给你们下毒不成?” “怎会?”姜云音也笑:“贺夫人误会了。” 她率先拿筷,浅尝了下菜。 饭桌上的气氛好似有所好转,卓素心又给慕容晴斟茶,仿若闲聊一般地开口说道:“我记得你叫晴儿是么?” 慕容晴没甚防备地点头,这是清晨她自己报给卓素心的名讳。 “真好听的名字,”卓素心感慨道:“和四公主同名呢。” “咳——”慕容晴被这突然的话呛到,连声咳嗽。 卓素心不过浅浅一试,就得到了答案。 她一开始便对慕容晴的身份存疑,尤其是当她听完下人的禀告,说慕容晴不知会慕容宏,直接开走了他的马车,心里便有了答案,所以才借着招呼他们用晚餐的借口,来确定一番。 姜云音抬手拍抚着慕容晴的背,给慕容晴顺气,抬眼看向卓素心,故作讶然地问道:“贺夫人,当真是武林人士,江湖儿女吗?” 卓素心一怔,面色变得很不自然,笑容都僵硬了几分:“……姜姑娘怎地这般问?” 这反应倒是让姜云音有意料之外的感觉。 她原本只是想在言语中将卓素心往和朝廷的关系上引,她现在这番反应,有些耐人寻味了。 姜云音心里多了些思量,面上去没展露分毫,只是回道:“一直听闻朝廷不干预武林事务,江湖人士深居简出对朝廷皇家更是不感兴趣的模样,没想到贺夫人还能知晓四公主名讳,实在讶然。” 卓素心一顿,心虚一阵接着一阵,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毕竟四公主慕容晴不过是宸帝诸多子女中的一位,既不是太子殿下这样显赫的储君,亦不是长公主这样的高位,更没什么广为流传的事迹,她能知道四公主名讳,着实有些怪异。 卓素心神经紧绷,拼命思索着说辞。 姜云音感慨道:“贺夫人久居江湖还能对朝廷皇家这般了解,真是好生厉害。” 卓素心呼吸一滞,越发紧张了。 “不似我们,便对江湖了解甚少,连武林有多少门派都未曾摸清楚,”姜云音没刨根究底,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问道:“有哪些门派是收女弟子的?今日看到前来贺府议事的各门各派,似乎都是男子,不知是贺夫人是出自何门何派?” 卓素心从前边紧张地情绪中稍稍缓和,便没再提防这个问题了,回道:“武林收女弟子的门派不少,不过可惜,我无门无派,数年前幸得越泽搭救,嫁给他后,方算半个江湖人士。” 姜云音似是来了兴趣,面前的餐食都索然无味了,她未动一筷,甚是好奇的询问道:“想来贺夫人和少城主的相识相知一定是段令人艳羡的浪漫往事,不知能不能说与我们听?” 第258章 太极宫来信 姜云音一直觉得,多说多错,话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是以,一般而言,在各种场合,如无完全的把握,她都愿意充当一个倾听者。 卓素心不想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停留在她为何会知道四公主慕容晴的名讳上,便顺着姜云音抛出来的话题,开始说起了她和贺越泽的故事。 这是卓素心未准备过的话题,虽然省略了许多关键的字词,但她说着说着,回忆历历在目,难免有些真情流露。 毕竟,她和贺越泽的感情是真的。 卓素心:“其实不是多浪漫的故事,我生活在一个边远的小村落,地形险要,但处处是药材,我那时常出入险境,摘取药材想去城里换些药材,有一次跌落山谷,伤势太重动弹不得,等了一天一日都没人发现,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山里野兽吃掉,或是活活饿死时,遇上了来为父亲寻药的越泽,若不是越泽发现我,出手相助,我早死在僻静无人的山谷了。” 慕容晴听着来了兴趣,接话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我便跟他回到了阳城,他不嫌弃我的出身普通,娶我为妻,”卓素心面上浮着一层甜蜜之色,朝慕容晴和姜云音耸了耸肩表示,“看吧,不是什么多浪漫的故事。” “有情人能能眷属便已足够浪漫,”姜云音看着她,真诚问道:“不知当时贺城主是生了何病?少城主竟不远千里跑到南边边境来寻药,少城主对贺城主这份孝心真是令人听着动容,少城主如此敬重爱戴贺城主,此番贺城主失踪,想必少城主定是伤痛万分。” 她特意加重了后面两句话的语气,将重点往后两句引。 果不其然,卓素心欣然应了姜云音对贺越泽的这番称赞,她并不想回答姜云音,贺宜山当初是生了什么病,只是情真意切地加深贺越泽“孝子”的形象,补充道:“越泽待父亲真真是极好,我从未见过似他这般有孝心的好儿郎,为了父亲此次的寿辰,他早早准备了数月,无论是贺府的布置陈列,还是宴席当日的酒水,大大小小各种事,他都亲力亲为,父亲不见后,他整宿整宿不能合眼。” 一旁的慕容晴听得只想反驳。 ……整宿整宿睡不着?那他精神头可真好啊! ……眼下不见乌青,看着真是精神抖擞。 姜云音附和道:“那贺夫人可要多开解开机开解少城主。” “那是自然的,多谢关心。” 卓素心说到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只觉得姜云音终于没抓着,她是如何知道四公主慕容晴的名讳来大做文章,想着自己是糊弄过去了。 她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在这陪他们蹉跎了,顺势借口说想去看看贺越泽此刻的状态,唤来下人侍候,等他们吃完领他们回房,自己便先行离开。 姜云音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阻拦卓素心。 答案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在卓素心自己提及的往事里,并没有透露出具体的位置地址,而她刚刚故意说了“南边边境”这四个字,卓素心并没有否认。 而苗疆正在南边边境处。 书上曾记载,苗疆地形奇特,十步一药材,处处可滋养蛊虫。 辛东身上的蛊虫是谁下的,不言而喻。 另一边,卓素心去了贺越泽的书房。 她脸色有几分得意,直接道:“那女子果然是慕容宏的胞妹,慕容晴。” “甚好,”贺越泽唇角上扬,欣喜笑道:“那我们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闻言,卓素心挑眉,问道:“夫君已经做出选择了?” 贺越泽点头,伸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封信笺,道:“太极宫来信。” 他说完接着问道:“我们可以行动了,你何时能操控你的蛊虫?” “夫君莫急,”卓素心回道:“还差些时候,夫君再等几日。” 贺越泽点点头,说了声“尽快”,然后将手里的信笺点燃烧成灰烬。 第259章 陆淮书的真面目 青城。 琅琊王氏府邸,偏门处立着一对主仆。 是被赶出郡守府的谢璇璎主仆。 原本陆谢氏派人要将她送回兰陵的,出了郡守府后,她宁死不从,给了那陆家家丁些银两,重获了自由。 她当然不会这样灰扑扑的回到兰陵去,便是要回,也一定要揭露陆淮书的真面目,她绝不会让他如意迎娶王氏贵女,做他翻身的美梦。 于是她在青城找了家客栈暂住,安顿好了,便立即来了这琅琊王氏府邸。 从前她深爱陆淮书,根本没有了理智,无差别的憎恨陆淮书身边每一个女子,一如当初的姜云音,和后来的王静姝。 但那夜她彻底醒悟,所有的怨恨便只凝聚在了陆淮书一个人身上。 错的是花言巧语,玩弄女子真心的陆淮书! 她必须将一切告知那丞相嫡女! 但她已经在王家站了一日了,先前是在正门,被王府家丁驱赶,她只能来了这偏门。 敲门求见数次,都没有任何回应,这一站天都黑了。 婢女上前劝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吧,明日再来求见?”婢女不安道:“马上就要到宵禁时间了,再不回去,届时被巡视的官兵抓到可如何是好?” 谢璇璎却是铁了心要见到王静姝为止,又上前敲了敲门。 依旧无人应答。 这时一辆熟悉的马车驶来,她神色一亮,立即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这马车她当日在姜家门口看到的,正是王静姝的马车。 原来王家家丁说他家小姐外出未归,不在府里是真的,不只是推脱搪塞她的说辞。 马车里坐的的确是王静姝。 今日陆淮书约见她,说是已经为陆秦氏找好了房子,带陆秦氏搬进去了。 其实自那日她询问陆淮书对复兴大理寺如何看之后,她便没见过他了,连着躲了他几日,她的心思混乱,说不上来得奇怪。 今天是带着想要摸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去见的面,一整天她过得度日如年,再没有往日那边的浓情蜜意,甚至隐隐有些抵触和他的肢体接触。 是以,一到傍晚,她便寻了个理由回府了,连晚餐都未和他一起吃。 自从她那次赌气给青城的青年才俊发了邀帖,结果被陆淮书搅黄了后,王文远怒不可遏,只差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了,所以她此番出门不敢声张,只敢走偏门。 谁知道偏门门口等着个谢璇璎。 王静姝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冷眼瞟了谢璇璎一眼,蹙眉道:“你来作甚?簪子我可还给你了。” 一看见谢璇璎,那些不爽的记忆便涌上来,把她本就不好的心情,弄得更加糟糕。 谢璇璎一改之前的疯癫面目,朝她俯身行礼,道:“我有话要同王小姐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论是在姜府门前的市井粗野模样,还是那日在郡守府歇斯底里疯狂的样子,王静姝对她的印象实在是糟糕,没甚耐心,冷冷道:“你有话就在这说。” 要是把她领回家去发疯,她今夜或许会被她阿父赶出王家。 谢璇璎犹疑的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下定决心一番,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丞相嫡女,不可能稀罕我的嫁妆簪子,那日是我失了理智,我先向王小姐道歉,希望王小姐莫要见怪。” 王静姝倒是没料到谢璇璎会是来道歉的,打量着她,猜测道:“……陆淮书让你来跟我道歉?” 谢璇璎摇头否认,抬眼直直的望着王静姝,认真道:“王小姐,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你看清楚陆淮书的真面目,希望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下嫁给他这般伪君子!” 王静姝的心情有些奇怪。 换做是从前,她或许会觉得谢璇璎是因为得不到就毁掉,根本懒得跟她继续说下去,但今日她看着面前的“疯女人”心情格外平静,甚至愿意听她说下去。 王静姝问道:“陆淮书的真面目是什么?”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谢璇璎愤愤道:“他一家人都是见利忘义,自私凉薄之人,王小姐认识姜氏,当知姜氏的父亲是为了救陆县令而死,姜氏的父亲死前托孤,希望陆秦氏母子能照看姜氏,姜氏在郡守府住了一年,尽力尽力侍奉陆秦氏,可陆秦氏花光了她的嫁妆,试图将她赶出陆家。” 谢璇璎顿了顿,接着道:“我从前想不明白这其中原因,这几日才清楚了陆淮书的真面目方才明白了,是因为陆淮书得了王小姐的青睐,怕王小姐介怀姜氏,故此将恩人之女赶出了陆家!后来又骗尽我的嫁妆钱财!” “……” “王小姐,你若下嫁陆淮书,只会成为他的垫脚石,待他发现更好的,便会将你舍之,像现在的我,和曾经的姜氏一般!” 第260章 陆怀安回来了 王静姝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忽然想起了很多。 她想到她初初和姜云音见面的时候,百般试探姜云音对陆淮书的感情,而姜云音面色没有半点波动起伏。 姜云音说:“现在、未来,乃至此生,他都不在我的选择里。” 再后来,她因为撞见了陆秦氏在姜府门前撒泼,得知姜云音和陆淮书早就相识,再去寻姜云音要个真相时,她亦没开口诋毁过陆淮书半句,甚至没提其阿父是陆家的救命恩人。 当时姜云音只用了“一年前,泉县失守,自泉县前往青城时认识”一句带过,没提及半句,她姜家是陆家的恩人。 再联想起陆秦氏的心虚,在姜云音面前的蛮横不讲理,和在医馆对姜云音的抹黑,两方的人品道德可见高下。 ……她真的错信了陆淮书? 或许从那日亲耳听姜云音和慕容晴侃侃而谈,提起了复兴大理寺一事,她的心里便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在郡守府看到疯癫的谢璇璎,知晓陆淮书送她的发簪是谢璇璎的嫁妆,她对他的爱意开始生疑,直到前几天听到他对复兴大理寺的回答,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戳破了她对他的完美滤镜。 那之后,她从未再唤过他一句“三郎”,都是连名带姓地唤他。 谢璇璎一直没得到王静姝的回应,她自看不透也猜不透王静姝心里在想些什么,怕王静姝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对陆淮书全心全意,自行替他一切可疑行为找补,忙激动上前,“王小姐,我所言……” 王静姝的婢女芍药对谢璇璎是万般防备,一见她凑过来,立马上前伸手拦住她,呵斥道:“你要做什么?莫靠近我家小姐!” 谢璇璎的怒火冒上来,也只能忍下去,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王静姝,道:“我所言都是实话,王小姐若不信,现在便可唤来陆秦氏母子同我对质,之前陆秦氏一直骗我,说等陆淮书从五峰山平匪乱回来,便会娶我,以此骗光我的嫁妆,我还喊了‘绫波坊’的裁缝来为陆秦氏定制新衣和我的嫁衣,这些王小姐都可以去喊‘绫波坊’的人来求证,王小姐,我说的全是实话!” 王静姝蹙了蹙眉,她觉得谢璇璎的声音说不出的吵,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的疼,便抬眼看她,终于发声,问道:“你说完了吗?” 谢璇璎完全摸不清楚王静姝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既没有情绪失控的怒斥她撒谎,维护陆淮书,也没有怒不可遏要寻陆秦氏母子来对质。 在谢璇璎揣度间,王静姝下了逐客令:“你说的我都听见了,说完了就走吧。” 哪怕谢璇璎说的全是实话,她也不会感谢谢璇璎。 因为她很清楚,谢璇璎所言所行,其目的都是为了报复陆淮书,并不是为了她。 芍药会意,冲谢璇璎道:“谢小姐请回吧,马上要到宵禁时间了,我家老爷也快回府了,一会要是把你当成登门闹事的人,不小心伤了你,可就说不清了。” 王静姝不再看谢璇璎,抬脚回府。 身后是谢璇璎被王家下人拦着,费力地喊道:“王小姐是聪明人,以王小姐的家世地位、外貌学识,千万不要委屈下嫁给一人渣骗子!” 王静姝头也没回。 谢璇璎生怕自己白跑一趟,眼看着偏门要合上,她不管不顾的大吼道:“王静姝,嫁给陆淮书你一定会后悔的!” 已经入了府内的王静姝沉脸,芍药敏锐察觉,忙啐道:“岂有此理,她什么身份地位,竟敢直呼小姐名讳,我这叫让人去收拾收拾她!” 之前在郡守府疯疯癫癫的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丞相府,可容不得她造次! “不必,”王静姝步子没停,甚至加了速,用行动将谢璇璎的声音甩在脑后。 芍药跟上去,犹豫了一会,还是询问道:“小姐,为何不找来陆秦氏母子和她对质?” 其实谢璇璎吵归吵,但芍药听着她那些话,觉得可信度还是很高的,毕竟在她的心里,也一直觉得那陆淮书根本配不上她家小姐。 但她家小姐对那陆淮书是情有独钟,她不敢妄言,怕引得她家小姐不悦。 “你还嫌不够吵?”王静姝嫌恶道:“那谢璇璎和陆秦氏是一类人,凑在一起,能把我的头吵炸。” 她冷声补充道:“明日一早,我要去姜府,找姜云音求证。” 从认识接触以来,姜云音只会不把话说全,而从未有过谎言。 真相到底如何,她不听谢璇璎的,也不想听陆秦氏母子的,她要听姜云音怎么说。 可这一夜,王静姝怎么都睡不好。 她脑海里都是和陆淮书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过往曾经像是包裹在糖纸里,是一回忆就能舔舐到甜蜜的存在,而今夜,那糖纸已然变质,浅尝一口,胃里是翻江倒海的恶心。 如果她还深爱陆淮书,就会不问缘由的相信他,甚至等不到明天,在谢璇璎开口当下,她会一刻也不能等的,找来所有人,来洗刷陆淮书的清白。 可她没有,她选择明日去找姜云音,说明她心里的天平早就倾斜,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还要去找姜云音呢? 有些困惑她的事情,例如为何这一切,和她看过书本剧情完全不一样,或许只有在姜云音那才能找到答案。 而她陆淮书付出了这么多,哪怕再理智,心里还是会有不甘心。 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王静姝算得上是一夜未眠,也就拂晓时分,稍稍眯了会眼。 洗漱完,她在铜镜前梳妆,有婢女来报。 婢女:“小姐,小五带着陆怀安回来了,小五请示小姐,是将陆怀安先安置在府上,还是送其去陆家?” 王静姝闻言一顿。 ……糟糕,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之前陆淮书去五峰山平匪乱后,她整日都是一种待嫁新娘的状态,只等着他立功回来,求宸帝赐婚。 是以,为了给陆淮书一个惊喜,她派人去南临,将陆淮书的父亲陆怀安接了回来。 后来自陆淮书回青城后,她为了让他出御史台而奔波,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片刻后,王静姝方才开口道:“领他去马车上等我。” 来得好啊,正好同她一起去姜家见姜云音。 她听陆秦氏母子说得太多了,是时候听听其他人怎么说了。 陆淮书胆敢耍她,他便是男主角又如何? 她不会放过他! 第261章 姜氏是我未过门的儿媳 王静姝洗漱完毕,自偏门出府。 一出门便看到一深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在马车旁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一听见声响立刻侧身朝她看过来。 多日来的赶路,陆怀安脸上有疲惫之色,看到王静姝,脸色又疑惑又局促,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姑娘是?” 他是真的有些懵,他在不毛之地南临,将功赎罪,忽然来了个丞相府的家丁,拿着丞相府的信物,要带他回青城一趟。 因为南临实在太过偏远,书信往来不仅是不便,家书十封能不见九封,他没有家人消息已经很久了,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青城,现在的陆家是个什么情况,更猜不出当朝丞相为何要招他回青城。 那接应他的人也没多说,但对他很是周到礼貌,并说接他回青城是有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 他儿和姜氏的婚事? 但那也不该是丞相府派人来接他吧? “琅琊王氏嫡女王静姝,”王静姝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打量着陆怀安走近,“陆伯父没有听说过我?” 陆怀安面露尴尬之色,俯了俯身,笑道:“见过王小姐。” 随即又真诚发问:“不知令尊招下官回青城所为何事?” 看陆怀安这副模样,王静姝的心已经凉了一大截,但都在意料之中,她也没表现出太大的讶然,回道:“不是我阿父招你回青城,是我。” 陆怀安更困惑了,满脸疑问道:“王小姐找下官何事?”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能和琅琊王氏嫡女有何牵扯。 王静姝在芍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道:“陆伯父上马车吧,我们车上说。” 陆怀安却迟疑了。 先不说丞相嫡女一口一句“伯父”地唤他,让他有些诚惶诚恐,和她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很是怪异不妥啊。 王静姝身子已经半截入了车厢内了,见陆怀安在原地没动,便又补了句:“陆伯父上车吧,我要带你去见个人,别耽搁了。” 闻言,陆怀安心里再打鼓,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马车了。 马车内,王静姝坐在主位,陆怀安战战兢兢坐在离王静姝最远地临近车门的位置。 婢女芍药替他倒了杯茶。 陆怀安接过茶水,连声道谢,再次壮着胆子,问道:“王小姐是要带下官去见谁?” 他叹了口气,又坦诚道:“实不相瞒,下官现在相当困惑,我在南临一年有余,家书都没收到几封,那里甚是偏僻,更是打听不到什么青城的消息,下官对青城现下的一切都不熟知,唯恐说错什么话,不妨请王小姐有话直言,也免得下官胡思乱想,胡乱揣测了。” 陆怀安原本是想回郡守一趟,和家人碰了面,缓解这一年的思念之情,也能让自己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己这次是为何被召回青城。 谁知王家那接应他的人不许他先回郡守府,直接将他带来了王家。 王静姝开口回道:“我们现在是去姜家。” “姜家?”陆怀安更讶然了,“哪个姜家?” 王静姝笑了,玩味反问道:“陆伯父在青城认识几个姜家?” 陆怀安脱口而出:“一个也不认识啊。” 他同他兄长陆怀德相比,整个人要憨厚很多,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小小泉县县令。 眼瞅着王静姝眼里有质疑,陆怀安摊了摊手,解释道:“下官在青城唯一的亲朋好友是下官兄长,青城郡守陆怀德,下官一年前在青城没待几日便去了南临,确实不认识什么姜家……”说着说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下官唯一认识的姜家的,是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姜氏,但她应当和我妻子一道住在我兄长府上才是,自不会有什么‘姜家’啊。” 陆怀安怕说错什么惹恼王静姝,更怕对方觉得他在说谎糊弄,是以,她才说三两句,他恨不得全盘托出,什么都供出来。 王静姝呼吸一滞,面色微僵。 昨夜谢璇璎那番话,只说明姜家是陆家的恩人,而陆秦氏不仅没有善待恩人之女,败光了姜云音的嫁妆,最后怕她介怀,将姜云音赶出了陆家。 可陆怀安刚刚说……姜氏是他未过门的儿媳? 即便早就对陆淮书的真面目不抱希望,却总能不住发现他更没下限的点。 王静姝极力克制着情绪,双手拽紧了自己的裙摆,近乎一字一顿的和陆怀安确认问道:“姜氏是你的儿媳?哪个姜氏?姜、云、音?” 陆怀安点头,讶然扬眉:“王小姐怎会认识下官那未过门的儿媳?” 王静姝的心沉入了谷底,她不答反问:“你儿子陆淮书同姜氏姜云音,是何时定亲的?” “现在算来,怕是快两年了,”陆怀安有问必答:“当时泉县失守,我带着妻儿带离泉县,路上遇上了胡人,眼看便要命丧胡人刀下,是姜大侠……姜大侠便是姜氏阿父,是他挺身而出,以一敌众,将下官一家从胡人刀下救下,可惜姜大侠身负重伤,回天乏术,临死前只忧心其女孤苦无依。” 回忆起这段往事,陆怀安依旧愧疚感恩,感慨道:“姜大侠之恩无以为报,为使其能了无遗憾,下官当场便定下了我儿和姜氏的亲事,合了两家的庚帖。” 听到这,王静姝的记忆飘回了初见陆淮书的晚宴,两人的对话犹在耳畔。 ——“陆公子婚否?” ——“尚未。” ——“那可有许定终身的心上人之类的?” ——“……没有。” 王静姝心里的嘲讽如潮水般朝她袭来。 原来从头到尾,从她和陆淮书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没有说过实话。 第262章 陆淮书可真是该死 顺着这思绪,王静姝脑海里混乱的点全部串联起来了。 原来初见当晚,她自认为是她看到了光芒万丈,集颜值、才华、人品于一身的男主角,想趁着他还未遇到原书 的女主角,先下手为强,取而代之。 不成想,她才是被陆淮书盯上的那块肥肉。 她大胆示爱,表现出对陆淮书的青睐,是以,陆秦氏母子便觉得不过是孤女的姜云音已经配不上陆淮书,为了不让她这块肥肉跑了,便将姜云音赶出了陆家。 她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谢璇璎只知道陆秦氏母子辜负欺负恩人之女,却不知道陆淮书和姜云音定过亲一事,想必在郡守府,陆秦氏母子从未承认过姜云音的身份,不然又如何能把谢璇璎骗得团团转呢? 难怪在御史台时,陆淮书从不正面回应他和姜云音的关系,甚至还给姜云音泼脏水,让她误以为,姜云音成了李明辉的外室,让她透露给李罗氏,使其登门寻姜云音麻烦。 陆淮书可真是该死。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男主角? 陆怀安见王静姝不吭声了,只觉得是自己说话没分寸了,不该扯这些有的没的,忙清了清嗓子歉然道:“是下官多话了,王小姐莫怪。” 王静姝深呼吸,片刻后笑了笑,道:“没事,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正是姜氏姜云音。” 陆怀安愕然,更是一头雾水,尝试询问道:“既是去见姜氏,不应该去郡守府吗?何来的姜府?” 他面色一沉,紧张地问:“王小姐,可是郡守府出了何事?下官的妻儿呢?兄长一家怎么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哪来的姜府。 姜氏当和他的妻儿一起在郡守府。 王静姝没一一向他回答陆家的情况,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姜云音早就自立门户了,自然是姜府。” “这不可能!”陆怀安第一反应便是反驳,“姜氏是个温婉贤良的,又和我儿是正经合过庚帖立过婚书的,她一介孤女,怎么可能自立门户呢?便是和我儿有些个争吵,亦不可能!” 王静姝眼里燃烧着一团火,“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初见的悠然轩,姜云音不悉数将这种告知她,那时候她若知道真相,便不可能再为陆淮书奔波。 他哪怕是死在御史台,都与她无关。 那样她不会为了他和她父亲闹僵,更不会在几日前,在各世家子弟面前毁了名声面子。 姜云音为什么不说? 面前分明是个火坑,她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 她良心不会不安吗?! 思及此,王静姝的情绪可比昨日谢璇璎来找她时要激动得多,她用力拽着自己的裙摆,不想跟陆怀安绕圈子,直接摊牌说道:“我于数月前太极宫的晚宴上,对你的儿子陆淮书一见倾心,他骗我说尚未婚配,一边同我周旋,一边将姜云音赶出了陆家,原本我派人前去南临接你,是想在婚宴上给陆淮书一个惊喜,现在才知,他字字句句皆是谎言,待我们一道去姜家捋清了来龙去脉,这笔账,我自会同你陆家算个清楚。” 短短一段话,听得陆怀安一怔又一怔,一脸错愕,半天没理清楚。 他不住的抬眼看王静姝,差点握不稳手中的茶杯,喃语道:“这、这如何可能,我儿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但说着说着,他语气中也透出心虚来。 他信陆淮书不是这般背信弃义的人,但一想到他的妻子陆秦氏,心里又涌上了无力感。 在姜扬合眼前,他定下了他儿和姜云音的亲事,那之后,陆秦氏屡屡向他表达了不满,甚至同他吵闹,怪他自己要报恩,却赔上她儿的亲事。 在她眼里,姜氏是配不上陆淮书的。 芍药听到这,也明白她家小姐是上当受骗了,对陆家人更是嗤之以鼻,忍不住插嘴道:“你儿不是这样的人,难不成我家小姐,堂堂丞相嫡女,要拿自己的名声来同你玩笑不成?” “不,不是的……”陆怀安瞬间慌乱起来,忙否认解释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哎……” 他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王静姝倒没冲他发难,只是冷冷道:“你儿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一会见了姜云音,对质过后方清楚明了。” 之前的每次谈话,都是她在问,姜云音回答。 现在多了陆怀安,她看姜云音这回到底要怎么糊弄她。 今日,她一定要弄清楚所有真相。 陆怀安支吾了半天,最后只能严肃着一张脸,坚决表态道:“王小姐,你放心,下官不是混账护短之辈,若真是我儿在你和姜氏之间周旋来回欺骗,今日我定打断他的腿,向你和姜氏请罪!” 王静姝不欲与之多交谈,只是说道:“那陆伯父好好养精蓄锐吧,别一会没力气收拾陆淮书了。” 陆怀安满脸尴尬,不敢再过多言语了。 原以为从南临回到青城,真是有喜事,没想到是此等破事。 无论是陆淮书隐瞒婚约骗取王静姝的感情,还是他们母子俩为了攀上这门亲事,把姜云音赶出了郡守府,桩桩件件说出去,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姜云音可是恩人托孤给他陆家的! ……丢脸!委实丢脸! 马车径直驶向姜家。 王静姝下了马车,芍药敲门,姜家的门仆开门后,歉然道:“王小姐,我家小姐不在府上。” 王静姝问:“这大早上的,她去哪了?” 门仆眼神躲闪了下,还是没直接给出回答,含糊道:“待小姐回府了,我会告知她王小姐登门寻她了。” 王静姝不耐道:“你现在便去给她报信,我在这等她回来。” 门仆为难道:“小姐外出已有几日了,不在青城,王小姐择日再来吧。” “不在青城?”情绪上头的王静姝自然是不信的,径直往屋里走,“那我便在姜家等着,看她到底何时回来。” 知道了姜云音和陆家的渊源,她方知为何姜云音对和她交友兴致缺缺,也想当然的觉得,门仆的话是假话。 姜云音是不想见她。 第263章 我家小姐献计 王静姝一行人径直朝院内走,门仆根本拦不住。 眼看着王静姝和婢女径直朝前冲,陆怀安在后面跟着,还是忍不住拉住门仆问道:“这里真是姜府?” 门仆不知道陆怀安是谁,被他拉着更追不上王静姝,回道:“自然是姜府,不是姜府是哪?” 陆怀安依旧不松手,又问:“你家小姐姓甚名谁?” 哪怕是刚刚亲眼看到了“姜府”的牌匾,他仍无法接受相信,姜云音真的离开陆家,自立门户,在青城有了这样一座大宅院。 他离开青城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云音,”门仆答完,余光看到王静姝已越走越远,满脸不耐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家小姐不是第一次来我府上寻我家小姐,你作甚又问我家小姐名讳,你是新来的?” 陆怀安穿得朴素,身上没有半点富贵之气,还有些面黄肌瘦,看起来唯唯诺诺,灰尘扑扑的,门仆想当然的觉得他当是王静姝家的仆人。 直到听到姜云音的名字,陆怀安还是不相信,不死心地追问:“哪个云哪个音?” 门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甩开了陆怀安的手,连忙去通报南枝和刀姨。 王静姝在前厅坐定,陆怀安亦寻了个空位坐着,焦急不安地望着门外,他既期盼看到姜云音,好问清楚所有事情,又怕真的看见姜云音,坐实了在马车上听到的种种。 这种矛盾的心情,折腾得他坐立难安。 不久后,南枝率先赶过来,给王静姝俯身行礼,刚一抬首,目光冷不丁和陆怀安撞了个正着,她愣了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诧异确认道:“陆老爷?!” “南枝?!”陆怀安倏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你和你家小姐怎么会住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枝从惊讶中回神,心间涌上的全是怒火,正要发难,又瞅见王静姝在那,硬生生压下去,只能绷着一张脸,没好气道:“陆老爷难道没回家吗?怎么一回事令夫人和您的好儿子没告知你吗?” 她真是气愤难当,质问道:“陆老爷此番登门是为何?” 怎么看陆怀安都不像是来道歉的,而且是和王静姝一道登门,她现下有些揣测不到他们的来意,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谨慎发问:“陆老爷和王小姐登门,所为何事?” 王静姝直接道:“你家小姐和陆淮书曾定过亲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叫她不必躲着我,出来见我。” 闻言,南枝反而松了口气,既然王静姝都知道了,她也不必再藏着掖着陆家的所作所为了。 理亏的是他们陆家! “我家小姐不在家,王小姐请回吧,”南枝直接道:“如果王小姐来找我家小姐,是为了陆淮书那档子事,王小姐可以不必来了,我家小姐说了,不想再和陆家有任何瓜葛!” 王静姝厉声道:“别再糊弄我了,叫姜云音出来,她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 她的火气蹭地爆涨,她心里对姜云音是有几分怨怪的。 她觉得若不是姜云音隐瞒这些不说,她不至于要到现在才看清楚陆淮书的真面目。 那姜云音是为何不说呢? 是不是在等着看她笑话? 想看她费心尽力,嫁给一个人渣? “王小姐是丞相府嫡女,就能这般不讲道理吗?!”南枝反嘴道:“撇开陆淮书是个人渣不论,是你抢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在先,害得我家小姐被陆秦氏欺负,我家小姐没找你讨要说法,你反而来寻我家小姐的不是,这是怎么个理?!” 王静姝被问住了。 即便是她最初是向陆淮书确认了,他没有婚约在身,但从她知晓整本书剧情,知道姜云音的存在,却仍想取而代之这一点,她的确是理亏的。 一旁的陆怀安走到南枝面前,急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个事,你唤姜氏出来,我找她问个清楚明白,她和我儿尚有婚书在,岂能这般儿戏说搬出来便搬出来?等问……” 南枝实在是听不下去,替她家小姐抱不平道:“陆老爷,婚书已经被你夫人烧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陆怀安身子晃了晃,“这,这、这……如何可能?” 他翻来覆去便是这些词,仿佛只要不承认就没有发生,就不用面对,他这张老脸尚在。 南枝替她家小姐和死去的老爷不值,反正他们也都说知道了,她什么都不说,好像是她家小姐理亏似的,她说道:“乞巧节那日,陆淮书为了同王小姐约会,把我家小姐骗到郊区山上待了大半日,陆秦氏为了逼我家小姐退婚,要让我家小姐为妾,可那陆淮书在我家老爷面前是如何保证的?他说此生只娶我家小姐,永不纳妾!” 南枝言之凿凿,气愤难当:“从泉县到青城,这一路多少流寇土匪,若非我家小姐献计,陆老爷,你真以为你们一家能顺利到达青城吗?可我家小姐从不邀功,你们就觉得是自己命好,生了个好儿子?” 南枝:“我家小姐待陆淮书一片真心,在郡守府这一年,尽心尽力照顾陆家上下,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若不是我家小姐指点,陆淮书也得不到官家的赞赏,大家都以为是陆淮书有才,简直是胡说八道,没有我家小姐,陆淮书除了那副皮囊,屁都不是!” 南枝越骂越起劲,将姜云音不去计较的那些委屈全部宣泄出来:“我家小姐有气节,知道你们陆家要攀权贵,不阻拦,愿意退婚,可陆秦氏却想吞了我家小姐的嫁妆,更数次买凶想杀我家小姐灭口,这些陆老爷大可去跟陆郡守求证,我家小姐自离开陆家后,没说过陆家半句不是,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你们要再三登门烦她?” 南枝盯着陆怀安,道:“陆老爷,若我家老爷泉下有知,你们这般欺负我家小姐,定会后悔当日舍身相救!” 说完她又看向王静姝,道:“我家小姐不提半句和陆淮书的过往,既是不想再和他有牵扯,更是受陆家恐吓威胁不许提及,王小姐不去寻唯利是图、满嘴谎言的陆家的不是,倒来找我家小姐麻烦,是不是觉得我家小姐一介孤女好欺负?!” “王小姐这般倒是和那陆淮书甚是般配,都不是好人!” 第264章 离开了姜云音,他什么都不是。 “放肆——!”芍药维护王静姝道:“谁允许你这般说我家小姐,你一个……” 王静姝伸手拦住了芍药,她脸上不是怒色,而是难以置信的地望着南枝,声音极轻,甚至有些发颤,问道:“你说……陆家能从泉县到青城是姜云音献计,陆淮书参加宫宴,回答圣上的那些话,也全是姜云音指点过?” 南枝双手交叠于身前,她今日是不吐不快,深呼吸后道:“南枝不敢说十成十,但至少有八成是的,多少次陆淮书没了主意便来寻我家小姐问计要策,这一些王小姐尽可以去寻陆淮书求证,不过似他那般功利好面的人,想必不会承认,但王小姐可以细想一番,自我家小姐离开陆家,他做成了何事?五峰山平匪乱,是我家小姐领路上山的,亦是我家小姐打开了地库,而陆淮书做了什么?他不过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还让小姐你为他奔走,救他出来,这些……” “你说什么?!”沉默已久的陆怀安再冷静不了,一把抓住了南枝,着急问道:“我儿入狱了?!这是何时的事?” 南枝扬声道:“陆老爷,我刚说了那么多,你不觉得羞愧难当吗?怎好意思再来问我,你儿如何了?” 她快要气死了,受尽委屈的明明是她家小姐,他的关注点却只在他儿子身上! 王静姝不想和南枝的谈话被打断,不耐的回了陆怀安一句:“陆淮书没事。” 她看向南枝,屏息询问道:“云音在哪?” 陆怀安听到她说陆淮书没事,便冷静了几分,前边南枝的发言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他脸上,对妻儿的作为他亦觉得惭愧丢脸,涨红了脸,顺着王静姝的话对南枝表态道:“此事是我陆家对不住云音,我愧对姜大侠,子不教,父之过,你唤云音出来,她要我如何道歉都行,我儿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我定不会轻饶他!” 而不待南枝回应,王静姝亦激动起身,一把抓住南枝另一侧,道:“我要见你家小姐!” 此时此刻,她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知道为何她和陆淮书在一起后,事情的走向便不再像她看过的书本一样。 原来,是她弄错了,真正聪明,有勇有谋的人从来不是陆淮书,而是姜云音。 在书里,陆淮书之所以能成为人生赢家,不过的因为他身边站着的人是姜云音。 是以,离开了姜云音,他什么都不是。 从一开始他便不愿意去五峰山平匪乱,说他一介书生,做不了这些,是她不断劝他去宸帝面前主动请缨。 姜云音知道五峰山上的地形,知道如何进入地库,这才是之前书里,陆淮书能凯旋立功而归的原因。 所以是姜云音建议慕容晴复兴大理寺,而陆淮书对此嗤之以鼻。 她脑海里,陆淮书和陆秦氏对姜云音贬低的话语交叠,而被陆家辜负欺负的姜云音,从未提过半句他们母子的恶行,甚至连她姜家对陆家的恩情都没提过一句。 人品高下立见,她眼里完美地陆淮书只剩下一张丑陋的嘴脸。 姜云音才是这个世界绝对的大女主! 她要去和姜云音解释清楚,再联手惩治渣男,之后坚定地和姜云音站在同一阵营。 南枝被他们两个扯得一晃一晃的,脑袋晕得很,连声回道:“我说了我家小姐不在青城!” 怕王静姝不信,追问不休,她索性直接说明,道:“我家小姐随太子殿下去了阳城,归期不定!” 王静姝微怔:“云音和太子殿下去了阳城?” ……阳城,在原来的书里的剧情里,似乎是个重要的节点。 南枝点头,借此机会挣脱了王静姝的手,这时刀姨的声音传来。 “你们放开南枝——!” 听说王静姝带人上门找麻烦了,刀姨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南枝被他们围堵着,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 姜云音和洪正德出发前,嘱咐她和南枝看好家,她绝对不能辜负姜云音的信任! 陆怀安下意识地转身,循声看过来,入目是一张满脸狰狞刀痕的脸,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可控的被吓了一跳,小碎步的后退了两步。 可这时,骤然看到曾经枕边人的刀姨,好似被点了穴,愕然睁眸望着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颤声道:“陆怀安……?” 听到对方准确唤出自己的名字,陆怀安诧异打量她,尽可能不去看她脸上的伤疤,盯着她那双闪烁的眼眸,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探寻问道:“你是……?” 他难道认识她吗? 刀姨确认了眼前的人真的是陆怀安,随后震惊被他刚刚恐惧后退的动作替换成伤心,她抬手挡脸,侧身连连后退。 她来青城是要来找陆秦氏讨回公道的,早晚会碰见陆怀安,可今日实在是突然,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云音不是说他在南临吗? 怎会突然出现在姜府? “刀姨!”南枝大步迈过来,一把拉住了刀姨,道:“我刚刚已经把陆秦氏母子对小姐做过的恶心事通通说出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既是陆老爷自己找上门的,你索性一并把陆秦氏做过的丧尽天良的事全说了,今日这公道陆老爷要不给,等小姐回来了,也会替你讨回来的!” 刀姨在发抖。 南枝安抚地搂住刀姨的肩膀,愤愤看向那不明所以的陆怀安,道:“陆老爷不认得自己的妾室了吗?” 这下发抖的人便成了陆怀安,他步子踌躇了下,向前迈了一小步又停住,不敢相信的出声唤道:“七娘,是你吗?” 刀姨抬眼,与陆怀安四目相对,泪如雨下。 第265章 你也是凶手,你也该死 陆怀安腿脚发颤地走近,上下打量着刀姨,最后望着那一张惨不忍睹地脸,惶惶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你的脸是被胡人所伤吗?” 他有太多问题和不理解的地方,望着这张脸只觉得心悸,许多话堵在嗓子眼,不知道从何说起。 刀姨捂着自己的脸,那泪盈盈的眼,泛着冰冷的恨意,向陆怀安扫射而去,她直直地盯着他,问:“陆怀安,这些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哪?不知道我的脸被谁所伤吗?” 她说道:“陆怀安,直到泉县失守,我从未离开过泉县!” “怎会如此?”陆怀安眸光闪烁,问道:“既你一直在泉县,为何不来寻我?” 一旦开了口,那些压抑的仇恨过往被迅速充斥占领着大脑,把刀姨原本的怯弱全部驱散,她抬手抹了把眼泪,睁着一双眼瞪着陆怀安,厉声质问道:“那你可曾来寻过我?在我被陆秦氏划破脸,当成疯子赶出县令府时,你可有来寻过我?” 她回忆起那段惨痛的过往:“当年,陆秦氏摔死我不到两岁的孩儿,还买通大夫说我得了失心疯,她打断我的腿,毁我容貌,将我扔出了县令府。” 过往历历在目,她浑身发冷发麻:“陆秦氏多歹毒啊,她就将我扔在府门外,让我能看见你,多少次我向你呼救,可你呢,你可有看过我一眼?你把我当做乞丐,你派人将我驱赶!” 她当时是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她不想在挣扎了,觉得不如就那样死去吧。 可弥留之际,她又看到了她孩子的脸,那样摔成了肉泥,面容模糊的脸。 他说“疼,娘亲,好疼”,她忽然就惊醒。 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去,她还没看到陆秦氏的报应,她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陆怀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不知道是对陆秦氏绝对的信任,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他不住地摇头,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侧头,避开了刀姨灼灼的目光,翻找出自己的记忆,连声否认:“嘉儿明明是因为失足摔下树而亡,怎么可能是被人活活摔死,这不可能,你是因为接受不了丧子之痛,精神失常跑出府去,我派人寻过你的,没有寻到……我从未在县令府附近看到过你,不可能将你当做乞丐驱赶,你的脸,定是被胡人所伤……” 这是陆怀安唯一能接受的“真相”,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是这样自欺欺人的过来。 他好似已经把自己说服了,又上前来拉刀姨手,温声哄道:“七娘,这些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没有早早寻到你,你放心,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了,日后我会好好待你,弥补你这些年受过的……” “陆怀安!”刀姨激动打断道:“什么一家团聚,我和你早不是一家人!” 和他团聚? 继续被陆秦氏迫害吗? 可笑至极! 刀姨猛地推开他,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推倒在地,她俯视他,目光中满是失望,“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陆秦氏是歹毒,可一直纵容她的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没有作为的你,更让人憎恨恶心!” 刀姨将这些年积累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全部倒出来:“当年我只是绣坊的小小绣娘,你明知陆秦氏善妒,不能容人,你却仍然要纳我为妾,我在县令府过得胆战心惊,日日被挑刺,我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你从未为我出过头,我也不指望你为我出头,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孩子!他被摔的面目全非,这样,你依旧对陆秦氏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直接拆穿他,道:“你分明什么都看在眼里,你却什么都不做,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掩饰你的懦弱、自私和你的脸面,陆怀安,你和陆秦氏一样,都是伥鬼!” 她也曾经给他找过理由的,想着他或许真的只是被陆秦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模样,蒙在鼓里。 那在她说出真相时,他又怎么会一直在给自己找补,却一直不肯直面陆秦氏的所作所为。 他不过是怕麻烦,便要牺牲她的一切来粉饰太平。 可她早就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绣坊绣娘了。 刀姨蹲下身子,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双目充血道:“你也是凶手,你也该死!” 她已经不指望他会去收拾陆秦氏,为他们死去的孩子找回公道了。 他如果有这份心,当年就做了! 是她蠢! “七娘,我……咳——” 陆怀安这一年在南临过得艰辛,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连日的赶路刚回青城,身体甚是疲惫,又连环接受了这么多的信息冲击,此刻根本无力挣扎,他整张脸涨红,快要喘不上来气,颤颤巍巍地伸手试图推开刀姨,求助地看向周围的人。 可听完刀姨所言,场内大家神色不一样,有唏嘘愤恨地,有冷漠鄙夷的。 大家不上前帮刀姨一起掐死他便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去救他? 眼看着陆怀安马上就要背过气,王静姝给了芍药一个眼神,示意芍药去拉开刀姨。 芍药心里是不愿的,但也不敢违背王静姝的命令,尤其冷静想想,陆怀安是她家小姐从南临接回来了,要是这么死了,怕是要给她家小姐带来的麻烦。 见芍药去拉刀姨,南枝立马上前帮忙阻止,这么一忙活,倒是给了陆怀安挣脱的机会,他拖着身子,爬滚着与刀姨拉开距离。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望着刀姨:“七娘……好、好狠的心……” “哪比得上陆老爷?”南枝维护骂道:“陆老爷的心跟淬了毒似的,不对,是你们一家人的心都淬了毒似的,谁和你们家有来往是谁倒霉!” “别叫我七娘!”刀姨怒喝道:“七娘早就死了!作为你的妾室,我早就被你纵容正妻害死了,而作为泉县的百姓,我早被你弃守泉县出逃害死了!” “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云音,她将我带到了青城,我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听到这,南枝便想到芍药来“救”陆怀安,她看向王静姝,道:“没想到王小姐对陆淮书能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就算王小姐今日把陆老爷带走,待我家小姐从阳城回来,一定会为刀姨讨回公道的!” 她轻抚刀姨的手臂,安抚道:“刀姨莫怕,小姐言出必行,不会让坏人逍遥的。” 王静皱眉澄清道:“谁说我要帮陆家?” 她看向刀姨,扬声道:“不用等云音从阳城回来,这个公道,我替你讨。” 南枝:? 前边还叫嚣的人,怎么又亲昵的唤她家小姐“云音”了? 这王小姐变脸真是有一套。 第266章 是时候算账了 王静姝已然摸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更是将陆家人的丑陋的嘴脸看得清楚明白。 傻子才会继续替陆淮书圆呢。 他骗她到这步田地,她必须通通讨回来,日后再无顾忌,和姜云音当好姐妹。 王静姝给了陆怀安缓和呼吸的机会,看向他,悠悠地问:“陆怀安,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你那作恶多端的正妻啊?” 先前状况不明时,还称他一句“陆伯父”,现在状况明了,自然是连名带姓。 被逼到这个份上了,陆怀安无法再继续逃避,眼神躲闪了下,方才开口道:“我定会去查明真相,如一切当真是我夫人所为,定不轻饶!” “什么查明真相,你又是想继续逃避糊弄!”刀姨直接揭穿他,“我说的全是事实!当年,陆秦氏买通了下人,买通了郎中,说我得了失心疯,一切都是她编造的!” 他一句查明真相,何其轻松,泉县早已物是人非,去哪寻当年被买通的郎中? 王静姝看着陆怀安,又问:“等真相查出来了,你打算如何不轻饶?” 陆怀安斟酌了片刻,下定决心般道:“人命关天,她若真做了伤人性命的事,官府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我会休了她。” 说出这话时,他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的确懦弱,娶了性格强势的陆秦氏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事退让,逐渐养成了充耳不闻的逃避习惯。 后来陆淮书慢慢长大,比他所有的孩子都要优秀聪明,看在儿子的份上,他对陆秦氏越发忍让纵容。 王静姝表示了然的点点头,理了理裙摆起身,看向南枝和刀姨,扬了扬唇,笑得像是之前每次来找姜云音一般和善友好,连语气都柔和了,道:“既然云音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便先做主去讨这个公道了,毕竟多等一日,恶人要多快活一天,我是个急性子,那是半日都不能等。” 王静姝发出邀约:“走吧,是时候算账了。” 南枝和刀姨面面相觑,明显迟疑。 刀姨对王静姝是不熟的,她看着南枝,是想让南枝做决定。 但在南枝的印象里,王静姝来找她家小姐交友都不是真心的,言行中处处透着对陆淮书的深情,一副可为陆淮书赴汤蹈火的模样,现在又对她家小姐示好,这转变实在是突然。 ……古怪,着实古怪。 王静姝看出了南枝的迟疑,扫了眼陆怀安,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对她说:“借一步说话。” 她兀自走到大厅后门入口处,南枝跟了过去。 南枝还是看不明白王静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很是警惕的望着她,问道:“王小姐要同我说什么?” 王静姝低声道:“我会将陆秦氏现下的地址告知你们,你们去告官吧,届时领着官兵来抓人。” 南枝狐疑的望着她,半信半疑地问:“王小姐真要抓陆秦氏?” 她不是爱那陆淮书爱到骨子里了吗? “自然,”王静姝嗤笑道:“之前是我瞎了眼,但陆家人敢戏耍我,自要付出代价,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她知晓南枝心中的想法,又补充道:“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云音,是对她有危机感,怕她抢走陆淮书,但我对她的赞赏,句句是肺腑之言,你仔细想想,我除了让她去面圣,提起五峰山一案,可有真的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 南枝细细回忆,这王静姝除了是为了陆淮书才接近她家小姐外,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害她家小姐的事。 王静姝又说:“等云音回来,我会和她开诚布公的聊一聊,有我不对的地方,我自会向她道歉,她说过的,真心换真心,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你且好生看我是如何收拾陆秦氏母子的,到时候云音回来了,你可别忘记告诉她。” 南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什么似的,绕回了前面的话,忧心道:“我去告官,官兵也不会去抓陆秦氏吧,那郡守大人可是陆老爷的亲哥,王小姐忘记了么?” 她没她家小姐那舌灿莲花的本事,是无法说服陆怀德的。 “有理,”王静姝点头,“你去拿纸笔,我书信一封,你拿着我丞相府的信物和刀姨去趟郡守府,不信他不‘大义灭亲’。” 语罢,她又补充了句:“陆怀德要是不管这件事,那就别怪我去告御状了。” 安排好南枝这边,王静姝又吩咐另一婢女去寻房牙。 陆淮书已是山穷水尽,身上根本没多余的钱,为了哄骗她和他成婚,只能东拼西凑,暂时租借了一处屋子。 现在想想,他打的什么算盘,她门清,肯定是想着婚后,再拿她的嫁妆去买这处房子,或是直接带陆秦氏去他们的新房。 真是令人作呕。 王静姝从房牙手中买下了陆淮书现在租借的房子,又从丞相府调了一拨人,带着陆怀安,浩浩荡荡地去了陆秦氏现在居住的屋子。 第267章 瘸子 王静姝声势浩大的登门,陆淮书出门来迎。 陆秦氏还因着王静姝主张婚后不和她同住,心口憋着气,故意佯作不知,在后院等着陆淮书领着王静姝去拜会她。 在她看来,她儿是吃定王氏了。 王氏也就敢在婚前冲她摆谱拿乔,待到婚后,她受的这些气得通通找回来。 陆淮书远远看到一群人过来,只当王静姝是带人来帮他整理杂物,修缮屋子的。 毕竟他和陆秦氏昨日才搬过来,这屋子需要收拾打理的地方还很多。 他心道王静姝果然甚是好哄,昨日虽然对他一直冷脸,连晚饭也未和他一起吃便匆匆离开了,今日却带人上门帮忙。 陆淮书负手抬步走去,步履间透着春风得意:“静姝,怎地突然过来了?” 陆怀安怒斥道:“逆子!” 他去了南临一年,原本以为青城成了新都,陆淮书也算是住到天子脚下,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还盼着他有出息,早日将他从南临那种蛮夷之地接回。 他倒好,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陆淮书循声看去,这才看到在随从中并不起眼的陆怀安。 一年未见,陆怀安又瘦了一大圈,陆淮书恍惚了下,半晌后才认出来,难以置信地确认唤道:“阿父?” 陆怀安双手背在身后,冷哼了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见到久违的父亲,陆淮书脸上是有欣喜的,忙凑近上前,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连番询问道:“阿父是何时回青城的?可是圣上召阿父回来的?” 王静姝开口回道:“在你出发去五峰山不久,我便命人去南临暂接你父亲回来。” 陆淮书一下便明白是王静姝想在婚礼上给他惊喜,他含情脉脉望着王静姝,深情道:“静姝待我,真是用心良苦,”说完看向自己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快去通知我阿母,告诉她阿父回来了。” 他侧身,想领着王静姝和陆怀安往里屋走:“阿父……” 陆怀安一动未动,沉脸斥道:“跪下!” 陆淮书下意识的环视了下王静姝身后的众人,只觉得陆怀安这般让他甚是丢面,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耐着性子询问:“阿父为何生气?” 他揣测道:“是因为我搬出大伯父家?还是因为我将和静姝完婚?” 他深呼吸,半是暗示半是劝道:“阿父去往南临这一年,我与阿母经历良多,一会坐下,我再同阿父好好解释。” 他心想,他阿父八成是因为回来了青城,发现儿媳妇换成了王静姝,一时觉得愧对了姜家,才要冲他发怒。 他得赶紧稳住他阿父,他和姜氏有过婚约这事,可万不能当着王静姝的面被捅出来。 可怕什么来什么,陆怀安一甩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刚从姜府过来,你造了什么孽,我已悉数知晓。” 陆淮书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王静姝,但见她面色平静,毫无起伏,他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 王静姝是知道了,但不在意,还是还不知道? 陆怀安扯着嗓子,重复喝道:“逆子,给我跪下!” 他在极力向王静姝展示,他绝不是混账的人,他儿错了,他一定不护短。 陆淮书仍在挣扎:“阿父,你先冷静,我……” “啪——” 后面的话,被陆怀安扬手一巴掌打断:“给我跪下,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若不是姜大侠舍身相救,我一家早葬送在胡人刀下,而你倒好,背信弃义,这般对待恩人之女,这般作为,传出去,我陆家要被戳一辈子的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来见人!” 陆淮书脑子一转,已有了说辞:“姜家是对我们陆家有恩,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同静姝是真心相爱,”他顺势跪地,借此机会向王静姝表忠心,“阿父罚我骂我,我都认,但淮书此生非静姝不娶,求阿父成全!” 王静姝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没忍住嗤笑出声。 这时陆秦氏的声音响起。 “陆怀安——!”陆秦氏哒哒哒走近,捏着帕子抬手便去捶打陆怀安,“你个没良心,抛下我孤儿寡母一整年,刚回来就要打我儿,我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打他?”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王氏在场! 她儿丢了面,日后如何能在王氏面前有气势,能支棱起来? 陆怀安抬手挥开陆秦氏,不耐道:“你造的孽等我先收拾完这个逆子再来同你算,你莫要在这打岔。” “我造的孽?”陆秦氏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做错什么了,难不成你从南临回来,就是为了寻我们母子的不是?” 王静姝一听到陆秦氏的声音便觉得头疼,不想听她在这撒泼,她示意身后的随从将备好的木棍递给陆怀安。 陆怀安望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木棍一顿。 陆秦氏捂住胸口,吓了一跳,厉声道:“你要拿木棍打我?!” 王静姝看向陆怀安,提醒道:“你曾说你儿要是真在我和云音之间周旋欺骗,你会打断他的腿,可要言出必行啊。” 闻言,陆淮书面色惨白,忙冲王静姝哄道:“静姝,这其中有误会,你听我同你解释。” 王静姝看都不看他,只是蹙眉看着陆怀安,不耐地催促道:“你还不动手,是等着我的人动手,还是等官府的人来动手?” 她话音一落,她身后的随从便上前,将陆淮书压制住,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陆秦氏这时回神了,知道王静姝和陆怀安这撒的是哪门子的火了,她怒指王静姝,骂骂咧咧道:“关我儿何事?不是你瞧上我儿,非得和我儿在一起吗?他是为了你才同姜氏退婚的,你现下冲他撒什么火!” 两人已经在筹备婚礼了,这青城不少人都知晓,等同于在旁人眼里,王氏已是她陆家的儿媳。 她只觉得王氏是千金贵女的脾性,但并不觉得王氏不会嫁给她儿了。 “你别急,”王静姝冷眼看她,“一会才轮到你。” 她给随从使了眼色,令他们拉开陆秦氏。 陆怀安一阵犹疑,在高压下不得不向陆淮书挥棒而下。 他清楚王静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他自己来动手,还能控制力度,要是让王静姝的人动手,还不知道会把陆淮书打成什么样。 一下、两下,木棒重重落在陆淮书的背上。 王静姝看在眼里,也不提醒,任由陆怀安先一厢情愿的挥棒打着陆淮书的背。 陆淮书被人架着,根本挣脱不了,闷痛出声,抬眼望着王静姝,心想着,只要等她出了气,便好哄了。 几棒挥下,倒是陆秦氏快要崩溃了,不住的叫唤着:“住手,住手,陆怀安,不许打我儿!你给我住手!” 她叫不住陆怀安,只能恶狠狠的望向王静姝:“你再生气也该有个度,你们的婚礼在即,哪有新郎挂彩的?” 王静姝环臂,似笑非笑地看向陆秦氏,道:“谁说我要和他成婚了?” 陆秦氏愣了下,又道:“你们要成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青城上下,谁不知道你青睐我儿,非要嫁给我儿?” 她底气十足:“你是女子,女子名字最为重要,你不嫁我儿,难不成还有别人会要你吗?” 陆秦氏所言,正是陆淮书心中所想。 他在王府中,当着众人的面吻过王静姝了,青城各世家子弟,都不会再要她。 她现在再怎么气,最后还是会成为他的妻。 