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宋,重生赵车神》 第1章 开局祭奠赵大殡天 (大脑寄存处……) “窝草!” 惊叫之余,赵景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婢女先是一惊,赶忙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然而赵景对此置若罔闻,双眼怔怔直视前方…… 婢女虽觉奇怪,可也不敢多问,只能恭候在一旁。 许久,赵景才有了反应,挥挥手示意旁人都先下去,他自己又坐了回去,左手扶额大感汗颜。 刚才那段时间他正在接受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鬼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黑路灯太暗导致那个司机没有看见自己进而引发车祸。 自己被泥头车创飞数米后便不省人事,再睁眼时所看见的不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而是极其陌生的复古环境。 从当事人已有的记忆可以确定他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了赵光义身上。 赵光义乃何人?北宋第二位皇帝,登基后改名赵炅,史称宋太宗。 这样讲或许依旧有人不熟悉他,但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外号:高梁河车神! “千古一帝”花落谁家兴许有所争议,但“高梁河车神”却是无人能与之相争的专属称号。 赵景很不解,要说穿越文他也看的不少,事关宋朝的基本上都是重生在完颜九妹(赵构)身上帮着岳爷北伐中原,直捣黄龙,怎么到自己这就成了九妹的老祖宗了? 虽然家谱上的确有写自己是车神后人,但老爸说过那都是老一辈儿的为了往脸上贴金硬扯的关系,比野史还不靠谱,赵景对此本深以为然,可眼下这情况却让他的认知产生了强烈动摇。 “难不成那族谱是真的?太扯淡了吧?!”赵景满头大汗,低声嘟囔着。 恰逢外面有人敲门,浅声询问:“晋王殿下,时辰快到了,您穿戴好了吗?” 寻着问话,头脑逐渐清晰的赵景低头看看身上衣着乃是孝服,记起今日正是其兄长赵匡胤入棺的日子。 “好了,就来。” 随口应答着,赵景来到门前,数次吐纳之后方才定心。 打开房门时迎面而来的先是一股冷风,再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瞧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模样,当是府中的仆从。 见赵煚出来,仆从将腰再低一分,叉手道:“殿下,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嗯。” 不需要仆从带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府外,刚在车厢内坐定就听外头传来号子与皮鞭声,车轮旋即跑动…… 一路畅通来到皇宫正门宣德门,到这之后除开皇帝外所有人皆需要下车步行,亲王亦是如此。 作为汴梁宫殿的排面,宣德门修建的高大雄壮,威严壮丽,仅是看着便有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 进入正门以后再过一道大庆门(位于宣德门以北,用于宫廷内部的交通连接),往前走百米远即可见一雕梁画栋的宫殿,文武百官分站于殿前两侧,皆做白事装扮。 见赵景至,百官纷纷向他行礼示意。 走在当中的赵景仅有回礼并不答话。 原本历史书上出现的人物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本该新奇,可赵景多有忐忑,就怕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做了奇怪的事导致露馅,被百官察觉到此晋王非彼晋王,随着一刀咔嚓便提前结束这次奇妙旅程… 对于赵景的沉默,百官也没过多怀疑,想着应当是他痛失手足,心情低落所致。 踏进殿内,一口黑棺摆放在正中间,再前面是灵位牌,上面清楚写到“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之灵位”。 棺材右前侧跪着一位披麻戴孝的女子,不用看也知道这位定然是赵匡胤的第三任皇后宋氏,邢国庄惠公宋偓长女,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外孙女。 端跪在宋皇后身后的都是赵匡胤的家人,诸如其四弟赵光美;次子赵德昭;嫡长女昭庆公主等。 与之一一打过招呼,赵景恭敬的在棺材前送上三炷香,再跪拜于左侧。 宋初以左为尊,赵光义现在是开封府尹外加晋王的身份,基本可以看做五代时期的储君继承套餐,跪拜在左边也是一种地位的体现。 等皇室成员哭拜完毕,门口有人传唤一声,恭候的官员分批入殿祭奠,跪拜时多有哭泣之人,与赵家人讲些宽慰话后又依次退到殿外。 这边赵景只是随便应付着百官的安慰,因为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灵柩上。 赵景不敢自称熟悉历史,或耳濡目染或以兴趣翻看史料,致使他对于两宋的认知不少,对赵匡胤这位开国太祖也很是喜欢。 赵匡胤,历史书上的黑胖胖,后世人多称其为“赵大”,生长于中华历史上道德标准最低谷的五代,以勇力着称却以仁厚留名青史的马上皇帝,在教员的《沁园春·雪》一篇中也有他的名字留存。 因为赵家后代多有拉跨导致他的风评跟着受到了影响,当中最常见的说法便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只是为了平仄押韵,宋祖应当换成明祖云云。 放在以往片面的单看功绩,赵景也觉得这话没毛病,直到后来了解到五代史之后他的看法跟着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吃人、屠城、下克上风气弥漫的黑暗时代,赵大没有像其他武将那般视人命如草芥,只想着裂土分疆欺压良善,反而终身都以恢复中华一统,重建秩序福照万民为己任,这种想法可谓独树一帜。 有人讲他背叛了柴荣的信任,欺负孤儿寡母,得位不正,赵景觉得若是柴荣能多活几年,赵大并不会夺权,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奈何天意难违,柴荣英年早逝,留下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主少国疑,放在和平时期尚且会被宦官、外戚、权臣架空,乱世中更不用提。 三十多岁的柴荣继位时麾下武将都有不服他的,何谈一个幼儿? 说这些不是要给赵大篡位开脱,只不过生在五代,赵景相信即便没有赵匡胤,也会有王匡胤、李匡胤、张匡胤出现,这些人的做法还不一定会比赵大更好,最起码赵大继位后不仅没有残害柴氏一族,反而格外厚待,除开封侯赐爵,又规定不得加刑柴氏后人,即使犯法,也应宽大处理,属实清流了。 总而言之,在位十六年,终结五代乱世,一改自安史之乱以来逐渐开始的藩镇割据的局面,坐稳天下后对手下有功之臣都进行了妥善安置,避免了流血事件发生的赵大称的上武者仁心。 (烫知识,赵匡胤本该是赵二,车神是赵三,赵廷美是赵四,因为他们上面还有一位大哥叫赵匡济。只是在宋朝建立之前就死了,史书上对他的生平也没啥笔墨,名声不显,所以写文时还是按照大众的认知来写。) 第2章 监国三问 守灵三日,赵景的大脑就没停过,除开安慰自己接受现实之外就是回忆文武官员的长相以及大小诸事,以后要与他们日日打交道,可不能出了岔子。 守灵结束后疲惫的赵景猛睡了一个昼夜,早饭还未吃完便有仆从禀告内侍王继恩正在堂前求见。 “王继恩?” 这个名字赵景可记得,北宋初年的宦官大臣,赵大驾崩当夜宋皇后命令他速召皇子赵德芳入宫料理后事,也是有意抢下皇储大位。 而王继恩这厮嘴上答应,刚出宫门就马不停蹄的去到晋王府给赵二报信,促使赵二截胡成功,登基继位,堪称太宗朝第一功臣。 基于此,网络上便有一种观点认为王继恩是赵光义的铁杆亲信,是布置在宫内的重要眼线。 前不久,赵景刚祭奠过赵大,这厮就暗戳戳的请他继位,然后被他怼了一顿。 匆匆几口填饱肚子,赵景来到正堂,翘首以盼的王继恩根本不在乎昨日之事,顿时眉开眼笑,朝他躬身行礼。 这股谄媚劲儿看的赵景浑身不自在,让他有事赶紧说。 “殿下,各级官员都在殿内等您。” “等我作甚?虽然先帝驾崩了,但政务体系又没出什么问题,让他们先忙活着不成吗?”赵景揉捏着酸涩的双眼,尽管睡了那么久可他依旧觉得困乏。 “如殿下所言,先帝仙逝后两府相公有在尽力维持朝政,但还是有些许事宜他们不敢独自决定,需要交给殿下裁决。” 王继恩瞥过左右安静站立的婢女,缓步走到赵景耳边低语:“殿下如今掌有监国重任,万不能弃政事不顾,让百官忧心呐。” “忧心?我看是你忧心吧?”赵景冷哼一声,如实想道。 王继恩的小九九很好明白,当初是他违背宋皇后的意思召赵二入宫的,这就等于是把自己拴在了赵二大腿上,赵二登基一切安好,若让赵德芳继位大概率会被报复。 “行了,我这就过去。” 殷殷期盼中终于见赵景点头,王继恩瞬间如释重负。 文德殿,汴梁皇城内的重要建筑,位于大庆殿西侧,是皇帝进行主要政务活动的场所之一。 此刻殿内仅有十多位大臣,虽然人少,但是含金量却高的离谱,诸如枢密使曹彬,枢密副使楚昭辅;宰相薛居正,副相沈义伦;宣徽北院使潘美;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李昉以及六部尚书等,这些人基本就代表着北宋最高级别的官职。 赵景来之前,他们也如同平常人那般有诸多琐事相互倾诉。 等到王继恩在八百米开外就通传赵景入殿那一刻他们如同被下了禁言套餐,瞬间没了声响。 赵景前脚跨过门槛,众人齐齐拜谒:“晋王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 浅浅打过招呼,赵景越过两侧众臣径直走到最前,正准备踏上台阶,心绪斗转,召来王继恩与之耳语几句。 王继恩稍有迟疑,倒没有多问,只是照命去外头让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台阶下头,赵景转身坐了上去。 见此情形,群臣多是欣慰,之前有传言称先帝与晋王貌合神离,晋王多有僭越举动,今见赵景如此守规矩,没有轻坐“御椅”,不似狂悖之人,只能说谣言终归是谣言,不可信之。 若能听到群臣的心声,赵景定会苦笑着告诉他们这个传言是真的,只不过皇家事不便为外人道罢了。 “诸位,兄长仙逝,举国哀痛,本王亦撕心裂肺,数日无法理会朝政,值此期间多谢诸位操劳。” 李昉出列回答:“殿下言重了,先帝委臣等以重任,臣等自当尽职尽责,不负先帝所托。 只是臣等虽然能处理许多事情,可有些问题终究需要殿下亲启,故而叨扰殿下。” 嘴上讲着,李昉顺势掏出奏折借王继恩之手递交了上来。 翻开后所见非常工整的楷书字,可谓赏心悦目。 前后浏览一遍,上面内容大致分为三类,其一是有关于赵大的谥号、庙号商定,下面写的有几个群臣商议后的称呼,盼望赵景裁夺。 其二关乎战事,赵大驾崩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到北汉与辽国,众臣估计两国会借机发难,所以建议能多调兵力驻守北部防线。 其三,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赵大突然驾崩并没有留下继位诏书,所以众臣想请示赵景对此事是否有解决办法? 第一件事无需过多考虑,赵大最初的谥号“英武圣文神德皇帝”便在其中,而庙号更不用说,“太祖”再合适不过(太祖通常用于指创立一个新朝代的开国君主)。 第二件事当需重视,辽国不用说,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发家之际就和中原王朝时常发生摩擦。 两国关系之前还算说得过去,但皇帝驾崩,后继无人的情况下朝政多不稳定,难保辽人不会有异常心思。 而北汉可以看做后汉的延续,自后周至宋初都被赵大带兵打过,对赵家人可谓仇恨滔天,等赵大死亡的消息传过去以后,它肯定要搞出点动静来。 “曹枢密”。 随着赵景喊话,枢密使曹彬出列。 “你跟随先帝日久,对北边战事了解多于本王,防备一事劳烦你做出个章程,本王确定无误后即可执行。” 曹彬为人谨慎,考虑全面,又多入战场,经验老道,由他调度三军可比赵景自己摸瞎指挥好使。 “谨遵殿下之命,大概明日午时臣便能送上奏劄(zha)。” 一二事好说,最麻烦的正正好是最后一件。 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新旧皇帝交替必然会影响朝局,特别是赵大这种突然驾崩没有立嗣的更是复杂,需要顾虑的人、事太多。 众目睽睽之下,赵景宛如成了沉思者,只皱眉不说话。 不能怪他沉默,毕竟正常历史中赵大死后次日赵二就登基了,速度之快超乎以往。加上赵光美、赵德昭等人在数年间相继死亡,又引发了无数猜疑以及后续问题。 尽管赵二具备五代时期特殊的皇储套餐,但那都是基于赵大孩子年幼的情况下为了维持朝野安稳做的妥协。 如今赵德昭已经成年,赵大是否想过改立赵德昭为储君只是没来得及立遗嘱呢? 至于金匮之盟,这玩意儿的真实性更是扑朔迷离,至少赵景并没有看见它在哪。 说到底如果金匮真的存在,那赵二为什么不在最初继位时就拿出来以表示自己继位的正统性,反而是六年后由已经失宠的赵普拿出来的?总不能赵普被贬时把金匮也带走了吧?这皇家的东西能被一个臣子带出去六年不被发现?那也太扯淡了…… 第3章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先帝仙逝不久,生前未留下遗诏,立新君之事不可轻谈,且先往后放置些时日吧。” 等了半天得到的却是一个囫囵,群臣面色各不相同。 参知政事卢多逊更是直接进言:“殿下,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虽未下诏书,但生前对殿下委任堪称左膀右臂,皇后、侍中相公(赵光美)托殿下监国之权,便是信任殿下能够管理好朝政。 如此以来殿下所虑即朝廷所虑,殿下所愿即天下所愿,殿下还有什么顾忌之处?” 卢多逊此人赵景知道,后周显德初年进士,文采斐然的同时又颇具胆气,一介书生敢于出使南唐索要江东诸州图经,后来位列可行宰相之权的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对比他爹卢亿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过于贪图权位,该退的时候不退,被赵普搞了一手,最终流放崖州,卒于流所,令人唏嘘。 此人好文学,早年间便因此与赵二交好,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成了赵二一党。 刚才那话说的隐晦,但大家都能听懂,翻译过来基本就是:“先帝的老婆、您的亲弟弟都拜托你处理国事,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期盼着您登基,这临门一脚的事您还有啥好犹豫的?” 换成赵二,多半会被这话给带过去,可惜赵景是后来人,他可不能听之任之,别人先不说,宋皇后指定不是真心这么想的。 “正因国君要照顾整个朝野,就更不能潦草决定,除开诸位高权者,底下百官的意见同样重要,待日后与全臣商议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殿下……” 卢多逊还想再劝,赵景直接让他住嘴,卢多逊瞬时像受惊的小猫畏畏缩缩的躲到人群中。 隔着薛居正的脖子悄咪咪的望向赵景,卢多逊又暗自吐槽:“晋王殿下这是怎么了?今天这态度和以往完全不同呀。” 后面赵景没有多说什么,只言自己累了,让群臣各自回去歇息。 回家以后赵煚大咧咧的躺在床上。 他在思考,思考着那个问题,思虑再三还是觉得需要和赵德昭与赵光美讨论一番。 本想挑个好时机,没想到直接等到赵大头七后才有了机会。 考虑到话题比较敏感,赵景先后与二者单独交谈,第一位是赵德昭。 原因很简单,他是赵大的儿子,父终子及也是皇位交接的传统模式。 这一日,赵景请赵德昭来到府上,先是和这位乖乖的二侄子说了些体己话,再讲了讲目前的形势,最后才把重点话题抛出来,表示大宋不可长时无君,自己希望赵德昭可以继承大位,而自己就如同往日辅佐赵大一般辅佐他。 此话一出,赵德昭人都懵圈了,急忙摆手道:“三叔,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 “德昭才疏学浅,力有未逮,与堂上着臣关系浅淡,人微言轻,有何德行管理朝政?” “这怕什么?叔会帮你的。” “那也不成,小侄愚钝,恐会让三叔与群臣失望。” 两度婉拒罢,赵德昭直接起身朝赵景躬礼,请求他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开玩笑,我政治威望不如你;军功也不如你,你让我继位,文武百官有谁愿意听我的?到时候还不是由你主持大局? 叔,我不把你当孙綝,你也不能把我当孙亮啊……”赵德昭心中如此吐槽。 赵煚没想到赵德昭的反应会这般大,赔笑示意对方坐下,表示自己也是与他商议,既然他不愿意那就先不谈了。 在赵德昭这里吃完“瘪”,赵光美那边又来一次。 再谈及继位人选时,赵光美没有废话,悍然开口:“光美不及三哥,远甚。储君大位断不敢想,若德昭亦不愿继位,光美斗胆请三哥做大宋新君,凭三哥的威望,必可使得朝堂百官、府辖万民信服!” 听着大同小异的说法,赵煚眉毛轻挑,心下吐槽:“不是,哥们,你们都这么谦虚的呀?知不知道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其实,无论赵光美还是赵德昭,态度谦恭并非难以理解,赵德昭此前因为年纪小,基本没有随军打过仗,成年之际四方诸国也被收复的差不多了,属于是军功连混都没混到的地步,自然没有啥基础。 而赵光美本身是一位在政治与军事上都颇有才华的亲王,不过他对于人际关系的把控远不如赵二。 他明白自家三哥本身文采过人,学富五车,朝中文臣多数与之交好。赵大在时又常随军征战,致使武将之中亦有他的追随者。 赵光美不傻,懂得政治场上无亲故,赵景此举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在他眼中都是试探,不仅不能接受,还要明明白白的把皮球递回赵景手里。 前后两次交涉皆以失败告终,赵景有些无奈。至于最年幼的赵德芳,自打一开始就被将死了继位的可能,也不用考虑。 颇感郁闷的赵景左手撑着脸颊隔窗眺望湛蓝的天空,轻声嘟囔:“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天意与否已经没时间让他猜测了,赵大驾崩不到一月,北汉那边已经听到了风声,往辽州方面调兵的同时请求辽国出兵沧、易二州,三路齐进。 之前辽廷虽然派了使者前来吊唁,但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配合北汉一起有了动作…… 扫视过北线八百里急报,赵景稍有心安,幸亏已经提前往北方调集过军队了,不至于焦头烂额的仓促备战。 “诸位,消息估计你们也都听说了,汉辽联军趁我朝国丧之际悍然发兵,欲意夺我国土,本王想听听诸位对此战都有何见地?” 大殿中,赵景举着军报询问面前百官。 后排许多人面色犯难,这一群体都是纯粹的文官,并不擅长打仗,所以到底还是要看能征善战的曹彬、潘美等人。 稍加思索,潘美便进言称:“殿下,自周朝开始我军便与汉辽两国多有交战,太原兵彪悍人尽皆知,但经过先帝两次攻伐后损失惨重,如今国力羸弱不堪,眼下两万人怕是汉国能调动的全部兵员了,以臣之见只需调拨一员大将前往辽州,配合州内万余士卒镇守,定然可以阻挡汉军,待其粮草耗尽后汉军自然会退兵。徒劳无功,汉军士气必然下降,我军可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是否追击。” 第4章 布局 “潘相公所言极是,请继续往下讲。” “是。”潘美继续道:“此战的主要对手依旧在辽国,辽国势大,兵员素质较之以往有所下降不错,但这并不是可以让我军轻敌的理由。 易州方面,辽军发兵五万,不能算多,但其背靠幽云,可以源源不断的往前线运送所需物资,坚守不战恐怕难行,所以臣建议此路应当主动出战,避免被锁城。” 锁城战法,即是古代战争中的一种攻城策略,主要用于围攻坚城。 这种战术的核心思想是完全占领目标城市周边的所有州县,切断城市与外界的联系,使其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 这样,即使城市本身防御坚固,也难以持久抵抗,因为城内的物资供应会逐渐枯竭,士兵士气也会受到严重打击。 听到锁城二字,赵景思绪开始飘忽,记忆犹新的一次锁城战乃是1126年的金攻太原之战。 金将完颜宗翰在围攻太原两个月未能攻克的情况下,采取了锁城战术,完全占领太原周围的各个州县,使太原成为一座孤城。 经过九个月的围困,太原城内弹尽粮绝,最终被金军攻破,守将王禀身死殉国。 有此例在,赵景自然不会让易州军民坐以待毙,因而赞成了潘美的提议。 “东边的沧州为辽国重点攻击对象,发兵十万,统兵将军为悍将耶律休哥,副手是耶律斜轸,来势汹汹,此路必定是最残酷的战场,臣估计至少要调集敌人一半的军士才能抵挡。” 言至于此,潘美抬眼看向赵景,明显是等着他做最后的敲定。 “拿地图来。” 一声令下,在旁候事的王继恩及时动作,不一会儿便让在外面守护大殿的御前班直搬来了一张大平面地图。 盯着沧州的位置,赵煚的手来回游弋,最终试探性的询问:“他们这是想借沧州去往古徐州地界,还是准备配合瀛、莫二州进逼中原腹地?” “进逼腹地?辽人的胆子也太大了!觉得我大宋是软柿子吗?想捏就捏!” 愤愤不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赵景所见一位老年人正在吹胡子瞪眼。 寻着记忆,赵景识得此人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李汉琼,身材魁梧高大,如今近五十高龄依旧血气方刚不减当年。 “李相公莫要动气,留着这股热血跟辽军拼斗才是。” 赵景示意其稍安勿躁,李汉琼表示知错,不过看着他那上下浮动的胸口,明显火气未散。 下一刻,薛居正出列表示:“殿下,臣有话想说。” “薛相不必拘束,有话尽管开口。” 薛居正颔首致意,再说道:“殿下想法深远,让人钦佩,不过臣觉得殿下是否把沧州本身给遗漏了?” 赵景神色一振,再细看地图,可就是转不过来弯,最后只能请薛居正明示。 “殿下,沧州地势平坦,气候温和,且处于九河下梢,濒临大海,拥有较长的海岸线,水资源甚为丰富,致使此地极为适合发展农业,这是其一。 其二,盐山有四镇:海丰镇、海润镇、利丰镇、头镇,自盛唐时就是东部物流重镇;海港、河港发达,运输资源事半功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沧州沿海盐业生产处于鼎盛时期,单盐山境内就拥有十二大盐场。 盐场共占地面积约1628顷33亩,每场年产可达五六千包,每包净重578斤,粗算下来十二场每年可产盐三千万余斤,一个沧州的产盐量足以养活河南道、河北道全境百姓。 因此臣认为辽军选择攻击沧州并非是要继续深入,而是为了争抢沧州的自然资源,配合汉国攻伐易州大概率只是装装样子。” 薛居正的猜测好似天籁之音,令赵景糊涂的大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是了,辽国已经是半游牧半农耕国体了,他们种田的本事比起汉人也不遑多让。 不过草原上可以耕作的土地不多,能制盐的场地更少之又少,如果能打下沧州足以弥补一部分的劣势,这样每年在对外贸易上又能节约一大笔开支,把这笔钱转做军费,岂不美哉? “若薛相所言不错,东面战场就不能把战线放到太靠后了。” 赵景的目光在沧州地方来回徘徊,大脑迅速转动,小声嘀咕:“钓台寨、港姑寨…堡寨虽多但守军分散,难以抵抗十万大军侵入,北部也没几座可以坚守的城池。西边与瀛、莫二州接壤,恐怕会有奇兵从侧翼杀入战场。最好的办法估计还是要将军民都收拢到沧州附近,依仗护城河作战…” 沉思良久,赵景将刚才所思与群臣说了一遍。 对于他想要暂时放弃沧州北部的意思,群臣有赞同也有反对,如三司使王仁赡表示反对,因为临战时未战而先退会降低士气,并且会把压力全都集中于沧州、盐山等南部城池,一着不慎便可能战败,届时辽军定然会在瀛、沧二州之间建立联系,之后想反攻可就难了。 相对的,殿前都虞侯崔翰则赞成,依他而言,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只要最后能赢,前头吃点亏也可以接受。 再者,我方提前把人口都迁走,坚壁清野不给辽军留下一点东西,等他们跑到沧州时军粮消耗甚大,只要在西边派遣一军拦截瀛州的补给队伍,用不了多久辽军定会断粮,那时就是我军反攻的时刻。 以他二人为首,群臣分成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赵景听的头疼,责令全员息声,将最后的决定权交给曹彬。 众目注视中,先前一直闭口不言隐藏存在感的曹彬缓缓开口道:“殿下,臣赞同您的提议,暂时放弃沧州北部,只是臣有些许需要补充的地方。” “曹枢密无需顾虑,直言即可。” “沧州地方水网纵横,漕运发达,不善加利用多有浪费,臣觉得可以调水师入境,一部走无棣河入黄河流域,潜藏在南皮附近防备瀛州方向;另一部先直入渤海,再转道水寨,该水寨周围长满芦苇,且前面有座高山遮挡,辽军应该发现不了。之后前后夹击辽军主力,如此胜算方能最大化。” 第5章 兵分三路 赵景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曹枢密提醒的及时,光想着陆战却把水利给忘了!” 这股兴奋劲儿刚起没几秒又落了下去,因为他想到了两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水军都停泊在长江沿岸诸寨,时间能赶得及吗? 还有,万一结冰了怎么办?” 终宋一朝气温都偏低,特别是北方,冬季来临时可比后世冷多了,甚至于黄河水面都能结冰,因此战船只能先存放在南方。 曹彬微微摇头:“此刻辽军正在南下的路上,以臣估计战船怕是赶不上,为防万一只能先征集民船用着。 另外按照目前情况水面尚且达不到结冰的程度,不过臣估计顶多一月时间就能达到,所以臣还得请殿下多召集民夫,不为别的,就为破冰之用。” 明白曹彬所意,赵景嘴角不禁抽搐两下:“好家伙,破两条河的冰,那得需要多少人啊?曹国华(曹彬的字),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吐槽归吐槽,自己想想就算了,赵景并不会说出来。 “既如此,潘美,王明。” 赵煚喊罢,潘美、礼部侍郎王明即刻应答。 “择潘美为河东道防御使,王明为监军,你二人相互配合,全权统御西路战事。” 二者再拱手高声答曰:“是!” “着李汉琼为易州防御使,负责易州方面大小战事;着彰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为都监,辅佐李相公行事。” 当赵景喊到自己名字时,李汉琼这老头双眼顿时放光。 他这人没啥别的爱好,独独钟意于前线指挥战斗。 可转瞬间那张笑脸就垮了,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都监也就罢了,关键这人还是威望不输自己的崔彦进,这可如何能让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啊? 李汉琼的闷葫芦模样映在眼中,赵景当然能明白他有些不爽这个安排,可赵景亦是有自己考量的。 李汉琼这老头优点是有血性,缺点是太有血性了,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容易上头。 委派崔彦进跟着过去就是因为崔彦进虽然也好勇,但他有头脑,方方面面考虑的比较全乎,而且年龄相近,更知道怎么说话才能劝住李汉琼这头莽鬼。 “第三路,着曹彬为河北道节度使,负责东路战事;御马直副指挥使崔翰为随军都虞侯(都虞侯常负责一个区域内的治安维护、军事防御以及民事事务的处理。)辅佐曹彬行事。” 同样是宋初名将,曹彬领军,赵景就没有给他设置监军制衡,就因为曹彬这人不需要他操心。 为人正直、清廉,不贪污财货,不追求物质享受,而且对待下属宽厚,不纵容暴行。军事上治军严明,能够有效地控制军队,避免无谓的杀戮和破坏。在对待敌人方面也有仁慈和宽容的一面,例如在平定江南时,曹彬始终尽力保护平民,避免不必要的伤害。 同样是五代时期杀出来的悍将,曹彬这类人堪称圣人,难怪赵大、赵二乃至禅宗(赵恒)都倚重他;难怪史书将他标榜为“北宋第一良将”。 安排完三路,赵景最后总结称:“此战,本王会移步冀州为东面战场通畅后勤;西、中两面就由赵光美、沈义伦负责;薛居正为东京留守执掌政务。望诸位能勠力同心,共退大敌!” 从古至今,战争一直是最能调动军民情绪与行动力的字眼,前脚刚听闻将要开战,辽、易、沧三州百姓瞬间就炸了锅,各村各镇的百姓四散奔逃,或是逃进州城里面;或是继续南下,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快马自汴梁出发,星夜兼程前往三地传达命令,之后便是数不清的军民四面出城砍伐树木、挖沟造壑、设置拒马、加固城防,主打的就是不给敌军留一草一木。 另一方面,赵景广发告示,广散信使,让各地衙署征召船只,不管大不大,能乘人就行,仅一天时间便征得大船过百;小渔船近千。 因为是休渔期,渔夫用不着船,索性把船交了出去。毕竟他们也不希望自己会跟燕云百姓一样变成辽属汉民。 只是征集民夫的难度要比赵煚想象中难得多,大冷天的大家都不想出门受罪,况且吃食还得自己准备。 得知这一情况,赵景马上转变思路,来了招以雇代征,告诉大家现在出来破冰不是白干,每日所需口粮都有朝廷承担,战事结束后再额外发给每人一斤米面、七尺布料。 这个消息上午刚放出去,下午衙署门口就挤满了人,七嘴八舌的讲个不停。 记名的吏员大喊:“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宋民甲道:“大人,先把俺的名字记上,俺叫贞德秀,就住在西边的小碧莲子村。” 吏员:“好,记上了。” 宋民乙道:“我姓萧,叫萧黑梓,家住菜旭村。” 吏员:“也记上了。” 宋民丙:“窝…窝角孙…” 吏员汗颜:“不是,大爷,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来凑热闹了吧,你听听话都说不直溜了。” …… 人数太多,衙署又陆续加派了七八个吏员记名,才堪堪抵挡住快要掀桌的人流。 这边筹备的如火如荼,若汉辽方面突然来一句:天冷,不打了,回家睡觉。大宋军民估计都得跑到他们家门口问候祖宗十八代。 因此为了不让先人遭罪,汉、辽两军的大旗终于出现在大宋境内了。 东线方面,前排的一人端坐马背上,嘴中边出哈气边说道:“到底是中原,同样是冬天,却比大辽境内暖和一些。” 最前头统帅咧嘴一笑,接话称:“南朝占了好地方,物产丰富、运输发达,良田四处皆有,不像大辽,种地还需要往南边靠。” 南朝即是辽对宋的别称,因为宋位于辽的南部,按照地理位置的相对关系来称呼。 同时,辽朝也有自称为“北朝”的情况,以此来强调自己相对于宋朝的北方地位。 然而,在一些文献中,辽朝也有将宋朝称为“汴寇”、“宋国”的记载,其中“汴”指的是宋朝的都城东京汴梁,而“寇”则带有贬义,表示敌人或盗贼。 这些称呼反映了辽朝对宋朝的复杂态度,既有一定程度的尊重,也有敌对和轻视的成分。 讲话的二人仅看外貌年纪相仿,前者短须后者长髯,所穿甲胄类似唐宋结合,上部改造于唐时的“胸甲护具”,下部腿裙长短与宋甲基本一致,而胸前吊挂的大型圆护是辽军独有的不同之处。 眼下谈话的二人皆不是泛泛之辈,短须者是辽朝中期名将耶律斜轸;长髯公则是正史中的“车神制造者”,辽朝中期第一名将耶律休哥! 第6章 牛郎织女会鹊桥 耶律休哥语气中带有些怨气,很好理解,因为辽的地理位置相比于宋确实差很多。 一般情况下某个地区的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决定了其农业种植的可行性、局限性。 虽然辽朝已发展成了半农半牧的社会形态,拥有一定的农田资源,多民族化也使得辽境内会种地的人不在少数,但由于其地区气候寒冷干燥,草地辽阔,整体上更适合进行畜牧业。 但畜牧只合适精锐化的游牧部族,需要养大规模常备军必须要粮食。 想要在大草原上种地又有三大前置条件:气候、水、土壤。 第一,辽朝气候条件较为恶劣,温差大,干旱和寒冷的因素较为突出,这对作物的选择和种植管理是一个极大挑战。 第二,辽境内水资源相对较少,这限制了灌溉农业的发展。 第三,草原生态系统脆弱,过度开垦可能导致土壤退化和草原生态破坏,因此在进行农业种植时又必须注重土壤保护。 以上三条可以说是扼住了辽人的咽喉,他们不缺会种地的,多年来都想要大力发展农业,可就是没办法突破自然环境的约束,这也促成了他们觊觎中原的一大原因。 旁边一部将问道:“南朝皇帝驾崩多日,国内至今未有新君登基的消息,是不是他们内部选不出一个可以服众的人来?” “定然如此,赵匡胤此人乃世间少有,他把宋国皇帝的定位提的太高了。” 耶律斜轸在胸口处抓挠两下,想起赵匡胤来他就气的牙根痒痒。 自打建宋以来,每每南下基本都会被被宋军给挡回去,完全没法再现昔日辽太宗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的荣光,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赵大。 当然除了生气之外,耶律斜轸对于赵大还是带有畏惧、敬重的心理的,毕竟草原民族都有慕强心理,哪怕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最好再像前朝一样,那群宋将为了夺权斗个你死我活,这样我军定然可以兵不血刃的攻下中原了!” 部将的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人人都想做捡便宜的渔翁。 不多时,一队探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汇报称:“元帅,卑职往前跑了足有二十里,所见村镇都没人,只有堡寨里面留有宋军,每处人数各不相同,少则一二百,多则近千。” “知道了,再探吧。” 耶律休哥摆摆手,探马转头离开。 部将乙张开大嘴肆无忌惮的讥讽道:“这些宋人都是兔子变得吗?我大辽铁骑还没来他们就跑的没影了。” 等耶律休哥回头瞥一眼,这兄弟赶紧闭嘴,旁边几个部将刚刚露出牙齿想要大笑,旋即又把嘴唇合紧。 部将以为是自己笑的太大声惹恼了耶律休哥,殊不知耶律休哥在意的根本不是如此浅薄的事情。 “祸莫大于轻敌,即便南朝皇帝死了,即便宋民不如我朝子民那般刚勇,都不是我们轻敌的理由,尔等莫不是都忘了我军以前因为轻敌而失败了几场战斗?” 自耶律阿保机始,契丹人就一直在向中华学习,耶律休哥就是认真打笔记的好学生,老子之言张口就有。 教育过部将几句,耶律休哥再招来三将,让他们各率一万人马从左、中、右三方面进攻堡寨,确保主力军能一路畅通抵达沧州……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十二月十二日赵景收到了第九封线报,上面写辽军与沧州北部的堡寨发生数十次战斗,辽军势大,堡寨难以抵挡,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曹彬决定提前往沧州城附近收缩兵力。 距离上次探马传回的消息,耶律休哥已经攻下了乾符寨,算算脚程估计再有两三天就能到长芦附近。 与此同时,又有一队探马回来禀报瀛州的辽军近几日也在拢合军备,必定是要配合耶律休哥动作的。 将线报悉数看完,赵景深深呼吸一口,冷气顺着鼻腔钻进腹部,甚为提神。 转回屋内亲笔书信一封交给信差,让他昼夜不息送到南皮水寨。 信差走后,赵景绕着门口踱步数个来回,还是决定要去粮仓看看。 作为他有生以来参加的第一场战斗,紧张的情绪宛如潮水一般快要将他淹没,哪怕前一个时辰才确认过库存也无法抵消这股紧绷感。 十五日早晨,辽军各路人马集结于长芦,大军休整的同时耶律休哥驾马跑到浮阳河边。 “此处远离大军,不太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 耶律斜轸环顾四周,周围太过安静反倒让他有些草木皆兵,生怕哪堆草丛里就会钻出宋军来。 对此,耶律休哥甚不在意,摸着腰间宝刀笑谈:“我有宝刀在手,更有亲卫在旁,各个骁勇善战,宋军不来万人岂能将你我擒住? 若他们真来这么多人早就被我部下哨骑发现了,所以安心点,不要自己吓自己。” 玩笑过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将目光放回前面。 进军路上先后下过两场大雪,脚边的河流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估计等到十二月末气温再降几度,浮阳也好,护城河也罢都能彻底冻结,届时辽军铁骑便可踏冰而行,直扑沧州城。 耶律休哥视线飘向远方的一个黑点,那里就是沧州城。 想当年他还是个中下级军官时仅带领十骑便敢潜入城内打探情报。 他承认里面的繁华景象乱了他的心智,数年来一直有派人袭扰沧州,但赵大防守的严密,让他只能蜷缩在边缘地带打几天草谷后无功而返。 如今终于有机会再度观赏沧州富丽,耶律休哥的兴奋劲儿与日俱增,硬要比喻的话就像是要去会见织女的牛郎,而浮阳河结冰的同时就相当于鹊桥出现的那一刻。 与之相对的,沧州城头上曹彬正在望向这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织女,也不想跟耶律休哥上演狗屁的千里奔赴爱情故事,相反他巴不得雪水全部凝结成冰,把辽军全部冻毙于荒野就好了。 “再检查一次,边边角角都不要放过,该清雪的清雪,该垒木的垒木,要知道我军的底牌就是这座城池,数十万百姓都在看着,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败了本使与尔等一同受罚!” 第7章 誓与沧州共存亡! 次年正月初五,正常来说还是新年的尾巴,然而沧州城内却丝毫不见欣喜,大街上不见百姓一人,唯有披坚执锐的士兵手握长枪四处巡逻警备。 自辽军进逼以来,宋辽双方在浮阳河两岸进行了无数次的摩擦,但基本上都是试探,并未发生过足以被记录的大型战役。 直到初五这日,接连下了三四天雨雪外加刺骨冷风摧残,河面的冰层终于加固到了足以过人的程度。 收到这个消息时,曹彬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大军撤退回防。 赶到城下时,耶律休哥见“宋”字旌旗插满城头,士兵满弦待发,箭头散发出的耀眼寒光正对着自己。 然而他丝毫不惧,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经过了数不清的死亡瞬间,这种小场面已经吓不到他了。 策马往前走了几步,耶律休哥朝上面喊话:“曹彬,自唐县一战后,你我可有两年没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帅几番想念的很呐。” “是吗?”城头上的曹彬回问:“可本使并不想见你,为了不平添杀戮,耶律元帅何不罢兵北返?” “哈哈哈~曹彬,南朝旧帝已死,新君迟迟未立,可见宋廷内部多有不和,这一点远不如我大辽。 本帅多有爱才之心,你莫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有本帅为你引荐,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劝降的馅饼落到自己头上,曹彬唯有轻蔑一笑,他笑耶律休哥凭空猜测的臆想症状着实不轻。 “只需多留心打听就能得知我朝暂无新主乃是因为先帝亲族谦让,文武百官和谐,如何能将梁唐晋汉周之往事安在我大宋身上?” 这个说法曹彬并非虚张声势,宋初时文武百官的确算的上和谐,因为赵大的制衡水平相当熟练,他可以用文官的重量把武将过度膨胀的权利收缩到正常范围内,又可以让两方不必成为夺权的仇敌,反而能合力奉献大宋,这才是赵大追求并实践的“以文制武”。 至于大众熟知的“重文抑武”那是车神的杰作,一方面是老赵家也是兵变上位,这在五代中屡见不鲜;另一方面在高梁河战败中,众将以为他已经死在乱军中,又有拥立赵德昭为帝的传言,这两件事相互呼应让赵二越发忌惮武将,就怕哪天手下大将会再来一场黄袍加身戏码。 为了避免自己被赶下台,赵二便开始了过度矫正,比如通过枢密院等中央机构来直接控制军事指挥,减少了地方武将的权力,以防止他们成为割据势力;让文官担任军队的高级指挥官,这样做既能够限制武将的权力,又能保证军队的忠诚度;或是任用宦官来监督军队,设置了走马承受公事等官职,作为皇帝在军队中的耳目,监视武将的行为。 这番大刀阔斧的改革自有其优点,它使得大宋文化繁荣、政治稳定、法制建设日渐完善,武人再无独大能力。 可缺点遗留的更多,比如朋党之争严重;官僚体系膨胀;冗官现象迸发;最重要的莫过于军事弱化。 单看北宋,初期的慕容延钊、曹彬、潘美、李继隆、折(she)御卿、杨业;中期的狄青、章楶(jie);末年的老军神种(chong)师道,北宋每个时期从来不缺能打、敢打的将军,可每个时期都有老鼠屎把一整锅汤给搞臭了。 当中有名的一人便是文彦博,宋神宗赵顼想变法,文彦博作为保守派大佬坚决反对。 赵顼为了说服文彦博,就按照正常君臣奏对的套路拿民心说事,表示变法确实会影响到士大夫的利益,但对老百姓有好处。 然而,文彦博却直接回应:“先人有道: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一句话,把宋神宗怼得结结巴巴,不敢否认,只能顺着文彦博的话茬辩解本意。 皇帝的妥协终成为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北宋好不容易迎来的破局之日又变得遥遥无期…… “如此说来,你坚决不降?” 耶律休哥再一次发来了问询,可曹彬没有回他,转身望向身后众将士。 “弟兄们,辽人趁先帝驾崩而发难,晋王殿下不畏严寒亲自为我军供给粮草,此心足之诚也!这大宋的江山都是咱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若拱手相让,后世子孙岂不是要戳断咱们的脊梁骨?所以此战没有议和、没有投降,辽人想继续南下就必须踩着你我的尸骨踏过去!” 这一刻,所有人的情绪都发生了变化,都虞侯崔翰高举左拳,奋力大吼:“誓与沧州共存亡!” 气氛烘托到位,周围的人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悸动,一人带动十人;十人牵动百人,直到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高举拳头,重复这七字真言,先前刺骨的寒风已然压制不住宋军上下的阵阵热血。 声势浩大远传四方,先前嘲讽过宋廷的辽将此刻也有些发怵,以前被宋军打的落荒而逃的回忆瞬间充斥大脑,再加把劲就能把天灵盖顶开了。 已知劝降无望,耶律休哥不再多言,调转马头返回本阵,拔出腰刀直指沧州城头大喊:“擂鼓!攻城!” “呜~~” “咚!咚!” 号角飘扬,战鼓擂擂,数万辽军齐声大喝,分开四路,意欲包围四方城墙。 “王荣、李重贵、王汉忠,令你三人把守侧边三面城墙,断然不可让辽军上来!” 曹彬吩咐后,三将整齐抱拳应答,沿着城墙过道跑去,边跑边高呼:“辽军攻城!都精神点儿,别丢份!” “都虞侯,劳烦你去城中安抚百姓,告诫他们莫要出门、莫要发生骚乱。” “相公放心,卑职就去。”崔翰拱手接命,顺着台阶快速走下城头。 城头上紧锣密鼓布防的同时,辽军的战鼓声也越发密集,看那十名战鼓手,冰天雪地中竟然敢赤裸上身,双手中的鼓锤舞动的虎虎生威,只能说到底是辽人,耐寒性确实比汉人好上不少。 辽制黑红战旗如密云般在空中翻扬,身穿重甲的士兵步兵列阵在前,好似狰狞巨兽般充满气势。 第8章 开战 辽朝的冶铁技术在当时是不输于宋朝的。辽朝境内拥有丰富的煤铁矿资源,这为其冶铁业的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并且其境内冶铁技术人员众多,包括汉人、渤海人、室韦人、奚人等,这些技术人员的存在为辽朝的冶铁技术发展提供了人才保障。 其冶铁技术方面已经掌握了灌钢法、锻钢法、生吹法等冶铁锻造技术,并且在冶炼铸造方面取得了显着进展,而眼下这支队伍就是辽朝中期冶铁技术的结晶。 五千重甲部队既是前锋又是耶律休哥所倚仗的底牌,当中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皆有,甚至于还有汉人。 耶律休哥并不怕这些汉人临阵倒戈,自燕云地区被割让之后,经过常年教化,当地的汉人对于辽朝比中原王朝更有归属感。 黑云压城,仅是数千名重甲步兵便充满肃杀之气,随着他们步步逼近,曹彬那已经被冻得紧绷的面庞再加一分肃穆。 皮室军,是辽王室的核心心腹,侍卫亲军,其部队战力甚是强大。从辽太祖时期就已经建立,太宗耶律德光时期正式定名为皮室军,其意为“金刚”。 作为战略机动部队。皮室军编制庞大,编有南、北、左、右、黄皮室五军,其人数约有三万人。 耶律休哥是隋王耶律释鲁之孙,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之子。虽然是王室旁支,但其军事实力拔尖,深得辽景宗耶律贤的信任,此次出征特别调派了一万皮室军为他助阵。 而耶律休哥留下了一半,剩下的交由耶律斜轸指挥,去防备盐山方面。 曹彬与这支队伍已经有过数次交锋,双方各有胜负,甚至他们所披铁甲的质量不输宋军。 然而辽人比宋人更抗冻,真要野外拼杀反而会降低胜率,就是考虑到这点,当初他才会赞成赵景的缩守计划。 前锋队踩在冰面上如履平地,在其身后还有五架投石机蓄势待发。 在准备阶段,曹彬早就命人把沧州方圆十里的树木全都砍了,这也就是说辽军推着这些投石机硬生生走了超过十里的路程。 三座云梯车被推到护城河边上,因为冰面与两岸存在落差,云梯车下去后肯定上不来,所以耶律休哥调拨出百十来人拿着工具开始砸冰刨土,挖出来了一道能让云梯车驶过的斜坡。 一架云梯车左右与后方共有三十名虎背熊腰的壮汉,一边喊着号子一边迈出整齐划一的步子往前方推进。 辽宋时期的云梯车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单薄的梯子了,而是与鹅车结合后的产物,下层有一个大箱子可以藏人,外部用铁皮包裹防止被火烧,等靠近城墙时最上方的木板可以横放搭在墙头上,士兵可沿此通道登顶。 眼瞅着云梯车越来越近,曹彬挥手示意:“床子弩准备!” 墙沿的宋军士兵闪开,早已备好的床子弩被推到了近前。 床子弩,又称床弩,是中国古代一种威力巨大的弩。它将一张或几张弓安装在床架上,通过绞动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 多弓床弩可用多人绞轴,用几张弓的合力发箭,其弹射力远远超过单人使用的其他类型弩。 床子弩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代,由绞盘上线,射程较远,但精准度不佳,一般采用大规模齐射的战术。汉朝时期,床子弩开始大规模普及使用,尤其在军事防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曹彬所说床子弩乃是宋代改进造物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它由三张大弓组合而成,需要三十人才能拉开。三弓床弩的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因此有时被称为“一枪三剑箭”。这种弩不仅可以单独发射,还可以发射“踏橛箭”,成排成行地钉在城墙上,使得攻城兵士可以借此攀缘而上。 终宋一朝,三弓床弩在战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例如,在景德元年(1004年)的澶渊之战中,宋军在城头设置了床子弩。当辽军攻城时,守弩兵士迅速发射弩箭,意外击中了辽军阵内的主将萧挞凛,旋即去世。 三弓床弩射的远,威力也足够强,但其本身亦有缺点,比如需要多达三十人才能拉开,这意味着在战斗中,大量的人力资源被固定在单一的武器上,无法灵活调配。 除此之外还有射速较慢;精准度有限;维护困难;运输不便等种种缺点,这就导致三弓床弩更多的适用于城池攻防战而不能随军野战。 因为发射与填充都很费时,并且眼下到处是冰雪,火攻效果微乎其微,所以曹彬严令床子弩只能射云梯车,不能射人。 云梯车刚准备下河床,曹斌打起手势,床子弩手转动后排绞车带动粗壮的绳索拉开弩弦,再有人把箭矢放进滑槽中,箭尾抵住弩弦。 “瞄准梯箱、车轮,放!” 一声令下,床子弩手大锤猛击扳机,机发弦弹,数支箭矢犹如流星飞射出去,狠狠地插进三百米之外的梯箱,躲在里面等待攻城的重甲士兵被一连穿透数人,血还未流出,人就已经没了知觉。 有一支箭矢不辱使命,成功命中了左侧云梯车的前轮,使其四分五裂,支撑点不足,庞然大物缓缓向左坠下,以比比萨斜塔还要歪的角度“死”在当地。 看着宋军正在奋力上弩箭,耶律休哥朝身后人吩咐道:“去把后方所有的云梯车都推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射毁几架。” “所有投石机开始进攻,步兵营全部往前压,第一个登上城头的,第一个破城门的有重赏!” 耶律休哥本人是属于爱惜士兵性命的将领,只是他也明白攻城战说到底就是拿人命填坑,尤其是面对沧州这样的坚城,那是必须要付出惨痛的牺牲才有机会拿下来的。 投石机轰隆隆的往城头上抛射巨石,正在朝下方射箭的宋军士兵莫说是被砸到,就是被石块溅射到都有可能当场死亡。 与攻城方同理,守城方同样也是拿命填坑,前一个人被砸死,后排的就得往前补充,拼的就是谁更有耐力,谁更不怕死。 如同曹彬右侧的一位士兵,刚刚射出一箭后因躲闪不及被巨石正中脑门,只一瞬间脑浆迸裂。 这还不算完,落在地上的巨石应声碎开,迸射出无数的石块,旁边人或是被划中眼睛或是被打歪了鼻子,打烂了嘴唇,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他们嘴中传出。 曹彬目睹了这一幕,可作为主将的他需要时刻掌控全局,没办法把精力细分给每一位伤员,只能看着后面人将他们拉到一边,最后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第9章 短兵交戈 “举盾举盾!联结成面,保护床驽,人不要乱跑,被砸中就是个死!” 北城墙上方,躲在盾牌下的王荣扯着嗓子发令,辽军的投石机可不止有一面,也是把四方城墙都给围上了。 依他号令,两排士兵举起重盾沿着墙垛组成一面偌大的壁障。 生与死交织间,宋军士兵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嘣!” “嘣!” “嘣!” 一块块巨石先后砸在盾牌上,压力之大难以言说,遭重的士兵感觉自己双臂中的血管都要裂开了,有几个下盘不稳的承受不住直接倒飞出去,更有甚者嘴角已经浸血。 其他三面城墙的情况与北面也差不多,因为投石机的狂轰滥炸,宋军士兵连头都不敢伸出去。 如此情况下,温文尔雅的曹彬都爆了粗口:“踏马的,去通知下面,调动炮机,朝五十步的距离狠狠地打!” 传令兵捂着脑袋“步履蹒跚”的跑下城头,沿着四方街道边跑边喊:“城外五十步!发炮! 城外五十步,发炮!” 他口中的炮机的的确确就是“炮”机,因为最早的炮弹是石制的。 宋代的炮机有区别于一般的投石机,炮机的体型更大,制作要求更高,相比于投石机一块块的巨石,炮机发射出去的炮弹个体更小,但可以在半空中散开,单一架就可以造成范围伤害。 听到命令,四十名壮汉推杆将炮机往后推动几步,两个观测手选好角度,十人将炮弹抬进炮箱中,再有三十名壮汉瞬间发力拽动前方的拽索,最核心的梢杆一下子反转过来,把放在炮箱中的石弹尽数抛射出去。 一方五架,四方二十,每一架炮机的安置至少就要拆毁一间民房,而这般牺牲所换来的就是眼前这好似流星雨的巨石划破天际,毫不留情的砸向准备发射的投石机和辽军。 投石机接连被砸的支离破碎,惊恐的辽军朝四方抱头鼠窜。 像他们这些基层小兵基本都是穿的皮甲,穿铁甲的人挨上一炮兴许不会死,但他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看着投石机接连被毁,耶律休哥面色越发沉重,但他没有下令撤军,反而询问部将:“云梯车都来了吗?” “启禀大帅,仅剩的三十架全都来了。” “全部推上去!” “啊?”部将有些犹豫。“大帅,宋军火力太强了,现在过去怕是只会白白送命…” “你懂个屁,宋人的炮机和床驽一样,准备时间很长,足够云梯车过去了。” 教训过部将,耶律休哥再命令剩下的投石机不要当死靶子,全都移动着打,尽力延长炮机的发射时间。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耶律休哥的临阵反应堪称上佳,辽军所用投石机远比炮机轻便,投石机发过一次后立马撤走,炮机太重,角度调整困难,能造成的打击大打折扣,随着时间的推进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这一手变动终于让辽军有了靠近城墙的机会。 近百皮室军前后左右举盾抵挡上方投掷的檑木、石块,居中的冲车撞到了紧闭的城门。 云梯车一辆接一辆的驶过护城河,前方的步兵、民夫玩命的往壕沟当中填土方便云梯车过去。 转眼间,云梯车距离城墙仅剩十米之遥,上面的木板横放在城头上,躲藏在里面的皮室军拿着长刀、铁枪等武器逐渐现身阴影中。 为避免伤到自己人,投石机停下了工作。 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一切的较量将要回归到最原始的肉搏阶段。 “所有弓手散开,控鹤军上前,接战!” 在曹彬的命令中,无法破甲的弓手全都后撤去帮助别的地方守城,转而换来先前一直未出现的控鹤军应敌。 赵大成为皇帝之后,开始逐步整编各藩镇中的精壮建立禁军。 宋朝的禁军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铁骑军、控鹤军、龙捷军和虎捷军战斗力最强,是为上四军。 按照编制来说,一军的总兵力有五万人,四个军应该有二十万兵力才对。然而,上四军加在一起连五万人都不到。 为何?由于是最精锐的部队,赵大的要求是宁缺毋滥。因此,这四个军都没有满员,而且缺编严重。上四军的总人数稀缺,还不到宋初禁军标准的四分之一。 上四军平时驻扎在京城周围,负责京师开封的安全,临战可随时调动。 宋建立之初,禁军一直是与北方大辽作战的主力。虽然辽军占据数量优势,但始终无法彻底击败宋军,这其中就有上四军的汗马功劳。 控鹤军现编共八千人,是四军中最多的。考虑到辽军势大,赵景特地把其交给了曹彬,由他全权指挥。 和皮室军相似,控鹤军全员都穿戴着黑漆铁甲,持有大刀、长枪、破甲锥(三棱形或圆锥形,安装在长枪或箭矢上,用以穿透敌人的铠甲。)等武器。 控鹤左右厢分守四面,一面两千人,为了应对此战,赵景还特地把其他三军最新的甲胄暂时调拨给了神卫军,因此完全可以将他们看做最后的防御阵线,如果他们都败了,那沧州离失守也不远了。 “进攻!” 数息对峙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两方的王牌对向嘶吼,手中武器开始往彼此身上招呼。 控鹤军士兵大刀侧劈,刀刃划过皮室军士兵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皮室军士兵不遑多让,铁蒺藜骨朵照着神卫军士兵的脑壳狠狠砸去,仅这一下就让对方脑子发晕,伴随着耳鸣,一股热流顺着头盔滴落。 皮室军士兵乘胜追击,连敲三下把对手给击倒。 这就是最真实的肉搏战,没有战术,没有算计,有的只是全力以赴,每一招都是冲着让对方肝肠寸断、人首分离去的。 一时间,城楼上不断有人坠地,不断有人被砍断了手脚或是削掉了脑袋,甚至是肠子都被拽了出来。 然而如此激烈的场面还只是整片战场的冰山一角。 从攻城开始至今仅过一刻钟,双方死亡人数合计已经近千。 第10章 第一波攻势结束 不要觉得这个死亡数据太假,首先宋军的床子弩和炮机所针对的是辽军的攻城器械。 其次短兵相接时正儿八经的接战空间有限,一面城楼上就那么大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前排人死了后排人才能过去填坑。 双方都有铁甲、皮甲护身,不可能一碰就碎,像电视剧那种一刀能劈开铠甲的情况基本都是扯淡。 最后,这只是接战后当即死亡的数据,若是算上重伤未死的人数最少要再翻一倍。 就这样,双方围绕着城头与城门展开拉锯战,上面控鹤军与皮室军基本上是在一换一,而普通士兵的战斗场面也不输于他们,除了刀劈弩射,经常能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坠地身亡的。 宋军士兵搬着硕大的石块、檑木往下砸,下面的辽军士兵举盾防守,哪怕已经头破血流了还在咬牙坚持,只为给冲车创造撞门的时间。 随着辽军中整齐有力的号子,冲车一次次撞向城门的豁口,对面的宋军士兵用大小三根木桩侧斜着抵住门板,再以人墙的方式支撑城门。 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影,伤员被拖着、抬着送下去,崔翰一连腾空了十多间房舍当做病房,除开随军大夫外,又把城内所有的郎中甚至兽医都给叫过来了。 一个士兵想要帮伤员卸甲,大夫赶忙喝止,让他不要乱动。 士兵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甚是焦急的喝问:“不脱甲咋治?!” “卸甲风懂不懂?” 大夫反问过罢,士兵思考一瞬,继而摇头,别说懂,这个词他都是头一回听到。 “卸甲风”,即是古代将士打仗时大量出汗,回帐后立即卸去盔甲,贪凉吹风引起的所谓“中风”类疾病。 后世中医认为,人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易侵,拘束经络,使筋脉拘急,气血不通,不通则痛。 按照西医的说法,由于寒冷的刺激,引发了肌肉的一种无菌性炎症,叫“腰背肌筋膜炎”。 涉及到“卸甲风”的着名战将有三位:其一魏王豹。相传魏王豹背叛刘邦后被韩信围剿,大战回帐后死于卸甲风。 不过更多人知道魏王豹不是因为他死于卸甲风,而是他的老婆薄姬给刘邦生了一个皇帝,即汉文帝刘恒。 其二李存孝,王不过项,将不过李的“李”指的就是他。 曾因卸甲风而重病不起。后受人所激带病出战,结果全身大汗后卸甲风反而不治自愈。 其三便是明朝开国名将常遇春,自言能带领十万之众,横行天下,因此军中称他为“常十万。 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常遇春击败了元朝名将王保保,攻破了元朝引以为傲的元大都,当常遇春率兵凯旋途经柳河川时却发生了意外。 由于大军返回的时间正值酷暑,天气十分的炎热,常遇春身披铠甲一路奔袭,汗水早已经浸湿了衣物,浑身黏糊糊得非常不舒服,于是常遇春为了凉快一些,便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脱下盔甲吹吹风解解乏。 谁知常遇春刚脱下盔甲,浑身就开始剧痛,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迸裂,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等到随行军医赶来之时,已经失血过多,就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而对于常遇春的病症,随军军医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医书上听闻过这种病症的名字——卸甲风。 军医压根没有治疗方法,只能用药吊着常遇春的性命。 傍晚时分苏醒的常遇春,知晓命不久矣,便趁着最后的时光,召见了下属李文忠交代了后事,夜里离开了人世。 眼下这名士兵经过酣战,身上亦被大汗裹卷,屋外是零下数十度的低温,让他卸甲后基本也得中招。 “不懂就听我的话!赶紧去弄温水和被褥,越多越好!” 时间紧,任务重,大夫没过多解释,提出需求后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好些瓶瓶罐罐,逐个往伤员身上涂抹。 “唉……” 大夫忽然长叹一声。 所猜不错的话面前这个伤员是被铁骨朵给砸了,胸口位置的铠甲已经开裂,部分碎片嵌到了肉里,更要命的在于如此低温下伤口已经结霜了,等卸甲时恐怕会比遭受攻击时更痛苦,被击打算短痛,而卸甲就是长痛了。 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个例,不少人生命力薄弱,被送下来没多久便死在了病床上。 大夫只能让人把尸体抬走,因为位置就那么多,还需要给后续的伤员留着。 而尸体呢?别说棺材,就连一张属于他们的白布都没有。 古代布料那都是当钱用的,一个国家要富裕到什么程度才能给每一个基层士兵准备白布呢?就连最富裕的宋朝都不敢打包票啊…… 尸体被抬到病房远处的一个深坑前,两名士兵干脆利落的把尸体扔到了坑里。 看着下面数百具尸体,当中还有死不瞑目的人直勾勾的看向他们这边。然而两名士兵丝毫不怵,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仗,早就习惯这种场面了。 开战前,许多宋军士兵吐槽这天气太冷,不想打仗。 开战后,这刺骨的土地反倒成了他们休息的温床。 更讽刺的是因为天气冷,尸体腐烂的速度大大降低,反而能留到战后送还给他们的家人。 放在夏季,此刻已经有一把火丢在他们身上了。 可惜,战争并不会谁死了、死了多少人而停止,四面的战斗依旧在继续,五千皮室军都集中在北城门,而控鹤军只有两千人,巨大的人数差距致使宋军逐渐处于劣势。 在皮室军庇佑下登顶的辽军越来越多。 曹彬急忙让传令兵去将东门与西门合计四千控鹤军全都调了过来,这才成功实现了反推,夺回了城头的主控权。 再过一个时辰,双方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批士兵,墙根边上、城头上随处可见两军士兵的尸体,就连冲车都被砸坏了两辆,西城门险些失守。 在后方督战的耶律休哥全程隔岸观望,发出一声沉闷的鼻息,最终下令道:“鸣金收兵。” 第11章 首战告捷 辽军营帐内,一名浑身汗血的部将刚换了口气便郁闷的求问:“大帅,为何撤兵啊?卑职已经登上城头了,只要再给我一刻钟必定能突破宋军防线。” “柘普,莫要讲大话,你的动作本帅看的一清二楚,来来回回冲了四五次也没成功,反倒被逼到墙角如陷泥潭动弹不得,这就是你说的将要突破?” 耶律休哥的声音没有起伏,对面的柘普却被问的语塞不能言答。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他看来兴许自己杀得兴起,再晚一会就能攻进城内,而在后方观战的耶律休哥明白,时间拖得太久了,辽军的士气正在衰竭,劣势正在逐渐扩大,再多一刻钟也只会白死人,断然无法破城。 单说攻防战,冲在最前头的一般都是老兵,老兵已经习惯了枪林弹雨,炮火轰鸣,他们可都是宝贵的战略资源,不可无意义浪费。 本次攻城中,皮室军伤亡过五百,最有机会突破宋军防线的北城门也被挡住了,己方士气低迷的同时宋军越战越勇,耶律休哥只能下令退兵。 “战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结果的事,先下去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上去。” 耶律休哥都这样讲了,柘普不敢反驳什么,只能顶着一张苦瓜脸回去了。 耶律休哥坐在帅位上不过片刻,一个信差快步来到他面前,呈上了耶律斜轸的军报。 信上写到在沧州开战的同时盐山的宋军有过出城,路上跟耶律斜轸发生过一场不痛不痒的战斗就回去了。 耶律斜轸一路追到城下,苦于没有攻城器械只得作罢。 放下军报,耶律休哥揉了揉眼角,沉思稍久才对信差说:“去通知副元帅,让他把皮室军再给我调拨四千人来。” “是,大帅。” 信差出去了,耶律休哥揉着眼眶细细想到:“沧州守军三万,我只有七万,这个人数就算全部砸进去估计也破不了城。 附近的百姓都被迁走了,想找个人质难如登天。 原本以为宋国皇帝死后他们会乱了军心,今日这一战足够说明宋庭并没有出现大问题,他们当中定有一个能压住所有人的领导者。 不能拖太久,等河水解冻自己可就回不去了。” 思索再三,耶律休哥喊来在门外放哨的士兵,让他携带自己的亲笔书信去往瀛州、莫州,让二州守将发兵前来助战。 与此同时的沧州城内,随着辽军如潮水般退回去,宋军士兵振臂高呼,声浪高亢传遍城内每个角落,直到此时躲在屋中的百姓才被允许走出家门。 “大人,四面的辽军都退了!”王荣第一时间跑到曹彬面前报信。 曹彬点头:“意料之中,沧州城本就坚固,我军将士又上下一心,辽军定然不可能入城。” 曹彬环视一圈,再说道:“我了解耶律休哥,这家伙贼的很,接下来你等需抓紧办五件事。第一是派出探马,既要观察敌营动静;又要四处看看有没有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 第二是抓紧时间修补城墙、城门,重建防御工事。 第三是把伤员全都安顿好。 第四让伙夫熬制姜汤,所有人都要喝,避免感染风寒。 第五把尸体放置好,派人去看着,虽然不太可能但若是发现有腐烂的迹象立刻向我报告。 这场战斗不知道要打多久,咱们内部不能先出问题。” “是,卑职这就安排。”接下命令,王荣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在他之后,崔翰也来了,不过他的脸色可没有王荣那般喜庆。 “大人,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这一战共阵亡七百六十四人,重伤者九百零一,轻伤者破千,控鹤军伤亡三百余,将领死三伤一,要不是救援及时,人数还要再往上加…” 看着纸张上冰冷的数字,曹彬深吸一口气,慢慢将它卷了起来。“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去以后我帮他们请赏。” “卑职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粮草呢?还有多少?” “满满一仓。”话题斗转,崔翰显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晋王殿下垂爱,开战之前多次安排后勤送来粮草,现在的库存就算沧州军民一起吃,最少也能撑五个月。” 打仗最重要的五方面:兵员素质、战略和战术、情报和侦察、民心、后勤支持,前面四条都已足备,可以随时调控,唯独最后一条需要时刻连通后方。 民以食为天是永恒不变的铁律,历史上因为缺粮而战败的事例不胜枚举,作为发号施令的总帅,曹彬需要时刻关注能够左右战场的方方面面。 “眼下辽军还没围城,先派人去给晋王殿下汇报今日的战况,再去试试能不能与盐山方面达成联系。” 隔开一日,曹彬派出来的信差堪堪抵达冀州,且伤痕累累。 “殿下,这是…曹相公送来的军报,第一战,我军胜了…” 信差半跪在地,双手捧着密封好的信件,由于疲惫,一句话愣是分成三截才讲完。 知晓结果,在旁的冀州刺史等官员无不为之高亢欢呼,唯独赵景表现的稀松平常。 开战之前,沧州已有三次加固,内部粮草充足,防御设施齐全,他还把控鹤军全员给调了过去,再由曹彬统一指挥,这样的强度要是还能被一战破城,那之后也就不用守了,直接高举双手投降算了。 “本王知晓了,不愧是我大宋王师,威武!” 赵景左手接过军报,右手抬着信差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毫不介意的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泥巴。“归来的路上定然受了不少罪吧?” 信差活到这岁数,何时受过这等待遇?双眼瞬间泛红,抽泣着向赵景诉说:“能给殿下送信,俺就算死了也值得!只是…只是跟俺一起回来的兄弟都在半路被辽狗截杀了,那里面还有俺的一个老乡在嘞。” 信差本欲强忍,可话到动情处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下掉。 “你们都是好样的,本王保证日后封赏必有你们的一份。”赵景再次上手帮信差擦拭面容。 旁边一官员见状想要开口劝阻这有失体统,然而冀州刺史一个眼神就堵住了他的嘴。 第12章 瓮中之鳖 安排信差下去休息后赵景才将军报打开。 上面写的不多,全是重点,譬如攻城的用时;辽军的兵员构成;出动多少攻城器械;双方伤亡士兵的大致人数云云。 在军报最后曹彬提出了一个猜测,辽军的攻城时间应该会集中在三月中旬之前,因为那时候气温就会回暖,河水会慢慢解冻,而辽人不擅水,必定会在此之前撤军。 三个月同样是赵景所猜测的时间,战争的结束从来不是靠一两场战斗就能结束的,好比着名的汉中之战,曹刘两方来回出招,耗时两年才结束。 “皇甫相公,这两日可有中、西两线的战报送达?” 赵景所问皇甫相公即冀州刺史皇甫继明,吉州永丰人氏。 皇甫继明插手回答:“回殿下,尚无。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其他两路敌军并无悍将领兵,我方又有潘、李二位相公坐镇,卑职觉得不会有意外的。” “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赵景转头盯着皇甫继明,继续开口:“虽然本王关注的重点在沧州,却并不代表其他两路就可以懈怠于公事。” 随着赵景的凝视,皇甫继明笑容旋即消失,快速认错:“卑职失言,但凡有情报传回定然第一时间送于殿下。” 帮皇甫继明提了提精神,赵景的视线再次转回到东边,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有一双千里眼可以在这里看到沧州的情况。 在辽军进入沧州境内时,赵景就提过要前往相邻的永静军州,那边与沧州接壤,能更快、更清楚的查看战场形势。 但是遭到了全票反对。 诚然,永静军州的确距离沧州更近,可这也就意味着距离辽军所在更近,距离北边的瀛州更近,要是被辽军探马发现,来一场斩首行动,谋划好的一切必然崩盘,所以赵景就被摁在冀州,只能望天兴叹… 沧州城衙署内,曹彬正与众将商议着后续作战事宜,没讲几句话就听到了让他皱眉的提议。 “夜袭?” 李重贵轻快点头:“辽人豺狐之心路人皆知,我军将士奋勇作战迫使辽狗败退,如今士气如虹,所以卑职觉得正应该趁此时机再打辽人一回!” “胡闹。”曹彬眉头紧锁,语重心长的解释说:“夜幕降临后天气比现在还要冷,汉人不比辽人耐冻。再者辽军能想不到你有主动出击的可能?到时候就怕你自投罗网,辽军瓮中捉鳖。” 曹彬深感心累,一场不痛不痒的前哨战就让麾下盲目乐观起来了。 “总之,现在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你们只需要老实守城就行,等时机成熟了本使自然不会拦着你们去杀敌建功。” 被怼的李重贵没有再反驳,不过从那双幽怨的小眼神儿中能看出曹彬的话并没有说服他。 散会之后,李重贵回到自己的卧房,先倒一杯水饮下,后觉不过瘾,双手捧着茶壶仰起脖子“吨吨吨”的往下灌,直到喝干后将茶壶重重砸在桌上,用力过猛整个底座都碎了。 临了咂咂嘴,骂道:“妈的,不如酒过瘾!” 随后躺在床上休息,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曹彬的声音。 到底李重贵也不愿相信曹彬说的,在他眼中的大好时机如何就成了不合时宜的愚蠢计划?凭啥他曹彬说啥就是啥?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李重贵翻身坐起,出门行走在寒风中,径直去往曹彬的住处。 眼瞅着到近前了李重贵忽然有些犯怵,在外头站了半天也没敢进去。 “等我把事情做成了,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声念叨两句,李重贵转头就走了,想要去找王荣与王汉忠联手出兵袭营。 结果王荣没在卧房,王汉忠回绝了此事,并奉劝李重贵不要违背命令,军令如山,被逮住了必受责罚。 然而李重贵就跟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小孩子一样,将王汉忠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在当晚后半夜率领千骑,谎称得到曹彬的密令要出城。 夜巡火长想要请出密令辨别真伪,李重贵直接大喝:“都说是密令,岂能让尔等知晓?若泄露风声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夜巡火长被李重贵气势压倒,小心翼翼的开口:“这…那容卑职去请示一下曹相公。” “放屁,曹相公日夜操劳,疲累难眠,如今好不容易睡下,如何能被这般小事扰了清梦?” “可是…” “速速开门,耽误吉时本将拿你是问!” 夜巡火长谨慎,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始终不敢对李重贵有强硬态度,最后只能让人开城门放他出去。 待李重贵率军疾驰而去,夜训火长心头忧虑挥之不去,几番思考后还是决定去向曹彬求证。 正在熟睡的曹彬被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的打开门,在夜训火长口中得知刚才的情况后瞬间清醒,赶紧招来王荣与王汉忠让他们带人去追。 辽军营地距离沧州仅有十里,李重贵部转眼就到。 李重贵虽是糙汉,但也粗中有细,懂得将战马蹄子用布料裹住,避免发出声响。 从外面观察一阵,在连绵的营帐中找到了最大的帅帐,先在暗处射死了门口的两个哨兵,随之翻身上马,朝部众呼喊:“弟兄们,直击帅帐,砍死耶律休哥,同立不世之功!” 部众被他激励,纷纷策马踏蹄入营! 喊杀声由远及近,正在营地巡逻的辽军士兵疯狂大喊发出警告,不料转眼就被砍死了。 李重贵部一边杀人一边焚烧营帐,引发营地大火,迫使辽军无法快速合兵形成阻碍,而李重贵如同一把尖刀,策马冲进帅帐中! “哈哈,耶律休哥受死!” 李重贵兴奋至极,当他以为要成事时面色突然僵硬,因为这里根本没人! “将军!” 正当他愣神之际,背后传来士兵的呼唤,李重贵转头跑出营帐,下一秒直接傻眼。 营地外围全都是火把的亮光,数不清的弓手正张弓搭箭对着他们。 此刻,就算李重贵再傻也该知道自己中计了。 第13章 突围 辽营火光冲天,本该被偷袭的辽军却在营地外面反包围了前来袭营的李重贵部,当真是倒反天罡。 李重贵想的很好,他认为自己可以凭借快马趁着辽军反应过来之前砍死耶律休哥再潇洒离去,殊不知耶律休哥压根就没住在帅营里,一直待在营地外坐等宋军来劫营。 小山坡上面,一部将嘟囔着数了一遍,而后喝骂:“狗儿的,怎么才来这么点人?” 在他旁边的同僚语气平静的哼笑道:“你见谁家袭营会把家底都掏出来?能抓住这千骑已经不错了。” “大帅,是否要动手?” 耶律休哥摇头表示:“先劝降,不成再杀。” 耶律休哥深知战争打的不仅是人数,也是资源,这千骑若能归顺,不仅仅能增强己方实力,还能削弱宋军反抗的意志。 这世上没人不怕死,有这些宋军做个表率,日后也能更容易招揽其他部队。 一骑从山坡上快速赶到营地栅栏外,朝里面喊话:“里面的宋人都听好,我家元帅心存仁厚,不愿平添杀戮,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放下武器,下马投降,元帅定然保你们性命无虞,否则全部乱箭射死!” 话毕,周围的辽军跟着起哄。“受降!受降!受降!” 声势震天,以至于宋军战马都开始不安的嘶鸣、乱动。 一年轻骑手问道:“将军,如何是好?” 虽然脸上不见惧意,但语调上却有些颤动。是啊,这世上有谁不怕死呢? 李重贵拉住缰绳,止住战马的骚动后,再次瞅了一遍四周,既是看辽军的数量,又是看部众的反应。 那一双双无措的眼睛,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映在眼中,看的李重贵心塞。 此时此刻的他只有后悔,悔在自以为是,悔在不听曹彬的话。 挣扎许久,李重贵呼出了沉闷的浊气,讲出了自己的决定:“你们投降吧。” “那将军呢?” 李重贵摇头,发出自嘲的笑声。“是我轻敌大意才惹出大祸来,我没有投降的资格,等你们离开后,我当自裁谢罪。” “将军不可!” “将军!” 一瞬间,近旁的数名骑兵前后发出悲怆的呼喊,更有甚者眼角已泛起泪光。 “不必再劝,你等快走吧,莫要浪费机会。” 说话时,李重贵已将刀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再抬头看过一眼天上交相闪烁的群星后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就在这要紧关头,地面却隐隐有些震动,外围的辽军同时发生骚乱,抻着脑袋朝四处张望只为搞明白这般动静是哪来的? 站在不远处山坡上的耶律休哥也感觉到了,忙问部将发生什么事了? 奈何左右也一脸懵逼,不少人心中的第一想法就是:“地震了?” 到最后却是从后面跑来了一个士兵,从他口中方才得知原因:“是骑兵!宋国骑兵!” 在他手指的方向,数不胜数的火把在逐渐靠近,摇曳的火光汹汹而来,就连彻骨寒风也不敢挡路,四处避散。 为了引起足够大的动静,曹彬可是让城内所有的骑兵都出动了,并且马蹄没有裹布,任由其将声响传遍四方,好让辽军听见,也让李重贵部听见。 战马奔腾嘶鸣,吓得在前方放哨的辽军士兵肝胆欲裂,尚未交锋便转头遁逃。 “耶律车(ju)、耶律布汗、柘普,即刻带队所有骑兵出击!” 耶律休哥见过的大场面多,并没有被吓到,举止冷决的安排麾下行事。 被喊到的三将齐声接令,带着两万辽骑出阵接战。 说实话,他们并不知道宋骑的数量几何,但他们并无惧意,只因三将都坚信大辽铁骑天下无敌,况且眼下还是冬季,堪称主场作战,优势在我,有何惧哉? 看着辽骑全部离开,辽营内的宋骑急忙拽住李重贵想要划脖子的手。“将军你看,援军,有援军来!” 李重贵睁开双眼,待搞清楚情势后原本已经黯淡的瞳孔重新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啪的一下很快啊,刚刚把遗言都交代完了的李重贵重整旗鼓,又变回之前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举刀对着部众发令:“兄弟们!咱也不能落后吃土,随着老子杀出一条血路!” 将乃兵之胆,李重贵的振作宛如甘露,滋润了部众的心田,那一个个枯寂的灵魂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举起刀枪高声应和李重贵的军令。 “不好,南蛮人(即李重贵部)要跑,放箭!放箭!” 准备许久的辽弓手终于射了出去,一道道寒光向着李重贵部直冲而去,最外面的数十骑当场被射中落马。 “不要管他们!不要犹豫!不要停!”居中的李重贵用着最大声音命令全军。 并非他狠心到对因他而死的士兵毫无感觉,只因在决定突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人会死,他身为主将,要做的是让多数人活着回去,所以此刻他只能变成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 身边不断有战马哀鸣,不断有人惨叫着落马,李重贵听的一清二楚,可他没办法,只能咬着牙闷头往前冲。 冲到营口时,前方有辽军士兵摆开二股钢叉阵拦截。 对此,最前方的宋骑兵很害怕,这些东西插在自己身上基本就是个死。 同样的辽军士兵也害怕,这个个一千多斤的野兽全力冲撞,自己的五脏六腑怕是都得碎成渣渣。 尽管双腿在打颤,牙齿咬的酸痛,两军却无一人怯战逃跑,在死神的关注中猛然撞在一起! 宋骑战马的前胸被钢叉捅穿,悲鸣中高举马蹄,随之向后倾倒,将背上的骑手压在底下。 前排的辽军士兵被战马撞飞出去,背上的骑手左右挥砍,每一刀下去都能取一人性命。 辽军不断有士兵加入战场,而李重贵部步履蹒跚,却还是一点点的朝前方挤出来一条窄小的通道…… 李重贵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成功突围,再见时已经成了血人血马,鬼知道他杀了多少辽军。 “快撤!” 喉咙已经沙哑的他朝身后喊罢,一个箭步飞驰而去。 成功突围的骑兵紧跟在身后,再后方的辽弓手又朝着他们的背影射出了代表倔强的箭雨。 第14章 反赚一筹 李重贵部突围的同时,宋骑与辽骑也开始交战。 宋骑人数近万,不比辽骑多,并且外在环境也处于劣势,因而最初时曹彬就下了命令:不要死战,牵制辽骑给李重贵部突围创造机会就好。 秉持这一信条,王荣与王汉琼等将对辽骑采取拉扯战术,边打边后撤。 这种态度放在耶律车等人眼中正是惧怕的信号,所以他们对宋骑是紧追不放。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柘普指挥下,马弓手将弓弦拉成满月,箭矢一根接一根的朝宋骑进行无差别打击。 宋骑当然不是一味逃跑,而是用单兵弩往后方反击。 虽然转身射击的难度比正身射击大,好在弩箭比弓箭更方便,可以让宋骑单手射击。 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换箭麻烦,所以宋骑采取了分段式射击,确保攻击不会出现停顿。 “哈哈哈,我的大斧早已饥渴难耐了!”耶律布汗兴奋的喊着,快人一步追到了宋骑尾部。 “我砍!我再砍!” 伴随着两声叫嚣,两名宋骑的性命交代在他的大斧下。 当他想要劈死第三人时,远处射来的一箭逼他反手抵挡。 “辽狗休得放肆,爷爷来做你的对手!” 救过麾下的王汉忠收起单兵弩,抽出双刀直奔耶律布汗近前。 王汉忠的出现让耶律布汗眼前一亮,只会杀小兵有个屁用?还是得杀将军才更有成就感! “铛!” “铛!” “铛!” 两人的武器击打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连十多招过去愣是没有分出结果可谓势均力敌。 战马左右交错而过,激昂的耶律布汗对王汉忠发出再战的“邀请”。 王汉忠余光瞥向大部队的方位,咧嘴一笑。“追的上爷爷的快马,爷爷就陪你战到天荒地老!” 放话结束,王汉忠转身跟随大部队南撤,可耶律布汗的战心已经被他激发出来了,不发泄完毕焉能作罢?策马追赶在其身后。 虽说是撤退,可王汉忠却有意无意的减速,似乎在确保耶律布汗不会跟丢自己。 两军你追我赶,一直跑到开阔地带,聚集的万余宋骑忽然作鸟兽散,朝着前方胡乱跑去。 眼瞅情况有变,耶律车勒马止步,想要先观察一番,可他能喊住柘普,却叫不停已经忘我的耶律布汗。 “窝草!你还真追啊?” 王汉忠先是一愣,本以为突然的变动会让耶律布汗心生怀疑,没想到这莽汉压根不在乎,他锁定的目标就是自己。 “也好,你要不来那咱准备的陷阱岂不白费了。” 王汉忠与百骑护卫沿着一方小道夺路狂奔,耶律布汗带着数百亲卫“忠心跟随”。 来到一处土坡前,王汉忠吹响口哨,土坡上面顺势出现一长排的人影,以甲胄制式来看都是宋军士兵。 等他绕过土坡,耶律布汗出现之际,宋军士兵将备好的冷水尽数泼出,免费帮追兵洗了一场冷水澡。 辽军虽比宋军更抗冻,但也有个极限在啊,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他们勉强还能抗住,可这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天而降,浸透全身的滋味儿他们可受不了。 冷热瞬间交替,人的汗毛和战马的鬃毛全都竖了起来,包括耶律布汗在内的不少辽骑直接双眼发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紧要关头,王汉忠部又从土坡背后绕了出来,对耶律布汗部进行单方面的围杀。 没错,单方面的围杀,此刻的辽骑已经冷的兵器都握不住了。 王汉忠下马捡起耶律布汗的大斧,悠然走到他眼前,说道:“刚才你问我愿不愿意降辽,现在我倒要问问你可愿降宋?” 耶律布汗看着他,哆哆嗦嗦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我想也是。” 就此一遍,王汉忠不再废话,抄起大斧奋力劈下,耶律布汗旋即人首分离。 “死在你自己的大斧之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王汉忠提起耶律布汗的人头,吩咐士兵将辽骑的人头和活着的战马全都带回去,潇洒的离开了“犯罪现场”。 一刻钟之后,耶律车才找到了这里,可留给他的只剩下数百具无头尸体。 当消息传回辽营时,耶律休哥捶桌怒骂耶律布汗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白痴!可神色中却带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耶律休哥难受,沧州城内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一晚上前后杀死千余辽骑,还砍死了一个宗室将军,脑袋现在就挂在城头吹风,而己方的损失不到三百骑,绝对大赚的一场。 只是这些人中,有一人完全笑不出来,他就是今夜战争的爆发点——李重贵。 等到曹彬过来,李重贵直接跪拜在他面前。 “曹相公,今晚这事都赖我,是我违背命令执意出城,不仅白死了好些兄弟,还让其他人没睡个好觉,请您降罪吧,就是砍头我也无话可说。” 在旁众将士的嬉闹声随之停止,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曹彬身上,等着听他如何处理。 “不遵军令;擅自出城,单凭这两条本使便能当庭处决你!”曹彬看了痛哭流涕的李重贵一眼,愤然批评道。 旁人以为他会杀之立威,没想到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念在眼下正处于战时,杀将不祥,所以暂且把你的脑袋留着,职降三级,日后寻机将功补过吧。” 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李重贵赶紧擦干眼泪,叩首示谢。 处理完他,曹彬再对周围的一干官员道:“此战我军小胜,但不可轻敌,据本使对耶律休哥的了解,再过不久他定会求取援军,聚全军之力对沧州发起总攻,因此诸将需时刻做好战斗准备,莫要让辽军钻了空子。” 曹彬对耶律休哥的了解当真不假,在意识到手中兵力难以吃掉沧州后,耶律休哥每日除了派百骑去沧州附近“转悠”之外,再没有发动攻城战,在这背后却已经把求援信送到了最近的瀛、莫二州。 二州守将见是耶律休哥的命令,不敢耽搁,数日内征召民夫十五万,大军八万,共计二十三万人朝沧州境内出发。 第15章 辽军合援 瀛、莫二州动作甚大,出兵的消息根本掩盖不住,所以宋军探马在第一时间便拿着情报星夜赶往冀州。 “二十三万人,当真大手笔,就是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吐上去,沧州城也得掉层皮啊。” 赵景双手背后,坦言讲明白了自己的担忧。 没错,沧州城坚固不假,但终究有一个承重的极限。 并且城内守军只有三万,辽军若动用人海战术,耗也能耗死所有人。 为了沧州不独守,剩下的两万人分批安排在盐山以及附近的堡寨,结果就是的确分散了耶律休哥的兵力,但却被卡在十里开外的地方无法与沧州形成有效的钳形攻势。 烦心时,皇甫继明插话道:“殿下,卑职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景催促他有话直说。 诸如“当讲不当讲”、“有这么一个事儿,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别怪我说话直”此类的话,赵景听了耳朵就疼,既然一句话说出口之前能让你产生迟疑,那说明这句话必有不妥当的地方,既然都知道说出来以后怕对方生气或难过,那就别说了! 皇甫继明自然不知道赵景的吐槽,继续道:“殿下,援军想要去往沧州境内,最快的办法就是从结冰的黄河面上过去,我方何不趁机破冰,以水军半路而击之?” “你这一点本王当然想过,可是不行。” “为何?” “你知道沧州现在的战况吗?” “到今日我军已经两胜辽军了。”皇甫继明稍微想了想,反正自己所知就发生了两场战斗。 “没错,就两场,但本王要补充一点,两场战斗下来辽军的损失差不多只有一成,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在赵景注视中,皇甫继明双眼打转,思索半天还是没搞明白他的意思。 赵景没打算跟他玩脑筋急转弯,耐心为其解释:“意味着辽军主力依旧完整。耶律休哥心思缜密,成熟稳重,他打仗最擅长的就是先试探敌军虚实程度,再倾巢出动确保一击必胜。 如果我们提前动手,的确可以给二州援军来一招出其不意,造成一定伤害,但耶律休哥肯定会调转方向,先配合援军吃掉我方水军,再回头去打沧州。 此次出战的水军多是南方人,论水战、必定强过辽军。奈何辽军人数数倍于我军,况且具备投石机这样的催命利器,我军所乘坐的工具多是渔船,一砸就是一个窟窿,届时必是我军惨败,因此现在绝对不是暴露伏兵的好时机。” 听罢,皇甫继明脸色顿时畅快许多,但当中依旧有些不明朗。 “殿下,卑职愚钝,按照殿下的意思,那之后我军水师该怎么才能发挥作用,岂不是一出现就要被辽军扑杀?” 对此,赵景唯有平淡笑之。 “想要实现对辽军的包围必须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辽军必须全力攻城,无暇顾及后方。 第二,我军破冰的速度必须要快。 第三,在此期间沧州城断然不能失守。 此三条少一条都难以成事。” 前两条的缘由刚才赵景已经说过,加第三点的原因在于若是让沧州沦陷,辽军不仅能得到喘息之机,还能以它为跳板,配合后续增援继续南下,届时古徐州地界与中原真就彻底暴露在辽军铁骑之下了。 “怎么难呀?得亏当初没有去沧州……”皇甫继明暗暗松了口气。 最开始听闻沧州将有战事发生,皇甫继明也有毛遂自荐的念头,想在曹彬手下混一波战绩,再把自己的官位往上提个一二,奈何感染风寒卧床几日没赶上趟。 此前心中还有些郁闷,但经过赵景分析知晓东线战场的实情后,皇甫继明唯有庆幸自个儿没去。 “皇甫刺史,派匹快马过去南皮水寨,告诉各级将领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出击渡河援军”。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 赵景不知道,他这道军令下的相当及时,得知辽军有后援的时候,南皮水寨大部官员都觉得不能让他们顺利汇合,所以正计划着出兵半渡而击,若快马晚上半日,他们就会放民夫出去破冰了。 等援军成功汇合后,耶律休哥终日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舒缓,不等屁股坐热,他即刻将民夫分成两组,一组在方圆五十里之内伐树造器;另一组要开采巨石当做炮弹,接下来的一战他要举全军之力,覆灭沧州! 得知其意时,麾下有将领觉得他太急了,现在己方人数数倍于沧州守军,完全可以采取车轮战,昼夜不停地攻城,迫使沧州守军无法休息,这样既能节省兵力,成功率也更高。 此将说完自己的理解,不少人都觉得这办法更靠谱。 其实,耶律休哥本人也想过这个法子,然而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原因有二:时间,他们此行并没有准备船只,并且军中会水的人不多,因此必须要在气温回暖之前打出结果。 还有一点就是军粮。保守估算现在是士兵加民夫一共三十万人,每人每日口粮算成一斤,一天就需要三十万斤,单一个月就需要近千万斤。 军中粮草总共还剩二十万石,折算之后就是近两千万斤,算上战马的喂养,顶多两个月时间就能吃干抹净。 现下这鬼天气,田地里根本没有作物,至于粮食,早就在百姓南逃时一并带走了,怎么可能留在家里头让辽军搜刮? 人是铁饭是钢,别看现在辽军各部战意满满,争着抢着要跟宋军拼命,等断粮的那一天你瞧瞧他们还有底气喊出这么大的声音吗?不可能的,再强悍的人也得吃饭,除非他已经肉身成圣,不食人间烟火了。 除此之外,耶律休哥一直有个疑惑的地方,就是宋军三路加起来的兵力也就十万上下,那剩下的人都在哪里躲着?宋廷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耶律休哥越发不敢拖延,必须要在最短时间攻破沧州,只有打下沧州,主动权才能抢到自己手里。 第16章 你倒霉我就高兴 宋开宝十年(公元977年)二月五日,自援军来至今已有二十八天,这段时间内辽军一共打造了投石机近五十辆;冲车五辆;云梯车三十辆,收集的石块不计可数,若是把他们都扔进黄河里,怕是能使黄河水断流。 站在高台看着拥挤到快要穿模的攻城器械,耶律休哥眼中满是得意,他计划要在五天后,粮草还可供十日食用的当口展开进攻。 “本帅就不信这次你们还能撑得住!” 耶律休哥双手叉腰,觉得今天的空气都格外的清新。 可没过多久背后吵吵闹闹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回首张望,一个士兵正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身边。 “大帅…紧…紧…紧…”士兵嚎呼不断,就是不能把话讲明白。 “紧什么?把气喘顺了再讲话。” 士兵大口呼吸三次,憋着气继续汇报:“紧急军报,易州战场有结果了,我军大败,宋军一路反攻,重镇新城已经被攻下,如今宋军正在围打涿州!” “你说什么?!” 士兵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直接劈在耶律休哥的脑门上,刚才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抓住士兵的胳膊疯狂摇晃,质问他所言真假。 士兵艰难抽身,将军报递了过去。 耶律休哥打开后,先找最后的落款名字,盯着看了好长时间确定是韩匡嗣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匡嗣,生于蓟州玉田,辽朝汉族重臣,辽景宗耶律贤的好友,现在的辽朝燕王,同样是这次攻伐易州的主帅。 呆愣许久,耶律休哥才将视线上移,仔仔细细的看过内容,最后将军报整个揉成纸团,扔在地上出气。 “燕王误我!韩匡嗣误我!” 朝天高喊发泄过,耶律休哥只感觉两眼发黑,旋即倒地不省人事。 军医检查后得知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来没有休息好加上急火攻心才会晕厥。 之后辽将耶律车等人就被军医请了出去,让耶律休哥静养一两日就会苏醒。 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你倒霉我就高兴”,前者指耶律休哥,后者指赵景。 看着军报,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垂了。 作为大胜仗,上面写的比一般军报详细许多,诸如哪一天发生了战斗,双方死伤多少人等都记录在内。 在其中最让赵景意外的乃是一个人名。 “李继隆?你确定是李继隆吗?原枢密副使李处耘的儿子。” 信差肯定的点头回应:“回殿下,小的可以肯定此人就是李继隆,因为小的和李将军是同乡,曾亲眼见过他的长相,绝对不会认错。” “这就不奇怪了。”讲话时,赵景的嘴角比ak还要难压,只因太过激动。 李继隆是何人?北宋初年名将,军事天赋、指挥能力、战略战术都堪称上佳,在对抗辽国的战争中表现出色,比他老爹李处耘有过之无不及。 一生中参与过平定北汉、高梁河之战、满城之战、雍熙北伐、君子馆之战以及对西北李继迁等一系列着名战役,尤其在唐河、徐河之战中两次击败耶律休哥让他被后世网友称为“耶律休哥克星”。 除此之外,他还是赵二的第三任皇后李氏的亲哥哥,属于外戚。 但是李继隆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超然与赫赫战功而膨胀,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谦虚待人的一面,乃至死后,作为真宗朝唯一的武臣,与宰相李沆、王旦共同配享庙庭。 “奇了怪了,大舅哥怎么也在易州?没让他去啊,难道是李汉琼带过去的?”赵景摸着下巴胡乱猜测一通。 “马上去给薛、沈二位相公送信,告诉他们无论中线需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尽力保住现在的战果!” 他下令的语气都是充满激情的,兴许此战不仅能退敌,还能顺势成为收复燕云的第一战。 就算不能,也可以给辽廷施加压力,进而影响到沧州战场。 事实证明如他希望的那样,不仅影响了,而且很大。 …… 耶律休哥苏醒的那个下午,下达了提前进攻的命令。 这不是他脑抽的表现,而是担心宋军会向燕云地区增兵来迫使自己回援,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打下沧州,哪怕一城换一城他不算亏。 涿州东西南北四面都归属辽土,就算丢了也很容易再打回来,相对的沧州城只有西、南两方与宋土接壤,占据此城需要面对的军事压力比涿州小太多了。 旗手站在高处挥舞两面大旗,下方数不尽的辽军士兵正在整队。 “前军柘普部四万军就位!” “中军耶律车部七万军就位!” “后军路贺函部两万军就位!” “后勤及器械部民夫十五万就位!” 除开留守营地的两万人当做底牌,耶律休哥集合全军二十八万向沧州进发! 此战,耶律休哥几乎把所有的家底都掏出来了,势必要一战到底! 眼见数不清的人、器械朝己方脚下云集,沧州城内各级将官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当中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战能打赢的概率能不能超过一成了…… 曹彬左拳重重砸在石砖上震掉了一层薄冰,从胸口掏出一份卷纸,转身向全员发令:“诸位都看到了,这是晋王殿下交给我的许诺书,承诺在殿下的职权范围内可以给予我等想要的任何东西,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要赢!必须要保住沧州! 辽军此战已经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成败在此一举,城若破,遭罪的不仅是你我,更是城内二十万百姓。望诸位能同仇敌忾,共渡此劫!” 话音未落,又向在场所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叉手礼。“曹彬在此谢过!” 下级向上级作揖是规矩,上级向下级作揖是情义,曹彬的这份情义如同一记重拳,让部众醍醐灌顶,精神抖擞。 “踏马的,都是刀枪里滚出来的,谁怕谁啊!相公,东城门交给我,守不住我提头来见!”双目圆睁的王荣满脸视死如归的慷慨,在这之中又包含着些许的悲怆。 他明白此战的凶险程度几何,也想过要不要趁现在溜之大吉,但他终究决定留下来。 不过不是因为曹彬,也并非因为赵景的承诺,他只是想看看,若是自己在沧州守卫战英勇牺牲,史官会如何记录他,后世子孙会如何评价他。 王荣这样的,就是宋初的军人典型,都是五代时期杀出来的狠角色,只要你给予的利益足够丰厚诱人,他们敢从东京汴梁一路杀到上京临潢。 可惜这样强大的队伍只有赵大这种同样出身军营,了解他们习性的人物才能压住,赵二这种文职出身的皇帝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看待,结果却是一败再败,两次北伐的失利引发的后果让他对武人越发忌惮,继而开始过分的重文抑武,偏心依赖文人集团,矫枉过正,还把子孙后代都带阴沟去了… 第17章 黑云压城 “全军迅速渡河,四面城墙同时前压,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军阵中心,耶律休哥嘶声下令。 四方各部将领坐在马上边跑边指挥部下士兵赶紧就位。 六十架投石机伫立在护城河岸边,将沧州四面围的水泄不通,炮弹似不要钱那般朝城墙上狂轰滥炸,掩护云梯车、冲车强渡冰层。 “李琪、王宾、王延德、葛霸,你四人率领部众保护床驽!安忠、戴兴,你二人去城中指挥炮机!其余诸将守好城墙、城门!” 左右躲避枪林弹雨的同时,曹彬也在尽力维持防御阵型。 床子弩在盾墙的掩护下奋力射击云梯车。 投石机在外面轰炸城头的宋军,而城内的炮机专打投石机。 四方的宋军弓箭手站在城头上一队替换一队,疯狂的射击下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辽军。 冲车躲在人群中,很快便跑到了城门口,积蓄已久的力量堂堂撞击在伤痕累累的门板上。 上面的宋军士兵不知疲倦的朝下方扔檑木、巨石,奈何辽军人数太多,无法对冲车造成有效伤害。 这就是耶律休哥想看到的,整整十五万民夫,你说你不会打仗?没关系,你只要会给投石机上弹药、会拉拽绳索发炮、会用身体当肉盾为冲车抵挡伤害就行了。 眼见寻常招数不管用,王汉忠赶紧让部下将备好的热油抬过来,给下面的辽军洗一场滚烫的热水澡。 寒冷的空气中,城头上一整排油桶还在散发着缕缕热气,士兵戴着皮手套,外面缠着厚实的布料,即便如此,在触摸油桶的那一瞬间,士兵的手心依旧能够感到热度。 “浇给他们!” 王汉忠喝令,士兵们将油桶尽数放倒,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油倾囊而出,转眼间就落进了城门口拥挤的人群中。 几乎就在一瞬间,人堆当中瞬间炸了锅,被烫到胸口、四肢的士兵手忙脚乱的卸甲,然而这样还算是幸运的,被烫到眼睛、耳朵的倒霉蛋即便不死也要成残疾人了。 辽军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吼叫着朝四周退散,可人数众多,哪有让他们后撤的空间?以至于踩踏事件接连发生。 “放火,烧死这群辽狗!” 幸运女神并不打算庇佑辽军,热油刚下,上面的火箭、火把接踵而至,热油遇火即燃,先是几十个辽军士兵身上着火,转眼间就有百人被他们“传染”。 看着朝自己张牙舞爪冲过来的“火焰人”,后排的辽军也慌了,转头往身后快速逃窜。 “不许退!都给我回去!” 在后方督战的将军砍死了几个逃兵,又让弓手把前方将死的火人通通射死,大军才不至于溃逃。 除了王汉忠坚守的西门,其他三门如法炮制,成功挡住了辽军的攻势,南门还趁机破坏了冲车,大大缓解了辽军进攻的步伐。 见此情形,立马于护城河对岸的耶律休哥很快调整了作战方案,分出一半的投石机,让民夫就地取雪,滚成雪球灭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刚刚还在庆祝的宋军旋即傻眼,不过一盏茶功夫,自己放出的“火焰巨兽”就被铺天盖地的“雪魔”扑灭了,退去不久的“洪水”再次席卷而来。 而这一次,辽军还把连夜赶工的七架井栏送到了战场,民夫、步卒在下面推车,弓箭手在上面放箭,因为其身建造的比城墙还要高,竟然对城楼守军造成了居高临下的射击效果。 “升幔!速速升幔!” 在数轮箭雨的压力中,躲在墙垛处的宋军将布幔连排升起,抵挡了辽军大范围的远程攻击,继而可以用床子弩、单兵弩等进行反击。 沧州、盐山以及附近的堡寨正在进行大小范围战役的同时,在辽营背后相隔十多里的减水河流域,十万宋家壮汉手持大锤、铁斧、铁钉等用具堂堂现身。 瀛莫援军进入沧州的同时,赵景也在动员之前四面征召的二十万民夫,一路从南皮出发,沿着河床一路北上,占据南皮到长芦的黄河流域。 另一路从减水河营寨往西走,占据整条河床。 为了掩护民夫不被发现,赵景派出两万骑兵,就沿着河岸昼夜巡视,但凡见到辽军立刻射杀,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任何端倪。 “父老乡亲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吃了那么多天的皇粮,现在就是咱们报恩的时候,抄起家伙什,给辽狗来一点小小的震撼!保卫家园,誓报国恩!” 一位中年将军奋声激励着民夫,民夫们也不让他难做,回以慷慨的呼声后立刻着手工作。 他们先用粗长的铁钉配合大锤在冰面上开出一条缝隙,再用大斧沿着缝隙劈砍逐步扩大缝隙,直到将冰面破坏到嘎吱作响,快要无法载人的程度时停止,避免自己落水,再去破坏其他地方。 视线回转,沧州城附近的宋军想要去救援沧州,奈何被耶律斜轸挡住了所有通道,尝试了数次都没有成功,现在他们除非长出翅膀飞过去,否则无计可施。 沧州本城战况依旧激烈,四面城墙被砸的坑坑洼洼;被烈火熏的一黑一大片,就连城门都接二连三的出现了破洞。 民夫虽然战斗力不行,但是当炮灰绝对足够,因为他们的存在导致宋军的火力被分走了大半,反而让辽军有了可乘之机。 不到半个时辰,因为人数相差过大,宋军的防守力度终究没挡住辽军的攻势,云梯车一架接着一架搭上了城头,下方的士兵可以沿着梯箱顺利登顶。 如出一辙的控鹤军激战皮室军,不同以往的在于本次四面城墙的压力都大,因此控鹤军没办法再向上次那样兵合一处了。 “大辽勇士跟着俺上!这次一定要踏平沧州!” 首战折戟的柘普赫然登顶东城门,举起长刀聚拢部众,这次他的气势更甚,必然是要报仇雪恨的。 周围的辽军士兵兴奋的嚎叫以回应柘普,手中的武器闪烁着瘆人的寒光,个个如狼似虎般朝宋军杀去。 第18章 射击!射击! 宋军士兵手持刀盾舍身奋战,奈何旁边的布幔被砍坏了许多,已经没办法抵挡井栏上的弓箭手了,因此许多士兵都是在与眼前敌人奋战之际被弓手从侧翼袭杀的,辽军占据的地盘也因此越变越大。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不少人都感觉脚底的城砖在颤动。 饱受摧残的南城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垮塌! 南城门的阵亡让战局再次发生改变,冲车向后退去的同时辽军士兵开始疯狂往里进,他们都想拿这份头功。 更要命的在于先前一直没什么大用的骑兵此刻终于迎来了他们上场的机会。 “耶律车、耶律宏寺、詹瀚哒洱麻,你三人率领全部骑兵,一个时辰内,拿下沧州城!” 耶律休哥点名三将齐齐喝声,策动骏马带领军中所有骑兵直冲南城门。 得知南城门失守,曹彬随手抹掉眼角的血水,让传令兵赶紧去找崔翰安排刀车堵门。 其实不用曹彬特意叮嘱,在南城门告急的时候都虞侯崔翰就已经将刀车备好了,且等辽军冲进来之前,他已经将刀车放置在入口处了。 刀车是一种构造坚固的两轮车辆,车身宽度与城门相近,长度通常在三四丈之间。 车前端装有多层木架,每层固定有若干刀片,可以有效杀伤敌人并阻挡敌方投掷的箭矢和石块,车身配备长辕可以推动。 当城门被撞开时,刀车可以作为活动的城门使用,阻止敌军进入城内。 因其宽度与城门相差无几,只需一架就可以堵住辽军的来路。 辽军士兵眼见钢刀林立,个个发怵的不敢往前。 这番迟疑给了宋军反击的机会,上方有空隙,站在刀车后面的宋军朝这边以长弓劲弩射击,很快就将当头的辽军赶了出去。 后来的耶律车等人见状,没有急着进攻,先尝试骑射攻击,不过用处不大,宋军士兵只要躲在刀车后面就行了,毕竟弓箭再强也射不穿刀车的身板。 耶律车再尝试火攻,宋军士兵照猫画虎原地取雪灭火。 “去他娘的!” 耶律车愤恨的把弓箭摔在地上,转头呼叫刚才的冲车过来,让他们直接去撞击刀车。 听见这个命令时,冲车手尽皆傻眼,他们看看被烧成黑炭,快要散架的冲车,再看看远处的钢铁身板,脸上写满了疑惑,似乎在说:“我撞刀车?真的假的?” 可惜耶律车并不是在开玩笑,二次下令让他们撞过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冲车手对上反抗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推动冲车往前冲击。 两只庞然大物猛然相撞,冲车头部被毁了,而刀车前方的刀片也被撞断七七八八,犹如一个牙齿快要掉光的老太太。 耶律车欣喜不已,正欲冲锋时,宋军一边射击一边将刀车推走,然后换来一个新的。 “狗操的!这帮子宋寇真是乌龟,这么多龟壳!” 叫骂的耶律车看着已经成破烂的冲车心情越发郁闷,其余的冲车正在攻击其他三门,不可能让他这般浪费。 当他苦恼之际,詹瀚哒洱麻与之耳语几句,耶律车的神色逐渐明朗。 在他点头后,詹瀚哒洱麻率领千骑转道出去,再回来时却是赶着上千名民夫一同来的。 看到这一幕的崔翰暗叫不妙,他已经明白耶律车想干什么了。 如他所料,耶律车指挥部众将民夫赶到城门口,说道:“往前冲,把路给我踏开!” 前方有刀车,民夫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过去,喧哗中耶律车当场刺死三人。 “不去,我现在就把你们全都杀了!去,你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就算他这么说,民夫依旧恐惧,耶律车再连杀五人向他们证明自己不是在吓唬他们。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不如搏一搏!” 一人发狠,高举双手往前走,很快又有十多人学着他的样子跟了上去,其他人未动,都在观望。 就看这些人越走越快,越靠越近,对面始终没有攻击,民夫脸上逐渐被希望占据。 “太好了,对面也是汉人,汉人不杀汉人!” 多少人心头上盘旋着这句话,多少人已经抬起脚准备往前跟进了,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探路的那群人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全都射死了。 这个变故让民夫们大为震惊,他们心中那股名叫希望的火种瞬间破灭。 他们很痛苦,下令放箭的崔翰心尖同样在滴血。 可他没办法,想让民夫通行,就必须要把刀车挪开,可数万辽骑正在后方虎视眈眈,只要这边有所动作,辽骑肯定会发起冲锋,为了沧州城,为了城内二十万百姓,他只能这么做! “哈哈哈!”端坐马背上的耶律车忽然放声大笑,朝脚边的民夫宣扬:“都看见了吧?他们早就不认同你们是汉人了,自打燕云归属大辽那日起,你们就已经被汉人抛弃了!” “本将再说一遍,后退者必死,但往前冲,你们的命还可以搏一线生机!” 耶律车的话就是攻心咒,民夫们的心被他说动了。 “是啊,往前冲还有机会活命,那就往前冲!”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其他人的情绪就此被点燃,个个化身野兽,张牙舞爪的向沧州城快速靠近。 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同胞,可在家国天下面前,崔翰没办法心软,他只能强制命令于心不忍的士兵射击!射击!射击! 颇为厚实的箭雨朝民夫袭去,很多人直挺挺的死在了原地。 耶律车倒也会做些“好事”,他命令辽军弓手朝城楼上射击压制宋军,掩护民夫过去“送死”。 两方士兵的共同注视中,手无寸铁的民夫们用肉身撞在刀片上,瞬间肠穿肚烂,浓浓鲜血慢慢染红脚下大地。 躲在刀车背后的士兵光听声音都觉得心痛万分,可没办法,他们绝对不能放开这条防线。 直到后面挤压的民夫越来越多,被用作移动城门的刀车有了往后挪动的迹象。 第19章 引蛇出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七尺之躯,亡于趾疾! 如果说刀车是千里长堤,那民夫就是蚂蚁;如果说刀车是堂堂七尺男人,那民夫就是小脚趾上的疾病。 一人之力微弱,可十人、百人、千人合在一起就会变成泰山。 原本刀车是堵路猛虎,可随着民夫越积越多,猛虎的利爪也被他们耗光了。 刀车逐渐往后退去,民夫前进的幅度越来越大。 发现这边形势危急的崔翰第一时间让士兵过去增援,可是来不及了,刀车已经被民夫推开了数米远,道路已经被打开了。 外面的耶律车等人脸上已经挂上奸笑,他本人高举长枪放声大喊:“大辽勇士们,入城,跟俺一起踏碎这帮不知死活的宋猪!” 数万辽骑亢奋至极,手持铁骨朵、利刀等武器如狼如虎般自南城门鱼贯而入,见到宋军士兵或者挡路的民夫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爽快!爽快!宋狗没了乌龟壳,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宋军已经被压制了!” “战斗,爽!” 辽骑中不断有人叫嚣,在他们眼中宋军彻底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了。 然而很快,耶律宏寺就发现了端倪,这些宋兵虽有恐慌,但阵型却没多少紊乱,一波接一波相互掩护着往巷子里面撤退。 他将自己的发现和旁边二人说了一遍,詹瀚哒洱麻却不甚在意,信心满满的表示:“咱大辽铁骑已经入城,这群宋狗就是再能跑岂能跑过咱们胯下宝驹?以我看咱们直接分兵,把每条巷子都搜查一遍,肯定能把这群老鼠都赶出来!” 对他的提议,耶律车也赞同,他不仅想快点攻下沧州,更想快点帮他族兄耶律布汗报仇! 生性谨慎的耶律宏寺还想再劝告几句,奈何二人都不听,索性随他们去吧。 “都到这时候了,总不能再出现意外吧?”小声嘀咕一句,耶律宏寺摇摇头,撇掉了这多疑的想法,率领自己的部众钻进了左边的巷口…… 就在耶律车等人入城后不久,前方的传令兵跑到后方,向耶律休哥汇报了这一大喜讯。 耶律休哥闻言纵声大笑,连连称赞耶律车当真是后辈中的佼佼者,双肩能扛大任。 “快,速速传令其余各部,除开正在攻城的,全部转道去南城门!” 耶律休哥讲完,传令兵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来回穿梭于战场上传达他的命令。 而后,正在后方等待参战的各路人马化作一团黑旋风,朝着南城门这个风暴中心集结。 然而等他们到达之时却心照不宣的停住了步伐 。 眼前的城门的确没了,可那过道却被巨石、木桩等物堵住,听声音后面还有宋军士兵正在往这边运送杂物。 突然的变故让十多万人马变成了无头苍蝇,他们在思考这如何能进得去? 再看已经进去的耶律车等众,化作零散的数支队伍,沿着南街巷子来回穿梭寻找宋军的身影。 “有看见宋狗吗?” “没有!” 十几个辽骑正聚在一起互通情报,侧边的窗户突然打开,几十名宋兵端起弓弩对准他们就是一轮齐射,尚未反应过来的辽骑全数中箭死亡。 另一边,几个辽骑举着利刀兴奋的怪叫着追杀前面的宋军。 眼瞅着就能砍到后背,宋军士兵一个滑铲躲进了拐角胡同里,辽骑跟进,哪曾想等着他们的是一架刀车! “吁!!!” 用力往后拽拉缰绳,可冲击的速度太快根本停不下来,几个辽骑就跟挤压饼干一样全部撞在刀片上,一命呜呼。 不对,有一个反应快的提前跳马没有中招,可是左臂被摔得骨折,更要命的是刚才被追杀的宋军士兵从旁边的窄小过道中走出来,不听其哀求手起刀落将他斩杀。 至多两刻钟,耶律车、耶律宏寺、詹瀚哒洱麻三人在一条路口成功碰面。 耶律车愤怒的喝骂道:“狗操的宋猪,跟老鼠一样是个洞都能往里钻!不到半个时辰俺这边已经被摸掉两三百人了,想要去追他们不是翻墙跑就是钻进屋子里,太难抓了。” 其他二将点头附和,与耶律车一样,他俩麾下也已经死数百人了。 “咱们算是中计了,宋军早就想好我军入城后的应对办法,如此下去咱这两万铁骑怕是会被逐个蚕食。” 先前一直看不起宋军的詹瀚哒洱麻现在也不嚣张了,虚心求教耶律宏寺接下来该怎么办? 耶律宏寺环视一圈,尝试性的提议:“火攻?” “火攻不行,俺刚才已经试过了,宋军在屋里准备了水桶和积雪,大火还没烧起来就会被扑灭。” 耶律车现身说法让耶律宏寺的眉头紧蹙不止,坐在马背上沉默深思。 旁边人虽然着急,却没敢出声打搅,毕竟他们都明白自己的小脑袋瓜远远比不上耶律宏寺。 沉寂良久,耶律宏寺终于来了主意。“咱们不能再与宋军绕圈子了,需要主动出击,逼他们出来。” “如何逼?” “其余三方城门哪一边最容易被攻破?” “应当是西城门,上次俺就用冲车撞了一个窟窿出来。” “好,集合全军杀去西门,只要宋军知晓我军偷袭守城部队,他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届时我军可以来场回马枪,必能大破!” 耶律车、詹瀚哒洱麻双目同时亮堂,毫无疑问的接受了这个计划。 号角声阵阵鼓动,每条巷子里的辽骑听见后全部朝发声地集合,在三将带领中冲出巷子径直朝西门而去。 站在城楼位置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崔翰心道不妙,赶紧让传令兵发出响箭。 随着响箭升空,躲藏在巷子里的宋军士兵尽数出现,沿着战旗的指令朝西门追击。 除他们之外,沧州城内仅有的万名宋骑也出场了。 意料之外的角色出现,詹瀚哒洱麻没有畏惧,反倒颇为愉悦的舔着嘴唇说:“宏寺将军这招的确管用,不仅把老鼠引出来了,竟然还有大鱼上钩!” “这支骑兵交给我,你们去抓老鼠!” 耶律车不由分说先把大鱼的“所有权”抢到了自己手里。 耶律宏寺无所谓,只要能赢,那他打谁都行,詹瀚哒洱麻心中倒有些不爽,他也想抓大鱼,可耶律车不仅官阶更高,还是宗室,不是他能比的,因此只能吃了哑巴亏,转头去冲杀宋军步兵。 第20章 沧州人输过、死过,没怕过! “大帅,南城门被杂物堆积,我军不能通行!” 传令兵单膝跪在眼前,甚为急切的汇报着远处的战况。 耶律休哥左手发力,将马鞭握的嘣嘣作响。 “耶律车等将军进城了?” “回大帅,进了!” “那就回去通知全军,无论宋军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其成功堵门,就算挖也得给我挖一条通道进去!” “是!” 来回奔波已经气喘如牛的传令兵不敢停歇,支撑着疲累的身体上马转头,再次赶往南城门方向。 没过多久,那边传来了冲车开始撞击的动静,百米之外的耶律休哥也能听到。 城内,耶律宏寺与詹瀚哒洱麻追赶步卒的同时,耶律车也和宋骑搅和成一团。 只见他手持马枪,在人群中上下舞动,肆意收割着宋骑的性命,狂笑阵阵。 “辽狗休得放肆!让袁爷爷来会会你!” 充满气魄的声音穿透数人的身躯传到耶律车耳中,紧跟着乃是一位虎背熊腰的短须中年宋将拽缰策马,高举狼牙槊威风登场。 耶律车自十五岁起便开始随军征战,今年虽只有二十三岁,但其心性早已磨炼的不弱顽石,眼瞅宋军中有大将直冲自己而来,他全然不怵,眼中反倒燃起名为豪情的烈火,不再同身旁的宋骑浪费时间,朝宋将袁继忠迎面接战。 几个呼吸间,二将的武器猛然碰撞,一团花火转瞬即逝,胯下坐骑随之错过。 耶律车低头看着微颤的双手,仅一个试探的回合就让他明白眼前人的力量绝对在自己之上,若与之硬拼必然吃大亏。 袁继忠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调转马头,继续朝耶律车冲杀。 在无法逆转的力量压制下,耶律车显然陷入了劣势中,被迫缠斗十多招之后才有机会拉开距离。 “宋将,我是大辽天德军副节度使耶律车,你是何人,能否报上姓名?” 耶律车闻罢,袁继忠沉声回答:“大宋天平军巡检;督沧州马军都指挥副使,袁继忠!” 闻言,耶律车轻笑称:“巧了,你我都是副使,能在这战场相见也是一种缘分。 袁副使,我大辽带甲百万,良将千员,君明臣贤,一派蒸蒸日上的势头,你我既有缘,不如归诚大辽,由我为你引荐,必定能得到重用,日后你我携手共击宋国,开疆扩土,必能留名于国史,何必与我斗得两败俱伤……” “伤你妈的头!”耶律车话还没讲完,袁继忠即刻爆粗强行中断。 “辽狗侵我汉家故土,竟还有脸在此蛊惑人心,招降纳叛?爷爷我必杀汝!” “袁副使!” 耶律车还想再说,怎料袁继忠根本不想听他讲屁话,再次策马冲锋。 袁继忠今年三十九岁,早年间受父亲袁进荫德补入官身,自后周时期即跟随赵大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也学会了审言观色,他虽无法确定耶律车招降之意几分真几分假,但可以肯定耶律车绝对在拖延时间恢复体力。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袁继忠肯定不会傻呵呵的站着跟他唠嗑,必须要紧追猛打方能取胜。 耶律车断然没想到袁继忠这般不讲理,手上连番抵挡的同时还在尝试与之对话,奈何袁继忠始终不言语,一心一意要他死! 总览全局,南城门这边辽军冲车拼命撞,宋军士兵拼命搬杂物堵门;城头上控鹤军与皮室军已经激战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东城门也被撞开,宋军及时搬来刀车防御才不至于让辽军涌入,然而接下来宋军士兵将会面对与南门守军同样的场景。 