王静姝不以为然。 她一个穿书人,可不在意什女子名声那一套,要是在意,当初的宫宴,可不会公开主动向陆淮书示好。 现在想拿这个来威胁她,可笑。 王静姝要笑不笑地看着陆秦氏,道:“你不会觉得你儿子名声比我好吧?一个为了攀附权贵背信弃义之人,不受官家重用的寒门之子,没了我,他能在这青城待下去?” “你——”陆秦氏气极。 “我便是不嫁人,也是贵女,能过你羡慕不来的好日子,倒是你这儿子,瘸了腿,我看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一个瘸子。” 王静姝说完,看向陆怀安,冷声道:“背打够了没?可以开始打你儿子的腿了吗?” 第268章 狠人 见王静姝得理不让,陆怀安手一颤,尝试求情道:“王小姐,您高抬贵手,放我儿一马吧,他年纪轻轻,若是成了瘸子,这辈子算是毁了啊。” 他知陆淮书理亏,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哪舍得他变成残废。 挨了不少棍的陆淮书听到王静姝的话亦是一怔,他不住调整呼吸,好声好气对她说道:“静姝,你想怎么打我出气,我都理解,你莫要再为难我阿父了。” 王静姝朝陆淮书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嫌恶道:“打你会脏了我的手,你不配。” “我没同你坦白和姜氏的过往,是我不对,但我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陆淮书深情款款地盯着王静姝,还想用从前那套,用甜言蜜语来哄她,“静姝,我喜欢你……” “闭嘴!”王静姝耐心告罄,“陆淮书,喜欢过你,就像我的案底,是我王静姝目前为止做过最丢脸的事!” 她为什么能如此快速的清醒,是因为她从未真的爱过她。 她穿到这个世界,知道原主是个短命的,再嫁给慕容宏成为太子妃后,不久就一命呜呼。 她当然想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且是能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活下去。 她对陆淮书一见钟情,的确是因为他好看的皮囊,但更深层次的是他身上的男主光环,她以为和他在一起,在他的男主光环下,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她全明白了,真正有主角光环的人是姜云音,一直以来她都“舔”错了人,抱错了大腿,好在现在幡然醒悟,也不算太迟。 王静姝懒得和陆淮书多说话,她看向停手的陆怀安,冷声道:“陆怀安,你在心疼你的儿子吗?怎么陆秦氏摔死你和妾室孩子的时候,你不心疼?为人父者,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陆秦氏差点没站稳,试图挣脱随从的手,怒目圆睁,立马反驳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简直信口雌黄!” 她的脸红红白白,随后望向陆怀安,满眼的怨恨和委屈,指责道:“陆怀安,你在南临这一年是不是又看上了什么旁的年轻女子,所以回青城这般对待我们孤儿寡母,你是想要另娶是吗?” 隐秘的旧事被重提,她实在想不明白,王静姝怎么可能知道她当年在泉县县令府做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是陆怀安说出来的。 “你安静点,说了还没到你,”王静姝点到即止,再次看向陆怀安,绕回前边的问题,故意道:“你前边说过一句话,我甚是认可。” “什、什么话?” “子不教父之过,”王静姝玩味看他,道:“既然你心疼你儿子,下不了手,那不如你替你儿子断腿?” 陆怀安哆嗦了下:“王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将人逼到这般田地……” 王静姝不以为然,挑眉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在意什么名声,我要在意名声当初哪瞧得上你儿子?” 她从来不要这些虚的,她要最实在、可触摸的利益。 “你、你欺人太甚!”陆怀安不堪这精神上的折磨,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棍棒,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道:“是我陆家理亏,但我儿是退了婚才与你谈婚论嫁的,论亏欠,他也是亏欠姜氏更多,今日要是姜氏要打断我儿的腿,我认,可你不该这般欺辱他啊!” 他陆家欠姜家一条人命,他愧对姜大侠,但对王家,可没有人命亏欠! 王静姝也不多说了,示意随从,两父子一起打。 反正陆怀安也不无辜,他懦弱自私,滋养着陆秦氏的恶毒,他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他陆家一屋子恶人,都欠收拾。 棍棒朝两父子挥下,陆怀安完全没料到王静姝真的会这般狠。 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丞相嫡女便能这般不顾王法吗? 陆怀安一把年纪哪扛得住棍棒,惨跪在地上,叫痛连天。 陆淮书面色惨白,额头冒汗,终于意识到王静姝在玩真的,连声求饶:“静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嘶——住手,别打我阿父,你让他们住手,我求求你……” 而陆秦氏挣不脱束缚,歇斯底里像个疯子,破口大骂:“王静姝,你这个疯子!你住手!我不会放过你的!啊——我要杀了你!” 她无法想象,如果陆怀安和陆淮书都变成了瘸子,她这辈子的希望全没了! 王静姝烦躁地皱眉,陆秦氏尖锐的嗓音叫得她头疼,看向随从,吩咐道:“把她嘴给我堵了。” “是,小姐。” 于是陆秦氏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声,眼睁睁地看着棍棒一下又一下重重落在两父子的身上,她四肢发软,跪倒在地,差点要昏过去。 王静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家人的惨叫。 敢玩到她王静姝的头上,就该付出代价。 南枝和刀姨领着陆怀德和官兵过来的时候,被面前的场面吓了一大跳。 陆怀安父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连叫唤都没有声音,而陆秦氏被布条堵嘴,头发凌乱地跪倒在地。 南枝讶然地张唇,半晌没吭声。 ……这王小姐玩真的啊? ……陆家人好惨,但真的好爽! 陆家三口看到陆怀德似是看到了救兵,费力的张唇,想要呼叫,但只能发出破碎微弱的声音。 陆怀德简直目不忍视,握紧了身侧的佩剑,紧绷的脸看向王静姝,道:“他们便是有罪,王小姐也不该动用私刑,何况……” 王静姝很是配合的朝陆怀德伸出双手,“那你要不要抓我?” 陆怀德哪敢抓她,只是沉默看着她,咬紧牙关,克制情绪。 王静姝余光扫了眼跪地的陆秦氏,收回手,环臂趾高气昂冲陆怀德道:“既然不抓我,就赶去抓该抓的人,陆秦氏涉及多起命案,陆郡守可要大义灭亲,秉公处理啊。” 陆怀德依旧一动不动,深呼吸后,尝试道:“关于陆秦氏草菅人命之事,除了绣娘七娘的控诉,尚无其他的人证、物证。” 王静姝眨巴眼,道:“没有证据,你把她抓到牢里,慢慢找证据呗,”她轻笑,“实在没有,那就严刑拷打一番,不信她不招了认罪。” 已经见识过王静姝有多“疯癫”的陆怀安、陆淮书、陆秦氏瑟瑟发抖。 陆秦氏冲着陆怀德,不住地摇头,眼里写的都是“救命”。 陆怀德继续道:“……这样逮捕不合律法。” 王静姝状似把这话听进去了的样子,手指刀姨冲陆秦氏道:“你不想入狱也行,你现在好好向七娘认罪忏悔,磕头请求她的原谅,她若是原谅了你,肯既往不咎,那我也就不插手这件事了。” 刀姨隔着两三丈的距离望着陆秦氏。 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日子里,她都是幻想着一幕,来咬牙坚持活下去。 她看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脑海里满是她儿面容模糊的脸,她浑身发颤,终于可以看着陆秦氏,说出萦绕在她心里数十年的话:“是你让人活活摔死了我的孩子,他还不到两岁啊,你怎么下得去手,陆秦氏,这些年,你怎么睡得着?” 她甚至不在意她脸上那些狰狞的疤,不在意她在县令府受的那些委屈,她只在意,她那小小的,刚牙牙学语的孩子。 那曾是她的一切啊! 王静姝示意随从取掉陆秦氏堵嘴的布条。 陆秦氏浑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惊恐万分地盯着刀姨,好似见到了鬼,喃喃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还活着……你还怎么还没死……” “你还活着我自然不能死!” 王静姝冷冷望着陆秦氏,道:“看来你不打算忏悔认罪啊,那便直接去蹲大牢吧。” 换做之前,陆秦氏定是抵死不认,但她刚目睹王静姝是怎么对待陆怀安两父子的,她已经被吓破了胆,连连朝刀姨磕头认错:“是我错了,七娘,当年是我狭隘不能容人,是我命人摔死了你孩子,我认错,我给你磕头,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弥补你,求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一下又一下的重重朝着刀姨磕头。 刀姨侧身不看她,身子崩得笔直道:“我不会原谅你,我也没资格原谅你,死的是我的孩子,你该去乞求他的原谅!” 她被划烂脸,当成疯子赶出县令府,她甚至没能带走她儿的尸骨或者一件遗物。 她儿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王静姝又指着磕头求饶的陆秦氏看向陆怀德,道:“她已经全部招了认罪了,你现在可以抓她了。” 陆秦氏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被王静姝耍了,她额头冒血,气得发抖:“你诓我!” “是你蠢,”王静姝感慨道:“你又蠢又坏。” 说完,她看向陆怀德:“陆郡守还不动手?” 她施压道:“陆郡守,当日宫宴陆淮书骗我说他未曾有婚约在身,你亦在场,圣上也在场,你们陆家犯得可是欺君之罪,你现在不抓陆秦氏,那我可得去告御状来抓你了。” 陆怀德闭目,不敢去看自己弟弟一家人的脸,良久后睁眼,吩咐身边的官兵去抓陆秦氏。 ……他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兄弟手足。 陆秦氏正要惨叫咒骂,嘴再次被堵上。 陆怀德不敢面对弟弟一家人,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王静姝仍嫌不够地唤住他:“陆郡守。” “……何事?” 王静姝指了指地上那在昏厥边缘的两父子,道:“把他们两人也带上吧。” 她从袖袍里拿出房契摊开:“我要状告他们私闯民宅。” 这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父子俩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了,齐刷刷的昏过去。 南枝目瞪口呆。 ……这王小姐真是个狠人! ……她没撒谎,她之前的确对她家小姐没有恶意! 第269章 我们去碰碰运气 阳城。 新的一日,无论是各武林门派还是贺家的人马、慕容宏的侍卫,以及姜云音等人,全部在全程搜索画像中的可疑人。 姜云音、洪正德和慕容晴三人与其说是在搜寻可疑人,不如说是在巡城踩点。 从贺越泽放任所有人全城搜索来看,姜云音笃定这阳城内是找不到画像中的可疑人了。 她照常出来不过是不想贺家人起疑,事实证明,贺家也的确没把他们三人看在眼里,昨日至少还派了家丁一起盯着他们,今天是完全听之任之了。 想来昨日派家丁和他们一道,也不是多忌惮他们,大抵是辛东体内的蛊虫而未完全作用生效,怕他们见到辛东,听到什么吧。 慕容晴一直跟在姜云音身侧,有些困惑地嘀咕:“那些人到底去哪了?难不成都躲在贺家啊?” 作恶的人数也不少,阳城也封了城,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姜云音摇头,确认回道:“他们不在阳城了。” “那他们是何时出的城?”慕容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姜云音回道:“你可记得昨天我们去第一家客栈分发画像时,那些人是如何说的?” “他们说了很多呀,你指得哪一句?”慕容晴是个急性子,挽着姜云音的手催促道:“哎呀,云音,你别卖关子了,我急得很。” 姜云音:“他们说,封锁城门后,贺越泽在阳城内搜索过一日,也带走了不少可疑人,那之后街上便没人出没了。” 她挑眉,笑着抛出问题:“你还听不出其中门道?” 慕容晴顺着姜云音给出的思绪思索,瞬间恍然:“那贺越泽带走的可疑人是真真正正寿宴那日假扮各门各派的人,他明面上带走可疑人排查,实际上是借此放了他们?!” 姜云音颔首,认可鼓励道:“聪明。” 三人在阳城自由行走了一日,除了拿着画像四处排查的江湖人士,他们几乎没看到什么普通的城民。 姜云音一直在熟络阳城的地形,每走一个地方,就把所见印刻在脑海里。 他们顺着街道自然而然的走,走到灵剑派弟子的客栈时,极其自然的进去看情况。 辛东还是那副被抽离了灵魂的活死人模样,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 辛十五期盼的问:“可有救我师兄的法子了?” 姜云音不忍泼他冷水,怕他伤心失望,但也不愿意夸大其词的哄骗他,她斟酌了言辞,如实所言,给了他最积极的心理暗示:“已经知道种蛊的人是谁了。” “当真?”辛十五眼里燃烧着希望的火焰,“是谁?是贺家人对吗?” 姜云音没有直指卓素心,只是点了点头。 辛十五气愤道:“从前掌门总说,贺家是最正统大义的武林世家,总叮嘱我们,若是日后下山遇到贺家的人定要敬重,掌门错了,光明磊落之家,怎么会习得蛊术,现如今贺家和那碎星堂又有何差别?” 他看向辛东,眼眶泛红:“可怜我师兄……” 接着他用力眨巴眼睛,想把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握紧手中的佩剑,道:“我要去贺家,他们不给我师兄解蛊,我便杀了他们!” 不待姜云音伸手,洪正德已经一把按住了他,这些日子,他之前被剃掉的络腮胡长出了大半,刺拉拉的包裹住他的脸,凭添几分威慑力。 洪正德拧眉,直接道:“你师叔失踪,你师兄中蛊,你一人能杀贺家人?你比你师叔、师兄还强?” “我……”辛十五被噎住,不甘道:“反正我会跟他们拼命……” “那就是多送一条命而已,你死了谁管你师兄?” “我……” “你打算让你师兄当一辈子活死人?被贺家人操控?” 辛十五彻底蔫了。 姜云音顺势引导道:“你肯定希望你师兄能解蛊,你师叔能回来,现在去贺家闹事,只会引起他们的警惕防备,届时我们的行动会更难。” 她安抚道:“你在客栈照顾好你师兄,如有任何异动,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异动?” “嗯,”姜云音补充解释道:“如我的猜测没有错,你师兄目前只是中蛊,但身体里的蛊虫并未发作,所以才这般活死人的模样。” “都这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还没发作?”慕容晴讶然道:“那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啊?” 辛十五问:“师兄中的到底是什么蛊?” 姜云音心里其实隐约有答案,但这还是未证实的猜测,她不打算说出来。 她保守回道:“暂时还不确定,”她绕回最初的叮嘱上,“所以一旦你师兄有了任何其余的反应,你立即知会我们。” “怎么知会?去贺家寻你们吗?” “不必,”姜云音摇头,道:“如果是白日,你在客栈的屋顶,挂一面鲜艳的旗帜,如果是晚上,你在客栈屋顶挂一盏灯笼。” 她今日已经研究过了,阳城的地形不是四四方方的平地,而贺府处在最高地,到了贺家二楼的位置,整个阳城尽收眼底。 辛十五他们住的客栈其实离贺家并不远,昨日若不是那带路的家丁绕路,他们不会是最后一家才到那个客栈。 辛十五似被委以重任,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离开客栈后,天色尚早,还不到申时正点。 慕容晴望了眼天空,问道:“我们现在回贺府吗?” “不,”姜云音调出脑海中绘制的阳城地图,看向街道右边,“我们去地牢。” “去地牢作何?”慕容晴不解,“你不是说那些被抓到的可疑人,全部被放走了吗?” 姜云音若有所思:“我们去碰碰运气。” 她要找的并不是那些在宴席上假冒各门各派的可疑人,她要去确认一个心中的猜测。 猜没猜对,还不好说。 第270章 我不要被吃掉 阳城地牢。 因为阳城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城中是没设官府衙门的,阳城的一切都由贺家掌管,包括法度、治安,百姓有冤屈,也只会寻贺家人做主。 阳城所有的罪犯是关押在地牢里,而地牢归贺家管。 在地牢门口,三人被狱卒拦住了。 狱卒:“地牢重地,没有城主、少城主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诸位请回。” 姜云音摊开了画像,说明来意:“我们来排查可疑人,奉的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也是你家少城主的指令。” “我家少城主何时下了来地牢排查可疑人的指令?” “你家少城主说,各门各派,倾力合作,搜索全程,找出可疑人,”姜云音掀了掀眼皮,“难道地牢不属于阳城吗?” 狱卒懵了下,本能的觉得这并不是一回事,一时间却陷在她的逻辑里无从辩驳,嘴唇张合了半天,才说:“在地牢里的人自然都是审查过了的,何须你再来排查一遍?” “你确定吗?”姜云音直直地盯着他:“你能为你说的这句话负责吗?” 姜云音的神色实在太过笃定,盯得狱卒开始心虚发慌,总觉得她是知晓了点什么,有备而来。 姜云音是故意诈他,见他这般神色,越发笃定心中猜想,又开口道:“首先,这些画像是昨日才描摹出来的,你们先前排查时是没有这些画像作为依据的,其次你们的排查结果如果无误,自然不怕我们再排查一遍,如果有误,岂不是能寻到找回你们城主的重大线索?你到底是心虚不敢让我们排查,还是不想找回你们城主?” 她道:“前者,你是陷你们少城主于不义,后者,是你居心叵测,理当问罪。” 条条框框砸下来,狱卒哪还敢拦着他们,侧身就让出了路。 狱卒把三人交给了地牢里值岗的狱卒,目送三人背影远去后,立即派人送信去给贺越泽。 地牢中的狱卒们明显对姜云音三人的突然造访,表现出了些不安和无措。 阳城出事快十日,全城戒备,地牢反而是被默认安全被无视的隐晦之地。 大家会质疑作恶的人是否藏匿在贺家,是否已经潜逃出了阳城,但从未有人觉得,他们会不会藏匿在地牢。 当然,姜云音也不觉得那些“可疑人”会在地牢。 他们既然和贺家是一伙的,不可能会受这“牢狱之灾”。 她来这地牢,是来确认另一个猜想。 三人随着领路狱卒的步子,四顾环视打量着地牢。 姜云音神色淡然,慕容晴脸上都是好奇探寻,洪正德更是不怕这种地方,只想着保护两个女娃娃的安全。 贺家地牢相较于其他城县的官府衙门而言,牢房要更结实牢固,几乎没有木制,全部是铁制。 姜云音也能理解,阳城毕竟特殊,许是关押的人中,常有武林高手,内力高深之辈,要越狱更轻松简单,才需要加固牢房。 这不是什么奇特的点,于姜云音而已,不合常理的点在于,这牢狱中竟有些“人满为患”? 有一瞬她竟有种,难怪阳城街头没什么行人,大部分的人都在这地牢的恍惚感。 阳城有这么多需要关押的犯人吗? 思索间,有原本颓然瘫坐在地上的犯人发现了姜云音三人,发疯似的起身,抓住铁制的牢门栅栏,激烈的扯动,试图引起姜云音等人的注意力。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我不要被吃掉,我不要!” 他突然的逼近,吓了慕容晴一跳,下意识的弹跳了下,捂住胸口。 洪正德忙上前将她们两个护在身后。 姜云音蹙眉,直直的盯着那人的脸。 事实上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她并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整张脸都脏兮兮的,只有那一双眼,溢满了恐惧、无助。 “滚滚滚!别隔着吓人!”狱卒连声骂了那犯人一句,随后腆着笑脸,冲姜云音等人解释道:“都是些被关疯了的人,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你们别怕。” 可听到这些话,那犯人却更疯癫了,拼尽全力的摇晃的铁栏杆,颤声吼叫道:“不要挖掉我的脑子,不要吃掉我的脑子!” 第271章 运气不错,碰对了 狱卒瞪了犯人一眼,一皮鞭朝他抓住铁栏杆的手甩过去,铁牢门和皮鞭共振,发出“嗡嗡翁”地声响,他大喝道:“滚回去!” 骂完犯人,再看向姜云音三人时立即变了脸,额头冒汗的催促道:“这一排牢房关押的都是数月甚至几年前的犯人,没有新关押的,定不是你们要排查的人选,他们关押久了,都有些神志不清,恐惊扰了你们,我们快些往前走吧,去看看最新关入地牢的有哪些人。” 但不知道是那犯人的喊叫,还是狱卒这一鞭子甩过去,原本失魂落魄或瘫坐或蜷缩在牢里的其余犯人,忽然都一窝蜂的起身,全部涌到铁栏杆边上,抓住铁栏杆,抓狂的摇晃嘶吼。 他们并不是整齐划一,统一口号,有默契的齐声交换,而是扯着嗓子各自叫唤。 但只要凝神细听,他们每个人说的话,大差不差。 “不要挖掉我的脑子!” “不要吃掉我的脑子!” “脑子,挖掉,脑子被挖掉!” “他们吃了我们的脑子,好多好多脑子!”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密闭的空间,这些人的嘶吼声,不住在耳边环绕,冲击着耳膜。 似是马上要挣脱牢笼的,不受控的野兽们,格外的瘆人。 姜云音三人面色诧异、沉重,却没有惊恐。 等待闹事犯人们的,是狱卒的皮鞭。 此处动静声响实在太大,引来了别处的狱卒,大家对此情形,似是司空见惯,很是熟稔的掏出皮鞭,恶狠狠地挥过去,厉声辱骂镇压。 “滚——不想死就马上回去安静待着!” “给爷安静点,你们这般该死的孙子!” “闹!闹!是不是活腻歪了,赶着去投胎?!” “他奶奶个熊,快他们把嘴闭上!吵死了!” 姜云音睫毛颤了颤,眼里有不忍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不再看这群失智的可怜人,主动对面前的狱卒道:“走吧,带我们去看看最近才收押的囚犯的牢房。” 他们一直待在这里,这些囚犯会一直失控,会一直挨骂吃鞭子。 既然现在无法救他们出去,只能尽可能的避免,不要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给他们带去伤害。 狱卒求之不得,生怕他们在这待久了,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引起了怀疑,连连应着,大步朝前走。 姜云音三人快步跟上,将暴动的牢狱景象甩在身后。 狱卒左拐右拐,所路过的牢房没一间是空的,全部都关押的犯人。 不想刚刚瘆人的“暴乱”再重现,这次姜云音目不斜视,也示意慕容晴和洪正德不必投以目光。 就这样快步走到狱卒安心让他们去排查的牢房。 这一块的几间牢房较之前面的,的确要安静得多。 里面的囚犯看着便没入狱多久,身上看着干干净净的,脸色各异,但至少神志清醒,不像前面的,跟疯子无异。 狱卒介绍道:“这些都是近半月内才被收押的犯人,我们先前已经筛选确认过一遍了,诸位不放心大可以拿着画像再确认一番,看这其中是否有和画像相似的可疑人。”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颔首:“劳烦你开个门,我们好近距离的看看。” 狱卒能把他们带过来,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给他们找到,所以毫不犹豫的开了锁,放他们进去。 这一间牢房里关了四个人,全是二十至三十岁的成年男子,一直谨慎地打量着姜云音三人,颇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入狱有个十天半月了,可不知道阳城城主的事,更不知道朝廷来了人的事。 完全猜不出面前这两位能使唤狱卒的年轻女子是何身份。 姜云音三人分工很是明确。 慕容晴一一摊开画像,姜云音比对画像和牢狱中的人面孔是否相似。 而洪正德盯着面前四人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们有要伤害她们的举动,立即出手保护。 面前四人自然不会和画像中的人有任何相似之处,姜云音只是走个流程的看看对比。 姜云音面相生得好,气质又是温温柔柔的,四人中有人按捺不住,瞟瞟候在牢房门外的狱卒,壮着胆子询问道:“不知姑娘是谁?这是在看什么啊?” 姜云音言简意赅的答道:“贺城主于寿宴当日失踪,我乃朝廷派来协助调查寻找贺城主的,现下,是来排查可疑之人。” “贺城主不见了?!” “贺城主怎可能不见,贺城主一身武艺,江湖中可没几人是他的对手!” “就是就是!诶,不对,贺城主不见了,为何怀疑到我们头上?” 闻言,有人慌了,立刻自证清白,撇清关系道:“我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前些日子入户偷东西被抓了,我一个小毛贼怎么可能参与贺城主失踪一事呢?” “我更不可能了,我只是南街一小摊贩,和隔壁摊贩的人斗了两句嘴,被抓进来而已。” 慕容晴一脸狐疑地问:“只是斗嘴为何要被抓?” “我骗你作甚,”摊贩指了指对面牢房一囚犯,道:“和我斗嘴那人被关对面呢,你们一会可以找他问问,看是不是这么个事。” “只是斗嘴没有打架,牵连旁人?”慕容晴难以置信:“这有何好抓的,阳城的律法未免太过严苛了,这城中百姓得过得多谨小慎微啊,一不留神就得被抓。” 她真情实感地吐槽:“不是说阳城是武林人士聚集之城,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么?这般斤斤计较,倒还不如别的旁的城县讲情理。” 她实在理解不了,两人拌个嘴,为何要被关押。 摊贩一听,仿若找到了知音,忙道:“可不是吗?而且还不是关个三五天,我们都被抓了十来天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他似想到了什么,期盼望向姜云音和慕容晴,道:“你们既然是从朝廷来的,能不能劝劝贺城主……哦,贺城主不见了……劝劝少城主,看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 其他人纷纷响应,接二连三的吐出自己奇葩的入狱理由,都是些鸡毛蒜皮,有些甚至是连道德问题都不算的“犯罪”理由。 姜云音眸色深了深,点了点头应道:“我们会帮你们问问少城主的。” 三人便这般相继看了不少牢房,得到结果大同小异。 连续排查了四五个牢房后,姜云音主动对狱卒道:“地牢里的确没有可疑人,我们会如实向太子殿下禀告。” 狱卒脸上却也没露出什么欣喜松了口气的神色,笑容稍显姜云音,甚至试图劝道:“还有好几个牢房,你们确定不全部排查一遍吗?” “不了,不必浪费时间。” 姜云音顺着来时的路折返,狱卒试图阻拦被洪正德拎小鸡仔似的拎开。 走过拐角,数步后,远远便能看四个狱卒抬着两个担架,鲜血顺着担架流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姜云音想,运气不错。 碰对了。 第272章 削脑挖髓 被洪正德拎走的狱卒忙出声催促不远处抬担架的狱卒们:“你们动作利索些,莫吓到旁人!” 抬担架的人这才注意到姜云音等人,忙点点头,加速步子。 姜云音快步追过去。 领路的狱卒试图阻止,慌乱道:“姑娘莫去,怕是在行刑中没抗住昏过去的人,那模样定是瘆人,恐惊扰到姑娘。” 姜云音坚持迈过去,慕容晴无所畏惧地跟上,而洪正德把狱卒拦得死死的。 两人快步迈到担架前,拦住了抬担架的狱卒们的路。 为首的狱卒,面色极不自然地望着她二人,问道:“两位姑娘这是作何?” 不待她们回答,他又补充道:“这担架上躺着的都被关押半年以上的囚犯,可不是什么新入狱的犯人,当不在两位的排查范围内啊。” 姜云音垂眼,担架上盖着白布,将担架上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通过形状来辩头脚,可以看到盖住脑袋那一头的布已被鲜血覆盖,不仅如此,那血流如同潺潺的水滴,在没人说话时,滴滴答答的滴落声在狭隘密闭的地牢里格外的明显。 很显然,担子上的两具尸体,在头部有巨大的伤口,这个伤口该是新鲜的,尚未愈合的。 姜云音抿唇,伸手去掀白布。 狱卒把担架往一旁挪了挪,避开她的手,问道:“姑娘这是作何,一个受刑死掉的尸体有何好看的?还请姑娘让让,别耽搁我们处理尸身了,再晚天都要黑透了。” 姜云音深呼吸,沉声回道:“好奇,想看看你们阳城的审讯手段同朝廷有何不同,或许将来可以采纳借鉴。” 狱卒笑得僵硬:“这有何值得借鉴的,受过审讯后的尸体实在怖人,我怕二位看了晚上做噩梦,寝食难安的,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啰嗦,”慕容晴懒得听,直接伸手去扯,边扯边道:“我们没你想的那么胆小,而且……啊——!” 白布一掀开,饶是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自认并不矫情胆小的慕容晴也被吓了一大跳,没控制住的惊呼出声。 白布下的那具尸体,也是个年轻的成年男子,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显眼的伤痕,唯独脑袋,却被让人削开,将脑髓掏掉了,鲜血汩汩往外冒,创口之大,让一部分鲜血渗透担架往下滴落,一部分已经顺着脸往下流。 从死者的惨状来看,他是被活活削开了脑袋,掏出脑髓的,他满脸都是疼痛和惊恐,手臂肢体呈一种怪异的姿态,他那双眼甚至没人给他合上,双目瞪圆,灰败的眼球似是要爆体而出,让他生前所遭受的痛苦,非常直观的传递给目击者。 慕容晴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空洞的脑袋,让她的胃一阵阵不受控的蜷缩,浓厚的血腥味扑鼻,她一阵反胃开始干呕,只好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姜云音呼吸一滞,她不是没见过各种惨烈的死状,但仍然被面前这位死者受到的折磨冲击到。 ……这完完全全是惨无人道的虐杀! 赶过来的洪正德看到亦是神色一僵。 霎时,地牢里只剩下慕容晴的干呕声,和血液滴滴答答落地的声音,而分不清是谁的,沉重的呼吸声。 之前领路的狱卒最先回神,他在众人反应过来前,迅速伸手重新将白布盖上,说道:“我早说了这死者模样瘆人,会惊扰到二位的,你们非是不听。” 另一个狱卒附和道:“就是嘛,这牢狱中受过刑的犯人模样哪有好看的,好奇这不是纯找难受嘛。” 姜云音调整呼吸,抬眼看他们,带着刺骨的寒意问他们:“不知他们所犯何罪,要遭此酷刑?” 抬担架的狱卒似是被问住了,领路的狱卒抬手摸了摸鼻子,回道:“应该是一两月前屠杀了妻子全门的那一个,”他说着看向抬担架的狱卒,给他神色暗示,“我没说错吧,是那个案子吗?” 抬担架的狱卒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个,你记性真不错,还真就是这个案子。” “对吧,我想起来了,这案子拖了数月,是今日要处决了。” 姜云音冷笑,声音却很轻柔,道:“你们阳城的处决方式,便是削脑挖髓么?听着好生残忍啊。” 狱卒尴尬的笑,找补道:“这同这些人生前作地恶而言,不算什么吧,他们若不是犯了事,也不用遭此酷刑,全部是因果报应。” 姜云音意味深长的重复了这四个字:“因果报应啊……”她拉长的语调,望着他们,意有所指的反问:“不知道你们怕不怕因果报应。” 狱卒面色微僵:“我们又没犯事作恶,怕什么因果报应?” 姜云音笑了笑,又问:“你们阳城真是律法严苛啊,不知道是不是只要犯了事,便要被削脑挖髓?” “怎么会呢?” “不会吗?”姜云音回道:“那为何之前那些牢房里的犯人,每个人都在喊着,不要挖掉他们的脑袋?” 狱卒眼神躲闪,回道:“削脑挖髓在我们阳城一直是对穷凶极恶之人,这个死刑大家都有所耳闻,他们入了狱,因为太过害怕而精神失常也是合情合理的,姑娘想必甚少去地牢一类的地方,这人关得久了,有几个不疯的?” 姜云音面色没甚起伏变化,一副联想到什么的样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对削脑挖髓这一死刑有所耳闻,是以才害怕惶恐,怕自己也遭此刑是吧?” 狱卒点头:“正是。”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点点头,认真且真诚地发问:“那他们一个个嘶吼着,不要吃掉他们脑袋,可是见到有人吃了过人的脑髓?” 后半句话,她说得缓慢,却咬字清晰。 狱卒抖了抖,声线发颤:“这……怎么可能呢?” 刚控制住反胃的慕容晴,因着这问话,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不久前见到的惨状,甚至还会自行脑补出,有人抓着鲜血淋漓的脑髓,埋首大吃的模样。 她又开始反应强烈的干呕。 姜云音只好转身拍抚她的背,温声询问:“没事吧?” 慕容晴连连摆手。 姜云音建议道:“你和洪叔先去外面等我,我说两句话就出来。” 慕容晴还是摆手,强撑道:“不、不……呕——我没事,呕——” 狱卒趁机催促道:“此处血腥气实在浓厚,姑娘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在此久待了,免得伤神伤身。” 慕容晴的反应着实强烈,姜云音也不忍她继续久等,她垂首扫了眼担架上已被盖上白布的尸身,那白布下非人的惨状却历历在目,她深呼吸后抬首,看向狱卒,绕回了前面被打断的话,道:“是呢,要是这贺家的地牢发生了挖人脑髓吃的事,那贺家怕是人人得以诛之的邪教了。” 第273章 以人脑为食 出了地牢,天色渐晚。 在自然的光景下,方能看出慕容晴的脸色有多糟糕。 姜云音没有急着走,和洪正德立在慕容晴身侧,一边轻抚着她的背,等她缓过来。 待抑制住了干呕,慕容晴很是愧疚的望着姜云音,挫败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拖你们后腿了?”她连声解释道:“我真不是怕,我不怕这些的,就是……就是控制不住地反胃。” 她没撒谎,那尸首的模样引起她一系列的生理性的抵触,并不是恐惧。 “我明白的,”姜云音温声道:“你没有拖后腿,该了解的我已经都了解到了。” 慕容晴眼里的愧疚被欣喜取代,忙问道:“了解到什么了?!” 姜云音余光扫了下四周,暗示道:“我们回去说。” 慕容晴会意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姜云音,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不会嫌弃我,以后不带我一起了吧?” “不会,”姜云音语气平和的开导:“每个人都自己的喜恶,有人厌脏污,便会有人忍受不了血腥,好比有人怕水,有人怕猛禽,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没什么值得拎出去说的。” 慕容晴心里暖流涌动,眉眼弯弯地挽住了姜云音的手。 她忽然想到初到阳城那日,皇兄气极时,冲姜云音阴阳怪气说的那番话。 ——“你倒是个会说教的,她现在视你为榜样,以你马首是瞻,姜云音,你本事不小。” 此时此刻,她很想回应皇兄,他说的这段话全然正确。 在皇兄看来是“说教”的话,她全部能听进去。 云音就是很有本事,是她的榜样! 三人回到贺府,立即去向慕容宏禀告进展。 姜云音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三人今天的行踪,以及去了地牢后的种种。 哪怕只是三言两语的简单概括,在听到“削脑挖髓”的事后,蒙格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男人都快沉不住气,忍不住骂道:“这贺越泽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慕容宏蹙眉,问出了关键问题:“他们削脑挖髓,可是与那辛东中的蛊有关?” 贺越泽这般声势浩大,从地牢里的人数,和发疯的情况来看,削脑挖髓显然不可能只是草菅人命,纯粹以琢磨人为乐。 这般行径,定是有幕后的目的。 “殿下英明,”姜云音回道:“从辛东中蛊的迹象来看,民女便揣测其中的可能是‘傀儡蛊’,此番去了地牢后,越发肯定,应当就是‘傀儡蛊’无疑。” “何为‘傀儡蛊’?” 姜云音徐徐道来:“民女曾看过一书,书中记载,在苗疆有一蛊虫,以人脑为食,养蛊人若将其种入他人体内,便会立即依附寄生在活跃的人脑里休眠,等待养蛊人的驱动,在养蛊人驱动此蛊前,中蛊人会与活死人一般无二,被蛊虫吞噬控制大脑,在养蛊人驱动蛊虫后,会对养蛊人言听计从,因此,得名‘傀儡蛊’,而辛东的症状,于蛊虫被驱动前,一般无二。” 屋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慕容晴顺着姜云音的思路推测道:“所以贺家地牢里关的那些人,全部是等着被削脑挖髓,来献祭喂食蛊虫的?” 姜云音颔首,回道:“你可记得我们去排除的那些牢房里的人,他们都是因为一些连道德问题都称不上的原因被关押在地牢,其原因可想而知。” 贺家准备养大量的“傀儡蛊”,满城的城民都是蛊虫的食物。 所以,城民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在牢里,而那些被关押得久的人,和她们一样目睹过被削脑挖髓的画面,日日活在恐惧中,才会被吓到精神失常。 “难怪这阳城街上都看不到什么人!”慕容晴愤懑的做出了各种联想,“贺越泽还好意思和各门各派的幸存者说,他替他们处理了遇难的同门们的后事,搞不好他通通挖了人的脑袋,喂给了蛊虫,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噢!还有,贺城主寿宴大办,当是他们阳城人被吃得差不多了,招外地人过来给蛊虫饱餐呢!” 慕容晴细思极恐,越说越害怕,直觉脑袋凉飕飕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安地喃语道:“危险,我们继续在贺家待着该不会也会被蛊虫吃掉脑子吧。” 姜云音感受到了慕容晴真实的恐惧,又联想到她下午在地牢受到的冲击,正想要安慰两句,沉默话少的慕容宏这回却很积极的搭话了。 他望着慕容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肯定道:“会。” 慕容晴:??? 慕容宏:“不想被蛊虫吃掉脑子,就马上离开阳城回宫去。” 慕容晴翻了个白眼,捂脑袋的手下移变成了捂耳,侧过身,望向姜云音,无声道:云音,你说句话啊。 姜云音对这两兄妹的“矛盾”已经习以为常,清了清嗓子,道:“公主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在贺家要万分小心。” 她看向慕容宏,加重语气道:“尤其是殿下。” 之前还觉得,贺越泽对皇家当有几分忌惮,但意识到他身后是三皇子慕容烨和宸帝时,慕容宏显然成了最危险的那一个。 慕容宏眸色深了几许,喜怒难辨地开口问道:“这‘傀儡蛊’如何被中入身体?” 姜云音在脑海里搜寻着曾看到过的记载,回道:“此蛊虫以人脑为食,吸过养蛊人的血方会认主,养蛊人具体如何种蛊,民女尚不清楚,总之尽可能不同人养蛊人有太近距离的接触为妙。” 她顺势说出昨日得出的结论:“殿下,这养蛊人九成是贺越泽的夫人,卓素心。” 姜云音又将为何会有此结论叙述了一遍。 慕容晴听完差点没两眼一黑,想到昨晚和卓素心同桌吃饭,她汗毛倒竖。 姜云音这才冲她说出先前被慕容宏打断的安慰的话:“公主不必太过忧心,这‘傀儡蛊’不好养,数不尽的人脑方能养成一只,想必卓素心不会轻易给人中蛊。” ……给慕容宏下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姜云音没把这话说出口,她想慕容宏心中该有数。 蒙格亦听得浑身不适,拱手作揖,请示道:“殿下,不如让属下直接去杀了卓素心,以绝后患!” 于他而言,能不能给什么灵剑派弟子解蛊根本不重要,他只想护住太子! 与其提防卓素心,担心什么时候中蛊,不如直接杀了。 “不可,”慕容宏果断拒绝,“你杀了她简单,但要如何让贺家人交代投诚梁国的罪名?” 他直接道出其中厉害:“届时回宫,父皇只会怪孤办事不力。” 一如那平匪乱失败的李明辉。 姜云音抬眼看向蒙格,问道:“卓素心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蒙格摇头:“她再没有给谁送过饭,这两日也未曾出过贺府。” 跟了卓素心两日,是什么也查出来,他甚至都要怀疑,姜云音那晚说撞见她给人送饭,是胡编乱造了。 姜云音却似听了极有用的消息一般,道:“殿下,看来卓素心的蛊就养在贺家。” 这个范围,至少比全城没有目的的摸索要小得多。 “明日要劳烦殿下配合,在贺家找出卓素心养蛊的位置,”姜云音顿了下,回忆起今日在地牢中的种种,沉声请求道:“还请殿下救救那地牢中的无辜百姓,阻止贺家继续养蛊。” 慕容宏颔首。 这个并不需要她提,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问道:“明日要我如何配合你在贺家找出卓素心的养蛊位置?” 姜云音正要出声,被敲门声打断,他们一直讨论的话题人物,卓素心的声音传来:“殿下,晚膳已备好,越泽已忙完回府,要同殿下汇报今日进展,请殿下移步厅内用膳。” 姜云音只好冲慕容宏道:“等殿下用完晚膳,民女再来同殿下细说。” 第274章 一辈子的好朋友 晚膳。 照例是慕容宏坐在主位,贺越泽坐在他左下方的位置,随时准备回应他的需求。 而卓素心则继续同姜云音、慕容晴坐在一起,招呼她们女眷。 知道真相的慕容晴,一看到卓素心就头皮发麻,恨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提防加上之前在地牢里看到的种种,让她胃口全无,没动一下筷子。 主位的慕容宏亦然。 他本就生性多疑,如今确定了贺越泽的阵营,更不可能安心。 酒过三巡,听贺越泽絮叨一晚上的慕容宏方才开口道:“今日孤听闻了些阳城地牢的事,真是大开眼界。” 他笑得意味不明,道:“阳城律法可当真是严苛,不知道是令尊定下的,还是少城主自行定下的?” 贺越泽先前得了消息,一晚上都在等慕容宏提及此事,他早就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殿下有所不知,阳城因不受朝廷管辖,最初没有完善的律法条文,一时涌进不少穷凶极恶之辈,在城内无恶不作,遇上会武的还能过上两招,可普通的民众是苦不堪言,日日提心吊胆,只能来寻求家父的帮助,是以才逐渐摸索形成了现下的律法条文,一切都是为了普通民众能够安居乐业,不受欺凌。” 慕容宏冷冷抬眼:“那便连普通摊贩吵两句嘴,也要被关押入狱?你这律法到底是为了保护百姓,不受欺凌,还是为了欺凌百姓呢?” “都是为了城内的和谐,关押个几日予以警告便会放了的。” “关押个几日?”慕容宏眯眼,“孤怎么听闻,那人入狱已有十天半月不止,甚至不知何日能出狱?” 贺越泽从容应对:“殿下,此乃特殊情况,因为家父寿宴意外,全程都在搜查处理此事,故此才耽搁了先前入狱的那些人的判决。” 慕容宏摩擦着手中的酒杯:“便是如此,你这阳城的律法也该改改了。” 贺越泽自是不愿的,一脸为难道:“殿下,阳城现下的律法是这么多年逐步摸索出来的,城内的百姓也早就适应……” “贺越泽,”慕容宏猛地放下酒杯,他周身的气压降了降,气场迫人,道:“朝廷是不插手阳城的事,但不代表你贺家可以为所欲为,你贺家自设的条文规矩,难不成要凌驾在王法之上不成?” “越泽不敢,”贺越泽忙俯身低头认错,“殿下,越泽断没有此意,只是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尤其现在家父和各门派掌门依旧没有踪迹,越泽实在分身乏术,有心无力啊。” “无妨,”慕容宏余光扫了贺越泽一眼,道:“明日起,孤会助你改法。” 贺越泽各种话到了唇边又咽下去,最后只能低头遮住满眼不耐、不甘又不屑的神色,恭敬回道:“殿下愿意相助,是越泽的荣幸,更是阳城的荣幸。” 用完晚膳,慕容宏拒绝贺越泽夫妇的相送,离席回厢房。 姜云音等人起身跟上,尤其是慕容晴,恨不能将卓素心甩得远远的。 厅内贺越泽望着慕容宏远去的背影冷笑。 卓素心走近,低声问道:“夫君,不打算阻止他插手地牢之事?” 贺越泽满眼轻蔑之色,回道:“便是在青城太极宫,也不是他慕容宏说了能算的地方,何况,这里是阳城。” 他嗤笑道:“他带来的那些人都是废物,又不懂江湖,连碎星堂武器的真假都无法辨别,更不用说蛊了。” 那些人去了一趟地牢,也撞破了削脑挖髓一事,到头来,慕容宏却只在意他阳城律法“严苛”的事。 说明他们对蛊虫一事一无所知。 卓素心仍有些不放心,担忧道:“那他为何要插手地牢的事……” “闲的,来我这摆谱了,”贺越泽越发轻视,道:“他来阳城几日了也没什么作为,现在倒是来找存在感了。” 姜云音和慕容宏商讨了明日要如何在贺家展开排查后,便回房歇着了。 慕容晴明显有些情绪低落,沐浴洗漱后,躺进被窝里,难得的安静,不缠着姜云音聊这聊那。 姜云音有自己的事要思索,并没有打扰她。 灭了烛火的夜里,风吹草动的声响都会被放大。 慕容晴无数次的翻来覆去后,姜云音耳边全是被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终于出声,道:“睡不着?” 慕容晴不语。 姜云音等了片刻,也没听到她的回答,只当她有自己的心事,并且没有交流的欲望,便不再追问。 少顷后,慕容晴转过身子,背朝正躺着的姜云音,抱紧被子,这才开了口:“云音。” “嗯。” “其实今天在地牢看到那脑袋,我是害怕的……”静谧的房间里,慕容晴的声线微颤,“不,其实也不是害怕那个脑袋,而是让我回忆起了别的。” 姜云音认真聆听,温声接话问道:“回忆起了什么?” 慕容晴又踌躇了会,方才说道:“是摆在大殿内,那一颗颗的,任家人的脑袋……” 姜云音呼吸微滞,只是闷声“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慕容晴声音弱了下去,透出从未有过的迷茫和脆弱:“云音,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我,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那日我在殿外看着那一颗颗脑袋,却没有勇气走进去,我其实知道的……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 “云音,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配拥有好朋友?” 姜云音不答反问:“所以是经历了任家的事,你才想要平天下的冤假错案吗?” 慕容晴没有否认。 姜云音屏息又问:“你为什么会说……他们是无辜的?” 慕容晴沉默了。 有些话,哪怕现在面对姜云音她也开不了口。 要承认自己的父亲是那般卑劣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 姜云音能感受到她的低气压,度过无言的片刻,她开口说道:“公主是很好的人。” 她并不敷衍,不吝夸赞道:“公主热情、乐观、积极,行动力强,会主动思考,也愿意倾听、采纳他人所言,是以,初次在凤仪宫见到公主,我便觉得相见恨晚,甚是投缘。” 姜云音抑制住脑海里翩飞的思绪,第一次放任感性驾于理性之上,她唤对慕容晴的称呼,道:“晴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是好朋友。” “真的吗?” “真的。” “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一辈子,”姜云音补充道:“只要你愿意。” 慕容晴转过身,面朝姜云音躺着,伸手搭在她身上,似是承诺一般,开口道:“我慕容晴愿意和姜云音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互助互信,永不背叛伤害彼此。” 第275章 孤亲自去 次日。 用过早膳后,如昨日计划讨论的那般,慕容宏主动提出,要来着手改变阳城的律法。 他提出,要借用贺越泽的书房。 贺越泽有些许的讶然,但慕容宏开了口,他自然会答应。 这期间姜云音一直不动声色地在看贺越泽和卓素心的反应,他们俩除了讶然、不解,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甚至不如那日各门各派上门闹事时的样子。 贺越泽将慕容宏引到了书房。 慕容宏没急着有所行动,只是环视四周,打量起书房来。 贺越泽的书房中规中矩,算不上多宽敞豪华,书架上摆放着书卷,整整齐齐的,几乎没什么人为的动静,一看平日里这书房主人便很少来这屋子。 贺越泽循着慕容宏的视线一到张望,出声问道:“殿下,在看什么?可是要寻什么?” 慕容宏不答反问:“这是你的书房还是你父亲的书房?” 贺越泽回道:“这是我的书房,父亲的书房不在此处。” “那为何不直接带我去你父亲的书房?”慕容宏目光落在书案上的笔架上,意有所指道:“少城主平日里当甚少舞弄笔墨。” 那笔架上确实没有几支笔。 当然这并非是慕容宏想去贺宜山书房的主要原因。 慕容宏入了贺越泽的书房,他们夫妇俩的表现一切正常,说明,这个书房当是安全区域,不可能是卓素心养蛊之地。 “惭愧,”贺越泽状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江湖中人,平日里舞刀弄枪来得多,甚少碰笔墨,殿下见笑了。” 言下之意,他父亲的书房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宏倒没有强硬表示要马上去贺宜山的书房,抬步走向书案,随手拿了支狼毫。 他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条律法规则。 贺越泽就候在书案旁,看着他写完后,收起了心里的无语,面上却还在夸赞,道:“殿下真是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待寻回家父及各门派掌门,越泽定着手按照殿下所提的条文来修改阳城律法。” “不是日后,”慕容宏停了笔,强调道:“是现在。” 似是知晓贺越泽会用何理由推脱,他接着道:“少城主若没空,孤不介意代劳。” “如何敢让殿下操劳?”贺越泽推拒道:“殿下放心,我一会便会让人将殿下所写送去地牢……” “不必这般麻烦,”慕容宏打断他道:“孤亲自去。” 贺越泽没料到慕容宏如此雷厉风行且打算亲力亲为,心里隐有担忧,但也只能应了,点头附和道:“殿下打算何时出发,我陪殿下前去。” “此刻,”慕容宏答完看向姜云音,吩咐道:“你们今日便不要出门了,去贺城主的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姜云音会意颔首领命:“是,殿下。” 贺越泽笑容微僵,询问道:“殿下,为何忽然要去看家父的书房?” “按昨日所寻到家丁所言,贺城主消失之前是在书房,难道不该去书房寻寻蛛丝马迹吗?” 贺越泽找了个理由推脱道:“殿下有所不知,家父出事当日,我便立即搜寻过书房了,未查到任何可疑的线索,殿下不必再白折腾一趟了。” 慕容宏掀了掀眼皮,冷声道:“你可是怕孤的人发现些什么?” “怎么会?”贺越泽只是应声道:“殿下若不放心想查,随时能查。” 他看向姜云音,温声道:“我一会要陪殿下去地牢,姜姑娘有任何需求和内人提便好。”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卓素心,嘱咐道:“招呼好客人。” 卓素心点头:“夫君放心,夫君尽心陪同好殿下便好,素心会打理好贺府上下的。” 待慕容宏和贺越泽出了府,卓素心主动询问姜云音道:“姜姑娘是想现在去父亲书房还是晚些?” “现在吧,”姜云音浅笑,“劳贺夫人带路。” 卓素心抬步朝前走,姜云音同慕容晴对视,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姜云音一路目不斜视的跟在卓素心的身后,半倾后,卓素心远远指了间屋子道:“那便是父亲的书房了,自出事后,夫君查探清理了一番,怕触景伤怀便再没来过。” 姜云音表示了然的点点头。 卓素心的婢女为大家打开了书房的门。 贺宜山的书房较之贺越泽的书房,要宽敞大得多,而陈列也更为丰富复杂,好几列书架以书案为中心交错排列。 姜云音若有所思的环视那些书架,随后侧头看向洪正德,无声询问:是这吗? 他是在这撞见的贺宜山和梁国的人商议要如何劝宴席上的江湖门派,投诚梁国吗? 此情此景,洪正德读懂两人的眼神,点了点头。 ……是这。 卓素心率先迈了进去,还引导着姜云音他们进来,介绍道:“父亲这些年倒是很爱待在书房,是以屋内的东西也很多,你们可以随意看,有想法可以问我,切勿随意触碰屋内的东西,免得待父亲归来知晓,必要生气不开心。” 姜云音三人相继点头表态:“应该的,我们不会乱碰。” 等大家都进了书房,卓素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云音,她的紧张,显而易见。 未多久,无人在意关注的慕容晴忽然惊呼了一声“啊”。 大家侧目朝她看过去。 只见慕容晴的裙摆不知何时沾染了墨水,竟黑了一大片,她嚷嚷出声:“我裙子脏了!” 姜云音接话:“要回去换身衣服吗?” “我没带多余的衣服,”慕容晴看向卓素心,问道:“贺夫人,可否劳烦你借身衣裳给我先?” “自然没问题,”卓素心大方应下,吩咐自己的婢女道:“带晴姑娘去我屋里,给她挑身干净衣裳。” “贺夫人能同我一起去么?”慕容晴望着卓素心,“万一我选了贺夫人最中意的衣服可如何是好?不如贺夫人陪我走一趟吧?” 卓素心回道:“衣服不过身外物,晴姑娘不嫌弃是我的旧衣,我只觉得荣幸,晴姑娘看中哪一件便穿哪一件就是,没甚大碍。” 慕容晴还要继续劝说卓素心同她一起离开书房,一旁的姜云音开口了,道:“晴儿,我带了挺多身衣服的,你不如稍等一会,回客房换上我的衣服吧。” 慕容晴:??? 第276章 暗室 闻言,讶然的不止是慕容晴,还有卓素心。 两人神色各异,都带着探寻望向姜云音,全都不理解姜云音般行为是为何。 姜云音置若罔闻,在屋内转悠了一圈,没有伸手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随后迈出了书房。 卓素心都觉得这个过程快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姜姑娘查看完了?” 姜云音轻“嗯”了声,回道:“看完了,的确如少城主所言,没甚蛛丝马迹可寻。” 她补充道:“待殿下从地牢归来,我会如实以告。” 说完她看向慕容晴,问道:“可要回房换衣服?” 慕容晴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把不解给咽下去,点了点头。 ……云音这般做自然有云音的道理,她不能拆台。 这时姜云音又看向卓素心,淡声道:“我们对贺府不熟,要麻烦贺夫人安排人领我们回客房了。” 卓素心噙着浅淡的笑,道:“我送你们吧。” 姜云音没有拒绝。 卓素心一路都在试探打探姜云音的想法,但姜云音都是三言两语便带过去了。 等回到客房,慕容晴换下自己故意弄脏的衣服,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我特意找理由支开她,想让你单独看看那书房有何古怪呢,你怎么直接放弃了?” 姜云音淡声回道:“那书房明摆着有古怪,所以不必再浪费时间。” 卓素心会带他们去,肯定是做了准备的,而且卓素心也不会放任她单独在那书房里待着的。 姜云音:“今晚夜深再探。” 慕容晴会意点头。 整个白日,姜云音三人安安静静待在贺家,除了上了二楼看看灵剑派弟子主动客栈,有没有悬挂旗帜外,没有任何惹人生疑的动静。 慕容宏同贺越泽一直过了戌时正点才回来,贺越泽的脸色称得上糟糕。 等到慕容宏回了房间,姜云音单独前往,同他汇报了今日在贺宜山书房的发现。 姜云音主动请示道:“殿下,今晚子时我想再去趟贺城主的书房。” 慕容宏点头。 姜云音看向站在慕容宏身后的蒙格,直接道:“殿下,不知能否让蒙格与我前去?” 此去甚是危险,是她私心不想拉上洪正德也不想让慕容晴知晓,才会在慕容晴洗漱时,独自来寻慕容宏。 慕容宏会意,看向蒙格,吩咐道:“保护姜姑娘安全。” “是,殿下。” 商定了此事,姜云音方才问道:“殿下今日可将地牢中的无辜百姓放出来了?” 慕容宏忙活了一整天,但提起这个,他眉宇间是有舒坦的,回道:“自然。” 不去不知道,今日去了地牢,方知昨夜姜云音的描述还是太过保守了,那地牢里冤屈的百姓多不胜数,他查看了案宗,几乎八成都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入地牢,有些甚至没有个能说得出口的罪名。 而一想到这些人通通都是为了献祭蛊虫,他便气得发抖。 慕容宏今日算得上是“大赦阳城”,除了那些真的犯了死罪的人,哪怕是些偷鸡摸狗之辈,他通通下旨放了。 这些人不该被削脑挖髓,他也不容许贺家继续养这害人的蛊。 姜云音闻言,放下心来:“民女告退。” 当晚,姜云音等慕容晴睡着后,于子时,蹑手蹑脚的起床离开了房间。 白日里,卓素心从书房送她们回房,她状似在回应卓素心那些打探的话,实则一直在暗自记路。 她记性一贯很好,别的先不论,但至少从客房如何去书房的路线,她脑海中清晰明了。 姜云音和蒙格顺利进入了书房。 姜云音目的很明确,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那些交错排列的书架,低声对蒙格说:“如果没有猜错,这间书房是有暗室的,而暗室的开关当隐藏在这几排书架里。” 这些书架看似没有交错杂乱的排列,实则乱中有序,更像是某种机关布阵。 姜云音言简意赅的下达指令,指着右边对蒙格道:“你去摸索查看右边,我负责左边,有任何发现通知彼此。” 蒙格点头:“明白。” 姜云音问道:“你能借着月光视物吗?” 她补充解释道:“谨慎起见,不要用火折子。” 万一屋内有光线引来他人注意,怕是会功亏一篑。 蒙格的回答是从腰间掏出了一颗半拳大的夜明珠递给姜云音,道:“殿下让我给你的。” 姜云音有些许的讶然。 在她的认知里,慕容宏由于疑心重,一直是冷眼旁观的状态,他只会安静等你做出个结果来,仿佛要看你这样来证明自己的本事和忠诚,并不会主动插手到事件里。 便是要蒙格的陪同,亦是她主动要求的。 没想到,慕容宏会给她备夜明珠。 感慨不过一瞬,姜云音便及时止住了,她知道现在要把握时机,不能浪费,是以,她伸手接过夜明珠,不再废话,快步走向她刚刚划分给自己负责的区域。 借着夜明珠的光,姜云音并不是莽撞碰运气的随便胡乱触碰书柜上的物件,而是凝神细细探索这些书柜排列的规律,揣测有可能的机关位置,免得暗室没打开,反而误触了什么防御机关。 一排…… 两排…… 三排…… 姜云音来回走了两趟,脑海里在做各种推算和演练。 然而尚未推出结果,意外却先来了。 在静谧的夜里,每一丝动静都被放大。 门房被推动的声音传来。 姜云音几乎是立马将夜明珠收入袖中,整个人顺势藏入书柜后的阴影里。 来者不是特别谨慎小心的人,便是武功造诣极高,因为她并没有能听到脚步声,只听到了推门的动静。 那人走路几乎是无声的。 她自书柜后看向门口,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卓素心。 ……猜对了,这书房真的有暗室。 ……不过,暗室里到底是她养的蛊虫,还是消失的贺宜山和各门派掌门? 第277章 太子殿下受伤了 卓素心往前走,目的明确朝书架走。 她先是朝着姜云音的方向去的,姜云音屏息,一动不动,视线一直追随着她,记住她的每一个举动。 卓素心拿开了面前书架第第一层,第一格位置的书卷,随后,最前面一列即蒙格负责搜寻查看的那些书架仿佛装有滑道一般,倏地自动划至书案前。 她又走向那列书架,正要抬手去触摸第二道开关时,她发现了异常,动作一顿。 面前的书架上,明显有被翻弄过的痕迹。 她的神经瞬时紧绷。 今日,只有姜云音等人来过书房,并且没待多久,在书房期间,他们根本没有动过书房。 谁来过书房了? 还动了架子。 她猛地巡视探向更角落位置的书架,右手已经在抬手运功,眼神凌厉地喝道:“谁?!” 她并不确定屋子里有人,只是想谨慎地威慑一番。 卓素心缓步往里走,已做好打斗一番的准备。 姜云音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躲过卓素心的搜寻,以及如果躲不过,该如何应对,是和卓素心正面迎战,还是说找个什么理由含糊过去。 思绪翩飞,千钧一发之际,蒙格忽然发出大的声响,吸引了快要走至姜云音面前的卓素心。 卓素心调转方向朝声源处走近,喝道:“是谁胆敢夜闯我贺家?” 几步后,蒙格用力踹翻一列书架。 书架倒地,横挡在卓素心的面前,蒙格借此机会,头也不回,迅速朝书房门而去。 卓素心飞速追上,刚刚还高压的书房,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姜云音一人。 姜云音知道,蒙格是在帮她引开卓素心。 她望着一片狼藉的书房短暂的地沉默,随后不想浪费蒙格的一片苦心,趁机快步离开的了书房。 书架已乱,要再来找到开关,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何况卓素心已经发现了,虽然现在被蒙格引开,但很快会折返。 她留在这没有必要。 姜云音不想添乱,速度回房脱衣躺下,她想今夜当不会平静。 慕容晴迷迷糊糊的醒来,含糊地询问姜云音:“云音,起夜了吗?” 然而并未等到姜云音的回答,她翻个身,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果不其然,未久,屋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依稀能听出来,是一群人。 “你们去那边搜!” “你们去那边看看!”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又过了片刻,有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口,有敲门声响起,卓素心的声音传来。 卓素心:“姜姑娘、晴姑娘,你们可安好?” 姜云音淡声回道:“无事,几点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晴被吵醒,坐起身来,疑惑看向姜云音。 姜云音低声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子时我同蒙格夜谈了书房,被发现了,他们来找人了。” 慕容晴瞬间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她觉得姜云音的嗓音太过清明,实在不像是睡着刚被吵醒的哑。 