开战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宋辽双方死伤到底多少无人知晓,唯一可见的就是沧州城四面城墙已经破败不堪,里面还有不少地方正燃着大火,冒着黑烟。 最要命的地方就是西城门与北城门之间的拐角处,经过投石机的狂轰滥炸,这里的城墙已经开了巨大的口子,借此登顶的辽军越来越多,可宋军能调用的兵力已经没办法再支援这里了。 主帅曹彬带着手边仅有的百人前来堵缺口,然而辽军就跟npc一样,刚砍死一个,就刷新一个,无穷无尽。 与耶律休哥不同,因为兵力不够,曹彬一直奋战在第一线,两个时辰下来滴水未进,期间为了解决口渴只能随手抓雪吞下去,然而这么做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现在的他嘴唇干裂,身上甲胄被砍坏多处,鲜血已经凝固在周围,宛如一匹暮年老狼,写满沧桑。 奋力砍杀不知第几个辽军后,随着剑刃断裂,曹彬再也支撑不住,头脑晕眩着向后倒地。 “大人!” “曹相公!” 李重贵与几名士兵赶快围在周围查看情况,只是他们自己的状态也不咋滴,甚至有几个士兵的四肢都不健全了。 李重贵探探鼻息,确定曹彬还活着时方才安心,差遣两卒马上将他搀扶下去休息。 辽军不会因为曹彬的离席而停止进攻,李重贵咬紧牙关,与士兵组成一道人墙,作势要用肉身堵住缺口! 然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喧哗,目光所及之处乃是一大群布衣百姓拿着棍棒、锄头、铁铲等农具冲过来,对准辽军就是当头一棒! “你们这是?”突然的变动让李重贵摸不着头脑。 待他问罢,百姓中的一位老大哥出面解释:“军爷,俺们祖祖辈辈都在沧州生活,这就是俺们的根,俺们不允许辽狗把它夺走!” “可是你们无甲防身,中刀基本就是死…” 李重贵想劝告他们下去,可百姓们断然不从,当中又有一人喊道:“沧州人输过、死过,就是没怕过!俺们的故乡当然要靠俺们自己保护!” 于他带动下,其余百姓纷纷附和表示自己愿死战。 感受众人决意,李重贵不再多劝,如今兵力太少,再拖一个时辰大概率就会被破城,届时百姓依旧要遭殃,倒不如让他们上场,能拼死一个算一个! 正在远处观战的耶律休哥见城头上竟然有百姓出现,先是一愣,再是大笑,直言:“宋军已经无兵可用了,居然需要百姓助战,沧州城已是我囊中之物!” 可就在他意气风发的当口,身后却有一支探马疾驰而来,汇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宋军来援了! 第21章 偷家 “你确定没看错?” 耶律休哥低声质问,探马极其肯定的点头称是。“回大帅,看方向他们是从汴梁来的,如今距离我军营寨近在咫尺!” “来了多少人?” “无法确定,但全是骑兵,一人双马,小的估计差不多五万上下。” “扯淡!”身旁的护卫部将大声质疑:“汉人军马场都在北方边境地带,要么在俺们手里,要么被党项人占领,宋狗哪里能搞到这么多马?” 冷兵器时代,骑兵不论是机动性还是冲击力都远远胜过步兵,所以马匹是历朝历代的都需要高度掌控的重要资源,尤其是战马,其价值不输于金银。 而一个朝代的强盛,与战马的多少以及强弱有着很大的关系,历史上的宋朝给人的印象就是缺少战马缺的非常严重,导致宋军被迫以步兵为主。 像是那大名鼎鼎的岳家军所有战马数量也不过两万匹,而这些战马还不是南宋自己养的,而是岳飞在与金军、伪齐等敌对势力的战斗中,通过战斗缴获的。例如在《奏郾城捷状》中,岳飞记录了在战斗中缴获了两百余匹战马。 但必须要声明的在于大宋缺马属于后话,宋初时期宋军可不缺这一战场大杀器。 《宋史》记载:“开宝之籍总三十七万八千,而禁军马步十九万三千;至道之籍总六十六万六千,而禁军马步者三十五万八千;天禧之籍禁军马步四十三万二千。” 以上数据证明宋朝刚成立之初,战马的数量是不少的,按照骑兵在禁军中的大概比例来算,在赵大建国之时,战马的数量大概是在五万左右。 后来赵大当政的十六年间,除了花钱买马之外,随着与辽、党项、北汉、六谷番甚至是和吐蕃之间的军事摩擦,宋初的驻边将军在打仗的同时,还经常会跑到以上国家、地区里面劫道抢马。 这番举动可是让辽、北汉等国家恨得咬牙切齿,一边骂这些人都是小偷,一边遣使入东京,恳求赵大能约束好武将,别再让他们打草谷了… 对此,赵大向各国保证一定严加斥责这群人! 那到底有没有斥责这些武将呢?当然有!但真就只是斥责,斥责完了战马该抢还是抢。 也就是因为赵大的“大公无私”,宋初的战马从五万逐渐增加为今日的十七万之众。 宋朝缺马的真正原因要从真宗朝开始算起,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之间一百多年不打仗,宋朝的军事压力减轻太多,导致对战马的需求下降,养马的积极性减弱。此外,宋朝的战马主要依赖进口,尤其是从吐蕃进口。 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吐蕃内部的衰落,宋朝能进口的战马数量也大大减少。 到了宋神宗时期,北宋的战马数量已经显着减少,据记载,此时北宋尚有十万匹马左右,而到了宋徽宗时期可用战马总数仅为两千匹左右。 造成两宋越来越缺马的本质原因就是这辽将说的,军马场都设立在北方边境地带,而这些地区先后被辽、西夏、金乃至蒙古人所有,两宋自始至终都没能彻底的拿回过故土,战马的数量自然就跟不上需求。 言归正传,赵景所处的这段时期的大宋的确称得上朝气蓬勃,至少兵敢战,民敢死,两次北伐失败的影响还没发生呐。 不论真假,不敢托大的耶律休哥派遣二将速速回营备战,而仅过不到两刻钟时间,现实就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那是我军大营吗?” 耶律休哥目光所及之处,一股黑烟冲天不绝,看势头可比李重贵那夜放的火大的多。 再过一会儿就有一队残兵败将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面前,当中一人顶着黝黑的脸庞,慌里慌张的汇报:“大帅,骑兵,真的是骑兵!数不清的宋骑。俺们回去之前他们就把大营给劫了,等俺们进去的时候反被包围,卑职也是拼命突围才能死里逃生啊!” “宋军来的这么快?!” “没道理啊,本帅布置了哨骑,这么多的人马出动应该能提前收到消息才对。” 耶律休哥低声嘟囔,费神思索着其中是否出现了差池?全然不知赵景为了这场突袭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月十九日傍晚,十万骑兵集结于冀州,为了达到闪电战的目的,赵煚只挑选了五万人,剩下的则要全部把战马贡献出来方便大军日夜兼程。 此次行军,他没有带任何辎重,所需口粮全部是在途经永静军州时补给的,不到两个昼夜便渡过黄河进入沧州境内。 休整仅三个时辰,赵景即刻吩咐麾下八位将领兼做探马,率先出发探路,主力随后追赶。 一路上至少做掉了五路辽军探子,所以等耶律休哥得知情报时赵景已经开始偷家了。 突如其来的浓烟染黑了那一片的天空,也把沧州城周围正在力战的宋辽士兵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所有人都在好奇、都在议论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辽军中有聪明人反应过来,嗡声道:“那里好像是俺们大营,是大营着火了?” 因为这句话,周围同僚的心突然慌了,随后一传十十传百,连带攻城的势头都下降许多。 没过多久,一支百骑小队疾驰而来,立马在耶律休哥本阵左侧百米的地方,领将丝毫不惧辽军的虎视眈眈,朝沧州城大喊:“大宋监国大臣,晋王殿下亲至,现已攻下辽军大营,后路已断,辽军必败,宋军必胜!!” 在他身后的百骑全员散开,边跑边喊:“晋王殿下亲至,辽军退路已断,大宋必胜!” “绝望之际,有时仅需一句话就能给人扭转乾坤的力量”。沧州城守军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范例,随着援军到来的消息传播,原本已经做好战死准备的沧州军民爆发出了此生最大、最有气势的欢呼,他们高举手臂,齐声嘶吼:“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第22章 奉武运之方昌,迎诸位凯旋 沧州城北七里之地,辽军大营周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肆虐,将构成营地的木料烧得劈啪作响,仿佛在奏响一曲死亡之歌。 全身披甲、神色冷峻的赵景站在那里,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甚是平静地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个辽军士兵。 只见他轻轻挥了挥手,一旁待命的宋军立刻抓住这些人的胳膊,向后拖去。 \"你不能杀我!我可是大辽宗亲啊!我可是大辽宗亲!\" 中间那个黑脸男子声嘶力竭地喊道,然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理睬他。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你大辽宗亲与我们汉人有何关系? 没过多久,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便被送到了赵景面前。 尽管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敌人的首级,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还是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赶在胃部翻江倒海前,赶快让士兵把首级全都扔进火里烧了,一了百了。 转身遥望远方的沧州城,赵景嘴角逐渐上扬,因为那边的呼喊声已经传到这里来了,沧州城还未沦陷!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好像是沧州城中的百姓们在向他们欢呼,为他们加油助威。 赵景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他知道,沧州城的守军们一定在竭尽全力地抵抗着敌人的进攻。 “赵将军,沧州守军已经坚持了超过十个时辰,沧州城虽然还未沦陷,但本王估计必然损失惨重,如今我部距它仅有七里,你可愿意领兵前去直击耶律休哥本阵,救援曹相公?” 赵煚转过身,看着对方,眼中带着殷殷期望。 他口中所说赵将军,乃是右羽林军将军赵延进。 “殿下,下官觉得此举不妥。” 赵延进尚未开口,随军都监柴禹锡先行表示反对。“殿下,我军虽然成功突袭了辽军大营,可这是我军全体日夜兼程的结果,将士们先连跑带颠,后策马奋战,体力消耗巨大,休息不过片刻,以这种疲惫之师冲击辽军帅阵无异于以卵击石,恳望殿下三思!” 虽说亲临战场后正儿八经的第一道军令就被反对,不过赵景全然没有不悦,他明白柴禹锡的顾虑不仅无错,还特别稳妥。 可是赵景不能听他的话,很简单,连人带马最少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彻底恢复好,半个时辰的间隔,沧州城会不会丢赵景不知道,但守军的态度一定会出问题,他们会怀疑、会抱怨“为什么援军还不出现?”“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赵延进仿佛听懂了赵煚的心声,拱手道:“殿下,某愿往!” “赵将军……” 柴禹锡浑身一振,他着实没想到老成的赵延进也会跟着赵景一块“胡闹”。 赵延进看向柴禹锡,让他无需多言,只需往周围看看,看看各个将士的神情。 柴禹锡依言望去,神色逐步惊讶,他所见将士脸上虽有疲惫,可更多的却是一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激昂。 “我大宋铁骑虽有疲劳,但他们是为抗击辽军,救援同袍而来,对他们而言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出击!” 留下这句让柴禹锡反驳不动的豪言,赵延进朝赵景叉手,郑重承诺:“殿下且在此地等候,某即刻出发,势必活捉耶律休哥献与殿下!” 留下“军令状”,赵延进翻身上马招呼诸将整军,向着沧州城方向高速前进! 军马战蹄如雷奔,震撼大地,赵景站在一旁目送全军远去,临了朝他们的背影作揖颔首。“奉武运之方昌,迎诸位凯旋!” 援军到来给守军增加了莫大的力量,然而人数上的巨大劣势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扭转的,况且内部还有一支辽骑正在“兴风作浪”,沧州城的形势只能说比之前好转一丝。 可这不是耶律休哥想看到的,咬牙切齿的他命人加速进攻,狰狞的面容让身旁的亲卫都有些害怕。 很显然,他着急了,或者该说是慌了。 “报!” 后方又双叒叕有探马过来了。 “大帅,宋国骑兵正全速朝这里冲锋!” 话音刚落,旁边的部将大骇:“这部宋军真是急行军来的?他们不用休息的吗?!” “大帅,宋狗这么着急,必定是冲着您来的,下官请大帅移帐暂避风头。” “大帅,趁他们还没来,赶紧撤吧!” …… 部将连番进言劝谏,耶律休哥听得窝火,呵斥道:“够了!你等从哪里看出我军败了?宋军要来尽管来,本帅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你等再胡言,休怪本帅不讲情面!” 被指着鼻子喝骂一通,部将全员赶紧住嘴,不敢再有一人多话。 耶律休哥深深呼吸数次,调整过情绪继续说:“宋军跑了这么远,必定疲惫不堪,将左营各部与副元帅部召回整合也能临时组建一支完备的精锐,由他们拖住宋军,只要时间一长,宋骑肯定无力作战,届时我军反攻易如反掌。” “召回副元帅,那盐山的宋军岂不是可以顺利救援沧州?这怕是不妥…” “拆东墙补西墙,本帅何尝不知?然没有办法,退路断绝,军士定无心力战,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寻找突破口。” 头脑冷静下来的耶律休哥变回了之前那位沉稳果决的国之柱石。 转眼凝望千疮百孔的沧州城,耶律休哥的情绪是复杂的,他感觉只要再努力一下沧州就能被攻破,可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十多个时辰,甚至宋朝援军都摸到他屁股后面了,这座破烂不堪的沧州城还是不愿意让他进去。 七里的路程不算近,但在战马加持下转眼就到,赵延进已经看到了辽军帅旗所在,不过前头已经有一部辽军列好阵势严阵以待了。 赵延进并不意外,毕竟己方搞出来这么大动静,辽军再没有动作可就不合理了。 “全军各部抛射!” 赵延进发令,身后骑兵尽皆取出弓弩,一轮又一轮的发动骑射。 辽军不甘示弱,聚集盾兵作为前排,长枪手居中、弓手躲在最后还击。 前前后后迂回三次,直到第四轮时宋骑才正式冲进辽军阵地开始肉搏战。 如果可以赵延进倒想持续使用远程手段耗死辽军,可战马出力甚大,再不撞就没法提速了。 双方即时进入胶着阶段,在此期间耶律斜轸部出现在远处,然而在他背后却有宋军紧紧咬着。 盐山守将尹继伦边追边喊:“狗日的耶律斜轸!之前不让我过去,现在你跑什么?!跟老子再战三百回合啊!” 遭遇辱骂,耶律斜轸的暴脾气也上来了,转头回怼:“当我怕你啊?先前是谁被打的堵在城里出不来的?爷爷我心善放你出来吹吹风,少蹬鼻子上脸!” 第23章 擒贼先擒王 随着耶律斜轸与尹继伦两部的加入,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战局变得更加复杂和混乱起来。 宋军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身后竟然出现了辽军,而辽军同样也惊愕地看到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宋军。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迷茫和困惑之中,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在这无法理清的混乱中,战斗却没有停止。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是自己人,统统打死就对了! 战场上喊杀声、马蹄声响彻云霄,血腥气息弥漫着每一个角落。宋军将领耿全斌心急如焚,他深知此时必须采取果断行动才能稳住局势。于是,他高举手中的长枪,大声呼喊道:\"耿全斌部,给我往前压!\"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张凝也注意到了右翼的压力,他毫不犹豫地率领部下冲向那里,口中高呼:\"张凝所部,速速支援右翼!\" 他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来弥补防线的漏洞,保护友军不受敌人的冲击。 辽军亦不甘落后,耶律休哥与耶律斜轸先后呼喊道:“林牙勤德去围住那边的宋军!” “谋鲁姑跟着我去破开中路!” 在这样紧张激烈的战斗中,每一个士兵都拼尽全力,舍生忘死地与对手厮杀。 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心中只有胜利的信念。无论是宋军还是辽军,都展现出了顽强的斗志和无畏的勇气。 尹继伦得见自己没啥指挥的余地,心中那叫一个郁闷,忽然间余光瞥见了那杆帅旗,心下一动,高声呼喊:“所有能动的骑兵都跟我来,杀大帅,立天功!” 尹继伦先行抽身,在他之后约四百骑接踵而至。 耶律斜轸见宋军要擒王,着急忙慌的掉头想去拦截,可赵延进岂能随他心意?横刀立马在前令他不得脱身。 为了支援战场,耶律休哥把能调用的兵力全都加进去了,身边所剩只剩下那千名亲卫。 可奇怪的是这亲卫不仅人数不足,就连战力都羸弱许多,尹继伦轻轻松松就突破了防线,杀将到帅旗之下,一枪捅穿了耶律休哥的腹部,又将他高高的挑了起来。 “!!!” 这画面可谓震撼全场,一干人等瞪大双眼凝望于他。 “死了?耶律休哥就这么死了?” 赵延进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一代名将死的太过简单随便了。 与他不同,耶律斜轸嘴巴大开,瞳孔好似要从眼眶中掉落,大脑都停止运作了。 “哈哈哈,耶律休哥不过如此!” 尹继伦放肆的讥笑着,随手将耶律休哥甩到地上,然而等他看清死者样貌的瞬间笑容直接凝固。 这哪是耶律休哥?这就是一个戴着他头盔,骑着他坐骑的部将而已! 尹继伦傻眼了,刚才他还在琢磨耶律休哥的护卫战力怎能这般弱?感情被保护的压根就不是他…… “金蝉脱壳,中计了!” 明白被戏耍,尹继伦又狠狠的戳了尸体几下泄愤。 转念之间他又生出了一个新问题:既然耶律休哥不在这,那他会去哪呢? 其实耶律休哥本人,在赵延进部冲阵的时候已经不在了,因为他先尹继伦前头想到了擒贼先擒王。 是的,此刻的他正带着千名亲卫以及三千部众快马直奔赵煚所在! 刚才大致看过,赵延进所率约摸四万骑,己方四千人精力饱满,而宋骑长途跋涉又接连作战,体力肯定比不上自己这边,四千对一万,赢得几率很大! 耶律休哥部快速接近中,赵景散出去的探马及时发现了他的行踪,得以在最快时间汇报。 耶律休哥估计的很接近,赵景的护卫只有七千骑,并且部分人马尚未休整完毕。 然而全军上下已经做好了接战准备,费尽心里布置的天罗地网,说什么都不能让耶律休哥逃出去! “田相公。” 赵景喊罢,身后一位全副武装膀大腰圆的七尺男子田重进即刻拱手回应:“某在!” “你可知道耶律休哥?” “回殿下,此獠数次进犯我朝国土,袭掠我朝子民,某自当知晓!” “我军千里奔袭至此,劳师远征士兵多有疲敝,耶律休哥所部以逸待劳,并且他麾下有千名亲卫,乃挑选自各族精兵悍将组成,实力不可小觑,此战能有信心擒住他吗?” 田重进稍有停顿,郑重答曰:“殿下,实话实说,某不敢保证,但某能以性命担保,必定不会让耶律休哥伤到殿下分毫!” 言罢,田重进始终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的发言与其他将军相比很是“窝囊”,可事关赵景性命,生性谨慎的他不敢夸下海口讲些自己都没底的空话。 然而赵景对此完全没有气恼,反倒柔和的让他抬头,伴以轻笑安慰称:“本王明白相公的意思,接下来相公只管奋战,本王会保护好自己的。” 田重进顿首再拜过,翻身上马与将士讲了些激励的话语,将部众士气拔高后朝耶律休哥迎面而去。 赵景再次站在高处目送大军远征,再交代身边的两骑,让他们赶过去看看后方的破冰进度如何了。 侧面战场,田重进部与耶律休哥部在一处平地相遇,这种地形已经是最有利于骑兵发挥的场地了。 耶律休哥见到宋军人数明显多于自己人时明显没什么畏惧感,全员已经张弓搭箭准备射击。 只等双方人马距离快速靠近,两波箭雨先后招呼在彼此身上,一瞬间超过百骑中招,哀鸣惨呼中人仰马翻。 再靠近一段,辽骑中忽然有千百把短斧藏在箭雨里头招呼到田重进部。 甲胄傍身,中箭尚且有可能捡回一条命,但被这利斧当头劈下,哪怕扁鹊再生、华佗再世见着都得摇头三连: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杀才!还有高手?!” 田重进喝骂一声,处在前排的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这飞斧就是耶律休哥的亲卫扔出来的,两军之间的距离还有七十步,他们能把斧头扔的和箭矢一样远,证明手劲儿的确高于常人。 前后对射三轮,距离转眼逼近至二十步的范畴,耶律休哥低吼:“三轮攒射已过,宋军没机会再开弓了,所有人跟我一起上,碾碎他们!” 同一时间,田重进也发令说:“全军上刀枪!准备冲撞!” 双方骑兵纷纷将长弓换做刀、枪、圆盾、骨朵等武器,皆把身形前压做足冲刺的劲头,再过一息,人马彻底对撞,一时间,落马的、侧倒的、刺进敌阵中心位置的不计其数,旁人看了定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 人影绰绰,拥堵不堪,战马的四蹄好似陷入泥浆中难以行走,两军骑手坐在马背上拼死奋战。 耶律休哥的亲卫当真无愧于世,由于他们的存在,人数劣势的辽军反倒能与宋军持平,甚至能在宋军重重围困中暴力脱身,犹如猛虎出笼,凡是靠近的宋军都得被他们砍倒落马,其势似有那么些不可阻挡的意思。 第24章 算无遗策却棋差一招 “找到他了,宋军主将!” 混战中,一名左手提长柄大斧的亲卫大声呼叫,其右手所指正是在远处砍杀的田重进。 “你们过去,先拿下主将再说!” 随着亲卫队长的发话,至少五十名亲卫抽身出乱战,一路跑一路砍着直逼田重进的位置。 当中一个亲卫瞄了瞄距离,干脆利落的将铁骨朵抛了出去,以求能砸到田重进。 他准头把握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话的确可以命中,但不出意外的话是会出意外的。 就见那骨朵距田重进仅剩数寸距离时,侧面飞出来一面盾牌,正好挡住铁骨朵帮田重进躲过一劫。 亲卫大惊,暗道:“谁人竟能如此精准?!” 转头巡视盾牌飞来的方向,尚未来得及找到投手,眼前却突然飞进一柄短斧,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面门,致使他后仰落地。 同僚听到动静想去拉他一把,奈何眨眼功夫他就被身旁多匹战马数次践踏,伴随着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 亲卫抬眼看去,害死自己同僚的罪魁祸首乃是一位燕颔虎须的彪形大汉,此刻对方也正巧盯着他,一张大口嚣张上扬,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与傲气! 不知怎的,与此人对视时,一向骄傲又看不起宋人的亲卫心中竟有些惧意。 亲卫赶紧晃晃脑袋,将不安挤出脑外,举起大刀就要与之搏杀。 出乎意料的是仅两个回合,这亲卫就被那大汉挑死了。 再有五名亲卫合拢对他发动围攻,却依旧不是这大汉的对手。 当中一个侥幸活命的亲卫掉头就跑,一直跑到队长面前告知此事。 听罢,那队长也是吃惊,自己这支亲卫队逢战必胜,最差也是平手,何时有过被单方面虐杀的时候? 好奇心驱使,队长跟着来到了那大汉面前,隔着数米喝问:“宋人报上名来,俺枪下不杀无名之辈!” 刚又放倒了七八人的大汉对亲卫队长的提问置若罔闻,只道:“辽狗不配知晓大爷名讳。” “妈的!宋猪休要猖狂,看俺取你性命!” 亲卫队长的火气层层上涌,叫骂之际端紧长枪撞开两边人朝大汉冲过去。 这大汉也不示弱,同样架枪与之对冲。 马头仅有两拳间隔时,亲卫队长长枪先到,被大汉晃头躲过,看似扑空的一刺却被亲卫队长猛力下压,抵在了大汉肩上。 亲卫队长暗喜,正想掏出骨朵锤击对方脑壳,怎料这汉子反手抓住枪杆,作势要将之抢过去。 亲卫队长自然不愿“相赠”,奈何自身力气不如对方,需要双手才能与大汉单手抗衡。 仅靠这一个动作,局势瞬间扭转,原本能富余到双持武器的队长变成了被大汉愉悦拿捏的小可怜。 大汉嘿嘿一笑,先前刺空的长枪再次出手,躲闪数回合的队长为了保命只能放弃自己的长枪。 当他想要将骨朵从背后抽出来的当口,脖颈子突感剧痛,巨大的力气让他无法稳定身形侧飞出去,在地上滚过两三圈后还没起身,后背又遭受长枪刺击,纵然铁甲护身却还是没办法逃脱死亡的结局。 将亲卫队长击杀后,壮汉看着折在里面的枪头,没多少触动,只随手将枪杆丢掉,再寻得一把趁手的武器后再次投入纷乱的战场中。 两方战场角力不断,留在后方的赵景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探马每隔一刻钟都会过来向他汇报军情,随着两方优劣势转换,赵景那张愁成倭瓜的脸才逐渐恢复正常,直到后来笑容越发猖狂。 只可惜老天没有过分偏爱他,前方战事转优的同时,后方却出了问题。 “援军到哪了?” “已到减水河对岸,因为援军的出现,正在作业的民夫被乱箭驱散,最少还有三百米冰面没能破开,导致两边的水军无法汇合。” “算无遗策终究棋差一招……”赵景双拳绷紧,闷声嘟囔着:“再晚来半个时辰多好啊!” 探马来报,不久前减水河北案出现大批辽援,导致冰面没能完全破开,两方水军没办法汇合,更要命的在于已经有数千骑顶着水师攻击冲过对岸了,他们的目的基本可以确定是来掩护耶律休哥撤退的。 再过不久辽骑便至,赵景来回踱步思考对策,如今他身边仅有两百骑可以调动,正面硬刚绝对不是对手。 盯着脚尖,赵煚灵光一闪,想到了以假乱真的办法,即刻抽出一百骑分成两队,一队穿上自己的战甲,一队举着自己的晋王旗,装作自己所在吸引辽援分兵追击。 再派两名传令兵向田重进等人传达后方变故,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事态发展前半段和赵景期望的一样,辽援的确派人追击两个假货了,但分出去的顶多五百骑。 辽军不傻,不可能为追两个不知真假的赵景而忘了耶律休哥。 “得了,就算我这个真货过去,他们也不会全军追击的…” 看明白了这点,赵景轻叹一声,上马转身离去,并非为了逃命,而是要绕路去减水河指挥水师作战,尽力避免再放辽援过来。 随着辽朝王室的旗帜、辽朝独有的号角出现在战场上,本来无望于活命的辽军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奋起,使出吃奶的劲儿试图要强行扭转败局。 耶律休哥也在期望援军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然而令他失望的却是援军不仅没有发起冲锋,反倒打钲命令全军撤退。 ————————————————— (烫知识: 妈:这个字在汉语中的使用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在张揖的着作《广雅·释亲》中,\"妈\"被定义为\"母也\",这表明\"妈\"这个词至少在三国时期就已经存在,并且被用来指代母亲,所以本文中出现以妈为组合的字眼并不奇怪。 钲:在古代中国,钲是一种铜制的打击乐器,其形状类似于钟但更为狭长,顶部有柄,可以悬挂或手持敲击。 钲在古代军队中主要用于发布信号和指挥动作,“击鼓进军,鸣金收兵”中的“金”指的就是钲。钲的声音清脆响亮,穿透力强,远处作战的士兵能清楚地听见这种声音,以便指挥。) 第25章 此战我军可大胜? 打钲的声音不算难听,但传到耶律休哥耳中相当刺耳,他并不希望收兵,他想看到的是援军冲锋助阵! 只是身为战士,当以服从军令为第一要务,况且他还是宗室老将,不可能违背皇帝的命令。 说一千道一万,即便再不情愿,耶律休哥也只能宣布全军撤退。 除了这边,还有一队辽骑在旁边小道经过,一路跑到沧州城下令收兵。 听见声响,正在攻城的辽军中有人庆幸自己没有战死,有人不甘的望向这座仅差一步就可以攻破的坚城,却也只能随着人流快速离去。 在撤走的人潮中还有耶律宏寺和詹瀚哒洱麻二人,唯独不见耶律车,因为他的人头正被袁继忠挂在枪杆上炫耀。 浑身沾血的各位将军都在请示崔翰乘胜追击,然崔翰不允,原因很简单,只需要朝四周看一看,整个城内还能作战的士兵已不足五千,辽军虽败,却还有十多万人马,真追上去怕会翻车。 另一战场上,田重进见辽军大队败退,因为本部人少而没有选择阻拦,只是紧紧跟在身后,只等到了减水河边与水师夹击作战。 周围宋军虎视眈眈,辽军不敢停歇,哪怕慢走也得往前行军,等他们来到减水河岸时已经到傍晚了。 天色不算黑,辽军尚能看到河中有数不清的小船,上面站满了挽弓的宋军弓手,对准的就是让他们通行的冰面,这意思很显然:想去河对岸?那就带上几根弓箭再走! 为了尽快援救耶律休哥,第二波援军也是轻装简行,没带床驽、投石机等重物,除了站在岸边射箭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能针对水军,所以南岸的辽军能活下去多少全凭自身造化。 “这…这怎么过去啊?” 辽军士兵都在思考这一个问题,当中有人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他们宁可成为俘虏也不愿意再拿生命冒险。 有将领用马鞭抽着、喊着让他们起来,但用处不大,有一士兵被抽打的疼了,怒从心中起,直接开呛:“你们有马,你们能跑过去!我们这些没马的怎么办?!你能把战马让给我吗?!” 自己的威信收到挑战,将领更是气愤,要不是旁边人拉住他已经把这士兵砍死了。 这时,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纵观全局的赵景派遣一骑过来,朝辽军喊话:“大宋监国大臣,晋王殿下亲令,凡放下武器投降者皆免死!放下武器投降者皆免死!” 此情此景恰如当时李重贵的遭遇,赵景来这一出当真有雪耻的意思。 闻言,辽军士兵以及民夫的议论声瞬间放大,很快就有人丢了武器,高举双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后来随着田重进部的到来,压力攀升,越来越多的士兵与民夫选择投降,即便是将领喊话威胁也无济于事。 耶律休哥回头凝望赵景,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再转回头来,振臂高挥:“大辽勇士们,我族自太祖开始便是勇气与坚韧的化身,在契丹的语言中辽代表什么?辽代表镔铁! 何为镔铁?镔铁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今日且随本帅一同跨过前方那百米炼狱,回家!” 尽管口渴难耐,尽管身心交瘁,耶律休哥依旧强撑着精神,挺直腰板对周围辽军发动激励。 而他确实不愧为辽军的定海神针,仅仅是这一席话语,刚才还垂头丧气的辽军士兵前后抬头,握紧手中武器而同声高亢。 “勇士们!随我冲锋!” 言出法随,耶律休哥第一个朝着冰层靠近,耶律斜轸、耶律宏寺、詹瀚哒洱麻等一众将领接二连三策马随行。 基层士兵见元帅、各级将领身先士卒,他们亦不愿落后,哪怕靠着双脚也得跟过去! 见此情景,赵景身边的旗手利落打旗,犹如连锁反应,两旁水师、身后的田重进部同时发动攻击! 两旁箭雨不断抛射,跑在最后的辽军士兵被田重进部肆意砍杀,这般情形下所有人都咬紧牙关,哪怕恐惧到泪水挥洒、心跳加速到将要猝死的程度,他们也未曾有过停下奔跑的念头,只因他们想要活着,想要回家…… 宽约三十五米的河流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原本雪白的冰层仅在眨眼过后就被冒着热气的鲜血染成了鲜红,多少士兵中箭;多少士兵被同僚撞进了河中溺死,没人知道…… 前前后后快两个时辰,宋军的箭矢基本都用光了,随着最后一个士兵踏入北岸,渡河战役宣告结束。 后背中了两箭的耶律休哥转头,他的视线不甚明朗,像是在看河中漂浮的尸体;或是在看远处的赵景。 总之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着加速撤退。 “殿下,田将军询问是否要过河追击?” 听见士兵的询问,愣神儿的赵景收回眺望的目光,微微摇头。“穷寇莫追,只需派探马过去,确保辽军彻底离开沧州境内就好。 再将水中尸体悉数打捞,莫要污染了河流,这可是百姓生存的依仗。” “是!” 士兵虽疲,但精气神爆满,讲话的音量也中气十足,可见此战的胜利带给宋军多大的鼓舞。 等到辽军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赵景方才敢下马,用双脚感受着土地的温度。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感受到双手到底出了多少汗,双腿到底有几分发软。 他来此满打满算仅有三个月,就要面对刀锋抵住咽喉的窒息感。 开战以前的他颇有自信,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但开战之后却被实实在在的上了一课,战局瞬息万变,意外随时随地都能发生,若非军士敢于死战,此战结果犹未可知。 赵景捶打胸口,想让呼吸顺畅些,这个举动却把身旁护卫吓了一跳,赶忙询问他身体可有不舒服? 赵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战,我军可大胜?” 护卫虽有迟疑,但还是神采飞扬的回答:“殿下,我军当然大胜!辽狗发动三十万人,消耗辎重无数,不仅没能攻下沧州,反倒尸横遍野,大败而归,就连耶律休哥都成了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是吗?”赵景轻叹,转头遥望那边的沧州城。“总算没辜负战死的英灵啊……” 第26章 凯旋 开宝十年(公元977年)二月二十七日,随着辽军的败退,沧州战役宣告结束,战后花费十日才将战场清理干净。 此役宋军前前后后共出兵十五万,连带守城百姓阵亡超四万,轻重伤者达七万,耗费辎重无数,沧州城四面城墙多数破裂,西、南两方城门被攻破,民房被毁坏三分之一。 辽军前后出动三十三万人,连带民夫阵亡近九万,轻重伤者无可计,耗费粮草、辎重远超宋军,被俘虏的辽军、民夫共一万三千二百人。 宋军虽胜,亦是惨胜。 三月十五日,安排崔翰暂时留守沧州后赵景与一众将士返回汴梁,距离东门尚有两里之距,城内百姓已然出城沿路等候,恭贺大军凯旋,将欢呼与喝彩献给所有奋战的宋军。 薛居正、沈义伦两相为首的文武百官以及赵景夫人、儿女都站在门口左右等待,看见晋王大旗时先后上去谒拜,恭祝王师回京。 赵景令众人起身,先和薛居正等人讲了些场面话,诸如:“本王不在京城,朝野大小琐事多亏有诸位大臣费心劳神……”云云。 再之后乃是赵二的夫人李氏,一位和善、柔性的女子。 关于赵二,无论是文治民生还是私生活皆属于野史当道,正史难辩。整个宋朝共十八位皇帝,他是最具争议的一位,没有之一。 比方说在继位后,并没有减轻百姓负担,宋朝苛捐杂税,赋税依然很重,而且他为笼络人心,肆意扩大官僚队伍,为宋朝三冗埋下隐患,再加上他过度崇文抑武,为宋朝武力不振埋下伏笔。 对外,两次北伐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失败,被迫改而实行守内虚外政策,导致宋朝军事实力逐渐衰弱,同时对党项人处置失误,最终导致党项人建立西夏。 尤其是两次北伐辽国失败,成为“不知兵”的皇帝代表,饱受后人争议,以至于成为高粱河车神。 诚然,赵二的军事水平实在令人着急,可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位守成之君。 赵二主要有四方面的成就。其一注重民生,对内劝课农桑,恢复生产,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发展经济,如“雪中送炭”、“丢猪案”都能说明他很注重百姓日常生活。 其二加强文治。在位期间组织百官编纂了一些重要的文献和书籍,例如《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和《册府元龟》等大型类书。 这些书籍汇集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和文学作品,对后世的研究和文化传承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其三对外收漳、泉,降吴越,灭北汉,彻底结束十国乱世,局部统一中原地区,并且成功避免北宋成为第六代。 其四是确立和修改法制,比如严厉禁止市井中再买卖人肉;又在赵大时期成书的《宋刑律》的基础上编纂了《宋刑统》这一宋朝法律的集大成者。 尽管赵二未能拿下燕云地区,但将他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他的成绩也是及格乃至偏上的。 可惜正因为他没能拿下燕云,又在政治场上进行矫枉过正的重文抑武,大肆扩大幕僚人数以拉拢人心,为日后三冗埋下伏笔,导致后世史官对他的一生多有编排,除开政治之外,私生活也没逃过。 某些史料记载赵二是个生化专家,至少用毒害死了二哥、南唐后主李煜、吴越末代国君钱俶。 好吧,真实历史上赵二心胸确实不怎么宽广,行事也偏于阴毒,野史黑黑他也属正常,只不过在一些野史中,赵二俨然成了荒淫无度的好色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纯纯的广神二世。 比如赵大灭亡后蜀后,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被宋太祖纳入了后宫。 可当时还是晋王的赵二也看上了花蕊夫人,有此趁哥哥赵大不在,强暴了花蕊夫人。 而北宋末年着名奸相蔡京之子蔡绦(tao)写的《铁围山丛谈》更是记载,后蜀灭亡后,赵二见到并喜欢上了花蕊夫人,可惜被赵大捷足先登,赵二气不过劲,自己得不到的就要毁了她。 于是,他有次趁赵大不注意,直接辣手摧花,一箭射死了花蕊夫人。 不过据北宋邵博《闻见近录》记载,赵二射杀花蕊夫人是不想赵大沉溺女色,他本人并不喜欢花蕊夫人。 实际上,花蕊夫人在后蜀灭亡后,她的事迹已经不见正史记载。 “晁氏曰:伪蜀孟昶爱姬,青城费氏女,幼能属文,长于诗,宫词尤有思致。蜀平,以俘输织室,后有罪赐死。”此话出自《永乐大典》,所记乃是花蕊夫人被押往开封不久,就被赵大随便找个罪名赐死了。 除此之外最有名的当属赵二强暴了南唐后主李煜的妃子小周后,《避暑漫抄》、《啽呓集》、《南唐拾遗记》、《宋稗类钞》、《艳异编》等一众野史都沿用了这个说法。 甚至还有记载称赵二强暴小周后时,并且让画师当场画下一幅名画《熙陵幸小周后图》。 可实际上《熙陵幸小周后图》压根经不起推敲,与正史记载严重不符。 这幅画的最早记载出现在明朝。明朝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篇·果报·胜国之女致祸》中提到了这幅画。 但宋朝的史料、野史、文人笔记乃至记录小周后入宫的《默记》中均无此画的记载 归根结底,赵二此人非常注意自己的名声,他为了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费尽周折,努力打造一个明君形象,是不大可能在关键时刻节外生枝,让自己承担好色荒淫的恶名的。 也正是花蕊夫人和小周后的野史,让赵二坐实了好色之徒的名声。 然而,《太宗本纪》中的赵二并不是一个好色的皇帝,这点可以从他后宫嫔妃数量可窥一二。 终其一生,赵二的妻妾也只有十三人,当中前三位皇后还是在死后追封的,并且除开明德皇后李氏,因为其父为开国功臣李处耘,其兄为名将李继隆而多有记载之外,其余的妻妾记录都非常简单,没什么重要的事迹。 这样的数量,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当真并不多。如果赵二是个好色之徒,他后宫嫔妃数量不可能这么少。这最起码能说明赵二并不怎么贪色。 而且,赵二的后宫一片和谐,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宫斗戏码。 因为赵二继位后,一门心思想做出一番大事业超越他亲哥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儿女情长上。 可惜,历史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前人的风花雪月,离奇八卦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第27章 战后总结 现在的赵景正夫人也是李氏,不过他不是李处耘之女,而是常山郡王李英之女、宋真宗赵恒生母,在真宗朝被追尊为元德皇后。 正史上的李氏在今年的四月份便会因重病不得治死去,眼下已到三月中旬,也就是说她还剩半个月的时间…… 尽管身体抱恙,但大军凯旋归来的重要日子,李氏当然不想缺席。 她在一大早就画好了妆容,内里穿着齐胸衫裙,外有披衫,最外层裹着一袭青色的大氅,仅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与她相处的时间虽不足半年,但平日里李氏对赵景的照顾堪称细致入微,时时刻刻都在做着贤内助该做的一切。 赵景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对于李氏的好他心里清楚的很,眼见这位即将病逝的慈爱女性还在尽力保持笑容,赵景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捏住了,难受的无以言表。 匆匆调整过心情,赵景伸手抚摸着李氏的脸颊。“外面冷,何必来呢?等晚会儿我就回去了。” 话语中有一丝责备,然而李氏听罢不觉嫌恶,反倒笑容更加憨涩。 “官人见笑,城外喧闹,汴京百姓都在此处恭候官人凯旋,妾着实难以忍耐,故而前来迎接官人。” “这…也罢,来都来了,一起回去吧。” 在李氏之后,赵景和几个儿女打过招呼,一同入城。 不得不说汴梁的百姓的确多,从城门外一直到皇宫门口,但凡能站脚的地方全都是人,着实让赵景享受了一回众星捧月的酥爽。 入宫之前,赵景便让妻儿先回府了,接下来他还需要和文武官员商议许多战后事宜…… “殿下,易州方面,李相公围堵涿州数日,期间多次攻上城头,可惜辽军抵抗激烈导致我军迟迟无法入城,将士多有死伤、疲疾,因此崔都监有书信来问可否暂缓进军?” 薛居正请示过,赵景即刻答道:“本来中线的目的就是为了守住易州,如今李汉琼等人超额完成任务,大大增长我军士气,扬我国威。 至于涿州本就不再计划之内,拿不下便暂时放弃,把所占城池百姓迁移至大宋境内即可。” “是,待朝散后卑职就派快马过去通知李相公。” 此次战役,出乎赵景意料的是三路中最坚挺的居然是北汉军,一直到他回汴梁的三五天前才撤退,并且还没造成太多损失。 北汉军几位将领的意见本不合,但是北汉作为主动请求辽朝出兵的一方自然不敢磨洋工,所以开始那几天大家的劲还能用在一处。 但磨了几日发现辽州实在啃不下来,诸将的意见就逐渐有了分歧。 总共就两万人,要打一座有一万人固守的城池,只要脑子不秀逗的都能明白这有多难。 有人提议直接撤军;有人提议请辽朝增派援军;还有人提议趁现在开战没几天,直接放弃辽州去与辽军合围易州得了。 对于这三方提议,主将刘继文都不愿意赞同。他身为皇亲宗室,不甘于北汉年年向辽朝贡,若配合辽军攻易州,那易州城肯定是要被辽军抢走的。 而辽州本属于北汉,请辽军支援破城,因为不与国家整体接壤,辽军大概率会做个顺水人情让给北汉。 但按照以往惯例辽军肯定要劫掠一番,完事了北汉还得笑嘻嘻的送辽军离开… 至于撤军,那更不行,一旦自己先撤,辽朝势必会遣使问责:“当初抱着我大腿求我发兵是你,现在刚过去几天你就悄悄咪咪的跑路了,觉得耍我很有意思吗?” 届时又要赔一大笔财物才能止住辽朝怒火。 因此,刘继文陷入了无限的纠结中…… 主将的举棋不定,加上各级将官的相互争论,导致北汉基本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就这样一直混到了战争结束。 其实听闻辽军全线战败时,刘继文的内心是非常高兴的,不仅狠狠的出了一口气,还有了可以撤退的正当理由:你看(小熊摊手),你那么多人都打输了,我这芝麻绿豆肯定赢不了,为了保存实力,这次我必须要撤退了!” …… 战事结果只是开胃菜,后面的城池翻修与死伤将士抚恤一事才是硬菜。 易州、辽州损失基本没有,盐山损失不大,重点就是沧州,辽军狂轰滥炸之后形同覆恤,直至赵景回京时城内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消散。 都虞侯崔翰做过估算,想把沧州城恢复如初,至少需要半年时间、五万贯耗费,况且还有征召民夫每日的口粮、俸筹,又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当时赵景就按住了崔翰想要拨弄算盘的小手,阴恻恻的笑道:“崔相公,咱们不是已经有一万多民夫了嘛。” “什么时候……啊!” 崔翰脑袋伶利,很快就明白了赵煚所指的正是先前投降的那些辽军和壮丁。 “他们……要怎么算?自先帝登基以来,凡是服役的百姓都有俸酬可拿,最低也是每日三钱和两餐……” 崔翰话音未落,赵景当即表示不用给钱,每日管三餐就好。 笑话,这群人都是战俘,自己能留住他们的小命亦是大恩,帮忙干点小活怎么还能谈钱呢?不饿死就行了。 对于这番大地主一般的发言,崔翰深感汗颜,然后就同赵景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是啊,对于战俘来讲没砍头还管饱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二人意见高度一致,翻修沧州城一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随后需要处理的就是抚恤金问题。 在中国古代,政府对于官员和士兵的福利待遇有一定的规定,其中包括了对亡故官员和士兵家属的抚恤措施。 宋初,朝廷为了稳定政权和安抚人心,前后增加、修改了许多抚恤政策。 根据《宋史》等史料记载,宋代对于阵亡士兵的家属有一定的抚恤制度,包括给予一定的金钱补偿和减免赋税等待遇。 对于高级官员,抚恤金的金额和待遇会更加优厚。例如,对于因公殉职的官员家属,会根据官员的品级和功绩,追封官职、谥号、立碑纪念,之外还会对遗属进行一定的照顾,比如分配一定量的土地;给予一定数量的银两或者粮食,子女可有机会免费受到教育等。 第28章 赏罚 眼下,随着职位的高低,抚恤金的多少大致分为四阶,阵亡一位基层士兵,其家眷可得钱三十贯,土地十亩。 阵亡一位中级官员,其家眷可得钱七十贯,土地十五亩。 阵亡一位高级官员,其家眷可得钱百贯,土地二十亩。 阵亡一位指挥级官员,例如本战的西线潘美、中线李汉琼、东线曹彬,其家眷可得钱千贯,土地七十至百亩。 若是伤员,重伤难愈无法继续作战的得各阶的三分之二;轻伤者则会有一定额的赏钱。 除了钱与田,前三阶可能会有追封官职或谥号,但指挥级一定会有,并且其子女中的一人能够受到荫补,不用科考就能入朝为官。 此战,单是沧州方面,伤亡士兵总和超过十万,当中还包括二十几位将军,浅算一下至少要拿钱两百万贯,田地八十万亩。 这些数字赵煚光是看着就头疼,钱好说,让户部对着名单发就行了,麻烦的在于田地。 并非说田不够,相反宋初时农业生产得到了恢复和发展,田地的数量相对较多,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稳定和增加耕地,如实行“均田制”,鼓励农民开垦荒地,以及推行水利建设等。这些政策有助于扩大农田面积,提高农业产量,增强百姓活力。 麻烦的在于因为地区不同,田地会有优劣之分。 例如某个地方的田地是一年两熟;某个地方却能一年三熟。 某片区域河流多、降雨多,储水量发达,作物好养活;某片区域三年不下雨,浇个地还要跑到两公里外的地方打水。 还有一种麻烦就是户籍所在无田可给,分配的田地在另一片地区,需要举家搬迁,而百姓基本都有恋乡情结,很难愿意搬离出生的地方。 以上种种麻烦,压在谁身上都是脱发大套餐,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伟大真理,赵景自然是要交给户部来办,毕竟本职工作,尚书、侍郎等拒绝不得。 按照以往影视剧中剧情的走向,抚恤金是最容易被贪污的财富,想到这点的赵景特意交代:“本王会派专人不定时查验,希望户部的诸位大臣不要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一经发现,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此话一出,户部尚书、左、右侍郎先后出列作揖,表示自己一定尽心竭力,不负重托。 确定过抚恤金的发放,赵景就让百官散会了,接下来的赏罚需要等到其他两路人马回来之后统一进行。 趁着这段时间,得空的赵景哪都没去,只是回到家中陪伴李氏。 随着时间推移,李氏的病情越发加重,赵煚发榜以重金招集天下医者,然而所到之人皆称顽疾无药可治…… 相比于赵景的苦瓜脸,李氏本人的表现倒很豁达,不仅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每日笑意迎人,常常安抚赵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她自己清楚,大夫们已经尽力,望赵景不要过多苛责。 除了孩子,李氏最关心的还是赵景。 床榻之上,病殃殃的李氏依偎赵景怀中诉说:“以前官人忙于政务,妾还能帮忙主持家事,待妾走后,官人要再寻一良人为助力,莫要让家事烦劳官人。” “你说的我都知晓,我都知晓……” 赵景不算赵二本人,但他与李氏以往的点点滴滴一直都在脑海中打转,作为共情力强的那种人,赵景的心亦是酸楚难耐,若不是他能忍,泪水也要跟着夺眶而出了。 和赵景交代过后事,李氏召集来自己的几个孩子,既是为了死前看他们一眼,又是为了交代日后要听话,不可胡闹给赵景添麻烦。 儿女们叩首以示将告诫牢记于心,欣慰的李氏这才放心,缓缓闭上了沉重的双眼,想要休息一下…… 终于在三日之后,李氏因病去世,时年三十四岁。 那一天,汴梁城内被哀思围绕,万余百姓跪拜于皇宫门口嚎啕哭泣,只为纪念李氏。 当辽、易二州兵马凯旋时,连绵百里的军士皆披麻戴孝,给了李氏一场盛大的葬礼。 …… 因为宋皇陵的建设还在初步阶段,没有完工,过了头七后,赵景安排先将李氏厚葬于汴梁城南的高山上,又派专人看守坟陵。 操办完李氏的后事,赵景才有精力新开朝会,进行将士赏罚议题。 沧州方面:枢密使曹彬指挥有方,身负重伤战至昏厥,成功守住了沧州城,因功加封镇军大将军,赏钱五千贯,锦缎千匹。 都虞侯崔翰,保障后勤、辅佐有功,加封为朝散大夫,赏钱千贯,蜀锦三百匹。 天平军巡检袁继忠,斩杀辽朝宗室大将耶律车,升任天平军节度使,赏钱七百贯,琉璃盏一尊。 洛苑使尹继伦,防守盐山,酣战耶律斜轸,斩杀辽骑四十人,为沧州战事提供有力支持,加封青州刺史,赏钱三百贯,绫二十匹。 易州方面: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彰信军节度使崔彦进,指挥得当,合作无间,成功化解易州之围,特加封前者为中散大夫;后者为朝散大夫。 小将李继隆,主导击败辽燕王韩匡嗣,反攻辽军至涿州,迁七千户百姓、一万余头牛羊至宋境,居功至伟,特升其为昭武校尉、河东道制置使,赏钱四千贯,绫罗绸缎各五百匹。 辽州方面,因为北汉军内部分歧,导致汉宋双方没有发生大型战事,故而潘美等将不做赏罚,仅声勉励之。 除以上外,王荣、王汉忠、葛霸等大小将领皆因实际情况有所奖赏。 至于李重贵,虽有过错,但念其本意不坏,且知错能改,后续作战勇敢,身体多受创伤,特批其官复原职,望日后再建奇功。 第29章 三方皆有错 在宋军凯旋的同时,吃了败仗的耶律休哥部先一步回到了临潢府,谒见了辽朝当代皇帝景宗耶律贤。 众臣环视中,单膝跪地的耶律休哥向上请罪:“臣督军不力,将士多有死伤,大败而归,有负陛下信任,请陛下责罚!” 耶律贤还在看手中战报,并未做出回应,御史大夫韩家临插空谏言:“陛下,此战乃大元帅所提议,陛下予以信任,多拨军队、粮草、器械给他。 然而大元帅不仅没能打下沧州,反倒损兵折将,耗费无数,不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让大辽损失甚多,臣觉得大元帅罪责难逃,故斗胆请求陛下能降罪于他,也好给天下一个交代!” 韩家临说的义正言辞,中气十足,局外人听了必定会以为他是刚正不阿、一心为公的直臣。 然而这朝堂之上的都是局内人,都知道他与耶律休哥之间有旧怨,此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他当然要出来打压一二。 在他周围还有几位官员掩面轻笑,这群人基本都跟耶律休哥有过节,逐渐与韩家临成了政治伙伴。 当然,耶律休哥也不是“孤寡老人”,有人诋毁自然有人撑腰,南府宰相耶律沙为其开脱:“陛下!此战大元帅虽有错,但臣觉得主因并不在他。” 南府,乃辽朝的一种独特的政治体制,其辖下主要管理汉人居住的区域,政治体系和中原王朝基本一致。 与之相对的北府则主要负责契丹族的传统部落事务,包括军事、部族管理等。 南北府制度的存在能最大限度的兼顾不同民族的利益和文化,减少民族冲突,可以说是跨时代性的产物。 “哦,宰相大人有高论?下官洗耳恭听。” 嫌恶的瞥了眼阴阳怪气的韩家临,耶律沙继续道:“陛下,此战之败臣觉得有三点。第一,沧州城坚固无比,论攻城战我大辽勇士比不过宋人,宋人以坚城固守,再配合援军偷袭后方,烧毁营寨,导致将士军心大乱不能力战。 第二,汉国主刘继元知晓宋帝身死,不加以探查便扬言宋国军民哀思过度,士气不涨,促使我军仓惶出军,反受其害,此为汉国主大错。 第三……这第三……” 众官张望中,声音铿锵有力的耶律沙忽然没了声响,就连耶律贤也好奇的抬起头来,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耶律沙看了眼群臣前头的空位置,那是韩匡嗣的位置,因为打仗时不慎摔断了腿,现在正在家中躺着。 想来想去,犹豫的神情很快被坚决取代。 “第三,燕王领兵攻打易州不幸惨败,若不是被反困涿州,陛下也不至于需要派遣后备军解围,若能有后备军助战,沧州战役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呐。” 话毕,先不管耶律沙,旁边的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彰德军节度使萧挞凛等人面色多有变化。 原因很简单,韩匡嗣不仅是辽朝异姓王,还是耶律贤的好友,但凡是长点心眼儿的都不会没事找他的茬。 更何况现在已到晚年,疾病缠身的耶律贤不似之前那般开明,好比当初工部尚书仅是直言力谏修建新行宫花费颇大,应当保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就被气过头的耶律贤罢了官职,贬为布衣。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耶律沙还要触及逆鳞,他们这些同宗兄弟自然要为之捏把汗。 耶律沙惴惴不安的瞥着耶律贤,韩家临自在的站在一旁期待好戏开场,两种相反情绪的交织中耶律贤终于收起了战报,将注意力集中在朝会上。 “南府宰相,韩大夫说罪责全在大元帅,你站出来为其辩驳,讲那么多话是不是就想说战败的根源在于燕王?” “陛下,他就是这个意思!罢免他!连同耶律休哥一起打包送走!”见耶律贤详语不善,韩家临的内心已经开始咆哮了,只要耶律贤点头,他当场就会摇人把耶律休哥赶出临潢! 耶律沙也听出了耶律贤的质问之意,尽管心悸却没有退缩。“臣不敢栽赃陷害,臣单纯就事论事……” 随着耶律沙的停顿,堂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耶律休哥一言不发,且听耶律贤发落。 韩家临一党无比期待耶律贤赶紧处置他,后面的官员就跟npc一样,主打的就是不偏不倚不掺和,反正谁倒台或者谁晋升跟他们都没一毛钱关系,那就安稳做个吃瓜群众呗。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耶律贤一声咳嗽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南府宰相言之有理,朕反驳不得。” 仅此一句话,足以让耶律沙等人如释重负,这说明耶律贤也承认了刚才那三条败因。 事实的确如此,耶律贤继续道:“本战三路伐宋皆败,朕觉得三方都有错,燕王先败致使宋军长驱直入,影响朕的战略计划,连带大元帅后续援军不足,不能攻克沧州,以至惨败而归。 朕决定革除燕王的尚书令、大元帅的大惕隐司之职,以示公正,既希望二者日后能将功补过,也是为了证明朕不会因私废公,若有臣子觉得与朕私交甚好就可以免于责罚,那就大错特错了!” 耶律贤眯眼瞥向众臣,扫过韩家临时故意停留,让对方感觉如芒在背,缩着脖子躲在人群中。 “不过,以上二人终究是次因,主因还是在于汉国,不是他戳弄,我大辽也不至于急忙开战,所以朕打算派使者去往太原,一是问责,二是让汉国赔偿我军损失,诸卿觉得可对否?” 好一手祸水东引,转移矛盾,群臣也是极其配合的称赞耶律贤所言极是,纷纷请使要去欺负……不对,是出使北汉,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与此同时,太原城内的刘继元连打三个喷嚏,突感背后一阵恶寒。 第30章 没有赔偿很难办呀 就将战败主因推给北汉一事,辽廷官员尽数同意。 反正无论耶律休哥还是韩匡嗣都是朝堂重臣,南方有逐渐一统天下的大宋在,威胁与日俱增,这种时候耶律贤不可能会把左膀右臂一撸到底的,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确定过出使北汉的人选之后,耶律贤对战役做了最后的总结。以他所见,此次战败既是自己轻敌,又是宋人狡诈;上一秒反思下一秒便恶言怒斥宋人不似辽人这般光明磊落,反正好话坏话全都让他说了,主打一个平衡…… “此战我辽伤亡甚重,暂时不可再与宋人交锋,朕意接下来需要重点做两件事,第一派使前往汴梁修好,讲明我辽是受到汉国挑拨才大动干戈的,我辽愿与宋人化干戈为玉帛。 第二就是要重整兵马,去征服周边的反抗异族势力,诸如白达靼、室韦、生女真等部,扩张疆域,选拔各族精壮勇士为兵卒,届时在与宋人一决高下。” 耶律贤因为疾病缠身,会做出一些脑袋抽风的事情,但这终究属于个例,平常时候的他依旧大局观开阔。 就像眼前,在宋军手上吃了亏,非但不急于报仇,还愿意主动遣使认怂,转道去攻击周边实力不如辽朝的游牧部族,颇似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厚积薄发的韵味。 牵扯到两国间的军事活动,辽使不敢耽搁,从临潢府一路南下,花费半个多月时间抵达东京汴梁。 来到宫廷拜见赵景,辽使察觉到他的情绪中夹杂着伤悲,不免请问:“小使观殿下面色多有悲秋,敢问殿下可有忧心事?” 赵景轻舒一口气,挥手表示:“无碍,只是先帝义兄李继勋李相公数日前病逝洛阳,本王闻之多有感触罢了。” 并非场面话,先是李氏,再到李继勋,都能让赵景感觉到旧时代在慢慢过去,新时代在悄悄到来。 “原来如此,小使唏嘘,也请殿下多保重身体,毕竟上邦的未来还需要殿下掌舵。” “辽使谈笑了,储君未定,不可轻言,让别人听见了影响不好。” 赵景提醒一下,辽使眼球斗转,马上回答:“小使谬言,殿下勿怪。” 面上虽然小心奉承,但辽使心里头却对赵煚多有鄙夷不屑,在他眼中赵景这行为就是大象鼻子里插葱,装蒜!整个老赵家还有谁能比你更有影响力?你不当皇帝其他人谁敢出来登基? “不知辽使如何称呼?” “小使本姓大,字白阖,殿下也可称呼小使的汉名崔忠国。” “大?”赵煚思索一番方才反问:“你是渤海人?” 大白阖点头称是。“殿下聪慧,小使正是渤海国第七代君主的后人,后住地被契丹人占有,小使也就顺势成了辽臣。” 虽然对渤海国的国情了解不多,但赵景知道这个国家后来的确是被辽朝征服的一份子,而能以战败国异族人的身份进入辽朝朝堂之中,或许此人的确是王室贵胄,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 唯一好奇的地方就是他这个“忠国”,忠的到底是哪一国呢? “那辽使此来会面本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小使乃为我辽皇帝陛下送上亲笔书信一封。” 大白阖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一封信,借由侍卫之手交给景。 赵景看着信上内容,感叹耶律贤字迹工整的同时又忍俊不禁。 按照他的意思,派辽军南下的确是他的不对,但他也是受人挑唆,真正的恶人是北汉,辽与宋都属于受害者,现在他想明白了,幡然醒悟了,希望能跟大宋罢兵言和,再结同好。 “嗯……” 见赵煚一边深思一边收起信件,大白阖以为他是不愿意言和,急迫问道:“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本王不太确定辽使当真没有送错信吗?” “啊?”这回轮到大白阖懵圈了,往衣袖和胸口?里面摸了个遍,确定没有其他东西后才答:“没错啊,就是这个。” 看着对方那双清澈中带有愚蠢的眼睛,赵景也不打算做谜语人,直截了当的解释:“既然是辽国主动求和,本王怎么就没见到有关赔偿的事呢?没有赔偿本王很难办呀。” “赔偿?” “对啊,你们辽军南下入侵宋境,毁坏了多少房屋、树木;挖走了多少石块;把百姓吓得举家难逃,耽误了万顷田地的耕作;我军将士死战城野者不计其数,这些损失你们想怎么赔偿?难不成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想让本王、让大宋军民点头吗?” “啊这……”大白阖瞬间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应对,他来的时候可没听过需要赔偿这一说。 说实话,这点当真不怪他,是耶律贤觉得辽朝身为北方霸主,自己这位皇帝都低头认错了,大宋也能借坡下驴,把这事给翻篇,哪会需要做出赔偿。 可惜,他没料到赵景不仅需要,而且胃口还不小。 “如果辽主不愿意赔偿,那议和之事本王权当没听过,辽使请回吧。” 说着,赵景把信件扔到了大白阖脚边,没错,是用扔的。 “殿下莫要生气,小使觉得这当中一定有些误会!”大白阖赔笑之余赶紧把信件捡起,重新放到赵景面前。 赵景食指敲击桌面,凝视大白阖道:“误会?这信纸后面空白一大片,辽主要想赔偿有的是地方书写,照本王看他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不是吗?” “实不相瞒,我主现今常受疾病折磨,记性大不如前,小使觉得他大概率忘了。 殿下别着急,小使这就派人回去询问清楚,肯定尽快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毕,大白阖匆忙退出堂内,转过拐角后心有余悸的朝后张望一眼,旋即吐气暗叹:“来时听说这晋王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可这气场比起他兄长也不遑多让啊,大辽日后怕是要难过了……” 赵景若听的这番言论,定会翘起鼻子,颐指气使的表示他很傻很天真。 甭说是他这个未来人,就算赵二本人那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战绩不好看就是了…… 第31章 我朝汴梁可夺目否? 大白阖派人返回临潢府向耶律贤申明赵景索要战争赔偿款一事,朝堂之上即刻炸锅,御史大夫韩家临当场怒骂:“天杀的宋贼!抢了大辽那么多百姓、牛羊,咱还没找他们算账呐,他们倒先反咬一口,真真可恶!” 在他之后,南枢密院副使耶律末只亦进言道:“陛下,宋人此番要求实属无礼,我皇万万不可答应!” “那以卿之见,朕该拒绝?” “陛下当然要拒绝,汉人向来有得寸进尺之说,今日陛下若答应,就怕会让宋国觉得我辽势小,不敢与之叫板,助长其嚣张气焰,明日指不定就会要求辽割地谢罪,因此臣觉得陛下应当要回绝这种无赖条件!” 耶律末只慷慨陈词,后边的大部分官员皆高亢助阵,为之声援。 耶律贤的情绪没有变化,只是又问:“我军新定战略乃是要对周围部族进军,如果宋人在关键时刻背后偷袭,大辽要如何应对? 朕先给诸位交个底,三路伐宋一战我军大败亏输,现有兵力是绝对不能支撑双线开战的,特别是再以宋国为对手。” 虽然不想,但耶律贤必须承认近些年来辽军对宋军的胜率不尽如人意,前有宋将田钦祚仅靠三千人击退六万辽军,现有三路伐宋三路全败,导致军中不少士兵都对宋军产生了畏惧心理,再这样搞下去怕是要被汉人反攻到草原来了。 “陛下,局势看似危急,实则不然。首先我军虽败,但大辽百姓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只要国家所需,他们披甲就可成为兵丁,宋人若想讨伐大辽,必须要面对百万大军的怒火。 臣听闻宋国的监国大臣是已故皇帝的亲兄弟,他对于大辽的国情也有一定了解,臣觉得短时间内他并不会与我方彻底撕破脸皮,毕竟辽宋之间还有个汉国在呐。 其次臣要讲的就是汉国,此国国土虽小,兵丁也不多,但不可忽视的一点在于兵员素质实属上乘,曾两度据太原而退宋数万大军,有它在,我辽只需在后方适当的供给粮草、援军,汉国必定能成为阻挡宋军的前线屏障。 最后,臣估计只需两年时间,大辽便能打下西边的达靼、东边的生女真,届时选拔各族壮士补充军队人数,大辽又能重回巅峰,自然不惧宋军来袭。” 与耶律贤不同,耶律末只的心态很是平稳,其话所言也是头头是道,身旁各部官员听罢皆出声赞同。 耶律贤没有急着下定论,而是转头询问耶律休哥对耶律末只的话有什么评价? “陛下,副使所言甚为有理,臣无话可谈。只是臣想请陛下在回信时多留一步,就说我辽愿意赔偿,但因为某些原因难以在短时间内凑够所需财物,所以先赔偿十之一二,剩下的就让宋人多等些日子,这样既可以让宋人看到陛下的诚意,又方便做缓兵之计。” “大元帅到底是雄才,考量周全。” 耶律贤浅浅夸赞一声,让人端来一份笔墨,当场下笔着以回信。 ………… “与辽国上京相比,我朝汴梁可夺目否? 汴梁城内,赵景正带着大白阖逛街。 “这汴梁真不愧是大宋京城,小使所见唯有繁华绚烂一词可以评价!” 大白阖自打出生起,在东北长大,后被辽军捉到内蒙古地界,所见所闻皆是草原,一心仰慕中原文化的他直到今日才得以进入华夏地区。 一进来就被中原的富饶给眯了眼睛,像是国子监、大相国寺、手工作坊等处他以前有过想象,直到今日亲眼得见才明白以往的假象有多空洞。 当然,赵景不仅仅是为了给大白阖摆场子见世面,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 历史课本上就有记载汴梁多么的富丽、多么的璀璨,来到这里之后先后碍于政务、军事繁重不得观赏,趁着这几日有空,正好出来四处看看。 左街右巷摊位不断,店铺甚多,叫卖声不绝于耳,美食的香气占满鼻腔,吃着手里的小吃,赵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看历史书上的图画,这里的每个人、每条街道、每间房子都是真实存在的。 难怪汴梁会被称作当世第一都城,难怪张择端能画出清明上河图,这未经战火荼毒的宝地如何能不令人心驰神往呢? “殿下,小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能否答应?” 眼见大白阖紧张的揉搓双手,抬眼望着自己,倒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辽使请说。” “小使希望临走时能带走一些本地的东西,例如书籍与工具。” “嗯?” 赵景仅是一道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过去,大白阖便急忙摆手解释:“殿下别误会,小使历来仰慕中原文化,此次好不容易踏足汉境,着实想着能带一些宝物回去留作纪念。 殿下放心,小使想要的就是一些文学作品和纺织工具,绝对不会借机刺探上邦军情!” “辽使紧张什么?本王也没说不答应。” 赵煚拉着大白阖的胳膊,转头就要带他去往国子监,那里面的藏书阁包揽天下册籍,保证能把大白阖迷的走不动道。 然而就在两人走过不足百米,一队人马飞奔至赵景面前,请他回宫去,因为耶律贤回信了。 等赵景入宫时,宰相薛居正在殿内翘首以盼,见他过来,熟练的作揖打招呼。 “薛相不必多礼,信呢?可看过上面内容?” “暂无。”薛居正摇头表示:“殿下贵为监国大臣,理应先阅览。” 接过信件后马不停蹄的拆开,看到内容的赵景不禁哼笑。 按照耶律休哥的提议,耶律贤在信上写到:“大辽愿意赔偿宋军开拔之资;伤亡士兵抚恤所需,只因近年来国内气候变化无常,田地多有荒淡、牛羊多有死伤、百姓多有离乡,朝廷钱财多出用于安抚国内环境,短时间内没办法筹集足以支付的费用,现在只能支付钱二十万贯,牛羊三千头,动物皮毛等干货千匹,剩下的他会尽快筹措完毕送到汴梁的。” 第32章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这耶律贤算盘打的挺响,也是个人才。” “夸赞”之余,赵景将信件递给了薛居正。 薛居正看罢心头瞬间迸发出一股想要骂娘的冲动。“这也太不要脸了,搁这打发叫花子呢?” 恼怒的薛居正将信件甩给大白阖,紧接着质问道:“这就是辽主的诚意?” 大白阖快速看过内容,顿觉汗颜,暗暗叫苦:“这……这连塞牙缝都不够啊,陛下,你是准备害死臣吗?” 茫然失措的大白阖慌忙跪地,结结巴巴的解释:“小使…小使也不知为啥会是这个结果,估计…估计是我主会错意了,要不小使再派人回去问问?” “这还用问吗?!你主就差把不愿给三个字写上面了。” 薛居正咆哮中呵责,大白阖有苦难言,毕竟上头的决定他也改变不了…… 汗流浃背的大白阖直接跪在赵景面前呜咽道:“殿下,殿下,这事非小使能控制,小使我……小使我……” 大白阖现在是有千言万语想去辩解,但话到嘴边就是讲不明白,磕磕绊绊的如同刚学会讲话的孩童。 赵景下蹲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发抖的肩膀,反手将其扶起。“辽使莫慌,本王没说自己生气啊。” 从地上将信纸捡起,赵景又看了一遍,忽而笑曰:“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劳烦辽使替我回信一封,就说大宋同意了辽主的请求,让他在下月底之前把第一批赔偿送到汴京。” “是,殿下,这回小使亲自回去向我主禀明殿下的宽宏大量。”如释重负的大白阖伸手擦擦额头,刚才他是真怕赵景气火攻心,把自己拉出去砍了泄愤。 大白阖正要告退回国,赵景抢先一步让他暂留。 “之前不是答应过要送辽使一些礼物嘛,汉人讲究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既然本王说要给,那就不会食言,你且暂留几日,选好东西再走也不迟。” 尽管大白阖归心似箭,但身在虎穴,他是一点也不敢违背赵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当然,本王也希望辽使能把刚才那番话传达给辽主,让他记住我汉人是讲信用的民族,希望辽国也是如此,否则后果自负。” “小使明白,小使一定将殿下的意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我主!” 大白阖弯腰往后退数步,快到门槛时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目送他离开,薛居正转头便问:“殿下,这耶律贤说的话根本不靠谱,您看看他连最基本的时间都是含糊其辞,八成是诓骗咱们!” “那以薛相之见,本王应如何回答?” 薛居正握着沙包大的拳头上下挥舞。“遣使问责,不行就打!” 赵煚让其稍安勿躁,且先坐下,他自有话说。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不是现在,薛相忘了宋辽两国之间存在着什么啊?” “存在着……”薛居正转动脑筋,稍加思索后恍然大悟:“汉国刘继元。” 赵煚点头肯定。“没错,汉国是辽国的狗腿子,想攻辽必先灭汉,我军接下来的锋芒必须要先针对汉国。 至于辽国,耶律贤想拖延时间,本王又何尝不想呢?看似是本王妥协,其实本王根本就没亏什么。” 霎时间薛居正恍然大悟,堵塞的思绪被打开,颇为精神的开口:“唇亡齿寒,我军攻刘继元,辽国必定会出援军,到时候我军就可以借今日议和之由谴责辽国单方面破坏约定,这样日后出兵辽国的正义道德就全在大宋这边了。” “没错,除此之外,眼下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儿,薛相可知本王所想?” “殿下是指科举殿试吧?” “薛相聪慧,一语中的。” 科举,中国古代选拔官员的一种制度,起源于隋朝,发展于唐朝,成熟于宋朝,盛行于明清两代,直至1905年被废除。 科举制度的目的是通过公开、平等的考试选拔有才能的人才担任政府官职,以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和治理能力。 考试的内容主要包括儒家经典、历史、诗词、文章等。 考试形式多样,包括笔试和口试,其中最重要的是写策论,即针对某一政治或社会问题撰写议论文。 宋代时科举制度逐渐规范化,考试分为乡试、省试和殿试三个阶段。 乡试在各地方进行,通过的举人可以进京参加省试。 省试在贡院进行,一般联考三天,为了防止作弊,考官都是临时指派并且多人同时负责,考官获任后要即刻赶赴贡院,不得与外界联系,此举称为“锁院”。 薛居正口中的殿试为最后一关,需由皇帝亲自主持,通常在会试后的一个月内举行。通过殿试的考生称为进士,按照成绩高低分为三甲,其中第一甲前三名分别称为状元、榜眼和探花。 唐宋时期科举的时间多不固定,碍于战事,朝廷无力兼顾科举,因此先前省试通过的考生要么是没钱逗留先行返乡了,要么是家中不差这俩钱一直在汴京住着。 “马上就到五月份了,再不考试大部分的学子就得下地忙活农事去了,趁着大家都有空闲赶紧考完吧。” 薛居正顺势起身道:“卑职这就去安排礼部(科举由礼部主持)发文,召集考生入京。” 临走前,赵景补充说:“另外,居住汴梁的考生不少,其中不乏有钱的富二代或者祖上蒙荫的官宦子弟,这其中难免会有同朝上官员有关系的,薛相需注意点,知会一下咱们的官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得拎的清楚。” “殿下考虑的周全,卑职牢记在心。” 随着薛居正的离开,殿内只剩赵景一人。 独处一室,赵景不用再端着架子,双腿耷拉,大咧咧的侧躺在椅子上。 想着这科举与后世的高考几乎一样,都是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学子之间都存在竞争性;都可以用来提高社会地位等等。 不过无论是高考还是科举他都不喜欢,因为他就是个学渣,一听到考试就和孙悟空听见紧箍咒那般头痛欲裂…… 第33章 殿试前夕 只能说科举不愧是百姓打破世家常规晋升高位的一条途径,当殿试的消息传到大宋十三道时,各地贡士就跟吃了枪药一样背起行囊开始火急火燎的往汴京赶路。 那些一直留在汴梁的也开始聒噪起来,日夜不停的谈着有关于殿试的话题。 眼瞅着到京考生越来越多,甭说各个客栈,就连大街小巷都是席地而坐握书阅览的学子,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使得原本就热闹的汴梁再添几份喧嚣。 对于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科举,赵景可好奇的很,这几天时常拉着大官小官出来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是把每个学子的脸都给认全咯。 今日也一样,随他逛街的正是主持科举考试的礼部尚书张泾和右侍郎高之槐。 按理来说这种重大场合左侍郎王明也该到场,只是他现正在西京办事,这次殿试指定是要缺席了。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夭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 这边在记孟子离娄下,那边在读礼记曲礼上,诵读声此起彼伏,所记所背各不相同。 这就是科举,什么四书五经;历史诗词;文章着作等方面皆有涉及,然而这些能死记硬背的东西还算是小儿科,殿试最需注意的重点还是在于考题是由皇帝出的,除开文学之外还要兼顾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旨在选拔既有文学才华又有治国理政能力的官员。 “张尚书,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有多少人?” 张泾答道:“回殿下,共三百一十九人,其中二百七十六人来自各道地方,四十三人是国子监出来的学生。” “之前本王的要求你可知道?” “下官知晓,在发布告示同时薛相就已经知会过了,下官早已严令考试期间国子监的教授、博士、教习甚至于杂工、匠人一干人等不得私自出门,更不能与任何学子有所接触,发现一例即按规则处置。” 赵景颇为满意的点头赞许:“劳你多费心了。” 张泾拜谒:“为国尽职乃下官本分,殿下言重了。” 再往前走几步,赵景往左一瞟,瞅见人群当中有一人单衣薄履,蹲坐在石墙边使劲往肚子里灌水。 就看现在天气尚有一些寒意,自己出门还需要加件内衬,此人衣着单薄打满补丁、靴履还有破洞,如何能御寒呢? 看出赵景疑虑,张泾主动为他解释说:“外地考生不似国子监学生,多是家境贫寒者,一路长途跋涉,盘缠耗费良多,很多人都如他这般舍不得住客栈,在寒风中受冻,以水充饥,只为在科举中化蟒为蛟,遇风成龙。” 明白其中意味,赵景心头猛然一顿,的亏是有科举,不然平头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出人头地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亲眼目睹这般景象,赵景可算有点明白杜子美的心情了。 “张侍郎,即刻去从户部调拨些钱来,但凡是家境贫寒的学生,考试期间的伙食费、住宿费都由朝廷包了,疏漏一人本王把你的官服扒了。” “但遵殿下之命,下官这就去办!” 高之槐往里紧裹几下自己的便服,迎风快步离去。 待其走后,神色郑重的张泾进言道:“殿下仁爱,乃大宋之福,只是殿下只优待这些穷苦考生,下官担心那些官宦子弟、富家子弟会不乐意啊…” “他们有啥不乐意的?他们手上的钱、脚下的地,屁股坐的板凳都是朝廷帮他们守下来的,本王没找他们索要酬劳就不错了,怎么还有脸不高兴的? 反正谁要是敢借机闹事,你就依法执办即可,孰不悔改的直接取消考试资格,再咬着不放的直接通报本王,本王巴不得多抄几个有钱人的家补充国库呐。” 张泾闻言深感意外,据他所知赵景可一直都很注重对官宦阶级的拉拢和照顾,这一出戏码是个什么意思嘞?莫不是还没睡醒?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秉持该理念的张泾轻声应答,反正这是晋王要求的,后面出了任何乱子也有他顶着,自己当个听话的工具人安心办事就得了…… 两人又往附近转了好几条街道,很快赵景就发现了奇怪之处,只见乌泱乌泱的人群正围着前面一座宅院的大门,熙熙攘攘的颇为喧闹。 再瞧仔细点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各种精致的礼盒,不断地往府前的台阶上摆,那上面的几个仆从似乎在往外推,但就是没人愿意把礼盒拿回去。 不明所以的赵景瞅了一眼,见那府门上面并没有牌额,遂询问张泾这是什么场面? 张泾嘴角微抽,无法回答赵景的提问,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让赵景先等着,他过去问个明白。 在赵景的注视中,张泾一路小碎步到了人群后面,随即跟一人打开话匣,又马上跑了回来。 “殿下,搞清楚了,这院子的主人是违命侯李煜,这些人都是本次要参加殿试的学子,他们过来就是想给李煜送份礼,想让李煜传授他们诗词。” 整明白了缘由,赵煚脸色旋即沉顿下去,质问张泾:“本王不是说过考试期间不许任何学子跟官员有接触吗?” “是啊,下官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帮学子说李煜自降宋以来从未入过朝堂,不算在职官员,只是一位闲散才子。 他们也没有行贿,只是希望能拜见李煜一面,得一授业解惑罢了。” “他妈的,跟我在这玩文字游戏?”何等的强词夺理?把赵景都给气笑了。 “那要不要下官让巡城卫队过来把他们赶走?” “现在赶的走,转眼又得来,到时候还是一样的说词。” 赵景无奈的望向这帮学子,他明白学子们偷奸耍滑是为了高中,况且的确没见到李煜的面,再有学子的身份摆在这,没犯大错的情况下不方便捉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走吧,进去见李煜一面。” 第34章 会见李煜 转了一圈,从后门进入府院,在婢女带领下赵煚很快便绕到了书房,房门面阳而开,前头正有一男子双手背后,半张身子都“潜藏”在耀眼的阳光中。 “老爷,这两位大人说是您的朋友。” 顺着婢女的话,胡子拉碴,精神不济的李煜朝这边望过来。 他并不认识张泾,但对赵景可熟悉的很,毕竟是顶着赵二的那张脸。 “李煜拜见晋王殿下。” 尽管对自己俯身作揖,但赵景能清晰感受到李煜的态度甚是冷淡。 也难怪,毕竟赵大灭了南唐,让他成了亡国之君,还封了违命侯这个戏谑讽刺的侯爵,李煜能对赵家人摆出好脸色才奇怪呐…… “李钟隐(李煜自号)近来心情可多郁闷?本王观你神色消沉,双目暗淡,难不成遇到了烦心事?” “我的烦心事,殿下如何不知?何必明知故问呢?” 都说李煜性格多疲软,今日所见倒不太一样。 以前对于北宋,对于赵大那当是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但现在却敢讥讽赵景,难道是亡国了,心累了,奔着破罐子破摔去了? 对于李煜,赵景的态度是复杂的,既钦佩于他的文学成就,又不喜欢他的为君治国之道,更鄙夷他的私德。 现今被呛,赵景自当不会置若罔闻,借题发挥道:“你的烦心事当然源于你自个儿啊,唐国的覆灭是你一手造成的,又不是我大宋的错。” “胡说八道!”李煜双手握拳,那副暗淡的目光似是燃起焚焚烈火直冲赵景。“不是宋军入侵,李唐何来亡国?难道是我自己打开的金陵,请你们入城的吗?!” “建隆三年(公元963年),先帝诏你将横海、飞江、水斗、怀顺诸军亲属有在南唐者悉数送到江北,以上四军原本都是南唐水军,归降后成为大宋水军砥柱。 面对此等无礼要求你没有一丝反对的念头,毫不犹豫的把家属送来了,致使四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可尽力攻打李唐国。 开宝三年(公元970年),南都留守林仁肇探得我朝国内兵力空虚,宣徽院使潘美相公又在南面与南汉国激战无法抽身,毅然自洪都奔行千里赶往金陵劝你发兵江北,重夺丢失的江淮十四州,可你不同意,林仁肇只得含恨返回洪都。 开宝五年(公元972年),汝弟郑王李从善到汴京朝贡。先帝带郑王观看林仁肇的画像,只说这是林仁肇以画像为信物,有意投降。 李从善回报于你。可你既不考虑这当中是否有诈,也不召林仁肇进京对质,便直接将其鸠杀。 之后卢绛、陈乔二人进言大宋主力在北无暇南顾,求你发兵攻灭吴越,既能增加国内战略纵深,又能断掉大宋一臂,但你依旧充耳不闻。 开宝六年(公元973年),先帝派遣翰林学士卢多逊索要江南地图户册,江南十九州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皆在其中,一国核心机要你想都不想转手就给。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大宋百万雄师横跨大江汇聚金陵城下,此诚存亡之际,你非但不出面主持军政,反倒躲在家中日夜引僧侣道诵经文,躲避战事,此等行径乃是君主所为乎?以上种种不就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如此这般,李唐国是灭于你李煜之手还是我大宋之手?不如你我前往江南,让当地百姓评判一二?” 赵景拜事实讲道理,又连发数问,李煜神色多显复杂,既有想要辩驳的不甘,又有无话可说的憋屈。 看着他这副想要动手打自己却又不敢,只能使劲儿将指甲钳入血肉中的样子,赵景眼中尽是不屑与气愤,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不过他也懒得骂了,抬头看向灿烂的太阳,缓缓开口:“可怜林仁肇将军,潘舍人,李侍郎,皆是忠君爱国的君子丈夫,却终究被你所害。 可怜周娥皇才貌双绝,一心爱慕于你,却终究挡不住你私通其妹。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chan)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好一句手提金缕鞋,当真是大才子,偷情的艳诗都能红遍大江南北,也难怪会吸引天下学子前来府前求见你啊。” 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现在的李煜就是猴屁股,原本有些病态白的脸色被气的充满红光。 站在旁边看戏的张泾亦是暗自唏嘘:“鬼鬼,晋王殿下是被邪祟之物附身啦?这小嘴咋变这么损了?” “晋王殿下前来只是为挖苦我吗?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我已经没什么值得让人说道的东西了……” 最终,李煜也没敢任由脾气爆发,松开的拳头代表着他的尊严再一次选择了低头妥协。 “非也,本王没这么无聊,只不过门外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吗?本王就是希望你能出面去让那些学子都散了,别老是聚在府门那边,影响不好。” 李煜呵呵闷笑道:“我也想啊,可是办不到。” 赵景不明所以,旁边的婢女出言帮忙解释:“回晋王殿下,老爷早前就已经出去请学子们离开了,可走罢没多久这些学子又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礼物来的……” 至此,赵景豁然顿悟。“奥,难怪街上的许多店铺老早就关门了,感情里面的货物都被学子包成礼物拿来孝敬你了。” “我没收,晋王莫要血口喷人!” 对于李煜这样的文人来讲,生死不是最重要的,名声才是,听见赵景的“诬陷”终于忍不住发火,敬词都不讲了。 赵景冷哼一声,说真的,李煜的才学水平很高,但家境的殷实给他带来的都是风花雪月的烟火故事,哪怕国家都快灭亡了还是那一套,不似杜甫所见百姓窘境而着三吏三别,也不像岳武穆、辛稼轩那般慷慨悲歌,这般艳词蓄调放在和平时代必受万民歌颂,但放在乱世,那纯粹是锦上添花,有没有区别不大。 当然,赵景并非鄙视李煜,毕竟他自己可没有这么高的文学天赋,只觉得这兄弟当真生错了时代或者是家庭,否则不至于成为亡国之君,在忧愁、寂缪中郁郁而终。 “行了,本王知道你没收。”赵景随便安抚一声,便招呼李煜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再见见这帮学子。 第35章 会见李煜(二) 等赵景来到门外时,还没讲话,目光先被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吸引走了。 没开玩笑,真是用礼物堆成的小山,已经比他还高半个脑袋了。 很快啊,赵景耳旁惊现振聋发聩的喝彩,然而这份礼物不是送给他的,真正得主是身旁的李煜。 “李侯爷,请教教我怎么才能把诗词写的更生动,更形象!” “你往后稍稍,我先来的,要问也得我先问!” “胡说,我才是第一个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 …… 学子们相互较劲,只为能第一个得到李煜的青睐。 赵景看着李煜,眼神示意让他出手解决。 李煜无奈,只能走到最前面再次向众学子解释:“诸位,我再说一遍,朝廷有规定科考期间学子不许和任何官员有接触。李煜本就是罪人,更不敢再知法犯法,所以恳请诸位学子都散了,回去看书吧。” 人群中随即有位高个儿考生反驳道:“李先生此言差矣,天底下谁不知道您来到汴京之后根本就没上过朝,您就是一位和大宋朝廷毫无关系的逍遥侯爷,我们过来向您请教也不算违反规定。” 也不知道是他反驳的真有道理,还是单纯希望能以各种扯淡的理由说动李煜授业解惑,其他学子纷纷振臂高呼称赞高个说的对,请求李煜不要赶他们走。 喧哗中,李煜转头看向赵景,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这微笑中没有傲慢或讽刺,反而充满了真诚和坦率。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自嘲的光芒,好像在对赵景说:“你看,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是没招了,你行你上。” 他的话语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从他的表情和姿态中,赵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无力和挫败。 于是他往前走过去换下李煜,面向众学子道:“诸位,我知道科举有多重要,我也明白你们想要搏得前茅的心情,可朝廷有令在先学子与官员不可有任何联系。 李钟隐虽不入朝,但他毕竟有先帝所赐爵位在身,当然算是大宋官员,各位莫要再胡闹,速速退去吧,以免受罚。” 众学子听到赵景的话,面面相觑,当中一人双手抱臂,颇为傲慢的喊道:“这位朋友,我们是在跟李侯爷讲话,请你不要插嘴。” “大胆!”吏部尚书张泾大步走到赵景旁边,郑重其事的介绍:“这位正是先帝手足,大宋当今的监国大臣晋王殿下,你等怎敢如此无礼?!”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爆炸”,充满了议论声。 考生甲:“这位就是之前三路退敌的晋王殿下?!” 考生乙:“传说晋王殿下的文学造诣也很高。” 考生丙:“蠢货,你不能是打算给晋王殿下送礼吧?那真是提着灯笼进厕所,找死!” 见众学子仅是谈论却仍不肯离去,张泾厉声喝叫:“本官乃礼部尚书张泾,若尔等再不离开,本官便取消尔等参加殿试的资格!” 众学子闻言瞠目结舌,显然没想到这两位都是重量级人物。 虽不舍,但到底不敢拿前途开玩笑的考生们终于散去。 赵景看着散去的众人,心中松了口气。“看来还是得搬出本王的名号才能镇得住他们。” 李煜哼笑一声算是回应赵景的自恋,嘴上却奉承说:“晋王殿下威名远扬,这些学子自然敬畏。就怕日后他们也会去叨扰殿下了。” 赵景无奈地摇摇头,“本王可不会因此影响科举公平。若是有人借此攀附权贵,营私舞弊,岂不失了科举的本意。” 张泾配合的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科举乃兴国重器,必须保证公正严明,方能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接下来的考试,还需严格把关,防止有人打小抄作弊。” 赵景再一次叮嘱,张泾拱手应道。“卑职遵命!” 驱散完考生,赵景随后也走了,毕竟他并不喜欢风花雪月故事,和李煜之间基本没什么能交流的话题。 只不过在走之前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为什么不挂匾额?要是觉得“违命侯”扎眼,那也能换成“李府”啊,别搞得像是宋廷欺负你一样。” 李煜微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匾额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挂与不挂又有何区别? 先君赐我‘违命侯’,便是在时刻提醒我的身份。 如今我已国破家亡,寄人篱下,这‘李府’二字,又怎敢轻易挂上。” 赵景听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他原本只是觉得李煜有些矫情,但此刻他似乎理解了李煜的苦衷。 然而,他并不会因此去改变什么,只是拍了拍李煜的肩膀,安慰称:“往事已矣,何必执着于此?只要你安安稳稳过日子,在宋在唐有甚区别?” 说完,赵景动身离去,留下李煜独自站在门口,凝视着那块空白的匾额,叹息道:“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同一时间,临潢府内,耶律贤看过赵景回信后,不禁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虑。 “宋廷当真同意?没有提出任何其他条件吗?”他轻声喃喃自语道。 出使归来的大白阖见状,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确实如此。起初南朝宰相并不愿意,但后来赵晋王表示即使再微小的利益,也不应轻易放弃。于是,便让臣回来向陛下禀报。” 耶律贤听后,心中仍有疑惑未解。他深知此番议和关系到辽国未来的走向,必须谨慎对待。 “嗯……这其中是否有诈?南朝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答应我们的请求呢?”耶律贤继续追问。 大白阖略作思索,答道:“陛下,根据赵晋王对臣的说法分析,眼下他是想先把能赚的都赚到手,之后会再出兵攻击我朝的。” “这就说的通了。”耶律贤微微颔首,大家都不傻,都知道那承诺书就是权宜之计,如果凭此就能打发赵景,耶律贤反而会怀疑宋廷又要搞阴谋诡计了。 如今把话挑明他心里头倒安稳了,这说明至少短时间内宋廷不会对辽动兵。 “大元帅。” 耶律休哥出列拜:“臣在。” “兵马都准备好了吗?” “现已列阵西南,只需陛下一声令下,全军即可攻入达靼各部!” “好。”耶律贤缓缓起身,将自己的御刀举了起来。“朕预祝元帅一战功成!” “谢陛下恩典!” 耶律休哥恭敬接过御刀,快步离开大殿,乘上台阶下的骏马直奔南方大营而去。 第36章 殿试 半个月后,开宝十年(公元977年)四月二十七日,万众瞩目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作为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最高一级考试,通常在皇宫内的特定场所举行,这个场所被称为“殿”,进而得名“殿试”。 大范围上是皇宫,但具体在皇宫的哪一部分却并无定数。例如,赵大当政期间就曾经在文德殿、长春殿、垂拱殿甚至御花园等地都举行过殿试。 这些地点或许各有其独特之处,或是因其庄重肃穆的氛围而成为首选,又或者是因为那里的环境更能激发应试者们的灵感与才华。 无论如何,每一次殿试的选址都可能蕴含着深意和目的,也反映出了当朝皇帝对于科举制度的重视程度以及对于选拔人才的期望标准。 在这样一个充满变数和不确定性的背景下,参加殿试的考生们需要随时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并以最佳状态展现自己的实力与能力。只有如此,他们才有机会脱颖而出,争取靠前的排名。 这天一大早,三百多名考生在承天门(皇宫南门)排队等待进门。 与此同时,赵景和礼部尚书张泾前后脚出现在了考生们的面前。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有些喧闹的考场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赵景身着一袭华丽的官服,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些年轻学子;而张泾则面带微笑,透露出一种温和亲切的气质。两人并肩而立,形成了一幅独特的画面。 张泾上前一步,眼神犀利地扫过在场的众多年轻面庞,开口说道:“诸位学子,你们能够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想必大家都知道,能够进入这个场合的人,无一不是优于他人的佼佼者,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你们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潜力和美好的未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呢,本官今天不想跟你们说太多无用的唠叨话。只希望你们记住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绝对不要尝试作弊这种卑劣的行为! 一旦被发现,不仅之前所有的努力白费,成绩全部取消,而且你们的名字还会被记录在册。这就意味着你们将永远失去再次踏入这个考场的机会!”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让每个听者都感受到了其中的严重性。 张泾看着这些年轻人,心中充满了期待。他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诚信和正直才是成功的基石,只有通过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出的成绩才能在宦海中站住脚,不然早晚有一天会露馅,那时候可就不是取消考试资格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了。 按照惯例,代行皇帝职权的赵景也需要讲点什么,但张泾说的基本就是他想说的,现在他脑子里实在没啥好词,吭哧半天也就是祝福考生都考出好成绩这样朴实无华的大白话。 士兵披坚执锐立于四处,考生们将自己所带行李一个个的拿出来交给监察学士查验。 监察学士:“这是啥?” 考生甲:“这是我娘给我求的功名符。” 将下面连带的符袋小心翼翼地打开后,监察学士仔细端详着里面装着的东西。那是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红色朱砂写着八个醒目的大字——“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这张符纸较新,的确是最近才求取的不假。 监察学士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因为规则对于这类物品的定义确实比较模糊,他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这是否算是违禁品,因为有的笔迹是可以在纸上隐形的。 考虑再三,监察学士小心地将符纸包裹好,然后送到了赵景那里,并向他详细描述了发现这张符纸的经过以及自己对其性质的疑惑,接下来,就等待着赵景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赵景拿着符纸反复验看,又将他放在太阳底下照了照,阳光可以透过纸张射到他脸上。 “让他带进去吧。”查不出问题,也不希望人家母亲的一番心意落空,赵景便允许了此物入场。 监察学士走后,赵景又对张泾要求道凡是带此类物品进场的考生,都需派专人盯着…… 不似后世每间教室里面都有摄像头实时监控,古代的科考检查是需要每个考生都脱光衣服的。 而不论古今,但凡考试,必定会有铤而走险的人物出现,就像现在,一名滁州籍考生就被发现把小抄儿夹在了屁股缝里,因为见他走动姿势不自然从而被人赃并获了。 “大人!学生不敢了大人!大人!学生知错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士兵拖走的考生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但没人会心软,毕竟考试之前不论张泾还是高之槐皆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不要作弊,如今被发现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听话,给他机会也不中用。 “欸,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来这一下可是把后半辈子都给赔进去了。” 张泾微微摇头,叹息感慨,自从担任礼部尚书十余年来,已目睹不下百名学子作弊被抓现行,无一例外,被发现后皆是痛哭流涕,一副知悔改错的模样。然而,这又有何用?国家体制岂会因几滴眼泪而改变。 前后花费半个时辰,三百多名考生检查完毕,被发现打小抄儿的共十三人。 进了文德殿之后,考生们按照顺序依次入座。 每个座位之间都被三面木板隔开,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每个座位上只有简单的一桌一椅,桌子前方放着笔墨纸砚等文具,而在座位的后方则有一张小小的床铺。 毕竟这场考试需要持续三天之久,在此期间,除了出恭之外,考生们是不允许离开自己的座位的。 这样的设置既保证了考试的公正性和严肃性,又给考生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安静、舒适的环境来供他们发挥。 赵景与张泾、高之槐坐在最前头,士兵分站两侧,数名巡绰官(巡视考场,维护考场秩序)则在考场里头来回转悠,监察每一名考生。 第37章 殿试(二) 考生全部入场,两名掌卷官(负责保管试卷)进入殿内,先拜过赵景等人,再领着肆人分别走向大殿左右两边,开始分发考卷。 科考的试卷就一张,上面一共写着三道题目,前两道是文学知识题,最后一道是赵景所出有关于军事的,题目叫做:“宋辽两国军政形势对比”,算是为以后的战争做做预热。 答题纸共两份,一份基本等同于后世的草稿纸,是让考生先在这张纸上面答题,再把确定的答案誊抄到最后需要上交的答题纸上。 科考中存在着严格的格式要求,比如标题书写要工整;正文布局要段落分明,逻辑连贯;还有对第三题的字数要求,考生必须将字数控制在两千至两千五百字中间,超出或不足都会扣分。 这些要求不仅体现了古代文化和教育的标准,也是对考生综合素质的一种考验。 拿到试卷后,考生们基本都是很快就把前两题解决了,毕竟答案是固定的,对于他们这些白天背、晚上背的学子来说不过洒洒水罢了,重中之重就是第三题,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开放性题目是最容易放飞思想的类型,大致将考生分成三类,第一类考生握着笔杆,眼睛朝上凝望,嘴中念念有词;第二类考生尝试着写了几句,但很快又给划掉了;第三类考生写一点便停下来思考,捋顺了就开始续写,周而复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学子们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食物,诸如菜饼、包子、肉干之类便于保存的东西享用。 瞥见角落里有位考生神情有些怪异,赵景让附近的监考官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监考官很快便问出原因,是那人口渴,但葫芦里的水喝完了,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 听说之后,赵景命人立刻去端来一大桶茶水,再告诉众人所有口渴的都可以饮用。 趁赵景正沉浸在监考老师的愉悦感时,太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山休息去了,朗月悬空,带来了清凉的夜空。 肆人帮考生们点上了蜡烛,又在他们脚边添置一盆清水,若不幸走水可以用来灭火。 赵景命人将侧面的窗户全都关上,只留下考生背面的,既不耽误通风也可以防止晚风吹灭蜡烛诱发火灾。 更夫打更通报亥时已到,思考一天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躺下休息了。 听到隐隐传来的鼾声,赵景的上下眼皮也跟着打架。 对以前的他来讲半夜十二点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信号,可现在不行了,隔三差五就有家国大事需要他出面裁定,有时还需要坐在马背上日行百里,他很难再像之前那般“自由自在”了。 “殿下,您先回去休息吧,明后还有两天呐。” 赵景缓缓地睁开那迷蒙的双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身影,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只见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回殿下,下官名叫何承睿,本职乃是开封府推官。此次有幸被选为殿试的监视官之一,负责在夜间维护考场秩序,确保考试公平公正。\"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赵景心中顿时明了。他对何承睿的父亲何继筠略有耳闻,知道他在朝中颇有声望。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处见到了他的儿子,这倒是让赵煚有些意外。 赵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上下打量着何承睿,心想此人看起来还算稳重可靠,应当能够胜任监视官一职。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只有巡夜队的脚步声在外面响来响去。 “到了后半夜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你等值夜的绝不可走神,这场考试关系到无数士子的前程命运,容不得半点疏忽。” 何承睿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知道自己肩负着何等重要的责任。 听到赵景的嘱咐,恭敬地回答:“殿下放心,臣等白日已经休息过了,晚上必然不会犯困的。” 赵景再次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他的确困顿到眼皮都像是被胶水粘着的程度了。 交代过何承睿,赵景打着哈欠缓缓离开现场,回到自己的住处,直接跳过洗漱阶段,脱去官服后一头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中,他似乎还能听到考生们下笔的动静……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在婢女的服侍中赵景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匆匆吃罢几口早饭又赶紧前往考场当监考老师。 谈及刷牙,赵煚记得曾在网上看到过有篇文章所写据美国人记载:1498年一个新的世纪就要出现在人类的地平线上的时候,中国的皇帝发明了牙刷。一查纪元表,1498年是明孝宗治下,是用猪鬃镶嵌在骨头上制成的。 牙刷一经问世,久经辗转,传到了欧洲,并在那里广受欢迎。然而,牙刷造价昂贵,只有王公贵族才能消受,一般大众只能一旁羡慕 。 之后一直到了19世纪30年代,杜邦公司开始制造合成纤维,用纤维做刷毛的新一代牙刷才开始诞生,牙刷这时候才成了大路货,飞入寻常百姓家。可见我国比欧洲要早300多年就有了类似现代的牙刷。 心血来潮的他又查阅许多相关资料,方才得知先秦时期便有了青铜牙刷,但是只是雏形,及至宋朝,牙刷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牙签状。到了明朝皇帝朱佑樘的时候,牙刷加入了手柄设计,真正意义上的牙刷便出现了。 当下时节,宋人所用的牙刷还是由动物骨头或者木料做的底柄,上面端钻有小孔,将猪鬃毛或其他动物的硬毛插入孔中。 这种牙刷的设计在当时是一种创新,它比之前使用的柳枝或布条等清洁牙齿的方法更为有效和方便。 第38章 殿试(三) 想必之前好用不假,但猪鬃等物太硬,刷到一半很容易会牙出血。 深受其害的赵景曾想过要机械降神,将二十一世纪的牙刷造出来,只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了,试了很多次均以失败告终,到最后只能妥协,刷完牙后用盐水漱口止血。 不过这个法子是真的奢侈,毕竟食盐可是自管仲“管山海”以后就成了国家专营的收税神器,寻常百姓别说漱口了,吃都得紧巴着来,多放一克都是罪过。 所以如果赵景重生在百姓家里,他敢用盐水漱口,他老爹老妈指定要给他开一场跪谈会。 人生五大事:吃喝拉撒睡,除了刷牙之外,最要命的当属拉。 在古代,不同文化和地区的古人上厕所后擦拭的方式各有不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地域文化的差异,所采用的工具和方法也有所变化,大抵分为厕筹、水洗、麻布、树叶、石块几种。 厕筹又称厕简、干屎橛,是经过处理的光滑木条或竹条,是中国古代最常见的擦屁股工具之一。需要把木条、竹条等修整平滑到一定规格来刮屁股。 它的使用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拉完屎后,用厕筹从前往后刮去屁股上的粪便,然后把厕筹头洗一下,下次再用。《南唐书》中就有关于使用厕筹的记载。 厕筹的优点是方便、实惠、环保,不会造成浪费和污染。但是它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容易刮伤屁股,尤其是对于皮肤娇嫩的女性来说,可能会引起疼痛和感染。而且厕筹也不够干净卫生,如果不注意清洗和消毒,可能会滋生细菌和寄生虫。 树叶、草、瓦片、石头等物品的共同特点是随手可得、易于寻找,但是也有各自的优缺点。比如树叶和草比较柔软,但是也容易沾染细菌和虫卵;瓦片和石头比较硬朗,但是容易刮伤皮肤和引起出血;土块和陶片比较结实,却容易碎裂和沾染泥土。 水洗是一种地区局限性很强的擦屁股方式,在水源较为充足的文明中,人们更倾向于用水清洗,这种方式在古代印度尤为常见。他们使用左手和水来进行清洁,这也是为什么在印度文化中左手被认为是不洁的原因之一。 至于卫生纸,古代自然不会有。 身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在东汉末年时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使得纸张更加轻薄、白净、柔软。从那时起,纸张就开始被用于书写、印刷、绘画等各种文化活动中。 但是纸张并不是一开始就被用来擦屁股的。直至宋代纸张还是比较珍贵和昂贵的物品,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起的。只有一些富贵人家才能享受到用纸擦屁股的奢侈。 唐朝时期,有些达官贵人就用绢、布、绸、纸等来擦屁股。甚至有些皇帝还专门用锦帛来擦屁股,并且还有专门为他们擦屁股的仆人。 不过赵景出恭后都是自己擦的,让别人帮他清理隐私部位太膈应了…… 因为以上等物品的卫生性能实在低,导致古人真的很容易因此而感染疾病,所谓“十人九痔”的说法跟这个应该也有一部分关系。 终究是生产力不够,赵景也曾尝试过造卫生纸,不出意外的以失败告终,愁闷之余他曾仰天长啸:“谁说穿越者一定能开启金手指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啊!” 言归正传,赵景来到考场之后,先是慢慢悠悠的四处转悠了一圈。此时,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起床,开始继续答题了。 赵景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原本守在这里的张泾和高之槐二人见到他到来,赶忙起身恭敬地拜见:“殿下。” 赵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坐下来,继续开口问道:“昨夜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张泾和高之槐对视一眼,缓声回答:“回殿下,确实有些许小事发生,但都无足轻重。无非就是哪位学子的呼噜声响亮如雷,吵得旁人无法入眠;亦或是有人梦中呓语不断,扰人清梦而已。” “人生性各异,有点摩擦很正常,没出大事就好。” 赵景环顾一圈,笑问:“两位,虽然考试尚未结束,但已经过了一天,本王挺好奇二位可有看好的考生?” “这……” 高之槐与张泾面面相觑,齐声答复:“下官不敢藏有私心,殿下明察。” 倒不是说二人的反应奇怪,这是有原因的。 宋太祖建隆三年(公元962年)诏令说:“国家悬科取士,为官择人,既擢弟于公朝,宁谢恩于私室?将惩薄俗,宜举明文,今后及第举人不得辄拜知贡举官,如违,御史台弹奏,兼不得呼春官为恩门、师门,亦不得自称门生。” 什么意思呢?这道诏令对禁止及第进士与知贡举官结为派系起了重要的作用。虽然在宋代还有“恩师”、“门生”之类的称呼,但其含义已与唐代有很大的区别,仅仅是自谦、客套的礼节性语言而已。 在前朝唐代,主考官进入贡院前,允许台阁近臣荐举考生。 这种公荐十分重要,直接关系到考生能否被录取,有时在开考前,拟录取的名单就已经基本确定。 由于公荐的重要作用,每次科举考试之前,考生们都要多方奔走,拜访达官贵人和社会名流,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诗赋文稿,希望获得他们的赏识和引荐。 由于这种公荐极易导致徇私舞弊,赵大取消了考官与考生之间的座主与门生关系,严肃了考试纪律。同时取消考生谢恩之理,使考生只对皇帝效忠,而不是效忠于私门,从而有利于加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政治统治。 赵大的这项科举考试改革措施是隋唐以来科举制度内容上的一次重要的调整,彻底废除了自唐代以来的通榜公荐法,为从制度上保证科举考试的公正性而阻断私人荐私的现象。 在后来的开宝元年(公元968年)又下诏明令说:“礼部贡举人,自今朝臣不得更法公荐,违者重置其罪。”重申了废止通榜公荐法的诏令,进一步加强了科举的公平公正公开性。 有此一条,张、高二人当然不敢傻乎乎的跟赵景唠嗑,毕竟他们又不知道赵景是不是故意试探…… 第39章 殿试(四) “不会吧不会吧,这里可是有着三百多号人啊,这么多人里面你们两位竟然连一个看着顺眼的都没有吗?” 张泾和高之槐对视一眼后,再次回答:“回殿下,确实没有。” “殿下,臣等深知此次科举考试的重要性,它关系到国家未来的发展。为臣者食君禄报君恩,我们既然身负重任,就必须对每一个考生负责,确保选出的都是真正有才华、有实力的人。 如果因为个人喜好而偏袒某些考生,那就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公,也是对殿下和国家的不忠。所以,请殿下放心,臣等绝对不会以权谋私或者滥竽充数!” 赵景听着两人的话,将目光在他们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随后轻笑一声,安慰道:“哎呀,本王只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而已,并无他意。你们也不必如此紧张嘛! 好啦,权且就当作本王从未提及过此事,大家还是坐下继续谈天说地吧。” 张泾二人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齐声谢道:“谢殿下。” 待二人重新落座之后,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如释重负之色。 身为科考主办,他们俩自然会成为众多考生眼中的香饽饽。这不,前几天就开始陆陆续续有达官贵人家里的学子偷偷摸摸地前往张泾府上送礼。 不过张泾哪敢收啊?但又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免得伤了和气,所以只能好言相劝,让对方尽快离开,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看见,到时候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相比之下,高之槐就要精明得多。除了那些学子之外,甚至还有他的同乡前来拜访。 然而高之槐根本不在家,而是躲到了客栈里面。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么多的学子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之后,三个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以此打发时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负责监视考场情况的官员突然心急火燎地跑到他们面前禀报说:“殿下,二位大人,右贡九房和十房(即科考场右侧的九号考生和十号考生)发生了冲突,请殿下随下官一同过去看看吧。” 跟随监视官到场后只见两名卫士架着一名考生的双臂,那考生还在大声喧闹让卫士放开自己。 在他对面的十号考生正坐在床榻上,睡眼朦胧,似乎还没搞清楚现状。 从监视官口中得知,原来是九号考生在答题,但十号考生的呼噜声太大吵着他思考了。 先前有请求监视官让十号考生小声点,但没过多久那鼾声又起来了,先后三四次,九号考生实在受不了了,便直接离席想要上前理论。 但这是什么地方啊?殿试考场,哪能任由他胡闹?两名卫士赶紧跑过来加以制止,然后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监考官用手指着九号考生,向赵景请示:“此子公然扰乱考场秩序!殿下,您看是否要将这位考生驱逐出考场呢?” 赵景并未立刻回答,他默默地走到九号考生前面,然后和对方对视。 只见眼前之人脸上满是愤怒,但当中又夹杂着几分委屈。 “扰乱考场秩序,确实应该让他离开这里。然而置身于考场之中,难免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所以说,这件事情他固然有错,但也有情可原。这次就暂且放过他吧。” 由他开口,旁人也不敢多反驳什么。 处理好九号考生的事情后,赵景挪步走向十号考生。 “至于你嘛,如果感觉困倦想睡觉,躺下休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不能干扰到其他考生。倘若你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打鼾,那么本王可以安排人为你准备一间单独的房间休息。”赵景看着十号考生,平静地说道。 仅仅通过观察衣着打扮,就可以断定这位十号考生绝对不是来自富贵之家。