可她是实打实的刚醒,是以,她出声喊道:“好吵啊,我才刚睡着没多久呢。” 卓素心回道:“今日府里来了刺客,恐伤了二位安全,无意打扰二位休息。” “刺客?”姜云音故作讶然的扬声,紧张问道:“殿下可安好?” “已派人去殿下那边确认了,”卓素心回道:“二位可否开门让我查看一番,避免刺客趁你们不注意,藏匿在你们房里,放走刺客是小,若伤到你们是大。” “贺夫人稍等,容我更衣。” 姜云音起身,给自己裹上外衣,又将慕容晴的外衣递给慕容晴,以防万一。 她穿好衣服后,才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卓素心便迈了进来,示意身后的家丁进屋搜查,面上摆不出往日的场面笑容,她开始上下打量起姜云音,探寻问道:“姜姑娘今夜何时睡的?可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她从书房追了出去,几乎绕了贺府半圈也没能追到那人。 但从身形来看,她可以笃定那是个男子,但又不似洪正德那般,外形高大,一眼能识别。 未能追上过招,也不知道其武功造诣如何,是哪门哪派的身法。 ……究竟是慕容宏的人? ……还是其余江湖门派的人? ……为何独独去了父亲的书房? 姜云音回道:“约莫是亥时正点左右便入了睡,未听见什么异常反应。” 她完全没有阻止卓素心派人入屋的搜查,表现得相当坦然配合,甚至连目光都没随着那些人看一眼,而是紧张道:“我得去趟殿下那边。” 裹好外衣的慕容晴亦起身跟上:“我也去!” 两人完全不顾卓素心和屋内搜寻的人,径直快步朝着慕容宏的住处走。 屋内为首搜寻的家丁一愣,看向卓素心问道:“少夫人,还要搜吗?” 她们俩这般磊落的直接抛下了房间,这屋子显然没什么问题。 卓素心深呼吸,命令道:“留两人仔细搜一搜,剩下的人随我走。” 她快步追上了姜云音和慕容晴的步子。 待一行人到了慕容宏的住处,那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慕容宏的房门大开,门口跪着好几个贺家家仆,走到门口一看,才发现屋内为首跪着的正是贺越泽。 而慕容宏端坐正位,左手臂包扎着布条,满脸阴郁的俯视贺越泽。 慕容晴一眼便看到慕容宏包扎的手臂,面色一紧小跑过去:“皇……太子殿下受伤了?!” 慕容宏抬起右手一挡,示意慕容晴先别出声,依旧直直盯着贺越泽。 姜云音目光落在慕容宏受伤的手臂,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贺越泽身上,暂时没摸清楚目前的情况,决定安静旁观。 卓素心没料到会是这般场面,愣了一会,忙快步走至贺越泽身边,试图拉他起来,看向慕容宏问道:“殿下,不知我夫君做错何事?” “孤在你贺家遇刺受伤,你觉得你夫君做错何事?”慕容宏冷眼扫视众人,压迫感十足道:“我看你们贺家如传言那一般,是当了梁国的走狗,想要谋反!” “冤枉啊殿下,”贺越泽忙信誓旦旦道:“我贺家对晋国,对皇家,绝无二心!” 他没撒谎,他的确效忠晋国,效忠慕容家,只不过不是效忠慕容宏罢了。 慕容宏冷哼了一声,吩咐一旁的蒙格,道:“出动所有人马搜,便是将贺家翻个底朝天,孤今日也要抓到那个刺客。” “若是抓不到——”慕容宏故意眯眼拉长语调,道:“贺越泽,孤定治你贺家个谋刺太子的罪名!” 第278章 驱动蛊虫 听到这,姜云音全明白了。 原来慕容宏这出,才叫做“倒打一耙”,直接拿自己手上遇刺,把谋反、通敌叛国的罪名先给贺家安上。 他定是从蒙格的汇报中得出,贺宜山的书房就是有问题,十有八九,就是贺家养蛊的地方。 与其要去掩盖,不是他们派人夜谈书房,不如直接给他们扣个帽子,直接光明正大、目的明确的搜查。 何况,慕容宏需要坐实贺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才能回太极宫跟宸帝交代。 姜云音不得不夸慕容宏一句,他是生性多疑,但并非脑袋空空。 就是不知道他手臂上的伤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的确是个狠人。 蒙格拱手领命:“属下遵命。” 贺越泽拉住卓素心一同跪下,俯身遮住满眼的情绪,回道:“殿下放心,我贺家定全力配合。” 他余光幽深的望向卓素心,无声传达了太多的深意。 姜云音出声道:“殿下,既是全员出动,民女亦想尽心出力,可否与蒙格同去?” 慕容晴随之表态:“我也去!” 慕容宏颔首,目光落在姜云音身上片刻,又落到了蒙格身上,意味深长道:“孤等你们好消息,莫让孤失望。” 慕容宏身边除了蒙格这些看得见的随从,一直是有暗卫保护的,所以也不惧怕将大家都支开,自己兀自独处。 一迈步到院子里,蒙格便低声吩咐了候在外面的侍卫,要求他们兵分两路,一行人往左边走,一行人随他一道往右边去。 贺宜山的书房正在右边,蒙格和姜云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贺越泽和卓素心亦随之指了指了蒙格没指到的上下两个方位,道:“那我们俩便带人从这两个方位开始,速度也能更快些。” 几人迅速做了决定,分开行动。 贺越泽和卓素心没有同他们一起,当然不是放心他们,而是有事要先讨论。 两人走至廊道拐角,贺越泽眼下有乌青,面色阴沉。 贺宜山失踪他休息得精神抖擞,自从慕容宏住到了他贺家,他是一日比一日睡得好。 今日上半夜,他本就因为慕容宏将地牢中的犯人几乎都放走了而心堵,正在思量对策。 他为贺家所谋的光明前景,实在是需要大量的蛊虫来推进,而一只“傀儡蛊”的养成,需要无数的人脑。 地牢的蛊虫“食物”没有了,他该去如何寻? 接着子时听到卓素心说有人潜入了书房,他唯恐计划败露,是以声势浩大的搜索,想找出这潜入书房的到底是慕容宏的人还是江湖人士,如灵剑派弟子一类,结果没想到被慕容宏扣上了帽子。 贺越泽笃定道:“慕容宏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是冲着我们来的。” 卓素心压低声音询问:“夫君,现下我们该如何做?” “不能再等了,”贺越泽沉声问:“你的蛊虫到底何时能驱动操控?” 卓素心面色为难道:“时机尚未成熟……” “那要等到何时去?”贺越泽激动打断,伸出双手按住卓素心的双臂,不容拒绝地说道:“素心,你今夜必须试一试,今夜成败在此一举。” “……” “成功了,食物有了,我们的计划也能推进了。” 贺越泽力道之大,卓素心只觉得双臂被他按痛,但于此同时也明白了,他的紧张与忧心。 卓素心深呼吸,重声道:“我去试试。” “素心,你我夫妻一体,定能战无不胜,你当知我只有你了。” 卓素心点头:“从南疆来到这,我亦只有你了。” 姜云音和蒙格以及慕容晴领了几个人往贺宜山书房的方向去,刚走了没几步,洪正德追了过来。 “可算是寻到你们了,”洪正德望向姜云音,“咋回事啊?” 他是被贺家人搜寻的脚步声吵醒的,没多久,和姜云音他们一样,有贺家家丁敲门,说是有人潜入贺府,要搜寻。 他当时便翻身而起了,担心姜云音有危险,直奔姜云音的屋子,可到时,姜云音已经去了慕容宏的房间。 他看着房门大开,空落落的房间更着急了,一路慢半拍的才寻了过来。 姜云音完全能猜到洪正德的心路历程,忙低声总结解释道:“子时我和蒙格探到了贺宜山书房有猫腻被发现,现在殿下说被刺要找刺客,我们打算重新去书房一探究竟。” 洪正德听完沉脸,他可不关心慕容宏受没受伤,不悦道:“夜探这般危险,你为何不知会我?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好了,”姜云音温声打断道:“是我不好,下回一定知会洪叔,现在我们一起去书房要紧。” 洪正德把到嗓子眼的话咽下去,不敢误了正事,忙跟上大家。 只是可惜,这一次,即便是有了光明正大的搜寻理由,姜云音却没能顺利进到贺宜山的书房,去时间充足的研究那些书架的机关。 因为甚至还没到书房,只见两人忽然从天而降一般,从书房的屋顶飞身而下,直冲姜云音等人而来。 月光和就侍卫手中持着的火把,清楚的照映出了那两位飞身而来的人的脸。 洪正德多看了两眼,不确定的唤道:“罗掌门?郑掌门?” 姜云音侧眸看向洪正德,问:“他们是谁?” 洪正德面色里有疑惑,回道:“是消失不见的那些个掌门……小心!” 话未说完,那两位掌门竟直接运功,执剑刺来。 洪正德立即将姜云音和慕容晴护在身后,急声嘱咐道:“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 隔得近了,姜云音方才看到这两位掌门的脸,在夜色下,有种瘆人而熟悉的平静。 令她一下想到了灵剑派的大弟子,辛东。 他们都是行尸走肉。 ……不好,卓素心驱动蛊虫了?! 第279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场面无比混乱。 蒙格发号施令:“保护公主!保护姜姑娘!” 姜云音和慕容晴被侍卫的人墙护着,姜云音亦下意识的护在慕容晴身前。 姜云音心底陡然发寒。 她一直便清楚,贺宜山和其他门派掌门的失踪和贺越泽脱不了干系,他定是“贼喊捉贼”,但也以为他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没想到他会对他们下蛊,让他们变成活死人。 ……所以,贺宜山现在也成了活死人吗? 姜云音环顾全场,目前只发现两位被掌控的掌门人,暂未发现贺宜山等人。 ……是不在此处吗? 姜云音思绪万千,心念一动,拉着慕容晴就近上了附近房子的二楼,看向灵剑派弟子住的客栈方向,一盏亮眼的灯笼悬挂在客栈屋顶。 慕容晴指着那灯笼,惊呼道:“不好,辛十五有事!” 姜云音沉声,笃定道:“辛东身上的蛊也被驱动了。” “也?”慕容晴抓住了关键字眼,随即恍然,指着楼下道:“那两位掌门也是中蛊了,对不对?” 姜云音颔首:“恐怕所有失踪的人都是中了蛊。” 慕容晴怒骂道:“贺越泽可真不是人!” 姜云音往楼下看去,站在二楼,楼下打斗景象一览无遗。 那两位被蛊虫驱动的掌门人,战斗力惊人,以二敌众,也未落下下风。 她脑子里有很多疑问。 卓素心驱动蛊虫是为了阻止他们去寻找贺宜山书房的秘密吗? 或许贺宜山他们就被关押囚禁在书房下面,贺越泽觉得与其被他们找到定罪,不如先将他们“放”出来? 反正他们都中了“傀儡”蛊,只能是任他们操纵的傀儡。 这时,贺越泽带着一群家丁赶过来,扬声惊呼道:“罗掌门?!郑掌门?!你们去哪了?可是被碎星堂的人所抓?我家父呢?二位可见到了?” 一连串的惊呼提问,没得到回答,倒是让那两位掌门转变了攻击目标,直接朝他发起了攻击。 贺越泽同他们过招,以躲避为主,不住问道:“两位掌门这是何意?为何要攻击我府中人?” 两位掌门自然不会同他问答,只会刷刷地的与之过招。 姜云音便是不会武也能看明白,这两位掌门虽然在和贺越泽过招,但招式却不似之前和蒙格、洪正德等人打斗时那般的狠毒。 呵,这分明是在唱戏。 眼看着蒙格和洪正德又领了人围过去,要对这两位掌门群起而攻之。 贺越泽却在阻拦他们,并振振有词道:“诸位莫要伤害两位前辈,他们此行怕是有误会,我要找出家父下落。” 几招过下来,那两位掌门一个飞身上了屋顶,翻墙跃下。 贺越泽抬手发号施令:“跟我追!一定要留下两位前辈,问出事情真相!” “是,少城主!” 贺越泽领着贺家人飞身追去,眼看蒙格等人亦有此意,姜云音站在二楼,急声朝蒙格道:“别追蒙格!你快带人去看看殿下!” 虽然清楚,慕容宏身边一定会有暗卫,但这毕竟是贺家,还有个会下蛊的卓素心,姜云音担心贺越泽这一出,唱的是“调虎离山”,其目的可能是慕容宏。 蒙格会意点头,但也不放心把慕容晴和姜云音留在这。 尤其是慕容晴要是出了事,他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姜云音和慕容晴小跑着下了楼,姜云音知道慕容晴亦担心慕容宏,是以冲她说道:“你和蒙格一起去找殿下。” 慕容晴是公主,和皇家侍卫待在一块才是最安全的,他们一定会护她安全。 慕容晴点头后发现不对劲,蹙眉看着姜云音:“那你呢?你不跟我们去?” 姜云音摇头,看向洪正德,道:“洪叔,我们追上去。” “那怎么行?”慕容晴下意识的反对,“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 “我和洪叔两人目标更小,更方便跟踪不被察觉,”姜云音出声打断道:“不止是去追贺越泽,我必须得去看看辛十五是什么状况,没时间耽搁了。” 语罢,姜云音和洪正德快步离开。 姜云音不会轻功,只能拼命奔跑,而一出贺府,阳城街道上,随处可见倒地的尸体。 那些或许白日里刚被慕容宏大赦,从地牢放出来的人,歪七扭八的死在了阳城的街上。 姜云音后背发凉。 贺越泽此番让卓素心驱动蛊虫,绝不仅仅是为了阻止他们去探查贺宜山书房的秘密,这更像是在为蛊虫觅食。 这些躺地尸体的尽头,一定就是贺越泽和那两位傀儡掌门了。 街道上陆陆续续出来很多人,全是听到动静而被吵醒的,各客栈的江湖人士。 大家聚在一起,面色凝重探讨到底怎么一回事。 姜云音和洪正德简要说明了下情况,众人震惊不已,沿着倒地尸首的方向追去。 有一群人去追贺越泽了,姜云音和洪正德则直奔灵剑派弟子所住的客栈。 刚到客栈门口,便有不好的预感,因为客栈大门大开着,再往里走一步,店小二横死店内,大厅和楼梯上躺着各种惨死的人。 姜云音暗叫不好,一边唤着“辛十五”一边快步上楼,辛十五的房间果然大开着。 她快步迈进去,辛十五单薄的身子被一柄剑刺穿,直直钉在床柱上,鲜血滴了一地。 “十五!”姜云音走上去,面色紧绷地朝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十五鼻息微弱,瞳孔涣散,呆滞的眸光忽然极其缓慢的转了转,落在姜云音身上。 姜云音颤抖着收回手,从腰间口袋去掏止血散,镇定的给他胸口位置撒上:“你撑住,我马上去找大夫过来,你会没事的。” 他整个身体被剑身贯穿了,是不能随意拔剑的。 “我去找大夫!”洪正德不废话,从打开的窗户上,飞身而下。 他去找大夫显然是最快的。 辛十五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做任何的动作反应,他只是望着姜云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道:“师兄醒了,别告诉……” 后面的话未能宣之于口,他彻底没了气息。 他终究没能等到大夫过来。 姜云音鼻子一酸,眼眶泛红。 辛十五的剑鞘好好别在腰间,而剑身,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她几乎可以想象,在辛东因为蛊虫而攻击他时,他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他不曾反抗他的师兄。 于是,被他的师兄活活钉死在床柱上。 她深呼吸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她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是让她在辛东的蛊解开了,恢复神志后,不要告诉辛东,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小师弟。 姜云音再次伸手,帮辛十五合上双眼:“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不敢深思,辛十五在悬挂灯笼时,是否在期盼着她能马上过来帮忙。 她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无力的愧疚。 姜云音抬步迈向窗边。 折腾了一夜,此时已到了拂晓时分,天色渐亮,不堪的一切再无法隐匿在黑暗里。 贺越泽,真是该死。 第280章 你就在这等死吧 青城。 郡守府牢房。 陆秦氏发髻凌乱松散,颓然的跌坐在冰冷又脏的地方,双手撑在地方,目光时而放空呆滞,时而充满狠厉。 她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待了两日了,任凭她哭喊、撒气、咒骂,歇斯底里把嗓门都叫哑了,也没有人搭理她。 “哒哒哒——” 狱卒敲了敲牢门,不耐烦道:“吃饭了。” 陆秦氏从神游中清醒,抬眼看过去,扯着昨日喊到嘶哑的嗓子,恶狠狠道:“我要见你们郡守大人!带我去见你们郡守大人!” “说八百遍了,大人要见你自会召你。” “你叫什么名字?”陆秦氏盯着他,开始威胁道:“等我出去了,我定饶不了你!” 狱卒从昨日听到今日,着实是烦了,懒得把牢饭给她送进去,直接将牢饭往里泼:“你爱吃不吃,惯的。” 牢饭洒了一地,不少还溅到了陆秦氏的身上、脸上,她抬手抹了把脸,开始厉声尖叫,大声嘶吼着:“我可是你郡守大人的弟媳,你胆敢这般待我!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狱卒啐了她一口,骂了句“疯子”,懒得和她多做纠缠,转身去给别的犯人送饭了。 谁不知道她儿子被官家严惩,仕途无望,现在又得罪了王丞相家,是彻底翻不了身了,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还敢这般高调。 蠢得要死。 “我要见你们郡守大人!陆怀德,带我去见怀德!” 得不到回应,陆秦氏在牢房里撒泼,她两日没进食了,靠着这激动的情绪撒泼完后,又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 她不甘、她不信陆家真会把她扔在牢房里不管不顾。 已经整整两日了,陆怀安到底何时才会去求他兄长陆怀德放了自己! 她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嫁给陆怀安那个窝囊废! 约莫过了两刻钟,她耳畔又响起了脚步声,她期望着就是陆怀安或者是陆怀德来救她了,忙不迭地抬首看去,却看到一张从前见之欢喜,现在一看便哆嗦慌神的脸。 ……竟是王静姝那个毒妇! 陆秦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警惕瞪着王静姝,哑声道:“你来做什么?!” 王静姝停在牢房外,冷笑地俯视她,不屑嘲讽道:“啧啧啧,这牢狱生活才刚开始呢,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这日后还怎么过啊?” “你休想吓唬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的!”陆秦氏不住摇头,与其说是说给王静姝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毫无逻辑的喃语:“我儿马上会来接我,我夫君不会不管我,你休想得逞,我儿是圣上称赞过的才子,我夫君是朝廷命官,他们……” “噗嗤——”王静姝没忍住笑出声来,“陆秦氏,你是疯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她嗤笑道:“你打算靠你那瘸腿的夫君和儿子救你出去?倒不如给我磕头求求我来得实际一点。” “你休想!” 王静姝不恼,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哦”了声,略微俯身,含笑望着陆秦氏,道:“我纠正你一点,那陆怀安可不是你夫君了,你不是说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么?一个下堂妇,可别成日把旁的男子挂在嘴边,说是自己夫君了,那可真是没脸没皮呢。” “你什么意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王静姝没继续给她绕圈子,从袖袍里掏出一纸休书,摊开给陆秦氏展示,道:“你不是问我来做什么吗?我是来给你送休书的。” 陆秦氏仰头,望着那张休书,连连摇头,半响才费力的吐出一句:“这……不可能……不可能……” 陆怀安怎么可能休了她?! 他怎么敢?! 王静姝直接将休书扔了进去,“白纸黑字你认不得?” 陆秦氏仿若癫狂了一般,直接扑过去,看都没看休书一眼,直接撕了个粉碎。 王静姝像看疯狗一般冷眼旁观,很是冷静,继续刺陆秦氏:“你撕了也改变不了你已是下堂妇的事实,正如你叫破喉咙也出不了这牢房。” “你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说我杀人?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抓我!” “你该庆幸现在还没证据,能让你在牢狱里苟活,等找到证据了,啧——”王静姝故意拉长语调,“那你的死期可就到了哦。” 陆秦氏彻底崩溃,用嘶哑的破嗓子吼道:“这里是青城,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王静姝,你不要仗势欺人,我要去御状,我不信你能只手遮天,你不过就是靠你姑母,靠你父亲,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王家权势再大,能大过皇上吗?!我不信!” 王静姝蹙了蹙眉,眼里写满了厌恶,讥笑道:“我算什么东西?呵,你母子俩和姜家退婚,做了那么多,还不不是想过上仗我王家势的日子嘛,现在过不上了,便恼羞成怒了?” 王静姝眼神冷了冷,她没兴趣再和陆秦氏多言,站直了身子,蔑视道:“我琅琊王氏权势是不够大,但要想捏死你,易如反掌。” 她又道:“你全家不过仰仗一个郡守,陆怀德连自己亲弟弟都帮不了,还来帮你一个被休了的弟媳?” “……” “陆秦氏,日后不会有任何人来看你一眼,你就在这等死吧。” 王静姝说完,懒得多看陆秦氏一眼,转身离开。 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281章 四日未归 王静姝离开郡守府的牢房后,便坐上马车去太极宫了。 她要去找王皇后。 王静姝将陆怀安、陆淮书赶出她的屋子,彻底解决这帮恶心的陆家人后,立马回家,态度极好的给她父亲王文远认错,表示自己看错了人,迷途知返,日后绝不会再做这等荒唐事。 王文远疼女儿不假,见她态度很好,也就不追究了,只是让她这些日子在家避避风头,等青城内她和陆淮书的风言风语过了,再出门。 于王文远而言,女儿名声受损也比下嫁给一个仕途无望,还人品败坏的儿郎好。 王静姝乖巧应下。 当晚,王静姝在屋里细细琢磨书本里的剧情。 在她看的小说里,原身的未婚夫慕容宏,是个没甚戏份的短命鬼。 原身刚和他成婚,宸帝便命他去了某座城办事,不久后以“谋逆罪”,死于三皇子慕容烨之手。 她之前一门心思扑在陆淮书身上,只想着如何快些助他平步青云,再同他成婚,一生一世一双人,完全没关注其他人。 直到在姜府听到南枝说,姜云音和慕容宏一起去了阳城,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仔细琢磨,她想起来了,阳城便是慕容宏殒命的地方。 经过陆淮书一事,她已经确定,姜云音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剧情是围绕着她来推动的。 姜云音现在选择了慕容宏,她信姜云音有能力让他逢凶化吉,但她也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因为先去给郡守府给陆秦氏送了休书,王静姝到凤仪宫时,已经过了早膳的点。 平日里在内殿服侍王皇后的刘公公来传话,毕恭毕敬道:“王小姐,娘娘正在会客,劳您在偏厅坐坐稍等。” 王静姝有些讶然,但仗着王皇后是她亲姑母,平日里素来疼宠她,便直接问了:“娘娘在见谁?还需多久?” 毕竟,她要汇报的可是慕容宏的生死大事。 可不能让慕容宏着了慕容烨的道。 刘公公面露难色,答的含糊:“是汴京来的客人,怕还需要个半个或一个时辰的,王小姐若还有急事,要不改日再来请安?想必娘娘不会怪您的。” 王皇后近来忙得很,太后马上要到青城了,怕也没闲心和王静姝多做交谈。 王静姝哪能什么都不说就走,是以表示了然的点头,回道:“我今日没其他事,那我先去看看四公主,过半个时辰再过来。” 她也很久没和慕容晴见面了。 王静姝直接去了慕容晴的宫殿。 一踏入院子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因为守殿门的宫女满脸慌乱之色,眼神乱瞟。 王静姝了然问道:“四公主又偷溜出宫了?” 慕容晴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贪玩得很,从前在汴京便坐不住,来了青城,更觉得一切新鲜,成日往宫外跑。 “没、没……”宫女眼神躲闪飘忽,“公主没有出宫……” “真的?”王静姝挑眉,故意往里走,“那可我进去找她了。” 她自然没想揭穿慕容晴,只是闲的无聊,逗逗宫女罢了。 王静姝刚往里走了数步,便瞅见慕容晴的贴身婢女迎面而来。 王静姝有些讶然了,暗道自己难道猜错了? 慕容晴若是偷溜出宫,是会带上贴身婢女的。 婢女眼下乌青一片,形容憔悴,瞅见王静姝,一副看见救星了一般,支吾了一声后开口说道:“王小姐,公主不见了……” 王静姝心里一沉,但以她对慕容晴的了解,倒也没太担忧,只是询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直到此刻,她都觉得是慕容晴早上偷溜出宫玩去了。 婢女红了眼眶,声音发颤道:“已有四日……公主整整四日未归,四日前的清晨,奴婢去侍奉公主更衣,发出公主不见了,只留了封信,奴婢不敢随意拆开,只当公主又是出宫玩去了,晚上自会回来,未曾想,直至今日都未归……” 王静姝问道:“娘娘不知晓此事?” 婢女摇头:“娘娘近日都在筹备迎接太后娘娘,无暇顾及,没有传唤过公主,暂时没有发现,但这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何况公主四日未归,公主会不会……?” 她没说完,声音开始哽咽。 比起被王皇后发现的责备,她更担心慕容晴的安危,但又怕盲目去知会王皇后,若是慕容晴没事,还要挨王皇后的训斥,那也不行。 “别乱想,”王静姝止住她,问道:“公主留的信在哪?给我瞧瞧。” 婢女忙带王静姝去看慕容晴留的信。 那信上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短短两句话。 ——母后,儿臣前去阳城助皇兄一臂之力,不日和皇兄凯旋而归! ——母后,勿念! 婢女不识字,把头凑过来,询问道:“王小姐,公主说什么了?公主去了何处?” 王静姝回道:“……和殿下一道去了阳城。” 本就好几日担心得没合眼的婢女一听,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王静姝毫不怀疑,要是王皇后看到这封信,怕也是要昏过去的。 原本还以为只有慕容宏一个人去了阳城,现在又多了个慕容晴,等同于王皇后的一双儿女全部危在旦夕。 ……不能再耽搁了! 王静姝收了信,快步又折返凤仪宫。 无论王皇后在面见什么汴京来的客人,她相信都不会有慕容宏和慕容晴的性命来得重要。 王皇后再不出手相助,她一双儿女怕是都回不来了。 王静姝先前去凤仪宫婢女们已汇报过一次了,这次折返,宫女们只当她是回来偏厅等候,便没再做通报。 她直接去了王皇后会客的内殿。 王静姝到的不早不晚,在入口处时,听到了一句让她止步的话。 王皇后讶然道:“所以任家庶女是被一姜姓游侠救走,而不是命丧施华寺?” 慧心住持回道:“没错,那姜姓大侠身手了得,以一敌众,将任氏救走。” 王静姝愕然。 姜姓游侠……任家庶女…… 姜云音的父母?! 第282章 姜云音的身世 王静姝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联想到了姜云音。 反贼任家竟还有活口?! 她竟是前大将军、现梁国皇帝的外孙女?! 这样的身份,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难怪这个小说里的世界是以姜云音为转移,推动剧情,而不是陆淮书! 内殿的刘公公已然瞟见了一双脚,怒喝道:“何人胆敢偷听?!” 王静姝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忙回神往前迈入内殿,给王皇后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王皇后蹙眉,不确定王静姝到底听到了什么,又能明白什么,不悦道:“为何不禀告,擅自入内?” “臣女有要事要禀,”王静姝瞟了瞟慧心住持,暗示王皇后。 王皇后思索了一番,她想知道其实已经在慧心住持那知道了,现在不过是情绪还未缓和,没来得及细理,而当下她需要确定王静姝到底听到了什么,有没有知道什么。 是以王皇后吩咐刘公公先带慧心住持回住处小憩。 刘公公将慧心主持领出内殿,交予殿外候着的宫女,自己则亲自守在了内殿门口,避免再发生像刚刚王静姝那般的事。 内殿只剩下王皇后及其贴身婢女和王静姝主仆。 王皇后开口:“何事?” 王静姝将袖袍中慕容晴的信件递上,道:“娘娘,四公主随太子殿下去了阳城。” “什么?!”王皇后颤手接过信,垂首一看,慕容晴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她抬手扶额,一如王静姝预料的那般,差点昏过去。 王静姝忙上前搀扶,安抚道:“娘娘冷静,凤体要紧。” 王皇后哪能冷静,她连连摇头,又气又急:“她真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从前偷溜出宫,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竟敢离开青城,去阳城那般危险的地方!她这是要气死本宫!” 原本慕容宏要去阳城,她便胆战心惊,现在慕容晴竟也跟去了! 王静姝扶着王皇后,顺着她的话道出原本要禀告的话,面色凝重,沉声道:“娘娘,阳城真的危险,你需快些派人去救殿下和公主。” “何出此言?”王皇后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睁圆了眼,连声问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从阳城传来的?宏儿怎么了?晴儿可安好?” 王静姝早就备好了说辞,道:“臣女昨日在青城内一茶楼,偶然撞见了三皇子同幕僚交谈,娘娘,三皇子和江湖人士勾结,意图栽赃嫁祸殿下,要给殿下安个谋逆罪!” 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穿书人之类的,而会做预知梦这个理由,还需要具体的事件去证明,现在哪有这个时间。 反正慕容烨陷害慕容宏是不争的事实,也定和其幕僚商议过。 王皇后反手用力抓住王静姝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话传到皇上耳里,可是死罪!” “我当然知道,”王静姝改了自称,又万分严肃认真的唤道:“姑母,此事千真万确,您一定要尽快行动,别让三皇子得逞!” 王皇后眸色深了深,问:“这事你可知会你父亲了?” “还未来得及,”王静姝随口诌了个理由,“我今早起时,阿父已经出府去上早朝了。” 王皇后沉思了片刻,唤守在殿门后的刘公公:“刘公公。” “奴才在。” “你派人去殿前候着,待王相下了早朝,立即领他过来。” “是,娘娘。” 刘公公应声去办事,王皇后招呼王静姝在自己身边落座,沉声道:“你快细细与本宫说说,那慕容烨是如何同幕僚策划要陷害太子的?” “待阿父来了再细说吧,”王静姝带过此话题,朝王皇后抛出新话题,低声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姜云音?” 闻言,王皇后便知道,她先前同慧心住持说的话,王静姝听到了。 她一脸严肃,半是叮嘱半是警告,道:“你便当没有听到过此事。” 王静姝有些许的讶然,忍不住问出了声:“姑母竟这般欢喜满意云音吗?” 姜云音若真是反贼任长庚的外孙女,被宸帝知道了,定是杀无赦。 王皇后这是要把姜云音的身世瞒下来,是想保住姜云音的命。 王皇后一脸怅惘,叹息摇了摇头,不打算多说。 这个话题本就敏感,多说多错,说与王静姝听更没有意义。 姜云音的母亲原名任婉仪,是将军府的庶女,生母只是任长庚一任出身卑微的妾室。 任婉仪生得貌美,是以,她第一次受任长庚嫡女任柔月的邀请去将军府时,一眼惊艳,便记住了她。 可一提起这位庶妹,任柔月是满眼鄙夷,同她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她。 那时年幼,在她们这些世家贵女眼里,嫡女的身份不可僭越,何况是任柔月讨厌的人,她自然不喜。 十三四岁时,她没少帮着任柔月欺负她这位庶妹。 可是后来,某次将军府的春日宴,她被嫉恨她的贵女失手推下了湖中,是任婉仪没有犹豫跳入湖中,将她救起来。 她甚至没要她一句道谢,匆匆离开。 那日的湖水冰冷刺骨,让她的心有了裂缝,流出来的全是愧疚。 然而因着任柔月的关系,她始终没能寻到一个机会向她道一句感谢。 后来,她无意间听任柔月抱怨,说任婉仪得了瘟疫,任家主母怕她传染给家人,便将她送到了郊区施华寺养病,没几日便病死了。 她脑海里满是这些年伙同任柔月欺负她的记忆,交叠着她跳入湖中,又湿漉漉的眉眼。 因着这再没法说出口的“谢谢”与“对不起”,她心里的愧疚满溢,使她与任柔月大吵了一架。 再后来,任长庚反了,任家满门抄斩。 这些年少时的心情,也早就淹没在深宫的权谋斗争里,直到她看到了姜云音,那如出一辙的面孔,让尘封的记忆涌了上来。 她请来了施华寺的慧心住持,方知当年任婉仪并没有“病”死。 任婉仪从头到晚便没有感染瘟疫,她只是爱上了一个游侠,与其私定终身,被任家主母发现,怕连累任家其他女儿的名声,以感染瘟疫送去施华寺养病的缘由,实则买凶杀人。 任家主母素来不喜任婉仪,才会纵容任柔月这般欺负任婉仪。 然而,姜扬赶到,救走了任婉仪,那之后两人便回到了泉县,隐姓埋名的生活,却也因祸得福,逃过了灭门之灾。 王皇后想要瞒住姜云音的身份,保住姜云音的性命,就当是对任婉仪说了“谢谢”与“对不起”。 第283章 皇家军屠城 阳城。 天色微亮,映照着满城的混乱。 街上随处可见厮打,一如贺宜山寿宴那般。 洪正德根本寻不到什么大夫,又见形势不好,怕姜云音一个人会出意外,速度折返。 “云音,”洪正德快步迈进来,先确认姜云音的安全,“你没事吧?” 姜云音立在窗边,望着街道,摇了摇头。 洪正德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我没能找到大夫,外面情况很古怪,我怕你出事,只能折返了。” 他又望向被钉在床柱上的辛十五,少年已经合上眼,没有了声息。 他张了张唇,有些话想说,在嗓子眼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声愧疚的叹息。 屋内陷入默契的沉默。 姜云音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混乱的打斗的街景,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再多看几眼,那些打斗的人竟不全是什么武林门派,她看到了穿着侍卫服装的人。 侍卫? 慕容宏的侍卫吗? 那为何会和武林人士打起来? 是去追贺越泽和那两位被蛊虫控制的掌门,所以打起来了吗? 姜云音心里有各种疑问,直到看到武林人士将街道上能看到的侍卫通通放倒,所有的武林人士集结在一起,浩浩荡荡朝着某一方向走去。 她双手撑在窗沿,往窗外探身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领头的人赫然是贺越泽。 而他们一大群人去往的方向正是贺家。 “不好!”姜云音转身对洪正德说道:“洪叔,我们必须回贺家!” 贺越泽选择在昨夜驱动蛊虫,或许是迫不得已,不想书房的秘密被发现,被慕容宏定罪,所以先下手为强,开始行动。 他昨夜追出去,不仅仅是为了“调虎离山”,更是有别的戏码要唱。 他是为了制造轰动,唤醒全城的江湖人士,那些她看到的在厮杀的被放倒的“侍卫”或许只是他戏的一部分。 他背后是三皇子慕容烨和宸帝,目标一定是慕容宏。 贺越泽唱这么大一出,恐怕是想师出有名,再借刀杀人! 慕容宏危险,慕容晴一样危险! 洪正德颔首。 姜云音走向被钉在床柱上的辛十五,冲他道:“我们帮你拔剑,你在这等一等,若是你师兄醒了,我便带他来见你。” 此去贺家,必是恶战一场,将辛十五带过去,既护不住他,更不方便行动。 洪正德会意,过来握住剑柄,冲辛十五说了句“得罪了,小兄弟,你忍一忍”后,卯足了劲,避免对他造成二次伤害的,果断利索的一把拔掉了剑。 他们将辛十五平放在床,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匆匆赶回贺家去。 姜云音不会轻功,便是一路拼尽全力的奔跑,也赶不上贺越泽领着的大部队。 等到了贺家,贺府大门敞开,随便一瞥,四处是倒地的尸身。 看着装,有侍卫、有武林人士、有贺家家丁,歪七扭八,躺了一地。 随处可见的血迹,让姜云音忍不住抬眼看向悬挂的灯笼,犹记得初入贺家时,那上面还有干涸的血渍,当时,贺越泽说,因为沉浸在贺宜山失踪的悲伤中,尚未来得及收拾府内布景陈列。 现在,还不到十日,又添了新的血迹了。 姜云音顺着尸身倒地,即厮杀打斗的痕迹一路往里走,在内院看到了乌压压的人群。 远远地,便看到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慕容宏招来了所有的暗卫与侍卫,将他和慕容晴围在了正中间。 贺越泽则为首,领着全阳城内所有的武林人士,与慕容宏对峙。 慕容宏怒喝:“贺越泽,你要造反不成?!” 他虽是被围攻方,但他心里却有几分舒爽。 他早不想和贺越泽维持表面的和睦,现在给他扣上造反的罪名,只要能拿下他,无论生死,他都能回青城,给父皇交差了。 贺越泽执剑,仰头慷慨激昂道:“吾等快意江湖,从未想过要违抗皇命,实乃朝廷欺人太甚,一面说要帮助我们寻找失踪的家父和掌门人,一面却对他们赶尽杀绝!太子殿下,朝廷若想收服武林,让武林归顺朝廷,大可以好好同我们言说,何必用此等伤天害理的计谋,视我们江湖人士的命如蝼蚁!” 话音一落,所有江湖人士的情绪被带动,大家全部在嘶吼。 “还我掌门命来!” “朝廷滥杀无辜,还我们武林公道!” 慕容宏厉声:“孤何时伤了你们掌门性命?” 有情绪激动的门派弟子,激动回道:“我们亲眼所见,皇家军杀我家掌门!” 其余人附和:“皇家军屠城,亦杀了我家掌门!” “还有我家掌门!” “放了我家掌门!” “愚蠢!”慕容宏打断,连声质问道:“如何证明你们口中所谓的皇家军真是孤的人马?之前宴席上的假冒挑拨引起乱战的事你们全都忘了?你们习武之人莫非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成?” 贺越泽自然不会给大家清醒找回理智的机会,持续煽动情绪道:“昨夜各门派掌门忽然现身,却同太子殿下的侍卫打斗起来,我想询问真相,侍卫却痛下杀手,皇家军街头围剿各门派掌门的画面,大家有目共睹,皇家军为何要杀害各门派掌门?是因为各门派掌门好不容易挣脱魔爪逃出来,殿下怕他们说出真相,所以赶尽杀绝吗?!” 慕容宏:“一派胡言!” “殿下,我们武林不打算与朝廷为敌,请殿下交出家父和其余几位无辜掌门,莫再造孽!” 姜云音拉住洪正德,低声道:“走,我们去书房!” 听了这些,她大概能推测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因为昨夜他们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搜寻贺家,又或许是因为昨日慕容宏“大赦”地牢的囚犯,让贺越泽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于是直接驱动了蛊虫。 然而被蛊虫操控的人,其精神面貌,正常人与之交流几句便会看出破绽。 不管贺越泽之前给这些人下蛊,打的是什么算盘,但由于慕容宏的到来,他或许不得不变动。 于是,便伪造皇家军绞杀各门派掌门的画面,既挑起了武林门派对慕容宏、对朝廷的怨恨,又将贺宜山和各掌门失踪的事全部安在了慕容宏身上。 更重要的是,各门派掌门死了,贺宜山依旧生死未卜,贺越泽便可在群龙无首之时上位,成为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他可以借着江湖门派为掌门人报仇,替宸帝、三皇子杀了慕容宏,获得朝廷信任。 之后,又可以借着为武林讨回公道,在武林树立威信,以后他定是新的武林盟主,甚至会插手其余门派新掌门人选的事,既得名又得利还得权。 一举多得。 呵,可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她可不会让他如愿。 洪正德快步跟着姜云音,行动上全部配合她的主意,不解地问道:“我们为何这时去书房,不管殿下和公主了?” 姜云音步子不停,回道:“我们在那改变不了什么局面。” 她回答的很客观。 她不会武功,洪正德便是会武功,也不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会武的门派弟子。 他们俩在那并不能改变多少的局面。 姜云音不卖关子,直接明说道:“从贺越泽刚刚所言来看,并不是所有门派掌门都出来被杀害了,至少还有贺宜山和少数掌门未果,或许是他另有安排,又或许是卓素心没法同时驱动这么多蛊,而且,卓素心并不在场。” 这样的场面,卓素心不在场,只能说明她另有“要务”在身。 洪正德猜测道:“你觉得卓素心在书房憋大招?” “只怕是,”姜云音回道:“我们得尽快赶过去阻止,若是贺宜山还没死,或是没被蛊虫控制,给他解蛊放他出去,才能制止那些被贺越泽挑拨的江湖门派弟子。” 她觉得贺宜山没有做错什么,他虽投诚了梁国,但他是想劝其余江湖门派一起投诚梁国,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 ……何况,他的立场若是梁国,她更不能置之不理。 姜云音和洪正德赶到了贺宜山的书房。 原以为要费一番心思来解开书柜机关,打开暗室的门,没想到事情进展比想象中更简单顺利。 显然贺越泽和卓素心轻视了敌人,觉得自己一定是胜券在握,没再做其余的防备。 暗室的门是开的。 在书案后侧的地板位置,有通向地下室的入口。 往下一瞥,是不见底的幽深。 洪正德环顾书房,想要寻个可视物的火把之类的。 姜云音拉住他,从腰间掏出一颗夜明珠。 这是昨夜子时夜探书房时,蒙格给她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两人借着夜明珠温润而不扎眼的光,轻手轻脚地入了地下室。 走过一段昏暗狭长的过道,才隐隐约约感受到尽头有微量的光线和声响。 姜云音立马谨慎得将夜明珠收了起来,两人动作越发轻柔,借着尽头的光线朝前走,却没有直接冒然的走出通道,而是隐匿在出口处的黑暗里。 出口外与狭长的通道相比,算得上是豁然开朗,外面是如书房大小般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陈列简单,只有简单的一套桌椅。 每面墙壁上都点着一盏壁灯,照亮着整间地下室,而桌子上摆放着一盏手提的烛灯,当是卓素心进来时带过来的。 借着这些灯光,地下室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桌上摆着一个如缸大小的陶罐,卓素心的手悬在罐口上方,依稀可以看见,有鲜血自她手指滴露进陶罐里。 ……那陶罐里是蛊虫? ……她在拿自己的血喂食蛊虫? 视线挪一挪,可以看到有三位中年男子双目无神的呆坐在地上,其神态模样和在客栈见到辛东一模一样。 这想来是中了蛊,还未被驱动蛊虫的门派掌门们。 而一面墙壁上,有铁链拴着另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四肢和脖颈,以及腰腹都有厚重的铁链捆绑。 他似是被折磨已久,虽不似那些没被捆绑的人那般如同行尸走肉,但蓬头垢面,精神萎靡。 ……为何独独这人被绑着? ……他没有中蛊吗? ……他是谁? 姜云音的手拉着洪正德的手臂,这是制止他往里走的动作。 她侧头望着洪正德,另一手指了指墙壁上的人,谨慎起见没有出声,只是用着夸张的嘴型,无声询问洪正德:“贺宜山?” 洪正德抿唇点头。 那被铁链拴在墙壁上的人,正是贺宜山。 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当年的玉山论剑,还是汴京的偶遇,又或者是阳城城主的继任之位,年轻的贺宜山是意气风发的。 哪怕是不久前,中年的贺宜山的寿辰,即便他已经投诚了梁国,也不过是面容添了风霜,哪有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贺越泽可真是个畜生,竟敢这般折磨他父亲! 静谧的地下室里,卓素心滴血入罐的声音,和贺宜山沉重的呼吸声,在屏息,大气不敢出的姜云音和洪正德耳里,格外的清晰。 很快,贺宜山开了口,姜云音所有疑惑都有了回答。 “孽障……”贺宜山费劲从喉咙口挤出破碎的语句,“让……贺越泽那个孽障……滚来见我……” “父亲,”卓素心滴血的姿势未停,依旧背对着贺宜山,没有转身去看贺宜山一眼,漫不经心的回道:“夫君待你这般好,你这般唤他,他若是知晓了,会很伤心的。” “放了,放了他们……” “父亲,夫君不让我给你下蛊,还命我给你送饭,可不是让你插手他的事呢,”卓素心阴冷的笑,手指的血不够滴落了,她又拿起了桌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继续往陶罐里滴血,“那是为了让你清醒的看到,你引以为傲的武林正义,彻底崩坏是什么样子,让你清醒的看到,一直不被你看好认可的他,是如何顶替你成为武林盟主,将贺家带到一个新的高度,而不是像你一样,投诚梁国,毁了贺家数十年的荣耀。” “……” “父亲放心,等夫君替各门派报仇,杀了太子,立了功,继任了武林盟主和阳城城主之位,届时一定会让父亲尝尝这蛊虫的滋味,自此当个活死人,无忧无虑,岂不快哉?” 第284章 不得不反 “咳——” 贺宜山猛烈的咳嗽,气血攻心,竟直接咳出了血来。 卓素心这才慢悠悠的转身侧头,朝贺宜山看去,状似关心实则挖苦嘲讽都说道:“父亲莫气,你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别撑不到夫君大业告成那日,便一命呜呼了。” 贺宜山还在咳嗽,根本发不出半个音节。 卓素心眼里闪过一丝厌烦,收起按压手腕挤血的手,起身朝贺宜山走去。 她从腰间掏出一颗药丸,硬塞入贺宜山嘴里,嘴里懒得演的咒骂道:“老东西,快把这药丸吞了,你可别死了,还不到你能死的时候呢。” 贺宜山在挣扎,嘴里念念有词:“杀了我……给我个痛快,杀了我……” “你想得美,”卓素心一手按住他的嘴,强行打开,一手将药丸灌进去,“你是夫君的心结,你可不能这么轻易的死掉,我可不想夫君一辈子记挂着此事。” 卓素心因为要施力控住贺宜山,不得不用力,因此手腕的伤口裂开,鲜血往下流,染到了她的衣袖上。 她蹙眉,抬手给了贺宜山一巴掌,恐吓道:“动什么动,老东西,浪费我的血,一会我的蛊虫没喝够血,驱动不了,我便削了你脑子,拿去喂蛊虫。” 洪正德浑身紧绷,似拉满弓快要离弦的箭。 他听不下去,径直朝卓素心而去,怒声吼道:“你个丧天良的毒妇!” 眼看拦不住洪正德,姜云音没有一刻的犹豫,目的明确,直奔桌上陶罐。 卓素心余光瞟到,睁圆了眼,速度回身要去阻止:“别动我的东西!” 洪正德直奔她而去,同她过招。 姜云音动作利索明确的拿过桌面上的盖子,盖住了陶罐。 她目光追随着卓素心的行动轨迹,随时准备躲闪避让。 洪正德和卓素心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难分高下。 姜云音脑子快速转动,她一手抱着陶罐,一手举着卓素心搁置在桌面的烛火提灯,扬声道:“住手,否则我烧死你的蛊虫!” “傀儡”蛊喜阴暗潮湿,怕光亮干燥。 卓素心眼里有讶然,没料到姜云音竟然会知道她养蛊的事,但随即眼眸里涌上来的是不屑,冷哼道:“烧死蛊虫,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吗?” 她没有半分要停手的意思。 姜云音之所以没有马上烧死蛊虫,不过是想以此作为筹码和谈资,既然卓素心不受这威胁,她没必要再留着这些危害。 姜云音一句多的劝说没有,将烛火直接扔进陶罐里,复而冷淡瞥向卓素心,是胜利在握的淡然。 卓素心没料到她会如此果断,心下一乱,挨了洪正德一掌。 姜云音持续用嘴输出,扰乱她的心神:“卓素心,我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我是来知会你的,贺越泽已束手就擒,你不要再负隅抵抗。” 卓素心再次失了会神,但还是坚定反驳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鬼话?” 她和洪正德的武力值不相上下,无数次尝试甩开他,去攻击姜云音,可是总会被他拽回来。 打斗的间隙,她开始不计代价的催动地上那三位男子身体里的蛊虫。 姜云音余光扫的那三人隐约有了动静,似是转了转眼睛,她暗叫不好,却仍保持着面色的平静,继续忽悠卓素心:“若不是贺越泽供出来,我怎会知道如何通往这地下室?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失踪的掌门人中的是你养的‘傀儡’蛊?” 卓素心眸光闪烁,有些慌了。 姜云音继续道:“卓素心,你乃南疆女子,三皇子许诺贺越泽,杀了太子殿下,便许他阳城城主之位,三皇子说,此事得了皇上首肯,待太子殿下死后,将立三皇子为新储君,是以你们彻底选择了三皇子。” 她眼睛不眨的盯着卓素心,以一种笃定的口吻来忽悠卓素心,接着道:“可惜太子受世家拥护,三皇子已自顾不暇,皇上最终的选择是太子,青城派来三千精锐援兵包围了阳城,贺越泽被抓了。” 姜云音说得有模有样,还全是旁人不可能知晓的背后算计,卓素心的心神彻底乱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夫君真的被抓了? 卓素心心乱如麻,这一乱便让洪正德擒住了。 卓素心怒瞪姜云音,满脸难掩的焦灼:“我夫君如何了?!” 姜云音知晓,卓素心这几乎是将她的话信了九成,余光确认那地上的三人不再有动静后,她直视卓素心道:“殿下说,你夫君虽纵容你养蛊害人,但伤的是江湖人士,朝廷不插手江湖之事,不会过问你们同其余门派之间的恩怨,念在他迷途知返,又有阻止其父通敌叛国之功,只要将反贼贺宜山供出,指认其投诚梁国的事,便对你们夫妇既往不咎,依旧允他城主之位。” “此话当真?” “自然,”姜云音淡声道:“我便是奉命前来,带你和贺宜山前去问审的。” 她见忽悠成功,缓和了语调,再做情绪上安抚:“贺夫人,于殿下而来,只要你夫妇二人没有叛国之心,其余都是小事,而在叛国罪面前,什么错都是小错,殿下看的是大是大非,你们只要交出反贼贺宜山,你们便是大义灭亲的功臣。” 姜云音:“你们夫妇要的是荣华富贵,地位和权力,这些是三皇子给的还是太子殿下给的又有何差别呢?” 她慢悠悠的提醒:“识时务者为俊杰,贺越泽已选择了太子殿下,你该夫唱妇随,与他同心同力才是。” 姜云音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卓素心的心坎里,仅有的理智还是让她发出微弱的质疑:“既是如此,我夫君为何不来?” “我说的话你会质疑,那贺越泽说的话,殿下自然不敢全信,”姜云音转换概念,继续糊弄她:“若我所言非实,出了这地下室,你既可以控蛊让他们杀了我,”余光瞟过跌坐地上的三人,“更可以让贺越泽杀了我们,你何必怕出去?” “咳……咳咳……” 贺宜山开始猛烈的咳嗽,他费力的抬眼,自嘲道:“孽子该死……休想拿我去救孽子……” 语罢,他笑了笑。 “不好!”卓素心惊呼:“他想咬舌自尽!” 洪正德立即点了卓素心的穴,快步赶过去阻止:“贺城主——贺宜山!” 着急忙慌间,他只能抬手扼住贺宜山的下巴,不让其咬合:“贺宜山,你不能死,要死也得给我个答案才能死!” 刚刚的咬舌自尽耗尽了贺宜山仅存的大半力量,他喘息着,心如死灰,对一切置若罔闻。 “你说啊,贺宜山,你为何要投诚梁国?!”洪正德拧眉,“当年玉山论剑,我们彻夜畅聊,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后来你继任阳城时,举杯同大家说的家国情怀也忘了?亏我一直把你的话铭记脑海,你却把自己的话当狗屁,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老子瞧不起你!” 这些都是他在寿宴那日便想质问贺宜山的话。 贺宜山闻言,这才睁了睁眼,打量看着洪正德:“你是……?” “老子是你第一次参加玉山论剑时,那个无门无派遭人排挤,和你一桌彻夜畅聊的人,是决定在汴京开个武器铺时,你定了把剑,邀请我去参加你城主继任的典礼的武器师,是寂寂无名却一直没忘记你说过的话的无名之辈。” 洪正德越说越激动,似是又回到了不眠不休几日,精心铸造着剑,赶去参加他的城主继任大典,想要与他再饮酒畅谈,却发现他身边兄朋弟友无数,自己压根不够格的站在他的身边。 他在他心里,是榜样,是武林之光,是站在正义神坛上的。 他已然潦草的度过了一生,在乱世里淡泊了名利,但无法相信,贺宜山会有摘掉那些爱国情怀,投诚敌国,跌下他心中神坛的一天。 贺宜山眸光闪烁,望着洪正德,眼里多了几分活人的神采,他颤声道:“正德兄,我记得你……” 洪正德没想过贺宜山能记得自己,并准确唤出自己的名字,一时感慨万千,竟不能语,只是不住失望地摇头。 “当年所言,我亦不曾忘,”贺宜山仿若死灰复燃,突然恢复了些精气神,“我继任城主之位时曾说,毕生要护武林正义,要守家卫国,有大家方有小家。” 洪正德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那你投诚梁国之事是假?是我听错误会了?” 若是如此,他愿意跪下给贺宜山道歉,也好过自己心中榜样一般存在的人,晚节不保。 贺宜山摇头:“是真。” 洪正德:……? 事到如今,一心赴死的贺宜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开口解释道:“我贺家本是阳城的商贾之家,前大将军即现梁国惠安帝出征守护边疆多久,我贺家便给朝廷捐赠了多久的军饷粮草,为的就是早日驱赶胡人,收复边疆,还百姓安宁。” 贺宜山:“任大将军曾是我见过最有风骨和家国情怀之人,他为了晋国、为了百姓兢兢业业,常年在战场厮杀,这一战,便是数十年。” “……” “可那昏庸的宸帝在做什么?他整日沉迷于美色便也罢了,他竟将我贺家捐赠的粮草军饷扣下,消遣玩乐,荒淫无度,不顾在战场的将士的死活,这不是逼将士们反吗?!” 姜云音听到这,用力抱住手中的陶罐,才稍稍克制住了情绪。 她若没见过宸帝,或许会对此番言论存疑。 可她已经见过宸帝,亦从宸帝处置李明辉的事件中,清楚知道他为人君是何样,又从他对慕容宏的态度,清楚知道他为人父是何样。 此等昏君,难怪臣子要反。 贺宜山:“我若继续效忠晋国,效忠宸帝,那是愚忠,投诚梁国才是不负我心中道义,正德兄可懂?” 洪正德沉默了。 他一介粗人,离朝堂甚远,从不知有这样的事。 可同时在他的理念里,百姓有选择君主的权利吗? 说完这些的贺宜山,似是心愿已了,眼神又开始涣散。 姜云音及时出声道:“别聊了,殿下还等着我们呢,”她看向被洪正德点穴定住的卓素心,道:“铁锁钥匙在哪?” 贺宜山的样子似乎撑不了多久了,慕容宏和贺越泽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卓素心不会怀疑姜云音的立场,已然信了之前的说辞,她动不了,只能回道:“在他腰上。” 钥匙就系在他的腰间,便是要让他看着获救的希望就在眼前,一次次的尝试却失败,受尽煎熬和挫败。 贺宜山冲洪正德无力摇头,道:“正德兄可否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孽子该死,我宁死在正德兄手里,也不要去换他一命,让他为宸帝这个昏君效力……” “你个老东西,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他的命难道还没有你心中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义重要?”卓素心急了,催促道:“你们还同他废话什么?不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吗?快给我解穴!” 贺宜山无力同卓素心做过多的言语,他只是望着洪正德,气若游丝的说:“正德兄,我有一事相求,望你能替我了结我那孽子……” 洪正德却是拒绝了,他飞速的伸手拿过系在贺宜山腰间的钥匙,一边迅速给他解开束缚他的铁链,一边冷声道:“这种事我不会代劳,你儿子已是武林公害,要杀要剐你要自己动手。” “正德兄……咳……” 洪正德背对着卓素心,不住给贺宜山眼神暗示,趁着解开他脖颈的铁链时,他凑近贺宜山耳边,细声道:“信我,我会救你。” 不管外面的情况如何,也不管姜云音作何想,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救下贺宜山。 因为贺宜山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神坛上的人。 贺宜山没有变,他的选择,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一定要救贺宜山。 眼看着束缚住贺宜山的锁链要解开,趁着卓素心被点穴定住,背对着自己,姜云音将手中的陶罐放在桌面上,于此同时将桌面上之前卓素心用来划开手腕的匕首收入袖袍中。 第285章 玉石俱焚 当贺宜山的铁链被解开,洪正德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了几步。 卓素心不耐催促:“给我解穴。” 洪正德望向姜云音,不用开口,眼神中充斥了太多询问与内容。 这间地下室除了伤痕累累,没甚力气的贺宜山,还有三个中了“傀儡”蛊,活死人状态的门派掌门,还有一个会武的卓素心。 他们却只有两人。 怕是无法将那三个活死人状态的掌门弄出去,而如果由他架着贺宜山,他担心姜云音控制不住卓素心,随时会被反控。 姜云音很快做出了决定,她主动走到了贺宜山身侧,架住他的另一边胳膊,对洪正德道:“我来吧。” 她同洪正德交换了眼神,示意他一定盯紧并控制好卓素心。 那三位掌门只能搞定了贺越泽后,再来相救了。 贺宜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折磨了十来日,早就瘦了一大圈,何况受到洪正德的鼓舞,他有意识的自行走走,姜云音不是搀扶不动。 卓素心满心只有被慕容宏擒住的贺越泽,心急如焚,不在意旁的,只想立刻拿贺宜山去换贺越泽。 走出书房,一路折返。 满地的尸体,有各门各派的、皇家侍卫、贺家家丁,一片惨状。 贺宜山满眼哀痛,怒火攻心,差点要再次咳出心血来。 越来越临近打斗地点,隐约能看到厮杀的人,耳畔都是打斗的声音,卓素心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倏地驻足不肯走了。 她怒视姜云音,愤恨道:“你骗我。” 这般场景,分明是胜负未定,哪里是慕容宏大胜,要开始审讯问话? 她竟信了姜云音的鬼话! 洪正德再次迅速点了卓素心的穴,将她定住。 “骗你又如何?”姜云音抬眼望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故意道:“你待贺越泽是真心真意,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意你的命了。” 卓素心冷笑:“你想拿我的命威胁他?” 她笑得越发起劲,之前的紧张焦虑都成了得意嚣张,讥讽道:“看来你们的太子殿下没有等来援兵,太子才是阶下囚,这阳城依旧是我夫君说了算,你们胆敢伤害我,难道还能活着走出阳城不成?” 姜云音知道卓素心说的都是实话,但她很清楚卓素心的弱点是什么。 一个人在意什么,什么就是她的致命点。 所以她笑了笑,脸上毫无惧色,一派悠然的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横竖都是死,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觉得自己有生机吗?或者说,”她顿了顿,故意道:“你觉得你为之付出所有的夫君,会在意你的命吗?” “他当然在意!”卓素心毫无疑问跌入姜云音为她设置的语言陷阱:“你休想挑拨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那打个赌如何?”姜云音道:“贺越泽若在意你的命,我们立刻放了你,他若不在意你的命,你立马解了你下的‘傀儡’蛊。” 卓素心讶然又疑惑:“这输赢与你何干?” 姜云音不做详解,只是持续刺激道:“你这般犹疑,怕是心里也清楚,你同他之间的夫妻情谊,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你必输无疑。” “你胡说!”卓素心激动反驳:“赌就赌!” 姜云音拍了拍贺宜山,也在用言语给他力量:“贺城主,手刃孽子的机会来了,你可要把握住,不要昏过去。” 四人继续往前走。 姜云音一路观察,显然在他们在地下室的这段时间,贺越泽带领的武林门派和慕容宏的人马已经历了一番恶战,之前乌泱泱的人群倒下大半,战斗也快要进入最后的决胜关头。 在打斗中,有人瞟见了贺宜山,不敢置信的唤了声:“贺城主?!” 贺宜山费劲扬声:“是我,诸位不要再打了,容我解释……” 贺宜山的出现震惊场内还活着的江湖人士,大家纷纷停下打斗,朝他涌来。 贺越泽远远一瞟,看见被洪正德挟持的卓素心,蹙了蹙眉,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贺宜山等人吸引,以为这场打斗要停止时,他飞身一跃,径直朝慕容宏而去。 所谓擒贼先擒王,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宏的目标一定是慕容宏,是以,幸存的侍卫都将慕容宏团团护住,未料,贺越泽临时方向一转,直奔慕容晴而去。 贺越泽轻松扼住了慕容晴的脖颈。 “公主!” “逆贼,速速松开公主!” 这一声声的惊呼,让贺越泽确认自己押对了宝。 于是,火热的打斗场面骤停,又恢复成了对峙场面。 只是,这一回许多人不在贺越泽左右,而朝贺宜山围过来。 卓素心被洪正德点穴挟持着,看到贺越泽挟持了慕容晴,她眉眼上扬,已然是胜券在握的神色。 在她看来,贺越泽会挟持慕容晴,一定是看到自己被姜云音他们挟持了,想拿慕容晴来换自己。 姜云音和她的赌局,必然是她胜。 可惜扼住慕容晴脖颈的贺越泽却一眼都没看卓素心,而是望向慕容宏,道:“慕容宏,你若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她。” 慕容宏沉脸怒视贺越泽,声线紧绷,喝道:“你敢!” 贺越泽冷哼一声:“有何不敢?” 目前的局面,原本他和慕容宏大概是五五开,万万没想到,卓素心会被逮到,贺宜山还被救出来了。 若是剩下的江湖人士全部倒戈到贺宜山那边,除非等到三皇子的援兵到来,否则他不一定能拿下慕容宏。 驱动蛊虫杀了慕容宏是昨夜临时做的决定,向三皇子求助的信昨夜才发出去。 他需要时间等。 慕容晴尝试挣扎无果,脸上并无惧意,一派倔强热血,道:“皇兄无需管我,尽管动手杀——唔……” 后半句被贺越泽狠狠扼住喉咙,发不出音节。 姜云音掏出匕首抵在卓素心的脖颈上,看向贺越泽,道:“贺越泽,放了公主,否则你夫人性命难保。” 卓素心望向慕容宏,眼里是热切的期盼与无畏的信任。 她坚信,贺越泽不会不管他。 