按照古代的习惯和传统,普通百姓见到地位崇高之人往往会心生敬畏,更何况赵景可是皇室中的王爷,双方的社会地位简直就是天天差地别!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位考生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情绪。只见他从容地站起身来,向赵景行了一个礼:“多谢殿下,学生确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能否允许学生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呢?” “你说吧。”赵景回应道。 “能否给我准备一张更大的床铺呢?这张床榻实在是太小了,学生连翻身都很困难......”十号考生如此说道。 听到这话,张泾等在场众人的神情尽皆发生了变化,他们齐齐上下打量着这位考生,心中暗自思忖:难道他看不懂当前的场合吗?听不出话里的弦外之音吗?在这种情况下,他理应婉拒并开始答题才对呀。 最初的时候,连赵景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位考生居然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但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并称赞对方:“面对本王能够面不改色、毫不怯懦,倒也是个人物了,好,本王便准了你的要求。”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承诺,而考生也确实有这个需求,那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当下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命人带着十号考生前往一处较为僻静的偏殿,并让他们在其中准备好舒适柔软的大床,以供其能够安心入眠。 等到十号考生被带走,其他考生虽然有些狐疑的往这边看了几眼,但终归只是好奇而已,不会有人浪费时间关心身外之事的。 考场很快就重新恢复到原本的秩序之中,赵景此时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往对方刚才使用过的考桌之上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三道试题居然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整张草稿纸仍旧是一片空白。 “难道说这家伙打算直接放弃答题,等着最后交一份白卷上去吗?”赵景下意识地嘟囔这么一句,但随即晃晃脑袋,将这个想法抛出脑海,心中暗自想到: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何必去操那份闲心呢…… 第40章 殿试(五) 三天时间转瞬而逝,在第四天的黎明时分,太阳刚刚升起月亮尚未完全消失之际,张泾遵照规矩下达让所有考生停止作答的命令。 紧接着,受卷官按照顺序逐一收回试卷,并将考卷、草稿纸和答题纸分别放入三个不同的箱子里,然后锁上箱子,钥匙上交交给张泾集中保管。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光,此时此刻,众多考生们都如释重负地活动着身体,左右扭动,借此缓解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所带来的僵硬感。 当张泾确认所有试卷都已经收缴完毕之后,赵景才面向考生们宣布道:“各位学子,本次考试的成绩将会在本月底公布,请大家务必于三十日当天前往宣德门查看榜单。在此,本王衷心祝愿各位都能够取得优异的成绩。” 听到这话,考生们齐齐表示:“多谢晋王殿下!” 等他们向赵景行礼拜别,然后有条不紊地离开考场。 在离开的路上,有的考生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互相交流着考试的经验和感受;还有的则已经开始商量着晚上要去哪家酒楼或茶馆庆祝一番了。 随着最后一名考生踏出考场,赵景也开始安排在场的众多官员先行返回,各自回去吃饭、休息。 至于试卷,则要等到明天再行开启,以便进行阅卷评分等后续工作。 遣走张泾等人,赵煚即刻招来了弥封官柴禹锡,安排他带人封卷。 弥封官就是负责将考生的姓名和其他个人信息密封,以保证阅卷的匿名性,也称糊名官,立于糊名法之上。 糊名法创立于武则天即位初年,这一制度旨在确保科举考试的公正性。 具体操作方式是将考生的姓名和籍贯用红纸遮盖住,同时也遮住了初考官所评定的等级。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到成绩确定之后才揭开考生的真实身份,以防止徇私舞弊或者故意除名现象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效果确实不错。在后来的仁宗朝皇佑年间的一次国子监考试中,有位名叫郑獬的考生自认为文采出众,笃定自己能够夺得榜首。 然而当榜单公布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仅仅名列第五,对于这个结果,他感到极度不满。于是乎在写给主考官的答谢启词中,郑獬毫不客气地指责考官评判有误。 不久之后,终于迎来了殿试这一关键时刻。 巧合的是,被郑獬指责的考官依然担任主考官之职。当他翻阅答卷时,突然看到了一份笔法和风格都与郑獬极其相似的试卷。 由于之前的恩怨令他心生不满,故意将这份试卷黜落。 然而,令主考官始料未及的是发榜之时郑獬的名字竟赫然在列,而且他真的成了当届状元! 至于主考官,在后来被查到故意黜落考卷一事被上司请去喝茶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例子与大文学家苏东坡息息相关。 神宗朝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苏轼名下弟子李鹰应试,苏轼爱惜其才智想让他高中遂在锁院前将考题泄露给了李鹰。 待改卷时苏轼见一考生答卷所写极富道理,文思上乘,认为必定是李鹰的答卷,便评其卷为第一,直到放榜时方才知晓状元乃另外一人,而李鹰已然落榜,可谓造化弄人。 以上两例足可证明糊名法的实行能有效限制官员徇私,权臣把控考场的弊端,进而使得科考尽可能趋于公平,寒门子弟乃至平常百姓能够通过科考踏入仕途,逆天改命。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糊名法的出现虽然可以避免考官看到考生信息,但后续依旧有官员与考生认笔迹或留记号而进行作弊的恶行出现,譬如真宗朝,陈尧咨任殿试考官,枢密直学士刘师道之弟刘几道参加殿试,为了讨好刘师道,陈尧咨便让刘几道故意在答卷前后留下两处点墨,从而将其录为优等之列。 事发后真宗大为恼火,对陈尧咨贬官处理。而为了杜绝此类情况再发生,真宗于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开始在殿试中实行誊录,景德四年定制。 所谓誊录,即在收卷后,派专人将考生考卷全部重新抄写一遍,考官根据二撰副本评阅定等。 为防止誊录官胡乱改写试卷,真宗诏令规定其必须按照原文誊录,不准随意篡改文意或增减语句,又设校勘官对誊写卷进行校勘,确定没有错误后才能标号弥封送复考官再定等。 在此当中,考生的亲笔试卷定名为“真卷”,送交弥封官保存。誊录卷称为“草卷”,送交主考官评阅。 由于考官看到的已经不是考生亲笔所答试卷,进一步有效杜绝了舞弊现象的发生。 见效果甚佳,真宗朝大中祥符八年(公元 1015年),朝廷又设置专门的誊录院,此后在省试也开始实行誊录法,随后又将誊录的办法推广到所有的考试中去。 为防止书吏有意或无意抄错文字,给考生带来麻烦,还派内侍二人监场,并设读官,让其负责誊写后的校对工作,其制度之严密,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糊名和誊录制度的建立,都是为了从根本上铲除科举制度中残留下来的荐举法,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徇私舞弊的发生。 赵大从开国初期起,宋朝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围绕着如何防止大官僚操纵科举、造成选士作弊的这个主要问题,对选举制度做了一系列精心的谋划和改革,制定了一套相当严格的科举条例,以保证皇帝能真正掌握取士之权。 正常历史中,糊名制度的再应用需要等到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将作监丞莆田陈靖上书赵二,在采纳之后才实行的,只是现在被赵景提前确定了。 第41章 殿试结束 开宝十年(公元 977 年)四月三十日清晨,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里,宣德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喧嚣不断,聚集在此处的不仅仅有怀揣梦想、翘首以盼的考生们,还有众多前来看热闹的路人们。 按照常理来说,皇宫正门前是绝对不允许聚集如此之多的无关人士的。毕竟这里乃是天子所居之地,人多眼杂,实在难以管理。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赵景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这样的大喜之日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巳时一刻,在数千双眼睛的热切注视下,御前班直们抬着一块巨大而鲜艳的红漆木板缓缓走出。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支架上。 礼部尚书张泾站在木板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诸位学子,此乃功名榜,上面所列姓名皆为此次科举中榜之人。 中榜之人切记,今日酉时需再次前来宣德门集合,随我等一同进宫赴宴,答谢天恩。 最后,本官祝愿各位学子都能金榜题名!” 他的声音清晰而洪亮,传遍了整个广场。在场的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块神秘的功名板上。 言毕,随着张泾一声令下,红布从功名板上滑落,密密麻麻的姓名、籍贯显现于世。 功名榜需从右往左看,开头写的是考试时间,紧接着便是殿试第一名的“状元”;第二名的“榜眼”;第三名的“探花”。 与明清时代三甲进士不同,宋代除了前三名外,其余通过殿试的进士没有特别的称呼,统称为“进士出身”。进士出身的人也可以被授予官职,进入官僚体系。 揭榜的瞬间,空气瞬间凝固,考生们瞪大眼睛四下张望,只为寻找自己的名字。 年纪近二十岁的考生甲,满脸喜色,手舞足蹈地喊道:“王远勃,江南东道楚州人氏,是我!是我!我中榜了!我中榜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参加过三次科举的中年考生乙,他双手颤抖着,仔细核对榜单上的名字。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的眼睛湿润了,深吸一口气,然后直接跪在地上,仰天长叹:“爹,娘,儿中了!儿终于中了!!” 这一刻,他心中的喜悦和感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而另一边,白发苍苍、年纪足在五旬之上的考生丙,却在榜单前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他一遍又一遍地从头看到尾,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那双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变得更加通红,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寒窗苦读三十年,临了还是没上榜,苍天呐,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考生丙的声音带着绝望和不甘,回荡在空气中。 他的一生可以说是都奉献给了科举,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悲怆。 ………… 每一个名字的出现,都伴随着一阵欢呼或叹息。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黯然神伤,但更多的人则是怀着紧张与期待的心情,盼望着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榜单上。 放榜之时,赵景就躲在旁边看着,考生的喜怒哀乐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近三百人参加的考试最后只能有三十人在榜,悲伤远大于欣喜。 可没有办法,现实就是这样,从古至今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人能过就得有人被挤下去。 …… 时间转眼来到当日酉时,三十名进士被带进了后花园。 作为自己过来后的第一次开宴,赵景煞费苦心将规格从普通升到了顶格,餐品往上数有龙凤呈祥、八宝鸭、清炖燕窝等山珍,往下看有麻婆豆腐、桂花糖藕等小吃,种类齐全,香气扑鼻,甭说是那些考生,就连特邀的殿试监视、受卷、誊录等官员也多有开眼。 赵大登基以来主要抓的有四件事:统一各国、恢复秩序、发展民生、改革军制。 前三件事就像是一连串紧密相连的链条,一环扣着一环。只有当国家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之后,各个地区才能够共同制定出统一的社会秩序。而这种秩序的建立,则为民生问题的改善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自晚唐五代时期结束,宋代的农业生产力取得了旷日持久的进步。粮食产量大幅增长,其中荆湖、西蜀以及徐州周边地区更是成为了重要的粮食主产区。 伴随着商业的蓬勃发展和城市的迅速崛起,食品市场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渐渐地,专门经营食品的店铺和餐馆应运而生,它们充分满足了不同社会阶层人们的多样化需求。例如,城市中的夜市和小吃摊档提供了各式各样方便快捷的小吃,像烧饼、包子、面条等等,这些美食深得广大市民的喜爱。 拥有稳定的生活环境之后,厨师们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到美食创新当中。他们不断探索新的食材组合,巧妙运用各种刀具技巧,精准掌握火候变化,并精心调配独特调味料,将烹饪技艺提升至全新高度。在这个时期,众多经典佳肴应运而生,令人垂涎欲滴。 这些才华横溢的厨师们不仅为当时的人们带来了美味享受,更是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烹饪遗产。也许在《清明上河图》中,他们子孙后代忙碌的身影便被刻画在了上面。 这些后代继承了先辈的厨艺天赋,继续在饮食领域发光发热,传承着家族的荣耀与传统。他们或是在繁华都市开设知名酒楼,或是游走于街巷之间,为人们奉献一道道美味佳肴;又或者成为宫廷御厨,用精湛厨艺征服皇室贵族的味蕾…… 在这个充满活力与机遇的时代里,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着提升。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国家的统一、社会秩序的确立以及经济的快速发展。正是这些因素相互作用、相辅相成,共同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第42章 宴席风波 赵景虽不是皇帝,但如今他的地位和威望都处于大宋的巅峰,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上位。 两相薛居正、沈义伦以及侍中赵光美等大臣位列于他的右侧,礼部各级官员和科举考官们则位列于左侧。中榜的进士们则居于中间,与官员们相对而坐。 待所有人都入座后,酒菜也已经全部上桌。赵景缓缓站起身子,高举酒杯说道:“此次小宴有两个目的,一是祝贺各位考生金榜题名;二是感谢各位官员在殿试期间的辛勤付出。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诸位请举杯,与本王一同畅饮!” 他的话音刚落,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向赵煚道谢后仰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按照既定的流程,接下来便是殿试前三名由后向前依次发表感言。 今年的探花名叫陈希瑞,来自关中地区的蓝田,他的相貌平平无奇,留着一对八字胡,并没有特别之处。 他的发言就是最常见的公式化词录,父母、国家、赵景以及考场官员全感谢了个遍,到最后一口饮尽杯中酒算作结束。 榜眼名叫马兴,他来自吴越国台州。 在地域上他不属于本国人,但吴越国自赵大在位时便已经成了大宋的小弟,赵大与吴越国主钱俶私交匪浅,就连当初赵大驾崩时钱俶都能从杭州一路赶往汴梁,只为祭拜。 单凭这点,赵煚便特施恩酬允许吴越国人前来东京参加科考,马兴就是三十名吴越人中唯一的独苗。 致词上照例先讲了一堆感恩戴德的好话,再后面他突然离席,径直走到赵景跟前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若只是为了感谢,那这个礼节可就太贵重了,赵景开口示意让他起身,不想马兴却不从,再说道:“殿下,并非学生嗔怪,只因学生有要事恳求殿下!” “何事?” “回殿下,学生从台州前来汴京参加科考,一路途经湖州安吉,那里村落众多,百姓淳朴,青山绿水间多有良田可供百姓吃住,当地声色全然不逊于世外桃源。 奈何此地与大宋边境接壤,时常有悍匪从宋境出现抢劫粮食、女子,令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钱王体恤百姓,派遣大军围剿,然而悍匪狡诈,能打就打,打不过便遁入宋境。 因为大宋为上邦,为避免争执,钱王不敢轻易率军越过边境追击,于是只好发公文给宣州的长官,希望能够共同商讨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可是直到现在,那位宣州长官仍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而安吉的百姓们依然在承受着苦难。 学生今日有幸得到圣贤庇佑得以高中,心中感慨万千。同时,学生又想到了安吉地区的百姓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禁感到痛心疾首。因此,学生斗胆恳请殿下能够大发慈悲,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脱离困境!” 说话的时候,马兴的头一直低着,但他的声音却如同洪钟一般响亮,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座的某些官员听到马兴的话后,脸上多有显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纷纷侧目看着马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责备和不爽:“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你说这些毫不相关的事情干什么呢?真是煞风景......” 然而,马兴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曾经听汴梁的百姓们提起过,赵景此人对外敢于征战,对内则乐于行善。但是,马兴并没有亲眼见到过赵景的所作所为,所以对他还是保持怀疑态度的。 如今正值盛宴,新科进士们都聚集在此,如果赵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善良仁慈,那么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反之,如果他拒绝了,那就说明他名不副实,只是个伪善之人。而他的真面目也将会通过这些学子之口传遍天下,让世人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星星点点的议论之余,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赵景一人身上。 当事人赵景神色自若地轻抿一口美酒,然后缓缓放下酒杯,紧接着语气平静地吩咐道:“立刻去把殿中侍御史萧无哲找来。” “遵命!” 在旁守候的侍卫接令后立即转身昂首阔步离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侍卫便成功将目标人物带到了赵景面前。 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身着便装,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并说道:“下官萧无哲拜见晋王殿下。” “萧无哲,本王记得你还兼任着淮南东道转运使一职对吧?”赵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 所谓转运使,是中国唐代以后各王朝主管运输事务的中央或地方官职。 只不过在宋朝,特别是宋初时期,随着节度使的权利被不断削弱,转运使的职权相对扩大,基本上已经成为一道之最高行政长官,掌管一地的财赋、监察。转运使的职责包括管理沿途的仓储、调度物资、监督税收以及监察地方官员等。 “回殿下,的确如此。下官此次进京正是为了提交该地区的仓储报告给您。”萧无哲低眉顺眼地回答。 赵煚挥挥手示意:“先把这事搁到一边,本王想问问你,可知道我朝境内经常有悍匪公然越境侵扰吴越国内安吉地区老百姓的事情吗?” “回殿下,下官知晓此事。”萧无哲小心翼翼地回复。 “那么,对于此事你们地方官员又是如何处理的?”赵煚继续追问。 “回殿下,之前宣州指挥使常言正曾经上书给下官,说那些土匪势力较小,他自己就能够搞定,无需下官调动军队前去协助作战。”萧无哲如实地禀告着情况。 第43章 吕蒙正 “嘭!” 赵景左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物品险些掉落,同时也把萧无哲吓得浑身一颤,差点瘫坐在地。 “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看看,现在人家都已经找到本王这里来告状了,难不成这就是你所说的解决问题?” 此时此刻,原本还有些疑惑不解为何马兴会跪在地上的萧无哲,听到这话后恍然大悟,但更多的还是恐慌。 于是乎,他那肥胖的身躯立刻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软趴趴地贴着地面。 “回殿下,下官真的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啊!下官平日里公事繁忙,实在难以脱身亲自前去处理,再加上那常言正信誓旦旦地向下官保证一定能够妥善解决此事,所以下官才轻信了他的承诺,未曾再过问此事,所以……所以……” 然而,萧无哲的解释还未说完,便被赵景极其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少跟本王讲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就是想推卸责任吗? 本王命令你,现在、马上、立刻返回淮南东道,将整件事彻彻底底、原原本本地调查清楚,如果一个月内本王还没有收到明确的结果,那你就等着丢官罢职吃牢饭吧!” “是,殿下,下官今夜就出发!” 萧无哲挺着肥肚逃也似的离开了宴会现场。 赵景又让齐王赵光美近前来,与他耳语道:“四哥带队人马也跟过去,暗中观察,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是,下官告退。” 国事在身,赵光美无心留恋酒宴,挥袍而去。 “好了,你的诉求本王都知道了,也安排人过去查看了,你且起身回席吧。” 赵景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得偿所愿的马兴叩恩起来,让宴会得以正常进行。 最后一位,今晚的重量级人物,状元郎顺势登场。 随着一个小眼睛、国字脸的中年人缓缓起身,赵景眉头微皱,盯着对方看了几眼才认出此人就是殿试第二日与九号考生发生冲突后又在侧殿呼呼大睡的十号考生。 “竟然是你?” 吕蒙正连忙俯身作揖,恭敬地回答:“回殿下,正是学生。多谢殿下当日赏赐学生一张大床,让学生能够睡得安稳、精神饱满,才有幸在比试中夺得头筹。” 赵景一改之前的写意态度,神情变得严肃而庄重,认真地说:“你并非侥幸取胜。你所撰写的‘宋辽阶段战争论述’那段笔墨精彩绝伦!不仅清晰地点明了我大宋对辽国的优势所在,同时也深刻剖析了我们的劣势之处。尤其是你提出在边境地区实行军田制度来解决后勤补给困难的观点,深合我意。待宴会结束后,本王还希望与你就此事做更深入的探讨交流。” 赵景对吕蒙正的印象极佳。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曾涌现出众多声名显赫的宰相,他们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君臣齐心协力,使得国家繁荣昌盛。 然而,大多数宰相往往出自世家大族,被士族阶层所垄断。 但有一个人却成功突破了这种限制,他出身贫寒,凭借自身努力从白身逐步晋升至宰相高位,这个人便是吕蒙正。 家境遭遇虽不好但如寒梅般屹立不倒,既有八面玲珑之姿也懂得刚而直谏,一首《寒窑赋》道出其一生所秉持的人生态度。 “殿下有意,学生定当奉陪!” 等前三名都露过脸,赵景又唤婢女端来了数十支花束,他要授予前三名簪花之礼。 “簪花”,乃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头饰,也称为戴花、簪戴、插花,指的是将鲜花或其他材料制作的花朵戴在头上。 簪花的习俗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 在汉代,女性已经开始佩戴簪花于发髻;到了唐朝,簪花成为了一种潮流。 在残唐五代的惨烈厮杀之后,中原大地笼罩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东奔西跑才能生存下来成了民众的日常,舞枪弄棒也取代舞文弄墨成为时代主流。 直到宋朝统一各国,重建秩序,重塑人伦、道德之后,文化氛围逐渐回温,人们对艺术的追求也变得越发开放。簪花之美也趁势重新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宋初时期,女子们普遍热衷于簪花,而男子则只有中产及以上阶层才会这样做。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中后期,簪花之风如狂潮般席卷全国。从皇帝和贵族,一直延伸到底层的狱卒甚至罪犯,佩戴簪花的人随处可见。就像《水浒传》里的柴大官人、周通、阮氏三兄弟以及浪子燕青等人物,他们的登场都伴随着簪花的点缀。 簪花不仅是一种简单的装饰物,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功能。在特定的场合,它可以作为身份的象征或礼仪的一部分出现。比如在洞房花烛之日以及金榜题名之时。 赵景小心地将菊花别在探花陈希瑞的幞头上,轻声教言:“这朵望菊赠予你,愿你如它一般,在平凡的日子里静心度日、沉稳行事,切不可偏离正道。” 陈希瑞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人生已然到达巅峰,不禁激动得捶胸顿足,感慨万千道:“承蒙殿下厚爱,此恩此德,学生没齿难忘,必当铭记于心!” 接着,赵景又将鸢尾花精心地别在榜眼马兴的幞头上,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身为异国他乡的学子,竟敢在我朝威严之下,为本国百姓仗义执言,想必内心定是经历了诸多挣扎与顾虑吧? 最终你能够鼓足勇气挺身而出,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你拥有与学识相匹配的胆魄。 今日本王特赐你一朵鸢尾花,希望你踏入官场后,依旧能保持今日之果敢。” “学生叩谢晋王殿下!”马兴再度跪地参拜,与方才的小心试探截然不同,此刻的他,心中唯有满满的感激之情。 第44章 入陵 最后,赵景在万花丛中仔细挑选,最终选出了最为娇艳美丽的那一枝梅花,亲手将它插在了状元郎吕蒙正的幞头上。 “冬季时分,其他花朵都会选择隐匿自己来抵御寒冷的冬天,于它们不同,梅花敢于直面凛冽的寒风,尽情绽放,它的花朵虽小,却散发着清幽的香气,给人一种高洁、不屈的感觉。 借花喻人,我认为将它赠予你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希望你将来能够保持初衷,不忘来时之路,不畏艰难险阻。” 吕蒙正抚摸着那枝花,隐隐感到一股凉意直透心底。 “学生吕蒙正衷心感谢晋王殿下的慷慨馈赠,学生必定铭记殿下今天的教诲!” 在安排好前三名进士后,赵景转身面向其他进士们,充满激情地激励他们:“各位学子,你们如今金榜题名不仅意味着获得了光宗耀祖的荣誉,更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接下来,你们将会被任命官职,无论职位高低大小,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时刻牢记‘为国为民’这四个字。不要辜负本王的期望,更不能让这份金榜蒙以羞耻!” 众学子双手交叉,弓腰作揖齐声答复:“学生谨记晋王殿下教诲。” 高潮结束,剩下的内容没别的,就是推杯换盏,吃吃喝喝,盛大的宴会持续到宵禁前一刻才算结束…… 次日,随着殿试结束,学子们陆续要离开汴梁回家报喜了,朝廷这边也在着手忙活着给他们安排官职。 官职的高低有着明确的界限,最低小小主簿,最高的则是一州的通判。 通判最初设立的时候全称为“通判州军事”,后来逐渐简化为“通判”。这个职位在不同的朝代有着不同的职能和地位。 仅以宋代为例,通判与知州一同管理州内事务,负责处理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方面的事务。知州与通判共同签署公文,才能使其生效。 此外,通判还拥有监督和向朝廷推荐本州官员的权力,如果知州行为不端,通判也有权向朝廷奏报。 由于通判的权力较大,所以前朝立下规定,只有状元才有资格担任通判一职,而且需要经过一年的考察期,如果这位状元不能胜任,将立刻被剥夺通判的职务。 在此基础上,赵景进一步完善了这一制度。不仅是通判,所有初入仕途的官员都需要经历为期一年的考核期。 这些通过选拔的官员并非是去过家家,他们每个人都肩负着实际掌管一方民生和经济的重要责任。而新人初任又是最容易受到周围环境影响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千年不变的八字真言。 意义重大的科举落幕,赵景将吕蒙正等人的官职任用一事交给了礼部与吏部,等他们整理出一份完整的名单后再交给自己,没啥大问题后便可让众人走马上任了。 后面几天赵煚主要在处理三件事,其一便是沧州城的修建事宜。 作为主官的崔翰除了汇报进度外,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伸手朝赵景要钱。 每次开口,赵景都得给他送去万贯钱和千石粮。 肉疼心更疼,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此次不仅要翻修沧州城,还要在边境地带多建基础堡垒,开销大是必然的。 至于粮食,除开补给当地仓储外,剩下的都是给民夫准备的。 建宋后为了稳定朝野秩序,赵大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就包括对民夫的管理和待遇。 他严令要求政府要对参与公共工程,如修建城墙、开挖运河等工作的民夫提供一定的钱粮作为报酬。 自此以后,民夫们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吃住全靠自理,而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伸手朝官府索要自己应得的报酬了。 第二件事事关百姓安置问题。之前易州爆发战争时,李汉琼率领部队从涿州周边城市迁移了数万百姓,这些被迁徙而来的百姓数量众多,使得易州城难以在短期内妥善安置他们。因此,易州本地人同迁移来的百姓之间发生了多次冲突事件,甚至还有一些大胆的人会悄悄逃回涿州。 面对这种情况,赵景立刻派遣快马向易州方面传递消息,表示绝对不可以使用暴力手段执行法律,也绝不允许虐待百姓。 如果易州能够安置这些迁移来的百姓,那就尽力去做;如果实在无法容纳,就将他们送往易水南岸的遂城和安肃等地方,尽可能遵循就近原则。 考虑到人都有着浓厚的恋土情结,如果将他们安置得离家太远,担心会让他们心生恐慌,这样不利于日后对他们进行归化工作。所以,赵景尽力秉持柔性政策,既能解决百姓的居住问题,又能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社会矛盾。 最后一件事则是重中之重,历经将近七个月时间,赵大的陵墓“永昌陵”终于完工。 这一天,自赵景开始,包括赵家亲族、文武百官以及汴梁军民,全都身着丧服,有人站在路旁挥泪送别,也有人自愿跟随着送葬队伍,从东京西门出发,前往河南府。 两地间的距离约为一百五十公里,深沉悲哀的锣鼓声传遍四方,引得家家户户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望着这支庞大浩荡的队伍缓缓前行。 当听到棺木里躺着的是赵大时,许多百姓当场痛哭流涕,只因那位将他们救出苦难的仁慈君主彻底离他们而去了…… 永昌陵建在宣祖赵弘殷的西边,地处后来的巩义市内,这里也将是日后的赵宋皇陵聚集地。 赵大贵为皇帝,然一生提倡节俭,其陵大小与之前的各朝皇帝比堪称云泥之别,说它巴掌大都不为过。 所有装饰不过四门外各置石狮一对,由南向北的华表石象及驯象人、瑞禽、角端各一对,石马及控马官、石虎、石羊各两对,“藩使”三对,文、武臣石像四对,仅此而已。 至于陪葬品,因为他死的突然没有相关遗诏,赵景本想要置办的好一点,但薛居正等大臣又提议不可,他们觉得赵大不会允许后人把财物浪费在自己身上的。 因此最后经过商议,陪葬品的规格仅是一些普通的书画、器物、衣物以及少许钱财罢了。 其生前所披甲胄、所用专武盘龙棍都保留在了汴京皇宫中,以做镇国宝物。 八日时间,待盛大的祭拜活动结束,赵大的灵柩被送进皇陵的那一刻,史书也翻开了新的篇章…… 第45章 剿匪 自河南府返回汴梁,赵景休息了一天又投身于政务之中。 这天上午,吏部官员拿着拟定好的任职名单来到府上,交给他过目。 赵景接过名单仔细查看,发现这份名单与进士排名前后基本挂钩,而且没有出现本地人担任本地官职的现象,非常合理。 他觉得这应该是杨徽之和李昉等人经过深思熟虑后制定的,于是对吏部官员说:“就这样吧,按照这个名单安排即可。” 五天之后,前往宣州暗访的赵光美派人乘快马回到汴梁,立即向晋王府报告情况。 “……光美已经查明,宣州指挥使常言正有掩盖真相、养寇自重的嫌疑。光美想把他押送回京受审,请三哥决定。” 前面的陈述很长,关键就在于最后这几句话。 “养寇自重……”赵景将信报揉成一团,在手中轻轻敲打几下,然之咧嘴笑道:“真以为朝堂没有皇帝,猴子就能称王称霸吗?” “去,帮我把翰林学士卢多逊叫来。” 赵景下令后卫士不敢耽搁,快步离去。很快就将人带了进来。 卢多逊,四十多岁,穿宽袖儒袍,戴单色幞头,标准的文士模样。 “见过晋王殿下。” “卢学士不必多礼,今日我记得是你休息的日子吧?” 从汉朝开始官员就有法定的休息日,称为“休沐日”,即每五天休息一天,用于沐浴和处理个人事务,这种制度被称为“五日一休沐”。 此外,汉朝还有法定节假日,如春节、中秋等,官员在这些日子也会放假。 到了唐朝时官员的休息制度更加完善。除了每十天一次的“旬休”外,还有各种法定节假日,如元旦、冬至等,官员在这些日子能够休息。 人性化的唐朝还设有“告假日”,官员因病或其他特殊情况可以请假。 宋时,社会趋于稳定,这种法定假期又重新安排了回来,休息制度与唐朝类似,有“旬休”和各种法定节假日、告假日。 在此基础上,宋朝还有“轮休”制度,即官员轮流休息,确保政务不受影响,比如卢多逊,身为翰林学士的他隶属于翰林院,在他休息的同时还有其他翰林学士正在工作。 卢多逊答曰:“殿下所言不错,不过下官虽休息也不过做些煮茶、看书的平常事,殿下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好,本王就在等你这句话!” 赵景将来信交给卢多逊,与他讲明来龙去脉后吩咐说:“本王以监国大臣之名暂任你为御史中丞,即刻前往宣州调查此事,若事实与齐王所言一直,无需多虑,直接将常言正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审理。” “遵命,下官这就取印出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多逊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个看重权力的性格。 历史上的他就与宰相赵普于政治场上针锋相对,在一系列斗法之后败于赵普,该退的时候硬着头皮不退,结果却是所任的各种官爵以及三代祖先的封赠、妻子的官封,一并削夺追毁,全家人口,一同流放到崖州,所到各地由驿马遣送,即使有大赦,也不在宽赦之列。 一直到其身死,朝廷方才诏令他家迁徙到内地,直到景佑四年(公元1037年),经第三子卢察请求,宋仁宗才追复卢多逊为工部尚书,其妻苏氏为京兆郡夫人,算是晚来的正名。 …… 卢多逊到达宣州后,赵光美也不再隐藏,连同萧无哲一起联手调查常言正。 第一步卢多逊上书淮南东道节度使,控制常言正的同时将宣州军队的指挥权转交给了赵光美。 第二步大军将仓储的粮食装满二十大车,再四处散布消息说要把这些粮食运往吴越国湖州,滋补百姓,吸引悍匪出来劫粮。 常言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帮悍匪的确有胆,官家的粮他们也真的敢劫。 队伍行驶到一处山间小道时,悍匪杀将而出,个个如狼似虎般嚎叫着冲上来,运粮军士四散奔逃,悍匪还以为是他们被杀气吓跑了,殊不知自己已经走进了宋军包围圈中。 就看一个小喽啰嘻嘻哈哈的跑到马车边上,刚要伸手去摸粮食布袋,下一秒却在呜呼中倒地毙命,在其胸前赫然插着一根锋利的箭矢。 “不好,中计了!快撤!” 头目反应最快,马上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呼喊过众小弟调转马头就要逃走。 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虽有了警觉,但为时已晚。宋军早就将四周包围了,任这些悍匪再怎么狡猾,也插翅难逃。 宋军一千,悍匪不过五百,除了人数上的优势,装备上的差距也是巨大。 悍匪当中战马不足三十,而且大部分人都只穿着布衣,虽有刀枪但更多是棍棒之类的武器。 而宋军出动了两百骑兵,每人最次都是皮甲,手拿长枪或者弓弩,强过这群匪徒太多了。 统兵将领手持利剑,朝土匪们命令道:“本将乃宣州巡检,尔等宵小整日里为非作歹,往日里毒害百姓,今日又胆敢打劫官家军粮,坏事做尽,本将命令尔等速速放下武器,好好配合还有活命的机会,反抗者死路一条!”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让那些悍匪们不禁感到一阵恐惧。 一些悍匪开始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但他们的头目却并不打算轻易放弃,他咬牙切齿地对小喽啰喊道:“兄弟们,不要怕,跟我一起冲出去!” 或许是为了打样,或许是担心自己投降也是难逃一死,头领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拼死一搏。 兴许他的确有两把刷子,但很可惜没得到施展的机会,在他冲锋时。数十支箭矢射在他的胸口、腹部、咽喉还有胯下的战马,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树倒猢狲散,老大战死让其他土匪们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扔下武器投降。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宋军迅速解决了想要逃跑的土匪,之后便将所有的俘虏和尸首送回宣州听候发落。 第46章 顺藤摸瓜 从宣州发往汴梁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在这期间赵光美不仅捣毁了这群匪徒的藏匿窝点,还拿到了常言正与他们交易的证据。 根据二当家所言,山寨老大名叫曹许英,本是江北人,南唐覆灭后不愿归属于宋而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劫为生的勾当。 常言正本来的确有剿贼的念头,但是曹许英私底下跟他进行了一场交易,抢劫后得到的物资五五分账,双方各一半。 常言正本性就贪,钱、粮、美人……只要是好东西他就有欲求,但知道宋法严明,明面上不敢乱动,所以就和曹许英一拍即合,曹许英负责劫掠,常言正负责“出兵”糊弄上级。 查抄过他的府邸后仅发现了钱与粮,并未见到二当家口中的女人。 本以为是二当家在骗人,回去后严加审查,怎料常言正府中管事想在半夜翻墙跑路结果被士兵抓住了。 卢多逊即刻上书赵光美该管事或许知道些内情,心慌之余才打算逃走的,应当审问此人。 赵光美也不含糊,给予卢多逊特权,让他连夜审理管事。 卢多逊本做好了打攻坚战的准备,谁知这管事就是个怂包,刚把刑具往桌上一摆,管事立马跪地磕头求饶,表示愿意配合官府的一切行为。 卢多逊稳坐长凳,翘着二郎腿得意兮兮的说道:“本官很忙,懒得与你废话,那些女子都被藏哪去了?” 管事战战兢兢的回答说:“回大人,那些女人都……都死了……” “什么?”卢多逊眉头猛然紧蹙,快步走到管事跟前继续追问:“常言正这个色鬼杀得?” 管事点头称是。“那贼头每次抢劫后,都会给指挥…常言正送女人来,最少一个,最多的的时候有五个。 为了不被别人察觉,常言正还特地在城西的山里头建了一座小院子,被抓的女人一般都会关在那里。 后来上边有官员来巡察,常言正害怕出事,就把那些女人都给杀了,还把房子暂时交给了本地的一个大户管理。” 卢多逊冷笑置之:“瞒天过海,这狗杂种胆子不少啊。” “那些尸体在哪里?替他看房子的大户又是谁?” “这个……” 见管事有些犹豫,卢多逊半蹲着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顿道:“把话讲明白了,本官还能酌情考虑能不能保你一命,若是遮遮掩掩,本官现在就把你砍成八段再拉去喂狗!” “回大人,尸体应该是被常言正扔进附近的江河里了,小民在府中偶然遇见过几次士兵向他汇报,当中就有类似的言语。 至于那个大户,就是宣州城最大粮铺的东家苏孝意,因为眼睛细小,有个外号叫苏小眼。”恐吓之下,心乱如麻的管事再不敢隐瞒,将实情尽数道出。 闻言,卢多逊尖腔怪调的来了一句:“什么大眼小眼的,就跟没长眼一样,敢在我朝律法面前蹦蹦跶跶的,本官这次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再之后,卢多逊追问抛尸地点,这一点管事当真不知道,毕竟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参与其中。 令狱卒严加看管管事,卢多逊立刻回去将情报分享给了赵光美等人。 稍加商议后赵光美做出两方面部署,一路由萧无哲带人去缉拿苏孝意归案;一路由他亲自带队去往宣州附近的几条江河搜索尸体。 常言正想要尸体不浮出水面,那必定会选择沉尸。想到这点,赵光美立马征召水性好、可以深潜的壮士五百人,每五十米就安置一人,让他们前往河底搜索。 事实证明他估计的非常不错,仅仅三天,打捞出的女子尸体就有七人,全都被麻袋装着,麻袋外面绑着一块大石头,从而达到沉尸的目的。 快马招来安吉城附近的村民,认证后可以确定都是那边的女子,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常言正已经必死无疑了。 另一面,萧无哲前去抓捕苏孝意的时候遇到点麻烦,这家伙不仅拒捕,还扬言萧无哲无权抓他,因为他表兄是当朝同平章事刘阚肃。 萧无哲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没敢造次,只能去请赵光美过来拿个主意。 赵光美与刘阚肃也不算相熟,当真不知道对方的宗族关系,况且苏孝意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道常言正杀人一事,只是和他关系好才帮忙看几天房子而已。 思索良久,始终拿不定主意的赵光美小手一摊,决定把苏孝意一同送往汴梁,让赵景裁夺。 看着手上的几页汇报信,赵景的小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本以为就是个小贼,没想到后面还能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那些女子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 信差答:“回殿下,齐王已经安排车马将尸体全都送回原地了,这几日正在忙活着置办棺材,开坟安葬。” “回去之后告诉四哥,那些遭灾的百姓家里都要给予补偿,说到底是宋人干出的烂事,朝廷不可怠慢。” “卑职遵令!” 信差急吼吼的离开了大殿,等待将近一盏茶功夫,刘阚肃匆匆赶到。 “殿下,您找我?” 赵景没说话,而是将苏孝意的供状递了过去。 疑惑的刘阚肃仔细看过一遍,基本搞明白原因了。 “不瞒殿下,按常理来讲,这个苏孝意的确是我的亲戚,下官一远房表妹是他妻子。” “那这事刘相公想怎么处理?” “当然是秉公处理!”刘阚肃双手抱拳侧对上天义正言辞道:“下官自诩正道,又受太祖陛下垂青得以要职之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法,今日若因犯罪者与下官有所眷连便徇私枉法,那百官岂不都要学了去?那太祖陛下历经千辛万苦重整的秩序岂不又要分崩离析?此乃下官之大罪也!” “好,刘相公性子果真高尚,本王再无忧虑!” 两人一拍即合,赵景旋即下令将以曹许英为首的数百恶贼斩首于闹市;革除常言正一切职务,收缴其所获的一切财物,一并斩于闹市,遣散其府上家眷、仆人、女婢;苏孝意犯有从罪之嫌,念其不知实情,不加罪但需上缴万贯钱与万斤米面充做死难者家属补偿之资;指挥使府上管事知晓实情却因懦弱没有告发,本是大罪,后念其能迷途知返,配合官府取证立功,免其千里发配之难改于宣州服劳役五年,役止而释还。 第47章 继位 随着常言正等人的落网,宣州悍匪案正式宣布结案,接下来除开任命宣州新指挥使外也就没其他事了…… 当然,这是赵景从自己的角度看的,对于大臣来说可不一样。 自打重生,赵煚一直在回避一个极其关键且敏感的问题:继位。 要知道自赵大驾崩到现在,大宋已经有十个月时间处于无君主状态,这段时间以来,诸如薛居正、李昉、崔彦进等文武都提及过此事,基本也都恳请过赵景继位。 问题是赵景一直含糊其辞,一直找理由拖着。 而他不点头,其他赵氏皇亲也不敢染指皇位,原因有五。 其一现在整个赵家就属赵景年纪最大,古人有长兄如父一说,宣祖赵弘殷、昭宪太后杜氏、太祖赵匡胤都已不在,那他现在就是赵家的话事人。 其二他现在不仅手握重权,而且还跟朝中大臣关系密切,这一点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包括太祖嫡系血脉赵德昭与赵德芳。 其三,赵家里面只有他曾追随赵大上过战场,后来还亲临前线主持沧州保卫战,既有政治基础,又有军功傍身。 其四,无论何时,赵景都很注重民生,就跟历史上的赵二本人一样,百姓也念着他的好,好比此次宣州一案,那些受难的百姓在名义上并不属于大宋,但赵景压根不在乎,该送葬送葬,该赔偿赔偿,等消息传开后又收获了一大波的民心。 其五,宋继五代乱世,赵大一朝尚未完成中原统一,强大的中央集权尚未完成,北方辽朝占据燕云十六州,对中原构成庞大威胁,宋初政权依旧处于一个较为动荡的过渡时期,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一位同时具备政治声望、军事经验的人物掌控大权才能君临天下,威服四方。 文武相承,百姓归心,赵景这个继承者的身份可以称得上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在今天,秋收之时,百官于朝堂上再次提出了恳请他继位一事。 宰相薛居正高举请命书,畅言道:“殿下,下官明白殿下思念太祖皇帝,可王朝更迭犹如这秋收秋种,循环往复。 饱麦熟了就需要收获再播新种,如今太祖皇帝驾崩近一岁,华夏大地自秦始皇建立帝制后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这么长的空白期,一不合周礼,二不合法度,如今各地百姓乃至北方辽国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若再无新君,下官恐怕会又有灾祸横生,为天下苍生计,下官以及各部官员联名上书,恳请晋王殿下登顶大位以安国家!” 这一回,赵景没有再像以前那般四处找理由搪塞,而是先后跟赵光美、沈义伦、曹彬三人各自问了一个问题 “四哥,你觉得本王够资格吗?” “副相,你觉得本王够资格吗?” “曹相公,你觉得本王够资格吗?” 三人虽有疑惑赵煚为何独独问自己?但没想那许多,先后进言表示其绝对有这个格。 赵景向他们三人征求意见的原因在于赵光美是宗室第二人,除赵景之外就他讲话有分量。 沈义伦除了副相外还有太傅一层身份,虽然经过常年演化,到宋代时三公已经没啥实权了,但毕竟也是正一品的级别,赵大不封给别人独封给他也能说明沈义伦多有分量。 曹彬,除了皇帝外他就是现阶段的军事最高指挥官,此三人合计为宗室、政治、军队三方面的代表,但凡少一人点头赵景就会继续找理由往后退。 “既然诸位都同意,本王就自大一回,认了这张御椅。” 见他终于点头,朝堂百官顿时喜上眉梢,在旁侍奉的王继恩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对他而言,赵二登基那他就有从龙之功。 可惜他并不知道赵二的皮囊里边装着的并非赵二的灵魂…… 群臣很快就商定出了一个黄道吉日,九天后,北方秋种首日,虽说有些急,但旧土播新苗,寓意极好,再合适不过。 于当日朝后,各部官员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两相着手准备登基、祭天的物品;户部向各地州县发布榜文;兵部时刻做好准备,防止有人闹事;礼部派遣使者前往吴越国、平海军州(占据漳、泉二州的割据政权)以及辽国告知赵景将要登基的消息。 榜文一传开,汴梁城内再次掀起了一股热火朝天的气氛,街头巷尾,老人小孩,甚至是乞丐都在谈论此事。 “现在我能把那话收回来不……”眼瞅着因自己掀起的惊涛骇浪,赵景内心又开始发虚,他以前做过最大的官就是上学那会儿的小组长,一夜之间组长成了一国之君,这跨度刘邦见了沉默,老朱见了落泪…… 第48章 登基大典 开宝十年(公元 977 年)九月二十日,登基大典。 这一日,赵景穿上了此生最尊贵、最有价值的礼服——冕服。 他身上穿着的这套冕服官方名称叫大裘冕,用黑羊羔皮制作,领用黑缯,有冕无旒,前圆后方,前高后低,玄缯为表,朱缯为衬,祭司昊天上帝及五帝时所穿,由司衣坊耗费数月时间精心制作而成。 这套冕服分为上衣和下裳两部分,上面绣着十二章纹。其中,上衣的图案包括日、月、星辰、龙、华虫、宗彝(南宋以前就是一只老虎和一只猴子)六种;而下裳则绣着藻、火、粉、米、黼、黻六种图案。 此外,这套冕服还配有蔽膝、佩绶和赤舄(xi)等配饰,使得整个造型更加华丽庄重。 十二章所含内涵极其丰富:日、月、星辰,取其照临大地之意;山,取其稳重、镇定之意;龙,取其神异、变幻之意;华虫,美丽花朵和虫羽毛五色甚美,取其有文采之意;宗彝,取供奉、孝养之意;藻,取其洁净之意;火,取其明亮之意;粉米,取粉和米有所养之意;黼,取割断、果断之意;黻,取其辨别、明察、背恶向善之意。 十二章纹的起源可追溯到舜帝时期,后世沿用,到了周代,周公旦制定《周礼》,规定以日、月、星辰三章画于旗帜,衣服上只保留九章纹,以龙为首章而称为“龙衮”。 后来政哥登基,废除章纹制度,祭祀礼服一律为纯黑,称为“袀玄”,直到东汉孝明皇帝刘庄继位后才再度恢复十二章纹。 除了冕服之外,赵景头上戴的冕冠也十分华丽,由延、旒、充耳等部分组成。 此时此刻,汴梁城外南方五百米的高山上,山脚下围满了百姓,他们交头接耳,好奇地望着山顶。 山脚及山路上站满了戒备的甲士,他们神情严肃,身姿挺拔,宛如钢铁长城一般守护着这座山峰。 山顶上,最中心的位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重鼎,它庄严而肃穆,仿佛承载着天地间的神秘力量。 这是一座用于祭天的重鼎,周围摆满了丰盛的祭品,有金黄的五谷、鲜嫩的羊头、肥美的猪头等等。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在山脚下,执金吾党进率三百禁军驻守在最外围,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枪,严阵以待,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而在山顶上,文武百官们身着华丽的官服,手持芴板,恭敬地排列在后方,神情庄重,目光坚定直视前方。 身处最前方的赵景脸色相当紧绷,他的心跳加速,额头上微微渗出一层细汗。 此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力,因为他知道,今天的仪式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作为皇帝,他肩负着国家和人民的期望,如果在这个重要的场合出现失误,不仅会让他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可能被记载到史书上,成为千古笑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免多了一阵慌乱,只能深吸一口气,暗自琢磨:“喵了个咪的,能不能直接把这一段跳过去啊……” 连舒三口气,心态平复少许后按照夫子教授的流程,双手捧着三炷香,缓缓抬手将香放在自己额头前,朝着祭坛方向三次跪拜,再将香插进了备好的香炉中。 随后,侍奉在旁的王继恩又端来了一杯酒,赵景接过酒杯,再次跪地向天坛叩拜,然后起身将杯中酒倒在地上,做完这些后他才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最后,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将之扔到了青铜鼎里面。 随着大火熊熊燃烧,百官、包括山脚的军民都跪了下去。 “伏惟昊天上帝,至高无上,恩泽广被,德配天地。今朕躬临祭坛,肃穆恭敬,以牲牢玉帛,献于天庭。愿昊天上帝垂怜我邦,赐福于民,使风调雨顺,四时和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愿国运昌盛,社稷永固,兵戈不兴,边疆安宁。愿天下太平,万民康乐,共沐天恩,共享盛世。朕当恪守天命,勤政爱民,以报天恩,以慰民望。谨以此心,昭告于天,伏乞鉴纳。” 背完先前拟好的“祭天诏”,带着所有人三度叩首,祭天仪式就此完成。 不过整体流程还没结束,新皇登基基本上都要大赦天下以谢天恩,以表仁心的,赵景也不例外。 回到宫中,先去后宫拜见过太后宋氏。再转回大庆殿前,稳步登阶,慢慢坐到御椅上,在旁恭候的中书舍人陶邴屁颠屁颠的跑到赵煚跟前,眉开眼笑的请示:“官家,是否可以开始传颂诏书了?” 赵景点点头,便将人打发了。 说起陶邴,赵景对他老爹的认识比他本人更深。 当年赵大篡位篡的太突然,没有准备好禅让诏书,这件要紧事就连赵普都忘记了,好在兵变前夜联系好的内应里面有一个经历过多朝风雨的文官,也就是陶邴他爹:陶谷。 正好他就想到了禅位诏书这个点,然后在大家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陶谷掏出了这份俗套但又极其重要的文书。 陶谷本意是想要拍马屁,在新政权当中搏个好位置,但却拍到了马蹄上。 原因主要有两点,其一他在后周朝的职位算作中高级,只是一介吏部侍郎,禅位诏书要交也得交给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才更有说服力。 其二是这老头还在诏书里引经据典,让赵大的“被迫”黄袍加身成了蓄谋已久的事实。 就此两点,让赵大对陶谷多少有些介怀,后面虽然给他升了官,但终其一生都没让他入宰执之列。 不过对事不对人,虽然陶谷的作为让赵大胃疼,但并不妨碍其子的仕途,陶邴这个中书舍人的身份就是赵大一手提拔上来的。 言归正传,陶邴站在赵景左前侧,拿起诏书声情并茂朗读:“大宋开宝十年九月二十日,皇帝诏曰:太祖皇帝夙夜匪懈,忧劳国事,心力交瘁,不幸仙逝,今逢朕登基大典,普天同庆,特颁此诏,大赦天下。 凡非十恶不赦之罪,皆得蒙恩,减免其刑。朕念及众生皆有悔过之心,故施此仁政,以示皇恩浩荡。自诏书下达之日起,各级官吏须依诏执行,不得有误。愿天下百姓,感念皇恩,从此弃恶从善,做人正道,知荣辱,尊礼法,不生邪念,钦此!” 陶邴宣读完,百官再作揖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之后,还需要给各级官员进行封赏,除了当头的几位重量级官员是赵景亲封之外,剩下的都交由吏部来办,拟定名单后再交给他裁定就行了。 第49章 秦翰舌战辽臣 由于距离远近不同,在赵景完成继位大典之后的第三天,前往吴越国国都西府杭州的使者方才回来。 使者向他汇报说:“当卑职传达了官家即将继位的消息后,吴越王钱俶表现得非常高兴。他让我先带着祝贺的财货返回京城述职,他本人在祭拜完先祖后,便会亲自前来汴梁向官家道喜。” 与此同时,第二路宋使才刚刚抵达平海军节度使陈洪进的大本营泉州。 当宋使将赵景继位的消息告知陈洪进时,他的态度并不明朗。虽然表面上说着一些恭贺的话语,但他那和善的表情下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抑郁和不安。