这般时候,贺宜山哪有气力同周遭的人解释缘由,他气血攻心,怒视贺越泽,因着那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没倒下,斥责道:“孽子,你为一己之私,勾结朝廷,在我寿辰当日,将我和各掌门囚禁,再给大家下蛊,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欠下血债,我必亲手诛之!” “亲手诛之?”贺越泽不以为然的笑,“贺宜山,该死的人是你!” 贺宜山本人在此,贺越泽也不装了,他望着贺宜山,冷声道:“不忠不义的人是你,你投诚梁国,当了反贼,有何资格训斥我?我阻止你当卖国贼,何错之有?你今日便是有能耐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朝廷能放过你吗?” 他目光一一在所剩不多的江湖人士面容上扫过,倒打一耙道:“诸位莫不是想跟着他一道当反贼不成?” 四周唏嘘声四起,大家面面相觑,下意识退后,远离了贺宜山。 事情的发展一而再再而三的转折,他们脑子快要转不过弯。 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 姜云音出声帮腔,挑出痛点,扬声道:“你不认可你父亲投诚梁国是你贺家的家事,各门各派的掌门何辜?要被你下蛊变成活死人,再被你当成傀儡操纵,死在乱刀之下!” 众人恍然。 “贺越泽杀了我们掌门?!” “什么蛊?!” “我早说了一切蹊跷得很,果然是贺越泽设的局!” 姜云音将匕首逼近卓素心的脖颈,用了用力,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她再次冲贺越泽发声道:“贺越泽,放了公主!” 脖子上的血顺着领口滑落进胸口,卓素心目光愈发灼热,等着贺越泽展露心焦、心疼和慌乱。 然而贺越泽却是满眼躁郁,看向卓素心时,带着质问和暗示道:“你还不动手?” 他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给她提供新鲜的人脑,养着的她那一罐子的蛊虫。 她怎么会被姜云音抓到? 她不会给这些人下蛊吗? 卓素心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回道:“都被烧死了。” 姜云音和洪正德的出现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更何况蛊虫本就没到可以驱动的成熟时机,养一只“傀儡”蛊虫是要耗费她大量的气血的,尤其是这次强行驱动,本就伤了她的元气。 他明明都知晓的,为何还责备她? 闻言,贺越泽脸上的躁郁之色更深,甚至转变成了凶狠,骂道:“没用的东西。” 不能帮上他的忙,现在还拖他后腿。 她若不被姜云音擒住,这些门派子弟还和他在一个阵营。 卓素心呼吸一滞,怀疑自己的耳朵。 姜云音轻声道:“看来你输了。” 卓素心反驳的话卡在喉咙口,那边贺越泽却漠然大笑道:“我连贺宜山的死活都不顾,你们竟然妄图拿一个女人来威胁我,真是可笑!” “贺越泽!”卓素心气急惊呼:“你说什么?!” “你既控不了蛊了,那于我无用,是生是死,与我无关,”贺越泽懒得再看卓素心一眼,望向慕容宏,道:“我不在意贱内的死活,殿下也不在意令妹的死活吗?” 卓素心朝贺越泽喊道:“贺越泽,你当真能看着我去死?!” 姜云音划开的明明是她的脖子,可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但她不信自己一片真心错付,遭此践踏。 谈话再次被打断的贺越泽满脸不耐:“要你命的是他们,我可没拿刀刺你。” 卓素心死死瞪着他,她红了眼,却不是要落泪,而像是燃了一把火,有着要摧毁一切的恨意:“贺越泽,你可记得,你曾说过我同我生死与共,永不负我!” 她信了他的话,才从南疆和他来到阳城,学着当一个中原人的好妻子。 才会在地下室里,毫不犹豫的拿着匕首一刀接着一刀的划开自己的手,放血滋养蛊虫。 贺越泽轻蔑扫了她一眼:“女人总耽于那些情情爱爱,愚昧。” 他不想和卓素心拉扯,又看向慕容宏,加深手的力道,慕容晴整张脸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涨得通红,他凶狠不耐道:“慕容宏,再不束手就擒,我便拉你妹妹去黄泉路上作伴!” 姜云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思绪万千。 慕容宏沉痛闭目,再睁开眼时,里面没了挣扎纠结,他扔掉了手中的剑:“放了晴儿。” 慕容晴只能拼尽全力的摇头。 贺越泽眉眼上扬,目光又扫了扫护着慕容宏的侍卫:“还有他们。” 慕容宏深呼吸:“放下武器!” 贺越泽示意他的属下去擒拿慕容宏。 只要能制住慕容宏,等着三皇子的援兵到来,他会杀光在场的所有人。 事情的“真相”是由活到最后的人来书写的。 最终一切还是会如他策划的那般,他是不惧强权、为武林讨公道的大英雄,他将继承贺宜山的一切,名声、地位、权利与荣耀。 在武器相继落地的声音里,卓素心目光不离看都不看她的贺越泽,眼里是大火燃尽的灰,她说:“我认输,给我解穴,我要杀了他。” 她素来性子烈,当初能抛下所有离开南疆跟他到了水土不服的阳城,今日冷了心,就不可能再与他和好如初。 他想要什么,她便摧毁什么。 他觉得她的性命不重要,她便拉他一起死。 她不会让他死在贺宜山或是慕容宏等人的手里,他的命,是她的。 洪正德解开了卓素心的穴。 她抢过姜云音手中的匕首,直抵自己的心脏,再次冲贺越泽喊道:“贺越泽,我现在控不了‘傀儡蛊’,于你无用,但我的生死,绝不会与你无关!” 贺越泽仍没当一回事,他置若罔闻,注意力和目光全部在慕容宏身上。 只要擒住了慕容宏,这些侍卫就不敢造次。 他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卓素心的心终于死了个彻底,她盯着贺越泽,没有犹豫的扬手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胸口。 姜云音没想到她会如此刚烈,下意识的伸手扶了她一把。 而那匕首仿佛扎进的是贺越泽的胸口一般,他身子一晃,踉跄了下,心脏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没法再掌控慕容晴,竟直接半跪在地。 他愕然抬首看向卓素心,对上她一直在等他回首的双眼。 卓素心眼里是滔天的恨意,她说:“贺越泽啊贺越泽,你说要与我生死与共,我可是当真了的。” 贺越泽慌了:“你做了什么……?” “成婚那日,我便与你中下了‘同心蛊’……”卓素心回道:“蛊虫就是比男人的嘴来得实在,‘同心蛊’可是真正的同心同命。” 她嘴角渗血,却扬唇笑了:“夫君啊,你的命,可在我手里。” “素心……”贺越泽满脸惶恐,无措朝她半跪半爬的靠近,“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后悔了?晚了,”卓素心眼神凶狠决绝,“贺越泽,我要你死!” 语罢,她双目充血的瞪着贺越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拔出心间的匕首,又狠狠戳下,仿佛扎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他的心。 这一击,让贺越泽失去爬行的力气,跪倒在原地。 场面局势瞬间转移,慕容宏和侍卫都朝窒息无力的慕容晴跑去。 而贺宜山颤颤巍巍走向贺越泽。 贺越泽口吐鲜血,仰头看向贺宜山,惊恐无力道:“父亲……救救我……” 可贺宜山却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抬手运功。 贺越泽已没有逃脱力气,他浑身发颤,不甘心的喃语道:“为什么……” 父子一场,贺宜山知道他未说全的问题是什么,他咳嗽了声,俯身回答:“我无意让你继任阳城城主之位,是不想你再卷入权势的争夺,乱世之下,我不求你有大作为,只求你平安顺遂,你不该……不该啊……我愧对武林,了结了你,我自会去黄泉下向你母亲赔罪……” 他抬掌劈向贺越泽的天灵盖,如他所言,亲手诛杀孽子。 这耗尽了他最后的功力,他亦口喷鲜血,原地倒在了贺越泽的身旁。 卓素心这才收回目光,心满意足的笑了,她抬首看向姜云音,鲜血没过她的唇齿往外涌,她一张嘴,便是触目惊心的红。 她说:“我卓素心愿赌服输……我死了,‘傀儡蛊’方解……我未失言……” 姜云音抿唇,伸手帮卓素心理了理鬓角的发,算是回应与告别。 卓素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令她唏嘘,可她也清楚,卓素心身上有很多人命,她并不无辜。 自戕已是她最圆满的结局。 姜云音放下没了气息的卓素心,环顾四周。 遍地尸首,没剩几个活口。 这一战,便不是玉石俱焚也是两败俱伤。 而这时,数道黑影自屋檐飞身而下。 有人惊呼道:“不好,碎星堂的人来了!” 在一众惊慌失措里,唯有姜云音淡然自若,她甚至扬了扬唇。 ……又想像五峰山那样,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惜啊,这次她没打算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恭候多时。 第286章 她想见他 在大家死的死,伤的伤的时候登场,胜负没有悬念,无疑是那捡漏的。 各门派人士惶惶然,先前是为了讨伐朝廷、慕容宏,现在又为了自保团结一致。 但姜云音很清楚,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慕容宏。 姜云音没有任何犹豫的快步朝慕容宏和慕容晴奔跑,洪正德试图阻拦她:“你别去,我去!” 他只道她是担忧慕容宏兄妹的安危,但他更不想她出事。 姜云音反手握住了洪正德的手,快速嘱咐说明道:“洪叔,不用同他们交手,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大家出乎意料的团结,一同对抗着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的碎星堂的人。 姜云音奔到慕容晴身侧,扶住她查看:“晴儿,你可还好?” 慕容晴窒息缺氧太久,此刻大脑晕沉,四肢使不上劲的发软,只是不住的摇头:“没事……不、不用担心我……” 她努力睁眼看向在提剑打斗的慕容宏,担忧唤道:“皇兄……” 姜云音安抚地搂着慕容晴的肩膀,目光落在打斗的黑衣人身上,坚定地许诺道:“你别怕,我定护你平安。” 洪正德警惕地护在两人身前,虽然不理解姜云音刚刚所言,但依旧选择信任。 云音这般说,自有她的道理。 慕容宏的暗卫、侍卫从昨夜厮杀至此刻,活着的都负伤了,根本不是碎星堂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为首的人一派肆意轻松的姿态,看向慕容宏道:“慕容宏,你是自己同我们走,还是我们抬你走?” 慕容宏握紧剑柄,“做梦。” 语罢他侧眸,吩咐洪正德和姜云音:“带晴儿走!” 他会拼尽全力来为慕容晴争取些逃亡的时间。 洪正德询问看向姜云音,姜云音扶着慕容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向慕容宏,劝道:“殿下,同他们走吧。”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都是一怔。 连洪正德目光中都透出不解来。 碎星堂已投诚梁国,慕容宏若和他们走,可还有活路? 碎星堂的人悠哉等慕容宏选择,并不急着动手,非常仁慈大度的给了慕容宏同人交流的时间。 慕容宏蹙眉冷目质疑望向姜云音。 姜云音冷静回道:“殿下,三皇子的援兵马上要到了。” 她确定碎星堂要的不是慕容宏的命,但慕容烨一定是要慕容宏死在阳城。 她挑明直接道:“殿下,与其死守阳城,坐以待毙,不如离开阳城博一线生机。” 似是在响应姜云音的话,贺府外依稀能听到铁蹄声,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地面在震颤。 有大队的兵马在聚拢靠近。 碎星堂的人交换了下神色,也觉得不能再继续耽搁了,为首的人看向慕容宏催促道:“再问你一遍,你是自己同我们走,还是我们抬你走?” 慕容宏的内心亦在煎熬,耳畔的马蹄声仿佛全落在了他的心间,他对宸帝仅存的那些希冀快要被践踏粉碎。 ……父皇,真的想他死吗? 慕容宏眼里有伤痛,令他生出些同归于尽的决绝来。 他提剑,朝碎星堂的人挥去。 不到三招,为首的人一个后空翻绕到慕容宏身后,抬手狠狠一劈,将其劈晕了。 “殿下!” “皇兄!” 侍卫和慕容晴呐喊,慕容晴挣脱姜云音,朝慕容宏飞奔而去。 “晴儿——”姜云音拉扯不成,看着碎星堂的人毫不犹豫也是一掌劈晕。 眼看着这些黑衣蒙面人朝自己洪正德而来,她深呼吸后,果断道:“不用动手,我跟你们走。” 从悠然轩放给她的消息,到他们助力她来阳城。 其实她心里清楚,他们在等她主动做一个选择。 而无论她做不做这个选择,他们也不会放任她留在这,面对三皇子和宸帝派来的人马。 或许之前有过犹疑,但从见识过宸帝的昏庸,和在地下室时,贺宜山的那番吐露,她心里早有了抉择。 何况,她想要当面同“他”要个答案。 铁蹄声愈发的近了,大家没工夫感慨、惊叹、细聊,只能按照之前计划的,赶紧撤退。 碎星堂的人早就做好了将他们通通打晕带走的准备,在撤离点备好了低调的马车。 姜云音非常配合,拉着洪正德一起,帮碎星堂的人把慕容宏和慕容晴抬上马车,然后坐到了马车上,和碎星堂的人一道撤离阳城。 洪正德自认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仍觉得当下的局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姜云音淡定得令他匪夷所思。 他一头雾水,只能绞尽脑汁的推测道:“是因为之前碎星堂的人救过你,所以你很信任他们?” 他着急劝道:“我早说了,他们救你的原因有待商议,或许是随手的举动,根本没有证明他们是友善的,何况他们现在是梁国阵营的,而你是慕容宏身边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对你有善意?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的想不到这些?” 洪正德说到这,脑子又浮现新的想法念头,把自己给说服理顺了,恍然大悟问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想借着碎星堂,逃脱三皇子的人马,等离开了阳城,再寻个机会离开,对不对?” 这样想便说得通了。 可姜云音摇头否认了。 洪正德刚舒展的眉目,又恢复了愁云密布,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云音娃娃,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同我说说?好歹让我知道该怎么配合你吧?” 姜云音睫毛颤了颤,不答反问:“洪叔,听了贺城主的那番话,你还觉得该效忠晋国、效忠慕容家吗?” 洪正德被问住了。 她的话让他又回到了在地下室时,听贺宜山说完真相后的困惑心情。 贺宜山被视为该死的“反贼”,可他真的该死吗? 怎么听,那不顾将士死活的昏庸帝王,才是真的该死。 可他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是晋国人,怎么能为梁国说话? 洪正德的理智和感性在打架,姜云音看穿了,沉声说道:“坐在龙椅上的人不一定真的为国为民,而真正为国为民的人,当坐龙椅。” 如今的乱世是局面是慕容信一手造成,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何其无辜? 在战场厮杀,出生入死的将士何其无辜? 慕容信不配为君! 洪正德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眉眼里还是有不确信与震惊,试探地问:“你决定投诚梁国?” 姜云音没有否认,直直望着洪正德,一脸严肃认真,坦诚道:“慕容信绝非明君,贺城主说的对,忠于这样的君主,是愚忠。” 她又语重心长道:“洪叔,人各有志,个人选择无关对错,你若无法接受认可我的观念决定,要同我分道扬镳,我尊重理解,并且永远感激洪叔这些时日对我的关照、爱护与陪伴,未来洪叔有任何需求,我一定竭力相助。” 她做了她自己的选择,但不会强迫洪正德追随她的选择。 洪正德陷入良久的沉默,贺宜山的话和姜云音的话不住在脑海里交织重复。 他的心在动摇,却也有更多的顾虑和担忧涌上来。 他开口问:“那你是作何打算?就这样和碎星堂的人一道去梁国?” 甚至,这些人是不是要去梁国,是不是会要他们的命都是未知数。 洪正德接着问:“你不回青城了?南枝他们呢?你不管了?” 他又说:“你可想过要如何在梁国安身立命?”他绕回先前提过的点,又说:“你可是慕容宏身边的人,他们要如何信你?” 洪正德深呼吸,目光飘向昏过去的慕容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最后这个问题,他说得并不详细,但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矛盾。 姜云音若投诚了梁国,和慕容宏、慕容晴便是敌对的立场。 她和慕容晴的情谊他看在眼里,碎星堂要杀慕容晴,她难道会置之不理吗? 姜云音目光亦落在在了昏过去的慕容晴身上,良久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深呼吸后,重新看向洪正德,开口说道:“洪叔,我的身世和梁国有些渊源。” 洪正德有那么多的问题,如果她不将根源性的问题告知,他的问题会源源不断。 说清楚了根源性的问题,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何况,洪正德亦是她拼凑起身世真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块。 她没打算瞒着他。 洪正德一时琢磨不清她这话的含义,讶然问道:“此话是何意?” 他满眼不解:“你的身世和梁国能有何渊源?难不成你阿父是梁国人?”他一顿,自我否认道:“那不能啊,梁国建国不到两年吧?” 姜云音望着他,目光中渗出些无奈来,叹息回道:“同我阿父无关。” “那是?”洪正德眼眸一转,恍然道:“你阿母?!” 姜云音颔首,在飞速行驶而颠簸的马车上,徐徐道来:“阿母去的早,幼时阿父阿母跟我说,他们从未去过汴京,我并未多想,直到五峰山一事,我后知后觉,似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保护谈不上,但至少不敢伤我性命,是以我才去探寻梅花飞镖的出处。” 洪正德安静倾听。 姜云音道:“我运气甚好,遇上了洪叔,这才知道,我阿母原是汴京的贵女,我隐约觉得他们或许瞒了我些什么,我推测这暗中跟着我的人,或许是我阿母生父即我外祖父那一脉派来的,陡然知道我在这世上或许还有血脉亲人,那种感觉很微妙,我原以为我外祖父一家当是什么汴京迁来青城的世家贵族,所以当洪叔从阳城回来,告诉我碎星堂已投诚了梁国,我心里隐约有了些怀疑,却不敢去深思,一直同王氏往来,是想探寻外祖父那边的消息。” “……” “后来我随王氏去见了王皇后,她见到我容貌的反应,和洪叔初次见到我一般无二,我便猜想,是我和我阿母如出一辙的相貌,令王皇后回忆起了故人。” “所以是皇后告诉你,你阿母身份的?” 姜云音摇头:“皇后只字未提,是我出宫后,去悠然轩查皇后年轻时,在汴京的人脉关系网,原本只是想缩小一下答案的范围,结果那悠然轩的轩主只差把答案告诉我了。” 洪正德情绪被调动起来,莫名有些紧张,问道:“答案是什么?” 姜云音掀了掀眼皮,回道:“王皇后年轻时的密友,竟是前大将军,任长庚的嫡女。” 洪正德瞪圆了眼,嗓音高了几度:“你阿母是任大将军的嫡女?!” 此念头一说出来,他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姜云音再次摇头:“那自然不可能,我阿父便是再武功盖世,也无法带大将军嫡女私奔吧,我已然查过,大将军的嫡女任柔月嫁给了侯爷,我阿母,应当只是任大将军诸多儿女中的一位。” 所以王皇后年轻时出入将军府,当是见过她阿母的。 而王皇后见着她时的惊诧和讳莫如深的表情,都在证实她的猜测。 洪正德表示了然的点点头,呼吸顺畅了些。 姜云音接着说道:“我阿母当年同我阿父离开汴京,回到泉县隐姓埋名,是以才逃过灭门之劫。” 洪正德全然明白了,“难怪你阿父未知会我一声,自此隐退江湖,原来如此。” 他很是感慨:“于你阿母,于任家都是万幸。” 她阿母若没同她阿父私奔,便是任家最后准了这门亲事,让姜扬留在汴京,那是难逃灭门之灾。 而任家不会还留有活口。 思及此,洪正德看向姜云音,理顺了思绪,道:“那你便是任家即梁国惠安帝唯一幸存的后代、他的外孙女?” 姜云音没有把话说死,谨慎回道:“只怕是。” 不排除还有其余可能性,但若非如此,梁国不会派人来寻她吧。 姜云音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实以告,说道:“如贺城主所言,我外祖父戎马一生,为国为民,问心无愧,若非慕容信昏庸无道,不会黄袍加身,自立为帝,而任氏一门不会惨死。” 听到这,洪正德已然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也懂得了姜云音要去梁国的原因。 “洪叔,”姜云音眸色了深了深,缓声道:“他或许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既然他派人来寻我了,那我便去见见他。” 初初知道她或许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时,她拥有的不过是些微妙的好奇。 而这一路,自慕容晴嘴里、贺宜山嘴里,听了那么多有任长庚的事迹,那些好奇里便揉进去了欣赏、崇拜,又有替他抱不平的不甘。 她更想见他了。 洪正德会意,伸手拍了拍姜云音的肩膀,道:“云音娃娃,我陪你去。” 第287章 废人 马车一路飞速行驶,直到夜深,才停在了静谧的荒郊野岭。 车内的慕容宏和慕容晴,仍旧一动未动,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着实诡异,被劈晕不该昏过去这么久,何况这车程颠簸,怎么着都该醒了。 洪正德看出姜云音的困扰,伸手去探了两兄妹的鼻息,方才抬首冲姜云音道:“还活着。” 但他同样疑惑,嘀咕出声:“怎么能昏这么久?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这时车帘被掀开,黑衣蒙面的叶隐伸手递过来干粮和水囊。 姜云音没伸手借,而是看向他的眼,问道:“他们为何还不醒?” 叶隐犹疑了下,清了清嗓子,回道:“死不了,没个三五日他们醒不了。” 原本也担心她会不会听出自己的声音,但仔细想想自己统共也未和她说过几句话,上次说话还是数月前的事,她当是记不得了。 姜云音:“你给他们下毒了?”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叶隐“嗯”了声,坦然承认:“这样方便。” 若只是简单将二人劈晕,没几个时辰便会醒,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对抗、逃跑,影响他们赶路。 姜云音了然,同时也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不会伤害慕容宏和慕容晴的性命。 他们显然和慕容烨的想法不一样。 姜云音伸手接过了干粮和水囊,却无意享用,转手递给洪正德以后,看向要下马车的叶隐,道:“我们聊聊。” 叶隐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他是听从傅明洲的命令办事,怕说多错多,招来麻烦,是以置若罔闻,继续转身。 姜云音沉声唤道:“叶隐。” 叶隐一顿,似被点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是如何得知的? 姜云音那一唤原本只是试探,但叶隐的反应无疑肯定了她的推测,她眉眼里多了几分气定神闲,再出声气势都足了几分,重复道:“叶隐,我要和你聊聊。” 叶隐再次转头,只露出来的那一双眼里,充斥着诧异,却见姜云音那双眼平静无波,莫名透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有些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变成了另一句:“……聊什么?” 姜云音没答这个话,只是看向洪正德道:“洪叔,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聊两句便回,”说着边起身作势要下马车,边对叶隐道:“下马车聊。” 倒不是想避开洪正德聊天,她想看看这一日的策马奔腾,到底是到了哪处地界了。 姜云音下了马车,已经三三两两停好马匹,给马喂食休息的其余人下意识的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随意走了几步,他们非常谨慎,没有生火,她没有掏出夜明珠,只是借着月色环视四周,入目是荒野与森林。 时值冬日,枝叶凋零,森林只剩下萧条的枝干,夜风吹来,枝干稍稍晃动,在月色下留下些残影,一派人迹罕至的模样。 从给慕容宏、慕容晴下毒,到这休憩的地点,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洪正德从前提起碎星堂说过的那些话了。 他们果然是善隐藏踪迹,若不是要带她一道撤离,怕真是来去无影。 姜云音查看完了周遭的环境,方对叶隐开口说道:“我们是要直接去梁国?” 叶隐点头。 姜云音心中大致有数了,不管最终“他”要对慕容宏、和慕容晴做什么,但至少能保证,在到达梁国之前,性命无虞。 她又问:“他呢?” 叶隐下意识地回:“谁?” 实话说,他的注意力还有一大半在兀自琢磨姜云音是为何知道他身份这件事上。 姜云音补充道:“你主子。” 她说得含糊,是因为她也不确定那个满身檀香,身子羸弱的锦衣儿郎,到底是何身份。 但看叶隐这毕恭毕敬的态度,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人一定是叶隐的主子。 叶隐又吃了一惊,心道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他这面具还有戴的必要吗? 他回道:“王爷在梁国等我们。” 傅明洲此番来晋国,去悠然轩布了局,在姜云音随慕容宏去往阳城那日,便动身回了梁国。 他是摄政王,新帝尚未继位,梁国诸多事宜需要他处理。 闻言,姜云音的内心变得微妙复杂了些。 梁国政权建立不过一年,只知道是前晋国大将军任长庚黄袍加身,自立为王。 而在晋国国内,将“反贼”的帽子扣给了任长庚后,与之相关的消息全是污名。 她对梁国的情况知之甚少。 这个被叶隐唤做“王爷”的人,同她外祖父有何关系? 沉默间,叶隐问出心底的疑惑:“你如何知道我身份姓名的?” 他奉命跟了她许久,自认隐蔽,没有任何破绽。 尤其,乞巧节那日,他家主子分明拿了他的名字去用了。 她是挺聪明的,怀疑王爷用了假名很正常,但如何知道是那名字是他的? 他半天理不明白,着实好奇得很。 姜云音自腰间掏出一枚梅花飞镖,递给叶隐。 这是一个试探性的动作。 叶隐愣怔的接过:“你那夜便知是我?” 姜云音神色没甚起伏,但她已然知道试探后的结果,便顺势说道:“物归原主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一切都是抱着答案来逆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叶隐眼里已然浮上一层崇拜之意。 姜云音余光瞟了眼马车,接着询问道:“你家王爷作何打算?” 叶隐摇头,如实以告:“王爷的打算只能等回到梁国,待王爷吩咐了,才知道。” 他向来是得令做事,不会擅作主张,也不爱多做些旁的思考,但只要是傅明洲说清道明下的命令,他一定能妥善完成。 姜云音仔仔细细盯着叶隐的双眼看了好一会,确定眼里没有撒谎的痕迹后,方道:“你带他们继续赶路,我要回青城一趟。” 前边会毅然决然和他们离开贺家,一是因为她需要确认自己的身份和想法,二是深知留在阳城,凶多吉少。 现在,同叶隐的这短短几句的交谈,她想要确认的问题全部有了肯定的答案,而且目前来看,他们早已经离开阳城甚远,是相对安全的。 慕容烨便是要追杀,也只会奔着慕容宏的方位而去,她这时调转方向回青城,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叶隐皱了皱眉,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问道:“回青城作何?” 姜云音没隐瞒,直接道:“我府上还有一众人口,不能置之不理。” 她怕叶隐到了梁国后不好交代,又补充说道:“你派一两人同我一道回去,待安顿好了我府上众人,我会即刻启程去梁国。” 此去梁国,不知何日会再回晋国,以防再发生任家当年的惨案,她必须先妥善处理南枝她们。 更何况,她曾允诺过刀姨,要替她讨回公道,不能只说不做。 叶隐了然的点头,一派轻松的回道:“不必回青城了,王爷都安排好了。” 至此,姜云音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起伏,略微扬声问道:“他安排了什么?” 叶隐回道:“王爷说,若你不愿去梁国,便将你安全送回青城,若你选择去梁国,便接你府上众人一同去梁国。” 姜云音这一刻,对悠然轩透露出来的身世消息有了新的认知和理解。 原来他把身世告知她,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姜云音问道:“你们何时去接我府上的人?” “今日你说要随我们走,便发信给在青城的人了。” 姜云音想知道这是那位王爷的安排,还是她外祖父的安排,可话到唇边到底咽了下去。 她想要知道的,靠这几句交谈,基本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而其余想知道的,估计从叶隐这得不到答案了。 是以,她不再多问,转身要回马车。 叶隐望着她的背影,补充了句:“若是吃食不够,你唤我。” “嗯。” “马车上备有被褥薄毯,且先将就休息休息。” “嗯。” “有事唤我。” “嗯。” 待姜云音上了马车,其余人才三三两两凑过来,之前因为生死逃亡而紧绷的弦松懈下来,忍不住细声议论起来。 “王爷让我们护送她回梁国,难不成真要将皇位拱手相让?” “呸,你休得胡说,先帝遗诏写得清楚明白,是要将皇位传给这民间长大的外孙女,你这般说,让左将军那边的人马听到了,又要大做文章了。” “可……若非王爷深谋远虑,先帝不一定能打下天下……” “你还说!快些住嘴!” “我倒觉得这话有理,真要把皇位传给一个女人,你们难道不觉得儿戏,不会替王爷不甘吗?” …… …… 几人各执己见,最后默契看向沉默不语的叶隐,问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叶隐掏出干粮开始认真啃咬,“我不看。” 王爷怎么吩咐,他怎么做。 不管姜云音到了梁国,会不会继位成为女帝,都与他无关。 反正当初救他命的人是王爷,他永远追随的人也只会是王爷。 思及此,叶隐又紧绷着一张脸看向一直喋喋不休的众人,低声叮嘱道:“你们也少多嘴,再不许议论此事,再多嘴的话……” 他眯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故意恐吓警告他们。 毕竟现在王爷可还没正式同姜云音碰面,姜云音肯定还不知道先帝遗诏的事,谨慎起见,他不能先透露,免得有变数和祸端,惹王爷不快。 就这么连着赶了四天路,一路相安无事,一次晋国追来的兵马也没看到。 第五日,大家风尘仆仆,干粮吃食消耗殆尽,他们没有夜宿荒郊野岭,而是在日落之前,入了琥城。 依稀听到了人声之类的动静,姜云音撩开了车帘看去,多日不见的城镇建筑映入眼帘。 而察觉到她撩开车窗帘的叶隐,驱马靠近车窗,非常自觉且主动等她发问或者吩咐。 相处五日,叶隐等人逐渐摘下了面具,不仅如此,更是潜移默化的有“言听计从”的趋势。 姜云音问:“今夜住琥城?” 叶隐“嗯”了声回道:“休顿补给,再去驿站换几匹马。” 这四日没日没夜的策马奔腾,着实把这些马给累坏了,原本只有他们几个赶路倒也还好,现在毕竟还有一马车人。 “琥城还是晋国的地盘,”姜云音直接挑破担忧,“你不怕琥城的官兵已得了消息?” “从这几日的情况来看,慕容烨或许根本没派人来‘搜救’慕容宏和慕容晴,直接当他们死了吧,”叶隐脸上毫无担忧,回道:“而且琥城算半个我们的地盘,是安全的。” 他用了“我们”,下意识将姜云音归在了自己人的阵营。 姜云音了然,提及这便顺势问道:“已经是第五日了,他们为何还没醒?” 叶隐估算了下时辰,回道:“最迟明日清晨会醒。” 姜云音不再多问。 他们轻松入了琥城,叶隐选了间客栈,姜云音主动开口,要了两间房,洪正德与慕容宏一间,她与慕容晴一间。 叶隐没过问原因,亦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较妥当,点头照做。 将昏迷的慕容宏安置到客房床榻上,叶隐伸手探向慕容宏,一番摸索后,取下了他佩戴的玉佩。 姜云音看向他,直接问道:“要给谁送去?” 叶隐回道:“宸帝慕容信。” 说完他将玉佩够给了身侧的人:“快马加鞭送去。” 叶隐做这些完全没瞒着姜云音,处理了送信的事,他又看向姜云音,道:“趁着天未黑透,街上的铺面还没全关门,我们去购置些补给,明日清晨出发,你可以有什么需要我购买添置的?” 姜云音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若是路过什么糕点铺子,替我打包些糕点回来即可。” 叶隐颔首,不多问的应下了。 当晚吃了顿久违的热饭热菜,姜云音洗了个澡,又用热水帮慕容晴擦拭了遍身子,替她盖好被子。 临近子时,浅眠的姜云音听到了些声响,敏锐的睁开了眼。 “唔……” 慕容晴发出了支支吾吾的声音。 “晴儿?”姜云音坐起身,探身过去查看她的情况,“你醒了?” 因着叶隐说他们今晚可能会醒,姜云音特意留了盏微弱的烛火没灭。 慕容晴迷迷糊糊的睁眼望着姜云音,整个人还在混沌困惑的样子,张了张唇唤道:“云音……?” 她昏迷多日,未曾进水,不仅是嘴唇干到起皮,连嗓音也是干哑的。 “是我,”姜云音安抚拍了拍她,温声道:“你缓缓,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起身走至桌旁,她睡前特意备了壶热茶,现在倒出来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 她倒了杯水,又将让叶隐买回来的糕点拿上,再次回到床边。 慕容晴渴得慌,却无力起身,姜云音放下了糕点腾出了手,才将她扶起来,把水杯递到她唇边。 慕容晴就着姜云音的手喝了一杯,仍嫌不够道:“还是渴……” 姜云音起身再次回到桌边,这次直接将水壶给拎过来了。 整整喂慕容晴喝了三杯温水,她才稍稍缓过劲来。 “这是哪?有人来救我们了?”慕容晴连声问道:“皇兄呢?皇兄可还好?” 姜云音一一回道:“这是琥城的客栈,殿下在隔壁房间,估计情况与你一样。” 慕容晴这才稍稍安心了,有气无力道:“我们为何会在琥城?” 琥城于她而言是座陌生的城,完全没有概念。 “那日在阳城贺家,在三皇子的人马围过来时,碎星堂的人带我们离开。” “我们还在碎星堂的手里?!”慕容晴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姜云音点头,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我们,我们在去梁国的路上。” 慕容晴呼吸急促了起来,可她浑身软绵绵的,很多激动的言辞充斥脑海,一张口却跟喘不上气一般说不完整:“这怎么放心……他们……我,我怎么没有力气?” 她只当自己是睡了一觉起来,哪里知晓自己已昏睡了四五天。 姜云音马上将糕点塞到她手里,道:“你定是饿了,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慕容晴点点头,却发现自己连抬首的力气都没有,费了半天劲,手不过悬空了些许,又不堪重负的砸在床上,她有些懵了,看向姜云音道:“云音,我使不上劲了……” 她又尝试着动了动腿,随后惶恐道:“我腿也动不了了,那碎星堂把我劈成废人了?!” 第288章 一切由您做主 姜云音拿了块点心,像喂水那般喂她吃完。 慕容晴依旧没有好转,浑身都使不上劲。 姜云音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慕容晴这副模样不仅仅是几日未进食饿的。 以她对叶隐做派的了解,她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慕容晴是醒了,但估计毒还未完全解。 姜云音知道叶隐这样做的原因,能确定的是一定是性命无虞的,她出声安抚陷入惶恐的慕容晴:“碎星堂的人施了毒,你昏睡已有了五日,估计现在毒还没解,所以浑身无力。” 慕容晴不知是昏睡太久,还是中了毒的缘故,她脑子一团乱,有些处理不了姜云音说的信息量。 “五日?!”她震惊不已,“我竟半点感觉也未有,父皇、母后可派人来救我们了?” “暂时还未,”姜云音回忆起刚到客栈,叶隐扯下了慕容宏的贴身玉佩送往青城的事,回道:“前五日都在山野赶路,今日才入城,方才送了信回青城,或许快了。” 她没有撒谎,说的都是实话,但是省略了主语未言。 她承认自己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向慕容晴袒露自己的身份。 若慕容晴知道自己是任长庚的外孙女,或许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便不作数了。 何况,一开始,姜云音和慕容宏都很默契的没挑明,慕容烨身后的人是宸帝慕容信。 这话落在慕容晴的耳里,自然以为是姜云音寻了机会,找人回青城报信了。 她对姜云音有着绝对的信任,亦相信以姜云音的聪慧谋略,一定能带他们逃出碎星堂的魔爪。 “不过这是什么毒?总不能是什么‘傀儡’蛊一类的毒吧?”想起中蛊人的模样,她依旧有些后怕,说着说着,目光落在姜云音脸上,后知后觉地疑惑问道:“你没有中毒吗?碎星堂只抓了你我、皇兄三人吗?” “我没有中毒,我是自愿同他们走的。” 闻言,慕容晴眼眶里闪烁着感动,若不是使不上力气,她甚至想要拥抱姜云音,叹息道:“你没必要跟上来的。” 她只当姜云音是态度好,表现得很配合,所以碎星堂的人才没给其下毒。 何况,无论是贺越泽夫妇还是碎星堂,目标定是他们两兄妹,姜云音是无辜的。 姜云音微微侧目,避开慕容晴溢满感动的目光,道:“这天底下没有绝对安全或绝对危险的地方,当下,梁国于我们而言,或许比晋国更安全。” 慕容晴眼里是困惑糅杂着不认同,反驳道:“怎么会?使坏的是三皇兄,危险的是阳城,只要离开了阳城……” 姜云音转回头,重新迎上慕容晴的目光,还是决定戳破笼罩着她的那层美丽幻想,认真问道:“晴儿,你觉得三皇子一个宫女所出,无所依仗的皇子,敢这般针对太子殿下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慕容晴脱口而出:“是因为父皇这一年对他的器重,父皇……”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颤声问:“你的意思是……父皇想……”让皇兄死? 后半句她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姜云音晓得慕容未说全的问话是何,她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所以,离开了阳城,也会有第二个阳城。” 慕容晴呼吸一滞,烛火下,那张本就有些憔悴的脸,此刻煞白。 皇兄知道吗? 皇兄肯定知道吧。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贺家时,慕容宏的阴郁的脸,心里多了些别的滋味。 最是无情帝王家。 慕容晴情绪低落,好多问题忽然失去了要答案的意义,她沉默了许久。 姜云音有一瞬的不忍,抬手拍了拍慕容晴的手背,安慰道:“到了梁国,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 “我在书房的地下室,从贺城主口中,听到了一些过往真相。” “什么真相?” 姜云音将贺宜山同洪正德所言,转述给慕容晴听。 任长庚是不得不反,是宸帝昏庸,所作所为伤透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实非任长庚贪念权势。 慕容晴听得五味杂陈,诧异中糅杂着羞愧、愤怒,最后又全归于无奈。 哪怕宸帝是她的生父,她也没法辩驳一句。 骄奢淫逸亦是她认知中的父皇。 慕容晴垂首,低声道:“若是如此,他应该很恨我们,更想我们死吧。” 自任长庚征战边关,成为人人歌颂的大将军,宸帝便将任家人通通留在汴京,当成人质。 后来,满门妇孺皆成断头亡魂。 慕容晴没有指名道姓,姜云音却清楚她说的是谁。 姜云音笃定道:“不会的。” 他若是这般做,便同宸帝一般无二。 姜云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兀自说道:“糕点太噎了,我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粥之类的,再去隔壁看看殿下醒了没有。” 慕容晴点点头,望着姜云音起身离开的背影也难免心中嘀咕,为何碎星堂会允许姜云音这般自由出入? 但转瞬又给了自己回答,觉得碎星堂的目标是他们兄妹俩,而他们兄妹俩现在中毒了,逃跑无望,他们并不将不会武功的姜云音放在眼里。 姜云音先去了隔壁房间,观察良久,不见屋内有烛火,仔细聆听也没半点动静。 ……莫非慕容宏还没醒? 姜云音犹疑了片刻,没有敲门,下一刻,一道黑影悄然来自她身侧。 她瞟了眼门框上的投影,不用看已经知道是叶隐。 她侧眸问道:“你给他们下了什么毒?” 叶隐没有隐瞒:“软骨散。” 顾名思义也知晓大概是什么功效的毒药,姜云音朝他伸手:“解药。” 叶隐没给:“此毒不伤性命,只是丧失行动力罢了。” 姜云音对叶隐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知道他拒了便是不会再给,没有多言抬脚下楼。 叶隐跟上。 见姜云音没有出客栈,只是去寻了店小二,弄了碗热乎的清粥,便转身回屋。 叶隐一直护送到房间门口,知道她这碗粥是给慕容晴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已选择了去梁国。” 姜云音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轻扫他一眼,淡声回道:“那又如何?” 她不觉得此番去梁国便和慕容晴成了敌人,相反,从她刚刚告诉慕容晴真相后的表现来看,她觉得他们会在同一战线。 她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叶隐好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次日青城,一行人换好马匹,休整完毕,继续出发。 这回,慕容宏和慕容晴都是醒着的。 姜云音将昨夜同慕容晴说过的内容,言简意赅同慕容宏再说了一遍。 慕容宏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慕容晴回忆起姜云音昨夜说的那些,试探的问:“皇兄,父皇会派人来救我们吗?” ……皇兄是知情的吗? 慕容宏没有出声,他合上眼,遮住满眼的自嘲。 他是知道答案的,却不忍告诉慕容晴。 宸帝是不会派人来救他们的。 等待他们的,其实是个死局。 他们此刻还活着,说明梁国是打算拿他们当做筹码,同宸帝交易。 而不管梁国开口要的是什么,本就要置他于死地的宸帝,怕是不会答应这场交易。 没有用的筹码,最后的结果不还是一死? 慕容晴见状便知道慕容宏早就知晓他们的父皇要对他动手了,她眼里闪烁着心疼,用笃定的语气说道:“皇兄,母后会来救我们的,舅舅也会。” 她不想慕容宏颓靡,丧失活下去的念想,持续鼓励道:“便是等不到他们,我们自己也可以想办法逃走,皇兄,我们不要放弃。” 慕容宏再次睁眼,眼里的情绪已收拾干净,没回应慕容晴的话,而是抬眼望向洪正德和姜云音,道:“你二人未中毒,说明他们对你们不设防,若是寻着机会,你们带晴儿走,不必管孤。” “我不走,”慕容晴率先发声,毫不犹豫地拒绝,“要走一起走!” 她不会忘记当她被贺越泽挟持,他为了她扔掉了手中的剑。 虽然他常年板着一张脸,但她知道,他和母后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慕容宏这才看向慕容晴,蹙眉,冷声呵斥道:“你到底要任性到何时?若你早听我所言,离开阳城,今天便不必涉险,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若跑了必不会穷追。” “我不走,不管有没有机会我都不会走,我不会苟且偷生,余生都活在愧疚悔恨里,大不了我们一起……” “闭嘴!”慕容宏喝止她说出“死”这个字眼。 两兄妹情绪高涨,若不是四肢乏力,只怕要爆发激烈的争吵。 姜云音深呼吸,扬声插嘴唤道:“殿下,不妨听我一言。” 兄妹俩这才止住了争论,纷纷侧眸看向姜云音。 姜云音冲慕容宏说道:“乐极生悲,物极必反,此去梁国看似危险重重,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她补充道:“殿下不妨考虑和梁国合作。” 慕容宏沉脸,冷哼道:“你是想让孤背上反贼的骂名?” 姜云音缓声道出由头:“若皇上对‘扣留’在梁国的殿下与公主置之不理,殿下同梁国合作是师出有名。” 这是她最喜闻乐见的结局,比起两国纷争交战,不如让慕容信这个昏君退位。 若生战乱,受苦的定是百姓。 慕容宏眸色深了几许,不知在想什么,抿唇不再言语。 姜云音知道他有他的思量考虑,加上宸帝那边还不知会作何反应,以及她目前也不知道她外祖父现下到底作何想,也就不再继续劝说。 ……一切,待到了梁国,见了她外祖父后再议。 就这样又赶了十日的路,期间并未遇到一次晋国的追兵,自入了梁国的地界,叶隐就给慕容宏、慕容晴解毒了。 实力差距悬殊,又进入了梁国,慕容宏没去做必败的逃跑尝试。 就这样,一行人“安分顺利”地到了梁国的帝都——轩城。 姜云音双手交叠,心绪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似是……近乡情怯? 姜云音面上并未表现分毫,她只是稍稍掀开了车窗帘,向车外的街景看去。 轩城与青城相比,更热闹喧嚣,放眼望去,来往行人皆是面上挂笑,将“安居乐业”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姜云音和慕容晴一路都在观看,唯有慕容宏面色沉重。 马车一路驶入了皇宫。 有侍卫前来接应,叶隐将四人交予侍卫,冲姜云音道:“我先去复命。” 语罢,大步离开。 慕容宏眸带审视的望向姜云音,无声质问。 慕容晴则直接问出了声:“他为何会向你禀告?” 不待姜云音回答,前来接应的侍卫俯身恭敬道:“这边请。” 由于他们四人是站在一块,那侍卫又是俯身状态,慕容宏下意识觉得这是对他说的,负手昂胸,大步迈开。 他是晋国太子,自不可能畏畏缩缩,损了晋国的颜面。 姜云音随之跟上,避开了慕容晴刚刚抛过来的问题。 慕容晴神色古怪,眉目是掩饰不住的愕然,凑近姜云音耳畔,小声嘀咕道:“他为何待我们这般客气?” 那侍卫态度恭敬得仿佛他们是来访梁国的贵客,而不是被抓的敌国“俘虏”。 ……古怪,着实古怪。 慕容晴兀自推测道:“难不成是先礼后兵?” 慕容宏转头轻瞟了她一眼,无声叮嘱示意她不要再议论,失了格局。 慕容晴只好噤声。 侍卫领着他们去了一处宫殿。 姜云音抬首看了眼宫殿名:玉华宫。 ……这会是谁的宫殿? 路过风景别致的前院,一行人被领到了前厅。 慕容宏在最中央的位置站定,目光落在侍卫身上,正要出声,却见侍卫躬身冲姜云音说道:“传王爷指令,请您暂居玉华宫,玉华宫的一切由您做主。” 慕容宏一怔,抬眸望向姜云音。 慕容晴更是一脸愕然。 而这时一群婢女嬷嬷进来,径直朝姜云音走去。 为首的婢女恭敬道:“王爷有令,日后让奴婢们服侍主子。” 她领着其余人跪地行礼,恭敬道:“主子在上,请受奴婢们一拜,主子请尽情吩咐奴婢们。” 第289章 不恨 满室诡异的寂静,气氛沉重。 为首的婢女谨慎抬首望向姜云音,恭敬询问:“主子是想先随婢女逛逛玉华宫,做些了解,还是另有安排?” 姜云音垂首望着她,不答反问:“你口中的王爷是谁?” 婢女微怔,眉目里皆是讶然,维持着恭敬的笑脸,斟酌了下言辞回道:“自然是摄政王。” 姜云音抿唇。 为何会是摄政王? 她外祖父呢? 姜云音的心一沉,这时消化了这惊人转变的慕容晴控制不住地上前拉了姜云音一把,拧眉质问道:“什么意思?他们为何叫你主子?你是梁国人?” 答案显而易见,慕容晴藏不住情绪,脸上蒙上一层愠色,加重了拉扯姜云音手臂的力量,有些咄咄逼人道:“你一直在骗我们?!” 慕容晴身子紧绷,愠色下是磅礴的委屈和被背叛的难以置信。 她打从心底里把她当好友,从初见的相谈甚欢,到被姜云音游说慕容宏的头头是道征服,再到贺府同塌而眠的交心交流,最后是这些“被挟持”日子里,她自以为是的“生死与共”,原来全是假的吗? 她一直在演戏,好把自己和皇兄骗到梁国来? 她如何能这样?! 姜云音没有挣脱她的手,睫毛颤了颤,千言万语亦只剩下一句:“我没有。” “你如何没有?!”慕容晴却愈发的激动,“你说啊,你解释!” 婢女们见状起身要来维护姜云音,姜云音侧目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先下去。” 婢女嬷嬷们面面相觑,一脸为难的立在原地。 “不是说我以后是你们的主子,任我吩咐吗?”姜云音眸光沉静,侧瞟下来,带着压迫感,缓声问道:“我下的第一个命令便不作数?” “奴婢不敢,”众人异口同声,“奴婢这就下去。” 姜云音又看向先前领他们进来侍卫们:“你们也下去。” 短暂的犹豫,他们作揖退守在殿外。 殿内便只剩下了姜云音他们四人。 这些侍卫和宫女自退出殿内,注意力都在姜云音身上,慕容宏这才后知后觉,从入了宫,那侍卫毕恭毕敬领路的态度,便不是对他,而是对姜云音。 他自出生起,除非是有父皇、母后在的场合,他从来都是主角,从未受过这般轻视。 慕容宏眯眸审视姜云音,他的心情同慕容晴本质上是一致的,他从对她抱着质疑,到经历这么多,将她当成自己人,结果她却是个叛徒。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爱撒谎的祸水。 慕容宏克制着心底的愤怒,讥讽道:“原来翻遍青城没寻到的梁国细作,一直潜伏在孤身边。” 他眼光似箭,直击姜云音:“你本事不小,是孤低估了你。” “云音不是细作,你们不可以这般说她!”洪正德出声维护,“你们看问题不要非黑即白,揪着一个点不放,如果不是云音娃娃,你们早死在贺家了!” 慕容宏冷哼,面色不见缓和,极尽质疑不屑:“怎么,孤还得感激她不成?” 姜云音拦了拦要发怒的洪正德,目光在慕容宏和慕容晴之间来回,沉声道:“请听我说说来龙去脉。” 她敛了面上一贯的云淡风轻之色,换上一张认真严肃的面容,很是郑重的先表态道:“首先,我不是什么细作,自相识以来,我同殿下、公主所言,皆是实话,此番毛遂自荐随殿下去阳城,一如那日在御史台所言,志不在 君王恩宠,更向往天地广阔,自去了阳城,事事皆为殿下考虑献计,而后劝说殿下前往梁国更是为殿下……” “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将自己摘得干净,”慕容宏打断她,问出关键点,“你素来嘴上功夫了得,不必扯这些无用之事,直接告诉孤,你究竟是何身份?” 姜云音扯了扯唇角,轻摇了摇头。 “你为何不说?”慕容晴扯了扯姜云音的手,追问道:“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如何信你?” 姜云音缓声道:“非我不愿说,而是当下我亦不知自己是何身份。” 她潋滟的眸光里浮着一层怅惘之色,微微调整了下呼吸,方道:“我是前些日子才知,我阿母同梁国有些渊源,碎星堂的人不杀我,我才愈发肯定,得知我在这世上竟还有血脉亲人,方想来梁国一见。” 慕容晴消化理解着姜云音的话,确认问道:“你的意思是……梁国的摄政王,是你在这世上的血脉亲人?” 姜云音继续摇头:“我对梁国知之甚少,并不知这摄政王是谁。” 她也很想知道她和这位摄政王,到底有没有血脉关系。 慕容晴眼里有认可,梁国建国不到两年,在太极宫里更是个禁忌话题,除了知道梁国是任长庚反了,黄袍加身,自立为王以外,对梁国一无所知,她亦不知道梁国的摄政王是谁。 慕容宏的注意力并不像慕容晴一样,被姜云音含糊的表达带跑,他出声问到重点问题:“你母亲是谁?和梁国有何渊源?” 姜云音顿了顿,道:“……我阿母或许是前大将军即惠安帝的女儿。” 慕容宏:……?! 慕容晴:……?! “这怎么可能?”慕容晴上下打量姜云音,不住的摇头,“这不可能……我从未见过你,将军府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的,他们……” 慕容晴止了声,因为随着所说的话,一颗颗脑袋清晰浮现脑海,那些曾困扰她的无力、愧疚、自责等各种熟悉的情绪再次涌上来。 她下意识的想逃避,尤其是面前的姜云音,还是听她袒露过这段心声的人,那些情绪便越发的强烈。 她松开了姜云音的手,退后两步,不再看姜云音。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傅明洲的贴身随从赵沉,他径直迈到姜云音面前,微俯了俯身,道:“姜姑娘,王爷有请。” 姜云音颔首,看向慕容宏兄妹俩,道:“待我去了解清楚了情况,再回来细说。” 洪正德没做思量地跟上,赵沉拦了拦,有礼地拒了:“王爷唤姜姑娘单独谈话。” 他强调了“单独”二字的发音。 姜云音朝洪正德无碍地笑笑,道:“洪叔稍作休息,我去去便回。” 慕容宏望着姜云音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沉郁。 前往梁国的这一路,他思索了成千上万次,到了梁国后的情形,他想过或许会被当成阶下囚来对待,任长庚也许会将满门被灭的血仇加之于他们兄妹二人身上,他在心里斟酌过无数版本的谈判说辞,左右不过一死,他想要保住慕容晴的命。 从未想到会是这般景象。 ……那摄政王竟不先见他? 天泽殿,书房。 傅明洲早就屏退了众人,书房内唯他一人。 赵沉领着姜云音入内,俯身禀告:“王爷,姜姑娘带到。” 姜云音挺直腰背,看向那书案前坐着的华服男子,乞巧节那日的记忆似褪色的画卷重上了笔墨,她仿佛又看到了隔着河水,立在船舫上的羸弱男子。 她没甚顾忌避讳的,直勾勾的打量他。 傅明洲停笔抬首,与姜云音四目相对,一如那夜隔着河水,各怀心思地对视。 两人无声中交手了几个回合,一旁的赵沉似夹在一股难忍的气压下,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不适。 半顷后,是傅明洲先开了口:“你当知晓自己是谁。” 姜云音直直望着他沉静白皙的面容,不似那夜月光下的清冷,但也是轮廓分明的矜贵与生人勿近。 她不置可否地发问:“那你是谁?” 傅明洲将狼毫放入笔架,淡声回道:“梁国摄政王,傅明洲。” 姜云音在心里默念了遍这个名字。 是个全然陌生、关联不起其他信息点的名字。 她最想要知道的,在这个名字里的得不到答案。 姜云音正要继续发问,傅明洲率先开口,突兀的问道:“会下棋吗?” 他越是平静,她越会压下自己的急切,谦逊地回:“略知一二。” 傅明洲抬眼望向一侧的坐榻,上面的矮案上摆放好了棋子,邀约道:“来一局?” 他站起身来,身姿卓然,如清风霁月,边往坐榻走边道:“我知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们可以边下边聊。” 姜云音应邀跟上,在傅明洲的对坐落座。 距离近了,他身上的檀香味在她鼻间弥散,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傅明洲手执黑子:“请。” 姜云音却未伸手探向白子,她掀了掀眼皮,双手交叠于身前,开口问道:“是你要寻我,还是你奉命寻我?” 她加重了“奉命”二字的发音。 她没打算全然配合他,跟着他的节奏走。 从入宫到现在,她未听到任何与她外祖父相关的消息,那些宫女、侍卫张嘴便是奉傅明洲的命令。 那她外祖父在何处? 她必须先弄清楚寻她来梁国到底是谁的意思,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傅明洲当然懂姜云音的言下之意,他淡声回道:“奉命。” 姜云音紧绷的心稍稍松弛了些许,伸手探向白子,落了第一子,又问:“他在何处?预备何时见我?”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傅明洲是摄政王,难道说……她外祖父病了? 若非君主无力操持朝政,是不会设立“摄政王”的。 而从入宫至现在,外祖父没有召见她,先见她的人是傅明洲,让她愈发担心。 傅明洲没有立即回答,视线落在棋盘上,落下黑子,意味深长地说:“这个问题留到这局棋后。” 姜云音再落一白子:“摄政王找我过来,不止是棋瘾犯了吧?” 她不追问,既然他说了下完棋后会回,她便有耐心等。 两人的博弈,越是心急越处下风。 “自然,”傅明洲亦落一黑子,挑起了新的话题:“不妨谈谈如何处置晋国太子与公主。” 姜云音认真落子,探寻发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傅明洲的目光一直在棋盘上,把问题轻抛回去:“若是你,你会如何处之?” 姜云音听出了试探考核的意味,却不确定这是傅明洲的意思还是她外祖父的意思。 她边落子边回道:“慕容宏同他父亲那个昏君不同,他心系百姓,算个明君。” “嗯?” “具体如何处置,可待宸帝那边做了选择再做决定。” “比如?” “宸帝若愿‘救’他们,自然该拿出足够的诚意与代价,若不愿‘救’,慕容宏师出有名,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姜云音当下能想到的“共赢”的法子。 宸帝慕容信早就失了人心,他若弃慕容宏、慕容晴于不顾,以王皇后为首的世家权贵定不会善罢甘休。 世家会倒戈,拥护新帝,他们完全可以和慕容宏结盟,合作先驱逐胡人,还边关太平。 傅明洲眼里有光明明灭灭,她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眉目里隐有满意之色,淡然落子后,视线终于自棋盘移至面前的她脸上,不着痕迹捕捉她每一丝神色的变化,他故意说道:“你可知两年之前,宸帝下令诛杀任家满门,是慕容宏领旨?” 姜云音神色没甚起伏,继续落子对弈,淡声回道:“知道。” 傅明洲摩擦着手里的黑子,眉眼里多些玩味,又问:“你不恨慕容宏?” 姜云音抬眼,坦然对上他的目光,回道:“不恨。” 傅明洲静默等待她的后续。 姜云音说道:“其一,下令的是宸帝并非慕容宏,其二,为君者若无大局观这乱世永无太平那日。” 她放缓了语速,又道:“其三,我自幼随父母在兰郡泉县长大,从不知我还有其他亲人。” 这话是对傅明洲说的,更是她想让傅明洲转达给她外祖父的。 在一个月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外祖父是任长庚。 作为旁观者,任家的遭遇她很唏嘘,但这么多年,任家既从未寻过她阿母,她何必上赶着去承担任家的血海深仇。 若非任家满门被诛,她外祖父还会否派人来寻她这个从未见过的外孙女? 第290章 先帝有遗诏,要传位于你 傅明洲不做回应,又将视线移回了棋盘上。 从姜云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在他的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他似是全心投入到了棋盘中。 姜云音并不催促,一边等着傅明洲发言一边凝神对弈。 静默中两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棋局上,棋逢对手的博弈最是过瘾。 两人在棋局中沉默较量,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谁也没有再出声,直至成公公出现在在门口位置。 成公公俯身,委婉提醒道:“王爷,申时一刻了。” 申时三刻他还有其他事要办。 傅明洲轻“嗯”了声,成公公再次退离。 可棋盘上的棋局正厮杀激烈,一时难分伯仲。 他眼底有欣赏之色,落子后抬首望向姜云音,开口道:“今日胜负难分,不如改日再继续。” 姜云音手执白子,食指轻轻摩擦旋转着白色的棋子,却没有要顺着的他的话起身离开的意思,她看着傅明洲,云淡风轻地问道:“那今日这局棋算是结束还是未结束?” 察觉他是有事要处理,她也不再和他打哑谜似的婉转来婉转去,而是直接挑明道:“先前王爷还差我两个问题未回答。” 他当时说的是待这一局棋后再说,但现在他显然没空下完这盘棋了。 她今日全程十分配合,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可以一直任他敷衍。 她不愿再等,她要知道答案。 她外祖父在哪,打算何时见她? 傅明洲眼里有光影明明灭灭,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他边抬眼环视书房,边出声回道:“这是先帝的书房,”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你坐的是先帝常坐的位置。” 任长庚并不爱下棋,他们常坐在这榻上品茶,探讨国事,有时也闲聊,他听他追忆往昔,叹息着重复说着那些往事。 从前稀松平常的事,现在却已经是奢望。 姜云音怔然,卷翘的睫毛轻颤。 她捏紧了手中的白子,声音轻而缓的重复道:“先帝……?” ……外祖父逝世了? 傅明洲颔首,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几十年的征战早已掏空先帝的身体,他称帝时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为了早日结束战乱,先帝日日夜夜拖着病躯操劳国事,辞世……半年有余。” 姜云音面色白了白,抿唇不语。 其实从入宫后一切都由傅明洲发号施令,尤其知道傅明洲是“摄政王”后,她心里隐有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自我安慰着,或许他不过是卧病了,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能见见这位大半辈子被歌颂的大将军,问问他这些年可有片刻想起过她的阿母,再问问他为何要将她寻回。 现在,都不可能了。 说不上多悲痛难过,毕竟对一个从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亲人,不可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但她的心充斥着期待落空的失落。 她心里的那些问题或许不再有答案了。 傅明洲将她的神色转变尽收眼底,没有隐瞒,直接道:“先帝有遗诏,要传位于你。” 