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宋朝势力强大,而平海军一直处于宋朝的威慑之下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此前,龙椅上没有人,宋廷只是在讨论选择哪位宗亲登基称帝。 现在皇位有主了,内部的忧虑得到了解决,宋廷必然会将注意力转向外部问题,统一全国的趋势已经不可避免。那么,裂土分疆的日子陈洪进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北边,赵景继位已经过去六日,第三路宋使方才抵达辽朝上京临潢府。 辽景宗耶律贤稳坐龙椅,群臣分站两侧。 宋使昂首挺胸地踏上台阶,从容不迫地走进殿堂。他步伐坚定有力,展现出绝对的自信和威严。 来到殿内,信使向耶律贤恭敬地作揖礼拜,自我介绍称:“大宋使臣秦翰拜见辽国皇帝。” 秦翰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回荡在大殿之中。 可话音未落,左侧便有一名辽臣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怒气冲冲地指着秦翰的鼻子破口大骂:“放肆!竟敢在言语上玩弄文字游戏,什么叫大宋?什么又叫辽国?!” 秦翰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这个愤怒不已的辽臣,镇定自若地回答说:“诸位属于辽国,本使则代表大宋。一直以来,你们都将我国称为小国或汴寇,如今本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位大臣为何如此气急败坏呢?既缺乏城府又心胸狭隘,这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通晓汉家文化吗?实在抱歉,我们汉人中可没有像你这样的败类。” 那位辽臣顿时哑然失色,被羞辱的满脸通红。原本想要给秦翰来个下马威,却没料到自己反而被狠狠地噎了回去。面对秦翰犀利的言辞,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在他之后,大将耶律奚底站出来撑场:“宋使,汉人一直秉承礼仪之邦,今日觐见吾主为何不拜?你口中所谓的礼仪何在呀?” “上邦使臣不跪下国之主!”面对质问,秦翰风轻云淡的呛回一句话,之后再不与其言语。 语言的艺术,就这一句话,把在场的辽臣们气的直骂街,若不是耶律斜轸拦着,耶律化哥这位暴脾气的主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不过自始至终,秦翰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笔直矗立在风暴中心。 隔开一会儿,喧闹才停息,侍中萧咄李乐呵呵的来到秦翰面前代群臣向他赔罪。 两人聊过几句,萧咄李话锋一转,问道:“本王听说宋使是一位宦官对吧?宋帝看来是特别信任你,才会安排你出使大辽的。” 此话一出,刚刚沉寂不足片刻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 不同点在于刚才是叫骂,这次是哄笑。 “宦官?就是太监呗!” “宋国是没男人了吗?竟然派一个不带把的过来当使者。” “小公公,我辽多的是美人,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几个?如果你的二弟还能有反应的话,哈哈哈……” 嘲笑、讥讽、幸灾乐祸…… 此刻,所有的负面词汇都可以拿来形容群臣的嘴脸,就连上位的耶律贤都在憋笑。 换做别人,或许已经暴雷跳脚破防红温了,奈何秦翰见多识广,心智成熟,愠色在面上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一副淡然的笑容:“萧大人所言极是,但在下觉得您可能对我大宋朝有些误解。我朝才济济,不仅有无数英勇无畏的战士,还有许多杰出的官员和智者。 之所以派我作为使者前来,是因为我们认为与贵国的交流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这位大臣提到的‘不带把’一说,本使觉得这只是个人身份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整个国家的形象和实力。 本使相信,一个人无论是否残缺,只要拥有智慧和才能,都都能够为国建功立业。 而且,本使也不认为自己某方面的缺失会影响到这次出使。” 秦翰的语气坚定而自信,让人不禁为之动容。他的回答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展现出了一种宽容和大度的态度。 像耶律休哥、耶律善补、耶律沙等智者纷纷对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而原本还想继续嘲笑他的人也闭上了嘴巴。 耶律贤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使者,心中暗自赞叹。他发现秦翰不仅有着聪明才智,更重要的是具备了不卑不亢的品质和随机应变的机敏。这样的人,值得他去重视和尊敬。 于是,他微笑着开口:“使者说得好,常听闻南朝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秦翰微微躬身,向耶律贤表示感谢。然后他转身面向众臣再次强调:“本使此来一是为了传达我朝新君登基一事,二是奉命邀请辽主与各位公卿前去汴梁参加继位盛宴,这是我朝美意,诸公若有顾虑,尽管拒绝就是。 若决意前往,本使别的不敢说,但可以保证不会对诸公有言语上的侮辱,毕竟我朝军民知道礼节为何物!”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众人脸上,不仅能反驳你的话,还能骂你骂到你自己无话可说,啥叫正反手教学?这就是啊! 耶律贤尴尬的咳嗽两声,表示:“大喜之日,宋帝诚意邀约,朕本该亲往,可是近来身体欠佳,不便远行,朕就安排几位宗亲带些薄礼替朕前去赴约吧。” 耶律贤的妥协代表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秦翰赢了,赢得无可挑剔,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大宋,为汉家赢得了该有的脸面! 第50章 新规四则 登基之后数日时间,赵景都在忙活着制定新规。 第一件事便是改名,这也是他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个重要举措。 改名的主要原因在于民间的占星士、术士们联名上奏。这些人对天象和命运有着深入研究,他们认为根据星象预测,未来将出现一位以日为名的伟大皇帝,从而实现天下统一。 这个预言出自着名的《推背图》中的一句谶语:\"圣朝天子日日积,十年枯木一枝荣,生得霞光如日彩,不需甲马坐三城。\" 由于历史上《推背图》中的预言大多得以应验,因此人们普遍相信这个谶语的真实性。为了符合这一预言,五代的皇帝纷纷开始向这方面靠拢。 例如,后梁开国皇帝朱温给自己改名朱晃。 后唐李存勖名里有日,李嗣源篡他位后改名李亶。 南唐的开国君主李昪自己名中有“日”,后来给他的儿子起名叫李璟。 同样地,建立后蜀的孟知祥给儿子起名为孟昶, 南汉刘弘熙夺位,改名刘晟。 北汉开国皇帝也把名字从刘崇改成刘旻(min)。 后汉刘知远继位后改名刘暠(hao)。但他自己表示改名是为了大家避讳方便。 以此种种看下来,好像只有后晋石敬瑭、石重贵两代没有信这句谶语,称帝后并没有改名。 而赵景同意改名并不是信这些预言,只是为了尽可能让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去走。 再者,自己的名字就是家中长辈仿照赵炅而取的同音字,不改说不过去…… 继位之后,沈义伦、赵光美再三上书请求改名避皇帝讳,劝说无果,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于此,他本意下旨天下人不必避讳,然百官之中多有反对者,觉得这样有违纲常。 为了这事,他还和百官们掰头了一番,相互有来有往。什么孔孟之道、世代相传、触犯龙颜、天下无此先例等等,总之争论了足有一炷香时间,到底还是赵景说不过那群夫子,只能作罢。 宰相薛居正反应机敏,见场面气氛颇为僵硬,先赞扬了一番赵景体恤百姓,又帮各位大臣解释他们也是为了遵循古制,维护社会秩序,并无违抗君命的意思。 赵景身为后来人,自然明白局限士大夫的封建思想,这事说到底是两个时代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而产生的分歧,也没有哪个迂腐的老夫子撒泼打滚让他收回命令,所以赵煚也不至于过分生气,讲几句缓和气氛的话,此事就算翻篇,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去提及。 第二件事,赵景则是呼吁王公、贵胄、乡绅、商贾等富裕人家不要肆意浪费粮食,衣物,当行勤俭节约之美德。 此议来源在于前不久的关中部分地区发生干旱,底层百姓的良田因无水浇灌而荒废万顷,这种时候关中大族为了生宴夜夜笙歌,山珍海味多到难以下咽,即便丢到也不愿给予灾民一丝善意,致使流亡者以千计。 闻讯后赵煚心中既愤怒又悲痛,曾想过要出兵剿灭这帮虫豸一了百了,但被沈伦劝住了。 大族也好地主也罢,其关系盘根错节,复杂多轨,牵一发动全身,如今天下初定,妄自动手必会让他们感到危机,于日后治理不利。 且关中距离北汉颇近,若逼得大族反了,难保汉辽两国再趁机发难,待时机成熟后再着手剪除这帮蛀虫最为保险。 头脑冷静之后,赵景深感其分析相当正确,所以现在只能把这事记在小本本上,等着日后算账。 第三,赵景明令禁止各地不得再贩卖人肉,所有相关铺子必须在发布榜文当日关闭,逾期者以逆反罪论处。 后世有个讨论话题,就是五胡十六国与五代十国哪个时期更乱、更黑暗,无数网友相互反驳,争论不断。 至于他们谁更乱,赵景不敢断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两个时代有一个相同但又不同的地方:“吃人”。 十六国时期,由于战乱频繁、社会动荡,加之自然灾害等因素,导致许多地区出现了严重的饥荒,这样的极端环境下,人们为了生存而诱发出了吃人行为。 相比之下五代时期的吃人就仅仅是为了吃人而吃人,讲几个段子。 后梁在各大城市设立“宰杀务” ,专门杀人给军队吃。 后汉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喜吃人肝,曾经当面剖开人腹取肝而切成细丝。 切完后人还没死,便取其胆就酒吃喝,因为他相信只要吃够一千个人胆就能天下无敌。 后因叛乱被围困长安,城中绝粮时,就靠吃妇女、小孩充当军粮,每天有一定数量的供给,每次犒劳军队,就屠杀几百个人吃,就像杀猪宰羊一样。 宋初时赵二任开封府尹,他就破获查封了几家专门烹饪人肉并且跟猪肉铺子一样明码标价贩卖的食肆。 这说明什么?说明吃人在五代十国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事,但跟别的乱世“人相食”不同,“人相食”是人被逼到绝境的无奈求生,而五代的吃人是出于习惯或者兴趣,就像卖人肉的食肆,食客出的起钱去吃饭,和你今天吃顿烤肉一样。 所以说,施耐庵笔下的孙二娘包子铺绝对不是艺术加工产物,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和历史中的一样,赵景第一战就拿赵大的小舅子,龙捷左厢都指挥使王继勋开刀立了典型。 各地官员眼见赵景手起刀落就把自家亲戚剁了,方才确定他的决心,对此事不敢再有怠慢,带着兵将四处查抄人肉铺子,数日时间仅在山南西道就查抄了三家肉铺,抓捕人贩子、行凶者五十余人。 最后一条便是严令禁止旧时代残害妇女的陋习:裹脚。 裹脚的来源传说始于五代,发展于宋代,兴起于南宋,古有“三寸金莲”之说。 相传最初的裹脚与李煜有关,其嫔妃窅娘,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煜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娘以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更加优美。 至于真实性与否赵景也懒得去向李煜证实,相较于原因,他更加在乎结果。 第51章 会使 在登基大典结束后的第八天,秦翰带领着以冀王耶律敌烈为首的辽朝使团,以及成群的牛羊、精美的动物皮毛织品、数箱金银器皿和一百位容貌出众、风姿绰约的辽女来到了汴梁,向赵景表示祝贺。 然而,赵景并没有接受这些礼物,而是将之全部赏赐给了自己的大臣们,并分发给了来自吴越和平海的使者。 趁着宴会开始之前,赵景带着各国的使者四处游览。参观了皇宫、大相国寺、乾明寺、御街和开封府等地。 每到一处,都让众人惊叹不已。如今的汴京已经逐渐展现出当世第一都市的雏形。 经过三个时辰的准备,酒宴终于开始。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换上了与之相配的官服。 左右两侧坐着的是现任开封府尹、齐王赵廷美;枢相曹彬;京兆尹、武功郡王赵德昭;山南西道节度使、广平郡王赵德芳;淮南道节度使、河间郡王赵德崇(即赵元佐);两位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等重要官员。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则是外国使者,而六部尚书和侍郎等人则坐在更靠后的位置。 一系通天冠服加身的赵景坐在最上层、最显眼的主位上。 通天冠服是仅次于衮冕的礼服,是皇帝的朝服。云龙纹深红色纱袍,深衣制,纱袍衬里为红色,领、袖、襟、裾都是黑边、白纱中单(衬衣)、白罗方心曲领压之(一种上圆下方、套在项上的锁形装饰,用来防止衣领雍起,起压贴的作用,有天圆地方的寓意),下配深红色纱裙、金玉大带、红色蔽膝(挂在前边的斧形饰片)、佩绶、云气纹白袜黑鞋、上戴二十四梁通天冠,辽东所产北珠为饰,加金博山(蝉形),冠高一尺,阔一尺,青表朱里,用玉犀簪导之。 在很多人印象当中,此通天冠服是宋朝独有。非也,其实早在汉唐时期就有该服饰了。 《后汉书·舆服志》有记载:“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斜)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筒、为述,乘舆所常服。服衣,深衣制,有袍,随五时色。袍者,或曰周公抱成王宴居,故施袍。 《礼记》‘孔子衣逢掖之衣。’缝掖其袖,合而缝大之,近今袍者也。今下至贱更小吏,皆通制袍,单衣,皂缘领袖中衣,为朝服云。” 按照记载来看,汉朝的通天冠,结构大致和进贤冠相似。 后来的《隋书·礼仪志》记载:“前有高山”,故又名高山冠。 这方面的研究者认为通天冠正前方高出的这块前壁就是金博山。金博山向前倾斜,上面饰有蝉纹。 到了唐初,承袭隋朝的服章制度,将皇帝冠服分为十二等,分别为六冕(大裘冕、衮冕、冕、毳(cui)冕、绣冕、玄冕)、通天冠、武弁(bian)、黑介帻、白纱帽、平巾帻与白帢。其中通天冠服的重要性仅次于冕服。 到了宋朝,通天冠服发生了变化,就是赵景现在穿的这一套。 后来蒙元灭宋,该服饰在蒙元时期被废除。 再到后面老朱驱元建明,恢复华夏衣冠时取唐宋衣冠制度,恢复了通天冠服等服饰,另又采用唐太宗李世民所创制的翼善冠为常服所配之冠,但废除了衮冕以外的五种冕服。 值得一提的是早期帝冠上还很刻意的绘制了七星图案,勾陈诸星,意为帝之触角。 华丽却不俗气,简朴不失韵味,复杂又不繁琐,这就是华夏大地千百年来孕育出的服饰精华。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在这般宝衣的衬托下就算是头猪都能闪闪发光,穿戴者赵景不说一表人才,那也是浓眉大眼,再加上短须修饰脸颊,坐姿端庄大方,真真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当他入场时,在坐的各位哪个不是像看国宝般争相观望? “丹凤龙眉,体态神穆,陛下真乃天人降世矣!” 吴越国副使范墉(范仲淹之父)抢占先机第一个出口夸赞,辽使、平海军使见缝插针,赶在后面洋洋洒洒的也来了几句。 这些词他们说的轻巧,但赵景听的牙根都酸了,到底是大文人呐,客套话都能讲的如此清新脱俗。 不过,作为皇帝,他不能表现得过于谦虚或者骄傲。于是,他微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再举杯邀请众人同饮以表谢意。 刚放下酒杯,旁边恭候的侍女帮忙斟满,与此同时,平海军使陈龚悠悠起身道:“陛下,节度使大人听闻陛下喜好文学,在小使前来时特地交代小使要额外送您一份礼物,不知陛下可否让小使在宝地卖弄一二?” “言重了,来者皆是客,谈何卖弄?贵使请便。” 陈龚再拜答谢,朝后方一挥手,两个随行小吏各自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摆放着若干册书籍。 “陛下,此乃我军州名士黄滔黄文江所着诗文,共两册五十一卷,愿奉献给陛下。” 提及黄滔,在场武将没啥触动,因为他们基本不认识此人,倒是柴禹锡、冯守信、樊若水等爱读书的伸长了脖子往册籍上瞅。 说实话,赵景也是头一回听说黄滔,但他又不能讲出来,因为他代表着整个国家的脸面,说出来纯丢人,所以只能装作惊讶的模样。 “早就听闻黄师满腹经纶,笔下诗文精妙绝伦,原本以为此生无缘拜读,没想到竟然能在今日意外收获,天意弄人呐。” “黄大家生前最担心的就是佳作蒙尘,今日能得陛下青睐,小使以为黄大家也能瞑目了。” 赵景随手翻看两眼,最大的感受就两点,笔法苍劲,内容现实,多多反映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以及对于权贵腐败的批判。 看到《寓言》一篇,他发现一处点墨被稀释后留下的印迹,至于是茶水还是泪水,不得而知。 “黄师大义,只恨未能得见,惜哉。”收好诗文,神游天外的赵景沉沉叹气。 “陈龚听令。” “小使在。” “陈龚献宝有功,赏赐钱三百,玉壶一件,锦缎七尺,宝马一匹。 着赏黄滔后人钱千贯,精米十石,金雕银樽各一套,蜀锦三十匹,以表朕之心意。” 第52章 我也不想看的,可她实在太大了 接下赏赐的陈龚乐呵呵的坐回原位,接着便是吴越国主使,同时为钱俶之子的钱惟濬起身拜谒:“陛下,小使也有一些薄礼相赠。” “哦?你且拿来,朕与众卿一同观之。” 赵煚看着钱惟濬,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和期待。 钱惟濬微微鞠躬,然后挥手示意,让一旁的侍卫将一个锦盒呈上。 侍卫恭敬地走到御前,将锦盒放在了御案上。 一旁候命的王继恩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块精美的玉佩。 从王继恩手中接过去后仔细端详,只见玉佩上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外面又盘旋着一条银龙,二者仿佛要冲向云霄。 观摩许久,赵景不禁赞叹道:“银龙千里踏绛气,火凤回寰栖空幽。不世真品当如是。” 见他如此满意,钱惟濬笑着进言:“陛下谬赞。这块玉佩是家父特地请几位老师傅联手为陛下锻造的,愿陛下如同这龙凤一般,翱翔九天,佑护万里山河。” 赵熈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份礼物。随后,他转头对众臣讲:“诸位爱卿,你们看看这块玉佩如何?” 众臣纷纷上前观看,又都对这块玉佩赞不绝口。 工部侍郎直言:“此玉佩雕工精湛,凤凰形象逼真,实乃稀世珍宝。” 在他之后另一位大臣也附和:“是啊,如此珍贵的礼物,只有陛下才能配得上。” 赵景知道他们是在拍马屁,但不得不承认感觉很爽。 “多谢贵使厚礼,朕甚是喜欢。” 钱惟濬连忙躬身谢恩,表示能得到陛下的喜爱是自己的荣幸。 接着,钱惟濬又向赵煚介绍了一些其他的礼物,并表示这些礼物都是从四处收集的珍奇异物。赵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点头称赞。 最后,在钱惟濬的安排下,十多个身着艳丽舞服、头戴镂空金簪、眼角点缀珠玉、桃粉扑面的舞娘缓缓进场。她们姿态婀娜,步履轻盈,宛如一群仙女下凡。 最前头的一人不仅服饰不同,容貌也最为抢眼,当是这支队伍的领舞。其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如雪,眉眼如画,眼神中透着一股迷人的魅力。 “陛下,蕞尔小国没有黄大夫那样的文学名篇留存,只能为陛下献上一段本国独有的祈奢舞,意在为陛下,为大宋祈福,保佑大宋万世永昌。” “允!” 待赵景点头,乐师开始起奏,一阵悠扬的旋律响起,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动听。舞女们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她们的动作流畅自然,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艺术感。 该舞蹈风格独特,既有唐时的热情奔放,又夹杂着吴越地区优雅韵味。 舞娘们身体柔软而富有弹性,每一次旋转、跳跃都显得那么自然而和谐。 而领舞不愧为领舞,舞姿优美动人,犹如一只灵动的蝴蝶,每个动作都像是蝴蝶扇动翅膀那般轻盈,任谁看了都要留恋。 随着伴乐达到高潮,原先聚合的舞女们各自散开,舞蹈不停的同时竟能准确无误的往杯中倒酒,让人大开眼界。 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好色,赵景也不例外,当领舞笑意盈盈的帮他斟酒时,他的视线来回在对方的脸和胸部之间来回转悠。 “我也不想看的,可她实在太大了……”赵煚的内心为自己狡辩道。 斟满一杯,舞女们再重新聚合,随着一曲停顿,舞女们张开架势组成一朵鲜花的模样,代表献舞正式结束。 震耳欲聋的掌声顺势响起,众人的喝彩毫不吝啬地赠予各位舞女。 “好,先是玉凤凰再是活凤凰,贵使当真费心了,来啊,金银赏钱千贯,金银百斤,爪黄飞电一匹,绫罗绸缎各十匹。” 赏完钱惟濬,赵景忽然停顿,他需要点时间思考送什么东西给这些舞女最合适。 正此时,钱惟濬见缝插针,表示自己还有一事,等到允许后方才道明。“陛下,小使听闻这宫内仆从、婢人仅一百余人,所以小使想着把这十七名舞娘都留在宫里吧,这样陛下闲暇时还可以让她们帮陛下解解闷儿。” 赵景听后轻声哼笑,心中暗自思忖:“好小子,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出,跟电视里演的如出一辙。” 最终,赵景深吸口气,缓缓开口:“贵使的心意朕心领了,人就不需要留了,朕之贤妻仙逝不久,多有哀思,宫中不便增添新人。 这样吧,每位舞娘赏钱两百,后宫御用胭脂水粉一套,锦帛九尺。” “是是是,小使谨遵陛下恩典!” 被拒的钱惟濬汗颜,遣散舞女后快速钻回原位。 他本来是想趁机给赵景送点美人讨欢心的,这下反倒变成没眼力劲儿的傻瓜了…… 坐在旁边看戏的辽使团队中有人也在偷偷笑话他,与同僚耳语道:“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真是个蠢货。” 为了驱散这尴尬的气氛,赵景与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辽使团中一个壮汉打了个饱嗝儿,粗放的用衣袖抹干嘴角,起身来到中央朝他作揖。 “皇帝陛下,俺是个粗人,不懂诗文也不会跳舞,俺听闻中原先贤都有舞剑会友的爱好,所以今日斗胆想用舞剑来感谢陛下盛情款待。” 赵景放下酒杯,颇有兴趣的看向他。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俺叫萧挞凛。” “咳咳咳……”大名入耳,激动之余赵景不慎被口水呛住。 “陛下!” 王继恩慌里慌张的走到跟前查看情况,确定赵景无事后又稳步退了回去。 等喉咙中的异物清空,赵景畅言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萧挞凛接过旁人递来的长剑,双目旋即放出凶光,长剑如同与他合为一体,无论他的动作如何浮夸,长剑都能稳稳握在手中,太阳的照耀下,剑身滑过的痕迹宛如游龙般靓丽。 辽使团和吃瓜群众看的乐呵,可赵景的神色逐渐阴沉,因为每当剑锋对准他时,萧挞凛都会极其用力,在那双吃人般的眼睛中,赵景看出来的是对方想要刺死自己的凶狠! 第53章 舞剑需成双 萧挞凛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侮辱之意,致使赵景心中的怒火不断升腾,而旁边的耶律敌烈等人则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冲突。 一旁的潘美自然也察觉到了萧挞凛的恶意,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让他也是不爽,正想要出声警告,但就在同一时间,身后的郓州团练使荆嗣如同一道惊雷般突然起身,迅速冲上宴会中心,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萧挞凛面前,稳稳地挡住赵景面前。 “萧挞凛,舞剑需成双,我荆嗣愿意为你助兴!” 荆嗣身材魁梧,气势汹汹,比萧挞凛有过之无不及。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萧挞凛虽然有所震惊,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之情。相反,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俺求之不得!” 话音刚落,萧挞凛手中的剑身猛地一转,剑尖直刺向荆嗣的胸口。 然而,荆嗣却只是随意一挥,便将对方的攻击轻易化解。 紧接着,萧挞凛又连续尝试了好几次进攻,可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被荆嗣反过来压制住了。 “啧……” 萧挞凛不禁咂了咂嘴,几番交手让他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叫荆嗣的人绝不是一个普通货色。 于是乎他迅速调整策略,改为双手握剑,加大力度进攻,誓要将面子找回来! 然而荆嗣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他也双手持剑,奋力一挥,展现出比萧挞凛更强大的力量,三五个来回他便全面压制住了对方的势头。 \"哈!\" 随着一声暴喝,荆嗣跳跃猛击,萧挞凛急忙横剑格挡,但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他的口中忍不住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左膝盖更是因为无法承受压力而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辽朝使团众人震惊不已。要知道,萧挞凛的力量在整个辽军之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今日怎么会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将军打成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萧挞凛咬紧牙关,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试图抵御荆嗣的攻击。在激烈的碰撞下,只听见两声清脆的声音,两把长剑一同出现明显的裂痕,随后竟然应声断裂! 趁此时机迅速后撤的萧挞凛终于有机会喘气,调整自己紊乱的气息。 至于荆嗣,只是随意地上下挥动几下手中的断剑,又毫不在意地将它丢在一旁。 “不过瘾,不过瘾!萧挞凛,可敢跟俺比试拳脚?” 荆嗣明显已经进入亢奋状态,萧挞凛见状,心中泛起嘀咕:“这小子怎么这么生猛啊?” 然而他的骄傲他不允许他露怯,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我来了!”荆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紧握沙包大小的拳头毫不犹豫地向萧挞凛冲去。 萧挞凛见势不妙,急忙纵身闪躲,但荆嗣的速度极快,一拳击中了他的肩膀,萧挞凛不甘示弱,左臂带动拳头回击。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突然,荆嗣猛地抓住了萧挞凛的手臂,用力一拉,将其拉到身前。 萧挞凛反应迅速,抬起左腿踢向荆嗣的膝盖窝。荆嗣感到一阵剧痛,但他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跪下。 站稳脚跟后,荆嗣双臂发力,将萧挞凛扛起来,作势要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萧挞凛虽然无法脱身,但他能随机应变,迅速用双脚撑住地面,试图翻身起来。 荆嗣不给萧挞凛喘息的机会,继续发动攻击,只见他飞起一脚,踢向萧挞凛的胸口。 萧挞凛侧身躲开,同时用左脚踹向荆嗣的小腿,荆嗣惨叫一声,差点跌倒。 萧挞凛乘胜追击,再次踢向荆嗣的胸口。荆嗣及时伸手挡住,但还是被击退了几步。萧挞凛抓住机会,向前猛扑过去。荆嗣急忙后退,与萧挞凛拉开距离。 荆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突然发动头槌,撞在了萧挞凛毫无防备的脸上。 萧挞凛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往后倒退数步。 趁此机会,荆嗣双手紧紧抱住萧挞凛的腰部,用力一扭,将其摔倒在地。 萧挞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荆嗣的力量太大,根本无法挣脱。 然后荆嗣骑在萧挞凛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捶击他的脑袋。 荆嗣拳头硬力量大,也就三拳功夫,萧挞凛嘴鼻开始出血,可他还在咬牙坚持,不似有投降的打算。 绝对尊重对手的荆嗣也不客气,不投降?那就打到投降为止! 近前站岗放哨的御前班直们见此情形,多有兴奋地叫嚷起来:“好!”“好样的!” 他们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喜悦,为荆嗣的英勇表现而欢呼雀跃。 就连坐在一旁大臣们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只不过由于身份和场合的限制,他们无法像那些士兵一样高举拳头尽情欢呼。 然而,面对这一片喧闹,赵景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深知这些御前班直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偶尔让他们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萧挞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态度也让他很不爽,因此他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切磋。 到最后,耶律敌烈终于忍不住了。他原本自信满满,以为能够轻松击败宋人的将领涨涨国威,没想到反倒是己方先败…… 眼看萧挞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再也顾不得面子问题,连忙起身走到赵景面前,请求停止这场早已超出范围的“舞剑”。 赵景看着耶律敌烈一脸焦急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先故意拖延一会儿,直到看见萧挞凛已经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嗝屁时才挥手示意比试结束,并让人将其送去太医署救治。 待众人散去,赵景板着脸质问荆嗣:“荆嗣,你可知罪?!” 刚还在和众人彼此庆贺胜利的荆嗣心里飘过一阵委屈,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只是他知道赵景正生气,不敢多言,老实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朕问你,萧挞凛是什么身份?” “辽国使者。” “那不就对了!他是来给朕道贺的,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你把人打成这样,那传出去以后别人要怎么看朕?怎么看辽国? 他们会说朕是放任武将为祸外臣的暴君!然而这不算什么,重点在于他们会说辽国的将军是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废物,而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听到这,耶律敌烈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暗暗揣摩这话真不是在黑我们吗?! 第54章 罚酒,道歉 “陛下,臣……” 荆嗣本想辩解一二,可他刚开口就被赵景堵住了。 “啥也别说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就在你,朕要重重的惩罚你!” 听闻此言,荆嗣心里憋屈得很,但又不敢反驳皇帝,只能耷拉着脑袋,嘴角下拉,防止被看见脸上的不爽快。 在旁坐着的文武官员们见到这情况,有些在偷默议论着:“陛下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明明是件长脸的事情,为何还要惩罚荆嗣将军?” …… 赵景将自己面前的酒壶摆到了桌案边上,眼神坚定地命令荆嗣:“朕听说你不胜酒力,这样吧,把这一壶酒喝光,再跟冀王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啊?”耶律敌烈与荆嗣同步出声,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荆嗣不确定的反问:“陛下,就这样而已吗?” “怎么?你不服气?” “臣不敢,既然是陛下的命令,臣当然愿意遵从!” 荆嗣连忙摇头,心下大喜,原本还以为会受到什么重罚,没想到只是让他喝酒和道歉,这简直就是小儿科嘛! “不胜酒力”的荆嗣拿起酒壶,对着瓶口直接开灌,随着喉结上下滑动几个来回,整壶酒就被他喝光了。 打着酒嗝,荆嗣稳步走到比自己矮半头的耶律敌烈面前,俯视作揖:“对不住,俺没想到你家的将军这么不抗揍,俺不是故意的。” 到此为止,荆嗣说是道歉,可话语当中丝毫不见歉意,反而又把萧挞凛给辱了一顿,就连最后的弯腰动作都省略了。 “冀王,朕知你是太宗之子,辽廷依仗之重臣,深明大义,慷慨豪爽,见过的大风大浪比这些晚辈吃过的盐都多。 朕这些臣子不懂事,争勇好斗,上不了台面,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你放心,朕一定会给萧挞凛用最好的药材,争取让他早日康复的。” 耶律敌烈沉默稍许,心中满是愤恨,但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了过去:“陛下说得对,比试有输有赢,输了只能怪萧挞凛技不如人,本使自然不会怪罪荆将军的。” 赵景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朗声道:“冀王大度,朕心甚慰啊,来人呐,再给每桌加一份烤羊腿,一壶烈酒,朕今日定要与诸位一醉方休!” 随着他亲自下场炒热气氛,大殿内再次陷入欢声笑语之中,一场闹剧就此平息。 说也说了,罚也罚了,耶律敌烈眼下也只能忍着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阴沉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 他紧紧攥着拳头,心中暗自咒骂着赵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坐在斜对面的潘美一直暗中观察着耶律敌烈,见他这副有火不敢发、有怒不敢言的糗样,心中不禁暗爽。 转头看向赵景,只见皇帝正一脸满足地啃着一只鸡腿,曹彬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敬佩之情。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臣,曹彬一眼就看穿了这场比试背后的玄机。赵景看似随意的安排,实际上却是精妙的策略。 先以退为进再进行吹捧,不仅巧妙嘉奖了荆嗣的勇猛;同时也让耶律敌烈颜面扫地却没办法发难,可谓一举两得。 宋辽两国虽有停战协议,但谁都知道那就是句空话,两国早晚有一天会再打起来的。 而大宋眼下的目标是攻灭北汉、彻底平定所有的割据势力,所以短期内要尽量避免对辽作战。 宋初时有赵大训练出来的宋军根本不怕辽军,但没人喜欢双线作战,再者上次的沧州战役让朝廷狠狠地出了一大波血,需要点时间来回升储备,因此不能轻易挑起战争。 赵景的处理方式就是曹彬想看到的,既能让耶律敌烈见识到大宋不缺乏勇将,又不至于引起太大的矛盾,可以说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 宴会持续三日,吃饱喝足后,塞满赏赐品的使臣开始陆续离京。 当然,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萧挞凛都是被人抬着移动的,毕竟现在的他全身都被绷带包扎着,如同一个粽子,根本无法自己行走。 这边赵景一路相送耶律敌烈出城门外,马车上的萧挞凛则是让同行的辽国官员掀开了车帘,和荆嗣开始疯狂对视。 “陛下,送行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在此别过吧。”耶律敌烈满脸忧闷地说道。 “行,那就祝冀王殿下一路顺风。”赵景也是微笑着回应。 说完客套话,耶律敌烈便登上了马车,整个辽朝的使团也正式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然而当车队前行超过百米时,双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耶律敌烈一脸愤怒地冷哼:“真是该死啊!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萧挞凛这个家伙,明明打不过还要逞强,这下可好,刚刚预定给他的征北军副元帅一职也要换人了!” “冀王殿下,您认为宋国的这位新皇帝怎么样呢?”一旁的随行人员笑着问他,试图不经意间将话题换开。 “嗯……是有些小聪明,但都是些鸡贼狡诈的手段,是小人而非君子!”耶律敌烈多是不屑地点评。 这几日赵景总是有意无意的灌他酒再打探辽朝内部情况,可耶律敌烈是个老酒鬼,就是没让赵景得逞。 “那冀王觉得我辽能胜过他领导的宋国吗?” “嗯……”耶律敌烈嗡言,摸着胡须思考片刻后才回答:“这小子不足为虑,麻烦的是宋军,宋国太祖深谙练兵之道、用人之能,宋国的禁军、各级将领才是难点,想在战场上打赢他们,必须要多花心思。” “既如此,下官倒觉得可以用釜底抽薪之法。” “何解?”耶律敌烈来了兴趣,让他继续讲。 “兵将再强,也得听皇帝发号施令,若皇帝昏了头乱指挥,纵然是天兵天将在世也不会为我军敌手。” “你想怎么做?从这几天的酒宴就能看出来这小皇帝非好色之徒,美人计估计行不通。” 随行耐性解释说:“下官听说这皇帝极其注重人才,非宋国人也可以去参加科考,咱们可以从这方面切入。” “安排内奸?”领会其意,耶律敌烈朗声大笑,直言这招够损。 “本王回去就跟陛下阐明此理,若计成你当居收功,莫说封侯,就连王爵都是触手可得!” 第55章 赵普的礼物 送辽使团归国后赵景也回到了宫内,翘首以盼的王继恩迈着小碎步赶来迎接。 “官家,您回来了。” “嗯,四哥在哪?朕有事要跟他商议。” “齐王殿下已经回府了,老臣即刻去遣人请他过来。” 赵景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王继恩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一路上王继恩好几次偷偷抬眼观察自己,被赵景余光瞥见了两三次。 走到一座假山前,赵景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王继恩质问:“朕脸上还有脏东西没洗净么?” “回官家,不仅洗干净了,而且还特别英气呢!”王继恩笑意回答。 “那你为何一直偷看朕?”赵煚又问。 稍有迟疑,王继恩方才回答。“回官家,老臣心中有些话想对陛下说,但又不敢贸然开口……”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赵景挥挥手催促王继恩继续说下去。 得到“免罪金牌”后王继恩继续开口:“陛下,有一臣子给官家送来了一尊“大日登山”玉像,恭贺官家登基。” “哦?”赵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发现了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大日登山,圣光普照大地……与朕的名字倒也契合,这臣子是谁?朕要奖赏一番。” 听到这句话,王继恩连忙躬身回应:“官家,送贺礼的是河阳三城节度使,赵普赵相公。” 听到这个名字,赵景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假山。 赵普这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因为赵普也是青史留名的一位代表人物。 身为宋朝初期的重量级人物,被誉为“宋初开国三赵之一”。 赵普其人不仅参与了陈桥兵变,而且还是这场政变的主要策划者之一。他的智谋和策略使得这次兵变取得了圆满成功,奠定了宋朝建立的基石。 他以“半部论语治天下”而留名于世,有着绝对卓越的政治才能和治国理念。 其富有谋略,聪明过人,赵大曾亲口评价说:“赵普有宰相之才,朕当与之共成大业。”足可见赵大对赵普的器重和信任。 宋朝立国后,赵普积极参与了改革晚唐五代时期的藩镇割据局面,致力于实现中央集权。他的努力和贡献帮助赵大顺利地完成了这一目标,为宋朝的稳定和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 赵普对于赵大的作用毫不逊于房、杜之于李二凤,按理来讲他应该也如房杜二人那般一生得到重用,可惜因为赵大一朝文官、才子的缺乏,致使赵普得以揽大权而做独相,又因为和赵二之间多有政治博弈,终于是以相权影响到了皇权。 为了稳定统治,赵大只得借其收受贿赂,以及滥用权力等罪名将他罢相,外放为河阳三城节度使。 说是节度使,可也就是个闲职,直到赵二将其复相之前,他一直在洛阳隐居。 不过赵大并没有就此与赵普彻底分崩离析,去年赵大就曾借西巡之由前往洛阳与他商议迁都一事,奈何天不假年,不到两月时间赵大就突然驾崩了,留下了一个“烛影斧声”的千古迷题…… 思绪转回到眼前,赵景看了一眼王继恩手中的玉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干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除了玉像,赵相公还送了什么没有?” “回官家,还有这个。” 王继恩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赵景接过信,拆开便看见上面就写了一句诗:“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这句诗源自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意思是青春壮年能有多少,转眼间你我各已鬓发苍苍。 “官家,需要给赵相公回个条子吗?” 赵景一边将诗文塞回信封,一边思考,最后还是摇头表示:“不必了,这是赵相公给朕上眼药呢! 天儿冷,就给他多送点木炭过去吧。” 赵景并不讨厌赵普,相反他很希望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来帮他处理政事,好让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但他更明白赵普不是盏省油的灯,一旦把他召回京城,自己未必能驾驭这只千年狐狸精。 目前来讲,朝堂之上有薛居正、沈义伦等老臣,地方上又有吕蒙正这样的新秀,已经足够用了,因此赵景决定暂时不召回赵普,就让他继续在洛阳待着吧。 第56章 北伐汉国 开宝十年(公元977年),去年除了年前的沧州战役外赵景没再发动战争,但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在筹划,筹划着沧州防线搭建完成,筹划着国库里的钱和粮食回到一个健康的水平。 建宋后赵大曾下旨让各地官员积极储备粮草以备不时之需,规定每个州必须有足够供应当地居民两年的存粮,而京城汴梁则需要储存够五年使用的粮食才能算合格。 开宝十一年(公元 978年)二月十五日,当户部尚书向皇帝禀报说,目前国家仓库中的粮食储备已经满足要求时,赵景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终于开始沸腾起来。 “诸位爱卿,自从前年汉辽两国联手攻宋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这段时间里,辽国并没有闲着,他们不断征服周边那些不服从的部族,扩充自己的人口和兵力。根据密探送回来的情报显示辽国损失的军队人数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而在同样的时间里,朕一直没有发动任何战争,而是专注于国内的发展,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成熟。 今天召集大家来这里,便是要宣布朕决定北上一事!” 众人听到赵景所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在场的文官们多有议论,但武将们却大多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他们当中多数人不擅长像文官那样从事文书工作,只能通过战争来获取功勋。 这时,一向最冷静的曹彬开口问道:“陛下,您的第一步计划是否要攻打汉国?” 赵景点头表示肯定,并说道:“这个狗腿子对于辽国来说是一个缓冲区,但对我而言却是一块伤疤,如果不除掉它,我连睡觉都会感到不安稳! 不过,当初周世宗与太祖皇帝两代人出兵太原皆不能克其城,难道是此城得天意庇佑,外人不能得之? 朕军事水平浅薄,参不透其中的道理,因此特意趁早朝之时提出,就是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话毕,他的目光落在了曹彬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曹彬亦是识趣,颔首低眉道:“回陛下,前朝世宗与我朝太祖两代攻伐太原皆败自有其因。 世宗朝时不得胜乃是因为辽军南下支援,当时中原兵马战力不比辽军,扼守石岭关的大将史超被击溃,引发军心恐慌,士兵无意作战,周军不得已而退兵。 我朝太祖任周朝殿前都点检时大刀阔斧,革化兵源,以至中原兵马战力日益增强,等太祖皇帝建国后我朝兵卒已完全不输辽军。 后面两度伐汉失败乃是因为不得天时地利,先是连日大雨滂沱,后是军营中瘟疫横行,士兵战力锐减,无奈退兵。 因此可以证明北汉国之所以能坚持至今 ,不是因为国力强,而是因为他背后的辽军强。” 赵景深以为然的点头再问:“那今日朕再出兵,能一战而成否?” “回陛下,如今我朝百万兵甲精锐,人心欣戴,攻伐北汉国当摧枯拉朽,无有压力!” “卿所言,正如朕意!”得到军队一把手的支持,赵景心中再无疑虑,下定决心要打。 只是作为文臣行首的薛居正惯例性的以不同角度站出来反驳:“陛下,周世宗与我朝太祖两度征战不得灭国,足见北汉并非像表面上看着那般不堪。 二者此前太祖皇帝已经将北汉国内的人口、牲畜、铁器等重要资源大部迁入我国,如今北汉国所有不过是人口不足十万的贫瘠荒土,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因此臣等三省各级官员一致认为没必要为了这一寸薄土让大军劳师远征,徒耗钱粮。 薛居正这话讲的的确有道理,宋军若进攻必定是场赔钱买卖,就是把北汉全国掘地三尺,搜刮出来的物资都填不满开拔之资。 并且北汉国现在就是强弩之末,已经翻不起任何风浪了。 但是,再有道理赵景也不会听从,因为他需要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统一! “古人云,在其位者当谋其政,朕既然做了皇帝,那就有义务完成自秦始皇开始便形成定制的统一大业。 北汉国土地再怎么贫瘠,归根到底都是华夏故地,若不收服,朕有何面目告慰历代先人? 朕意已决,伐汉之事不可再变!” 见赵景这般坚持,薛居正好像完成任务一般退回原位,不再过多劝阻。 …… 北伐消息从皇宫传出后,先是汴梁震动,进而延伸至整个宋朝。 为发动这场战争,赵景先派使者前往高丽告知己方接下来的动作。 这算是一种惯用外交条例,想打北汉,必定会跟辽再起冲突,北汉军只能算餐前小点,辽军才是硬菜。 一般来讲,下达战书需要双方处于旗鼓相当的状态中,而北汉与宋朝显而易见的不对等,想打它根本没有下战书的必要。 但是赵景此次北上又不是为了跟辽人开战,战书当然不会直接下给辽廷,告诉他我要出兵打你儿子了,因此只能借与两国相邻的高丽将消息透给辽廷,这样就避免了与辽廷的直接接触。 一向不敢得罪两边大国的高丽收到信后果断将之送往辽廷,耶律贤火速遣使来汴京,询问汉有何罪,必须要灭国? 早就有准备的赵景还是那句话:“北汉原属华夏,统一势在必行!朕知道汉辽关系如何,但宋汉之间乃家务事,外人若插手,休怪我朝不讲情面!” 到这,辽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火速返回上京向耶律贤汇报出使结果。 从这一刻开始,宋辽之间的战火有了复燃的迹象。 考虑到距离,赵景估计辽军的进军路线会从应州、寰州、朔州三州之间入北汉过境,且基本都会走雁门关进入代州,因为东边有五台山和滂沱河,地形险峻不适合赶路。 所以开战之后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雁门,把辽军彻底堵死在关外。” 话音刚落,早已饥渴难耐的荆嗣抢先请命:“官家,臣愿为先锋,令一支军前去夺关!” 在他之后,袁继忠、尹继伦等将也回过味来,争着抢着要当先锋。 群情激奋,赵景安抚众人稍安勿躁,他自有安排。 “第一路,着宣徽北院使潘美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指挥该路全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监军,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宣(本名杨光义,义社十兄弟之一,赵景继位后为避讳随着赵廷美和沈义伦一起改名)为都虞候,领兵五万自璐州出发直扑太原城。 第二路,以镇州西山巡检、洛州防御使郭进为河东道汾、隆二州行营招讨使,领兵四万直取汾、隆之地,以保护潘美部侧翼安全。 第三路,以内衣库使阎炎进与泽州刺史齐超带三万兵取祈州,内衣库副使孙宴宣与濮州刺史安守忠领兵两万出辽州,临阵应变与党进部或郭进部汇合支援。 第四路,以引进副使齐延琛与晋州巡检、汝州刺史穆彦璋领兵两万出石州,配合郭进部切断太原左翼支援,并在西面合围太原。 第五路,以枢相曹彬为河东道忻、代行营马步军制置使,工部侍郎秦翰为都监领兵五万直取太原北部诸州。再以镇州都监李继隆为先锋,桂州观察使曹翰为副将,攻取雁门关。 第六路,以御马直副指挥使崔翰为代州防御使,右卫上将军崔彦进为都监,领兵五千、民夫三万在滂沱河南岸修建防御公事,避免辽军强行渡河。 最后一路,由朕亲领两万军,供奉管柴禹锡为随军都虞候,郓州团练使荆嗣、 右羽林军将军赵延进、宣州巡检袁继忠等将各统一部,随朕出征。 朕不在时,其余人等要听候齐王、双相或者武功郡王的指挥,朕不希望在前线打仗的时候还要听见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君子一言九鼎,现在的赵景终于有了些帝王的气势,威压中甭管是叫没叫到名字的都不敢多嘴,皆照令施行。 约二十五万的兵力调动声势浩大,不可能瞒得住北汉。 北汉皇帝刘继元知悉后,不带一点犹豫立马派人去向他爹辽朝求援,再派一军前往隆州驻防与太原形成犄角之势,然后,然后没了… 不是他不想分兵,实在是手上就这么多人了…… 十州地方,刘继业能同时驻军的只有这两处,其他地方皆发诏书让当地知州、刺史或者防御使等原地募兵应敌。 这下各地的将官可是欲哭无泪,户口十不存一,多数是老弱妇孺,让他们拿头爆兵? 此次出征,赵景不仅没有遮掩的意思,甚至还大张旗鼓的发了一篇《讨北汉国檄》。 “天地之间,正气浩然!昔日我太祖受命于天,恩泽四方。然今日有贼子刘氏,占据太原一隅,狼心狗行,篡夺神器,视百姓如草芥,肆意践踏,其罪可谓罄竹难书! 我等深念百姓苦难,本不想兴兵讨伐,然彼贼不服教化,不念同族之情,却与外邦狼狈为奸,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朕仗义讨贼,誓必除此祸患,以安天下。 朕今发此檄,凡我同胞有识之士者,当共起响应,同仇敌忾。愿诸君奋勇当先,共诛不义,以彰天道。我等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众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这份檄文,刘继元听见后直接破防:“放他娘的臭狗屁,都是篡位得的江山,朕的大汉还比你赵宋干净不少呐!” 骂归骂,赵景不在乎,檄文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非是为了给出兵找个正当理由罢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第57章 皇帝与节度使的分量能一样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为《孙子兵法·始计篇》中第一句。 任何军事行动,总要有行有止,有退有进。既要重视行军也要注意营宿,那么扎营在何处?如何扎营最安全,这是战争中必须解决的问题,也是对于指挥者组织能力的一大考验。 赵景本次御驾亲征,他毫无疑问是全军的最高统帅,但他并不在最前线,不能实时知晓当地情况,且战场的应变能力也不如沙场老将,所以并没有进行过多干预,只是给众将发了一封军文,上面写明了自己与曹彬、秦翰等文武商议汇总的扎营建要求。 总归三点:择地、立营、攻防守备。 其一,建立营地的首要问题就是选择一块合适的地点,《孙子兵法·行军篇》有言: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 孙子着重讲了两点,营寨要居于较高之处或背靠高地,如此有利于防御敌军进攻;另外营寨居高而向阳,可有效避免潮湿,有利于预防瘟疫等疫病。 其二,地点确定后所建营寨不用一板一眼的按规矩办事,某些不入流的兵书上会将立营主的就是一个邯郸学步,照着前人的样子胡乱布营。 一般来讲,因外部环境而定在主场作战时营寨可以修建的宽松点;身处敌境就需要修建的紧凑些,但布局要尽可能的让大军方便、调度灵活,既不妨碍出兵也不害怕敌人夜袭。 地形上曹彬主要列举了三方面建议,在平川上一般采用方形,做到四面皆有门;背靠山陵就用半圆形,可以减少一面的压力;如沿水或夹水驻扎,就按照水流走向布营。 比如说赵景行在就是一马平川之地,用的就是方营,他的营帐在最中心,前后左右四厢军和左右都虞侯依次列营在四周,四面皆设有高楼,每班两名弓手站在上面查看营外的情况。 其三,诸如党进、郭进等部是这次攻太原的主力,营寨设置在最前线,大量人马、器械、辎重聚集于此,是敌军夜袭、火攻的主要目标,所以保护营寨的安全至关重要。 赵景严令在营寨内外要多开壕沟,内设壁障,外部架拒马、铁蒺藜、鹿角等物,还可以在地里埋上铁刺板、捕兽夹等陷阱。 各门、各道需安排强弩手、信号兵,将士出入需凭口令,正确方可通行。 将领需要不间断的向四周撒出探马,固定时间回营,且口令需每日更换。 对于木栅所建成的营地,最害怕的就是遇火。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开宝三年(公元970年)潘美与尹崇珂、王继勋三将率军进攻南汉,见南汉军营以竹木筑营,便对主将说:“南汉军营用朽木铸成,若攻之于大火,南汉军必定溃乱,再以大军夹击,必能大胜。” 然后他便命令士兵数千人,每日拿两个火把,从小路摸到南汉军营附近,直到某日深夜,万炬同发,又遇大风助涨火势,南汉军当即大乱。 届时潘美率众而入,南汉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杀至万人,其余争相逃命。 后潘美长驱直入攻入广州,擒拿南汉皇帝刘鋹押往汴梁,灭亡南汉。 若无准备,营寨遇到火攻时难以获胜,此题有两解,要么是将敌人拦在数里之外,要么是早做准备。 如南朝宋名将沈庆之与犬羊蛮作战,沈军在山中扎营,各营垒之间通行方便,又在各部挖坑存水,该水不食用,只为灭火。 犬羊蛮士兵带着火把夜袭,营寨内的草庵、幔屋很快起火,犬羊蛮士兵以为大功告成,便持兵器而入内,怎料沈军以池水灭火,又以弓弩左右夹射,犬羊蛮士兵被杀得大败而归。 所以赵景也是照猫画虎,靠河的就地取水,远水的就征调民夫帮忙运水。当然,在工钱或者粮食的驱动下,宋民们并不反感自己要去往前线干活。 虽然北汉已经到了大半截身子入土只剩个脑袋还留在外面的程度,但赵景还是全心全意的来对待他,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自出兵至今已过一月,期间大小军报无数,但基本上都是胜报,想来靠临时抓的壮丁如何能打得过正规军?强弩之末北汉根本就挡不住二十五万大军的兵锋。 西边的岚、宪、南面的汾州尽数被宋军攻占,隆州遭遇围攻时,辽朝援军赶至,既是为了保住北汉,也是希望借此战让宋军好好喝一壶,洗刷之前的耻辱。 可他们毕竟出发晚了进入战场之前宋军就已经占领大多地方,特别是驻守石岭关的郭守文、穆彦璋、齐超等将,不仅击退了辽军前锋,还从后面追着杀了一百多里,迫使辽军只能先离开北汉境内。 看着在太原城外叫骂的瘟神党进,刘继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两头转,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日日夜夜期盼着辽军赶快来援,只要辽军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过几日,郭进部、阎炎进部、孙宴宣部已经与党进部城下汇合,齐延琛部也正从西面往太原赶,刘继元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召集大臣前来商议破局之法。 “朕已经派了十多路人马去求援兵,辽军的兵马为何还不到?!” 百官们面面相觑,当中一人解释称:“陛下,先前的确有援军来,但是已经被宋军赶跑了,如今我朝北面的忻州、代州已经被宋军占领,臣估计求援兵根本就没过去便死了。” 令一大臣紧接着表示:“陛下,眼下我方可用兵力不过两万,就算把全国的百姓聚集起来也凑不够十万,战力差距也过大,因此臣斗胆谏言,陛下莫不如接受宋朝皇帝的招降令,投降与他,仍不失封侯之位。” 大臣乙连连点头:“是啊陛下,您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太原城的百姓啊,他们本无罪,战事一开必将再受屠戮,此非仁君所为。” 二人讲完之后,底下不少人都出言附和让刘继元投了算了。 对此,刘继元眼中的厌恶之色溢于言表,他很清楚这帮人的本性,嘴上大义凛然的说着为了百姓,可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官途?反正皇帝随便换,他们这官该当还是当。 “诸卿真是这么想的?” 刘继元平静的问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长叹一口气道:“我朝再小,朕在这里也是个皇帝。宋国再大,朕去了也就是个领虚衔的节度使,这分量能一样吗?” 看过跪在地上的群臣最后一眼,刘继元决绝下令:“来人,把这群假公济私、吃里扒外的畜生统统拉出去砍了!” 第58章 折 杨 宋军进攻没过十日,除了北围困的隆州外,北汉的四方大州基本都被攻克,辖下县镇望风而降,于四月二十日这天对国都太原完成了包围。 虽说北汉军人数连自身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赵景依旧没有急匆匆的下达攻城命令,他深知太原兵彪悍能战,绝境之下很可能死战导致宋军遭受较大损失。 及时让前军放缓攻势,并且让西面的石彦琛部军阵不要整合的过紧,适当放松一些,营造出可以在此突围的假象,围三缺一,可以适当降低北汉军的抵抗决心。 当然,开西面口子可不是头脑发热瞎开的,在李光睿领导的定难军、辽朝、北汉中间有一块属于宋朝的飞地:府、麟诸州,该地区的现任领导者名叫折(she)御卿,若刘继元要从这里逃走,赵景可让折御卿出奇兵拦截。 折御卿,府州折家军第五代领导者,归汉党项人,折家将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唐朝。据史书记载,唐代名将折嗣伦因战功显赫,被封为“折国公”,成为折家将的始祖。 折嗣伦的子孙世代繁衍,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北宋军队的构成。北宋军队可分为禁军、厢军和乡兵三部分,其中厢军和乡兵战斗力相对较弱。 而作为军中主力的禁军,同样分为三部分——西北禁军、河北禁军和中央禁军。 西北禁军也就是大宋西军,因为其所在驻扎地偏居西北,受当地彪悍民风的影响,加上长期与外族的战争影响,军队的战斗力非常强悍。 北宋时期,西军中有几支非常有名的武装力量: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将,青涧城种(chong)家军等。 和其他地方将员需要朝廷任免不同,西军将领一般世代相承,形成了军阀世家,因此这几支部队和世家也被人尊称为种家、折家等。 宋初时为了减轻西北边防的压力,也为了拉拢折家,一生致力于打击藩镇独大的赵大特别允许折家可以一直驻扎在府州,军事任免权也可以自己决定,这个妥协的办法就像是唐朝时对少数民族的羁縻政策。 而折家也确实对得起赵大的特别照顾,北宋一朝都处在抗击党项、辽人乃至六谷番的最前线。 直到靖康三年(公元1128年)十一月,金军大举南下攻宋,金朝人形高达完颜娄室攻占延安府等地,围攻之下的府州处于粮尽援绝的处境,然而当代家主折可求仍然在府州坚守。 康王赵构即位后只顾南逃,完全不顾孤悬在北的府州,终于在建炎三年(1129年)完颜娄室派人胁持折可求父、子等族人劝降,许以关中之地,折可求无奈遂以麟、府、丰三州归降。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九月,折可求却被设计毒死。 九年(公元1139年)三月,西夏乘机攻占府州,折可求之子折彦文携家奔河东。西夏遂占据府州,因憎恨折氏长期抗夏,西夏军将折氏墓捣毁,以报百年之仇。 从870年开始到1139年,从祖先折宗本至折可求,折氏历经十余代,共270年,虽是外族却自唐时便为保护中原而战,直到折可求死亡,西夏占领府州,折家军的名号方消散于历史长河中。 后人多认为折可求降金实在是辱没先人,毁了折家军的名声,赵景觉得这就是屁话。 折可求抗击西夏,迎战金国,孤军奋战数年遭遇家眷要挟才投降,此举无愧于宋国。 后人却站着说话不腰疼嫌弃折可求没有殉国。 赵景只想说一句,徽钦二宗北狩的时候折可求还在抗金,一国皇帝都被俘的情况下也没选择投降,如果这算辱没先人,那仓惶北逃临安的赵构始终不愿支援孤悬陕西的忠良一兵一卒,哪怕是一粒米,这做法岂不是把他祖宗的脸都丢光了?有这样的皇帝在,根本不值得他殉国不是吗? 言归正传,现在赵景已经把坑挖好了,就看刘继元跳不跳了…… 大军围城第十一日,外面的宋军白天操练把式,晚上放声唱曲,既要展现军威军容,又要搅的太原城鸡犬不宁,让军民睡不了觉。 这一日,北汉军聒噪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几位将军联名上表求刘继元让他们出城去向辽朝求援。 其实刘继元一直都有这个念头,但他无比纠结,手上兵力就那么多,分多少出去才能保住一个求援兵啊? 下午,思考了两个多时辰的刘继元依旧没有拿定主意。 在石椅上呆坐片刻,对守卫吩咐道:“去把刘继业请过来。” 刘继元,即是号称“杨无敌”的杨业,麟州刺史杨信之子,因杨信与北汉世祖刘崇关系匪浅,便收杨业为养孙,并赐他姓刘,改名为刘继业,在帐前听令。 值得一提的事杨业便是后来的麟州杨家将一代目,而其妻子就是现任折家军统帅折御卿的姐姐折赛花。 很快,一位身披铁甲的长须将军来到了刘继元面前参拜道:“陛下。” 刘继元不多废话,把先前那些将军的意思全都说给他听,想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回陛下,其实臣早有此意,就算他们不说,臣也会讲的。” “为何?宋军很明显是在用围三缺一的法子诱朕去陷陷阱,派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面对质疑,刘继业表示:“原因有二,宋军日夜升歌,我军被搅得难以入眠,精神不济,此为一也。 宋军虽远道而来,但粮草足备,且臣观察到后勤队一直又在往前营补充粮秣,太原城内经过宋国太祖两次征伐,又向辽朝纳贡后导致城内粮草本就不多,眼下更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顶多再过两月时间就会断炊,届时士兵的战斗力将直线下降,此为二也。 士兵为国、为陛下效力的前提是能吃饱穿暖,一旦饿肚子,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臣想陛下应该还没有忘记汾州的官军抢粮一事吧?” 第59章 再求援 刘继业所讲述的汾州抢粮案,发生在两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北汉军队与宋朝边军时常发生大小摩擦,同时他们还需要向辽国纳贡。在这双重压力下,北汉的粮草储备急剧减少。更由于国内适合耕种的土地本来就稀缺,而且大部分国民都被宋军掳走导致无人生产,使得北汉陷入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前年冬季,汾州出现饥荒。太原城无法调拨足够的粮食来支援汾州,刘继元计划筹集资金去辽国或宋朝购买粮食,但道路因积雪而难以通行,导致行程延误。 当买粮的使臣刚刚走到一半路程时,汾州城的守军已经因为饥饿而发动哗变,杀害了汾州知州,并开始四处掠夺汾州及其周边的村镇。 面对这场混乱,刘继元迅速派遣军队前往镇压。 然而,一些守军在战斗中丧生,还有一部分则逃往了宋朝境内或定难军州,直到次年春天,汾州的兵乱才得以平息。。 听见刘继业提起这茬,刘继元当即陷入沉默,他没忘,这可是他自登基以来处理的唯一一桩兵变,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坐在石椅上的刘继元陷入深深的沉默中,许久之后终于发出了妥协的命令:“刘将军,你需要多少人马才能突围成功?” “回陛下,两千人。” “这些就够?” “陛下,此举不是为了杀敌,两千人足矣,只是臣要的两千人必须是精锐骑兵。” “只要能成功冲出去,朕自己的亲卫队都可以调给你!” “多谢陛下,臣这就回去准备,今晚就行动!” 在刘继元决定派刘继业突围的后一刻,先前被他安排出去求援的某一路兵马中的一个士兵侥幸躲过追捕,成功赶到了应州,见到了应州知州张贺林。 浑身湿哒哒的传令兵猛猛地喝掉一大碗水之后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大人,小的名叫张德率,是从太原城来的,我国皇帝陛下让我请求大辽出兵救援,共同抗击宋军。” 听完这一番话,张贺林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反问道:“那雁门关都被宋军给占领了,河边也都是他们的人,你是怎么过来的?” 对于宋军的动静,张贺林在最开始就已经得知,并派专人去打探过。因此,他根本不相信张德率能够从那么严密的封锁之中赶到应州。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宋军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欺骗自己出兵,从而借机夺取应州。 张德率连忙解释:“大人,小的当时与队友一共十人,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宋军抓住了。正是因为他们拼命掩护,小的才得以逃脱。而且小的并没有走大路,而是从五台山上的小路逃走,然后趁着夜色游过了滂沱河,一路小心翼翼,没有被发现。” 听过他的解释,张贺林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毕竟他当时又不在现场,无法亲眼目睹整个事件的发生经过,对于张德率所说的一切自然要保持一定程度的怀疑。 就在这时,张德率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激动地说道:“噢,对了!” 紧接着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布帛,恭敬地递到张贺林面前。 “这是我朝陛下的亲笔信,希望大人能够将它当作证据,前去请求大辽陛下再出兵相助。”张德率语气坚定地说。 张贺林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黄帛,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 只见上面写着一封血书,内容确实是关于向辽朝求救的信息。 虽然他并不清楚刘继元的笔迹究竟如何,但最下方盖有的北汉国印章让他感觉不似作伪。 有了决定性的证据,张贺林终于开始愿意相信张德率的话了。 “快马加鞭送往大同,请节度使大人定夺!”张贺林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一名侍卫迅速上前接过帛书,转身快步离去。 看到自己肩负的使命终于有了结果,张德率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 他长长地舒口气,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漆黑,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因多日以来的疲劳叠加而昏厥过去…… 他把信送到了,可时间太长,太原方面觉得之前的所有求援兵都已经死了,所以在当夜丑时末,穿甲持枪,胯骑军马的刘继业率领着两千精骑,从太原城西门悄悄出城了。 刘继业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太原城的护城河边,在过桥之前,他的部将冯进珂勒住缰绳,转头对其说道:“将军,据探子回报,宋军营寨距离城门大约有两里路,他们一定已经在周围布满了暗哨,如果我们贸然前进,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很难脱身。 所以,卑职建议是否可以先派一支小部队出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将军再率领大部队向北进发呢?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一些。” 刘继业听罢觉得这个计策很不错,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并叮嘱冯进珂:“好主意,那我就拨给你五百人去吸引宋军。 记住,等到我成功突围之后,你需要立刻回城,千万不要恋战,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将军放心,卑职一定会完成任务的!”话毕,冯进珂便带着这五百骑兵出发了…… 没过多久,刘继业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火光冲天,而且火光正在逐渐向南方蔓延。 他知道这是冯进珂带领的小队在吸引宋军的注意,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从南边突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深知其理的刘继业抓住机会,双腿一夹马腹,率领着剩下的兵马迅速渡过护城河,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说实话,这招声东击西用的很合时宜,不过他们二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齐延琛部的兵马可比他们多了十倍,就算冯进珂那五百人能吸引一半人追击,那宋军还有一万人可以调用呐,而这一万人就等着抓刘继业这条大鱼! “陛下猜的果然不错,北汉军还真想调虎离山!”宋营北边的一处平地,汝州刺史穆彦璋通过暗哨的汇报后由衷感慨。 随着他下令,旁边传令兵点燃一支火箭,如窜天猴那般直入云霄,炸开后出现一朵照亮夜空的火花,颇为绚烂。 第60章 失败的初次突围 然而绚烂是属于宋军的,看到烟花时刘继业就已是暗叫不好,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并未有多少惊慌失措。 然而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周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数不清的黑影开始快速往自己身边接近,如同一群凶猛的饿狼。 部将甲面色凝重地喊道:“坏了将军,咱们中计了!” 部将乙更是焦急万分:“将军,背后也有伏兵,他们想要截断我军退路!” 闻言,刘继业心中一沉,他快速扫过周围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旋即发令:“全军听令,继续往前冲!哪怕能有一人突围也好!” “遵命!” 这一千五百骑不愧是刘继元的亲兵,他们不仅训练有素,更具备非凡的胆略。尽管知道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包围圈,士气却没有多少溃散,更没有人请求撤退。所有人都紧紧跟随在刘继业身后,向着北方埋头前进! “盾枪结阵!” 穆颜章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三千名步卒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按照指示分成两排肩并肩地站立着。每个人都将手中的兽面旁盾稳稳立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紧接着,又有三排手持长枪的士兵站在这些旁盾后方,他们将长达三米有余的长枪搭在了旁盾之上,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想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刘继业停下前进的脚步。 旁盾,乃是宋代对于盾牌的一种统称。分为步兵旁牌和骑兵旁牌两种类型。这两种盾牌的大致形制和用法都与唐代相似,但也有所不同。 骑兵所使用的旁牌通常呈圆形,上面绘制着凶猛的兽头图案。这种骑兵旁牌尺寸相对较小,适合绑在手臂上使用。在战斗中,它主要起到防御箭矢的作用,保护骑兵免受敌人远程攻击的伤害。 而步兵使用的旁牌则为长五边形。盾体由木质材料制成,表面覆盖着一层坚韧的皮革,并配以精美、凶猛的兽面图案。 由于步兵需要更大面积的防护,所以这种盾牌相对较大且较长。当步兵躲在其后时,整个身体都能得到有效的遮蔽。 此外,旁牌的背面还安装了一根结实的木棍,可以支撑在地面上,增加稳定性。这样一来,步兵就能够借助旁牌的掩护,有效地抵御敌人的攻击。 刘继业明白此刻若被逼停,后面就真的会被包成粽子,于是带队来个左急转想要绕路,可穆彦璋早有防备,前头有支宋军骑兵正在等他自投罗网。 见状,刘继业忙不迭的转到右边,没想到这边竟然是一处大水坑 “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这里没有河道,哪来的水洼?” 刘继业傻眼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竟然把如此重要的情报给忘了? 然而他记得并不错,这里原本的确是平地,水坑是宋军人工挖出来的。而他更不可能知晓,这一片大水沟深度顶多能没过马腿,他要是发发狠来次强渡,还真就能逃出包围。 或许是穆彦章的的此处不设兵马迷惑了刘继业,也可能是他没有这个底气,总而言之刘继业没有选择孤注一掷,而是再度转向去破步兵阵线。 “一百……” “九十……” “八十……” 靠着星光照亮大概预测着等刘继业距己六十步之遥,阵中一将高喊:“三段式射击!” 躲在最后方的弓手射出了早已备好的利箭! 尽管是黑夜,却隐约可以看见箭矢飞来的动向,刘继业部赶紧举起圆盾防御,在密集如雨的箭阵中不能说百分百有用,但最起码能挡住三四成的杀伤力,这在战场上已经算是高比例了。 弓手三波箭雨已过,直到骑兵冲到眼前时已经成功射倒了二三百人。 “准备迎接冲击!” 闻言,盾兵缩起脖子,死命抓住盾牌。 仅两次眨眼,最前排的盾兵感受到了无比巨大的冲击力,脚边的木棍瞬间崩裂,所有人的胳膊因遭遇重压剧痛无比,有人把牙齿咬碎才堪堪挡住这一下,有数十个重心不稳的直接飞了出去,撞到了背后的盾牌上,同僚赶紧将他们拽到后面转由自己顶补前头的空缺。 盾兵很惨,刘继业部也不好过,前排骑兵已经有人或战马被长枪刺穿当场毙命,有倒霉的肠子被套筒(又叫骱、库,连接枪头和枪杆的中空部分)上的倒钩给扯了出来,双手捂着肚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淡,然后死去。 “嘿!” 刘继业暴喝,猛力拉动缰绳,胯下战马一跃而起如同一团黑云直接跳过盾兵防线来到了当中的枪兵堆中。 这厮不愧是一员虎将,现在就像狼入羊群那般搅动风云,一小会儿功夫他已经斩杀了十多人,因过于凶悍导致宋军枪兵虽多却无人敢近他身。 “贼将莫张狂,穆彦璋来也!” 眼瞅着猛虎出笼,穆彦璋可不敢放任不管,亲自下场与刘继业交战。 双方你来我往,战得好不痛快,旁边的士兵围着他俩打转就是不敢出手,生怕会失手捅到自己人。 穆彦璋的骑术很不错,但硬实力有些微妙,简单来讲就是中等偏上水平,放在第二梯队里面能排的上号,但碰不过第一梯队的刘继业。 眼下的情形就是战至数十回合,穆彦璋逐渐进入劣势当中。 见到了刘继业的凶悍,明白自己不是其敌手的穆颜璋抽身拍马便走。 考虑到突围要紧,刘继业没有深追,而是继续往北走。 放在电视剧中,刘继业战退伏兵,那下一幕就该是他成功突围,请到援军回援北汉,击退宋军立下不世之功的戏码了。 可现实最真实的一点就是不可捉摸,他可以击退穆彦璋,但是宋将又不止他一个,他麾下还有好些部将,周围还有八九千的士兵,更不用说穆颜章还在远处时不时的放冷箭,若每个人都朝他来一下,他哪能受得了? 所以成功击退了穆彦璋又往北行进数百米后,砍杀了八十多人的杨业终于陷入了精疲力竭的前奏。 沉重的呼吸不断,看着周围这一片没有尽头的包围圈,浑身沾血,后背中箭的刘继业看着手下人都被困在了泥潭中,在不知宋军后面还有没有埋伏的情况下到底还是不敢拿捉襟见肘的兵力做赌注,下达了回撤的命令,这也就意味着首次突围战以失败告终。 第61章 反其道而行 “陛下,刘继业先前以百倍信心保证可以突围,为了支持他,陛下甚至调拨自己的亲卫队供他调遣,恩泽大于天际! 可刘继业未成不说,还损兵数百,狼狈回城,不仅降低士气更丢了陛下的脸面,臣意陛下应敕大罪而降罚,以安军民之心!” 北汉皇宫大殿内,刘继业携冯进珂等将跪在堂前,宰相李恽(yun)正在上谏让刘继元治他的罪。 龙椅上的刘继元左手掩面,心情甚是郁闷。 他实在想不明白,都大敌当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为何还不能同心抗敌?难道他们之间政见相悖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了? 沉思许久,刘继元终于开口,只是他没有按照李恽的意思打击刘继业,反倒询问李恽一个问题:“宰相大人,你之武技相比刘继业孰强孰弱?” 李恽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忙道:“陛下何故要调笑老臣,谁不知老臣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何谈武技…” 刘继元点点头,再追问:“那朕再问你,若是换作你来带两千精骑去突围,结果会如何?” 李恽顿时语塞,他知道刘继业能带着千余骑兵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换成自己,恐怕连出城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为了打击政敌刘继业,李恽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微臣不知。” 刘继元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哼,朕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朕亲自带队,昨夜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说完,他看向其他大臣,大声表示:“你们也是一样!谁有胆量说自己比刘继业更强?” 众大臣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李恽也终于老实的闭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大嘴。 刘继元瞄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讲些难听的话,他知道李恽虽有些小肚鸡肠,但在任也是尽心尽力,一直在努力调控国内的经济,若不是有他在灾害之年定策减税,安抚民心,恐怕汉国早就分崩离析了…… 刘继元站起身来,走到刘继业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感慨地说道:“爱卿,朕知你尽力了,此次失败非你之过,乃是宋军早有防备,外加兵力悬殊才有此败绩。 你且回去好好歇息,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臣多谢陛下体谅!”刘继业感激涕零,连忙叩首谢恩。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可讲否?” “爱卿,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只要有主意但说无妨,朕绝不怪罪!” 得到刘继元允诺后,刘继业这才大起胆子开口:“其实在回来之后臣就已经想过了,西面是宋军故意挖的陷阱,就是为了引我军上钩,而臣也是被表面现象迷惑,所以才遭遇大败。 因此臣觉得我们可以来一次反其道行之的行动。” 听到这话,刘继元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于是刘继业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首先,昨夜我军刚刚经历一场大败,按照常理推断,宋军肯定会觉得我军短时间内不会再尝试突围了,而臣偏偏就不遂他们的心意,等过十五日,臣愿再次率兵出城一试。不过这次不走西门,而是走相对的东门。” “什么?!” 听到这里,李恽忍不住张开了闭合不久的嘴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继业,甚至直接破口大骂起来,直言刘继业这个办法完全就是头脑崩坏引发的癔症,请求刘继元千万不要答应。 然而此时刘继元虽然也感到十分震撼,却并没有着急表态,而是向刘继业示意,让他把具体计划说清楚。 “陛下,东门防线严密不假,但人数不算多,且我军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宋军各部,臣估计军队多会产生骄傲心态,觉得只需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攻下太原,这般心态下如何能相信臣不仅会继续带兵突围,而且还是选择往铁板上撞呢?” “反其道行之,绝处逢生…” 刘继元小声嘀咕两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思考什么。 喃喃自语的同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和决断。 终于,刘继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朕允了!” 众臣纷纷抬头看着皇帝,无不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 臣子们原以为刘继元会犹豫不决,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果断地做出决定。众人心中暗自感叹,咱这位皇帝虽然偏执,但关键时刻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果敢和决断力。 “嘶……”唯有李恽心脏大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陛下……” 他本想再规劝,不料刘继元直接摆手表示他意已决,让其无需多言,然后来了一招遮人耳目:“来人,传旨,就说刘继业因为大败亏输,已被朕贬官入狱。记住,要把动静搞大,要让城外的宋军都知道这件事!” 刘继元同意冒险也是无奈之举,不仅仅是出于对刘继业的信任,更重要的在于城内粮食已经所剩无几,真的不能再跟富裕的宋军打持久战了。 他自认不算什么好皇帝,但也深知自己责任重大,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太原不丢,保住北汉国最后的颜面。 他明白宋军不急于攻城的目的就是在等城中的粮草耗尽,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攻破城池。 固守不出等同于慢性死亡,明白这点的他必须要采取主动行动。 老话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论为国、为民还是为自己他都愿意赌一把!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继元坚定的扫视群臣,沉声道:“诸位爱卿,如今太原城危如累卵,我等当齐心合力,共度难关。切不可再相互猜忌、攻讦,否则只会令军心涣散,国破家亡!” 众大臣齐声高呼:“陛下英明!”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太原城中的紧张气氛却并未消散。宋军围城日久,城中粮草渐少,人心惶惶。而城外的赵景也在不断谋划想方设法的打探城内的情况…… 第62章 二度突围战 “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城头上的汉军都在议论此事,卑职听闻后便立刻前来上奏官家。” “嗯,朕知晓了,你先回去,有新消息了再过来告诉朕。” 遣走信差时,赵景脸上依旧带有诧异。 据信差所讲,一个时辰前太原城内忽然扬起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刘继业被下了大狱,因为不仅是昨夜私自带兵出城,更大败而归,彻底惹恼了刘继元,所以临阵换将,让他去蹲大牢了。 对于这个事儿,赵景是持怀疑态度的,他思前想后、翻来覆去也想不到北汉国内还有谁能比刘继业更能扛起大任,总不能让他儿子刘延朗(即后来的杨延昭,作者没有找到证据表明他曾经改姓刘,但还是先和父亲保持一致吧。)来吧?这孩子现在可只有二十岁,能扛得起一国之重任嘛…… 赵景心中暗自思忖着,眉头微皱,他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刘继业可是北汉国少有的大将,战功赫赫,怎么会突然被下狱呢?难道真如信差所说,是因为昨夜私自出兵且大败而回? 可即便如此,刘继元就这么轻易地把他给关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毕竟在这种关键时刻,北汉太需要像刘继业这样的将领来稳定军心。 赵景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仅凭猜测和传言就妄下定论,还是得继续观察局势的发展,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变故发生。 如果刘继业真的被关押了,那对北汉军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而对己方来说,则意味着破城机会的到来! 想到这里,赵景决定加强对太原城的监视,密切关注城中的动静,待确认无误后施以强攻。 与他的心态不同,前线将士听闻刘继业被革职,换上来的是他的副将冯进珂时,哪个不是鼓噪的大声叫好?单看汉州刺史安守忠,他那张胡子拉碴的大嘴巴已经笑咧到耳朵根了。 孙宴宣虽同样感觉大快人心,可他不是狂狷轻浮之人,还是语重心长的劝告安守忠要注意防备,不可掉以轻心。 “行,行,我知道了。” 安守忠嘴上尽显敷衍,心里头更是不爽,他认为孙宴宣这人哪都好,就是太谨慎了点,自己本部有两万人,四周还有郭进的四万人,齐超的三万人和党进的五万人,如此雄厚的兵力摆在这,纵使北汉军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 安守忠心中冷哼一声,暗自想道:“就算楚霸王复活他也得是四面楚歌,何况刘继元?” 其实若只有他自己这样想倒没啥大问题,坏就坏在营中大部分士兵都被刘继元的戏码蒙蔽了,第一晚还算正常,第二天见到城头上站着的是一个不相识的将军,宋军开始大幅度相信了传言的真实性,等第三晚时巡视的力度就有些松散了。 后面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无论如何叫骂,北汉军的闭门不战让宋军的气焰越发嚣张,态度也越发骄狂。 等到第九晚宋军便开始没正形了,营地内的岗哨聚在一起唠嗑,铺在外面的暗哨也不似之前那般敬业,更有甚者直接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因为他们都坚信唯唯诺诺的北汉军白天不敢交战,晚上更不敢袭营。 而这正是刘继元等君臣想看到的,于是乎在既定的第十五个晚上,“锒铛入狱”的刘继业再次披坚执锐,率领城内仅有的七千骑兵静悄悄的出了东门。 吸取上次教训,这回他直接将人分成若干支,由他与众部将带队,等会各自选择一个方向进行突围作战。 值得一提是此次随军的还有刘继业的长子刘延朗,并且他还为刘延昭指了一条路,这条路可以直通杀熊岭。 若能成功去到杀熊岭,刘延朗就可以顺势去往方山,进而去往白马山,再向东可以绕到滂沱河,顺着河流逆流而上便有机会躲开宋军搜查,赶到燕云地区。 出乎意料的是刘延朗反对此举,因为他知道这是刘继业把最有可能活命的一条路让给了自己,在注重孝道的时代中刘延朗打死也不愿意看着刘继业去走荆棘大道,所以提出了换路的要求。 跟倔脾气的儿子扯皮甚久,刘继业也是没了耐心,直接以主帅的名义命令他服从军令。 “将士们,战争即代表着死亡,我不能保证你们中的谁会死,谁能活着回去,但国家需要你们,太原的百姓也需要你们。 今夜你我若不幸为国而死,那青史上定当会记载这一刻,也不枉费这七尺之躯。 倘若谁能活着回去,不要忘记帮衬一下战死同僚的家眷,不要忘记每年的今天祭上一杯水酒。” 刘继业这番“遗言”说的平静如水,却在将士心中泛起层层波澜,没人想死,但为了城中家人的安危,他们甘愿去死! “行动!” 一声令下,各部的将领们迅速做出反应,带领着他们的部队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尽管军队分散开来,但由于数量众多,他们狂奔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连迷迷糊糊多有倦意的宋军夜哨都被惊动了。 一名暗哨艰难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模糊不清的视线却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马蹄声。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地拿起火折子点燃火箭,发出紧急的信号。 首先传来的是尖锐的鹤鸣声,随后是绚烂的火光在夜空中划过,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这一连串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宋营中夜巡队的警觉,他们立刻停止了闲聊,匆匆冲进大帐内向安守忠报告。 安守忠如梦初醒,一边派遣士兵去敲响铜锣和战鼓,唤醒沉睡中的大军,一边心急如焚地穿戴甲胄,准备亲自率领军队前去拦截。 然而,越是紧张就越容易犯错,更何况安守忠刚才还偷偷喝了些酒,此刻头脑仍然有些迷糊。他手中明明已经抓住了头盔,却还在四处寻找头盔在哪里,等外面鼓声响罢两通后才反应过来…… 第63章 叔可忍婶不可忍 锣鼓喧天,宋军夜巡在营寨内急切奔走、呼喊,传达消息,已经安眠的士兵惊醒之余赶紧穿衣披甲,其忙乱程度比起安守忠不遑多让。 在这般毛躁的气氛中,不得不提一下内衣库副使孙宴宣,自围城以来夜不卸甲,所以当听到敌军来袭时,早有准备的他迅速穿戴整齐,召集了五百名近卫先行出营去截人。 实话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堵截在眼前的北汉将军是谁,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刘继业。 “我是大宋内衣库副使孙宴宣,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孙宴宣骑马来到阵前,看着对面的北汉军队,大声质问。 见他这般有礼,北汉将领也是耐心回答:“太原城巡防使,冯进珂。” “喔?你就是冯将军?”孙宴宣眼睛一亮,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北汉的现任主帅,旋即又问:“听说刘继业因为违抗军令被下狱了,可是真的?” 对于孙宴宣套情报的行为,冯进珂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表示:“与你无关。” 自己被怼,孙宴宣也没生气,话锋一好言相劝:“冯将军,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北汉国的灭亡已是板上钉钉,你又何必抓着这艘破船不放呢? 想我主聪慧贤明,识人之能远超刘继元十倍百倍,你何不转投大宋,你我里应外合共克太原,届时仍不失一场大富大贵,何乐而不为?” 孙宴宣这番言论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体贴、非常为对方着想,如果是一个心智不够坚定的人听到这些话,大概率就会顺着孙宴宣给的台阶顺坡下驴,直接投靠过去,但可惜他低估了冯进珂的决心和忠诚度。 “哼,自古以来,忠臣从来没有侍奉两家主人的说法,我就算是死一万次,也绝对不会听从你们的命令!不过我想,像你这种轻薄无礼的无耻小人应该很难理解我的想法吧,毕竟你根本不配理解本将的铁血丹心!” 严词拒绝之后,冯进珂还不忘再补上一句嘲讽的粗鄙之语,可是把好脾气的孙宴宣气得够呛。 想他孙宴宣自从太祖征辟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地为朝廷效力,不敢自言劳苦功高,但也称得上尽心竭力,大宋的稳步发展怎么说也有他的一份绵薄之力。如今却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羞辱,怎能不让他气愤难消? 冯进珂这厮,自己给他台阶不要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这样侮辱自己?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孙宴宣与冯进珂就属于后者,两人不再多废话,直接率领部众即刻向对方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火箭和随后响起的锣鼓声不仅惊醒了安守忠一营,附近的内衣库使阎炎进与泽州刺史齐超部三万大军也被惊动。 二人快速协定,由阎炎进负责守住营地,以防敌人偷袭;而齐超则率领部队迅速赶往安守忠营地支援。 这一路上,齐超至少碰见了三路人马,皆是分兵追击,一直跑到营寨西北方向千米远时再次碰见一路北汉军,待看清将领面容时瞳孔顿时放大,刘继业,这个本该在大牢中的人物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该死!” 看见刘继业时,一道电光划过齐超的脑袋,搞明白了所谓的罢职收监是个陷阱,故意放松己方的戒备好,为的就是今晚的突袭! 眼见宋军人多,对面的刘继业没选择硬刚,掉头就走。 “哼,想逃?给我留下!”齐超在背后大吼:“刘继业,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周年!” 莫大的功劳摆在眼前,齐超岂能让他逃去?双腿猛架马腹率众狂追。 赵景的行在距离齐超营地仅有两里,齐超出兵的同时阎炎进也派人前来向他汇报东门的情况。 这边刚安排过让党进部分一万骑兵过去支援后不久,又是一匹快马过来告诉他刘继业想要突围的消息。 “朕就知道,存亡之际刘继元怎么可能撤掉刘继业呢?” 冷言嘲弄一嘴,赵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招手示意郓州团练使荆嗣上前。 “朕给你两千精骑,你可有信心擒获刘继业?” 荆嗣脸上没有丝毫犹豫,肯定点头表示:“官家,臣只需一千人,但每人需要双马。” “朕应允。” 赵景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这段对话,荆嗣得到许可后立刻转身,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出了营帐…… 此时的太原城东门,火光四处流转,喊杀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夜不能寐的刘继元紧紧裹着一件披风,神情凝重地遥望着战场,仿佛想透过那不断移动的火光与夜幕看到战局的变化。 尽管他始终沉默不语,但从紧握拳头乃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内心的忐忑与不安已经到了极致。 眼瞅着宋军的援兵源源不断地赶来,人数越来越多,刘继元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腹痛,胃部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停地抽搐。 “陛下,外面风大又危险,您还是先回宫吧。” 内侍轻声的关切传入耳中,可刘继元摇头拒绝,今晚他肯定是睡不着的,与其在龙椅上胡乱猜测,还不如站在这里把真实情况都记在眼中。 “刘将军,你可一定要成功啊!!” 刘继元的心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呐喊,此时的他是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最渴望白昼到来的一晚,他希望能看见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更希望北汉军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的冲出包围圈。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场突围战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北汉军已经有七支队伍被宋军截杀,剩下的兵力汇总后只剩下五支还在。 整个时辰内,刘继业有三次机会可以成功,但第一次被齐超拦截;第二次被宋军火烧草地拦住;第三次跑的最远,却被齐超、孙宴宣两面夹击,胯下战马也被射死,若非手下一名士兵将战马让给了他,现在估计已经被抓了。 然而这还不算啥,最要命的是现在他又被荆嗣盯上了。 第64章 荆嗣还在追我,踏马的! 荆嗣,冀州信都人,其为后周朝晋州兵马钤辖荆罕儒从孙。 在后周朝时荆罕儒就与赵大关系不错,且最后是为大宋战死的,赵大甚为痛惜,为感念荆罕儒功绩就擢其子荆守勋为西京武德副使,又擢荆嗣为控鹤卒,至此荆嗣便开始了军人生涯。 荆嗣在史书上着墨不多,名声不显,但他绝对是历史上最顶级的几个斗将之一,凡战绩所载皆手格数人、数十人或数百人,大小一百五十余战没有败过。 历史上有“无敌”之称的刘继业与他交战数次皆大败,以至于到后来看见荆嗣的军旗转头就跑,眼下赵景特意安排他去擒拿刘继业可谓恶意满满…… 现在也是一样,得知荆嗣加入战场后刘继业的心肝脾肺肾都是一阵阵的生疼,当年那些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将军,我等去拦截此獠,将军请尽快离开!” 言罢,马军都指挥使郝贵超调转马头,带领本部前去堵截追兵。 很快啊,荆嗣部与郝贵超部迎面相遇,两方无言,见面就是干。 细谈起来这郝贵超和荆嗣还有些瓜葛。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冬,荆嗣的祖父荆罕儒率领着千余骑兵深入汉地,直抵汾州,烧光了当地守军的粮草后凯旋而归。 然而当途经京土原时遭遇了汉将郝贵超的追堵,荆罕儒立刻派遣副将阎彦进前去迎击断后,无奈阎彦进不是郝贵超的对手,很快就败退下来。 荆罕儒见状,毫不犹豫地亲领士兵冲进敌阵,其力如熊虎着实给北汉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可惜兵力相差过大,斩杀数十人之后还是不幸死在了郝贵超部的乱枪之下。 这样一来,郝贵超与荆嗣之间也是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只是,荆嗣对这段过往知道的并不详尽,他仅仅听说过郝贵超这个名字,没有见过真人长相,所以当他面对郝贵超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他的仇人。 而对于郝贵超来说,他更是做梦都想不到今晚竟然会如此倒霉,好巧不巧地碰到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就在他还极度震惊于荆嗣那令他恐惧的搏斗技巧之时,突然就被荆嗣扭断了脖筋,就此命丧黄泉。 荆嗣绝对想不到,自己随手格杀的这名北汉将正是当年残忍杀害他祖父的元凶。 命运的齿轮转动得如此奇妙,让两人在这场血腥的冲突中相遇,却又各自不知情。 当局中恐怕也就只有刘继业知晓荆嗣的可怕,所以在荆嗣出现后他不敢有一丝犹豫,策马疾逃。 然眼下有个问题,现在他正处于一场纠结的选择中,往左拐,他能直接回城;往右拐,周围无有宋军,估计是被其他人给吸引走了,他有机会从这小道绕过包围圈。 “挣扎”之际,他的耳边出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说他应该回去,因为他的人累了,马也疲了,再往前走说不定又有伏兵,不能再带着士兵白白送死。 另一边则表示他先前说了这么多豪言壮语,现在逃回去岂不让人耻笑?现在是最有机会逃出去的一次博弈,若放弃了怎能对得起先前惨死的将士?怎么对的起刘继元的信任?男儿要敢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停步不过几许,荆嗣已经追上来了,刘继业双目一横,拉扯缰绳让战马右拐。他决定要拼这一回! 刘继元逃,荆嗣追,两人一前一后高速移动,颇有些猫捉老鼠的感觉。 然而在拉扯千米远后,这种无形的默契逐渐出现裂痕。 原因很简单,刘继业部的战马走走停停休息不当,而荆嗣部一人双马,一骑用来插入战场,一骑用来追赶刘继业,都累,但荆嗣部坐骑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在这种体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刘继业的战马速度正逐渐下降。 情况越发危急,麾下两部将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谁都跑不掉,故而先后转头,率领部众二百,他们想要拦住荆嗣为刘继业创造离开的时间。 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人,刘继元当然不希望他们去送死,可不拦着荆嗣转眼就到,届时就连自己估计都要陷入危局中。 壁虎断尾,丢卒保帅,刘继业只能放任二将过去,而他自己该做的只有一件事:跑!玩命的跑! 奔走近百米,刘继业才敢回头查看情况,可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他吓死。 原本应该被拦截的荆嗣带着数位宋骑,龇牙咧嘴的跟在队尾。 “荆嗣还在追我,踏马的!” 再往前不过两百米,刘继业部的战马速度再一次下滑,荆嗣的长枪已经开始挟杀尾部的北汉军了。 刘继业想要射击,可箭袋早已空空。 看着麾下被荆嗣虐杀,他一咬牙一跺脚,抽马回身,趁荆嗣不备时先来一招拖刀斩。 反应迅速的荆嗣侧身躲过,可惜胯下战马点背,被大刀砍中侧腹,于刺耳的嘶鸣中翘起前蹄,向左侧倒了下去。 机会难得,刘继业乘胜追击。 打人先打马,从地上翻滚两圈后荆嗣立刻拉起身,闪身躲过直劈的同时绕到刘继业侧面,挥枪横扫想要击打马腿,不料刘继业猛拉缰绳让战马金鸡独立,成功躲过这一劫。 “将军!” 一名骑兵牵着夺取的战马来到荆嗣跟前,掩护他翻身上马。 勒马立定,荆嗣抹掉嘴角的泥巴,说道:“刘继业,从太祖陛下攻伐北汉开始你我交战数次,你一次未胜,而太祖陛下与当朝官家皆爱惜人才,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一次次的拒绝招降,甚至可以连命都不顾?” “知遇之恩。” “就这样?”荆嗣眨巴眨巴眼,显然是觉得刘继业回答的太简单了。 “仅此而已。” 荆嗣忽然朗笑三声。“你很纯粹,不似郭无为那般虚伪,你我之间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讲。只是现在无空,我受官家君令,誓要将你擒获送到他面前!” 话毕,笑意从脸上消失,荆嗣再次换上了恶虎般的狰狞面目,打马朝刘继业发起冲击! 第65章 上阵父子兵 两人你来我往过招数十回合,刘继业的刀刃已经砍出了豁口,他自己也气喘吁吁,胸口的起伏程度明显比之前大了很多。 而荆嗣呢?依旧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不知道疲惫为何物,仍然疯狂地进攻着,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对战斗的狂热。 终于,筋疲力尽的刘继业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拼尽全力挥出最后一刀,将荆嗣逼退后立刻收回刀,调转马头准备逃跑。 荆嗣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驱马追赶上去,事到如今怎么能让这只煮熟的鸭子飞走呢? 刘继业拼命地跑出去一百多米远,眼看着荆嗣就要追上尝试抓他坐骑的尾巴,没想到远处突然飞来一支箭,荆嗣躲闪不及,左掌被箭射中,直接穿透而过。疼痛使他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那钻心刺骨的痛感让荆嗣不得不放慢速度来检查伤口,只见左手鲜血淋漓,用余光看到左边有一队骑兵冲过来,从他们手持刀枪对准自己的架势可以判断出这些都是北汉军。 荆嗣咬牙将箭杆折断,又将箭簇拔出,伤口处再是一股热流喷出。 他知道这么做会极大的刺激伤口,加重伤势,可单手作战他太吃亏了,事急从权,只能如此。 领头人是一年轻小将,率先与荆嗣交锋,剩下众骑左右合围,对荆嗣展开围攻。 再看刘继业,刚刚脱离虎口之后立刻转头查看情况。 尽管无法看清来者的面貌,但通过观察对方所穿戴的甲胄和战马的花色,他基本能认出了来者正是自己的儿子刘延朗! \"朗儿!\" 刘继业大声呼喊,趁着得空的间隙,刘延朗回过头来反问:\"父亲,您没事吧?\" 先是摇摇头表示回应,紧接着刘继业责备其说:\"我不是叫你领军突围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父亲遭遇危难,孩儿怎能坐视不理?请父亲放心,孩儿已经安排冀进将军率领军队继续突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成功逃脱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继业稍感安心。 其实他早就料到刘延朗不会乖乖听从命令,会带兵前来支援。但只要不影响向外突围的正事,那么今晚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就在父子二人互相通报情报的时候,那边处于暴怒状态的荆嗣已经将几名北汉骑兵全部杀死。而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搅乱战局的刘延朗! 两人出枪不过七次,刘延昭就被荆嗣的力量完全震慑住了,原本以为荆嗣受伤了就会退走,万没想到他竟能不顾伤痛,继续对自己穷追猛打。 刘延朗有这想法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才是人之常态,可惜他没想到荆嗣是二般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推算。 眼见儿子吃瘪,刘继业怎会坐视不管?拔出佩刀迎面而上,既是为了救儿子,也是为了一雪当年被打的坐吊篮回城才保住性命得耻辱! 父子二人用出吃奶的劲儿才堪堪压制住左手掌不断出血的荆嗣。 僵持之间刘延朗右手拔出佩剑,迅速插进荆嗣侧腰,对他造成了一次极为有效的攻击。 荆嗣不是铁人,就算再勇猛那血管里流淌的也是血液不是机油,他也有一个承伤的范畴。 中剑后浑身抽动,再加上手掌的伤口因为过度挥枪和汗水侵蚀而越发严重,荆嗣终于被逼到了卸力阶段,攻势不再如之前那般凶狠,速度跟着变慢了许多。 机不可失,刘延朗弃刀握枪,双手将枪杆抡成圆月状,朝着荆嗣当头重击。 荆嗣横枪格挡,却拦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伴随着双臂酸麻,刘延朗的枪头就隔着他的耳朵落下,如果再向右偏一指距离,荆嗣的耳朵也就没了。 趁人病要人命,等刘延朗压制荆嗣时,刘继业也不含糊,握剑直刺荆嗣胸口位置。 实打实的讲,刘继业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生光明磊落的自己有一天也会做以多欺少这事…… “嗯!” 刘继业长剑刺出,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计发展,荆嗣竟然用牙齿咬住了刀刃! 惊骇之余刘继业想要抽剑,可荆嗣的牙齿就跟陡岩峭壁那般坚硬,哪怕牙龈因震动而出血时依旧如此。 “爹,褡裢里有短斧!” 褡裢,即是一种长方形口袋,中间开口,两头缝合,可搭在肩上或安置在战马上。 闻言,刘继业放弃佩剑,弯身朝刘延朗战马上的褡裢里摸去,很快就找到了短斧。 双手被刘延朗牵制,嘴中咬着刀刃,侧腰还有重伤,此刻的荆嗣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刘继业也是这么想的,他都已经瞄准好荆嗣的天灵盖准备下手了,怎料身侧突然扔过来一根火把,正好砸中他的头盔,导致他差点落马。 “贼人休要伤我兄弟!” 刘继业身形稍定,耳边又传来一声暴喝:“贼将,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刘继业耳畔炸响,让他心中一惊。 连忙回头望去,又见一支宋军骑兵如疾风般席卷而来,手持锋利兵器,气势汹汹地冲向这边,那领头的将领,又是自己的旧识——潘美,潘仲询! 看到他,刘继业人都麻了。 之前与荆嗣交手时,他就险些丧命,现在又多了个潘美,这仗要怎么打?怎么打?! 刘延朗也深知眼前形势不妙,自己绝非潘美的对手。于是他当机立断对刘继业说道:“父亲,我们快撤!” 刘继业咬牙切齿,但敌强我弱,只好先逃离战场。 刘延朗本意掩护,怎成想荆嗣竟然直接舍弃战马,猛然向他扑来。 猝不及防得刘延朗被荆嗣紧紧抱住并从马上摔落。 “朗儿!” 刘继业惊怒交加,瞪大了眼睛嘶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 刘延朗奋力挣扎着推开荆嗣的双臂,大声呼喊:“父亲快走!” 此时潘美率领的宋军已近在咫尺,虽不愿承认,但刘继业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再救回刘延朗了。 他眼中不禁泛起泪光,却无能为力,当下能做的唯有咬紧牙关,埋头狂奔离开。 潘美到达后没基本没有停留,留下二十名骑兵协助荆嗣捉拿刘延朗,而他本人继续往前追击刘继业。 第66章 归城 “快开城门!” 随着一声大喊,众人皆是一惊。 “快开城门!!” 距离城门尚有百米远时刘继业就开始扯着嗓子呼喊。 第二声传来,城楼上的刘继元听见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连忙下令道:“快快!快去让门将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吊桥缓缓落下,沉重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等刘继业走过去,四名士兵转动轮索,吊桥又缓缓升起。 追击而至的潘美到来时吊桥已经升上一半,虽气愤不已但无法渡河,只能无奈作罢原路折返。 进入城内,刘继业翻身下马,疲惫不堪的精神外加伤痕累累的身体让他两眼骤然一黑,双手紧抓缰绳才堪堪稳住身形。 等耳鸣结束后他才听见有人正在边上喊他。 待看清是刘继元时,刘继业想要作揖,刘继元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双臂。 “爱卿辛苦,不必行礼。” “多谢陛下体谅…”刘继业感激地回答道。 “爱卿,不要跟朕兜圈子,你且告诉我此次突围是否又失败了?” 刘继元眉头紧皱,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 刘继业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两三次后,才沉声回答:“陛下,如果无意外,冀进应该已经成功逃出去了。” “那太好了!”听到这句话,刘继元长舒一口气,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紧绷的心弦也终于得以放松。 “爱卿,此番你劳苦功高,朕……” 刘继元本想和刘继业讲些体己话,但很快就发现对方却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遂关切地询问:“爱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刘继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回陛下,无事,无事…” “爱卿,你我相处日久,朕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你是不是在撒谎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无需顾虑,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朕讲明便是。” “陛下…”痛定思痛,刘继业终于把刘延朗被宋军活捉一事讲了出来。 “竟会这样…” 此刻,刘继元才明白刘继业为什么不愿意说明,他性子就这样,重国事而轻家事,如果不是自己追问,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讲。 “请陛下放心,延朗心坚如铁,对国家忠心耿耿,分得清何为对,何为错,断然不会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情!” “…………” 看着为儿子背书的刘继业,刘继元亦是沉默,尽管天色不明,但在火光的照耀中他能清晰的看见刘继业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兴许在刘继业眼中,刘延朗已经是个为家国尽忠的死人了吧? 