悠然轩“卖”给她的每一条消息,都是他授命安排。 他看着她筛选那些消息,看着她做出选择。 他认可了她的帝王之才,再将她的身世透露给她,由她自己选择要不要来梁国。 既然她选择了梁国,他不会隐瞒遗诏的事。 他不解释不辩驳,只会用行动来回应任长庚最后对他的那份猜忌。 饶是姜云音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与离奇事,此刻亦难免惊诧。 她不是没揣测过任长庚寻她的理由,多少和她当初见到洪正德,知道自己或许还有血脉亲人时一样。 他或许是在任家被满门诛杀后,想起还有她这么个血亲,或许是出于对她阿母的亏欠,想好好补偿她。 她想过她到了梁国,他或许会封她为“公主”之类的,却从未想过,他会传位于她。 他竟会将皇位传与素未谋面的外孙女? 随即更多的质疑与不解油然而生。 ……梁国当下是何情形? ……大家能接受一位民间出身的女帝? 傅明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抛下这重磅的消息,却不再细说,而是对姜云音说道:“你先回玉华宫稍作歇息,继位之事,晚些再详谈,”他看向门口,唤了声:“成公公。” 成公公应声出现:“奴才在。” 傅明洲吩咐道:“送姜姑娘回玉华宫。” “是,王爷。” 姜云音此刻思绪混乱,她对梁国、对傅明洲一知半解,她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现下并不是谈判的好时机。 是以,她收敛了情绪起身,朝傅明洲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后同成公公离去。 姜云音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路无言。 成公公欲言又止了几回,见她情绪低沉,便又将话咽下去,直到将她送到了玉华宫门口,方才敢细看她。 姜云音察觉到他的目光,知晓他在打量什么,她带着探寻的主动开口问:“我可与他长得相像?” 她没有见到任长庚,在脑海设想过的相认场面并没有发生。 见姜云音主动搭话,成公公眼里有受宠若惊,认真端详着姜云音,斟酌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先帝生得高大威猛,不似……小主子这般姝丽貌美。” 她尚未继位,唤“陛下”不合适,如摄政王一般唤她“姜姑娘”又不够敬重,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能唤一声“小主子”了。 他说的是实话,从容貌来看,她同任长庚是寻不到半分相似的。 姜云音听着这句“小主子”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触,又见他面色诚恳真挚,心下一暖。 成公公见她沉默,惶恐俯了俯身,有些着急道:“奴才失言,小主子勿……” “无碍,”姜云音温声道:“便是亲生子女都不一定同父母完全相像,我与他不像,实属正常。” 成公公眼眶泛红,叹息感慨道:“先帝若能见到小主子,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是么?” “自然,”成公公眸光闪烁地望着姜云音,情绪上来,语带哽咽,“小主子可是先帝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姜云音闻言心绪复杂。 所以,传位于她不过是因为这世上,任家再无其余血脉了? 可惜任长庚已死,她这些问题再没有答案。 但随即,另一个念想浮现脑海,姜云音眸色深了深,许多话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她没接话,抬脚迈进玉华宫。 傅明洲说她外祖父去世半年有余,既有传位遗诏,至少说明她外祖父在去世前便知晓她的存在。 这其中有太多值得深思的微妙。 傅明洲和外祖父到底是何关系? 他是真心寻她回来继位,还是……? 姜云音一回玉华宫,得到消息的婢女冰兰立即迎上来。 冰兰恭敬禀告在姜云音去见傅明洲后,她已经安排好了慕容宏、慕容晴、洪正德的住处,也已经收拾整理好了她的寝宫,在领着她往寝殿走的路上不住询问姜云音的喜好要求。 姜云音含糊应对,一来她现在没什么心情,二来在她眼里,冰兰等人都是傅明洲安排在她身边的。 傅明洲尚且敌友难辨,她怎么可能信任这些不过初见的宫女们。 何况看到冰兰她难免会想到南枝她们,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她之前不知道她外祖父已经去世了,更不知道他立了遗诏要传位于她。 这遗诏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是天大的喜事,但她深知福祸相依,这没准亦是杀身之祸。 傅明洲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真的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这个“女帝”吗? 他派人去接南枝他们来梁国,会不会是一种控制她的筹码? 姜云音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揣测,便没有去寻慕容晴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交谈。 她现在状态不好,尚未摸清也未掌控目前的局势,没法去和慕容晴解释安慰。 回了寝殿,她表示想独自待一会,屏退了所有宫女。 她兀自整理着思绪,直到洪正德得知她回来了过来寻她。 洪正德见她整个人情绪低迷,不免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 姜云音摇头:“没事。” “你这模样一看便是有事,”洪正德蹙眉揭穿了她,兀自揣测了起来,“他训斥你了?提你不乐意的条件了?还是数落你阿父阿母惹你不快了?还是他不是你以为的……” “没有,”姜云音打断洪正德的种种猜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回道:“他死了。” “他死了又怎么了?他死了也不该……咳——”洪正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姜云音说了什么,被自己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洪正德平复了下心情,略显忐忑望着姜云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很是怅惘的叹了口气,感慨道:“何时去的?在晋国竟半点风声也没有。” 便是在这宫内,也看不到半点君王驾崩的氛围。 姜云音回道:“说是半年有余。” 洪正德挑眉,讶然道:“竟这么久?梁国是刻意瞒了这消息?” 姜云音认可点头:“只怕是。” 任长庚在边关征战多年,是被宸帝断了粮草,不得不反,虽手握兵权,但到底不具备将晋国彻底吞下的实力,更何况还有胡人作乱。 宸帝遭受胡人夹击,又忌惮任长庚,不敢与之硬碰硬,是以才从汴京迁都青城,若得知任长庚已死,怕是没了忌惮,会对梁国发起进攻。 大抵是考虑到这一点,傅明洲才将任长庚去世的消息封锁得这般好吧。 洪正德懂得姜云音情绪低落的原因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洪叔不会安慰人,但无论你是决定留在这还是离开这,洪叔都支持你,陪着你。” 他记得她之前说想来梁国,是因为觉得任长庚或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所以想来见见他,现在这份期待落了空,怕是不好受。 姜云音回忆起了同傅明洲的对话,眼里浮现几分无奈之色,她叹息回道:“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这了。” 傅明洲要存了野心,她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隐患。 她若知晓有传位遗诏,不会这般草率来到梁国。 “为何?”洪正德面色一紧,忙问道:“现在梁国的君主是谁?他不让你走?” 姜云音摇头。 洪正德是个急性子,追问:“你不知道是谁?” “不是,”姜云音解释:“是梁国现在没有君主,只有摄政王。” “你外祖父去世半年,梁国都没有新君?”洪正德面露狐疑之色,“那梁国这大半年都是那摄政王说了算,那摄政王岂不等同于新君?” 姜云音没有出声否认。 “那在青城派人跟着你的人是这摄政王?”洪正德说完便有了新的困扰:“不对啊,如果你外祖父已经去世,摄政王为何要寻你?” “因为先帝遗诏,所以寻我。” “遗诏就是命他找到你,将你接回梁国?”倒也能说通,毕竟是唯一的血脉了。 “遗诏是……”姜云音抬眼望向门口,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坦白回道:“传位于我。” “什么?!”洪正德惊诧得连连后退了两步,瞪圆了眼,声音不受控地高了好几度,难以置信的反复确认道:“什么传位给你?皇位?!你要当这梁国的女帝了?!” 姜云音抬眼望向门口,提醒道:“洪叔,当心隔墙有耳。” 洪正德会意,又走到姜云音面前,压低声音的问:“你作何想?打算继任梁国皇位,成为女帝吗?” 震惊过后,他眼里充斥着担忧,犹疑一番,还是开了口,委婉道:“非我不信你有治国之能,只是……高处不胜寒,那皇位看着光鲜亮丽金碧辉煌的,真要坐上去,怕也不舒服。” 在他眼里,姜云音这样瘦小,他只愿她这一生平安喜乐,并不愿她担负这么重的责任。 姜云音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洪叔不必忧思那么远的事,毕竟这皇位我能不能坐上,还不一定。” 思及此,她目光中难得的流露出些许后悔,道:“我不该让你同我一道来梁国。” 若傅明洲想要皇位,洪正德、南枝、刀姨以及她府上众人,皆会是他拿捏她的筹码。 ……她不能如此被动,她要护着他们。 第291章 摄政王不想救我,莫不是有取而代之之意? 晋国,青城,太极宫。 宸帝慕容信负手在御书房内踱步,面色难看至极,几步后甩袖直指跪地的三皇子慕容烨,怒骂道:“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容烨哆嗦了下,也不敢顶嘴反驳,忙俯身贴地叩头,惶恐道:“儿臣无能,儿臣办事不力,儿臣该死,父皇喜怒。” 他本就是没什么才能,在打压漠视的处境中战战兢兢的长大,若非宸帝授意,他是半点不敢与太子慕容宏较量叫板。 表面上他是在诛杀任家满门中立了功,从此受宸帝重用,然后势力逐步扩大,在朝中有了话语权,而实际上,他不过是宸帝一手培养,用来制衡慕容宏,制衡世家的傀儡工具人。 慕容烨窝囊,靠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这是宸帝选中他的原因。 他猜忌怀疑任何人,不愿意再培养出任何一个如慕容宏那般的后患来。 宸帝慕容信冷哼一声,停在书桌与慕容烨之间的位置,甩袖双手负在身后,俯视慕容烨,斥责道:“你的确无能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让慕容烨联手贺越泽,让慕容宏有去无回,自此留在阳城,他甚至连悼念的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慕容宏却被梁国的人劫走了,成为了梁国的筹码。 太子被劫,他这个父皇救是不救? 这完全是在逼他损兵折将,去救个他不满意的儿子! 他当然不愿意。 慕容信心里都是愤怒与不甘,望着桌面上那块梁国送过来的,慕容宏的贴身玉佩,他眸光沉浮,最后全是森冷与狠厉,随手伸手拿过玉佩直接摔砸在地上。 玉佩碎了一地,有碎片溅起来,划过跪地的慕容烨的脸,听着清脆的碎裂声和碎片划破裸露皮肤的刺痛感,他越发惶恐,抖得更厉害。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他和母妃自小被欺辱的画面,只觉得有头有脸当个人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就要被打回原形,继续过那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慕容信又伸手拿过桌面上的奏本,泄愤一般朝着慕容烨的头砸过去。 “砰——” 硬壳奏本砸得慕容烨眼冒金星,他只能受着,甚至恨不能附和夸赞慕容信几句,只求他原谅自己。 慕容信冷声喝道:“滚回去,重新好好掂量你这奏本该如何写!” 慕容烨懵了,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全然没摸清楚慕容信的旨意。 这奏本里是他就前往阳城支援的呈情,他亦是琢磨了很久才写出来的、 父皇不满意,父皇想让他如何写? 在忐忑慌乱与焦虑的驱使下,慕容烨不得不抬首,惶惶望向慕容信,颤声问:“父皇想让儿臣如何写……?” “你——”慕容信气极,觉得他愚蠢至极,半点脑子也没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知如何疏散责骂。 最后,他觉得任何言语的苛责不如直接上脚,他朝着慕容烨的胳膊肩膀处猛踹了一脚,心里的淤堵的怒气才消散了些。 慕容信懒得和这个蠢儿子浪费时间,直接道:“先前让你如何写便如何写,”他顿了顿,声音阴沉,“记住,你皇兄是死在了阳城了,而非被梁国的人带走了,明白了?” 横竖他都是要舍了慕容宏这个儿子,只要他昭告天下,慕容宏已死,梁国手里扣押着的慕容宏,就成了一张废牌。 他们总不能拿一个“死人”来要挟他吧? 慕容烨会意,连连叩首表态:“儿臣明白,儿臣明白。” 慕容信懒得再多看这窝囊废儿子一眼,嫌恶驱赶道:“那就滚吧!” 慕容烨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奏本,连忙退出了御书房。 慕容信心情烦闷,早没有处理国事的心情,径直去了瑶华殿,要找瑶妃解闷。 只是饮酒奏乐笙歌也解不了他心中烦闷,他觉得一切索然无趣,目光扫过那些跳舞的女子,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侧眸望向在身侧依偎侍候的瑶妃,不悦道:“姜氏呢?” 他语气甚是不好,质问道:“这都多长时间了,就这点事你也办不好?” 他心里烦闷得紧,需要新鲜的乐子来解闷。 事实上此刻他已然记不清楚姜云音的长相,只记得那惊鸿一瞥的惊艳,和她身上清冷的气质。 同宫里这些娇媚的女人截然不同。 “臣妾冤枉啊,”瑶妃柔若无骨,委屈道:“同皇上提过后的次日臣妾便要着手去办此事,谁知皇后阻拦,以商议迎接太后为由将臣妾留在了凤仪宫,臣妾实在分身乏术啊。” 慕容信面色越发躁郁。 瑶妃眨巴眼,愈发委屈无辜的模样,接着道:“又过了两日,臣妾终于抽出了身,派人去接那姜氏进宫,谁知……”她故作犹疑的顿住。 慕容信被挑起了兴趣,问道:“如何?” 瑶妃反复地垂眼抬眼,最后咬了咬唇,一副下定决心了一般,开口道:“姜氏竟随太子殿下去了阳城……” 慕容信黑了脸。 瑶妃继续煽风点火,叹息道:“那姜氏是个没福气的,皇上的恩宠不要,竟想着攀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更是……哎,太子殿下怕是在御书房看出了皇上对姜氏有不一般的欣赏,是以故意连夜带姜氏离开青城去了阳城,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这般作为,是因为瞧上了姜氏,还是怕皇上瞧上姜氏,替皇后娘娘分忧呢?” 瑶妃对慕容信足够了解,这一番话全部精准的踩到他的暴怒点上。 果然,慕容信直接砸掉了手中的酒杯。 载歌载舞的舞者被吓到,瑶妃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立刻改坐为跪,低眉敛目,故作惶恐道:“臣妾失言,皇上息怒。” 慕容信满眼戾气:“好,很好,两个蠢货,死有余辜。” 若是姜云音想攀附慕容宏,便是放着宠妃不做,非要做亡魂。 而慕容宏无论是自己看上了姜云音还是为了他母后,都是自不量力,他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住一个女人。 瑶妃抓住了关键字眼,睫毛轻颤,明知故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死人有何好处置的?” 瑶妃讶然:“皇上?” 慕容信冷声道:“太子慕容宏绞杀武林叛贼身故阳城。” 瑶妃了然,眼眸里是盈盈笑意,却遗憾伤心的叹息道:“皇上节哀。” ……慕容宏死了,王皇后拿什么和她斗? 慕容信公布了慕容宏的“死讯”,举国哀悼。 王皇后在凤仪宫两眼一黑,踉跄扶额,差点昏过去。 梁国的人送来慕容宏的贴身玉佩,不仅仅是宸帝慕容信知道,王皇后同样知晓。 王皇后心急如焚的等待慕容信同各大臣商议出救援慕容宏的计划,却没想到只等到慕容信公布慕容宏“死”在阳城的消息。 ……他怎么能这般狠心?! ……虎毒不食子,宏儿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王皇后对慕容信最后一丝期待与情分被他的狠辣自私全部粉碎,她在嬷嬷的搀扶下跌坐在凤榻上,用力拽紧身下柔软的坐垫,胸膛起伏,半响才稍稍平复能够发出声音,她目眦欲裂,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马上去唤丞相,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想见他。” “是,娘娘。” 既然他慕容信无情,休怪她王家无义! 现如今在梁国手里的可不止是慕容宏,还有慕容晴。 那是她的一双儿女,慕容信不管,她不能不管! 梁国。 当晚刚过戌时不久,成公公再次出现在玉华宫,告知姜云音,傅明洲想要见她。 姜云音已经兀自思虑了一整个白日,她甚至冥思苦想的得不到确切答案的,便起身同成公公一道前往。 一迈入屋内,只觉得一阵暖意。 整间屋子已经烧炭热乎起来,相较室外温暖如春。 姜云音继续往里走,和白日里见面相比,傅明洲添了件狐裘,俨然是深冬的装扮。 姜云音没有多讶然,毕竟傅明洲看着便是一副病仄仄的模样,想来是畏寒惧冷的。 刚这般想便有所验证的听到傅明洲咳嗽了几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赵沉忙上前给傅明洲添热茶。 待咳嗽平复,傅明洲在坐榻上抬眼望向姜云音,稀松平常地随口寒暄:“晚膳可合口味?” 姜云音含糊的答了句:“还行。” 满桌丰富的餐食,她其实没吃几口,但她心里存了事,的确没什么胃口。 姜云音走过去,与下午在书房时的场景相似,傅明洲坐在榻上,矮几上放着棋盘,她走近瞟了一眼,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下午离去时的棋局。 他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傅明洲示意她落座,轻扫残局,淡声询问道:“继续?” 姜云音却没有白日里的配合好说话,依旧立在原地,看向他,道:“今夜无心对弈,摄政王有话不如直说,早些说完也好早些休息。” 他大晚上的把她喊过来,一定不是为了把下午没下完的棋下完的。 “好,”傅明洲不再劝说,答的果断,他边伸手去给姜云音斟茶,边道:“夜里凉,不如坐下喝杯热茶。” 姜云音在他对面落座,热气腾腾的茶水萦绕,柔和了轮廓分明的五官,却也添了几分捉摸不透。 傅明洲开口道:“如今你已知我姓甚名谁,可还记得要向我报恩?” 姜云音情绪不辨的反问:“你指的是乞巧节那夜?” 那夜她以为他是从汴京来的世家权贵,曾试探过他的姓名,当时她说:“公子既要我报恩,我总该知道公子姓甚名谁,日后向谁报恩吧?” 傅明洲轻“嗯”了声,替她斟好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后,道:“你记忆力不错。” “我记忆力自然是不错,”姜云音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道:“但你的记忆力却似乎不太好。” “哦?”傅明洲玩味挑眉,“此话怎讲?” 姜云音不疾不徐地回道:“那夜你的确于我主仆有恩,但这恩我已然报了。” 傅明洲抱着茶杯坐着,犹如抱着个暖手炉一般,好整以暇地望着对座的姜云音,静待后文。 姜云音接着说道:“我替你引路,带着你的人手通过迷雾森林,又替他们打开山顶的地库,助他们将所有财物运回梁国,我欠你的恩情已然报了。” 从她骑马遇险,叶隐出手替她控住了失控的马匹,她便能确定,他们是一直跟着她,才顺利通过了迷雾森林。 她因为知晓山顶上住着的是无辜百姓,而改变了投毒的计划,但叶隐等人却是照投不误。 其实山顶上那群百姓,便是不死于陈智之手,也会中毒身亡。 思及此,姜云音的神色冷了冷,又道:“何况那夜你置之不理良久,或许一开始甚至没打算出手相救吧。” 那夜她和南枝的呼救他毫无反应,直至她一箭射中船舫。 傅明洲神色淡淡:“我应当没有必须救你的义务吧。” “你没有么?”姜云音挺直腰背坐着,而对面的傅明洲则慵懒随意地躬身,是以她下巴微微一仰,便好似在高高在上般的俯视一般,道:“下午你说,先帝遗诏,要传位于我。” “是。” “我既是梁国未来的新君,摄政王怎会没有救我的义务?”姜云音直直地看他,周身的气压降了又降,“我没问责你救驾来迟,你却想我报恩,岂不是倒反天罡?” 她顺势问出在心中盘绕一天的疑问,徐徐问道:“摄政王不想救我,莫不是有取而代之之意?” 在弄清楚他是敌是友之前,她不会让他在言语上占到半点便宜,尤其不可能让他以“恩人”的姿态自居。 不管她继不继承这皇位,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低他一头。 傅明洲不恼,反而欣慰地笑了,缓缓点头,赞赏道:“思路清晰,有条不紊,甚好,甚好。” 姜云音:…… 她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静默不语地望着他。 如今已然把一切挑明摊开来说了,不同再弯弯绕绕的试探,聊起来会更轻松高效。 傅明洲又喝了一口茶,方道:“既然你我恩情已了,你无需向我报恩,那我们不如来谈笔交易。” 第292章 助你坐稳这帝位 “什么交易?”姜云音云淡风轻,“且先说来听听。” 她对傅明洲是提防戒备多过于信任。 傅明洲将茶杯放到矮几上,开口道:“我会全心全意助你坐稳这帝位,两年内将胡人逐出中原。” 姜云音眸光深了几许,不透情绪地问:“那你要什么?” 他竟不要这帝位? 这两句话听起来占好处的可都是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 姜云音不信这世上有白吃的午餐,何况眼前这位摄政王看起来并非等闲之辈。 她略作思索,不待他回答出声,便接着问道:“你是想永远坐在这摄政王的位置上,垂帘听政?” 是因为不想背负夺位的骂名,想让她当他的傀儡? “咳咳——” 傅明洲连着咳嗽了好几声,那白玉一般的脸因为咳嗽而泛着红。 赵沉忙将暖手炉递过来,担忧唤道:“王爷要不……”歇着吧。 傅明洲抬手制止了赵沉,接过暖手炉抱着,待缓和了呼吸,才看向姜云音,摇了摇头,否认道:“你既坐稳了帝位,安定了中原,百姓无忧,自不需要一个摄政王。” 烛火在姜云音眼里跳跃,闪烁着疑惑的光,她端详着面前这张如玉却又脆弱的脸,问:“那你到底要什么?” 傅明洲勾了勾唇角,若有似无地笑,如墨色般幽深的眼眸里流溢着认真,他轻声说:“信任。” 姜云音微怔,蹙眉看他,狐疑确认:“信任?” “嗯。” “只是信任?” 傅明洲颔首:“只是信任。” 姜云音不语,神色却变得复杂讳莫得多了。 首先她必须得承认,傅明洲心细如尘,他已然知晓他们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猜忌,她并不信任他。 也因此,她对他说的这个交易充斥着怀疑。 他助她坐稳帝位,安定中原,驱逐胡人,想要的竟是得到她的信任? 这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交易却比登天还难,毕竟此时此刻,她便完全无法信任他,觉得这“亏本买卖”定然有诈。 姜云音满眼都是探寻,问:“为何是‘信任’?” 傅明洲垂眼望着手中的暖炉,没有回答姜云音的问题,而是娓娓述说起过往:“我幼时便体弱多病,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无暇顾及我,若非先帝留下银两和令牌,我早死在六岁那年的冬天。” 这是他从未在人前提过的身世过往,他语气平静,似是在介绍无关紧要的旁人。 赵沉听着,眸光闪烁,全是惊诧和心疼。 他和叶隐都追随傅明洲数年,只觉得他才智无双,通晓天文地理,一直以为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 从不知,他幼时竟这般凄惨。 傅明洲接着说道:“十四岁那年,我跋山涉水才寻到新帝,庆幸他没有忘记我,也庆幸他愿意相信我留我当幕僚,这些年我随着先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若非慕容信昏庸作梗,早已驱逐胡人平定中原。” 说到后半句,他清冷的声线沉了沉,“未能驱逐胡人,平定中原,是先帝的遗憾,亦是我的遗憾。” 他说完抬眼看向姜云音,与之四目相对,道:“先帝于我的恩情,我莫不敢忘,必尽我所能辅佐你,让先帝的遗愿得以圆满。” 他没有煽情夸张的辞藻,亦没有哽咽伤感的语气,姜云音听着却有几分动容。 原来,傅明洲是外祖父的幕僚。 摸清楚这层关系,她心里多了几分可控的安全感,却也未完全卸下防备。 毕竟傅明洲在她眼里,依旧似初见那般,是坐在屏风后的人影,隐隐绰绰,只有模糊的轮廓,叫人看不分明。 姜云音探手端起傅明洲先前为她斟的茶,杯壁温热,她低头浅品了一口,方才开口道:“驱逐胡人,平定中原亦是我所想,”她看向他,说道:“愿我们合作愉快,都能圆满。” 她当下没法许诺会完全信任他,但他们目标一致,是可以并肩合作的对象。 傅明洲眼里有光影沉浮,有自嘲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他心里有个缺口,在注意力被这个缺口吸引前,他强行抽离。 傅明洲从矮几下方掏出一份卷轴递给姜云音,道:“这里面有梁国概况,有重臣的资料,在你登基继位前,你需了解清楚。” 他望着她,薄唇微抿,沉声道:“梁国与我都不需要一个傀儡帝王,我愿意辅佐你,但你需要有真本事。” 傅明洲分明是披着狐裘,抱着暖炉姿态慵懒随意,可他面色沉静,看起来像是位严师长辈。 这个念想浮上来,姜云音觉得自己心间许多存疑的感受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从乞巧节那日的“隔岸观火”,到悠然轩给她放消息,再到今日下午的对弈、见面后的种种提问,她都觉得傅明洲像是随时会给她批卷打分的教书先生。 此时此刻更像。 姜云音接过卷轴,沉甸甸的份量。 傅明洲垂眼扫过卷轴再看向她,道:“你有任何疑惑和不解的地方皆可以问我。” 他既决定辅佐她,便会全心全意。 哪怕先帝并不相信。 姜云音拿稳卷轴,心念一动,抓住他这话里的字眼,问道:“任何疑惑和不解的都能问吗?” 傅明洲轻“嗯”了一声。 “那……”姜云音将卷轴放置在腿上,开口问道:“为何在我决定来梁国时,你便派人去将我府上众人接走?” 她这话问得非常婉转,用最平静的口吻粉饰着她最在意的问题。 这是她无法信任他的源头。 就如当初宸帝将将军府的老弱妇孺扣押在汴京当人质,最后却全部被诛杀一般,傅明洲去接南枝他们,会不会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日后会否和她外祖父落得同般处境? 傅明洲良久不语。 她这分明是钻了言语的空子,他前边的话是针对她手中的卷轴说的,而她抛出来的问题却和卷轴的内容无关。 况且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他心知肚明。 放在从前,傅明洲不屑于解释任何,但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先帝驾崩前的那张脸,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他终究还是开了口,眸光再次是陷入回忆地悠远,道:“先帝曾说,他戎马一生,不负皇天,不负百姓,唯独对不起家人,未能护任家上下周全,让家人惨死,是他这一生的心结。” 傅明洲恢复清明的眸光,望向姜云音,道:“我不愿,也不会让你有这般心结。” 姜云音讶然。 ……他竟是这般想的? 姜云音心里涌上些恶意揣度好人的羞愧,但理智让她保存着质疑,真真假假,只有等她真的见到南枝他们才好定论,而不是他靠他现下的三言两语。 是以,她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劳你费心。” “无碍,”傅明洲脸上亦无悲喜,“你可还有疑问?” 姜云音略微沉吟,接着问道:“慕容宏你打算如何处置?” 白日里她对他的身份、来由、背景、目的……等等皆是一无所知,加上他后来有事要忙,所以没有追问探讨。 现在他说的那些真假暂且不论,至少让她对他有了概念。 傅明洲回道:“如你白日所言那般处置,先等慕容信的消息。” “你向慕容信开的条件是什么?” 傅明洲说出随着慕容宏的贴身玉佩一起送到宸帝面前的话:“我问他要十八座城池。” 姜云音微微扬声:“你这般狮子大开口,他怎么可能答应?” 襄国胡人侵占边境,有了梁国后,晋国国土骤减,十八座城池近乎现在晋国国土的一半了。 宸帝绝无答应的可能。 傅明洲道:“没想过要让他答应。” 姜云音了然,直接道:“你的目的是要个出兵晋国的理由?” 傅明洲坦然地颔首。 要的是师出有名,慕容宏便是那个“名”。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是以姜云音完全明白他的目的计划,但还是不确定的问了句:“你打算助慕容宏登上晋国皇位?” 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慕容宏的生死。 他是和她想的一样,觉得可以和慕容宏合作,推翻宸帝的统治,届时一道合力驱逐胡人,还是打算就此让晋国改朝换代? 傅明洲淡声回道:“这个选择权可以交予慕容宏。” 他提点道:“合作不是一人说了算,便是你想助他一臂之力,他愿意接受吗?” 她白日里说的那些的确和他想的一样,却又不够全面,过于理想化了。 姜云音明白认可他说的这一点,又问出了关键问题:“无论他作何选择,你都胜券在握吗?” 他们俩所了解的情况有所不同,所以看待问题自不会完全一致。 她一直生活在晋国,甚至在一个月前,她还是打算效忠晋国的,她同慕容宏认识相处过,知晓慕容宏对天下、百姓是何看法,才想要和他合作,而不是兵戎相见。 她对梁国的实力并没有清晰的概念,任长庚去世了,梁国还具备打下晋国的实力吗? 傅明洲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并未瞒着,直接回道:“慕容信荒淫无度,国库早被其挥霍一空,早年间还有商贾大户如阳城贺家等,愿意捐赠上供,现下,怕只剩下个兰陵谢氏,”他微顿,扫了她一眼,道:“五峰山上的财物已悉数清点入了国库,加之贺宜山等商贾近一年的捐赠,晋国自无法同我们相提并论。” 傅明洲又接着抛出最重磅的信息,道:“晋国大将军李飞捷曾是先帝部下。” 跟随任长庚出征多年,他深知钱财乃国之根基,其次才是军事武力。 他低调布局多年,自然是胜券在握,更何况慕容信早失了人心,梁国大统,乃大家心之所向。 姜云音听着,心中感慨着傅明洲心思的缜密。 她早怀疑过晋国朝野中有梁国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大将军李飞捷。 那晋国的确毫无胜算,傅明洲随时可以和李飞捷外呼里应,让晋国改朝换代。 可因此,新的疑惑随之浮现,她望着他,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会给慕容宏选择权?” 傅明洲眸色深了几许,道:“不是给慕容宏选择权,是给你。” “给我?” “我说过梁国与我都不需要一个傀儡般的帝王,你既提出了要助慕容宏一臂之力,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个回答倒是在姜云音的意料之外,她一时无声。 傅明洲身子羸弱,却带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气场,他眉目间依旧是严师的长辈姿态,又道:“所以,慕容宏要不要和梁国合作,如何合作,由你决定。” 姜云音点头:“我明白了。” “咳咳——” 许是一时说话太多,傅明洲又掩唇咳了起来。 一旁的赵沉忍不住上前,劝阻道:“王爷今日操劳了一日,不如喝了药早些就寝歇着吧。” 从早朝到现在,王爷也就在午膳后稍稍眯眼了一刻钟,全日都在操持国事。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 ……哎。 姜云音扫了眼傅明洲咳红的脸与浅淡泛白的唇,有些问询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下,化作一句请辞:“时候不早,不耽搁王爷喝药休息了,我回玉华宫了。” 今晚这一趟,不似下午那般迷茫,她收获颇多,悬着的心也安了不少。 她抱紧手中的卷轴,又道:“王爷交予我的卷轴,我会好好阅览,细细琢磨,不负王爷苦心。” 傅明洲没再挽留,点点头,再次唤来成公公送姜云音回去。 这次回玉华宫的路上,姜云音抱着卷轴,心中戒备提防都消散了不少。 缓步走在廊道里,姜云音一番思量后还是朝成公公问出了之前当着傅明洲咽下去没能问出来的问题。 她问:“成公公,摄政王何病在身?” 从乞巧节那日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半载,但傅明洲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是摄政王,当不缺珍稀药材,也不缺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何不见好? 成公公闻言,摇头叹息道:“不知,听先帝说,王爷自小便是这般,早慧身弱,先帝当年去松石镇请隐世的谋士徐策出山,遇着了在寒风里躲在学堂外听课的王爷,谋士徐策对年仅六岁的王爷赞不绝口,却也说王爷活不过那个冬天,先帝不忍,留下了银两和令牌,想让王爷熬过那个冬天。” 姜云音安静听着。 成公公又说:“这些年王爷跟着先帝出生入死,从未埋怨过半句边关环境,先帝驾崩后,王爷更是殚精竭虑,从不在意自己身体……” 他声音带着心疼担忧的哽咽:“小主子来了好啊,或许王爷肩上的重担能卸一卸,能腾出时间来养养身体……” 说着又怕姜云音误会,忙解释道:“小主子勿怪,老奴不是想让小主子操劳的意思,是……” “我明白,”姜云音温声安抚,“成公公,和我聊聊他们吧。” “他们?”成公公揣测确认问道:“先帝和王爷?” 姜云音点头。 第293章 我想一直跟着你 难得姜云音主动问起,成公公滔滔不绝说了很多。 姜云音安静听着,不言不语,没做任何表态。 当晚,姜云音情绪缓和,有去寻慕容晴解释,但慕容晴闭门不见。 她不勉强,回了寝殿研读傅明洲给她的卷轴。 卷轴记载陈述详细,一路看下来,她很快对梁国上下有了粗略的了解。 了解越多,心里的不安便越少。 姜云音细细琢磨,不由得感慨,论对人心的敏锐察觉和掌控,傅明洲亦是个中高手。 他显然很清楚她当下是何心理,有何顾虑,润物细无声一般地,轻松去化解。 次日,傅明洲又命人送了新的卷轴过来。 来送卷轴的人是成公公,成公公表示这些卷轴是昨夜傅明洲挑灯整理写出来的。 姜云音有些讶然,随即翻开卷轴扫了眼,发现新送来的卷轴字迹和昨夜看的卷轴是一样的。 她原以为这些资料是傅明洲命人整理出来的,却原来竟都是傅明洲亲力亲为? 在成公公要离开时,姜云音将昨夜傅明洲给她的卷轴递给他,道:“他昨夜给我的我都看完了,有不解存疑的地方做了标注,劳公公交予他。” 从昨日和成公公的交谈中,她知道傅明洲每日有多少事需要处理,卷轴上的疑惑有探讨的空间却也不急着要答案,可待他闲时再问。 这下轮到成公公讶然了,看了看卷轴,同姜云音确认道:“小主子昨夜将这些通通看完了?” 姜云音点头。 成公公脸上的讶然被欣慰取代,甚至没忍住鼓了鼓掌,赞叹道:“不愧是先帝的血脉,小主子这般勤学好读,和先帝真是如出一辙,小主子定能青出于蓝,实乃我大梁之福啊!” 姜云音扫了眼新送过来的卷轴,意有所指的谦逊道:“公公过奖了。” 目前同傅明洲相比,她的确自愧不如。 他好似真的不需要休息。 如昨日未完的棋局那般,姜云音莫名升腾起了些较量的心思,加上傅明洲不仅笔迹苍劲有力值得欣赏品鉴,其遣词造句的笔力更是登峰造极,引人入胜。 她乐意研读。 是以,姜云音整日都在研读傅明洲新送过来的卷轴。 傍晚时分成公公又来了一趟。 成公公递了新的卷轴给她,道:“王爷今日没有午休,提笔一一回应了小主子昨夜在卷轴上标注的点,他说这人两日事多,忙完再来同小主子当面解惑。” 语罢想起什么似的,又嘱咐道:“王爷说了,这卷轴结尾有他对小主子的提问,请小主子结合今日送过来的卷轴好生作答。” 姜云音恍惚间有种回到少时的感觉。 少时阿父为她找的教书先生便是这般,成日给她布置功课,再批改功课。 ……傅明洲对她,真的很像老师对学生。 但姜云音是好学的,只要能从傅明洲身上学到真本事,她一定是态度最积极的好学生。 于是她点点头,回道:“晚些我让冰兰将答卷给送过去。” 成公公愕然挑眉:“晚些?” “嗯,”姜云音思量了下,给了个确切点的时间,“约莫一个时辰后吧。” 成公公眨巴眼,欲言又止地半是感慨半是劝阻地说道:“小主子倒也不必这般刻苦……” 他从侍奉任长庚到侍奉傅明洲,只觉得一个赛一个的拼命,现在又来了个姜云音,更是伯仲难分。 ……哎哟,这是他大梁的风水不成? 姜云音兴致昂扬,送走成公公后,提笔专心致志书写回答傅明洲给出的考题。 不到一个时辰便命冰兰给傅明洲送了过去。 当成公公从冰兰手中接过姜云音的答卷,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小主子真是赛前人的刻苦啊! 直到傅明洲忙完,成公公才将姜云音送来的答卷交给他。 傅明洲看着看着,勾了勾唇角,眼里隐有赞赏之色,看完后他伸手探向狼毫架。 成公公见他又要落笔,忍不住道:“王爷白日里才给小主子送了卷轴呢,不如歇歇吧?”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谁。 傅明洲却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便是这般思绪紧绷,近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学习,你来我往的较量了两日,姜云音在玉华宫见到了南枝和刀姨他们。 “小姐——!”南枝瞬间红了眼眶,不住上下打量着姜云音,“小姐没事吧?!可有受伤?!南枝好想你!” 姜云音亦在打量着南枝等人,见他们都好好的立在眼前,心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生出了一颗信任的种子来。 ……傅明洲没有骗她,他的确好好把她在意的人带到了她的面前,而不是当成筹码。 姜云音摇了摇头,张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展示,温声回道:“我没事,没有受伤。” 南枝双手合十做拜佛状,连声感慨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还好他们不是骗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姜云音挑眉:“骗子?” 南枝点头,道出前因后果:“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一夜之间醒来竟全在马车上,当时一睁眼我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呢!真真是吓人!” 她说着看向刀姨、童顺他们,寻求认同。 大家连连点头,相继出声。 “是啊是啊,那夜忙完上榻一睡,睁眼便在行驶的马车上了!” “小姐,我们当时还以为遭人拐卖了呢!” “搁家里好好睡觉被拐,找谁说理去?” 姜云音听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先前还有想过,叶隐派去的人是如何说服南枝他们相信她去了梁国,而不把他们当成骗子,好生配合来到梁国的,毕竟她之前从未提过会去梁国,更没和任何人提过她和梁国的渊源。 却原来他们根本没走好言相告这一流程,简单粗暴直接下药带走。 这般行径作风倒也挺吻合叶隐即碎星堂的做派的。 姜云音问道:“后来呢?” 南枝回道:“醒来后他们说是来接我们来和小姐团聚,当时我还以为是接我们去阳城呢,谁知道竟来了梁国!” 若不是真的见到了姜云音,她一定会觉得他们遇上骗子了。 说到这她凑近姜云音,好奇发问:“小姐,为何会来梁国啊?你是同殿下来的吗?咦,为何不见殿下?” 慕容宏和慕容晴自知道姜云音身份那日起,便在各自的房里闭门不出,而姜云音忙着处理傅明洲留给她的“功课”,也想让他们先冷静冷静,理理情绪,便没去打扰。 “这个说来话长,”姜云音暂时无意讲述来龙去脉,她望向刀姨,歉然道:“抱歉刀姨,大抵要请你再等一等,短时间内或许无法替你去向陆秦氏讨要公道,但我一定不会忘了此事,待这边的事处理妥当,我定会替你寻回公道。” 刀姨笑着摇头,眼里泛着激动地泪光,回道:“我的公道都讨回来了!” 姜云音讶然询问:“是怎么回事?” 她很清楚陆秦氏有多胡搅蛮缠,以王静姝对陆淮书痴心不改的程度,陆淮书便是断了青云路,在青城的日子也不会不好过。 在青城还有谁能帮刀姨讨回公道? “是王大小姐!”南枝抢先回道:“小姐,王小姐不愧是丞相嫡女,当真是个狠人,晓得那陆淮书是个三心二意攀附权贵、坏事做尽的败类后,不惧人言同陆家断了个干净!” 姜云音眉目里的讶然多了几分,颇有些难以置信道:“王静姝同陆淮书断了?” 她同王静姝见了数面,王静姝完全是一副非陆淮书不可的模样,仿佛他做了什么都能包容,竟能幡然醒悟? “断了断了,”南枝连连点头,回忆起那日的情形仍然快意得想要拍手叫好,“可不止是感情断了,她把陆县令父子俩腿都打断了,还把陆秦氏给送牢里去了,将陆家收拾得可惨了!” 姜云音玩味的“哦”了声,倒真来了几分兴趣。 于是南枝兴冲冲的将王静姝是如何收拾陆家的同姜云音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姜云音听完,对王静姝刮目相看了。 能及时止损,迷途知返,这份果决和勇气是她欣赏的。 聊得差不多,冰兰上前恭敬请示姜云音:“主子,要不我先带他们去厢房安顿?” 南枝闻言拧眉,凑在姜云音身旁,嘟囔问道:“小姐,她是谁?她为何唤小姐主子?” 她有种自家小姐被抢的不爽感。 冰兰笑着行礼,自我介绍道:“奴婢冰兰,是主子的贴身侍女。” 南枝抬眼望向姜云音,前面的兴奋激动荡然无存,只剩下明晃晃的委屈。 ……贴身侍女?! ……这才一个月不到,她的位置怎么就被人顶替了? 姜云音安抚地拍了拍南枝的手臂,示意冰兰等人带童顺等人先去厢房安顿,只留下了南枝和刀姨说体己话。 姜云音拉着她们落座后,看向南枝,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去阳城前有日夜里曾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姜云音了你是不是还会觉得能遇到我是你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事?” “当然记得,”南枝点头,一头雾水地发问:“南枝愚笨,小姐这是何意?” 那夜她只当她家小姐那般问是心情不好,但此时此刻,听着另一素未蒙面的婢女唤她家小姐“主子”,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云音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晋国前大将军任长庚是我外祖父,他留有遗诏,要传位于我。” 南枝同刀姨面面相觑,脸上全是震惊与懵怔。 “什什么?!前大将军……任家,传位于我……哦不,传位于你,”南枝惊诧得开始语无伦次,一把抓住姜云音的手腕,双眼瞪圆如铜铃,“小姐,你要当这梁国的女帝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心里似翻江倒海,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朝她袭来。 她曾以为她家小姐会成为晋国第一位女官,好不风光,万万没想到,这不过短短数月,她家小姐一跃要当梁国女帝了?! 姜云音若有所思,没把话说死,回道:“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 接着她将到了阳城后发生的种种,以及贺宜山叛变的真相同她们说了一遍。 说完后她看向两人,沉声道:“宸帝昏庸不值得拥护,我不会再效忠晋国,日后我会留在梁国,直至驱逐胡人,平定中原那日。” 南枝和刀姨听得热泪盈眶,一时激动不语。 姜云音又道:“我知要突然接受家国变化很难,若你们不想留在梁国,我会寻一处安宁之地,护你们周全。” 这就是她那夜问的那句“如果我不是我”背后的深意。 南枝和刀姨都是以晋国人的身份活着,她们耳濡目染听到的,是梁国是叛贼所建,是不该存在的国度。 骤然让她们转换身份立场,于她们而言或许很难。 姜云音自己内心都经历过挣扎,若非亲眼见识到了宸帝的昏庸,仅凭她和任长庚的血脉渊源,不足以让她坚定选择梁国。 南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挽住姜云音的手,泪光闪闪语气却很是坚定,道:“南枝才不管什么梁国、晋国的,南枝只知道,这辈子小姐在哪南枝在哪,没有小姐哪有南枝?所以小姐是谁,南枝便是谁,哦不不,南枝的意思是,小姐是哪国人,南枝便是哪国人!” 她没有小姐那样的孔明脑袋,便是被人责骂也好,但于她而言,什么家国大义通通只能排在她家小姐后面。 姜云音心下一暖,抬手覆盖住南枝的手背,她眼里亦有光影闪闪烁烁,浅笑回道:“我明白。” “云音姑娘,”刀姨亦上前迈了一步,她嘴唇张张合合,不似南枝那般可以噼里啪啦说一大通,她亦没什么口才,踌躇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若你不嫌弃,我想一直跟着你。” 当她被陆秦氏毁容赶出县令府,她便没有亲人和家了。 万幸乱世中能和一群人在五峰山山顶苟活,可大家都死了,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今大仇得报,她心结已了,只想留在给予过她温暖的大家身边。 姜云音伸出另一只手,主动拉住了刀姨的手,行动胜过千言万语:“无论在哪,我们都是一家人。” 屋内一片温馨感人的氛围,直至冰兰敲了敲门,禀告道:“主子,晋国太子想见主子一面。” 第294章 左亲王硬闯进来了 冰兰:“主子,见还是不见?” 姜云音讶然问道:“他过来了?” 这倒和她认知中的慕容宏有所差异。 冰兰回道:“晋国太子尚在自己厢房,可要带他过来?” 姜云音回道:“不必,我一会过去。” 慕容晴的厢房就在慕容宏房间隔壁,今日姜府众人安然到了梁国,她对傅明洲多了几分信任,对和慕容宏的谈话会更有方向和底气。 是时候处理这件事了。 姜云音吩咐冰兰找其余宫女带南枝和刀姨去休整,了解玉华宫的情况,自己则和冰兰去了慕容宏那。 抵达厢房外时,姜云音看了眼慕容晴的房间,问守门侍候的宫女:“公主一直没出房门吗?” 宫女颔首:“是的,主子。” 姜云音又问:“公主可有用膳?” 宫女思量了下,婉转回道:“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的送了,收拾的时候发现……动得不多。” 甚至很多时候,送进去的餐食都是原封不动的。 姜云音了然,不再多问,而是走至慕容宏的房门前。 冰兰上前敲了敲慕容宏的房门,道:“晋国太子,我家主子来了。” 姜云音随之出声:“殿下,是我。” 片刻后,慕容宏的声音才传来:“进来。” 冰兰替姜云音推开了房门,姜云音迈进去。 偌大的屋内,慕容宏坐在桌旁的木椅上,还是那副骄傲矜贵的姿态,并不直视姜云音。 冰兰蹙了蹙眉,觉得慕容宏这般姿态太过傲慢无礼,他虽是晋国太子,可她家主子是梁国新君呢,再说此时此刻他身处梁国皇宫而不非晋国。 但她侧目见姜云音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地向其走近,也不敢自作主张地向慕容宏发难,怕惹姜云音不爽快。 姜云音走至慕容宏身前,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行礼了,唤道:“殿下。” 慕容宏冷哼一声,这才掀了掀眼皮看向她,阴阳怪气道:“你这声‘殿下’孤当下可受不起。” 她既是任长庚的外孙女,在梁国也算是个“皇亲国戚”了。 任家满门被诛,姜云音或许是唯一的后代,任长庚或许会封这个外孙女为梁国公主吧,所以才把这玉华宫赐给她。 姜云音并不恼,大大方方在慕容宏对面落座,淡声道:“不管殿下信与不信,自相识以来,我同殿下说过的每句话都字字肺腑,无论是青城城门,还是在阳城贺家,我同殿下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交情。” 她抬手探向桌上的茶壶,一边为慕容宏斟茶,一边继续说道:“不管身份立场如何改变,这份交情不会变。” 慕容宏望着她,四目相对,她眼神清明,坦坦荡荡没有遮掩,反令他生出些难以面对的羞愧来。 ……这几日,在无声的煎熬中,他的确抱着恶意在揣度她。 慕容宏侧头,避开姜云音的双眼,开口问道:“他打算何时见我?” 姜云音将倒好的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谁?” 慕容宏对姜云音“装傻充愣”地反应不满,不悦拧眉,又转过头重新对上了视线,低声道:“你的外祖父,任大将军。” 这几日的等待,对他而言,是精神上的凌迟。 他从未向人表露过,对于任家,他于心有愧。 他年少时尊崇大将军任长庚,期盼着有同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一日,他和任家的子弟后代亦交往甚密,情同手足。 他们上战场前,将满门老弱妇孺交予他照料,而最后,他却领了诛杀任家满门的圣旨。 他下不了手,失去父皇对他的信任,父皇从此器重慕容烨,可他也看着慕容烨砍下那些无辜妇孺的头颅,他愧对任家男丁对他的期盼嘱托。 慕容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任长庚的,尤其在到了梁国后。 若是任长庚将他关入牢房,将他当成地下囚那般折磨辱骂,他便可以消除内心深处的那份愧疚,心安理得的指责他贪图权势,当了人人唾弃的反贼,愧对心中的大义。 可他没有遭受这些对待,他住在干净的屋子,有宫女侍候,行动自如,仿若座上宾。 这让他无所适从,任长庚的“以德报怨”衬得他整个慕容家都面目可憎。 慕容宏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三日,他没等到任长庚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找他算账报仇,亦没等到有人来带他去见任长庚。 ……那任长庚到底把他抓回梁国作甚? 这份彻底的无视比棍棒更折磨人,慕容宏等不了了,才想来找姜云音探探口风,问个清楚。 姜云音听到慕容宏这句话,面色非常难得的沉了沉。 任长庚曾是晋国的大将军这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人用“任大将军”来称呼,她都不会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但慕容宏或者说是慕容家的人这般称呼,她只觉得嘲讽。 是宸帝慕容信亲手毁了“任大将军”,如今在他们眼里,竟还希望他只是“任大将军”吗? 那不可能。 姜云音加重语气道:“在宸帝只顾享乐,不顾边疆的战士与受苦的百姓,挥空国库,断了大军粮草,逼得边关将士为自保不得不反,而宸帝却诛杀任家满门妇孺时,任大将军便不复存在了。” 她坚定道:“这世上谁都有资格唤他一声‘任大将军’,唯独慕容家没有。” 他戎马一生,守护的可是慕容家的江山,最后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慕容宏面色紧绷,喉结上下滚动,良久后方才出声:“……惠安帝预备何时见我?” 他心绪说不上的怪异,被这般带刺的话语数落一番,他心里那股子焦灼的劲头反而消散了不少。 ……的确是他慕容家不占理。 慕容宏换了称呼,姜云音便缓和了语气,回道:“怕是无缘相见了。” 慕容宏将眉头拧得更紧,直直地望着姜云音,无声地询问。 姜云音回道:“他去世半年有余。” “什么?!”慕容宏绷不住,难得的激动道:“为何半年都未听到任何的风声?半年有余……他岂不是刚称帝不久便去世了?为何?谁杀了他?” 在他的印象和记忆里,任长庚一直是孔武有力,高大魁梧的男子,那般体魄,当能长命百岁才是。 “他这一生大半时光都在战场,新伤旧伤无数,若不是一心为百姓为天下太平,他如何能在宸帝断了粮草,还能撑这么久?”姜云音脑海里想起成公公说的那些,心里隐隐泛着疼,为任长庚不值,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轻笑道:“哀莫大于心死,若非说是谁杀了他,必然是你父皇,宸帝。” 慕容宏身子微晃了下,他无从辩驳,兀自冷静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如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盯着姜云音,问道:“那继位的是谁?任家……还有人活着?” 他犹记得在任长庚征战胡人,驻守边关那几年,不时有任家少将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消息传回汴京。 他昔日情同手足的那些好兄弟,一一殒命。 ……难道说还有活着的吗? 姜云音知晓慕容宏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一语双关地回:“梁国暂无新君。” 慕容宏有些坐不住了:“这如何可能?” 他索性一次性将心中疑问通通说出来:“那梁国现在是谁做主?你去见了谁?你刚刚同我说的那些又是从谁口中得知?” 姜云音倒是没有隐瞒,坦诚回道:“摄政王,傅明洲。” 待宸帝那边有了消息,傅明洲和慕容宏早晚要见面“谈判”,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傅明洲?”慕容宏愣怔了下,随即好似恍然了一般,喃语道:“竟然是他。” 姜云音秀眉微挑,眼底浮上些兴趣,面色却平静无澜地发问:“殿下认识他?” 她这几日多了很多对傅明洲的了解,可那是从傅明洲口中,或是傅明洲身边的人口中。 在慕容宏眼里,傅明洲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慕容宏却摇了摇头,回道:“有所耳闻,不算认识。” 他又道:“六年前旭木关一战,傅明洲声名鹊起,他是任……惠安帝的谋士,据闻神机妙算赛诸葛,若无他布局相助,惠安帝怕是没那么容易称帝。” “摄政王……”慕容宏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个称呼,随即不屑地扯了扯唇角,道:“怕是再过不久,他便是梁国新帝吧。” 不管傅明洲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在任长庚去世后直接继位,但在慕容宏眼里,“摄政王”不过是个幌子,傅明洲早晚会称帝。 慕容宏收回发散的思维,将话题绕回了最初的重点,问道:“那傅明洲打算何时见我?他难不成打算把我一直晾在这不成?” 任长庚去世了,那些因为愧疚而不知该如何面对的逃避心理便一同消散了。 姜云音正打算顺势同慕容宏谈谈合作,刚要开口,门口便有大动静传来。 守在院中的宫女慌乱制止地声音由远及近:“不可,左亲王万万不可莽撞硬闯,请容奴婢先行禀告主子……” “哎呀,”粗犷的中年男子的嗓音响起,充斥着不耐,“可真烦人,你可别拦着我了,我见见新帝,你拦个什么劲啊?” 宫女还在挣扎,尝试着劝阻:“主子在议事,左亲王请先去前殿等候……” “什么议事?和谁议事?她刚到能和谁议事?”男子完全不信,更没有要停下步子的意思,直接发难道:“是不是摄政王命你们拦着我的?摄政王不准新帝见我到底意欲何为?” “左亲王误会了,王爷断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啊……”宫女的声音都带着哽咽的发颤了。 屋内,姜云音和慕容宏都被声响吸引,循声朝屋外望去。 冰兰叹了口气,忙对姜云音解释道:“主子,似是左亲王硬闯进来了。” 左亲王? 左缜? 姜云音在脑袋里调取前两日傅明洲给她的卷轴里的资料,里面方方面面的详细介绍了梁国的朝中重臣,左缜便是第一位。 卷轴里写着,左缜乃任长庚心腹部下,跟随任长庚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是大梁的开国功臣,不仅是大梁的大将军,更是任长庚亲封的异姓亲王。 其备注里有一句短话批注:个性莽撞,暴躁易怒,但可信之。 因着卷轴描述,姜云音脑海里的左缜是有个大概的形象身影的,现在望着他大步迈过来的身影,脑海里的形象 越发鲜活。 ……傅明洲诚不欺她。 除了姜云音在看走过来的左缜,慕容宏亦在看。 待左缜不顾宫女的拦阻,大步迈进屋内的刹那,慕容宏率先扬声:“左将军?” 左缜步子一顿,看向慕容宏,一番打量后,扬声确认问道:“慕容宏?” 慕容宏下巴微仰,应声道:“是我。” 左缜是任长庚的部下,亦是晋国军功赫赫的名将,他身为太子,在朝野和庆功宴等宫中各大场合见过左缜数次。 左缜立即横眉竖目,整张脸因为激动愤怒而涨得通红,大声喝道:“好啊,你还敢出现在这!今日我定将你千刀万剐,为先帝一家报仇雪恨!” 他说完怒目侧身,抽取出随行侍卫的佩剑,直指慕容宏,骂道:“你慕容家没一个好东西!老子今天先杀了你,他日必率军攻入太极宫,取慕容信狗命!” “住手——!” 这一声喝止声来自左缜身后的慕容晴。 自姜云音过来,同候在门口的宫女问话,慕容晴在屋内便一直听着,只是她同慕容宏有一样的逃避心理,佯作不知。 她听到姜云音去了慕容宏的房间,在房间急的踱步,一直凝神听着动静,直到听到左缜咋咋呼呼的声音,终是待不住了,尤其听到他要杀慕容宏。 左缜望着突然冲出来的慕容晴一顿,一时摸不准她的身份,是以迟疑地问道:“你是?” 他只知道任长庚要寻的是流落民间的外孙女,并不知晓长相外貌。 而他还在晋国为将时,在皇城的时间机会甚少,不同于太子,他几乎没见过后宫女眷,自然认不得慕容晴。 ……这个小女孩该不会就是新帝姜云音吧? 第295章 新帝需提防一人 慕容宏面色里这才带上几许慌乱之色,蹙眉制止慕容晴:“别胡闹,退下!” 在这他们兄妹俩可谓是孤立无援,以左缜的性格,动起手来绝不会手软。 他只怕护不住慕容晴。 慕容晴置若罔闻,伸手去拿左缜手中的剑,小脸紧绷,毫无惧意,道:“我是慕容晴,你不许伤害我皇兄!” 左缜恍然,知道面前的少女不是姜云音后没有分毫的顾虑,手一震,毫不怜惜地直接甩开了慕容晴。 “不许?你有什么资格不许?!”他怒发冲冠,没好气道:“你们慕容家就该下九泉去给任家满门陪葬忏悔!” 慕容宏激动站起身,试图拉回左缜的注意力,将仇恨值都往自己身上拉,说道:“是孤领命去诛杀任家满门,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 “他娘的,你杀害任家满门的时候,可有想过那满门妇孺有多无辜?!”左缜越说越激动,近乎咆哮起来:“但凡是慕容信那个狗东西的种就没有无辜的,今日我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姜云音听着,心中感慨着傅明洲卷轴上的总结批注很是到位,她算是切身感受到了左缜的“暴躁易怒”了。 左缜的随身侍卫似是早对他这般行径习以为常,竟无一人阻止。 而冰兰等宫女注意力全在姜云音身上,就等着姜云音表态,再有所行动。 眼看着左缜就要大开杀戒,姜云音自不能冷眼旁观,看着局势陷入混乱,于是深呼吸后起身,急声唤道:“左亲王,还请冷静!” 左缜这才看向姜云音,双目充红,扫了她一眼,暴躁道:“你又是慕容谁?” 他整个人狂躁至极,没有耐心等姜云音回答,又道:“慕容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你……” “我不是,”姜云音急声打断澄清,“左亲王,我是姜云音。” “姜云音?”左缜重复着这个名字,终于找回了些被慕容宏带走的理智,重新打量起姜云音来。 他激动的情绪褪去戾气,被欣喜取代,向姜云音迈过去,确认问道:“你便是先帝的外孙女?” 姜云音颔首:“是我。” 左缜大步迈过来,冰兰上前一步,拦在他与姜云音之间,委婉地提醒道:“左亲王不妨先收了剑,免得吓着主子。” 左缜点点头,收了剑,朝姜云音躬身行了个礼,道:“左缜见过新帝。” 左缜所有随从随之朝着姜云音跪地行礼请安:“拜见新帝,请新帝圣安。” 慕容宏和慕容晴在这一声声的跪拜请安中,诧异望向姜云音,满脸不可思议。 新帝……姜云音?! 在知晓姜云音是任长庚的外孙女后,他们能想到也就是,她或许会被封为梁国的公主。 其实能成为公主已经是莫大的殊荣,毕竟于任家而言,她不仅是个外姓人,更是在民间长大。 任长庚竟会将皇位传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女?! 当真离奇! 姜云音面对这满屋的跪拜,神色淡然,心里却有几分不言说的微妙。 她知晓任长庚要传位于她时同样惊诧,所以她明白此刻慕容宏和慕容晴的震惊,而这几日,傅明洲待她的态度更像严师长辈,并不似左缜这般摆出臣子的姿态。 到底还未继位,姜云音更不是爱拿乔摆谱的性子,何况屋内的场景实在有些混乱,她伸手虚扶了左缜一把,道:“左亲王不必多礼。” 左缜站直身子,其余随从随之起身。 但屋内平静的氛围持续不到片刻,左缜迈到姜云音身侧,沉脸直指慕容宏,道:“新帝怎么会同他同桌饮茶详谈?他是晋国太子,晋国那个昏庸的狗皇帝逼忠臣造反,屠忠臣满门,这狗……” “左缜!”慕容宏怒而拍桌,“要杀要剐你动手就是,不必多话!” 他到底是不忍心,也无法听一个外人这般辱骂宸帝。 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是晋国太子,代表着晋国的颜面。 士可杀不可辱。 “你当老子不敢杀你?”左缜刚因姜云音而压下去的杀意再次涌现,眨眼间他已跨步冲至慕容宏身前,揪住其衣襟,扬手便是恶狠狠的一拳。 “皇兄!” “左亲王!” 慕容晴欲上前阻拦,被左缜的随从一把按住。 慕容宏就那样静静站着,任由左缜捶打一般,半点没有挣扎还手。 可他脸上并不是惊恐害怕,而是一种生无可恋的自我厌弃的状态。 他自知愧对任家,这些拳头他本等着任长庚亲手朝他挥下。 可惜任长庚去世了。 左缜来了情绪毫不顾忌又狠狠挥了一拳,振振有词地怒道:“是傅明洲把你弄这来的?我可不管你跟他在计划什么,我告诉你,只要能替先帝雪恨,老子才不怕什么摄政王!” 他自幼便从军,少时便成了任长庚的属下,和他一起在战场厮杀的大辈子,那份情谊无可比拟。 “左亲王!”姜云音深呼吸,只能再次试图拉回左缜的注意力,“你今日是来寻我的吧?所为何事?” 左缜还在恶狠狠盯着慕容宏,只留给姜云音一个后脑勺的回道:“待我收拾了慕容宏再说!” 姜云音有些头疼,原本好不容易慕容宏主动有了沟通的意愿,她正要把事情摊开,循序渐进和他谈合作的事情,结果半路杀出个左缜。 在左缜离开前,她怕是不能继续和慕容宏谈了。 姜云音再次感慨着傅明洲对左缜的评价甚是中肯,他真真是暴躁易怒,一点就着。 满屋子根本没人敢制止他,她言语上唤不住他,只能上前去拉他,道:“我也有事要同左亲王说。”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加重语气强调道:“刻不容缓。” 左缜短暂的犹疑,终究眸带警告地瞪了慕容宏一眼,松开了他,转身面向姜云音,又特意换上温和的神色,道:“新帝请说。” 姜云音没急着出声,眸光扫过嘴角流血的慕容宏,继而落在压制慕容晴的随从身上,命令道:“松开她。” 随从没有马上听命,而是抬眼看向左缜,寻求答案。 左缜摆摆手,示意他们松开慕容晴。 随从这才松手。 慕容晴着急奔向慕容宏,姜云音看向左缜,道:“左亲王随我来。” 不分开他和慕容宏,定说不到两句又要打起来。 姜云音直接抬脚迈出去,侧身掩唇凑近跟在身旁的冰兰的耳畔,低声吩咐道:“去唤御医来看诊。” 冰兰得令,很会察言观色地不声张多问应下。 左缜没有多想,只觉得姜云音是不想慕容宏等人听到要事,才要离开,是以快步跟上。 慕容晴蹲下身子去扶慕容宏,视野里只能看见姜云音离开的背影。 因为蹲地的姿势,她看她的角度近乎仰视。 她耳边忽然响起了姜云音曾说过的那些话。 ——“女子可安于后宅,亦可闯荡江湖为世之先。” 她脑袋嗡嗡作响,几日纠结的心情被一种向往羡慕又与有荣焉的复杂心情取代。 ……女帝么? ……她信她能做好,她替她骄傲。 ……只是,在家仇国恨面前,她们,还能当朋友吗? 等到了前殿,姜云音和左缜相继落座。 没有了慕容宏在场干扰,左缜情绪稳定很多,他直直地打量着姜云音,试图在她身上找寻到些任长庚的身影,但可惜她眉目里并无半分故人的影子。 他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寻常。 任长庚将遗诏交予他,于他而言,便有了一种被临终托孤的责任感,无论如何他定要护住姜云音,才不负所托。 左缜百感交集地开了口:“新帝有何要事要同我说?” 姜云音回道:“我刚得知身世不久,对梁国对先帝知之甚少,左亲王若有空,能否同我说道说道?” 左缜颔首:“新帝想知道什么?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云音眸色沉静,淡声道:“左亲王可否先和我谈谈朝中的情况?如有哪些似左亲王一般的重臣,省得他日见面不识。” 左缜便侃侃而谈,姜云音安静听着,默默同傅明洲给她的卷轴上的内容做比对。 虽用词有出入,但内容上几乎是一致的。 她对傅明洲的信任加深几分。 滔滔不绝讲了许久后,左缜沉脸,一脸严肃道:“整个朝野,新帝需提防一人。” 姜云音秀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问:“谁?” 左缜深呼吸,沉声道:“摄政王,傅明洲。” 姜云音神色不见起伏,辨不明情绪地问:“为何?” “臣今日下朝才知摄政王将新帝接回已有三日,他不通知群臣相迎也就罢了,竟只字不提登基继位之事,臣才来一探究竟,”左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对傅明洲的不满,道:“摄政王身为先帝的幕僚谋士,其聪明才智不可否认,但先帝于他有救命之恩,无先帝便无他傅明洲,更无我大梁,先帝既决定传位于新帝,他便该恪守为人臣子的礼仪,君是君,臣是臣,他不该动妄念,也不该僭越。” 此番话说完,左缜只差把“傅明洲要篡位”说出来了。 姜云音听着,当下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何傅明洲要同她交易,说会助她坐稳这帝位的唯一要求是“信任”了。 左缜是第一个来让她提防傅明洲,但大抵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就如她最开始亦是这般想他的。 姜云音的沉默落在左缜眼里便是质疑,嗓音立马高了一度:“新帝可是认为臣在挑拨离间?” 他重声道:“先帝抱恙时,朝中拥护摄政王继位的呼声甚高,怕是连摄政王自己也觉得先帝一定会传位于他吧,可先帝寻到了新帝的消息,要传位于新帝你,先帝驾崩,公布传位遗诏那日,摄政王神情恍惚,可谓是失魂落魄,若不是觉得错失了到手的皇位,似他那般深的城府与内敛的性子,怎会在人前露出那般神色?” 姜云音在脑海里勾勒着左缜形容的傅明洲,睫毛轻颤,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他只是难过。” 她见过傅明洲提起往事的模样,也听成公公说起他同任长庚的往事,她确信他同任长庚之间的情谊羁绊,只怕比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还要来得深。 ……他肯定会难过的。 左缜显然不认同:“先帝将传位遗诏交予臣,足以说明先帝对其亦有忌惮,更能说明先帝对臣的信任,新帝怎能信他不信臣?” “左亲王误会了,我没有不信你,”姜云音缓声道,“只是任何事都不是非黑即白,往往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便不相同,没有对错之分。” 左缜却不以为然,坚持己见继续输出:“先帝驾崩半年有余,摄政王隐瞒了国丧,又迟迟不将新帝迎回,现下更是不同我们商议新帝继位大典的事,桩桩件件,实在叫人生疑。” 说到这,他想起了之前种种,困惑问道:“摄政王到底是如何同新帝说的?那晋国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在这宫里,还和先帝一起?” “摄政王所言同左亲王告知我的一般无二,”姜云音言简意赅带过,说道:“晋国太子会在这,是我欲与其合作。” “什么?!”左缜惊诧扬声,“新帝可是不知道先帝同慕容家的血海深仇?同慕容家的人有何合作可谈?!” 他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换做其他人说这般话,他定是要拍案而起了。 左缜发起火来是有些怖人的,但姜云音完全不怵,开口道:“若是一棍子打死,憎恨所有慕容家的人,那同下令诛杀任家满门的宸帝有何差别?” 左缜一时语塞。 “该死的是宸帝慕容信,”姜云音直接说道:“我说的合作,是助慕容宏大义灭亲,手刃宸帝。” 因他枉死的百姓太多,他万死难辞其咎。 左缜还是不太同意,强压下与姜云音争论的冲动,没好气地泼冷水:“那慕容宏可不见得会同意。” 姜云音不恼,认可地颔首,中肯地回道:“合作是我的意愿,能不能合作成另说。” 语罢她望着左缜,耐人寻味地开口说道:“无论如何,左亲王的意见我一定听取考量,不仅是因为外祖父器重左亲王,更因为摄政王说左亲王值得信赖。” 第296章 你既信我,我自不必多问 姜云音虽是故意说与左缜听,想要缓和左缜对傅明洲的偏见与误解,但却说的都是实话。 在傅明洲给她的卷轴里,左缜介绍的下方,清楚写着“可信之”。 除去脾性上的描述,傅明洲没说左缜一句不好,甚至还清楚写明了,左缜曾立下过哪些汗马功劳。 单就这一点,她对傅明洲便多几分欣赏。 君子坦荡荡,不会搬弄是非。 左缜一怔,沉默了。 ……傅明洲同新帝说,自己是可以信赖的? 左缜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了,尤其是在他叭叭说了一大通,“针对”傅明洲的发言后,听到这样的言论,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难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先帝将遗诏交予自己,便是对傅明洲有所疑,不能随便掉以轻心。 左缜兀自思量了一番,还是维持着先前的立场,对姜云音道:“臣会督促摄政王推进继位大典事宜,新帝有任何需要臣的地方,尽管找臣。” “劳左亲王费心,”姜云音欣然应了,委婉道:“继位的事暂且不急,待我多了解熟悉些大梁的情况后再议。” 她接着问道:“左亲王可否给我看一眼,先帝遗诏?” 左缜回道:“今日来得匆忙,明日再给新帝送来如何?” 姜云音颔首:“有劳,辛苦左亲王了。” 送走左缜后,临近傍晚,南枝和刀姨等人在玉华宫安顿了下来。 晚膳,一如从前在姜府那般,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享用。 晚膳后,成公公又来了。 姜云音在看到成公公的第一眼,眼角眉梢便挂上几分愉悦欣喜,主动询问道:“摄政王有空见我了?” 成公公到嘴的话被姜云音抢先,笑着点头:“小主子真是料事如神呢。” 姜云音迈步:“走吧。” 南枝下意识的跟上,姜云音没有阻拦。 成公公一如既往在前边领路,敏锐地察觉到姜云音情绪不错,便笑着感慨道:“小主子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姜云音没有否认,目光扫过南枝,轻“嗯”了声。 与家人团聚,自是轻松快活。 先前一直担心傅明洲会不会把南枝他们留在手里当筹码,但今日晚膳听南枝他们提起来往梁国的这一路,除了第一晚中了毒,醒来便在行驶的马车上以外,这一路他们白日坐马车赶路,晚上住宿客栈,并未受苦。 姜云音觉得自己应该去和傅明洲道一声迟到的谢。 再一次迈进温暖弥散着檀香的屋内,姜云音步子轻快,并不遮掩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跟在姜云音身后的南枝远远瞟见了坐榻上的人,惊讶得瞪圆了眼,极小声地同姜云音说道:“小姐,这梁国的摄政王长得好生眼熟,好似……卖我们房子、乞巧节那日救了我们的男儿郎啊!” 姜云音给了肯定的答案:“是他。” 南枝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姜云音已熟稔地在傅明洲对面落座,轻声道:“王爷忙完了?” 他们有两三日未见了,但每日他都会让成公公送来卷轴,对她有疑惑的地方,会及时回馈解惑,俨然如同严师。 她猜想他今夜唤她过来,要么是为了下午左缜去了玉华宫的事,要么是想当面考核她,再要么当是晋国宸帝那边有消息了。 总之,他不会无故寻她。 平心而论,和他的每次会面她都有收获,她是乐意同他交谈的。 傅明洲没似之前一样同她不痛不痒地,场面地含蓄两句,而是直接将矮案上的字条递过去,说道:“晋国探子来信。” 姜云音心道果然,毫不意外接过字条。 字条上的话很是简短:宸帝昭告天下,太子身故阳城。 姜云音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感慨道:“慕容信果然冷血自私至极。” 他一开始便计划要慕容烨联手贺越泽,让慕容宏死在阳城,自然不可能再付出任何代价,从梁国手中“解救”慕容宏。 直接昭告天下,公布慕容宏的“死讯”,便可以断了梁国的“筹码”。 傅明洲神色淡然,接着告知道:“王皇后已集结以王家为首的世家,欲救晋国太子。” 闻言,姜云音明白傅明洲收到的情报远不止递给她的那张字条,但他独独将字条给了她,自有深意。 她略一思量立即了然,将字条收入袖口,会意道:“我会去劝说慕容宏与我们合作。” 傅明洲有一瞬的恍惚,为她这句“我们”。 姜云音又说:“只是就此一张字条,或许不足以让慕容宏相信,王爷可有其他有说服力的东西予我?” 傅明洲递过来另一张字条,姜云音刚伸手一接,这字条的触感明显与上一张不同,是很名贵稀有的纸张。 她摊开一看,依旧是简短的一句话,但字迹和上一张字条的笔迹全然不同。 上面写着:勿伤我一双孩儿,一切好说。 看来,这是王皇后的笔迹,而不是探子传信所写。 姜云音再次将这张字条收入袖中,询问傅明洲:“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便依你所想,”傅明洲是一切在掌控中的淡然,道:“李飞捷随时待命,看你要如何同慕容宏展开合作,我这边会配合你。” 姜云音问道:“王爷会去见慕容宏吗?” 她知慕容宏很想见梁国的掌权人,亦对傅明洲有好奇之心。 虽说今日因为左缜,慕容宏已知晓她是梁国新帝,但他大抵一时间无法将她真的视作梁国皇帝来对待吧。 傅明洲掀了掀眼皮,把问题抛了回去:“你需要我同你一道去见慕容宏?” 言下之意:你一人说服不了他? 姜云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浅笑回道:“不需要,我一人能说服慕容宏同我们合作。” 傅明洲只是情绪难辨地“嗯”了一声。 姜云音今日心情不错,话便多了一些,主动挑明问道:“这是王爷对我的考核?” 这几日他对她抛出的考题可不少,也不知她交上去的答卷,他满意与否,给了几分。 傅明洲回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字:“不止。” 他补充道:“这是你回到梁国,知道遗诏后做的第一个决策,我说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句话,姜云音听着,心境同之前已大不相同。 她点点头,晚了三天,一语双关地回应他三天前的那番话:“我信你。” 三天前,他说会全心全意助她坐稳帝位,辅佐她平定中原,他唯一要的只是她的信任。 当时她并未表态,跳过了这个话题。 但今日南枝等人安然抵达,左缜那些话都从另一角度证明傅明洲同她说的都是实话,加上成公公所言,都让她心里那颗信任的种子萌芽。 傅明洲只是安静望着她,一双墨眸如夜色深沉。 两人眼眸里都有太多可探究的东西,又有太多的碰撞与不可言说。 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 最后是姜云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问道:“王爷不打算问问我,左亲王下午同我说了些什么?” 傅明洲拢了拢狐裘,徐声道:“你既信我,我自不必多问。” 左缜会同她说什么,他心中有数。 他这辈子受惯了流言蜚语与非议,幼时有邻里数落他是来向他父母讨债的灾星,挑唆他父母遗弃他。 再后来,他咬着牙一路寻到任长庚时,军营里的壮汉们质疑他一个有今朝没明日的病秧子,只会拖累行军,不能助益大家。 他自知堵不住悠悠众口,他亦不在意这些声音,任长庚信他即可。 直至,任长庚去世那日,左缜宣读遗诏,字字句句如刀,在他自认为已无坚不摧的心脏上,生硬的划开了条口子。 ……原来,他也不信他。 姜云音捕捉到傅明洲眼里明明暗暗的情绪,对于左缜他们两人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亦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他烛火映照下有些苍白的脸色,不再明里暗里的较量,而似好友般问起了日常:“王爷今日可喝药了?” 不待傅明洲回答,一旁的赵沉抢先回道:“没呢,您进来前一刻,王爷还在看折子。” 成公公亦帮腔附和道:“小主子和王爷是一个赛一个的勤于政务,恨不能不眠不休!” 赵沉:“王爷今日午膳后都没眯一会眼,这般下去身体……” 傅明洲斜眼瞟了赵沉一眼,无声制止他。 傅明洲身弱气场强,轻轻一眼,赵沉马上住嘴垂首,不敢多言了。 姜云音望向成公公,吩咐道:“去将王爷的药端来。” 成公公喜出望外的应了:“是,小主子,老奴这就命人去取药。” 这一番指令行云流水,满屋内都喜闻乐见,除了傅明洲。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蒙上一层讳莫如深,冲姜云音道:“你的确适合发号施令,他们都服你。” 这才几日,他身边的人便越过他,听她指令了。 姜云音轻笑,眼角眉梢里带着几分得意,语气却是一派稀松平常,道:“王爷此言差矣,大家服我命令是因为我们目的一致,都盼着王爷早日养好身子。” 傅明洲挑眉不语。 姜云音依旧是笑道:“等王爷身体好些,我还等着同王爷下棋呢。” 傅明洲又沉默良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薄唇张了张,轻声道:“……好。” 姜云音估摸着今晚的要事已谈完,不想闲聊耽搁傅明洲休息,更因为想趁着时辰尚早,慕容宏当还未歇息,去同慕容宏谈谈正事。 于是她也不多铺垫,直接说道:“不耽搁王爷了,我先回玉华宫找慕容宏聊聊。” 傅明洲颔首:“好。” 姜云音倒没急着起身,而是看了南枝一眼,冲傅明洲说出今晚来这准备好要说的言辞:“多谢王爷思虑周到,将我的家人安全送至我身边。” 傅明洲再次点头,欣然应了这道谢。 姜云音这才起身,傅明洲看了成公公一眼,示意他护送姜云音主仆回玉华宫。 姜云音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倏地驻足,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叶隐去了何处?” 自从到了大梁皇宫,叶隐便会要去找傅明洲复命,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了,每每面见傅明洲,他身边跟着的是赵沉而不是叶隐。 傅明洲算得上有问必答的给她解惑,没有隐瞒地回道:“我命他回晋国,重新整顿武林。” 姜云音明白了,再次感慨傅明洲心思缜密,他对晋国的布局是方方面面的渗透,培养各方势力进行围剿。 或许一开始,贺宜山在寿辰那日,不见得能成功劝说其他门派投诚梁国,毕竟武林门派多数抱着明哲保身的念想,不参与朝政。 但经过贺越泽勾结朝廷,给生父和各掌门下蛊控制,屠杀各门派人士,一定会引起公愤,这时叶隐只需略微出手,便能轻松说服大家投诚。 她很是钦佩,傅明洲真是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招玩得炉火纯青,回回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姜云音开口道:“我可否传信给叶隐?” 叶隐出发不过三日,一切还来得及。 傅明洲应了,问道:“你有何事要交予他?” 姜云音脑海里浮现出辛十五被钉在床柱上的模样,叹息道:“若他遇到灵剑派弟子辛东,告诉辛东,他的师弟辛十五一直在阳城客栈守候他,直至不敌贺家人而死。” 她答应过辛十五,不会告诉辛东,他被他亲手所杀。 那时辛东受蛊虫操控,说他是“贺家人”不算谎言。 傅明洲再次点头:“好。” 姜云音心里有些暖意涌动。 傅明洲看似城府深,不好说话,但其实对她提出的要求之类的,他几乎都回答“好”。 ……他其实,是好说话的。 姜云音说完后便同南枝抬步离开。 护送她们回玉华宫的路上,成公公百感交集,甚至有些想要喜极而泣,连声感慨着:“先帝驾崩后,王爷像盏不灭的烛火,从不在意自己身体的燃烧,不听任何人的劝。” 成公公:“从前王爷便只听先帝的,现在有了小主子,王爷又有了肯听劝的主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第297章 殿下需亲手杀了宸帝 姜云音回到玉华宫,径直去了慕容宏的厢房。 远远看见屋内有烛火,她知他还没歇息,便敲了敲门:“殿下,是我。” 屋内随即传来走动的声响,没多久后,房门开了。 开门的是慕容晴。 四目相对,姜云音短暂的讶然,主动唤道:“晴儿。” 自从到了这梁国皇宫,慕容晴对她避而不见,今日下午因为左缜的原因,慕容晴方才出现,但局势混乱,她们俩连个视线交汇的时机都没有,更没有谈话的机会。 慕容晴依旧避开了她的目光,侧身不语让路。 因为不确定左缜还会不会去而复返,也担心慕容宏身上的伤,慕容晴今日一直和慕容宏待在一起。 下午姜云音等人离开不久后,有御医过来给慕容宏看诊,她才稍稍安了点心。 她知道御医一定是姜云音找来的,这个认知让她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姜云音。 姜云音不多言,抬脚迈进屋内。 慕容宏同下午那般,就坐在桌旁,脸上嘴角是青紫一片,已经上过药了。 下午虽然是不欢而散,但慕容宏和慕容晴好歹是弄清楚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不是备受煎熬的等待。 姜云音再次在慕容宏对坐落座,目光落在他嘴角的青紫上,关心问道:“御医怎么说?可有大碍?” 慕容宏没接话,直接问道:“傅明洲何时见我?” 姜云音知他心急,省了寒暄,从袖袍中掏出第一张字条递过去,开门见山道:“宸帝弃了殿下。” 慕容宏接过字条打开的间隙,慕容晴闻言凑近,探头去看字条内容。 慕容宏一动未动,看似毫无反应,实则满眸沉痛,薄唇紧抿,用力捏紧手中字条。 慕容晴眸光闪烁,双手紧握成拳,愤懑道:“父皇竟如此狠心!” 宸帝慕容信为人如何,他们为人子女深有体会,只是心里难免还是会有所期待。 期待他不至于冷血残酷到完全不顾念一点点的亲情。 可看到字条的那刹那,便连这点期待也粉碎干净了。 宸帝公布慕容宏的“死讯”,这不仅仅是不愿意救他,更是将他自己逃回去的可能都泯灭了。 太子身故阳城即世上再无慕容宏。 何其残忍。 兄妹俩没有质疑字条内容让姜云音轻松不少,她不需要多费唇舌却说服他们相信,也更相信慕容宏会选择同她合作。 他早该对宸帝失望透顶,才会这般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讯息。 姜云音仍旧掏出了第二张字条递过去,为兄妹俩寒透的心送去些许温暖,道:“皇后未曾放弃你们。” 这一次慕容晴的动作比慕容宏更快,她急切的接过字条打开,略显激动的冲慕容宏道:“皇兄,这是的确是母后的字迹!” 她摩挲着手中的纸张,连声道:“这是母后爱用的纸张,母后宫里常备着!” 她目光落在“一双孩儿”那四字上,倏地红了眼眶,哽咽道:“母后没有责怪我偷溜出宫,母后……” 她说不下去,两张字条摆在一处对比,她越说越想哭。 爱与不爱,这般明显。 “晴儿,”姜云音温声安抚道:“我保证你和殿下都不会有事,你们一定能平安和娘娘团聚。” 时隔数日,慕容晴终于肯与姜云音对视。 慕容晴任性,却不是爱哭性子,之前在阳城地牢看到被削脑挖髓的尸体,控制不住地厌恶反胃,也没说过一句害怕和红过眼。 此刻,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姜云音,喃喃出声,问道:“你不恨我们吗?” 姜云音摇头,很是真诚地回道:“这世间的仇恨恩怨从来不是靠关系来定义的,我并不是在任家长大,也未与任何任家人相处过,我对我阿母曾经在任家的生活一无所知,我并不知道她在任家过得好不好,万一她在任家曾受尽欺辱,我为何要背负任家满门的仇恨?” 她道:“我父母才是这世上真真切切爱我疼我的亲人。” 任长庚妻妾子女成群,她阿母能和阿父私奔到泉县,汴京无人知晓,而这半年无人问津过他们一家,足以说明她阿母当初在任家便是不受重视的。 姜云音这段话是在大方承认她人性的“恶”与“自私”,比起知晓身世后,便满嘴大仁大义,将任家的一切挂在嘴边来得真实,让慕容宏和慕容晴好接受得多。 毕竟她说的这个观点,他们兄妹俩是感同身受的。 是血脉至亲又如何?他们的父皇还不是弃他们于不顾,甚至还策划让手足相残。 姜云音又道:“然我外祖父为人臣子时,忠肝义胆,世人皆知,我身为旁人,亦和贺宜山等前辈一样,替其不公,而他为我外祖父时,的确数次救我于危难中,又将这一生拼搏所得的一切交予我,他的遗憾、冤屈、仇恨,我不会置之不理。” 她就事论事,恩怨分明。 任长庚便不是她外祖父,在得知他“造反”真相时,她日后有能力也会为其平冤昭雪。 而现在他传位于她,她不会白拿这一切。 他未曾完成的遗愿她会竭尽所能去完成,他的冤屈,她会平反。 姜云音目光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地直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宸帝慕容信,我恨的,要讨伐的也只会是慕容信。” “我们不是仇人,”她沉声强调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一句话将彼此拉到同一阵营。 慕容晴眸光闪烁,明显为她所言动容。 沉默良久的慕容宏拽紧了手中的字条,望着姜云音出声说道:“那你想要我们如何做?大梁新帝。” 最后四个字,他近乎一字一顿,眼神耐人寻味。 姜云音无视他言语中的挖苦之意,看向慕容宏道:“殿下当不愿就此抛弃姓名的活着,也不会不顾晴儿余生荣辱,徒留娘娘一人在深宫中孤立无援,”微顿后,郑重道:“殿下,不妨与大梁合作。” 她直接说道:“大梁可助殿下声讨宸帝,匡扶大义,诛杀昏君,救无辜百姓于水火。” 慕容宏并不急着表态,而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姜云音,问:“条件是?” 姜云音不说漂亮话糊弄慕容宏,她坦然说出诉求:“我有三个条件。” “洗耳恭听。” 姜云音缓声道:“一,殿下需亲手杀了宸帝,不得假以他手。” 慕容信诛杀任家满门,便该尝尝被自己儿子手刃的滋味。 慕容宏不言语,但面色中并无太多抵触之色。 若父子兵戎相见,那一步是迟早的事。 “二,殿下登基后,需将称帝挥空国库,以任家满门老少妇孺为质,一己私心断将士粮草,逼得边关将士揭竿起义,不得不反等真相公之于众,昭告天下,还我外祖父清白,他称得上是为晋国子民厮杀了一辈子,不该落得个反贼的名声。” 慕容宏静待姜云音的第三个条件。 姜云音:“二,殿下需与我大梁签定结盟契约,倾尽兵力,共同驱逐胡人,护中原百姓安宁。” 这是任长庚毕生所求,是他未了的遗憾,亦是她心之所向。 不管她在不在大梁女帝的位置,她此生都会为此而努力。 当下最重要的是保护边关那些被胡人凌虐的百姓,其余恩怨皆可缓之。 不待慕容宏出声,慕容晴连声表态:“我们同意与大梁结盟!” 从她那日在大殿瞟见那一颗颗而是玩伴的头颅,她对宸帝的言行便是不认同的,是以,她才想当个可以维护一方正义公平的父母官,不过都是对宸帝不满的衍生表现。 经历过阳城一事,她看见了自己的心结,而刚刚看到字条的那一刻,她对宸帝是彻底的心死。 他既没把他们当成孩子对待过,他们又何必要用血脉来束缚自己? 从宸帝要让皇兄死在阳城的那刹那,宸帝便不再是他们的父亲。 慕容晴重声道:“云音说得对,这世上的仇恨恩怨从不是靠关系来定义的!” 她拉住慕容宏的胳膊,劝道:“皇兄,他不顾将士不顾边关百姓,他不配坐在那龙椅,他猜忌枕边人、授意 慕容烨杀害你,枉为人父,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 “皇兄,母后不会不管我们的,她一定会寻舅舅来救我们,若是被宸帝知晓了,定不会放过母后,便是忌惮舅舅忌惮世家,不伤母后性命,失去我们,你让母后如何在深宫度过余生?那瑶妃定要欺辱母后!” 慕容宏拨开慕容晴紧抓着他晃动的手,依旧没有回应是否接受姜云音抛出来的条件,而是继续向姜云音发问:“这是你拟定的条件,还是傅明洲?” 姜云音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回道:“是我,也是我们。” 她笃定傅明洲会认可她提出这两个条件。 慕容宏面色里染上几分讳莫如深,道:“真正掌权者不一定要坐到龙椅上,龙椅上的人也不一定能真正掌权。” 姜云音勾了勾唇角,认可地点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她一派云淡风轻地说道:“同理,殿下不妨再仔细思量下我前边所言,那不是因为我坐上了龙椅才有的决定,那不过是我恰巧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才说出口的决定。” 她目光悠远,如山岚间的风,难以捕捉:“人只会被内心所求困住,皇位龙椅困不住我。” 慕容宏没有接话,屋内陷入沉默。 良久后,慕容宏将字条拽入掌心,开口道:“孤有些乏了。” 姜云音会意颔首:“那便不打扰殿下歇息,殿下思虑清楚了,随时知会我。” 她起身,又补充了句:“时局紧迫,晚一刻便多一分变数,殿下尽早决策,免错失良机。” 姜云音起身离开,慕容晴随之跟上。 就在姜云音要迈出屋子时,慕容宏突兀地出声:“明日,孤要见傅明洲。” 姜云音驻足,并不因被质疑而恼怒,心平气和地回:“好。” 出了屋子,姜云音见慕容晴一副欲言又止,明显有话要同她说的模样,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停在原地。 她不催促,耐心安静地等慕容晴做好心理建设再开口。 慕容晴嘴唇张张合合,半晌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提问:“云音,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姜云音看着她,好似回到那个阳城的夜里,她们各怀心事,同榻而眠。 她开口,说了和那晚一样的回答:“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好朋友。” 慕容晴的思绪亦被带回那晚,她百感交集地点点头,再次承诺地开口:“我慕容晴愿意和姜云音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互助互信,永不背叛伤害彼此。” 姜云音颔首:“就快到冬月了,你的及笄生辰一定能和娘娘一起过。” 慕容晴红着眼眶去拉姜云音的手:“还有你,你说过会陪我一起赏雪庆生。” 姜云音莞尔:“好。” 直到离开了两兄妹俩住的院落,南枝方才不满地说道:“小姐是大梁新帝,这晋国太子不听小姐的,却要见摄政王,分明是不信小姐能拍案做主嘛,小姐以礼相待,他怎能这般轻视小姐!” 她刚旁听着便有诸多不满,只是见小姐毫不在意,又怕扰了小姐正事,才未发一言。 姜云音神色淡淡,是真的不在意,道:“别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我只看中结果。” 归根结底,她想要的都在她提出的那三个条件里。 要让宸帝死在亲儿子手里,要为任长庚生平正名,要驱赶胡人,还中原百姓太平。 而慕容宏既提出要见傅明洲,说明他是接受她提出来的条件的,只不过是不认可她有号令大梁助力他的本事。 但对她而言,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即可,因何达成,又因谁达成,她没所谓。 次日清晨,姜云音一醒来便让宫女去送信给傅明洲。 宫女回来后表示,傅明洲让姜云音带慕容宏去天泽殿,待他下了早朝后与他们议事。 姜云音知道这事已经稳了,便根据傅明洲给她的卷轴里的信息算好了时间,估摸着他下早朝了,便和慕容宏动身前去。 第298章 陛下如何看,我便如何看 天泽殿。 姜云音把时间估摸得大差不差,她和慕容宏到的时候,傅明洲刚下早朝回到天泽殿不久。 成公公领着二人入内,原本在主位坐定的傅明洲,在他们迈入屋内后立即起了身。 傅明洲长身玉立,抬步向两人迎过去。 姜云音看在眼里,敏锐得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同。 他们见面多次,这可是傅明洲第一次起身相迎。 她直觉他不是冲慕容宏去的。 这是在唱哪一出? 果然,傅明洲未看慕容宏一眼,径直朝姜云音而来。 他停在姜云音面前,微微俯身颔首,轻声恭敬唤道:“臣见过陛下。” 姜云音眉眼微挑。 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到傅明洲唤她“陛下”,同她行礼,用着这样“毕恭毕敬”的语调。 可真是稀奇啊。 但她已然清楚他想要唱哪一出,于是配合得微仰下巴,回道:“王爷免礼。” 慕容宏立在姜云音身侧,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位传闻中神机妙算的谋士。 没想到竟是这般气质卓然,样貌出众的翩翩公子。 只是那张出色的面容上,既苍白不见血色,更不见什么情绪起伏,总得来说便是一张清俊却毫无生机,没有活人气息的脸。 慕容宏已摆好面部表情,在等一个视线交汇,进行初次的眼神较量。 然而,傅明洲却一个余光都未给他,而是侧身让路,领着姜云音往他平常坐的主位上领。 姜云音心领神会,丝毫不怵,一派从容的在主位落座,享受着傅明洲这份尊崇。 和聪明人共事,就是无需废话,她不过是派人知会傅明洲,说慕容宏要见他,他便能明白,这是慕容宏对她的轻视,不信任她在大梁有话语权。 傅明洲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能看破知晓慕容宏的所思所想,她不讶然,但他会愿意在慕容宏面前,唱这一出是她始料未及的。 毕竟,以他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在慕容宏面前树立她的威信,便能谈妥合作之事。 傅明洲依旧没看慕容宏一眼,将其视若空气,静立在姜云音面前,轻声问道:“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姜云音掀了掀眼皮,扫了眼一旁脸色微沉的慕容宏,很官方地回:“商议同晋国太子合作之事。” “此事陛下做主即可,”傅明洲微微俯身,“陛下有令,臣当竭力配合。” 乞巧节那夜初见,他立在船舫上俯视她,而后来了梁国,每次见面,他也都是长辈严师的姿态,坐着等她走近。 她是第一回以这样的视角看他,心情有几分微妙。 姜云音眼底有思绪涌动却不外露,淡声道:“除此以外,也是满足晋国太子想见你一面的念想。” 傅明洲这才侧身抬眼看向慕容宏,看不出情绪地冷淡发问:“我与晋国太子没甚渊源往来,晋国太子何故要见我?” 面对慕容宏时,他收敛起了之前对姜云音的“低姿态”,又是一派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两相对比,一下子拉开姜云音同慕容宏的身份地位的差距。 慕容宏自然能察觉,他未受过这般轻视对待,尤其是同姜云音对比,毕竟自同姜云音认识以来,可从未有过他站着,而她坐着的时刻。 也正是如此,他才后知后觉地对姜云音要继承梁国地位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她或许真的要成为女帝了。 沉默间,姜云音看向慕容宏,道:“太子若有话要同王爷说,尽管直言。” 慕容宏不愿受到轻视,尤其是来自傅明洲的,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迎上傅明洲的目光,回道:“关于大梁与孤结盟一事,想听听王爷的看法。” 傅明洲全然没有要表现自己,侃侃而谈,大似输出一番的意思,他眉眼低垂,道:“陛下如何看,我便如何看。” 慕容宏:…… 他也不愚钝,傅明洲做到这个份上,他自然知晓其言行的深意,是以,那些原本计划着要说的话失去了意义,他亦不再看傅明洲,而是看向场内唯一坐着人,道:“你昨夜所提的结盟契约打算如何拟定?” 姜云音浅笑,道:“此等要事不得马虎,自该逐条商议拟定,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二位请坐吧。” 傅明洲俯身拱手作揖:“谢陛下赐座。” 接下来的谈话,傅明洲言行一致,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陛下做主即可”与“陛下如何看,我便如何看”,一直是安静旁听,绝不会主动出声打岔,也不会反驳姜云音提出的任何建议。 还会在姜云音询问他看法时,不仅肯定她所言,还会毫不敷衍地夸赞认可一番。 他在慕容宏面前,将她捧得极高。 盟约顺利签订。 傅明洲抬眼看向慕容宏,直截了当地安排他,道:“此事不宜耽搁,你速去书信一封,再备一份可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即可送与王皇后。” 傅明洲嗓音清冷,说话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忍拒绝的威严感。 慕容宏既已签订了结盟契约,便不去纠结这些细节,他是认同傅明洲所言的,于是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稳定王皇后的情绪,免得她因为过度担忧而担心则乱,要逼宫成功,需得和王皇后里应外合。 姜云音随之起身,想同慕容宏一道回玉华宫。 傅明洲出声留住了她:“陛下留步,微臣还有事要禀。” 姜云音会意颔首,慕容宏由侍卫送回玉华宫。 屋内只剩下姜云音同傅明洲两人。 姜云音坐了回去:“王爷有何事要禀?” 傅明洲不答反问:“我给你的第一份卷轴的内容,可还熟记?” 姜云音心道他之前果然是当着慕容宏的面在扮演毕恭毕敬的臣子,现在慕容宏一走,他立马又变成了老师姿态。 只是,她也不反感,抬眼看他,口吻轻松地发问:“王爷是要考我吗?” 她很是自信地补充道:“王爷尽管问。” 傅明洲摇头,兀自落了座,道:“我不必考问你,你熟记与否一会便知。” 姜云音来了兴致,挑眉无声询问。 傅明洲解释说明道:“下早朝时我便派人去知会几位重臣来天泽殿议事,算时辰也该到了。” 姜云音是服气的。 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声名远扬的谋士,他估算时间的本事亦是一流。 他竟能算好,同慕容宏谈妥的时间。 此时,依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般对时间的把握与管理,姜云音实在佩服。 傅明洲缓声道:“接下来才是真的商讨该如何和晋国太子合作。” 他和晋国、慕容家没有任何私交情谊,选择“合作”是尊重姜云音,也是向她证明,他没将她视作傀儡,但合作的初衷与目的,自不可能是无私帮助慕容宏。 那些,慕容宏不必知晓。 姜云音恍然,沉着冷静地望向门口。 她不仅是记得卷轴内容,昨日又同左缜聊了许久,朝中情况与重臣,她已然心中有数,知晓如何应对。 几位大臣一道迈入殿内,唯有左缜不见人影。 殿内已摆放好椅子,姜云音坐在主位,起左手边坐着傅明洲,右手边的位置先到的大臣默契地留给了左缜。 与新帝初次会面交谈这样郑重严肃的场合,左亲王必定是要到场的。 几位大臣一开口,姜云音便和自己脑海里的信息库对上了。 这般突如其来的正式场合,她完全不怯场,不卑不亢的,既没有登上皇位的傲慢自得,更没有觉得自己无法胜任的心虚惶恐,和大臣们心平气和的交谈。 几位大臣原本是带着质疑的,会面后眸光里都有惊艳赞赏。 到底是先帝的血脉,即便是在民间长大,新帝依旧气魄不凡,实乃大梁之幸。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缜才姗姗来迟。 他大步迈进来,径直朝姜云音而去,微微俯身行礼:“臣左缜,拜见新帝。” “左亲王免礼,”姜云音抬手挥向右手边的空位,“左亲王请坐。” “谢新帝,”左缜环顾全场,唯余他的空位,便开口解释道:“下了早朝后先去了趟玉华宫,结果跑了空,所以来迟了。” 他肆意落座,瞟向对坐的傅明洲,多少带着些埋怨地说道:“摄政王不卖关子,早说是同新帝议事,臣也不会白走一遭。” 的确刚下早朝傅明洲便派人来知会他,半个时辰后去天泽殿议事,这算得上平日里常有的事,他屡见不鲜,惦记着要给姜云音送遗诏的事,径直去了玉华宫。 谁知到了玉华宫后,宫女告诉他,姜云音去了天泽殿。 傅明洲倒是脾气极好的样子,不与之争辩,只是点点头,随口应道:“怪我。” 左缜便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不得劲,偏偏也奈何不了傅明洲,深呼吸后,看向主位的姜云音,切入正题地问:“新帝有何事要商议?可是继位大典的事?” 在他眼里,继位大典是当务之急。 凡事讲究个名正言顺,姜云音既被顺利接回了梁国,就该早日登基,昭告天下。 尤其是让慕容信那个狗东西知道,任家后继有人,没有被灭门。 “才乃今日要商讨的第一件要事,”傅明洲徐声开口:“马上便是冬月,新春在即,继位大典不如设在新年第一日,陛下可拜皇天、祭先祖,开启新的元年。” 他抬眼看向主位的姜云音,温声请示:“陛下以为如何?” 姜云音觉得挺好,那时也该处理了晋国动乱,了结了宸帝慕容信,正是告慰任长庚的好时候。 于是她颔首,但没有直接拍板定下,而是环视座下其余人,询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都点头,相继出声附和。 “正月初一是个吉祥的好日子,那日举行继位大典,也好让梁国上下都沾沾喜气。” “甚好,离新年不到两个月,并不久远,也留出了时间来筹备大典的礼乐、新帝的龙袍。” “是啊,有理,有理。” 大家都同意了,姜云音亦没意见,恨不得她今日便登基的左缜短暂的犹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达成一致后,大家只是粗略的商议了下流程要点,便结束了这一话题的讨论,毕竟具体的细节要交给礼部去办。 傅明洲虽没坐主位,却一直默默把控着谈话的节奏,敲定了继位大典的事后,他开启了第二件事的商议。 他说道:“宸帝昭告晋国太子慕容宏的‘死讯’,已触怒了以慕容宏为首的世家,晋国现在可谓是内忧外患,慕容宏同意与我们结盟合作,此番以慕容宏讨伐生父为由,算是师出有名,我们可助其一臂之力,逼宫宸帝,杀之。” “什么?!”左缜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重复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大梁出兵,助慕容宏登上晋国皇位?!” 虽然昨日便听姜云音说了一嘴,但他当时完全不认为有结盟的可能性,因着任长庚的面子,他不想她刚到梁国,便言辞激烈与之争论,是以只是含糊的带过。 没想到才过了一夜,竟召来群臣,来正式商议结盟之事了。 姜云音知晓左缜对傅明洲是有些猜疑的,不想加深二人的矛盾,开口委婉提醒道:“左亲王,此事我昨日同你 提过的,个中原因,你当知晓。” 左缜火爆的脾气一点便着,哪怕是试图极力克制,也压不下去,他胸膛起伏,大声表态道:“臣不同意与慕容宏结盟!” 他望着姜云音,很是失望道:“臣昨日也说了,先帝满门惨死于慕容家之手,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先帝若知晓新帝要倾梁国兵力,助仇人之子登上皇位,怕是泉下难眠!” 场内氛围瞬间凝重起来。 自先帝去世后,大梁也并非是摄政王傅明洲说了算,左缜是开国大将军,是任长庚亲封的异姓亲王,手握梁国兵权,足以同傅明洲抗衡。 是以,其余大臣目光在姜云音和傅明洲之间来回,不敢随意表态站队。 姜云音深呼吸,尝试劝说左缜:“左亲王当以天下局势为重,若先帝……” 左缜没能听完,直接出声打断:“若先帝知晓新帝这般‘豁达’,不在意任家的灭门之仇,怕是不会传位于新帝!” “左亲王,”傅明洲沉声唤道,微微侧头,带着警告道:“先帝既将遗诏交予你,你当知你此言于先帝、新君都是大不敬。” “那又如何?”左缜满不在乎,甩袖而起,“我大梁绝不会出一兵一卒,助力慕容家!” 左缜愤而离席。 第299章 那我大梁便一统中原 傅明洲面色没有起伏,没看左缜一眼,亦没出声挽留。 他看向主位上的姜云音,问道:“陛下,可还要与晋国太子慕容宏合作?” 姜云音抬眼对上傅明洲的目光,她眼里有探寻,但没有退缩,她回道:“自然。” 不久前才刚和慕容宏签订了盟约,怎么可能因为左缜反对便反悔? 傅明洲微微颔首,沉声表态:“臣自当倾尽全力配合,便是左亲王不愿出一兵一卒,也当不负陛下所托,”他语罢看向其余沉默的重臣,眸色深了几许,口吻却又稀松平常地发问:“诸位做何想?” 重臣们面面相觑,有人挣扎权衡了一番,道:“微臣以为,左亲王虽言辞激烈,但不无道理,陛下不妨再思量思量?” 他开口带了头,另一位大臣便直接起身表态道:“微臣去劝劝左亲王,免生意外,微臣告退。” 这位重臣乃武将出身,和左缜走得甚近,在这样的站队里,他自然更偏向左缜。 姜云音余光扫过淡然自若,却没有出声控场意思的傅明洲,抬眼间,心里已然有数。 如同他在慕容宏面前扮演毕恭毕敬的臣子一般,他现下这一出,当是要筛选出朝中重臣对她的态度。 而在左缜愤然离席后,依旧不为所动推进商议合作的事,亦是在帮她树立“威信”。 思及此她气定神闲,冲起身要走的大臣颔首道:“好。” 姜云音和傅明洲这般态度,倒让其他人没甚顾虑,于是乎,不少人相继起身离开,殿内只剩下三位大臣。 三位大臣交换了下眼神,有人看向姜云音,问道:“敢问陛下,为何要助力慕容宏拿到晋国皇位?” 姜云音没有弯弯绕绕地铺垫,直抒胸臆坦然回道:“凡是战乱,无论是去攻打胡人,还是同晋国争夺中原,受苦受难的终归是底层的百姓,我在泉县长大,经历了家园失守,颠沛流离的生活,比起一统中原,我更想看到世道太平。” 姜云音:“我与慕容宏在晋国便相识,他与宸帝慕容信不同,他曾说万事当以百姓为先,这一点与我不谋而合,而在建立大梁前,外祖父已率兵征战多年,哪怕这一年休养生息,面对胡人也不会有十成十的胜算吧,是以助慕容宏登上晋国皇位后,梁晋两国结盟联手,驱逐胡人,保中原太平。” 在任长庚黄袍加身自立为王之前,晋国尚没能将胡人赶出中原,在一分为二,开始内战后,只是会更难。 中原的百姓耗不起,尤其是边关的百姓。 合作才能共赢。 三位大臣对这番说辞是认同的,但一想到左缜激烈的反应,难免顾虑重重,道:“可左亲王不同意,这事恐怕难以进行。” 姜云音回道:“我会再寻左亲王商议此事。” 她知道左缜在介怀什么,也知晓该如何劝说左缜。 她想,傅明洲大概是想以左缜的激烈反对为突破口,来树立她这个新帝的“威信”吧。 他这个摄政王对她“唯命是从”,再来个不好惹的左亲王,朝中无人敢质疑她这个女帝。 她自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这时静默良久的傅明洲出声道:“左亲王愿意助力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愿也无妨,不会影响结果。” 姜云音:……? 不劝说左缜答应,而是直接不用他参与了? 她对傅明洲还是不够了解。 三位大臣闻言,脸上皆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他们了解傅明洲,若没十成的把握,是不会这般说的。 有大臣开口道出另一担忧:“若是那慕容宏坐上晋国皇位反悔又当如何?” 他看向姜云音,叹息道:“我们都是吃过慕容家亏的人,对慕容宏难以全然信之,毕竟当年慕容信一面说着要歼灭胡人,一面断了大军粮草,不顾将士死活。” “若慕容宏违背盟约……”傅明洲眸光冷冽,缓声回道:“那我大梁便一统中原。” 姜云音恍然,原来这才是傅明洲愿意且支持她与慕容宏结盟的原因。 他心思缜密,行事如同下棋,在他放下第一颗的棋子,早已想好后面几步棋要落在哪里。 从收集情报的悠然轩,到晋国朝野大将军李飞捷,再到武林门派势力,他对晋国算得上是全方面布局,根本不需要靠军队大规模入侵,足以蚕食围剿晋国。 他知晓宸帝要杀慕容宏,故意从阳城“救”走慕容宏,为的是激化宸帝和世家之间的矛盾,分割晋国的势力,挑起内部矛盾。 而和慕容宏结盟不过第一步,他要师出有名助慕容宏登上皇位不假,但最终一统中原才是真。 傅明洲放话了,三位大臣纷纷献计,热烈讨论。 而姜云音越听越沉默,不再言语。 等到大臣们纷纷告退,殿内又只剩下了姜云音和傅明洲两人。 同先前慕容宏离开后的轻松氛围不同,此刻姜云音面色微沉,周身的气压都有些低。 傅明洲掩唇轻咳了声,率先开口道:“看来你还有话对我说。” 姜云音看向傅明洲,眸色沉静:“这便你说的将选择权交予我,尊重我的决定吗?” 傅明洲神色淡淡,云淡风轻地回应她的发难:“无论是和慕容宏签订盟约,还是不采纳左亲王的反对,哪一个不是你的选择,哪一个我没有尊重?” 姜云音无从辩驳,心道傅明洲做事的确滴水不漏,根本让人寻不到可发作的错处。 她轻笑,眼底却不含笑意:“是我低估了王爷,先前只觉得无论慕容宏作何决定,王爷都胜券在握,现在看来,是无论任何人做任何决定,都影响不到王爷分毫。” 傅明洲知道姜云音在暗指什么,他并不生气,很是平静地回:“你能说服左亲王出兵相助,是能树立威望,但你若能在左亲王不参与的情况下办成事,更能彰显你的能力。” 他亦带着深意点拨她:“君主以德才服人,而不该以皇位迫人压人,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他难得的耐心十足的补充道:“这才是真正坐稳帝位。” 姜云音当然明白他所言,她敛了笑,换上严肃的表情,挑明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在意的是你粉饰太平,将战火掩藏在和平合作之下。” 按照他前边同大臣们探讨的,助力慕容宏不过是个幌子,他的目的是将梁国的势力借此机会渗透到晋国的方方面面,完完全全的掌控晋国。 姜云音直接戳破他道:“你是没想把我当成傀儡,是想把慕容宏变成傀儡吧。” 傅明洲并不否认。 姜云音完全理解却不认同,语气重了些,道:“你同先帝征战多年,我不信你不知战争的残酷,更不信你没见过战火下百姓的疾苦,如能和平治世,为何要平添杀戮?” 她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无论是在泉县,还是离开陆家后,她心中追求一直是天下安定。 她不愿意再看到如刀姨那般在无法山顶苟活的无辜百姓。 傅明洲掀了掀眼皮,声音亦沉了几许:“有些话,我只提醒一次。” “……” “一国之君要做决策时,最忌讳将个人喜好与情感放在第一位,古往今来,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和平是美好的希冀,永远只会是短暂存在的状态,”傅明洲直直地望着她,“慕容宏现在愿和你合作,一样是对你有所图,便是他真如你所言,一切以百姓为先,所以你们合作驱逐胡人,那赶跑了胡人,解决了共同敌人之后呢?你们真的能和平治世吗?” 傅明洲将她前面的发难质疑一一驳回:“我从未粉饰太平,将战火掩饰在和平合作之下,我只是在教你最大程度的把控变量,将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 他道:“你可以抵触不喜欢战争,但不能没有打赢这一场仗的实力。” 姜云音与他四目相对,缓声问道:“你觉得慕容宏是不可控的变量,但你何尝不是最大的变量?” 任长庚封左缜为异姓亲王,让其掌控兵权,称得上是和傅明洲平起平坐。 显然,任长庚亦觉得傅明洲是个“变量”,让左缜制衡他。 而现在,傅明洲已具备无需左缜出一兵一卒,即可以颠覆晋国王朝,他的实力早不是左缜能制衡的。 若他想,傀儡帝王怎么可能只有慕容宏一个? 她亦然。 傅明洲闻言侧身,闭目遮住眼眸里的失望与受伤,再睁开时,恢复一片平静地清明,他声音很轻地开口:“罢了,你还是不信我。” ……一如先帝。 他眼角眉梢染上些许自嘲之色,没了先前耐心提点她的兴致,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先帝于我是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两年内我会驱逐胡人,待中原安定,你坐稳帝位,我不会再插手朝政。” 这段话是他第二次提起,姜云音听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执念来,盯着他的侧脸轮廓,问道:“为何一定是两年?” 傅明洲长身玉立,回道:“你现在听着是两年,但其实我已经为此准备了近二十载。” 他花了近十年的准备与努力,才成为任长庚的幕僚。 六年陪任长庚征战沙场,任长庚称帝抱恙时,他一遍遍承诺,再有三年,一定能平定中原,驱逐胡人,实现任长庚的心愿。 可任长庚没能再等三年。 任长庚去世半年有余,他对姜云音所说的两年,不过是去履行对任长庚生前的承诺。 哪怕无人信他,他无愧于心。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 姜云音完全理解他所言,她认为他和她不过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并没有对错之分。 傅明洲对任长庚的情谊羁绊比她想象中要深很多,客观来说,至少比她对任长庚的情谊要来的深得多。 沉默的间隙,左缜和傅明洲的话在脑海里交叠回想,姜云音不由得地开始反省。 她想和慕容宏平治中原没有错,但如果一统中原真是任长庚的遗愿,她这般与其遗愿背道而驰,其实不该坐上皇位。 可任长庚的遗愿到底是什么,要从何考证? 姜云音脑海里忽地想起了左缜数次提起的遗诏,或许在遗诏里,能寻到些与任长庚生前所思所想的蛛丝马迹。 姜云音兀自思量的时间太长,傅明洲没时间一直等下去,便道:“你可还有要问的?” 姜云音摇头,傅明洲唤成公公,送她回玉华宫。 姜云音起身走了两步,还是驻足回首,冲傅明洲道:“我想去见见左亲王。” 傅明洲没有抬眼,很随意的轻“嗯”了声。 得知左亲王一怒之下直接出宫离开了,姜云音决定去一趟左亲王王府。 成功一路护送陪同她去到左亲王王府,王府上下毕恭毕敬地招待,王妃万分热情地陪同,但左缜不见人影。 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成公公踢姜云音不满,冲王妃道:“左亲王好大的架子,这般晾着新帝怕是于礼不合吧。” 王妃叹息连连,一脸为难地望向姜云音,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说道:“新帝莫怪,我家王爷就那个性子,藏不住情绪……便是先帝还在世时,一言不合也是这般……” 成公公还要开口被姜云音拦下,她倒没有生气,依旧温声冲王妃说道:“劳王妃再去劝说几句,我此番前来是想好好同左亲王聊聊晋国太子的事,以及想看看遗诏。” 王妃颔首,忙不迭地起身离开。 未多久,王妃满脸愁容的回来了。 姜云音一看便知,她是劝说失败了。 也是,左缜能在自己和傅明洲以及一众重臣面前甩袖离开,更不可能在此刻的王府对她“和颜悦色”。 姜云音自不会迁怒王妃,是以朝她无碍笑笑,率先出声安抚道:“既然左亲王今日不想见我,那我改日再来。” 王妃眸光闪烁,欲言又止,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王爷说,新帝不用再来了,他不同相助晋国太子之事,不会出一兵一卒,新帝若执意相助……” 她顿住,不停打量着姜云音的神色,不敢说全。 姜云音神色没有起伏,淡声道:“王妃但说无妨。” “新帝若真有那个本事,不靠他驱逐胡人,再来找他要先帝遗诏。” 第300章 信使 慕容宏给王皇后回信一封,商议里应外合之事。 在各方都在筹备兵马等待出手的良机之时,傅明洲觉得姜云音通过他给的卷轴对大梁已经有了架构体系上的了解,于是开始带着姜云音上早朝。 继位大典定在了正月初一,礼部在紧锣密鼓筹备登基祭祀大典的事宜,由于尚未礼成,姜云音还不能坐龙椅,也不能参与早朝的政策决定,只是在龙椅左下方摆放了一张同右下方摄政王傅明洲坐的规格一致的椅子。 此举是为了让姜云音更快熟知一国之君的政务流程,在正月初一登基大典后,好尽快上手,亦是在为她登上帝王之位做铺垫,让满朝文武熟悉她这位女帝。 左亲王左缜,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不仅对登门的姜云音避而不见,更是一直称病不上早朝。 他是开国元老,是当朝大将军,是先帝亲封的异姓亲王,手握先帝遗诏和兵权,整个大梁没人敢轻易置喙他。 傅明洲那边的态度,是全然无视左缜,他做任何决定不会因为左缜同意与否而搁浅,更何况这次左缜反对的态度他是喜闻乐见的,左缜闹得越僵,越是树立新帝威信,彰显新帝能力的好机会。 他蛰伏已久,实力早不需忌惮左缜。 换言之,此番左缜的激烈反抗,是他摸准了左缜的性子,一手促成。 姜云音从知道遗诏,到现在的“垂帘听政”,她从未摆过女帝的谱,站在左缜的立场,她完全理解他的情绪和选择,她并不会对他恼怒。 一如她对南枝说的,别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她只看重结果。 明面上,姜云音只是不言不语地旁听早朝,不会发表任何言论,没有做决策的能力,一切依旧由摄政王傅明洲拿主意,但每每下了早朝,回到天泽殿,他会就朝堂上所议之事再询问她的意见。 既是考核也是尊重。 不仅于此,每日的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有一部分已经交给了姜云音在批阅。 他真的身体力行,手把手地认真在教她如何当一位君主。 姜云音能感受到这份认真,她亦全心全意地对待。 只要不抱着猜疑,不深入地去揣度他背后的目的,她觉得他真的是一位良师。 只是偶尔也会在他的这份认真里,感受到些许的急切,让她不由得想起他反复提及的“两年”。 他好似将自己框在了那个限期里,仿佛他时日无多,只剩下最多两年的光景。 思及此,姜云音心里咯噔了下,自奏折中抬首,望向傅明洲,突兀地发问:“两年后,王爷想做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傅明洲手执狼毫批阅奏折,头也未抬的随口回道:“嗯?” “两年后,”姜云音直直地盯着他的侧脸,捕捉着他每一丝神色的转变,沉声详细地补充问道:“中原一统,驱逐胡人之后,王爷想做什么?” 傅明洲握狼毫的手一顿,长而密直得睫毛微颤,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他薄唇微抿,似是在克制某些情绪,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奏折上,淡声回道:“我已回答过数次,那时大梁不再需要摄政王,我会将手中的权利一并交到你手中。” 他掀了掀眼皮,对上姜云音静候已久的眼眸,他那双眼,如浓稠的墨,是不见底的漆黑,掩盖住了眼底的翻江倒海,他一开口,嗓音微哑,道:“陛下不信臣,臣不多言,但陛下该信自己。” 姜云音知道,他又用“陛下”来称呼她,是想强调什么。 她心口莫名有些堵,想解释自己这般问话并非是出于猜忌,但张了张唇,又无从说起。 自从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一统中原后,她的确没能对他全心信任,在心底始终保持着一分警惕。 毕竟,是他教她要最大程度把控变量,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 傅明洲勾了勾唇角,溢满了自嘲,声音很轻地说道:“陛下还不到二十,身体健康,无病无痛,何必忌惮臣一个有今朝没明日的病秧子呢。” 姜云音闻言,心口越发的堵了。 他这句“有今朝没明日”在他这张毫无血色的脸的衬托下,有种真实地悲凉。 她扯了扯唇角,亦很费力的发声,无力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明洲不深究多言,喜怒难辨地回道:“待叶隐办妥了江湖之事回来,臣会解决陛下的忧患。” 姜云音疑惑挑眉,无声地询问。 她一时不明白为何她的“忧患”叶隐能解决,又要如何解决。 可傅明洲明显不打算解释,他垂首继续批阅奏折,结束这突然发生的短暂交谈。 日子便这般飞速地过,姜云音对处理朝政之事,算得上驾轻就熟,就连南枝、刀姨和洪正德等人也已适应了在大梁皇宫的生活,被姜云音这般兢兢业业研习君王之道感染,亦在奋力提升自己,希望能尽自己所能的帮上姜云音些什么。 一切看似都走向了正轨一般,但姜云音知道,目前的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助慕容宏登上晋国皇位只是个开始,那之后便是同胡人的较量。 半个月后,收到慕容宏信件的王皇后再次回信。 这次,不是在晋国的探子将信送来的,而是王皇后派人来送的信。 姜云音坐在主位,傅明洲、慕容宏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下方位置。 侍卫将人影领进来,远远瞟去,姜云音和慕容宏皆觉得其身影有几分眼熟,目光一直落在这人身上。 那人身材纤细,披着件稀有的雪白的狐裘,虽然带着帷帽,依稀可见其身份地位不低,可不像是个普通的送信人。 果然,那女子在侍卫的引领下,在殿中央站定,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来者正是国第一世家贵族,王丞相嫡女,王静姝。 姜云音是有几分讶然的,心道王皇后对自己一双孩儿果然看中,才会派自己疼爱珍视的侄女来当信使。 由王静姝来送信,足以表明王皇后要合作的诚意。 就是不知道王皇后是如何说服王文远、王静姝来送信的? 慕容宏的惊讶可比姜云音来得深得多,他禁不住的率先出声,难以置信地确认唤道:“王静姝?” 他这位表妹很有想法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她心悦陆淮书,无意太子之位,甚至故意和他疏远。 他本就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也不戳破,既然她不愿意嫁,他亦不勉强。 ……母后怎会派她来送信? ……她怎会愿意来送信? 王静姝冲慕容宏回道:“殿下,是臣女静姝。” 语罢,她目光没有多在慕容宏脸上停留片刻,而是直直地,望向姜云音。 她眸光清亮,没有惶恐不安,反而充斥着跃跃欲试和难以言说的兴奋,开口说道:“云音,好久不见。” 她这般态度反应,全然不似是为慕容宏而来,而是为姜云音而来。 “放肆!”成公公扬声呵斥道:“此乃我大梁即将继任的新帝,你怎能直呼我大梁新帝名讳?!” 旁的场合或是旁的人也就罢了,这算得上是姜云音初次以大梁女帝的身份面见晋国派来的信使,当然要立住面子威严。 王静姝被呵斥,半点恼怒不悦或是忐忑害怕都没有,眼里的光反而愈发的亮了,亮闪闪地望着姜云音,毫不犹豫地俯身行礼:“晋国丞相之女王静姝拜见大梁新帝。” 随后双手将信物信件奉上,道:“此乃我姑母送来的信件,请新帝过目。” 她果然没有看错,姜云音才是绝对的大女主! 原本在知晓姜云音的身世后的不久,就得知姜云音和慕容宏都被带到了梁国,她当时便觉得姜云音到了梁国身份地位会连跃几个层级,她或许会被封为大梁的公主。 没成想,竟会是女帝! 一旁被无视的慕容宏黑脸,要不是他确信面前的人便是他的表妹王静姝,他甚至要怀疑王静姝已经是梁国的人。 他母后的信件,难道不该第一时间给他看? 成公公上前接过王静姝手中的信件,双手转递呈给姜云音。 王皇后此番回信共有两封,一封仔细统计陈述着世家手里可供差遣的兵力与青城内的人马,一封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一切就绪。 姜云音示意成公公将这两封信交给她右手边坐着的傅明洲。 傅明洲垂首翻看了这两封信,面色平静无波。 晋国上至朝野下至市井,遍布他的眼线,晋国内有多少可调控的人马,他甚至比王皇后更清楚。 王皇后并未撒谎,她罗列的那些,的确是现下晋国的世家势力。 她诚意十足,想来真的是被宸帝慕容信寒透了心。 被无视良久的慕容宏终是坐不住了,拧眉出声问道:“孤母后如何说?” 傅明洲这才将手中的信件让人递给慕容宏。 慕容宏看过后,亦是难抑激动地发问:“孤何时能出发启程回晋国?” 盟约早已签订,作战方案也讨论了数回,他早已蓄势待发,现在看到王皇后那“一切就绪”四个字,恨不能立即出发。 他情绪酝酿得太久,已迫不及待要拿回他的一切。 傅明洲略作沉思,给出了回答:“不出意外当是后日。” 他没有多做解释,冲慕容宏道:“太子可做准备了。” “好,”慕容宏应声,目光在姜云音和傅明洲之间回来,问道:“可还需要商讨其余细节?” 姜云音摇头。 具体的细节流程,这些日子早就商讨出来了,不过是在等王皇后一个肯定的答复。 既已得到王皇后肯定的消息,便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慕容宏起身告辞:“如此,孤便回去同晴儿商讨一番,准备启程了。” 语罢侧眸看向殿中央立着的王静姝,见她一眼不眨直勾勾盯着姜云音,心里形容不出地古怪微妙,出声道:“静姝表妹同孤一道走吧。” 除了这两封信件,他深信王皇后还有其余消息要带给他,是以才会派王静姝充当信使。 如今身份立场一变,他对姜云音“女帝”的身份有了真切感,是以也多了猜忌,王静姝要给他带的话,他并不想让姜云音知道,便只能将王静姝带走再问了。 然而王静姝全然没有要同慕容宏走,和他私聊的意思,冲他摇头拒绝道:“殿下不如先行一步,臣女有事要同云……大梁新帝说。” 慕容宏黑了脸,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能有什么话要对姜云音说? 还要避开他? 她还记得她是他表妹,是晋国的丞相之女吗? 王静姝完全不在意慕容宏的黑脸,兀自又侧头看向姜云音,甚至拎着裙子往前迈了一大步,亲昵地说道:“一别快两月,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新帝可否给个机会?” 姜云音与之对视,眸带探寻打量。 她没想过再见王静姝会是这般场景,更未想到王静姝会是这般态度反应。 她在王静姝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当初那份因陆淮书而生的敌意。 她不清楚王静姝要同她说什么,但回想起南枝同她说的,王静姝是如何同陆淮书一刀两断,又是如何帮刀姨讨回公道收拾陆秦氏的,她对她是多了几分欣赏的。 姜云音颔首,应道:“好。” 王静姝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目光左右一瞟,扫过场内的其他人,又亲昵地询问姜云音:“我要说的是女孩之间的体己话,新帝能否屏退其余人?” 她话音一落,慕容宏的脸完全黑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她的立场问题,难不成这个表妹已经叛变了不是? 成公公的表情亦是讶然古怪。 女孩之间的体己话? 他前边呵斥不懂礼节的人,难不成是小主子的闺中密友不成? 大家神色各异,各怀心思,唯有傅明洲没甚情绪起伏,很是配合的起身告辞,主动给姜云音和王静姝腾出说悄悄话的空间。 傅明洲这般有眼力见明事理,让原本注意力全在姜云音身上,一直盯着姜云音的王静姝抬眼看向他。 这一看便是眼眸放光,满眸惊艳。 她本就是个颜控,当初才会对陆淮书一见钟情。 ……这郎君是谁?! ……竟比当年宫宴上的陆三郎还要俊俏好看! 第301章 摄政王多大年纪,可曾婚配? 王静姝先前直勾勾盯着姜云音,众人觉得微妙,却没太过惊奇,毕竟姜云音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帝,还是这般的年轻,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理所应当。 可现在王静姝这般眼眸发光的盯着傅明洲,气氛便微妙起来。 慕容宏整张脸完全黑透了,咬了咬后槽牙,下颌线到腮帮的部位紧绷着。 从前她对陆淮书露出这般神色,他眼不见为净,陆淮书的确生了副好皮囊,且又是晋国的儿郎。 可现在她盯着的人是大梁的摄政王傅明洲,他莫名觉得有几分丢脸。 撇去立场不说,她这般神色,只会让大梁的人笑话,以为他晋国没有模样好的儿郎呢! 慕容宏压着心里的火,剜了王静姝一眼,甩袖先行离开。 而被王静姝一直盯着的傅明洲,好似完全察觉不到她的目光一般,从始至终未和她有任何目光的交汇,向姜云音俯了俯身子,便抬脚离开。 傅明洲都表态了,其余人自然不会再耽搁,相继请辞离开。 殿内眨眼便只剩下了姜云音同王静姝两人。 姜云音望着还在追随着傅明洲背影的王静姝,好笑中夹杂着几分无语,挑眉打趣道:“你似乎是有很多话要同摄政王说啊。” 王静姝回神,全然不在意姜云音的打趣,大大方方的承认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摄政王模样生得出众俊俏,往那一站便是风景,难免想多看几眼。” 平心而论,傅明洲的气质容貌的确不俗,比那在青城盛传“貌比潘安”的陆淮书还要高一筹,只是他的才能、智谋等光环太过出众,容貌皮囊成了最不值一提也容易被忽视的点。 一直和傅明洲的斗智斗勇,默默较量的姜云音便无心关注他的容貌。 思及此,姜云音眉目里添了几分玩味,又道:“你从前似乎也这般形容过陆淮书。” “可别提那个渣男了,呸呸呸,晦气得很,”王静姝迈到姜云音跟前,道:“云音……诶,我还能这般唤你吗?” 王静姝对姜云音是半分惧怕也没有,没有了因为陆淮书而有的危机感,甚至比从前更要亲昵,那口吻态度,仿佛两人从未在言语中有过不快,真真是一对闺中密友。 姜云音心道王静姝的确是个洒脱的主,拿得起放得下,对想结交的人便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热情模样。 她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并不遮掩自己的欲望、野心与目的。 姜云音看得出王静姝在向她示好,试图拉近和她的距离,她将她的小心思看得分明,所以和其相处并不费神。 她浅笑点头,回道:“私下场合无碍。” 从前哪怕是目的不纯,王静姝在她面前的确没端过世家贵女的架子,她现下自然也不会和她端女帝的架子。 何况,她也想知道,王静姝支开其他是想和她说什么。 有什么是慕容宏都不能知道的?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一朝得势便忘记我们曾经的密友情谊的人,你是表里如一、品德高尚……总之世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能用来形容你!” 姜云音对眼前的这般小嘴抹蜜般的王静姝并不陌生,当初在悠然轩的包厢初见时,她便这般将自己夸得天花乱坠。 她亦如那日一般,但笑不语。 王静姝被泼了冷水也不气馁,见她刚提起了陆淮书,便问道:“你可见着南枝了?她同你说了我如何收拾陆家的吗?” 她离开青城时去过姜家,姜家早已空无一人,她便知道应该是被姜云音派人接走了。 今日在姜云音身边侍候的宫女不是南枝,她不确定南枝到大梁没。 若是南枝将她收拾陆家的事告诉姜云音了,她该对自己更热情一些吧? 南枝和刀姨为了她正月初一登基的事去了礼部,姜云音自不会和王静姝汇报这些,只是回道:“说了。” 王静姝眼里明显有愕然和失望,眨巴着眼望着姜云音,带着些埋怨地嗔道:“那你不夸夸我吗?” 姜云音能一眼看穿王静姝的小心思却着实不太理解她的脑回路,她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长地反问:“王小姐从青城来到梁国,难道只为了听我夸你幡然醒悟,惩治恶人?” 王静姝心道姜云音果然是绝不回头为渣男浪费一点点心力的人,她对陆淮书的下场如何半点兴趣也没有,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视。 她知晓不能再没皮没脸的扯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收敛了眉目里的情绪,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 姜云音问:“王皇后有话对我说?” 王静姝再次摇头,道:“是我主动跟姑母说要来当信使的。” 姜云音挑眉:“为何?” 她先前还揣测王皇后到底是承诺了什么,才能劝说王静姝当这信使,却原因她是主动请缨? 王静姝走近些,谨慎地瞟了眼殿门口,方才开口回道:“我无意间听到了你的身世,我觉得你既然来了梁国,你有权知道。” 姜云音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王静姝便将从王皇后那听到的,有关姜云音的母亲当年在大将军府遭受到的一切,没有隐瞒的通通告诉姜云音。 姜云音听着,面色越来越沉,抿唇不语。 她早就揣测过她阿母在任家的地位当是不高,不可能会是将军府嫡女那样的世家贵女,才会能和她阿父私奔成功,隐姓埋名的生活。 从她有记忆起,她阿母没提过外祖父一家一句,哪怕是无意间说漏嘴的时刻亦没有,足以说明,她对任家并无任何眷恋。 却没有想到,她阿母在任家当女儿时,还遭受了欺凌,甚至任家主母为了任家其他儿女的名声,要以疫病为由,将她阿母杀死。 不敢想,若是她阿父没能及时赶到,她阿母早死在了施华寺。 王静姝见姜云音沉默不语,只当她对自己所言有质疑,忙道:“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是再去晋国,可以向姑母求证,向汴京施华寺的住持求证!” 她抬手做发誓状,道:“我可以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云音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并不急着表态,只是出声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王静姝如实以告:“原本从姑母那听到,我是想等你和殿下从阳城回来再告知你,毕竟你同你阿母长出如出一辙,姑母能一眼认出来大抵其他见过你阿母的人也能认出来,你若是要留在晋国青城,当远离那些汴京来的世家权贵才安全。” 她接着说:“后来得知你被带回了梁国,我更觉得你应该知晓这些,否则对你不公平……” 她没将话完全挑明,但以姜云音的聪慧程度,她相信她能明白。 于姜云音的母亲任婉仪而言,当初的任家主母、嫡女任柔月等都是仇人吧。 姜云音若是不知晓,再将任家人当做至亲,甚至背负起任家被灭门的仇恨,那对她阿母、对她,都不够公平。 姜云音眸带质疑,深深地望着王静姝:“只是因为这个?” 她并不想带着恶意去揣度王静姝,只是她们俩的交情实在没到王静姝能不顾自身安危,不远千里只为告知她身世的地步吧。 更何况她现在是大梁的女帝,王静姝此举难免让她觉得别有用意。 ……挑起她对任家的仇恨? 王静姝点头,伸手拉住姜云音的小手臂,很是真诚地说道:“我知道曾经因为陆淮书,你我之间有些误会和矛盾,但我一直就特别欣赏喜欢你,我也承认我从前因为陆淮书把你当成假想敌,我已经彻底看清楚陆淮书的嘴脸,以后不会了!云音,我真的想同你成为闺中密友!” 姜云音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王静姝眼神闪烁了下,略显心虚道:“好吧,我承认除了欣赏你,也因为你现在已是梁国女帝,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护我于乱世安全!” 姜云音在这个世界里可是绝对的大女主啊,她自然要抱紧她的大腿! “但我这也不算是别有用心吧?”王静姝清了清嗓子,又说:“你之前说过的,真心换真心,你只需给我个展示真心的机会,要不要同我交友,依旧由你决定嘛。” 大腿能不能抱上另说,但她不能不为之努力! 姜云音沉默良久,望着她,开口道:“如果你是替王皇后来探我口风,我可以坦然告诉你,外祖父既传位于我,而我坐了这皇位,外祖父的仇我不会不报,宸帝必须死。” “至于任家主母、嫡女曾如何欺凌我阿母,他们已是泉下亡魂,人死债消,”姜云音沉声道:“我是这大梁的皇帝一日,便会以大梁为重。” 便是王静姝所言句句属实,她也不可能因为她阿母对任家心生怨恨,而去做危害大梁,有益晋国之事。 王静姝若是抱着挑拨离间的目的来同她说这些,只会无功而返。 王静姝了然地点头,叹息着解释道:“真不是姑母派我来的,我将你视为朋友,才想将你的的身世与真相告知你,你要如何选择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姜云音不想浪费心力去纠结王静姝言语的真假,不再接话。 最后,王静姝提出想见见慕容晴,姜云音便领她去了玉华宫。 他乡遇故知,见到久违的熟人,慕容晴热泪盈眶,激动的拉住了王静姝的手。 她觉得王静姝这位表姐实在是重情重义,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当信使来到梁国。 慕容晴连番问道:“静姝表姐,我母后现下如何了?母后身体可还好?那瑶妃可有欺凌我母后?你和舅舅有没有好生宽慰我母后,让母后不必忧心我和皇兄?” 她并未参与慕容宏和姜云音、傅明洲的谈话,对合作的细节,和晋国目前的情况是一知半解的。 王静姝一一回复道:“娘娘一切安好,日日为迎接你和殿下做准备,自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倒下,你且安心,有我阿父和一众世家在,那瑶妃休想在后宫作乱!” 慕容晴红着眼眶,欣慰重复:“那便好,那便好。” 王静姝带来的皆是好消息,屋内的气氛好转,尤其在听到约莫后日就要启程回晋国,慕容晴开心得要欢呼雀跃:“我这就做准备了,太好了!” 她在屋里兀自转了一圈,又猛地停住,莞尔笑笑,道:“太开心昏了头,我没什么好收拾的,说走便能走。” 从阳城被“挟持”走,她身上便没有了行囊,到了大梁皇宫后,没了出入自由,但大家是以宾客之礼相待,姜云音差人送了不少换洗衣物和日用品给她。 但那些到底是大梁的,她自不会带走。 思及此,慕容晴面上有些不舍,望向姜云音,问道:“云音,你还会来参加我的及笄生辰吗?” 她眼神复杂,有期待却也糅杂着怅惘。 她心里清楚的,现在局势紧张,万一她皇兄此番回晋国正名失败,他们怕只有一死,哪还有什么及笄生辰? 而不管会不会成功,谁也说不准这场内战会不会在她生辰前结束。 便是在她生辰前结束了,大梁女帝会去参加晋国公主的及笄生辰吗? 姜云音不忍泼她冷水,但也不想撒谎骗她,回道:“若能参加,我一定参加。”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有太多变数。 眼瞅着气氛又低迷起来,王静姝试图活跃气氛,清了清嗓子,跳过这略显沉重的话题问慕容晴:“你在这大梁待了这么久,可有见过那摄政王?啧,那皮囊生得真真是极好!” 慕容晴摇头:“未曾见过,”说着她瞅着王静姝,这熟悉的口吻让她有些心惊,道:“你不要那丰神俊朗的陆三郎了?又瞧上这大梁的摄政王了?” “诶,能不能别提陆淮书那个渣男?”王静姝没好气道:“喜欢过他,好似我人生的污点和案底,你们动辄就要提起一次。” 慕容晴讶然:“你们黄了?” “黄八百年了都!”王静姝叹气道:“这个我一会和你细说。” 她看向姜云音,大胆的探寻问道:“云音,那摄政王多大年纪,可曾婚配?” “噗——”慕容晴忍不住笑出声来,“静姝表姐,你这是想主动联姻吗?” “我从前怎么和你说的?女人的幸福是可以主动争取的,不要怕错,也不要怕被拒绝,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对方不是你的幸福?” 看上就行动,一如她当初在宫宴上看上了陆淮书。 错了便认栽放手,哪怕全青城都知她和陆淮书拉扯不清,她说不嫁便不嫁了。 她可新时代的女性,怎会被这些愚昧的思想禁锢? 慕容晴认可的点点头。 姜云音睫毛轻颤,似有所触动,回道:“我不知晓,但可以帮你问问。” 第302章 疯子 姜云音的确不知傅明洲究竟多大,有没有婚配。 自从相识以来,两人一直在下一盘无形的棋,斗智斗勇的较量,关注点从不在这些事上。 何况这些日子,她忙着接手大梁的政务,筹备应对晋国的内战,更无暇顾及这些。 姜云音的人品和性格摆在这,王静姝虽然诧异觉得离谱,但不会质疑真假,更何况此刻她更多的是为了活跃先前沉重的气氛,谈不上真的对傅明洲有多动心喜欢。 这一晚,三人抱着马上就要分别,不知何日能再见的依依不舍,没了隔阂和顾忌,畅聊到夜深。 次日,姜云音照常去上早朝,垂帘听政。 下了早朝后,两人又一如既往去了天泽殿。 今日要批阅的奏折并不多,正事忙完,姜云音回想起王静姝昨夜让她问的,抬眼看向傅明洲。 那下颌线条仿若精雕细琢,侧脸轮廓的确生得好看。 只是……她该从何问起? 被她这般盯着看了好一会后,傅明洲掀了掀眼皮,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道:“有话不妨直言。” 他既要她直言,她便毫无铺垫,直接了当的问:“王爷今年多大了?” 她这个问题对于一直言之有物,从不闲聊的二人而言,过于反常,傅明洲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好脾气地回:“……二十有四。” 姜云音讶然,一时没控制住地问道:“王爷才二十四?” 傅明洲眸色沉了沉:“我看起来很老?” “王爷误会了,”姜云音摇头否认,解释道:“非也,王爷小小年纪便是闻名天下的谋士,二十出头便历经千帆位高权重,这般气质常让人忽视王爷年轻不俗的外在。” 她所言不假,但凡知晓他身份,能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对他是本能的尊崇敬畏,哪会去窥探在意他的外在? 也就王静姝那般初来乍到,又爱“美色”的女子,才会关注到他的容貌。 他当真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郎。 傅明洲不语,但面色稍有缓和。 姜云音又问:“那王爷可有婚配?” 傅明洲眼里有古怪之色飘过,光影交替,他喉结细微滚动,回道:“……未曾。” 末了,他紧盯着她,问道:“问这作何?” 被他这般盯着,姜云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知道他是糊弄不了的,也莫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昨日晋国来送信的王丞相之女王静姝,托我询问。” 傅明洲恍然,刚缓和不久的面色又沉了下来。 他抿唇,嗓音冷了冷,回道:“似我这般病弱之躯,此生不会婚配,拖累任何女子。” 他眼底有悲凉落寞,被如墨的眸遮掩。 姜云音的心口仿若被一双大手捂住一般,一时有些窒息感,愧疚滋生,她张了张唇,“你不必……” “陛下,”傅明洲出声打断她,“明日便是晋国太子动身回晋国的日子,陛下忧心国事即可,不必分神关心臣的私事。” 姜云音深呼吸,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回忆起昨日王静姝告诉她的,她阿母在任府的过往,她开口问道:“王爷既跟随我外祖父多年,可知晓我阿母的事?” 虽然她直觉王静姝所言有九成是真的,但也想向傅明洲求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毕竟任长庚已离世,她想知道的,已无法从他嘴里得知了。 傅明洲回道:“从我追随先帝起,先帝便一直在边疆,任家妇孺我未曾见过。” 他知晓她想问什么,没有隐瞒地说道:“但先帝离世后我曾调查了解过,你阿母是妾室所生,在任家当女儿时并不受宠,能随你阿父私奔离开汴京,实乃幸事。” 他不必细说,她已然知晓,王静姝所言属实。 傅明洲又道:“先帝这一生和家人聚少离多,无暇顾及后宅之事,有些事非他所愿,亦非他所能控,他常念叨,他这一生独独愧对家人。” 他带着深意问道:“陛下,可怨先帝?” 姜云音摇头:“我不怨他。” 她轻笑,释然道:“我阿母都不怨他,我更没有资格怨他。”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表态道:“王爷放心,在其位思其职,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不会不懂。” 傅明洲眸带欣赏,会意点头。 姜云音又道:“今日若无其他要事,我想去一趟左亲王王府。” 或许知晓她阿母的遭遇,左缜能不偏激地对待她的决定。 傅明洲却道:“你不必去了。” 姜云音挑眉:“为何?” “左亲王已不在帝都,”傅明洲说道:“他昨夜已领兵出发前往襄梁边界,准备应战。” “昨夜?”姜云音一怔,“你昨夜为何不说?” 傅明洲:“昨夜陛下和闺中密友畅谈,似是没时间见臣,而今日,臣还未来得及提。” 不待姜云音追问,他直接说道:“左亲王不愿为晋国内战出一兵一卒,但对征战胡人依旧满腔热血,义不容辞。” 姜云音呼吸重了重:“中原马上要内战,何必此时出兵胡人?” “襄国若知中原内乱,定会出兵来犯,左亲王前往边关驻守,是提前做好准备。” “襄国怎会知道中原内乱?”姜云音点破关键点,“你计划放出消息,是吗?” 傅明洲不否认,道出谋划:“待慕容宏胜券在握,襄国会得到中原‘内乱’的消息,若是慕容宏信守盟约,正是倾梁晋两国之力一举迁灭襄国胡人的好时机,若是慕容宏出尔反尔,左亲王只会守护梁襄边境,放任胡人侵入晋国,待晋襄两败俱伤,方是我大梁一统中原的好时机。” 再听到这番缜密的远谋深虑,姜云音已经不会太过讶然。 ……又是这黄雀在后的戏码。 姜云音是真的服气,哪怕明面上左缜对傅明洲百般不满,最后还是会按照傅明洲的“旨意”行事。 他真是深谙操控人心那一套,也能做到绝对的理性,不感情用事。 一番沉默过后,两人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傅明洲突兀地问:“陛下今夜可还要同友人畅聊?” 姜云音眸带疑惑,无声询问。 傅明洲不看她,望向殿外,若有所思地模样,道:“若是不用,还请陛下戌时抽空来一趟。” 不待她追问,他说明缘由:“今夜戌时,叶隐当归。” 姜云音恍然,不久前他曾误会她质疑他觊觎皇位,说等到叶隐办妥江湖之事回来,会解决她的忧患。 她顺势好奇地发问:“你打算让叶隐做什么?” 傅明洲这会却卖起了关子:“陛下来了便知。” 姜云音了解他的性格,他不愿说时,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他的嘴的。 反正她也有要向叶隐询问灵剑派的事,来一趟也行,是以她点了点头,应道:“好。” 当晚,戌时一过,姜云音便动身来寻傅明洲了。 在大梁皇宫住了快一月,宫里的路径她基本摸熟了。 一入傅明洲的屋子,果然瞟见了叶隐。 姜云音上次见到叶隐还是刚到大梁皇宫的时候,那时她还抱着要见任长庚一面的想法。 “陛下果然准时,”傅明洲眸色淡淡地出声禀告道:“叶隐已收服所有江湖势力,可听陛下号令。” 叶隐从傅明洲这番话里揣度出了其对姜云音的态度,和姜云音现在在梁国的身份,于是朝姜云音俯身作揖行礼,道:“叶隐拜见陛下。” 他素来只看傅明洲的态度,若傅明洲认了姜云音这个女帝,他也会认。 “免礼,”姜云音落座后问道:“你可遇到灵剑派的人了?有遇到辛东吗?可有将话带给辛东?” 叶隐抬眼,目光迟疑地望着姜云音。 姜云音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揣测问道:“你没遇到?”她补充道:“你尽管直言,如实告知我。” “回陛下,辛东……”叶隐深呼吸,回道:“在卓素心操控蛊虫那夜,便死在了阳城的街头。” 他说道:“陛下的话,我无法带到。” 姜云音睫毛轻颤,回忆起辛十五的模样,多少有些难过伤感。 从泉县失守,她阿父死在胡人刀下开始,她便知道,世事无常,难以如愿。 也罢,辛东未能知道辛十五的执着守候,至少余生也不用被亲手杀死疼爱的师弟的愧疚困扰。 傅明洲眸光扫过姜云音,随即冲叶隐开口:“把星沉月落丸拿出来。” “是,王爷。” 叶隐虽不明所以,但非常听令,从胸口衣襟拿出一个药瓶,双手递给傅明洲,恭敬道:“按王爷之前吩咐的,在此药瓶里装有两颗星沉月落丸。” 傅明洲一边伸手接过一边吩咐叶隐:“同陛下介绍下星沉月落丸。” 叶隐冲姜云音介绍道:“此乃我碎星堂独门慢性毒药,顾名思义,中此毒者,每隔三十天,在星沉月落时刻,都会遭受蚀骨之痛,若无解药,会持续遭此折磨,直至身体遭不住暴毙而亡。” 他道:“这毒甚是阴狠,最适合用在那些杀之不解气的仇家身上,让他不堪折磨,那蚀骨之痛便是身子底子再好的壮年男子亦挨不过几次,通常等不到毒性击垮身体的那一日,便自行了断了。” 姜云音听得微微蹙眉,心中感慨着这般阴狠的毒药竟取了这般听起来甚是美好的名字,不愧是碎星堂一贯的作风,就如当初救她的那枚梅花飞镖一样。 她听完了介绍,看向傅明洲,沉眸问道:“王爷预备将这星沉月落丸用在谁身上?”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让叶隐拿个独门毒药出来给她介绍展示一番吧? 定是有用途的。 这亦是叶隐想问的:“王爷要用在谁身上,直接告诉叶隐即可,”他补充道:“我们碎星堂还是喜欢速战速决,这星沉月落丸是找不着几颗,尤其是解药,这世上仅剩下两颗。” 两人皆看向傅明洲,等到他回答。 傅明洲没有出声,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打开药瓶,倒出了一颗,放在掌心,随即在他们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没有犹疑地塞入自己嘴中。 “王爷!” 叶隐始料不及,从未想过傅明洲会自己服毒,大脑宕机,愣怔的片刻只见其已将毒药服下,他一个箭步跨过去,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一把搂过其肩膀,扬手作势,要一掌将傅明洲咽进去的毒药给拍出来。 傅明洲被他这般大动作弄得连咳几声,睁着眸子望着叶隐,沉声道:“……你要拍死我吗?” 叶隐顿住了,以傅明洲的体魄,自己这一掌下去,能不能拍出星沉月落丸不一定,但一定能让傅明洲一命归西。 他呼吸急促,担忧急切得不行:“王爷为何要服毒?!” 他收回手,松开傅明洲,双手发抖的又从胸口衣襟掏出另一药瓶,一边往外倒一边道:“王爷快将解药服了……” “住手,”傅明洲喝住他,又朝他伸手,“把解药给我。” 星辰落月丸要在服下后的三十天后初次毒发,是以此刻的傅明洲一切正常,和叶隐的反应对比,他淡然平静地像是喝了一口茶水一般,面不改色。 叶隐急的眼眶泛红,第一次对傅明洲的命令表现出迟疑。 傅明洲拧眉,沉声重复道:“给我。” 叶隐只好将解药瓶也递过去,连声劝道:“王爷身子薄弱,经不起这毒药折腾的,快些服用了解药吧。” 傅明洲置若罔闻,转手将解药瓶递给姜云音,云淡风轻地开口:“陛下若仍觉得我有二心,销毁解药即可。” 他勾了勾唇,眼底全是悲凉的底色,声音越发的轻了,问道:“臣这般做,可能解陛下忧患了?” 姜云音身子一僵,有寒意从脚底陡然而生,直冲脑门。 她不接药瓶,难以置信地望着傅明洲,声音发颤道:“疯子!” 就为了让她信任他,所以自己服毒?! 他怎能对自己心狠到这般地步?! 傅明洲往前迈了一步,一手扼住她的手腕,一手将药瓶放在她的掌心,他唇角的弧度大了些,笑道:“陛下,臣将命交予你了,陛下可信臣了?” 第303章 碰触 这是姜云音第一次和傅明洲有肢体上的碰触。 他手指如玉般冰凉,身上的檀香将姜云音包裹萦绕,太有存在感,太具侵略性,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退出他气息浓厚的区域,大脑方能冷静思考。 她不明白为何傅明洲对“信任”有如此近乎偏执的执念。 傅明洲说:“陛下,臣无心皇位。” 姜云音深呼吸,莫名有些生气,气他这般偏执的行为,气他这般糟蹋他本就不好的身体。 叶隐这才听懂了来龙去脉,他难以克制情绪,替傅明洲抱不平对姜云音道:“你为何要这般揣测王爷?王爷若是觊觎皇位,何必费心将你接回?早在先帝驾崩就能……” “住嘴!”傅明洲一个眼神过去,喝止了叶隐。 姜云音并没因为叶隐的话而恼怒,而是面色紧绷的望着傅明洲,道:“我不需要你用这样自我践踏的方式来证明什么,”她把解药瓶递过去,“你的身子你自己清楚,这毒药若是这般强悍,你又能撑几轮毒发?怕是晋国内乱都撑不过,别说等到驱逐胡人了。” 傅明洲没接,淡声道:“将时间浪费在猜忌上,才难以战胜胡人,陛下可是忘记先帝之所以征战胡人六年未胜利是因为什么了?” 姜云音扬声:“我不是慕容信,不会做断将士粮草的昏庸缺德事!” 他竟将她比作宸帝慕容信! “只要能消除陛下对臣的怀疑,这星辰落月丸便吞得值得,”傅明洲依旧没接解药,轻描淡写地开口道:“陛下手中的药瓶里,是这世上仅剩的两颗解药,而臣手中的药瓶里,还余有一颗星沉月落丸,陛下不问问另一颗是给谁的吗?” 他三言两语便将重点引到了另一颗毒药上。 姜云音的心一紧:“给谁?” 傅明洲回道:“慕容宏。” 姜云音呼吸声更重了,越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你信不过签署的盟约,也已经派左亲王去了边关,做好了慕容宏失信便放胡人入晋国边界的打算,为何还要给他下毒牵制?” “万事周全,”傅明洲徐声道:“有备方能无患。” 姜云音无话可说。 他对自己都能这般狠,更不用说慕容宏了。 “你不想让慕容宏吞这星沉月落丸也可,”傅明洲给了她第二个选择,“留下慕容晴。” 姜云音不认可,讽刺道:“你这般和当初扣押任家满门妇孺当人质的慕容信有何不同?” 傅明洲不以为然:“慕容宏信守承诺,慕容晴必然无恙。” 他眸色冷了冷:“先帝当年受的便是这般待遇,我相信慕容宏自然能理解,何况……”他微顿,“我给了陛下选择,若是不愿扣留慕容晴,让慕容宏吞下这星辰落月丸即可。” 姜云音的犹疑反应,让傅明洲眼里隐有不悦与不满,难得的再次主动朝她迈近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声道:“陛下,这星辰落月丸微臣服得,晋国太子服不得么?” ……她究竟,站在哪边? 檀香扑鼻,姜云音望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她清楚傅明洲今日这般疯子行径,要的是她一个确切的立场。 他其实和左缜在本质上是相似的,他们都想让慕容家遭受一遍任家当年遭受的一切。 他看似没有左缜那么极端,其实远比左缜极端。 他心思缜密,多年部署,早已织了张密密麻麻的网,等着蚕食慕容家。 可她也是能够理解的,他六岁因为任长庚才活下来,拼尽全力才去到任长庚身边,这么多年同生共死,他们之间的情谊胜似父子,或者说远超父子。 换位思考,若是她阿父阿母遭受了任长庚的一切,她定绕不过慕容家。 说到底,她对任长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祖父,是尊崇敬佩胜过私人的情感。 傅明洲与她,当是相反的。 姜云音的沉默于傅明洲而言便是犹疑,他的面上如风雨欲来般的压抑,开口道:“陛下之前曾说,在其位思其职,微臣很认可,微臣身为摄政王,亦有监管国务,阻止陛下做出错误决定的义务与职责。” 傅明洲语气淡淡,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威压感:“陛下若执意两者都不选,我大梁自不会冒险帮助慕容宏。” 从头到尾他都表明强调过,选择和慕容宏结盟,是尊重姜云音这个新帝的选择。 从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他现在要一统中原,何须与慕容宏合作? 姜云音明白他话语里的深意,也知道他这不是威胁,而是提醒。 他与她最大的不同,是他从未也不想要假象而短暂的和平。 他不会像姜云音一样,为了边关百姓的安稳,便不去发动战争。 他连他自己都放入局势里去算计,他是绝对理智的,他目的明确,要的是天下一统。 姜云音看得清楚明白,但脑子还是会有些混乱纠结,她本能地抗拒战争。 天下一统是大义,但那些无辜百姓的命便活该为这大义葬送吗? 她心有不甘,心有不忍。 姜云音知道此时毁掉和慕容宏的盟约就意味着开战,她心绪起伏后,做出了选择:“我会留下慕容晴,直至慕容宏信守盟约。” 将慕容晴留在大梁,她至少能确保其过得好,没必要让慕容宏吞下星辰落月丸来遭罪了。 “好,”傅明洲收敛了周身的威迫感,不再施压,将手中装有星辰落月丸的药瓶还给一旁的叶隐,冲姜云音道:“陛下圣明。” 姜云音听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嘲讽,深呼吸调整情绪,突兀地问道:“王爷既对身份位置有如此深刻清晰的认知,那我想问问王爷,我既是大梁的女帝,是否有使唤命令你们的权利呢?” 说话间,她目光在傅明洲和叶隐之间来回。 傅明洲一眼不眨地捕捉她每一丝神色,揣度着她的用意,谨慎地回道:“陛下的指令若不有损大梁,臣等自当听令。” 叶隐面色紧绷,警惕望着姜云音,犹豫再三还是补充道:“不危害王爷的指令,叶隐才会听令。” 在他心里,王爷的指令高于一切。 姜云音了然点点头,将手中之前被傅明洲硬塞过来的解药瓶递过去,命令道:“把解药吃了。” 这个指令,叶隐喜闻乐见,连声附和道:“王爷快吃了吧,王爷的身子怕是抗不住这星沉月落丸发作一回的!” 傅明洲没接,固执道:“微臣不愿陛下将心力浪费在猜忌微臣对大梁的忠诚上,亦不想浪费时间反反复复去解释证明,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这点毒,微臣能抗。” 他加重了“反反复复”四个字的发音,个中深意,耐人寻味。 姜云音听出来了。 他是有些埋怨她的。 最开始她不信他,在看到南枝等人安然无恙被接到大梁后,她主动对他说,不管左缜说了什么,她信他。 但后来得知他对晋国的层层部署,和想要统一中原的决心后,她因为和他的看法有出入,对他的信任动摇了几分。 再后来他才说,等到叶隐回了大梁,会解决她心中忧患。 他也是在怪她,对他在信任也不信任中反复横跳,立场不坚定吧。 可这样的傅明洲,她反而觉得多了几丝人间烟火气,变得鲜活,而不是一汪寒潭,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本身被傅明洲“逼着”做了决定的姜云音,心里亦不爽快,她不想浪费唇舌去劝说傅明洲,轻扫了叶隐一眼,吩咐道:“架住摄政王。” 傅明洲和叶隐皆是一怔。 便是先帝在世,对傅明洲也是礼让三分的,他虽然是一副大风都能刮倒的羸弱身子,但其威望气质,都让周遭人不敢近身造次。 谁敢对摄政王用强? 姜云音蹙了蹙眉,压迫感十足,透着些不耐地催促叶隐:“不想让你家王爷解读?” 闻言,叶隐半分犹豫也没有,朝傅明洲作揖说了句“冒犯了”后,不敢直视其凌厉的目光,自傅明洲身后搂抱住他,制住他的双臂,将其按坐在榻上。 傅明洲额角太阳穴突突跳动,扬声喝道:“叶隐!” 叶隐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绝不能松手,一边朝姜云音投去求助的目光:“陛下,快些喂王爷解药!” 多耽搁些,他不一定还有那个勇气束缚住王爷! 傅明洲谋略过人,但体格上的确难以胜过任何人,何况叶隐还是个武力高强的练家子。 他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气得直接咳了起来。 “咳——咳——唔。” 姜云音趁着傅明洲咳嗽张嘴的间隙,动作干脆利落的将解药塞到他嘴里,为了防住他吐出来,手掌捂住他的唇,一直没松开。 傅明洲亦是个倔强固执地人,他强忍着咳嗽,口腔含着药不咽下去,抬眼,一双墨色的眸直直地盯着姜云音。 哪怕是受制于人,要“任人宰割”的姿态,他眼里依旧不见半分惧意惶然,有的,只是不可置信的愕然。 他从未想过,她会用这般简单粗暴的行径来对待他。 姜云音垂首,对上他的双眼,严肃且认真道:“我承认我有反复猜忌你的情况,但结合你个人言行来看,我觉得我的猜忌来得合情合理,这实非我一人知错,你亦需要反省反思。” “……” “其实究其原因,归根到底,王爷亦不曾完完全全信任过我,你总是冷静旁观,审视我、考核我,一有风吹草动便试探我的想法、立场,王爷这般行径,却来指责我不信你,怕是许州官点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我,彼此彼此。” 姜云音自做了决定便理清楚了思路,此刻冷静淡然得很,她接着说道:“我亦不想再将心力浪费在彼此猜忌上,但王爷须知,交易是要两个人达成一致才能推进完成,信任亦是。” 傅明洲眸里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碎裂开来,光影闪闪烁烁,熠熠生辉。 姜云音的手一直捂住傅明洲的唇,是以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没有吞咽的动作,为了抑制咳嗽甚至憋红了那白皙的脸,解药还被他含在嘴里。 是以,她依旧没松开手,又道:“你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忠诚,是对我无形的施压,我不需要也不接受。” 她缓声却坚定地说道:“傅明洲,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傅明洲怔怔望着姜云音的眉眼,因为怒火和反抗而紧绷得身子逐渐放松。 他一瞬的恍惚,觉得她眉眼清亮,灿若星辰。 “傅明洲,”姜云音盯着他,沉声道:“我以大梁新帝的身份命令你,把解药吞下去。” 这话一出,叶隐打了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前边姜云音的长篇大论,他听得一知半解,但这句话是听得清楚明白的。 命令? 他家王爷是个冷硬不吃的主,她这样说肯定要适得其反的! 这该如何示好? 叶隐焦灼得不行,甚至已经做好了等姜云音离开后,“以死相逼”求傅明洲咽下解药的准备的。 然而下一刻,傅明洲喉结上下滚动,格外顺从的听从了姜云音的命令,咽下了解药。 姜云音松了口气,随之松开了捂住傅明洲嘴唇良久的手。 傅明洲的忍耐到临界点,开始猛烈的咳嗽。 姜云音近乎条件反射地伸手拍抚他的胸口,试图给他顺气。 两人的距离在无形中无限拉近,没了前边剑拔弩张的对峙,姿态陡然亲昵,氛围变得旖旎起来。 傅明洲只觉得被一股陌生的女性特有的馨香笼罩,这使他咳的愈发厉害。 姜云音忧心他的身体,并无所察,看向因为傅明洲种种反应而呆滞石化的叶隐,道:“可以松开了,速去倒杯温水过来。” 叶隐这才回神,连忙松开了傅明洲,起身去倒水。 没了叶隐的束缚,重获自由的傅明洲向后仰靠,拉开与姜云音的距离,也就避开了她拍抚他胸口的手。 他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掩唇咳嗽,侧目不看她,边咳边回:“无……咳——无碍。” 姜云音只当他是抗拒与她有肢体上的接触,便站直了身子,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点头道:“那你缓缓,我先回玉华宫了。” 得趁着慕容晴还未歇息,去谈妥事情。 语罢,她没多一秒的逗留,径直转身离去。 傅明洲这才抬眼看向她离去的背影,那股子馨香的气息骤然抽离,让他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怅然若失,唇边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她手掌的温暖与柔软。 他越发失神。 叶隐端了茶水回来,万分不解的瞅着傅明洲。 先不说王爷这般软硬不吃的人真会“乖乖”听从姜云音的命令,现在王爷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前王爷咳得厉害是会红脸,怎地这回耳朵脖子全红? 怪哉,怪哉。 第304章 嫌隙 姜云音回到玉华宫后,径直去找了慕容晴。 时候还早,加上明日清晨要启程回晋国,慕容晴有些亢奋,根本没有要歇息入睡的打算。 姜云音刚走到门口,依稀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想到一会要说的话,她面色有几分凝重,在门口驻足。 南枝询问道:“小姐,可要敲门?” 姜云音颔首,南枝抬手敲门。 “咚咚咚——” 南枝刚敲了两下,门内立刻响起了脚步声,房门随之拉开了。 来开门的是王静姝。 王静姝笑盈盈地望着姜云音,半点讶然没有,反而透着些猜中了的得意,笑道:“我就晓得是你来了!” 她侧身让路,朝坐在桌前的慕容晴挑眉,道:“我没猜错吧?” “表姐料事如神,”慕容晴捧场莞尔,挪了挪椅子,朝门口的两人招手,“云音你快来!我们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来着!” 姜云音望着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心中有些酸涩,越发沉重了。 王静姝不察,亲昵挽住姜云音的胳膊往里走,边走边道:“我们刚从你屋寻你过来,宫女说你去见摄政王了,我就知道你见完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同昨夜一般。” 毕竟明日便要启程离开了,今夜总归要多相处待待,依依惜别一番。 王静姝拉着姜云音在桌旁落座,一边抬手去提茶壶给姜云音斟茶,一边玩笑问道:“你去见摄政王了,可帮我问出昨日我想问的了?” 她对傅明洲是有兴趣,但也谈不上想急切的拿下他,不过是怕太快陷入离别伤感和对不久后内战的担忧里,想借此话题活跃些气氛。 姜云音正好要做些心理准备,便回了王静姝的问题:“问了。” 王静姝将茶杯递过去,挑眉问道:“摄政王多大年纪?可曾婚配?” “二十有四,不曾婚配,”不想王静姝生出旁的念想来,姜云音补充说全道:“他说他病弱之躯,此生不会婚配,拖累任何女子。” “表姐要失望咯,”慕容晴看着王静姝,打趣道:“他身体不好,你还喜欢吗?” 王静姝嗔了慕容晴一眼,故意回道:“更喜欢了,病美男多带感啊,还这般有责任心,品德高尚,为他人着想,你不觉得更有魅力更迷人了吗?” “是是是,”慕容晴凑近,咧嘴调侃笑道:“那表姐明日不要随我和皇兄回晋国好了,留下来攻略病美男如何?” “也行啊,反正盟约签了,晋梁两国交好,云音又是大梁女帝,我在大梁还能过苦日子不成?”王静姝笑道:“有我们云音当这大梁女帝一日,我们便能把这大梁皇宫当自己家一天,我愿意留下来。” 王静姝这话是故意说给二人听的,既拉拢大家的距离,又缓解慕容晴对分别的不舍。 姜云音低头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后,抬眼看向慕容晴,叹了口气,唤道:“晴儿,我有事同你说。” 慕容晴察觉到了不对劲,笑容微僵,坐直了身子,略显忐忑地问:“什么事?” 她沉不住气,按捺不住的连声问道:“是晋国内有何变动?我母后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状况?还是我皇兄如何了?” 这两日她都和王静姝待在一块,没去找慕容宏。 姜云音摇头,不卖关子免得慕容晴继续乱猜,直接说道:“你明日不能同你皇兄一道回晋国了,你需得留下……” “你不信皇兄,要留下我当人质?”慕容晴并不愚钝,瞬间恍然了姜云音言下之意,敛了笑,眉头紧皱地望着姜云音,“皇兄不是同你们签订合作盟约了吗?你是不是其实还是恨我们的,你恨我们父皇将任家满门留在汴京为质,所以才要把我留下?” 虽说“始作俑者”是傅明洲,但姜云音是最后做决定的那个人,所以她不会将责任都推到傅明洲身上,只是不否认地回:“我不恨你们,但这的确是原因之一。” 她放缓了语气,试图晓之以理的劝道:“虽说已有了七成的胜算,但你皇兄此番回到晋国定要经历一番恶战,你留在大梁定比在晋国安全,你定不想再发生在阳城那般的事,不想殿下为了你,再扔下手中的剑。” 慕容晴激动得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逼近姜云音,激动道:“可现在要拿我做人质,逼我皇兄放下剑的人明明是你!” 眼看局势意外地难控,王静姝伸手试图拉住慕容晴:“晴儿你先冷静,一切好说,云音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慕容晴一把挥开王静姝的手,“静姝表姐为人未免太过功利现实,从前怎么不见你和她这般要好,现在她成了女帝,你便事事护着她说,讨好的意味的不要太明显!” “你怎么能这般说我?”王静姝亦恼火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表姐是真为我好吗?你现下对姜云音的态度本就和从前不一般!” “我对她态度有变化无非是取决于我还喜不喜欢陆淮书,同她是不是女帝何干?我若不是为了你好,能不顾安危来当信使吗?我来大梁之前,难道知道云音已经是大梁女帝了吗?你真是一生气就乱棍敲人,全然不顾无辜人的死活!” ……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南枝瞪圆了眼瞅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就变成她们俩表姐妹的矛盾争吵了。 姜云音亦有些无奈头疼,只能也站起身来,扬声制止:“你们不要吵了。” 她伸手拉住慕容晴,将话题绕了回去,意味深长道:“晴儿,要你留下,我亦有我的不得已,但只要你皇兄不对大梁拿剑,我定不会以你为质,逼他放下手中剑。” 姜云音眸光真挚,诚恳道:“在大梁,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等时局稳定,我定还你自由。” “我不信你,”慕容晴抽回自己的手,眼眶泛红,怒声道:“你之前还说,定让我和母后一起过及笄生辰,现在却说要我留在大梁,你的话根本不可信!” 姜云音面色白了白,抿唇不语。 她百口莫辩。 南枝忍不住道:“我家小姐有不得了的苦衷,这样做还不是为了……” “南枝!”姜云音侧目,止住了南枝的发言。 南枝只能止声。 王静姝调整了情绪,冲姜云音道:“云音,你先回房歇歇吧,我来劝晴儿。” 慕容晴在气头上,很难心平气和地跟姜云音聊下去,还不如分开,让彼此冷静冷静。 姜云音会意,朝王静姝点点头,看了慕容晴良久,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抱歉”,随后转身抬步离开。 待离屋子远了,南枝才替姜云音委屈嘟囔道:“小姐为何不告知她们,这是摄政王的主意?小姐可是帮晋国太子免了毒药之苦,她们应当感激小姐才是!” 她家小姐分明是好人,却要遭受指责。 小姐不在意,她还心疼呢! “是傅明洲提议没错,但却是我做的决定,何必把火引到他身上?”姜云音眸色微深,“何况我的身份立场相对而言不会激化加深矛盾,对晋梁两国的合作影响最小。” 她并非刻意维护傅明洲,而是她才是任长庚的外孙女,她留下一个“人质”更合情合理。 她做这么多都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避免开战,毕竟从始至终,想要护住短暂和平,不发起战争的人都只有她一人。 屋内。 姜云音离开后,慕容晴就像突然撤掉了柴木的火堆,又被泼了一盆冷水,熊熊烈火戛然而止。 她跌坐回椅子上,双目无神,茫茫然地发呆。 王静姝任她冷静放空自己的情绪,安静陪伴良久,见她神色缓和,才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昨夜和你提及的 跟陆淮书之间的事吧?” 慕容晴木讷坐着,不语。 至少不见其激烈反抗,王静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面对陆家那般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之辈,云音的选择是果断和陆家一刀两断,她没向任何人提过她对陆家的恩情,哪怕当初我是抱着猜忌和些许敌意的去靠近她,她也一直和我就事论事,从不会因为陆淮书便对我冷眼相待。” “……” “你和她一同经历的比我多,你们一起在阳城经历了生死,又一起来了大梁,她为人如何,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 “晴儿,非我要站在她那边为她说话,只是你换位思考一下,假若现在,皇上突然传位于你,让你成为晋国的女帝,哪怕皇上信你,姑母信你,你真有把握,晋国上次都会尊崇你的每个决定,由你来决策吗?” “……” “何况云音在晋国长大,来大梁的时间和你一样长,甚至她从未见过她的外祖父任长庚,你觉得,如果你是摄政王,是大梁的重臣,会全心拥护信任一个民间长大的女帝吗?” “……” “晴儿,我觉得云音看似风光,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帝,但她的处境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艰难。” 慕容晴睫毛轻颤,眸光闪烁,隐有动容。 王静姝说得道理她当然全部明白,但就因为和姜云音是真心相待,才会被感性占据大脑,无法理性的对话。 她知道她刚刚说的那些指责站不住脚,也很伤人。 “我相信云音不会伤害我们,会在能力范围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我们,”王静姝适时伸手,拉住慕容晴的手,认真道:“晴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大梁,我会陪着你,等着殿下大获全胜,我们不用悄无声息地回去,我们可以高调的坐着马车,让殿下迎我们回去。” 王静姝语气笃定,没有半分害怕,她在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刚刚的话是肺腑之言,而不是不痛不痒的劝导。 她选择和慕容晴一起留在大梁,是为了安抚慕容晴,更是对姜云音信任的最好证明。 她从来便如此,选定一个人时,便会全心信任,一如从前对陆淮书。 她从不害怕选错跌倒,大不了从头再来。 何况,她坚信姜云音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冷静下来的慕容晴其实没那么抗拒留在大梁,王静姝先前的话她全部听进去了,也是认同的,现在王静姝选择留在大梁,她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吸了吸鼻子,调整呼吸后起身:“我去找皇兄告别。” “好,”王静姝松了口气,“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慕容晴只是摇了摇头。 慕容晴径直去了隔壁慕容宏的房间。 慕容宏原本在挑灯执笔写信,见她进来,停笔抬眼看去,见她眼眶泛红,绷着一张小脸走近,只当她是舍不得姜云音,在闹小情绪,不以为然地随口道:“聊完了?” 昨夜三个女生聊到夜深,他数次路过房门口,都能看到房里亮着烛火,不时传来她们声音。 具体字词是模糊听不清楚的,但能感受到语气的惊诧起伏,聊得不亦乐乎。 慕容晴没走至他跟前,就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兀自调整着呼吸,望着慕容宏。 “找我何事?”慕容宏还打算继续忙手头的事,摆出兄长的架子,半是糊弄半是教导的说道:“不是急事或者大事我们可以等明天路上再说,明日还要早起,今夜不可像昨夜那般聊到夜深,早些睡吧。” “皇兄,”慕容晴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深呼吸后,开口道:“我和静姝表姐明日不随你一道出发了,我们要留在大梁。” 慕容宏动作一顿,蹙眉抬眼,愕然反问:“你说什么?” 经过了和姜云音的争论与王静姝的劝导,此刻的慕容晴表现得成熟镇定,她弯了弯眉眼,挤出一丝无碍的笑,重复道:“我和静姝表姐会留在大梁,皇兄路上小心。” 慕容宏停了笔,心中已经有数,面色沉了沉,“是姜云音不让你们走?” 盟约已定,出发在即,这个时候却扣留慕容晴和王静姝当人质? ……大梁欺人太甚! 慕容晴摇头,扯了扯唇角,又是一派轻松的笑,道:“不是的,我和静姝表姐帮不上皇兄什么,搞不好还会影响到皇兄赶路,而且从前皇兄做什么不都不许我跟嘛,之前在阳城为了把我赶走,骂了我好多回呢,我从前不懂事,经历了这么多,也该长大了。” 她说着说着,开始真情流露,多了些真情实感:“我不想再成为皇兄的累赘和负担,在大梁挺好的,我和云音一直很投缘你也知道的嘛,何况此次还有静姝表姐作陪,也不会孤单无聊的。” 慕容晴望着慕容宏,笑眯了眼,声音是故作的轻快,有期盼也有压抑的失落难过,她说:“皇兄,快快大获全胜来接我,我……想母后了。” 慕容宏全身僵直,眼底有愤恨和挫败在交错翻涌。 有些话再不必挑明,已然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姜云音是如何“哄骗”慕容晴的,他相信慕容晴愿意留在大梁,都是不得已的选择。 慕容晴这副笑脸是演给他看的,不想他担忧罢了。 可他又能如何? 是他不够强大,才会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 慕容宏心绪翻涌,甚至生出了些对自己的厌恶来。 在晋国时,他无力对抗宸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母后憋屈的活着。 现在,他亦无法和姜云音和大梁闹翻,他回晋国的这段路需要有实在铺路。 他不得不舍弃慕容晴。 良久的沉默后,慕容宏侧目,不去看慕容晴那张脸,嗓音沙哑低沉,闷声应道:“……好,我会尽快大获全胜,来接你同母后团聚。” 第305章 摄政王心里有人了 次日。 下了早朝,姜云音和傅明洲一起去送慕容宏离开。 如同从阳城把慕容宏带来大梁一样,还是由叶隐领了一支武艺高强的小队伍,坐着那辆抵达大梁的低调马车,前往晋国。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些日子商议交谈得亦很频繁,加上昨夜突生的变故,大家都有些心照不宣地沉默。 慕容晴话亦不多,但她没摆出心事重重的样子,而是眉眼弯弯的和慕容宏送别。 拉着王静姝的手,仿佛真的是要留在大梁玩乐一番的轻快模样。 慕容宏面色紧绷地望着姜云音,意味深长道:“孤会尽快来接她们,还请新帝多多关照。” 姜云音会意颔首,“应当的,太子放心。” 没有过多的寒暄交代,慕容宏眼神坚毅,如慷慨赴死的勇士,眼里都是对皇位对权势的渴望与势在必得,他抬步上了马车。 只有足够强大,只有坐上那人上人的位置上,他才能护住他想护住的一切。 才不会任由他人拿捏。 “驾——” 马车驶离,慕容晴没忍住稍稍红了眼,她深呼吸,将翻涌的泪意压下去,侧头对上姜云音关心担忧的目光,她吸了吸鼻子,主动开口道:“我没有生你气,但我需要时间自己消化冷静下。” 姜云音表示理解的点头:“好。” 慕容晴抬步离开,姜云音示意宫女跟上,王静姝这才收回落在一旁傅明洲身上良久的目光,一番纠结后还是先跟上了慕容晴的步子。 傅明洲面色并不太好,意有所指的开了口,道:“陛下留下晋国公主即可,没必要把信使也留下。” 原本他从未留心注意过王静姝一眼,自从姜云音旁敲侧击帮王静姝询问他是否婚配,他便觉得她的目光过于赤裸直接,惹他心烦。 姜云音知晓他在意的点,淡声道:“王小姐不是我留下的。” 傅明洲抬眼看她,无声询问。 姜云音缓声故意道:“王小姐是为了王爷留下的。” 傅明洲呼吸一滞,面色黑了几许,沉默侧身,抬步离开。 姜云音有几分讶然,傅明洲并非永远温润如玉,情绪稳定不发火,但基本只会在家国大事上发怒,从不会在意这样的打趣和玩笑。 她好奇多过在意的跟上,稍稍凑近些,探寻问道:“王爷生气了?” 傅明洲垂眼扫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平静无波地回:“怎会?” 姜云音扫过他平静的面色,觉得自己的询问很是多余,与之并排而行,跳过这乏味无聊的话题,又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天泽殿?” 她在问他的目的地,也是在问他的计划安排,若无要事她想回一趟玉华宫。 虽说答应了慕容晴不去打扰她,让她冷静处理自己的情绪,但她想去问问王静姝,昨夜是如何劝说慕容晴的。 傅明洲摇头,却没给她分别离开的机会,接着道:“有个地方陛下当没去过,陛下随臣来。” 姜云音想说这偌大的大梁皇宫她没去过的地方很多,但话到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 似傅明洲这般忙碌,如停不下的陀螺,一直为了朝政而奋力旋转的人,想必不会无事带她瞎逛。 且等等看他要带她去哪里,要同她说什么。 傅明洲带姜云音去了宫墙二楼。 登高望远,一面可见皇宫内的景致尽收眼底,依稀可见井然有序行走的宫人,一面正朝大门出口,可瞥见城区的繁华。 姜云音很快寻到了跟着宫女往玉华宫走的慕容晴,她步子迈得急切,似在宣泄着某些情绪。 她不在自己面前,自己脑海里却能完整的勾勒出她此刻的神态表情。 一定是红着眼睛,不停吸鼻子,想把眼泪给压回去。 慕容晴并不是爱哭的小女孩。 傅明洲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意瞟见王静姝,他不耐蹙眉,只一眼便挪开,随即打量了下姜云音的侧脸,寻找着各种负面情绪的蛛丝马迹。 他开口道:“站得高,方能脱身于混乱的局势里,把一切看得分明。” 姜云音侧头,对上他如墨的眼。 傅明洲轻声道:“陛下,不必困在当下的忧思里。” 姜云音恍然。 ……他在安慰她。 冬月的风凛冽,吹拂过姜云音鬓角的青丝,她的心情变得有几分微妙。 从昨夜直到此刻,大家都在安慰慕容晴,哪怕连她自己,都在担忧慕容晴的心情。 唯有傅明洲看到了她的心情,在意她的心情,并出声安慰。 姜云音心道傅明洲不愧是心细如尘,却又一时间不适应他委婉的关怀,于是她转身走至墙边,面朝宫外城内的方向而站,俯视着城内的街景,没有接他的话。 巧合的是,她刚面朝宫内时,将慕容晴疾步往玉华宫走的样子收入眼底,这一转身,叶隐领着慕容宏的车队走出宫门的样子跃入她眼帘。 她目光落在叶隐身上,随口感慨道:“叶隐挺忙。” 从带他们来到大梁便马不停蹄地去处理收服统一江湖门派的事,刚回大梁一日,今日便又随慕容宏出发晋国了。 真是一刻不停歇。 傅明洲轻“嗯”了声,顺着这个话题问道:“你不问问为何只有叶隐领着一小支队伍护送慕容宏回晋国?” 姜云音略显不满地朝他掀了掀眼皮,难得的带了些情绪,没好气道:“在王爷眼里,我竟如此蠢笨和没记性吗?” 傅明洲勾了勾唇角,眉目间竟隐有笑意,好脾气地温声回道:“只做闲聊,陛下莫要多想。” 这的的确确是闲聊,甚至称得上没话找话了。 因为光是大梁要如何助慕容宏回到晋国,再同晋国的王皇后即世家派出的人马会合,他们早就同慕容宏商量出了无数的方式方法。 派叶隐领一支武艺高强的人随行,而不是派出精锐的将士,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打草惊蛇,引起宸帝的注意。 他们是打算伪装成江湖人士,一路抵达晋国青城。 以傅明洲对晋国的部署,无论哪一环、哪个地点出了变故和意外,他都早有备选的法子。 思及此,姜云音感慨出声:“王爷倒真是一直站得高,将局势看得分明。” 墙边的风更大,扬起傅明洲的狐裘领子,寒意萧瑟,他忍不住掩唇轻咳。 他身子骨实在单薄,总让姜云音有种再多站一会,这风会将他吹下宫墙的感觉。 待傅明洲缓和了咳嗽,姜云音出声道:“天冷风大,回吧,王爷。” 慕容宏出发后,各方势力都在蓄势待发,时刻关注着局势的每一丝变化。 姜云音和傅明洲更忙了,要跟进慕容宏的种种进展和变化,要和边关的左缜随时联系,更不能耽搁了大梁朝政。 好在姜云音和傅明洲在“星辰落月丸”这件事后,对彼此都拿出了十成十的信任,两人配合日渐默契,处理起事情来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二十天。 慕容宏临近青城附近,一切进展顺利。 一有慕容宏的消息,姜云音都会及时告知慕容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缓和了。 礼部正在赶制姜云音登基大典的龙袍,临近慕容晴生辰,姜云音唤来宫中御用的裁缝,找来上好的锦缎,想为慕容晴缝制新衣,为她庆贺生辰。 可慕容晴别过头,闷声拒绝了:“我不要新衣服。” 越是临近生辰,她越发闷闷不乐。 姜云音也不勉强,屏退了裁缝,温声道:“及笄生辰不能含糊的过,在我能力范围内,你有什么生辰愿望,我都会答应你。” “我……”慕容晴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别过头,丧气道:“算了。” 她和姜云音虽然是“和好”了,但一触及晋国相关,心中难免有隔阂嫌隙。 一提及及笄生辰,她免不了会想到自己的母后和皇兄。 她曾对自己的及笄生辰有诸多期盼设想,却没曾想,最后会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连同母后、皇兄见面都成了奢望。 姜云音知道慕容晴心中所想,但她应承不了她,便不再开口。 见两人沉默,王静姝熟稔地活跃气氛,佯作不知二人刚刚沉默未说完的言下之意,轻快道:“我连着几日去请教了刀姨,现下我盘发的技艺可谓是炉火纯青,”她凑近慕容晴,亲昵地搭在其肩头上,笑道:“你及笄那日,我定能为你盘个最漂亮的发髻。” 女子及笄那日,一般由其母亲或家中女性长辈为其盘发,戴上发簪。 王皇后不在,王静姝身为慕容晴的表姐,勉强算得上慕容晴的“长辈”,为她盘发不是不可。 姜云音亦早有准备,侧目示意南枝将备好的首饰呈上来。 红木红妆盒打开,里面是各种造型精致,别具匠心,美丽又昂贵地珠宝发簪。 姜云音冲慕容晴道:“可有合你眼缘的?你若不嫌弃,及笄那日便让静姝为你盘发后簪上。” 慕容晴垂首,望着琳琅满目的发簪,每一支都独一无二,亦在她的审美点上。 可见姜云音真的是精挑细选为她花了心思,而不是敷衍。 她知道姜云音和王静姝都在费尽心思地哄她开心,可平常压抑情绪不去想还好,但凡提到跟及笄生辰相关,她的心情就好似夏日雨前的天气,有些透不过气的沉闷。 ……她实在,笑不出来。 慕容晴半响没有动静,姜云音好脾气地出声道:“想来这些里是没有合你眼缘的了,没关系,离你生辰还有几日,我再去准备些供你挑选。” “不用,”慕容晴不忍继续折腾姜云音,伸手随手指了一支,道:“就这支吧。” 她没什么过生辰的兴致,所以哪一支都一样。 王静姝十分捧场,立即冲南枝道:“帮我找个匣子装好,我一定保管好,待晴儿及笄那日给晴儿盘发簪上。” 三人一同待着时,只要谈到慕容晴的及笄生辰,气氛便会低迷起来,是以王静姝就此终结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姜云音登基大典的事。 慕容晴情绪好转,明显比讨论自己的生辰更有兴致。 认真听姜云音说着,她开口问道:“云音,登基大典那日,若是皇兄还未来接我们回晋国,我们能去观礼吗?” 若能在新年前回到晋国,与母后、皇兄团聚自是最好的,但她不想像之前一样希望落空,索性做好新年还回不去的心理准备了。 姜云音笑着点头:“当然,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就是我的座上宾。” 慕容晴虽会感伤自己的及笄生辰,但听到姜云音要登基成为女帝,是打从心底里为她开心的,甚至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眼神里有向往崇拜,不吝赞叹道:“云音,你真真是我们女子的榜样!” 姜云音欣然应了她这夸赞,不忘鼓励道:“我信晴儿回了晋国,也能当好大理寺卿。” 日后晋国是慕容宏当家做主,慕容晴复兴大理寺,入主大理寺的念头并非难以实现。 姜云音笑了笑,语调温和却充斥着激励人心的力量,她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尽管去想,尽管去做,我们定不输男儿郎。”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尤其有说服力。 慕容晴听得热血沸腾,之前的失落伤感一扫而空,重重点头,宣誓般郑重地附和重复道:“没错,我们定不输男儿郎!” 一旁的王静姝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盯着姜云音,有种押对宝的洋洋得意。 ……对嘛,这才是绝对的大女主嘛。 “哎,”王静姝懒洋洋往嘴里递了块糕点,嘟囔道:“你们俩弄得我似是无所事事只懂享乐,我是否也该找点事做?” 慕容晴挑眉打趣道:“你不是正忙着攻略病美男?” 自留在大梁后,王静姝在这大梁皇宫是真的过得有滋有味,前一阵子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慕容晴,待她从成为“质子”的难过中走出来了,她好几次借着找姜云音的理由,去瞅过傅明洲几回。 万万没想到,别说是交谈说上几句话了,她甚至没能得到傅明洲一个正眼。 这分明是史诗级冰山病美男! 王静姝挫败不已,毕竟她之前在晋国,在世家权贵圈混得是风生水起,谁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了。 她是琅琊王氏贵女,容貌亦是佼佼者,几乎没受过这般轻视。 哦,是无视! 王静姝摆摆手,看着慕容晴,嗔道:“我说的是正事,是事业,征服男人怎么能算事业呢?” 姜云音笑了笑,道:“想做的事,没有高低雅俗之分,静姝愿意征服男人,能征服男人,同样是可钦佩的本事,”她睫毛轻扫,“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你没有?你……”有些话到了嘴边王静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云音真是轻视自己,抬举了我。” 巧合的是,刚好聊到傅明洲,宫女冰兰便前来禀告:“主子,摄政王有请。” 傅明洲从不会无事唤人来寻她,姜云音点头,从慕容晴道:“若是太子那边有了消息,我回来会来知会你。” 说完她跟两位小姐妹请辞道:“你们聊。” 慕容晴了然颔首,胳膊碰了碰王静姝,问道:“静姝表姐不去么?” 非她突然要这么问上一嘴,近段时间,好几次姜云音去同傅明洲议事,王静姝都跟去了。 王静姝再次兴致缺缺的摆手。 姜云音起身离开,慕容晴有些好奇的询问:“表姐放弃了?” 王静姝望着姜云音离开的背影,意有所指地回道:“我对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不感兴趣。” 在男女情爱方面,她一直秉承着该出手时就出手,也不会被这个时代女子当矜持内敛的思想禁锢,能大胆向看上的男子示爱,但她也是有原则的。 当初她亦是问过陆淮书可有婚配或者意中人,才大胆向他表达中意之情的。 可惜陆淮书是个骗子。 “那摄政王心里有人了?”慕容晴讶然,好奇问道:“谁啊?” 王静姝下巴朝姜云音的背影点了点:“喏。” “云音?”慕容晴更感兴趣了,“你怎么知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没听到什么,”王静姝摇头,“看出来的。” 不待慕容晴追问,她继续说道:“傅明洲是高岭之花,从不正眼看人,却会在云音说话的时候,长久地望着她,这不是中意是什么?” 即便还谈不上有多深刻的喜欢,但至少姜云音于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 “也许是尊重和敬意,”慕容晴却不以为然,“毕竟云音是女帝。” 王静姝扫了慕容晴一眼,没好气道:“你年纪小,还不开窍,我不怪你。” “我哪没开窍?”慕容晴努努嘴,不去争论这些,感慨道:“不过他若喜欢云音倒是正常得很,云音是顶好的女子,我也很喜欢云音!” 王静姝认可地点头。 姜云音身上有独特的魅力,她不否认。 慕容晴又问:“云音可知道?你同她说了没?” “这有何好说的?”王静姝饮了一口茶,“一个大梁女帝,一个大梁权臣,他们来日方长,若彼此有意,用不着我们多嘴,何况他们俩可都不是别人打趣这些的性格。” 那傅明洲是高岭之花,姜云音便似天边的云,两人全是一副淡淡的疏离感。 慕容晴是认同的,便不再多问。 天泽殿。 姜云音一入殿,又看到了阔别多日的叶隐。 自从姜云音上次能命令傅明洲吃下星沉落月丸的解药,叶隐对姜云音早就心服口服。 姜云音一迈进来,他立即俯身行礼:“叶隐拜见陛下。” “免礼,”姜云音落座,看向叶隐,直接问道:“慕容宏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她知晓叶隐被派去护送慕容宏只是任务之一,更重要的事当是盯梢慕容宏。 他为何突然回来? 叶隐摇头:“回禀陛下,没有变故,进展比筹划得更顺利迅捷。” 姜云音问:“那你因何回来?” 叶隐下意识地抬眼瞟了眼傅明洲,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才开口回道:“来接王爷。” 姜云音不明所以地望向傅明洲,秀眉微蹙:“你要去哪?” “晋国青城,”傅明洲言简意赅地回道:“没了世家拥护,宸帝不堪一击,估摸着再过半个月,最多二十天,便是他走下皇位之日。” 大梁帝都距离晋国帝都青城,便是一路畅通的赶路,也要十三、四天,是以,到了他该出发的时刻。 傅明洲眸光幽深,接着道:“在宸帝下黄泉之前,我需代表先帝,去宣判慕容信种种罪行,了结任家同慕容信之间的恩怨,我会让慕容信清楚自己因何而亡,任家妇孺六十七人,他赔不了六十七颗脑袋,便该生挨六十七刀偿债。” 可以不灭慕容信全族,但必须让慕容信众叛亲离,血债血偿。 傅明洲又嘱咐道:“朝中政务,陛下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无论是早朝还是批阅奏折,陛下都得心应手,若有陛下实在拿不准的事,陈、李二位大人商议。” “臣会在大年初一,陛下登基大典之日前赶回来,”他望着姜云音,温声却笃定道:“微臣相信陛下,在臣不在的日子,亦能将大梁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云音恍然,再次感受到傅明洲缜密的心思与布局。 他真是走一步观三步,每一个言行,都有他的安排和深意。 他早就做好了要去“审判”慕容信的准备,所以才在她到了大梁后迅速引导她去处理朝政,让她垂帘听政,让她批阅奏折,邀请她一起与朝中大臣商议要事,又层层筛选出绝对服从认可她的大臣,陈、李大人。 从她到了大梁开始,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他离开大梁做铺垫。 姜云音听完后,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开口道:“王爷不必走这一遭了,留在大梁吧。” 傅明洲掀了掀眼皮,眉眼微挑,无声地审视与探寻。 以他对姜云音的了解,她不会是没自信独自面对朝政,更不会因为他不在大梁而怯场。 她此刻眸光清亮,显然是有自己的算盘。 他问道:“陛下是对微臣哪一项安排有异议?” 姜云音直接回道:“你留在大梁,我去晋国青城。” 傅明洲不语,静待后文。 姜云音徐徐道出缘由:“一来,王爷操持朝政这么久,自是打理大梁不二人选,二来王爷身子羸弱,此番赶去晋国青城着实颠簸吗,现下正是严冬,未免寒气入侵,王爷宜在宫中疗养身子。” 哪怕根本无人过问其看法,一旁的叶隐听着也是连连点头,忍不住出声肯定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我这般来回折返都觉得疲累,王爷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王爷还是留在大梁更妥善。” 傅明洲听着她大段的关心他的身体,眼里有光影明明灭灭,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起伏,他自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望着姜云音,轻声询问:“陛下可还有三有四?” “三来……”姜云音眸色暗了暗,透出几许狠厉,冷声道:“慕容信的确不能死得太快,他该知晓他死在谁手里,而我,是先帝的外孙女,是先帝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我必须去告诉慕容信我是何身份,让他知道,他已噩梦成真。” 慕容信当年便是忌惮任长庚,才会断其粮草,想让其死在胡人的铁蹄下。 他以为他诛杀了任家满门,任长庚再无为其雪恨的血脉亲人。 她会和慕容宏一起,了结他。 傅明洲沉默,这对姜云音而言,是犹疑是拒绝。 于是姜云音又道:“我此番决定是为了大梁,更是为了王爷的身体着想,也是想替先帝出一口恶气,我知道王爷和先帝有深厚的情谊,但我毕竟是先帝的外孙女,我出面,对慕容信的冲击更深。” 她这番话只为劝说傅明洲留在大梁,让她去往晋国青城,不曾想却一剑刺到了傅明洲内心最柔软在意的点。 他眼里闪过不可察的受伤,随即被汹涌的自嘲淹没。 他只觉得喉间一片腥甜,唇齿间却又是浓郁的苦涩,让他一时发不出半个音节。 ……是啊,从始至终,他都不够有资格。 ……于先帝,于慕容信,于姜云音。 姜云音察觉到傅明洲情绪有些不对,目光直直地打量他,半是揣测半是安抚地又说:“王爷做何想?有不赞同的不妨说出来听听。” 傅明洲俯身垂首避开姜云音的目光,张了张唇,很费劲地才挤出沙哑低沉的一句话:“陛下言之有理,微臣……遵命。” 姜云音越发觉得古怪,正要多问两句,傅明洲站直身子抬首,眸光已恢复一片清明,如玉的面容上不见喜悲,再开口连音色都恢复如常:“陛下身份已今非昔比,此行需万般小心,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侧眸看向叶隐,叮嘱道:“务必护陛下周全。” 叶隐俯身作揖领命:“是,王爷。” 他信誓旦旦的担保道:“叶隐便是粉身碎骨,亦不会让陛下少一根头发丝。” 姜云音信叶隐不是空话,毕竟从五峰山一行到阳城再到大梁,叶隐的武功能力,她是真切见识过的。 何况她素来行事谨慎,加上她若是要走,洪正德肯定也会贴身保护,晋国又处处是傅明洲安排的探子眼线,她信她不会有任何差池。 姜云音点点头,一脸无碍道:“王爷安心,我尚未登基,这世上知我存在、识我面貌的人甚少,不会有事的。” 傅明洲一直将任长庚的死讯、她的身份瞒得甚好,就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在登基典礼上昭告天下,所以她目前对其余人而言,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 傅明洲盯紧她,顺着她的话重声提醒道:“正月初一,是陛下的登基典礼,陛下务必于正月初一前回到大梁。” 姜云音点头,郑重承诺:“好,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在登基典礼前回来,这段时间要辛苦王爷了。” 傅明洲扯了扯唇角,笑得意味不明,他无所谓道:“无妨,你来大梁前便是这般。” 在她来大梁前,他身为摄政王,几乎没有任何休息闲暇的时刻。 姜云音也笑,很认可他对大梁的付出:“王爷从前更辛苦,”她微顿,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待我从晋国回来,一定给王爷好好修养身子的时间。” 傅明洲嗓音暗哑:“……好。” “王爷可还有其他事要商讨叮嘱?如若没有,我先行回去安排准备。” 傅明洲摇头。 他有要叮嘱的,也是对叶隐。 姜云音起身抬步离开,几步后又驻足停步,转身回头看向傅明洲,深呼吸后开口:“我心里有个念想,本不欲知会王爷,但以王爷的聪慧想必也瞒不住,我们说好要彼此信任,未免造成误会,使得王爷疑心我,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前告知王爷。” 傅明洲有些不好的预感,面色沉了沉,道:“……陛下不妨直言。” 姜云音开口道:“十四天后是慕容晴的及笄生辰,我曾允诺她,生辰那日能让她和母后团聚度过,所以此番我想带她一起去晋国。” 傅明洲脸色骤变,乌云密布:“陛下可是忘了,慕容晴因何留在晋国?” “没忘,”姜云音不慌不忙,毫无心虚慌乱之色,不带情绪清晰明了地指出回道:“王爷当初留下慕容晴,一是因为任家满门曾在汴京为之质,二是想牵制慕容宏,三是想试探我到底是何立场。” 她眸色笃定地看他:“王爷,我可有说错?” 傅明洲默认。 姜云音一一回应道:“慕容晴在大梁为质近一月,王爷的用意想必整个慕容家都已经体验感受到了,如今晋国局势已定,慕容宏要成为晋国新君是铁板钉钉的事,王爷已无需担心他毁约,而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定是来接慕容晴,我此番带慕容晴过去,也无非只是省下了慕容宏来接慕容晴的时间罢了,而且我只带慕容晴走,慕容宏表妹王静姝仍会留在晋国。” 她带慕容晴回去,的确是因为曾许诺过慕容晴,要让她和王皇后团聚过及笄生辰。 她素来重信重诺,但从晋国走到大梁,她落空的承诺已有不少。 她失信五峰山上的无辜百姓,不想再失信慕容晴。 留下王静姝是因为她知晓王静姝并不抵触留在大梁,而且留在大梁并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至于我的立场……”姜云音直视傅明洲,沉声道:“那夜我们便摊牌说好了,要互相信任,如果言语不足以让王爷安心,”她侧目看向一旁的叶隐,“你将你另一颗星辰落月丸给我,我愿意吞服……” “胡闹!”傅明洲蹙眉低喝,难得的有些失态,俊脸紧绷,道:“陛下怎可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姜云音眼底浮着一层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狡黠之色,朝傅明洲弯了弯眉眼,嗓音轻柔,软声道:“既然王爷不许,我日后不说便是。” 她容颜姝丽,不笑时似天边皎月,美好却清冷得不可触摸,难以接近,可一旦笑起来时,便似春日的微风,徐徐吹拂在他的心间。 姜云音说道:“我晓得王爷是不忍心见我服毒,一如我之前不忍心王爷服毒一般。” 她提醒他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定能理解她的心情与决定。 他们不是敌人,是互帮互助的伙伴。 温婉的笑容加上软声,以及“不忍心”这样引人联想的用词,莫名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暧昧来,将傅明洲带回了那夜的回忆。 恍惚间他能感受到她柔软温暖的手掌,和拍抚他胸口给他顺气的轻柔动作,以及……她身上的馨香。 傅明洲沉寂的心有陌生的、让他不适的躁动,他背脊微僵,极力克制保持平静,不想她看出任何异常,他微不可察的侧过身子,不去看她,口吻生硬地“赶客”:“陛下先行回玉华宫收拾准备吧,微臣需和叶隐商讨下具体的护驾事宜,以免意外。” 姜云音知道傅明洲生性谨慎,不做没准备的事,她突然改变了他的计划,他定需要做相应的调整。 而他此话明显是答应了她的提议,她心情愉悦,想赶快去和慕容晴分享这个好消息,是以不再多说,转身抬步离开。 叶隐往傅明洲跟前迈了一步,见傅明洲望着姜云音的背影失神,一时觉得新奇不已,随后余光不经意间瞟见傅明洲的耳廓,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怪哉怪哉,他家王爷的耳朵怎地又红了? 第306章 围猎 姜云音再回到玉华宫,直接去找了慕容晴。 慕容晴和王静姝仍旧似她离开前那般,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闲聊,等着到点去用晚膳。 王静姝抬眼,笑盈盈望着姜云音,说道:“看来今日摄政王没有什么繁杂事找你,你回来的好快,我们都没闲聊完。” 她陪姜云音去见过傅明洲几回,两人真讨论起事来,没个把时辰都结束不了。 而她一个被无视的人,只觉得乏味得紧,分秒都待不下去。 慕容晴却比王静姝来得敏感些,起身相迎,询问道:“云音,可是我皇兄、母后那边有什么消息?” 姜云音走时说了,若是有关她皇兄、母后的消息,一回来便会来告知她。 现在已是严冬,从天泽殿回玉华宫这段路,姜云音虽坐了马车,但入了玉华宫后到慕容晴的屋子,还是有一段路要步行。 为挡寒风,她戴着狐裘的帽子,因为步子迈得急,进了屋子才摘下来。 “你莫慌,你皇兄进展比计划得更顺利,”姜云音摘下帽子,露出带笑的眉眼,快步迈过去,安抚完才补充道:“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慕容晴眸色一亮,两人在屋中央相逢,她期盼地扬声询问:“什么好消息?” 姜云音浅笑,回道:“我之前答应你的事能做到了,你应该是能和你皇兄、母后一块过及笄生辰了。” 哪怕她和王静姝都有费心准备她的及笄生辰,要给她盘发戴簪,但她心里终归是想让王皇后来做这些的。 慕容晴眉飞色舞,激动得伸出双手一把抓过姜云音的双手,“真的吗?!” 姜云音双手冰凉,带着室外的严寒,而慕容晴一直待在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双手热乎乎的。 慕容晴下意识地包裹住姜云音的双手搓了搓,试图帮她暖手,同她确认道:“你是说我能回晋国了,还是在我及笄生辰前?” 此话一出,更多问题涌上来:“我皇兄来接我了?他……已经是晋国的新君了?” ……父皇,死了? 仍懒洋洋坐在榻上的王静姝出声道:“这么好的消息,你们坐着聊,别一直站在屋中间啊。” 两人牵着手往软榻走,姜云音边走边回道:“不是太子派人来接你了,太子胜利在即,”她顿了顿,还是坦诚道:“在宸帝死前,我想代表我外祖父,同他说几句话。” 她说得委婉,但是慕容晴听得懂。 慕容晴知道姜云音是要去了结任家和她父皇之间的恩怨。 说话间两人在软榻上落了坐,姜云音接着说道:“你同我一道去吧,我们动作快些,定能在你生辰前赶到青城,实现你的生辰愿望。” 慕容晴心里一暖,眸色里全是动容,她知道这一定是姜云音好不容易为她争取到的。 姜云音身为女帝,有太多的不得已,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她的责怪和发火,慕容晴越发的愧疚,嗫喏道:“对不起……我之前还朝你乱发火,是我不好……” 姜云音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先前是我失约在先,你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两人一派姐妹情深,旁边的王静姝倒是相对冷静,好奇地问:“云音,你就这样带我们回晋国,他们……当真同意?” “他们”指得是大梁的权臣们。 闻言,姜云音眼里蒙上一层复杂之色,她望着王静姝,深呼后,沉重开口:“静姝,你暂时还不能同我们一道走,你需得留在大梁,你可愿意?” 王静姝并不愚钝,立即恍然是什么意思。 姜云音能带慕容晴走,实属不易,而她当是“担保”的那个角色,得继续留在大梁。 慕容晴也明白了,她下意识的喃语反对:“怎么能将静姝表姐一个人留在这?不行的。” 原本王静姝就是为了陪她才留在大梁,怎么能她直接走,把她给留下? 她的良心备受煎熬。 气氛有些许的低迷,倒是王静姝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没事,我先留在大梁便先留在大梁呗,这些日子我在大梁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并不比在晋国差的。” 慕容晴满是愧疚和不忍:“表姐……” “这是你的生辰愿望,能助你实现,我亦觉得圆满,”王静姝依旧保持着一张笑脸,“你若真不好意思,就在心里给我记上一功,将来殿下继位,你可是长公主,可要好好赏我。” 她又故作轻快地“啧”了声,感慨道:“就是我的盘发技术可是白练了,不过姑母手巧,定能给你盘出更好看的发髻……” “呜呜……”慕容晴哽咽着,松开了姜云音,又一头扎进了王静姝怀里,抱着她,连声道:“我真真是幸福,有疼爱我的母后、兄长,有云音这般知己挚友,表姐待我亦是极好。” 她觉得自己先前那些伤感的小情绪,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她其实真的很幸福了。 “好啦好啦,”王静姝拍了拍慕容晴的背安抚道:“这是好事,莫哭了,你快些同云音去准备,”她说着看向姜云音,问道:“是今晚出发还是明早?” “估摸着是明早,”姜云音望着王静姝,眸色深了几许,真挚道:“我会嘱咐宫人好生照料你,你且安心,你在大梁一定平安无事。” 她承认自己直到此刻,才真的对王静姝放下心中的审视,对她真的改观。 王静姝从前因为陆淮书抱着微妙的敌意接近她,是以她总觉得王静姝的言行不够真心实意。 后来王静姝果断甩开了陆淮书,又替刀姨收拾了陆秦氏一家子,她对王静姝刮目相看,但并未对其放下戒心。 此刻,方能真切感受到,王静姝是个不错的朋友。 “我信你,”王静姝答得没有犹豫,“我在大梁过得一直不错,只是你们走了后难免会无聊,日后谁陪我打发时间啊?刀姨和南枝她们随你走吗?不随你走的话,你可记得叮嘱她们常来陪陪我。” 姜云音颔首:“好。” “还有……”王静姝笑容里终于多了几分怅惘,语调轻柔道:“你们见着我阿父,记得帮我跟他报声平安,我来当信使是瞒着他的,只留了封信便走了,他估计被我气得不轻。” 提到王文远,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从她穿过来至此,她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前期非给他洗脑,陆淮书如何如何有能耐,如何前程似锦,害他为了陆淮书丢了不少脸面。 姜云音和慕容晴默契的点头应下。 三人一同用了晚膳,姜云音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得到“好消息”的慕容晴心事重重,反倒是要被单独留在大梁为质的王静姝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晚膳后不久,叶隐便来了玉华宫。 叶隐带来了傅明洲的口令与安排。 为防止被有心人惦记,傅明洲让姜云音的慕容晴低调出行。 低调到何种境地呢? 低调到连大梁的那些权臣也不告知,对外只宣称,自明日起姜云音将在玉华宫闭门不出,研习登基大典的礼乐流程,不再上早朝垂帘听政。 而姜云音和慕容晴需易容出行。 对此,姜云音有种意料之中的淡然。 越是到关键时刻,傅明洲只会更谨慎地把控每一个变量。 他可以调控利用周遭的每一个人,却也会将每个人都视作“敌人”来提防。 这种情况,他还能全心“信任”她,实属不易。 姜云音点头应下:“摄政王心思缜密,安排合理,我会全力配合。” 闻言,叶隐目光在姜云音和慕容晴之间来回,道:“我先给谁易容?” 姜云音眉目里这才有了讶然之色,冲叶隐道:“你还会易容?” 叶隐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眼角眉梢都是压抑不住地骄傲:“亦是我碎星堂的拿手好戏。” 姜云音感慨道:“难怪你会这般忙。” 叶隐略显困惑,满眼求知的疑问。 姜云音随口解释道:“能者多劳,你样样通,所以王爷才会把各种任务交给你。” 他好似陀螺般转个不停歇,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从武林到朝堂,从市井到宫墙。 叶隐越发骄傲得挺直腰杆,迫不及待地想给姜云音露上一手。 一个时辰后,姜云音和慕容晴都换了张和本尊完全搭不上边的陌生脸庞。 若非两人亲眼看着叶隐的易容过程,实在会怀疑面前的人的身份。 完完全全的判若两人。 慕容晴端着铜镜不住的适应记住自己这张新的面孔,姜云音则对叶隐出声问道:“你可还要去给摄政王复命?” 叶隐点头。 姜云音又道:“今夜太晚,明日清晨便走,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陛下请说。” “我不在大梁的日子,烦请他多来玉华宫看看静姝,”她记得王静姝她一个人待在这会很无聊,也记得王静姝甚是喜欢傅明洲的容貌,若是能经常见到傅明洲,可能日子便会快活许多。 语罢,似是怕傅明洲不会同意,她补充道出备好的缘由说辞:“既对外宣称我从明日起便闭门不出准备登基大典的事,王爷多来玉华宫看看,也省得旁人生疑。” 叶隐俯身作揖:“是,陛下。” 当晚叶隐将姜云音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达给傅明洲。 傅明洲听完,面色却不太好,周身的气压降了又降。 ……他可以多去玉华宫走动,但没法多去看看王静姝。 十三天后。 易容后的姜云音和慕容晴在叶隐的护送下顺利抵达晋国青城。 明日便是慕容晴的生辰,原本姜云音是计划着送慕容晴去太极宫,明日便能让她如愿同王皇后一道过及笄生辰。 然而,青城从昨日开始下起了雪,慕容信来了兴致,赶着这场初雪,要来个雪猎。 雪猎的日子便在明日,即慕容晴的及笄生辰。 姜云音在心中冷哼,慕容信果然只顾玩乐,危险迫近全然不知,甚至也记不得明日是他四女儿慕容晴的及笄生辰。 不知他是直到此刻都不知道慕容晴早就不在太极宫,还是误以为,慕容晴和慕容宏一样,成为了大梁手中没用的筹码,在他昭告慕容宏死于阳城那日,便一起死在大梁人的手中。 总归,让人心寒。 慕容信素来贪图玩乐,对雪猎的兴趣远超朝政。 自从宣告了慕容宏的死讯,他便觉得世家失去了名正言顺的幌子,而三皇子慕容烨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再没有个威胁他皇位的存在。 今日午后,所有参与此次围猎的皇家人员和朝中重臣,早已出发前往皇家围猎场,准备明日的雪猎。 姜云音知道,慕容信此举,无疑是自寻思路,他在太极宫内都不一定有人能保住他,如今出了太极宫,到了郊野的猎场,他必死无疑。 她从探子那得知,慕容宏早就和王皇后联合以王家为首的世家,在猎场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唯一担心提防的只有负责此刻猎场安全的大将军李飞捷,只要设计将其调开,慕容信便是瓮中之鳖。 而李飞捷其实亦是大梁的人,但他是傅明洲的一张“暗牌”,不会轻易地曝露身份。 姜云音猜想,傅明洲的计划应该是让李飞捷明日将计就计,“被”世家调离慕容信身边,等到局势明朗会立即倒戈“助”慕容宏和世家一臂之力,以此获得慕容宏的信任,之后便继续潜伏在晋国,替大梁盯梢着慕容宏,一旦慕容宏有任何撕毁盟约,要对大梁出手的计划,再和大梁里应外合,制裁慕容宏。 所以,明日的雪猎,其实是对慕容信的一场围猎。 慕容信才是那个猎物。 而他身故的缘由,会由胜利者书写。 姜云音望向慕容晴,歉然道:“你的生辰愿望还是要落空了。” 王皇后早随慕容信去了皇家围场,明日又注定是腥风血雨的一日,慕容晴想要的和睦团聚的及笄生辰难以实现。 慕容晴摇头:“不,我的生辰愿望已经实现了。” 她笑了笑,安慰姜云音道:“我已经到了青城,明日生辰定能看到母后和皇兄,而且和我当初和你说的一样,青城下了雪,你也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清楚为了她的生辰,姜云音已经付诸了很多心血。 能在生辰前到达青城,她已经心满意足。 姜云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不赞同说道:“明日猎场危险重重,你不该去。” 慕容晴不接话,问道:“你会去,对吗?” 姜云音轻“嗯”。 明日是慕容信的死期,她当然要在场。 “带我一起去,”慕容晴抓住姜云音的手,恳求道:“我不会给你惹任何乱子的,我会乖乖听话跟在你边上,就像这一路从大梁到晋国一样,我不会擅自行动,我不会贸然跟母后、皇兄相认,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露出真容!” 她松了一只手,抬手做发誓状:“我向你保证,绝不给你添乱!如违此誓,不得好死……唔。” 姜云音直接抬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胡乱发誓,却依旧没有答应下来,而是说道:“你真的知道明日雪猎会发生什么吗?” 慕容晴点头,她挥开姜云音捂住她嘴的手,认真严肃道:“我不傻,我知道明日定是皇兄行动的日子,明日雪猎是场恶战。” 她眸光闪烁,声音微弱,叹息道:“我知道我父皇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死有余辜,甚至他也没多喜欢我……可他到底是我父亲,明日,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姜云音,她点了点头,为防止意外发生,沉声叮嘱道:“安全起见,你明日在猎场一定不要露出真容,等尘埃落定,回了太极宫,再和皇后、太子相认。” 慕容晴十分配合,连连点头。 慕容宏亦早早去了皇家猎场那边布局,姜云音没急着带慕容晴过去,和慕容宏等人马相认,而是让叶隐拿来了皇家猎场的地形图,告知她,明日慕容宏和世家打算在何处行动。 她素来记性极好,很快便将明日的计划和猎场地形牢记脑海。 叶隐紧接着给她递了两套猎场宫女的衣服,是给她和慕容晴准备的。 叶隐说明情况:“待进入围场后,会将你们交给王皇后嬷嬷婢女的营帐,已经打点过了,领头嬷嬷会带着你们待在王皇后身边。” 王皇后早和慕容宏策划好了,是“自己人”,把她们俩安插进去不难。 而明日的修罗场是在慕容信身边,她们待在王皇后身边,最为安全。 语罢,他和姜云音都默契地望向慕容晴。 慕容晴连声表态:“我绝不会轻易露出真容,同母后相认!” 事已至此,也只能相信慕容晴所言了。 叶隐又将一套巡逻侍卫的衣服递给洪正德,三人职责分明。 天未亮时,叶隐领着他们进了围场,先将洪正德安插在巡逻的士兵里,又将姜云音和慕容晴带到一帐篷外,将她们交给领事的嬷嬷。 慕容晴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凤仪宫,侍候她母后半生的李嬷嬷。 未免露出异常,她赶忙低头垂首,不与李嬷嬷目光相会。 而叶隐消失在没亮的天色里。 早膳过后,慕容信放话,开启雪猎。 瑶妃春风得意,披着狐裘,邀请王皇后去看台观看皇上、皇子们在猎场上的飒爽英姿。 说完,还一脸遗憾的感慨道:“可惜太子不在,不然定能拔得头筹。” 瑶妃明遗憾实则故意戳王皇后的伤口,果不其然,王皇后瞬间冷脸。 瑶妃故作惊讶的捂嘴,一脸歉意道:“臣妾不是故意要提及姐姐的伤心事,姐姐勿怪。” 王皇后气得发抖,冲宸帝慕容信道:“臣妾身子不适,先回营帐休息了。” “扫兴,”慕容信不悦蹙眉,冷哼道:“既身体不适为何不留在宫中?” “皇上喜怒,是臣妾不好,”瑶妃立即楚楚可怜地认错道歉:“都怪臣妾不该提及身故的太子,姐姐与太子母子情深,一时难以接受这变故是人之常情,皇上切莫怪姐姐。” 王皇后瞪了瑶妃一眼,极力的克制才未发火,不待宸帝许可,她起身往营帐走。 瑶妃冷眼扫视王皇后的背影,眼里有按捺不住的得意。 宸帝忌惮世家,慕容宏一死,王皇后手中彻底没牌了,而宸帝有意扶三皇子慕容烨继任太子之位,届时她只需以没有母妃不妥,而她膝下无子为由,请宸帝让三皇子认她为母妃,假以时日,她便是当不成皇后,亦能成为太后。 然而王皇后此举愤怒是真的,却也是计划之一。 皇家护卫军人手有限,她称病留在营帐,会调走一支小队留守在营帐附近驻守保护,那慕容信身边的人马便更少了。 王皇后压抑的情绪一入了营帐便崩不住了,她往榻上一坐,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捂着胸口,眼泪蓄满了眼眶。 李嬷嬷忙上前劝道:“娘娘明知殿下无恙,又何必同那个妖妃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啊娘娘。” 她警惕望向门口,压低声音道:“何况过了今日,她再也嚣张不了了!” 王皇后不住摇头,一仰头,眼泪落下,哽咽道:“同宏儿无关,本宫是想到了晴儿……今日是晴儿的及笄生辰,她却一个人在大梁……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况……苦命的孩子,是本宫没保护好她……没能在她及笄生辰为她盘发,本宫愧为人母,对不住她……” 候在营帐入口的姜云音明显感觉到身旁慕容晴的身子颤了颤,她侧眸望了她一眼,无声地提醒。 慕容晴只好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钻进洞里。 李嬷嬷安抚劝道:“娘娘,待今日殿下大功告成,会立即遣人去大梁接公主回宫,公主定会无恙的,届时娘娘再给公主补上及笄之礼便是。” 她不愿王皇后一直陷在悲伤的情绪,忙抬眼看向门口,因慕容晴低着头,她只和姜云音对上了眼,她吩咐道:“你去看看猎场那边情况如何了,如有进展立即来报。” 她想把王皇后的注意力转移到慕容宏今日的行动上,而在她眼里,姜云音就是慕容宏那边临时安插过来的人手,定然更了解慕容宏的计划行踪。 姜云音正好想去看看猎场那边的情况,不想错过慕容信“被猎杀”的时刻,但难免有些担忧慕容晴。 带她一起走接近危险,留她独自在王皇后身边,她亦心忧。 慕容晴沉默,显然没有要和姜云音一起去查看情况的意思。 此时此刻,她心思全在为自己而哭的王皇后身上。 姜云音稍作犹豫,还是抬步出了营帐。 她快步去了就近的了望台,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登高望远,她依稀能看到猎场里的场景,偌大的猎场里,还只有一支大队,想来是皇子和臣子跟随在慕容信身后。 看来慕容信还没被支开,真正的“围猎”还未开始。 姜云音站在了望台观察着猎场的地形,一一和昨夜看到地形图挂钩吻合。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看着雪地里的那支大队伍分裂成了七八支小队,朝不同的方向去追寻狩猎,雪花落了她满头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热血沸腾。 属于慕容信的猎杀,开始了。 姜云音凝神盯着,隔得远她并不能光靠肉眼分清楚那七八支小队里,哪一支是慕容信,但结合牢牢印在脑海里的作战地图,她能推断慕容信在何方。 慕容信策马朝西南方的猎场去了! 那边是丛林,对于一览无遗的雪地而言,丛林是猎物藏身之处。 那里的猎物最多,慕容信会首选丛林进行狩猎。 而丛林亦适合慕容宏躲藏,他早就埋伏在那,只等支开“保护”慕容信的李飞捷,慕容信便会落入慕容宏的天罗地网里。 姜云音记得负责支开李飞捷的是王皇后。 计划中,一会王皇后会派人去寻李飞捷,说是在营帐附近遇到可疑人,疑似刺客,寻求庇护。 慕容信已开始狩猎,自不会为了王皇后而停止,何况没有人员伤亡,他只会觉得是王皇后是故意找事。 李飞捷会以确认猎场安全为由,顺势从慕容信身边撤离。 没了李飞捷的“庇护”,入了慕容宏埋伏的慕容信,必死无疑。 思及此,姜云音侧身看向王皇后的营帐,却发现几道人影跃入眼帘。 为首的是瑶妃,她身后跟着叶公公和几位婢女,来势汹汹地到了王皇后的营帐门口,却没有急着进去,只是停在营帐外,似乎是在偷听。 姜云音暗叫不好,果不其然,营帐内出来一个宫女,刚迈出营帐,便被等候多时的叶公公一把捂住口鼻,拖到营帐后边的雪地里。 随后,瑶妃挥挥手,她的宫女便快速朝猎场小跑而去。 姜云音不确定瑶妃他们听到了什么,但王皇后的计划显然败露,瑶妃派她的宫女去给宸帝慕容信报信,自己则领着其他人,守住了王皇后的营帐。 ……得拦住那报信的宫女! 姜云音目光紧盯宫女跑开的方向,又眼观八方的下了了望台,径直跑向了望台附近栓住的报信马匹,她没有任何的犹豫,解开绳索上马。 从小到大,她一直坚信自己看过的每一本书,学会的每一个技能,在将来的某个瞬间,一定有用武之地。 她只需坚定而勇敢的相信自己。 握紧缰绳,姜云音骑马路线明确的朝洪正德“站岗”的位置而去。 洪正德就守在猎场和营帐连接的口子,神经紧绷,盯着要“围猎”慕容信的丛林,一旦那边有了信号,他需要马上去营帐接姜云音过去。 直到听到马蹄声,他完全没料到姜云音会先驾马而来。 ……他错过信号了? ……还是有新的变化? “洪叔,”姜云音没有下马,在洪正德面前紧急的拉了下缰绳,言简意赅的告知洪正德:“皇后的计划或许被瑶妃知道了,她敲晕了皇后派去送信的宫女,守住了皇后的营帐,还派宫女去给慕容信报信。” 她抬手指向因为步行而落在她身后的瑶妃的宫女:“那就是派去报信的宫女,”她简洁明了的下指令,“你去拍晕那宫女,再去王皇后营帐,务必护住王皇后和晴儿,我会去支开李将军,让李将军过来支援你。” 语罢,她再次握紧缰绳,整个围场的地形图在她脑海,她方向感明确地策马而去。 第307章 一辈子真短 马儿在雪地奔腾,姜云音没露出一丝胆怯,快抵达目的地时,她亦没有犹豫,思虑周全地翻身下马,在茫茫雪地里奔跑。 骑马当然可以更快地找到慕容信和李飞捷,但她不想生出意外,让慕容信分心去想一介宫女为何会骑马。 所以,还是跑着去报信更合理安全。 除了慕容宏埋伏的那个丛林,整个雪地视野都很开阔,尤其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姜云音刚一出现,慕容信的人马便停住了。 护卫队弯弓对准姜云音。 李飞捷心中有数,仍中气十足,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皇上——”姜云音扬声呼喊,“奴婢是凤仪宫的婢女——!” 李飞捷抬手示意护卫队们收了弓箭,冲慕容信道:“皇上,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许是有事找皇上。” 慕容信心思都飞到了丛林狩猎上,不耐蹙眉:“没事找事。” 姜云音走近,跪倒在雪地里,大声禀告道:“不好了皇上,娘娘在营帐附近瞥见可疑人,猎场恐进了刺客,娘娘惶惶然,还请陛下同李将军一同回营帐查看情况。” 慕容信眼里的不耐更深,有了早膳时的甩脸离席,他只觉得王皇后是故意想扰了他雪猎的兴致。 皇家猎场,戒备森严,哪那么容易混入刺客? 何况便是有刺客也是冲他来的,怎会去刺杀皇后? 除非……是瑶妃的安排。 而若真是刺客,他回了营帐岂不是更危险? 慕容信懒得去看后宫小打小闹的争宠戏码,更不会为了王皇后停下狩猎赴险。 沉默的间隙,李飞捷颔首道:“兹事体大,皇上,不如让末将去营帐查探一番。” 慕容信摆摆手,只道了声“速去速回”,便迫不及待地策马朝丛林而去。 姜云音和李飞捷都非常谨慎,没有任何的视线交流,李飞捷领着一半的护卫军人马,策马朝营帐而去。 这样,跟随慕容信进丛林的护卫军,又少了一半。 姜云音静立在雪地里,等到慕容信的人马入了丛林,李飞捷的人马消失在茫茫雪地,她才缓步往丛林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她看到丛林里放了信号弹。 这是慕容宏的信号,通知埋伏在猎场的所有人开始行动。 她知道此刻,无论是营帐还是猎场的其余角落,都在进行一场权利的更迭。 姜云音稍稍加快了步子,待走到丛林入口时,她依稀可以听见厮杀的声音。 她屏息顺着声源处走,越往里走,打斗声越清晰。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倒地的尸体,看到了被血染红的雪地,看到了皇冠掉落,凌乱狼狈被人架着跪地,被慕容宏拿剑直指的慕容信。 慕容宏的胜利,没有悬念。 有人察觉到姜云音,怒喝问道:“谁?” 慕容宏侧目,认出她身上穿着凤仪宫宫女的衣服,问道:“母后有何指示?” 姜云音不否认的走近。 慕容信喘着气,颤声怒骂慕容宏:“逆子,胆敢弑君杀父!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慕容宏的注意便再次回道慕容信身上,他的剑没有半分的偏移,冷笑回道:“父皇不是已经昭告天下儿臣已身故吗?儿臣是来索命的厉鬼,还怕什么天谴?” 他的剑朝慕容信逼近半分。 慕容信哆嗦着后仰着脖颈,声音发抖,口吻明显软了些,急声打出感情牌道:“朕宣布你死讯是不得已之举,大梁狮子大开口,向朕要十八座城池,这和要吞了晋国有何区别?朕是壮士断臂,你以为朕心里好过?若朕只是个普通的父亲,不是这晋国的君主,无论那大梁开何条件,朕都不会舍了你啊!” “可笑,”慕容宏不为所动,拿剑的手没有半分偏移,戳破慕容信的谎言,“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授意慕容烨,勾结贺越泽,想让我死在阳城吗?” 慕容信噎住。 慕容信声音比周遭的雪更冰冷:“你一早就为了我设了个死局,与大梁何干?” 旁听的姜云音松了口气,还算慕容宏是个理智的人,不会轻易被慕容信三眼两眼糊弄,也足以说明,他已经对慕容信彻底死心,没有半点期盼。 “你贪图享乐,骄奢淫逸,断将士粮草,诛忠诚满门,你离间孩子,使其手足相残,你没有做过半点于江山社稷有益之事,”慕容宏往前迈了一步,剑尖直抵慕容信的脖颈,接着说道:“你为父不仁,为君不义,慕容信,你活该众叛亲离,你该死。” 锋利的剑尖已划破慕容信的脖颈裸露的皮肤,慕容宏的冷静坚决使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他尝试和慕容宏商议:“朕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先冷静,我们有话好说,你平安回来了,你依旧是晋国的太子……” “呵,我不需要太子之位。” “皇位……朕可以禅位于你,你不要动手……朕……” “啰嗦。”慕容宏扬剑。 “且慢——” 离两人只有半丈远的姜云音,唤住了慕容宏。 她俯身弯腰,随手在雪地里捡了一把剑。 慕容宏意识到了不对劲,神色紧绷,逼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绝不可能是母后身边的宫女。 难不成母后那边有什么意外? 其余人立刻警觉,警惕姜云音。 姜云音不想节外生枝,既已走到了最后关头,她没什么好忧心的了,一手执剑,一手摘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 慕容宏讶然,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确定唤道:“姜云音?” 她已是大梁的女帝,身份今非昔比的尊贵,怎会冒险出现在此处? 她何时到的晋国? 姜云音将人皮面具扔到雪地里,颔首点头:“是我。” 她走近二人跟前,对慕容宏道:“殿下手刃慕容信这个罪人前,请先给我一个了结他和任家恩怨的机会。” 闻言,慕容宏了然,她是为了任长庚,为了那被诛杀的任家满门而来。 他收回了剑,后退一步,给姜云音挪让出位置。 “多谢殿下,”姜云音点头致谢,这才转身面朝跪地的慕容信,一脸漠然地俯视他,“慕容信,你可知我是谁?” 慕容信一眼便认出了姜云音这张曾让他一眼惊艳的姝丽脸庞,难以置信地喃语:“你到底是何身份……?” 姜云音不绕圈子,直接回道:“任长庚外孙女。” “怎、怎么会……?”慕容信嘴唇哆嗦着,惊讶到说不出话。 姜云音轻笑,替他把话说完:“怎么会任家还有后人是么?” 慕容信面色煞白,堪比身侧的雪。 “老天有眼,冥冥中自由天意制裁,”姜云音不同他废话,抬剑利落刺进慕容信的右肩窝处,“这一剑是为了老夫人任蒋氏。” 任蒋氏是任长庚的生母。 慕容信吃痛出声,姜云音又利落拔剑,往他左肩窝处刺下一剑,平静地宣判:“这一剑是为了任罗氏。” 任罗氏是任长庚的正妻。 之前傅明洲要来晋国,为的是替任家枉死的六十七位妇孺,让慕容信或挨六十七剑偿债。 姜云音自不会忘,来晋国的路上,她日日都会记一遍任家这六十七位妇孺的姓名,就为了这一刻。 她挑着慕容信身上那些不致死的地方一一落下剑,一一报出任家妇孺的名字。 无需多言,那已是对他罪行的宣判。 她在凌迟他。 姜云音挑断了慕容信的手筋脚筋,又割下他脸上的皮肉,直到她一剑割下他的龙根,不堪其辱的慕容信彻底崩溃,他怒视一旁静立的慕容宏,歇斯底里呐喊:“混账!混账!快阻止这个毒妇!” 慕容宏无动于衷。 他不仅仅是在“纵容”姜云音凌迟慕容信,这亦是他在填补他内心的那份愧疚。 他对敬仰的任长庚、对儿时的兄弟玩伴、对他承诺过要保护却眼睁睁看着被割下头颅的任家妇孺。 等到姜云音了解了任家的仇恨,他和任家的羁绊亦了了。 林子里只有姜云音机械冷静的宣读和剑入血肉的声响,以及慕容信崩溃的咆哮—— “朕要杀了你们!待李将军来了,你们通不得好死!朕要将你们五马分尸!” 近半个时辰的凌虐,慕容信已奄奄一息。 他面目全非,浑身是汩汩流血的洞,鲜血缓缓流淌,晕染着周遭的雪。 他已经是一滩烂泥,将死未死。 姜云音早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此刻的情景,所以她每一剑都扎得过段准确,避其要害,留他一口气。 整整六十七剑过后,她面色没有半分起伏,万分冷漠的望着已惨不忍睹的慕容信,冷声道:“慕容信,我不会杀你,你该死在自己的骨肉之手,这是你的报应。” 语罢,她侧身看向慕容宏,道:“好了,你可以动手了。” 他们当时签订的盟约时便说好,让慕容宏手刃慕容信。 慕容宏执剑的刹那,李飞捷、王皇后以及慕容晴等人领着侍卫骑马而来。 慕容信似是濒死的人看见了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他回光返照般热切望向李飞捷。 而慕容信此番惨状,在大家眼里和死人无异。 李飞捷翻身下马,朝慕容宏跪下,扬声道:“殿下大义灭亲,手刃昏君,殿下英明!” 他朗声高呼:“末将拜见新君,皇上万岁!” 有他领头,其余侍卫亦跪地高呼“万岁”。 慕容宏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里,挥剑了结了已放弃挣扎的慕容信。 慕容信,死了。 慕容宏在欢呼声中回首,看向王皇后和慕容晴。 ……是晴儿? 姜云音目光也落在慕容晴身上,见慕容晴已经摘掉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不知她是何时同王皇后相认的,但幸亏没惹出什么乱子。 一切,尘埃落定了。 王皇后热泪盈眶,踉跄着朝满脸满身溅着血的慕容宏走去。 慕容晴直直盯着雪地里那面目全非的慕容信,面色惨白的跟上。 慕容宏一直盯着慕容晴,直到她走到眼前,确认其真真正正地安然回到晋国了后,他剑锋一转,直指姜云音,眸光狠厉道:“该你留在晋国了。” “皇兄!” “宏儿!” “殿下这是何意?”姜云音眸光骤冷,后背生寒,挑眉问道:“你是要毁掉盟约?” 她在万千的反对声中,坚定的选择与他合作,不惜与傅明洲争吵。 到头来,还是她错了? 慕容宏真是给她上了一课。 傅明洲说得对,人心,是最不可控的变量。 “是你先毁掉盟约的,”从挥剑亲手杀了慕容信后,慕容宏双眸通红,近乎魔怔了,“是你先变卦,你强留晴儿在大梁为质,辱我无权无能,今日,我将悉数讨回!” 他已经杀红了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已刺了慕容信六十七剑,报了任家的仇了。 他无需再愧疚,他可以和她有怨报怨了。 他只有足够强大,绝对的强大,才能护住他在意的人! 他要将姜云音留在晋国! 姜云音毫不胆怯,冷眼看着慕容宏,给他泼上一盆冷水,试图让他清醒些,道:“殿下,这猎场可不止是你的人马,你是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或许除了他自己带的死士,这猎场大多是大梁的人。 包括面前的大将军李飞捷。 慕容晴亦抓住慕容宏的手试图劝阻,让他冷静。 可慕容宏血气充脑,他也知道这里有太多大梁的人,但他觉得他只要挟持住了姜云音,便能轻松号令他们。 于是他挥开慕容晴的手,执剑朝姜云音脖颈而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伤姜云音的性命,潜伏在树干上的叶隐等人急时出手,各种暗器对准慕容宏而去。 可谁也快不过慕容晴,她侧身挡在姜云音和慕容宏的中间,想帮姜云音挡住慕容宏这一剑,却也因此替慕容宏挡住了所有暗器。 “晴儿——!” 鲜血喷涌,慕容宏扯出刺穿慕容晴身子的剑,直接僵住石化。 姜云音亦愕然睁眸,伸手接住慕容晴的身子,她喉结一片腥甜,素来镇定自若,此刻也如鲠在喉,难以发声。 慕容晴眉眼疼得皱在了一起,唇角却上扬,她笑着说:“果然不能随便发誓,这下真的应誓,不得好死了……但还好,你没事……唔……” 她说着大口吐血,姜云音强迫自己冷静,伸手去擦她唇角的血,声音是极力克制的轻:“你先别说话,你撑住……” 她没能说完,被慕容晴无力倒地而打断。 这时王皇后扑过来,一把从姜云音手里搂过慕容晴,万分恐惧地哭喊:“晴儿,不要吓母后,晴儿啊……” 慕容晴费劲的抬手,想帮王皇后擦掉眼泪,“母后莫哭,也别怪皇兄,晴儿……” 可她的手未能触及王皇后的脸庞,却倏地掉落,声音亦戛然而止。 她没能好好告别,就这样死在了及笄生辰的雪地。 姜云音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任由从天而降的叶隐将她拉起来,和其余一众武林高手,将她团团护住。 而她只是愣愣的望着躺在血泊里的慕容晴,看着漫天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在王皇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里,她耳边不住回响着慕容晴轻快的声音。 她说:“云音,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晴儿,一辈子真的好短啊。 第308章 望孙儿妙思,留明州于世 这场雪猎,比想象中要惨烈,寻不到一个赢家。 慕容信死在围猎场,没有任何人惋惜。 慕容晴身故,王皇后疯了,慕容宏背着弑父杀妹,逼疯生母的骂名登上皇位。 而他继位的同时,传来胡人攻入晋国边界的战声。 大将军李飞捷主动请缨征战胡人,大战一触即发。 姜云音去见了王文远,将王静姝的情况告知,随后在青城待了几日,等待慕容晴出殡那日。 她在暗处望着慕容晴下葬,满目沉痛在她陵墓前待了一夜。 慕容晴用生命教会了她,人生充斥着变数,再缜密的计谋,也不会万无一失。 她亦后知后觉懂得了傅明洲言语中的哲理,他们不过是历史洪流中不起眼的尘埃,终究没入时间的齿轮。 姜云音没有启程回大梁,她书信一封叫人送给傅明洲,然后易容混在李飞捷的身边,同李飞捷一起前往边关,征战胡人。 于她而言,登基远没有击退胡人来得重要。 姜云音在边界成功同左缜会合。 左缜看到姜云音的片刻,眉目里满是讶然之色:“你怎么来了?傅明洲让你来的?” 随即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赞同道:“你胡闹还是他脑子不清楚?来这凑什么热闹!” 他对姜云音还停留在她执意要帮慕容宏夺位这件事的不满上。 姜云音了然,也清楚要如何才能解开左缜的心结。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摄政王让我来的,我从晋国青城来。” 左缜眉目里的讶然更深几分。 姜云音接着道:“在慕容信死前,我给了他六十七剑,让他受了凌迟之刑。” 左缜挑眉,明知故问道:“为何是六十七剑?” 姜云音回答:“任家死在汴京的妇孺,一共是六十七人,他们分别是老夫人任蒋氏……” 她一一道出那六十七人的姓名,没有一字纰漏。 左缜听着,眸光闪烁,已经动容。 姜云音又将她那六十七剑刺在慕容信的哪些部位,他最后是如何崩溃,面目全非,毫无尊严的死去详细同左缜描述了一遍。 左缜听得胸膛起伏,激动不已,终于觉得解气。 姜云音温声道:“任家的仇,我报了。” 左缜抬手重重拍在姜云音的肩膀上,欣慰道:“好孩子,好孩子!待赶跑胡人那群鳖孙,我们去先帝墓前饮酒告慰他在天之灵!” 左缜一直是情绪来得快,一点便着,但并非不讲理,只要能找准他的点,他便是最好顺毛的。 姜云音被他大掌拍得闷痛,但强忍受着,点头道:“好,家祭无忘告乃翁。” 左缜欢喜了,这才拉着姜云音落座,有侍卫在案几上倒了茶水。 他豪爽道:“马上要到正月初一,陛下登基大典的日子了,明日臣会派人护送陛下回帝都,陛下放心,初一那日定有初捷的消息传入帝都,庆贺陛下登基!” “左亲王不必费心,”姜云音却拒绝了:“我不回帝都,我要留在这,和左亲王并肩作战,将胡人彻底赶出中原。” 左缜蹙眉,不认可道:“这不是可以儿戏的事,战争无情,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他顿了顿,不为了她的面子拐弯抹角,直接点明道:“虽说这次备足了兵马粮草,又有李将军相助,但胡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还要分出兵力去护卫陛下,怕是要拖累战事。” “左亲王言之有理,”姜云音不恼,心平气和兀自开口问道:“左亲王刚刚提及,这次备足了兵马粮草,那你可知这些粮草从何而来?” 左缜回道:“贺家捐赠了不少,不久前五峰山上地库的财物亦悉数入了国库。” 姜云音笑了,道:“那左亲王可知道,五峰山上地库的宝物是我找到,并帮助运回梁国的?” “竟是陛下?!”左缜愕然扬声,饶有兴致地问:“是如何一回事?” 姜云音不是爱邀功之人,但为了向左缜证明自身能力不会拖累战事,她第一次详细向人提及,她是如何去找李明辉自荐求得信任,又是如何随军到了五峰山,阴差阳错带领着叶隐等人通过了迷雾森林,接着再见识过李明辉的唯利是图,不仁不义后,是如何设计他与陆淮书狗咬狗。 左缜听得津津有味,不仅表情丰富捧场,还会在姜云音每次停顿后追问一句“然后呢”。 于是姜云音又将回了青城后,她是如何一边查探自己的身世,一边让李明辉等人付出代价,猜出自己身世后主动去了阳城,帮助慕容宏找出了阳城的秘密与真相,最后来到大梁。 说完,姜云音沉声道:“左亲王,我是自己选择来到大梁,并非被谁接回。” 她抿了口茶,望着左缜,自信从容道:“论武艺我定不如外祖父和左亲王,但我并非脑袋空空之辈,我留在这,定能助左亲王一臂之力,而不是累赘。” 姜云音语气笃定,是将门后代的大气。 左缜听完她前边的那些经历,刷新了对她的认知,眼底满是欣赏与敬佩,赞叹道:“陛下小小年纪,有勇有谋,臣甚是钦佩,此乃先帝之幸,我大梁之福!” 他原本对姜云音没甚要求,更没报什么期待,一个民间长大的女子,能落落大方不怯场已足够,他和傅明洲不一样,他没想过她会有什么治国之才,但她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后人,只要她不做对不起先帝、大梁之事,他一定替她卖命守住江山,还会豁出老命,不许傅明洲造次。 没成想,她竟这般有本事! 实在令他大喜过望! 姜云音就这样如愿以偿在军营留了下来。 左缜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他既认可了姜云音的才能,便不会将她视作无用的花瓶,轻视她,有关行军作战的事宜,他皆会找她探讨商议。 一开始,左缜带来的幕僚谋士,多少心里对姜云音抱有些质疑,几次小型出兵战略布局下来,大家对她心服口服。 久而久之,姜云音在军中树立威信,犹如军师般的存在。 直到正月初一前两日,姜云音才收到傅明洲的回信。 她之前离开青城时书信让叶隐送去给他,信中内容亦很简洁,表明战事紧急,她要奔赴战场,恐无法如约出席登基大典,让他只管在帝都管理好朝政即可。 经过慕容宏一事,她心底里对傅明洲是服气的,只觉得两人之间的羁绊难以言喻的加深了。 他身子羸弱,由他处理朝政,她在前线战场,最为合理。 她相信他会认可她的安排。 傅明洲的回信更是简短,不过短短两句话:登基日期不改,正月初一后陛下乃大梁女帝。 姜云音轻笑。 这般回复果然很傅明洲的做派,她读懂他的言下之意。 他不将登基典礼延期,是认可肯定了她这个“君主”,他将在正月初一,昭告天下,她是大梁女帝。 叶隐又递过来了一个玄青色的锦囊,道:“王爷说,陛下若遇难以抉择之事,可打开锦囊,或许能为陛下排忧解惑。” 姜云音欣然收下这带着檀香的玄青色锦囊,心里的安全感和底气更足了一些。 似傅明洲那般的谋士,锦囊里必有妙计。 不过安全感有余,她亦被这锦囊激起了好胜心,又有了同他下棋博弈的心态。 她有信心,定不能不打开锦囊,大获全胜。 叶隐没走,又道:“陛下,王爷还有一句话口信,让我带给你。” “什么?” “王爷说,那下了半局的棋他还留着,难得棋逢对手,望陛下早归,一较高下。” 姜云音眼底似泉水涓涓,心底暖意流淌,她颔首答道:“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等她平安归来。 大年三十夜晚,将士们饮酒庆祝,在营地吃了顿团年饭。 饭后,喝高了的左缜忽然想起了什么,直呼有东西要给姜云音,拉着她去了营帐。 他在他那些行当箱里翻了翻,终于找出了他念叨过无数次,之前本能要给,又因为置气没给的遗诏。 他递给姜云音,微醺的酒意让他显得亢奋激动:“喏,这便是先帝的遗诏,明日是陛下登基称帝的日子了,这个遗诏该交给陛下了,交给陛下……唔……臣对先帝的嘱托便完成一半了!” 姜云音接过遗诏,左缜也不在营帐中逗留,挥一挥衣袖,又去营帐外和将士们饮酒了。 姜云音拿着遗诏在桌案旁落座,借着案上的烛火仔细阅览遗诏。 遗诏内容非常官方,中规中矩地几句话,看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姜云音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会是最有可能接近到真实的任长庚的机会。 她想看看,他会不会以外祖父的身份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然而没有,这遗诏里,全是读不出任何情绪的传位话术。 她叹了口气,拿着遗诏起身,而当遗诏盖在烛火上方,她却无意中发现了异常。 ……这遗诏是夹层,里面隐隐约约还有另一张纸。 姜云音没有犹豫,她将遗诏靠近烛火,烧开一侧没有文字的边缘,顺利取出了里面的纸张。 里面还有一封信,字迹和前边传位遗诏的截然不同,这封才是任长庚的亲笔。 她看到“吾孙亲启”四个字,鼻子发酸,霎时红了眼眶。 【得知吾孙幸存,吾心甚喜,可惜吾时日无多,撑不到与孙儿相聚那日,望孙儿勿怪,吾愿将所有赠与孙儿,只愿吾孙此生平安喜乐,吾孙若无治国之才亦无妨,可事事请教摄政王,安心依靠左亲王,他们随吾出生入死打下江山,定能成为孙儿的左膀右臂。 吾戎马一生愧对家人,如有来生愿为农夫白丁,不管天下,唯顾小家,粗茶淡饭,儿孙满堂,方能伴孙儿和家人成长,护尔等周全。 吾此生还有一憾,未能寻到名医治好明州,明州本是麒麟儿,奈何福浅命薄,吾归去后恐无生意,吾甚了解明州,故将遗诏交予左缜保管,明州心思敏锐,定伤神吾之猜忌,为自证清白会竭力辅佐孙儿,不再寻死,望孙儿妙思,留明州于世。 祖父任长庚绝笔。】 姜云音读完,已是热泪盈眶。 原来如此,难怪傅明洲对“信任”有种近乎魔怔的偏执。 他的心结来自外祖父。 她将遗诏抱在胸口,试图去感受任长庚存在的痕迹。 泪水滴落砸在手背上,温热的感触,像是亲人穿越阴阳时空,覆盖住她的手背。 她不再执着于某些答案,内心深处某块空白的地方已被填满。 如有来生…… 如有来生。 正月初一,大梁昭告天下,惠安帝任长庚病逝,其外孙女姜云音继任帝位,成为大梁第一位女帝,震惊中原。 而后边关将士得知女帝便是军中军师,女帝御驾亲征,士气大涨。 这一仗,一打便是一年七个月。 胡人连连败退,大胜在即。 最后一战前夕,傅明洲出现在军营。 彼时又是一年夏末秋初,他没着锦衣华服,一身白色素衣,配一根白玉簪,出尘脱俗,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气,仿若谪仙。 姜云音一时没认出来,一阵恍惚后,欣喜快步迎上去。 姜云音上下打量他,讶然扬声:“王爷?” “是我,”傅明洲温声浅笑,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陛下清瘦了。” “只是瘦了吗?”姜云音束着利落的高马尾,眉眼弯弯的抬手摸了摸脸,难得玩笑道:“应该也黑了吧。” 她随军一年七个月,已不拘小节。 姜云音心情好,话便密了些,又道:“王爷何必折腾跑一趟,我们马上要班师回朝了!” 说是还有最后一战,但胡人早不堪一击,那一战不过是收尾,甚至连一成兵力都不需要派出去。 傅明洲侧眸,示意身后的赵沉上前,兀自说道:“这是你的人让我带给你的。” 姜云音这才看见赵沉手里抱着个大罐子,她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盛放了五峰山山顶那些无辜寨民骨灰的菜坛子。 说来也巧,此处离兰郡不远,骑马赶路的话,不到一个时辰能入兰郡边界。 她临时起意,对傅明洲道:“王爷明日可否随我一趟兰郡?陪我去实现一个承诺,了却一桩心事,回来正好参加庆功宴。” “好,”傅明洲眸色幽深,“恰好我有话要同陛下说。” 姜云音弯弯眉眼:“我亦是。” 她计划安置好骨灰后,说出寨民们如何遭受生活风霜,依旧热烈努力活下去的故事,将任长庚那封信交予他,解开他的心结,好好活下去。 次日清晨,姜云音和傅明洲离开了军营。 姜云音不想折腾傅明洲,总觉得他的身子被烈马颠几次便会散架,怕他遭不住,于是没有骑马,而是和他同乘马车而去。 慢些便慢些,他身体重要。 同乘马车,姜云音觉得傅明洲面色似不太好,关心问了几句,他只是摇头称无碍,问及她这一年多在军营的种种。 一问便问了整整一路,她没寻到半点机会说寨民和遗诏的事。 马车就停在最近的兰郡边界。 姜云音选了一棵大树,一边将坛中骨灰洒下,一边按照计划和他提起五峰山上的寨民们。 傅明洲沉默不语,认真聆听。 姜云音无数次侧眸看他,只觉得他面色沉沉,愈发忧心。 撒完骨灰,她俯身垂首,感慨万千道:“诸位,我终于带你们回家了。” 放下坛子,她转身回首,与傅明洲面对面而立,正要开口说遗诏的事时,东南边鸣炮声震天。 这是前线胜利的捷报,邻近驿站随之响应。 傅明洲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冲姜云音道:“恭祝陛下驱逐胡人,一统中原。” 他道:“三个月前,慕容宏主动提出归顺大梁,陛下亲征,圣明远扬,整个中原无人不知,无人不叹,陛下是千古一帝。” 他深呼吸,又说:“不到两年,臣当初许下的承诺全部实现,臣此番前来,是来与陛下告辞的。” 姜云音恍然,难怪他身着素衣。 她面色紧绷,忙从衣襟里掏出任长庚的信递过去,不卖关子直接道:“我知你为何要离开,你误会外祖父了。” 他所谓的告辞莫不是诀别? 傅明洲垂首看着熟悉的字迹,那张如古潭般沉寂的面色,难得的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细长如玉的手指用力捏紧信纸,极力克制着情绪。 ……怎么会? ……怎么会。 姜云音道:“让我留你于世,是外祖父对我唯一的嘱托,你别让我失信外祖父,余生有愧,好不好?” “……” “傅明洲,外祖父从来没有不信你,他只是希望你能有活的念想,”姜云音抬手,轻拉住傅明洲的手,软声道:“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傅明洲轻颤,下意识的想抽出自己的手。 姜云音反应极快,双手拉住他,不让他挣脱,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傅明洲,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 傅明洲浑身一僵,避无可避只能与她四目相对。 这一年,她的确瘦了黑了,可那双眼越发坚毅,似镶嵌了万般星辰般的熠熠生辉,让他难以挪开眼, 他想,先帝是能洞悉一切的。 她当真如先帝所言,有妙思,可留他于世。 此刻,他红着耳廓,温声说“好”。 没说出口的只有三个字: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