而后刘继元没有在与刘继业说什么,只是让对方回去好好休息,毕竟后面还需要他守城。 直到天亮,出去的骑兵陆陆续续的回城,七千人的队伍回来的不足四千,还有八十来人身上挂彩,可谓凄惨。 刘继元心如刀割,给全员晋升一级,外赐金银财宝、米面粮油。 只是现在的北汉国库养活大军都成问题了,真拨出一部分做赏赐,其他人见了保准红眼。 为了避免哗变发生,刘继元特别精明的打起了欠条,表示等退敌之后统一发放。 虽说是空头支票,但兵将的士气还是因此有所拔高。 除了画大饼,刘继元还写了封亲笔信,择选身边一忠臣为使者送往宋营。 宋营行在内,赵景稳稳地坐在一张木椅上,老军医恭敬地站在他前面,详细地汇报着荆嗣的病情。 “将军的左手手掌已经发炎,微臣已经为其敷上了消炎药;此外,荆将军右臂手腕骨折,舌头也被利剑划伤,微臣都已经妥善处理完毕。 然而,最为严重的还是左腰部位,如果那剑锋再往下移动一拳左右的距离,那么荆将军的左肾恐怕就难以保住了。” 赵景听完眉头紧紧皱起,双手攥握成拳头,追问其说:“荆嗣大约需要多久才能苏醒过来呢?” 军医沉思片刻,继而回答:“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不过就算荆将军苏醒过来也无法继续参与战斗了。” 了解过情况,赵景才稍稍松了口气。 略一挥手,那军医便向他躬身行礼,慢慢退出营帐。 没过多久,帐外侍卫走了进来,对赵景进言称潘美求见! 赵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潘美便快步走进了营帐。先向赵景叉手见礼,随之汇报:“官家,臣已统合完毕,昨夜共有三部五万余人出动,先后击杀和俘获了将近三千名北汉军,其中包括各级将领共八人,这是将领的名单。” 潘美恭敬的将名单放到桌子上。 赵景还未翻开便追问:“朕听说领兵的是刘继业?” “没错。”潘美解释称:“那刘继业根本没有下狱,这招障眼法就是为了迷惑我军。 根据俘虏所讲,他将人马分成若干支,不打仗,不袭营只为突围求援。” 精干的讲完北汉军的情况,潘美偷瞄赵景一眼,见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才敢提及起另一件事。 “官家,听说您把安守忠降职了?” 听见这个名字,赵景低眉冷哼。“他差点坏了朕的大事,朕能不处罚他吗?若不是孙宴宣反应的快,现在刘继业都已经跑出去了! 停顿稍许,赵景抬眼看向潘美:“怎么,安守忠托你找我求情来了?” “嗯,臣来之前他确实提了一句…” “那你等会去告诉他,军中饮酒,耽误军国大事,两者皆是重罪,朕没让他掉脑袋已是天恩啦,再废话朕就养他养马去!” “臣领命。”潘美颔首,有些诧异的偷瞄赵景。 虽说不出来区别,但他就是感觉这段时间的赵二跟以前的脾性不太一样,以至于让他觉得赵煚是不是被邪祟附身了? 低头看名册的赵景自然不知道潘美心中所想,只是在当间看到了一个让他在意的名讳。 “宣节校尉刘延朗?” 潘美解释说:“官家,此人就是刘继业的儿子,昨夜荆团练抓住的将领就是他!” 第67章 庶子妄语 “带他来见朕。”赵景一声令下,声音低沉而威严。 “是!”潘美恭敬地领命,旋即转身退出大帐。 没过多久,潘美又折返回来,身后紧跟着两名士兵。他们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北汉军人,正是刘延朗。 赵景坐在靠椅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刘延朗,只见对方生得一副浓眉大眼,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英气,显然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小伙子。 尽管身上被绳索捆绑得紧紧的,尽管以俘虏的身份被留在宋军大营中,刘延朗却没有丝毫的怯懦或畏惧,反而高傲地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倔强和不屈。 “在你面前的正是我大宋皇帝陛下,小小庶子还不赶紧跪下!” 潘美语气严厉地喝斥,然而,刘延朗却置若罔闻,不仅不听从命令,反而发出轻蔑的冷哼,并将头扭到一边,以此表示对潘美以及对赵景的不屑一顾。 见他如此骄横无礼,潘美皱起眉头,眼中尽显不悦。 他向士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动手“帮”刘延朗下跪。 于是,两个士兵开始用力按压刘延朗的肩膀,试图让他屈服。 然而刘延朗却是个硬骨头,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抵抗着士兵的压力。无论士兵如何使劲往下按,甚至用脚踢打他的膝窝,他都坚决不肯跪地求饶。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候,赵景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算了,不想跪就不跪吧。”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对于刘延朗的反抗并不带有什么恼怒。 听到这句话,刘延昭的脸上露出微微讶异,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确定赵景不是在说笑之后,刘延朗气势陡然上升,肩膀一拐便甩开了士兵的桎梏。 先让两位士兵出去,赵景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就是刘继业的儿子?” “是又如何?” 清脆的声音,却夹带一股子冲劲儿。 “你别妄想着用我的命逼迫我爹投降,那是不可能的!” 赵景使出小熊摊手,转头询问旁边的潘美:“朕有说过要拿他去要挟刘继业吗?” “庶子妄语而已,陛下不必理会。” 潘美轻巧的答复却叫刘延朗感觉不痛快,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指自己没分量,连做人质的资格都不够吗? “潘卿,你这么说可就太伤他了,任何人都是有其存在价值的!” 赵景这番说辞传入耳中,刘延朗才愿意拿正眼瞧他。 “大宋皇帝,我有一问,不知可讲否?” “你问吧。” “既然不打算拿我当人质,直接斩首不就是了,又何必将我活捉?白白浪费口粮。” 闻言,赵景哼笑:“你这小子,还挺替朕着想的。放心吧,朕家大业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端碗饮罢一口茶水润润喉咙,赵景自顾自的诉说:“自周太祖建立大周开始,周汉两国便是世仇,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挞伐,这当中无数豪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世宗继位后,两国较量日益严重,朕也曾随周世宗、我朝太祖陛下数次来到太原城下,那个时候便是你父亲刘继业率军数次顽强抵挡我军兵锋,才使得此城没有被攻破。 这么算起来朕与你父也算旧识,只不过他未必记得朕就是了… 如今先皇等人皆已不在,率众伐汉的人变成了朕,而你父依旧是太原城头的抵抗者,冥冥之中什么都变了,却又像什么都没变。” 刘延朗听的入神,仿佛能从话语中想象到昔日的场景。 只是他还不明白赵景为何要跟自己讲这些事情。 “可能是因为朕特别敬佩你父亲吧,所以在他儿子面前就不免想要多说两句。” 赵景的坦诚让刘延昭更为不解,此刻他率军来攻城,而自己父亲就站在他的对立面阻挠抵抗,他不心生怨恨已是奇迹,怎的还有敬佩之意? “年轻人,你这可是偏见。” 赵煚语重心长的说教几句:“齐桓公、宋襄公、楚成王、秦穆公与公子重耳皆不属同国,在重耳被其父晋献公以及其弟晋惠公追杀,在卫、齐、曹、郑诸国国君皆不愿收留之际,四位国君却愿意赠其车马、钱帛、美人,帮其安身立命。 太祖武皇帝曹操与汉将关羽亦不同国,但华容道之事迹,约法三章之过往不照样的千年美名传?谁人拿此事前来批判二者功过? 朕对于你父的态度,与以上几者大同小异。” 除开上面讲到的,赵景作为后来人,对于刘继业的未来清楚的很,现在的刘家后来的杨家、岳王爷、辛稼轩等凡是为国为民而抵抗外族入侵之大义者,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见了都会产生万分敬重的情绪。 “……” 很明显现在的刘延朗是被赵景的说辞给震撼到了,他从未想过一个国家的皇帝竟会如此看重自己的父亲。 沉默良久,先前一直不愿意屈膝的他竟然单膝下跪,这动静极其出乎赵景与潘美意料。 且不等追问,刘延景先是低头算作行礼,再解释说:“不曾想过陛下竟对家父抱有这般好意,败军之将向陛下赔罪,请陛下原谅我先前的无礼。” “无妨,你不必在意,起来讲话吧。” 得到允诺,刘延景缓缓起身。 赵煚本想继续说些什么,谁知刘延朗快他一步。 “服气归服气,但陛下不必妄想让我去劝说父亲投降!” “……” 赵景汗颜,无语的摇摇头,深感这孩子真轴,合着绕来绕去都只觉得自己跟他讲这许多全都是劝降的手段吗?虽说赵景的确有一丢丢这么个意思…… 聊到这里,一侍卫从外面走进来上奏称营地外面来了一人,自称是北汉国使者,特地赶来求见。 “啊?这时候派使者来,难不成是刘继元不敢打了,准备投降了?” 无端猜测一回,赵景命侍卫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位小八字胡的儒生来到了他眼前,端庄拜揖:“汉国使臣刘继文拜见大宋皇帝。” 第68章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看吗 “刘继文?” 赵景眉毛轻挑,细问:“朕记得你是刘继元的兄弟吧?” “陛下明鉴,使臣乃世祖刘旻孙,睿宗刘钧的侄子,生父为后汉湘阴公刘赟(yun)。”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刘继文提及刘赟时语气明显加重了许多。 “这般算来你的身世倒也显赫。你知道的,朕一直不愿大军攻城平添杀戮,可刘继元始终不愿意投降,你就不怕朕把你当做人质要挟他?” 面对质问,刘继文轻笑着摇头。“使臣既不怕陛下以己为质,也不相信我皇会顺从投降。” “你如何能肯定? 刘继文道:“前年的三路伐宋之战,战后陛下没有对民夫大开杀戒,反而帮他们盖房播种,以仁礼教化。后进攻我国时又明文规定各级兵将都不得打劫沿途百姓,仅此两点使臣就知道陛下并非残暴之徒,若我以死相逼,心怀仁义的陛下断然不会强扣于我。” “别给我戴高帽,我做这些都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赵景坦白的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使臣明白,历朝历代的有为君主都会用这一招……” 至此,刘继文的神色忽然多了些落寞,又在心底暗叹:“可就这么浅显的道理,太原城内的那一位皇帝却不懂得。” 他意中所指正是刘继元。 自北汉立国开始,内部倾轧有增无减,自侯霸荣杀死北汉景宗刘继恩,刘继元继位后为保皇位安稳,先杀害养母刘钧皇后郭氏,又囚杀刘旻数位子嗣。 不久又听信马峰谗言,杀死大将郑进,宠信宦官卫德贵,解除吐谷(yu)浑军统帅卫俦的军职,调任辽州刺史。 吐谷浑军数千人不服,请求收回成命,刘继元坚执不允。后来听说卫俦背地里发牢骚,怕他搞兵变,竟直接派人将他杀掉。 大将李隐为卫俦抱不平,卫德贵便鼓动刘继元把李隐送到岚州管制,不久又把李隐杀死。 吐谷浑军是北汉军队的主力,统帅被杀,致使军心瓦解,将帅离心,吐谷浑军各部先后撤离北汉,或往北投辽,或南下归宋,或加入李光睿军。 随着中原攻伐越来越猛,刘继元终于明白自毁长城的痛苦,可他就算再懊悔,被他杀死的人也不会再活,离开的吐谷浑军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使者前来见朕是为何事?总不能是来表决心的吧?” 赵景的话让刘继文回过神来,赶忙将一个信封递了上去:“这是我国陛下的亲笔信,请宋皇过目。” 赵景接过信件,展开一看,只有薄薄半页纸,但内容言简意赅。只见上面写道:“久闻大宋繁华昌盛,人杰地灵,小国之主敬佩陛下能将此庞然大物管制的井井有条。 然如今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实非我等所愿。今愿以太原城内三座花楼中的三位头牌换回将军刘延朗,还望陛下能够应允。若能得偿所愿,鄙下感激不尽。” 看完信件,赵景将其轻轻放在桌上,常舒一口气转头望向潘美:“潘卿,朕有一事相问,你需如实回答。” 潘美恭敬应道:“官家请讲,臣定当知无不言!” 赵景面色有些阴沉地发问:“朕看起来就那么像是好色之徒吗?” 听到这个问题,潘美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显然他想了很多事情,就是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样一个“生僻”的问题。 看着潘美那副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模样,赵景没好气地说:“行了,别在那装结巴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出来,朕又不会怪罪你。” 潘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回答:“官家,臣...额...臣觉得,您有时候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比如上次搁汴梁街头您盯着人家姑娘看的时间确实有点长......” 潘美讲完之后,刘继文忍不住掩面偷笑,而赵景的五官已经扭成了一个囧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理直气壮地狡辩读书人的事能叫偷看吗?那是在欣赏“美”!那可是对艺术的尊重! “刘继元的意思朕明白了,他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估计也是因为刘继业吧?他们之间的君臣厚谊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啊。朕要是拒绝,似乎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刘继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并预先再次拜谢赵景能够深明大义,成全这份情谊。 然而他没想到,赵景突然使出一招回马枪,斩钉截铁道:“但是朕拒绝!” 开玩笑,现在正打仗呐,用三个女人换一个武将这种事刘继元也敢提出来,他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退一步讲,等攻下太原城,那里头的头牌不都是归他随便挑嘛…… “你……”刘继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怒火,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谏。 不过无论他如何费尽口舌,赵景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最后,还是一旁的刘延朗看不下去了,开口劝说:“刘大臣,你别白费力气了,宋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没错,朕的确不能同意。” “既然如此,使臣就先告辞了!” 刘继文作揖,转眼看看旁边的刘延朗,带着一丝愧疚离开帐内。 与此同时潘美开口:“官家,刘继文也是皇室贵胄,需不需要先把他扣起来?” “扣他作甚,他又不是来打架的,扣了他岂不落人口实?” 自打穿越来后,赵煚算是深切体会到“文人的笔堪称杀人的刀”这句话的含义了,好家伙,不过酒后胡言点评了蜀地女子几句,那些文人骚客就能给他编排出一个“皇帝金口玉言蜀地女子强过中原女子”这个爆炸式话题,害得他还需要亲发告示申明并无此事。 眼下要是把刘继文给抓了,消息传出去之后那帮人又得端着茶水吃着饭,左一言又一嘴的调侃自个儿。 针对这群人,赵景也处理过,尺度还需要拿捏准确,轻了不管用,重了又得被说成暴君,因此他只能杀鸡儆猴,找几个长舌妇出来做典型杀一杀,给臣民提个醒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69章 没天理 围城已过半月,先前趁乱逃出去的北汉军将领冀进与六名骑兵,按照原定计划先来到杀熊岭,在一处树林里休整两个时辰,继续朝着方山进发。 想去方山,最快最安全的路子就是走绵桥。 可绵桥距离寿阳城只有两里,寿阳已经投降了宋军,导致绵桥也被宋军占领。 冀进躲在排队过桥的人群中观察情况,或是武器,或是文书,只要身上没带任何与军事相关的东西的平常人都可以过往。 若是扮做老百姓,过去的难度不大,但是战马肯定过不去。 若舍弃战马单靠双腿,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辽境,那时候北汉早就没得了…… 因此他决定铤而走险,不走绵桥,去往绵河下游的一处小道,虽然水流略显湍急,不过河床较浅,骑马可以过得去。 言出法随,冀进次夜便来到了小道入口。 银灰月光下,河水哄哄嗡嗡川流不息,别说战马,就是跟随的骑兵都有些发怵。 冀进也有些害怕,可这是最有希望的一条路,他必须要这么干,是以由他第一个走马入河! 下去后战马即刻被淹没四肢,直抵胸口位置,而河底躺着的除开石头就是沙土地,马蹄一踩就会陷进去,哪怕冀进奋力拉扯缰绳,平衡还是很难保持。 后面士兵们都为他捏着冷汗,他们亲眼见到冀进至少有两次被河流吞没,然后“死而复生”,终于有惊无险的渡往对岸。 冀进的成功虽然惊险,可还是给后来者增加了许多勇气,六人一个接一个的下水渡河。 人与自然一番惊心动魄的“对决”之后,七人共有六人成功过河,唯一的倒霉蛋运气不好,马蹄深陷沙土中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一阵水浪给冲走了。 为其默哀数息,冀州重新戴好头盔,为其余人打气:“过了这条河,剩下的路就好走了,等到了方山,那里有我的一位好友,届时我请大家喝酒!” 剩余人齐声回应:“多谢将军!” “俺们也口渴了,能请俺们喝一杯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冀进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府一般,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谁?!谁在哪!” 冀进下意识地拔出腰间佩剑,摆出一副警惕的战斗姿态。他紧张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那个神秘的声源。 就在这时,陡坡上逐渐出现几道闪烁的火光。 冀进定睛一看,数支火把缓缓燃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而站在火把后的则是一群身披甲胄、手持兵器的士兵。为首的那人,脸上带着一抹嚣张的笑意。 冀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来人。突然,他惊愕地叫出声来:“你……你是宋军?!” “哈哈,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爷爷我正是大宋大山军下仁勇副尉张犇!” 张犇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后继续叫嚣:“你以为俺军拿了寿阳,占了大桥,就没想着检查河道吗?真是愚蠢!” 话语中尽是傲慢与不屑。 冀进心中一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己都跑到绵桥六公里外过河了竟还会遭遇宋军埋伏,没天理啊! “你们想干什么?” 冀进紧紧握着剑柄,强作镇定地质问。此刻,他心中已明白,自己已然陷入了绝境。 “哼,不想怎样,要么投降,要么死路一条。” 张犇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颇为狰狞狠厉,他右手轻轻一挥,身旁的弓手们立刻举起弓箭,瞄准了冀进等人。 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双方剑拔弩张,一场生死之战似乎即将爆发。 阴冷的箭锋下,冀进握刀的手紧绷绷的,不见一丝血色,双目如狼眸般仰视张犇,想要把他撕成碎片。 张犇也不是吓大的,神气的掐着腰与之对视…… 等待许久,见对方没有动静,张犇再说:“俺数三个数,再不投降俺就放箭了!” “三!” “二!” “一……” 话音未落,冀进背后的一个小年轻吼道:“别放箭,我投降!” 冀进回头怒视其人。 脸色煞白的小年轻与他对视不过一秒便赶紧挪开,朝上面继续喊话:“我投降!别杀我!” “瞅瞅,这才是聪明人!” 张犇颇为欣赏的点评着,招手让那人步行上来。 小年轻依话下马,放下武器后以法国军礼的姿势逐步往上挪动。 等他走到冀进跟前时,意外却发生了。 气不过的冀进心一横,举起长剑朝着他的后背刺去。 其他人惊愕之余,小年轻慢慢回头看向冀进,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惨呼:“你……” 可惜最后的遗言也没力气讲完,就这样死去了…… 甩掉剑上的血,冀进朝身后人警告:“看见没有,叛徒就是这个下场!” 从表情来看,剩下的北汉四骑也没想到冀进竟会这般偏激。 他又转头对张犇喊话:“要动手就快些,燕赵男儿从不行苟且偷生之事!” 张犇也是被他气笑了,连连点头:“好一个燕赵义士,俺成全你!” “弓箭手放……” “且慢!” 梅开二度,张犇话没讲完又被打断,再有一人将佩剑扔在地上,表示愿意投降。 “曹尼玛!”冀进大喊大叫着,举剑试图要再行杀戮。 左右两侧的二人稍稍对眼,飞快达成共识,即刻上手钳住冀进的胳膊。 “干什么?!放开我!” 冀进声嘶力竭的怒吼,可惜没人愿意再听他的命令。 再看最后一人,眼瞅着同僚都反水,他也不再坚持,上去将冀进的长剑夺走以示投降,反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日子,跟谁混不是混? “放开我!我要砍死你们!把你们都砍死!狗草的臭虫!” 被强行拉下马的冀进一边乱叫乱咬一边被押着送到了张犇面前。 先前那人走在最前,举着冀进的佩剑,单膝跪地:“大人,我等愿意投降。” 张犇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般发展,愣了有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接过佩剑后让降军跟自己回营。 第70章 给朕一个理由。 四月九日,大宋伐北汉的第二十四天,这段时间内赵景数次试探性的攻城,每隔三个时辰就往里头射劝降信,如同猫捉老鼠,主打的就是一个戏弄。 这日早晨,守备代州的枢相曹彬派快马赶来行在处上奏一件大事:辽朝派使者来了,希望能和赵景当面谈话。 对于这个消息,赵景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说他还觉得辽人来的太慢,转眼就要过去一个月了。 不废话,赵景同意和辽使会谈。 再过六日,辽使从代州赶到太原城东南角的大营,赵景就在此等候。 此次派遣的使者不是他人,正是刚回朝不久的冀王耶律敌烈。 “老冀王,先是汴梁再是太原,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七八千里了,山高水远的你也不怕把身子骨颠簸散架咯。” 刚碰面赵景就乐呵呵的调侃他,若非知晓二人身份的恐怕会将他们当成是普通的老友吧。 “谢陛下关心,老朽这身子骨儿还算硬朗,不怕坐车。” 耶律敌烈答话时,脸上的皱纹会因为嬉笑而折叠在一起。 “对了,介绍一下。”耶律敌烈指着身后的年轻人引荐道:“这是犬子耶律哇哥。” 耶律哇哥,仅看外貌已有四十岁,但赵景问过后才得知今年只有三十出头。 “这般年纪怎么留的胡子比你老子还浓厚啊?这不骗人嘛……” 暗中吐槽一嘴耶律哇哥的长髯,面上还是平静如水,邀请耶律敌烈等进营说话。 一路上,耶律哇哥四处张望,与耶律敌烈耳语道:“爹,这就是我在外面看见的旗杆,这面大龙旗子跟其他的宋旗不一样,和我大辽的黑旗也不一样。”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耶律敌烈所见乃是一面黄底色红龙云纹的丝绸制大旗插在三层木台当中,周围还围着一圈青罗伞盖,其身长高度已经超越了营寨围栏。 “陛下。” 听见声音,赵景转头,得见耶律敌烈正指向那面龙旗。 “小使好奇,敢问陛下那面旗子有何讲究?” “这个?” 赵煚翘起大拇指,挺胸抬头道:“这是我大宋的金吾纛旓(dào shāo)!” 耶律敌烈发出一声惊叹。“小使在唐书上看到过,记载此物是中原皇帝的象征之物,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地得见真身!” 金吾纛旗作为一种重要的军事旗帜,本身起源于营中军旗,最初的作用是辨别归属和指挥军队。 金吾纛旗的上端一般是木质髹(xiu)金的金吾,象征着权威和军事力量。 金吾纛旗最早出现在唐朝,主要用于皇帝出巡、朝会、祭祀等重要场合。 在这些场合中,金吾纛旗不仅是一种装饰,更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它提醒人们皇权的神圣不可侵犯。 金吾纛旗的制作十分讲究,通常由宫廷内的专门机构负责。旗帜的材料、颜色、图案等都有严格的规定。例如,旗帜的颜色通常为黄色或红色,因为这两种颜色在古时被视为尊贵和吉祥的象征。 五代之后将金吾纛旗的作用更进一步,除开祭祀、出巡外,还会陪同皇帝一起出现在战场上,作为指挥旗,引导军队的行动和战术部署。 边走边聊近百步,绕开几顶行帐后众人返回至中军大帐。 饮罢一碗温润的茶水,耶律敌烈继续表示:“陛下,我观该营占地数十里,兵马却有些少,何不多派些人过来以保陛下安全?” “兵马自然要放在前线咯,朕在后方,何惧之有?” “话虽如此,可陛下龙体娇贵,需防范于未然呐。” 赵景先点头表示赞同,却又轻言反驳:“古人云,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别看这寨内守备稀少,然个个都是我上四军的精锐,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纵然千军万马来,朕亦可平安归去。” “那是,那是,宋军威武小使曾亲眼得见,有他们保护陛下,小使也就放心了。” 耶律敌烈又一杯温水下肚,却好似苦酒入喉心作痛。 博野县、北平县、濡水河岸,他曾三次被打的抱头鼠窜,能不知道上四军的厉害嘛…… 然而这老头绝对想不到赵景说这话就是诈他的,本营中两万人里头总共就三千龙捷军,剩下的都是普通士兵。 正如刚才所讲,前线是战争的第一线,除开东京汴梁之外就属那边最需要上四军,把人都留在这里就是大材小用。 “老冀王,你千里迢迢的过来总不会只是来看这大营的防备情况吧?” 赵景目光平静地看着耶律敌烈,扯皮好一会才把话题带回到正面上。 耶律敌烈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哈哈一笑:“既然陛下追问,那小使也就开门见山了。不过即便我不说,陛下也该知道小使来此的目的。” “差不多。”赵景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朕知道汉国与辽廷关系非同寻常,冀王在朕北伐汉国的关键时候过来,无外乎是为刘继元做说客,让我退兵呗。” 赵景神色自若,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敌烈,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耶律敌烈沉沉点头,郑重其事称:“陛下一语中的,小使此次前来,的确是受我皇之托,恳请陛下罢兵休战。” “给朕一个理由。” “那刘继元尊我朝为上国,对大辽向来有求必应。今派兵求援,我皇念及其忠心耿耿,国民亦无大罪,遂派小使前来劝说陛下止息兵戈,勿望平添杀业。” 耶律敌烈先行给予肯定,又表明自己请求赵景退兵并非他的意思,实乃皇命难违,不得不为之,巧妙的将话语分量从个人提到国家层面,实现辽皇与宋帝平等地位的商议。 赵景左手捂着胸口,装作一副伤心模样。“哎呦,老冀王,朕发现呐,只要是在你嘴里,朕永远都是一个恶人。” 耶律敌烈双眼微眯,赔笑说:“陛下言重了,小使哪里敢编排陛下?” 闲扯两句,耶律敌烈再是正言:“陛下,不知可否卖我皇一个面子,权且退兵?” “不!” 没有拖拉,几乎同一时间,赵景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第71章 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 毫不犹豫且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大帐,耶律敌烈的笑容瞬间凝固,似乎没想到赵景会答复的这么快,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给。 即便如此,耶律敌烈还是硬着头皮说:“陛下,小使自然不会让您吃亏,我皇说了,只要陛下同意退兵,那日后北汉的孝敬,我皇愿与陛下平分,你我两家永为同盟,永世修好。” “结盟?怎么个结法?”赵景饶有兴致地问道。 耶律敌烈见他颇感兴趣,赶忙解释:“很简单,以渤海至西域为界限,我辽往北,大宋往南,征服四野之地,开商互市、汉辽结姻,两朝相辅相成,如此以来无论面对什么国家、部族都不会是你我两国的对手!两朝协力共创千秋万代之盛世,留史书以盛名,岂不美哉?” 赵景闻之哼笑,心想这耶律敌烈还真是能言善辩啊,小嘴一张全是好听的词儿。 不过他可不会被三言两语打动。 “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朕倒是有两个问题,其一两朝结盟后,若大宋遇到困难,辽主一定能出兵相助呢?”赵景盯着耶律敌烈,目光锐利如鹰目。 “当然,如果陛下需要,我辽一定会出兵相助。只是……” “只是什么?”赵景追问。 耶律敌烈稍有犹豫,然后说道:“只是希望陛下也能够遵守盟约,不要做出有损于我们两国关系的事情。否则,我们之间的盟约就很难维持下去了。” 赵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第二个问题,既然是你们主动提议结盟之事,那是不是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陛下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女人?” “不是。” “那是战马?武器?粮草?” “也不是。” 耶律敌烈潜心思考一番,不得解,只能请赵景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朕想要的很简单。” 说话时,赵景走到左侧那张偌大的地图前,手指高高定在幽州所在。 “朕要燕云十六州。” 轻松平常的声音宛如平地一声雷,直击辽使心脏。 耶律敌烈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他那坐在下方的儿子耶律哇哥猛地站起身来,双手重重拍向桌面,扯着嗓子大喊:“扯淡!” 耶律哇哥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一片哗然。站在旁边的宣州巡检袁继忠向前一步,指着耶律哇哥大声呵斥:“放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胡乱撒野?!” 耶律哇哥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瞪起双眼,毫不示弱地回骂其:“去你妈的!你们这群南人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真当我们大辽无人?!”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异常紧张。 这时,耶律敌烈赶紧喝止耶律哇哥闭嘴,并严厉警告其不许再讲话! 耶律哇哥虽然心有不甘,但在父亲的威严下,还是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只是他依旧在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袁继忠,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一些契丹脏话。 见耶律哇哥坐下,耶律敌烈连忙赔笑,对赵景说:“陛下,小儿无知,请陛下恕罪。但贵国提出的条件实在令人费解,小使年迈,难以理解。” 耶律敌烈话音未落,耶律哇哥又忍不住插话:“是啊,你们宋人哪来的脸要我们割地啊?” 心累的耶律敌烈脸色一沉,再次制止耶律哇哥。 然而,耶律哇哥根本不听劝,反而快言嘲讽:“爹,跟他们啰嗦个啥?咱们大辽兵强马壮,还怕他们不成?” 耶律敌烈压着想一拳打死这个亲儿子的冲动,对其再次强令:“你闭嘴吧,再胡闹下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被父亲三番两次警告,耶律哇哥终于消停,坐在椅子上气呼呼的喘着粗气。 一场闹剧,赵景看的乐呵,但没有追责耶律哇哥,毕竟割地这事光看历史书都能把他气的高血压,所以他倒也能理解耶律哇哥反应为啥会这么大。 “既然老冀王不明白,那朕就跟你说道说道。 自周王朝分封八百诸侯国开始,燕云地区便是汉家所属,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 若非儿皇帝石敬瑭作妖,割让十六州以求耶律德光发兵援助帮他推翻李唐,燕云如何能归于辽廷? 朕提及此事并非无中生有,只是希望辽主能物归原主而已,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耶律敌烈那双老花眼旋即变得锐利,紧盯赵景进而驳斥:“陛下既然提及燕云,那应当知道此地的重要性,更应该知道小使不可能答应吧?” “当然,还好朕不是死脑筋,知晓变通。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朕将太原以及北汉诸州退还给刘继元,冀王把儒、顺、檀、蓟、幽、涿、莫、瀛八州还给大宋,这买卖总可以吧?” “……” 耶律敌烈正在思考利益得失,他儿子又忍不住开腔替他表示拒绝。 不过这次耶律敌烈并没有责备他,毕竟他心里也是很不愿意拿燕云部分地区做交易的。 赵景慢悠悠的做回主位上,煞是痛心道:“十六州不愿意给,八州也不愿意给,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呀。 朕是非常不想和老冀王撕破脸皮的,可现在朕就只能先请你们回去了。” “回就回!” 耶律哇哥率先站起来,又劝说他爹走人。 耶律敌烈也知道何谈无望,只能转换角度进言:“陛下,当真不愿撤兵?” “朕说了,拿燕云来换,朕就退兵。” “陛下以大欺小,就不怕世人笑话?不怕史官口诛笔伐?” 赵景冷笑驳斥其言:“自春秋战国时中原大地便是大国灭小国,小国附大国。 自秦始皇起天下一统便是汉人之夙愿,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北汉既为华夏大地的一部分,理当举国纳降,然其却不尊王化,不服皇命,朕无奈之下才兴兵伐之,此举不仅无错,反而有功也!” “陛下,若我辽决意再起大军援汉,陛下也敢接招吗?” “朕伐汉国乃是顺应天意、民心之举,岂会因辽主一言而改变主意?况且,辽主若真想阻止朕,大可出兵相助汉国,与朕一战!” 威胁?赵景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反倒是主动发难的耶律敌烈脸色一变,没敢再接话。 他和赵景都清楚,自前年一战结束,辽朝兵力大损,现在的主攻方向是周边反抗的达靼、室韦等部族,于此关键时刻是不可能大举南下援助北汉的,而这也是赵景敢狮子大开口索要燕云的一大原因。 赵景目光坚定道:“朕意已决,多说无益。冀王还是请回吧!” 耶律敌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无法劝动赵煚,只得拱手告辞。 说完,耶律敌烈转身离去,心情沉重无比。 站在帐外,仰天长叹:“大辽又遇见一位难缠的对手了……” 第72章 胜利;活着;回家! 话既已挑明,耶律敌烈也没有过多停留,当日下午就回去了。 就在他离开后五个时辰,便有一小将入营求见。 “官家,这是大山军杨监军给您的信!” 杨监军,即杨嗣,瀛州人氏,生于后唐应顺元年(公元934年),先后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赵大、赵二、真宗诸朝,也是一位活化石级别的名将了。 赵景拆开信封快速查阅一遍,忽而起身反问:“这信上写的都是真的?” “回官家,杨监军先前抓着了几个想要逃跑的汉军,信上所写都是那些降兵所讲。” “太好了!” 赵景顺手将信封递给了赵延进,再发令:“赵相公,即刻传令前线,这段时间备好器械,十日之后若北汉还不投降,全军攻城!” 赵延进将信纸展开,身边的袁继忠等将也伸着脑袋好奇张望,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信中所记乃是杨嗣从北汉降军口中得知在他们离开太原时曾听见过风声,城内粮食已不足半月可用,现在距离他们被抓已经过去十天了。 赵延进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深知此事事关重大。 “你回去告诉杨监军,让他善待降卒,待城破后朕还会赏赐他们呐。” “是!” 小将领命走后,赵延进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低沉地上奏:“官家,臣觉得您有些着急了。” 赵景闻言眉头微皱,看向赵延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赵相公是觉得降卒故意被抓,然后骗朕?” 赵延进连忙摇头,解释称:“非也,既然愿意投降,就说明他们都怕死,在此基础上基本不会说假话。臣担心的地方在于毕竟是道听途说,万一城内粮草还多着呐,我军贸然的进攻,不太好吧…” 赵景沉默片刻,目光凝视着远方,缓缓开口:“实话实说,朕也不是能一口咬定他们所言非虚,只是现在已经不能往下拖了。” “臣敢问官家是何缘故?” 赵景瞟他一眼,双手抱臂,缓缓走出帐外。 “赵相公,十天之后是什么日子?” 稍加思索,跟随而至的赵延进眼眸一闪:“五月份,要到夏收夏种的时节了。” “没错,此次攻伐北汉,朕调派了近三十万人前来,除了这里,真定府、保州、深州等地朕也调了十万人过去防备辽人。 牵一发动全身,当中至少一半都是从各州招募的新人,他们有多少人是家中唯一的壮劳力?不把人放回去,谁帮他们收地?” 唐朝,自安史之乱开始人口便因战乱大幅度减少。 乾符五年(公元875年)至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冲天大将军黄巢继王仙芝后再起义,历经十年时间,是唐末起义中历时最久,遍及最大,影响最深远的一场战争,死亡总计达830万人,导致唐末国力进一步大衰,朝廷兵微将寡,藩镇割据情况越发严重。 到五代时期,各路藩镇攻伐、厮杀、吃人行为与日俱增,从907年后梁建立到960年宋朝建立,再到今日979年春,近八十年的时间死亡人数已过千万。 宋朝建立后,得亏是中原与南方的割据政权都被消灭,百姓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人数才慢慢回温。 虽说有明文规定家中独子者不可入军营,以此来保证家里头至少有一个壮劳力,但宋军待遇优厚,很多独生子都是瞒着应征入伍的。 宋廷不可能挨家挨户敲门问你家几个孩吧?这种琐碎事项都是有“里正衙前”督办的。 而一旦涉及到彻查户口、税粮这些事,自然而然会有贿赂情况发生,这家是亲戚;那家也是亲戚,讲上两句话,塞上几斤肉,喝上一口酒,那该隐瞒的也就隐瞒了…… 说真的,相比担心耶律贤发兵,赵景更担心粮食收获的问题,民以食为天,特别终宋一朝还是天灾高发期,手上有粮心才能不慌。 赵延进明白赵景所说的一切,但内心深处始终顾虑难消。 赵景的目光移向赵延进,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语重心长的宽慰其:“朕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我们必须要冒一次险。辽国正在整合内部反抗实力,只要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个北汉大出血的,我们此刻犹豫只会为以后埋下祸根!” 虽顾虑重重,但赵延进知道赵景所说很有道理,战争本就是一场赌博,有时候的确需要冒险才能取得胜利。 …… 在接到赵景的命令后,前线各部都开始躁动起来,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展开总攻了! 士兵怕死吗?他们当然怕,但惧怕的同时他们也极其想念妻儿老小,此刻他们心中的目标就三件事:胜利;活着;回家! 太原城头,看着投石车、冲车等攻城器械一架架往城前挪动,守将吓得冷汗直流,连跑带跳的去往宫内向刘继元汇报。 正在喝冷饮的刘继元心肝震颤,掉落的瓷碗应声碎裂。 “宋军要攻城了?!” “回陛下,暂时还没有,不过看动作应当是快了。” 这边刚讲两句,又一士兵急匆匆的跑进来。“陛下,这是宋军射进来的新的劝降信!” 心情糟糕的刘继元大喝:“朕都已经把内容背下来了,你还呈报个头啊!” “回陛下,这回是新写的!” 士兵解释过,刘继元才将书信拿过去,然而越看越生气,直到最后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娘的,宋军怎么知道城内的粮草储备情况的?!” 刘继元双目闪着精光,直勾勾的看着门将。“你天天守门,难道是你在暗中已经降宋,把情报透露出去了?” 只此一言,门将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辩解称:“陛下,臣若想投宋,在宋军围攻太原的第一夜就可以开城门了,可是臣没有,臣对陛下的忠心犹如祖先对世祖陛下那般真切,望陛下明察!” “嘿……”精神恍惚之余,刘继元拍拍脑袋,示意门将起来。“唉,是朕急了,险些冤害忠良。” 第73章 只要辽骑发起冲锋 “不是你,应当也不是其他三门门将,否则城门早就被打开了。 这个奸细到底会是谁?是六部官员?还是宰相?” 刘继元麻木的说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级官员的样子,在寻找一个最有可能叛变的内奸。 倒也不怪他会往这些人身上猜忌,历朝历代中,一个政权灭亡后,只要不犯大错,文武集团基本都会被接纳替新皇帝办事。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原破城在即,难保会有人投敌。 “陛下,以臣愚见,泄密者应该不是宰相等人。” “你能确定吗?”刘继元的声音带着一丝狐疑,并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位门将的判断。 门将毫不犹豫地点头解释:“回陛下,太原四面城门日夜轮流换防,若有人想出城必须持有陛下的敕令,而我们还会仔细记录好出城者的姓名和时间。但最近一段时间里,并未见任何一名大臣有过出城的举动。” 说到这里,门将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言语间流露出几分犹豫。 刘继元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遂追问:“怎么回事?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朕?” 门将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奏:“臣不敢,臣只是想说最近这段时间出城的只有突围军……” 随着他的意思挑明,刘继元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性,逐一排除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自从宋军围城以来,除了派遣刘继业、冯进珂等将领出城突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行动。 那么,如果真的出现了问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将士之中有人叛变!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刘继元的心头,让他浑身一怔,暗自思忖:“难道是刘继业?他之前声称自己的儿子被宋军抓走,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如果他以儿子作为人质,暗中投靠了宋廷,我也无从得知啊!” 危险的想法瞬间涌上心头,刘继元赶紧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压制下去。这是他目前为止最不愿意去面对、也是最不敢想象的一种可能性。 “内有内鬼,陛下不可不防啊!”门将一脸紧张地看着刘继元表示:“臣建议陛下应该即刻着手将各个官员都筛选一遍,说不定就能查出来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刘继元听了他的话,边点头肯定边在屋内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门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叫陈长春。” “陈卿,朕现在就拜你为监察御史,负责即刻整顿审查城中各级官员,若发现任何疑似内奸的人,尽可以将他们抓起来,然后交给朕亲自审问!”刘继元大声下达命令。 刚敕封完,刘继元便迫不及待地对内侍吩咐:“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意料之外的馅饼砸到自己身上,陈长春跪地大拜:“臣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找出奸细!” 等到刘继元盖好印章后,陈长春小心翼翼地接过任命书,离开了宫殿。 刚走到拐角处,将圣旨细细看过数遍后如同至宝般收好,用手轻轻抚摸着胸口。 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嘴角上扬到颇为夸张的程度。 陈长春万没想到,当了快五年的门将,平常见着哪个高官都得点头哈腰赔笑脸的自己也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 数日后,耶律敌烈返回至辽营,将谈判结果告知了当地一把手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 得知赵景不仅拒绝退兵,还意图拿燕云地区做交易,耶律善补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其不要脸。 耶律哇哥在一旁附和:“节度,宋国皇帝屡次三番轻视我辽,视我辽陛下低他一等,如今他又觉得我辽勇士不比宋军,太过可恨,我建议应该即刻出兵入汉国境,既可痛击宋军又能解太原之围,一举两得!” 听着儿子喋喋不休的再提及此事,耶律敌烈双眼微眯显现出较为不快的神色。 在他眼中,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欠缺经验,总以为事情会如他以为的那般发展。 耶律善补问道:“想救太原,要么走雁门关一带,要么横渡滂沱河,这些地方都被宋军占领了,我军如何过去?” 耶律哇哥嘴角一扬,自信满满的回答:“这好办,往返时我观察到代州、雁门等城关兵力分散,各处兵力也就数千,而节度手上足有七万兵马,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宋军给淹没了,等入了关,代州也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耶律哇哥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胜利在望。 “而太原北部有一片宽阔的平地,只要我辽军铁骑发起冲锋,宋军必定顷刻崩溃!” 耶律哇哥两眼放光,演讲称得上激情四射,可惜的是没有人为他鼓掌。 耶律善补满含笑意的看着耶律敌烈调侃称:“冀王,这么多年了,你这儿子的自信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耶律敌烈尴尬苦笑:“让你见笑了。” 看着两个长辈似乎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耶律哇哥颇为不爽。“节度,我若说错了你尽管直言就是,不要闪烁其词,故意糊弄我。” “孩子,你知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什么意思嘛?” “不知道。” 耶律善补手指帐外的雁门山位置。“那我告诉你,你见到的雁门关就是这样,两侧山高陡峭,关隘口狭小,几千人就足够拦住我军七万人了。 若汉国守军没有开关献降,我军自可长驱直入,可现在,机会渺茫。” 言罢,耶律善补不免讪笑,他脾气虽然臭,可并非无脑莽夫,本来听说宋军已经占据代州全境时他就上书耶律贤觉得没必要再出兵救援,可朝廷不愿意放弃,觉得北汉还能救一救,便强制派他过来了。 然而过了浑源水岸他就没动静了,于他来说本就是一场无法成功的救援任务,何必要让麾下将士去送死? 第74章 开摆 “可是,陛下都已经下令让节度救援太原了,节度若不去岂非抗旨吗?” “我也想啊,但我军从大同往这里来,七天跑了近千里路程的急行军,人困马乏,如何作战?” 耶律善补两眼一闭,摊开双手摆出大为无奈的神情,就是想以此告诉耶律哇哥原因不在自己,而是外头那些士兵身上。 耶律哇哥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凝望他。 耶律善补的目光越过耶律哇哥,看向帐篷外,仿佛能透过帐篷看到外面疲惫不堪的士兵们。 他深深地叹口气,表示:“我们的士兵已经连续奔波七日,他们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现在让他们去打仗,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小侄儿能体谅我的难处吧?” 耶律哇哥轻声应答,再问道:“太原岌岌可危,难道就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不是,我们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士兵们恢复了体力,等敌人露出破绽,然后再一举出击,这样才能确保胜利。”耶律善补摇摇头,眼中闪过几分狡黠。 “破绽?宋军连城关都不出,怎么有破绽?”暗自思忖的耶律哇哥撇撇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看耶律哇哥已无话可说,耶律善补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家伙长着一张圆脸,面色和善,可行事上精如老狐狸,不仅轻巧的罪责推到士兵身上,还能给人一种自己万般无奈的错觉。 法不责众,不是他不愿意打仗,是士兵不愿意打仗,几万人呐,难道都要以违抗军令罪论处吗? 他这个意思,耶律敌烈脑筋一转就想明白了,但他如泥菩萨那般看破不说破,为啥?因为他没有兵权呐,自己就算费再多口舌,最后敲板的还是耶律善补。 更何况他明白如今宋军势大,南方各国该降的降,该灭的灭,无人在后方掣肘,赵景可以全心全意应对北方军事。 而北汉国来来回回被攻伐数次,人口、田地都快被抢没了,现在虽然还能勉强支撑,但出不了两年,国家财政必定崩溃,到时候辽朝若是还想要它,那就得往这里边使劲塞钱塞人。 要真是拿钱就能兴国他倒也认了,可今日给了钱,明日宋军就得北上打草谷,那北汉国真就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了。 说到底,他也和耶律善补一样,出使是遵从皇命,但心底里也有几分想要放弃北汉的念头。 耶律敌烈老辣,他能看清楚形势,但耶律哇哥不行啊,在他的认知中就是国家的每一寸土地,不管它啥样,就是不能丢,所以他才极力劝谏耶律善补进兵的。 可是他现在也没招了,倘若“拖延出战”的只是几个人,那把这些人砍了杀鸡儆猴也就行了,而如今七万人都累了、乏了,不想打仗,那他肯定不能提着刀挨个去剁啊…… “小侄儿,稍安勿躁,等到合适的时机,不用你催,我自己就会进攻的。”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耶律哇哥很不爽,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点点头表示:“好吧,那我祝节度能尽快找到这个合适的时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等他走后,耶律敌烈与耶律善补两只老狐狸又讲了一刻钟的话,只是基本没谈军事,聊的都是家事。 等耶律敌烈借口离开后,耶律善补和蔼眼神逐渐变得冷冽。“哼,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也不想想我是你能支配的人吗?” …… 两场细雨先后拂过燕赵大地,时间转瞬便来到了七日后,宋军各营正摩拳擦掌准备进攻,殊不知太原内部正刮着遍及全城的血雨腥风。 原因无他,就是陈长春借监察御史之名肆无忌惮的抓捕以前与他有过节的,包括但不限于之前骂他看门狗的尚书右仆射、刑部尚书;因为欠账不结而不让他进青楼的老鸨子;就连隔壁买菜的阿婆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也被冠以“疑似细作”的名头抓了。 他这副眼高于顶,见谁都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当真是把鸡犬升天一词演活了。 一时间,城内军民人人自危,就怕被“请”过去喝茶。 仅仅七天,陈长春就赚到了他十年也赚不到的钱,基本上都是躲避抓捕的贿赂钱财。 这个时候刘继元在干嘛?兴许是援军迟迟不来,又或者是见的人太多,眼花了,心乱了,索性把定罪权力直接交给陈长春,他自个儿直接开摆躲到后院里面成天听和尚念经。 若是李煜能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道:“只恨相见太晚……” 然而他乐的清闲,底下人却看不下去,其兄弟刘继文冒着杀头的危险冲进后院,跪求刘继元赶紧出来支持大局,得到的却是一顿咒骂,甚至是“非血缘”一词都说出来了。 其他的谩骂再狠,刘继文也都能忍住,但就这三个字却如同刮骨刀,刮的他疼痛难忍,泪如雨下。 刘继业呢?虽说刘继元特别叮嘱陈长春不可动刘家,可他却愁的吃不下睡不着,因为他每天都能看见街道上肆意妄为的士兵,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攀附于陈长春的狗腿子,没有官职,但上头有陈长春罩着,无人敢动。 他曾和政敌李恽一同前去拜谒刘继元,可人都没见着就被轰出来了。 如今的他只能站在院中望天哀叹。“陛下又变回那个破锣样了,大汉要完了……” 就在这番气氛下,赵景既定的进攻时间到了。 因为先前宋辽两国有过雄州和议,此次进攻的同时赵景还特地派人去给耶律善补送信,告诉对方自己要进攻北汉的原因、时间以及不达目的绝不还兵的态度。 严词告知对方,如果不犯境,那两国依旧交好,如果执意援汉,那他不介意两面作战。 收信之前,耶律善补那边也收到了朝廷两封来信,并且这信的含金量极重,一封是耶律贤亲笔,另一封乃是当朝皇后萧绰亲笔,皆是催促他赶紧出兵,不可将北汉拱手相让宋军,为此还特地从西面抽调了三万人过来助阵。 来信时,耶律善补想死的心都有了,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连关门都过不去,怎么解太原之围啊?! 第75章 北汉灭国 北汉自郭威建立后周时便与之为世仇,建宋之后两国交恶的形势依旧没有改变。 赵大为铲除割据政权,完成统一全国的大业,与宰相赵普商议,参考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北部郎中王朴所献“平边策”,制定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统一战争战略方针,准备首先吞并南方各割据政权,在取得南方雄厚的人力物力后,再集中力量对付北面的强敌辽国,消灭北汉。 因北汉比较弱小,且处于战略要地河东,为阻遏其与辽军南下来袭,宋军常对北汉以攻为守,先后发动多次进攻,企图相机进取。 譬如在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七月,赵大在平定荆湖谋伐后蜀之际,就曾派安国节度使王全斌等进入北汉边地试探性的征伐北汉。 北汉睿宗刘钧向辽乞援,想对宋打反击战。 王全斌等则趁辽尚未发兵,夺占北汉乐平,并攻打辽、石二州,未果而撤退。 次年正月,宋军又来进攻辽、石等州,北汉辽州刺史杜延韬降宋,北汉再次向辽告急,辽穆宗耶律璟发骑兵六万驰援,将宋军击退,成功助北汉解围。 开宝元年(公元968年)平定后蜀之后,北汉国主刘钧刚死,人心未定,赵大趁机突然转兵大举进攻北汉。 八月宋军进兵太原,九月北汉内部便发生动乱,时任供奉官的侯霸荣杀死北汉新主薛继恩,司空郭无为又设计杀死候霸荣,迎立太原尹刘继元为国主。 新君刘继元见宋军已入其境,急忙向辽请援,同时命侍卫都虞候刘继业、冯进珂等领兵扼守团柏谷以拒宋军,可惜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宋军轻而易举的击败北汉守军击,直逼太原城下。 十月,赵大遣使至太原劝降,刘继元拒绝降宋。 十一月,辽军兵马总管塔尔率大军救援北汉,逼进太原。 时任昭义军节度使的李继勋因久攻太原不下,辽军又至,遂引兵南归。北汉军乘机发动追击,进掠大宋晋、绛两州人口、粮草、牛羊归北汉者无可计数。 开宝二年(公元969年)二月,赵大命曹彬、党进各领兵先赴太原,又御驾亲征在后,誓要一战灭北汉国。 刘继业、冯进珂二将得知赵大已至潞州,并派李继勋率前军赶往团柏谷,自知寡不敌众,放弃太谷奔还太原。 因大雨连绵十多日,等到三月时赵大才赶到太原。 因先前数次较量中清楚的认识到了太原城之坚固,又恰巧暴雨诱使河水猛涨,遂征发当地民工数万人,修筑长墙包围太原,并筑长堤,引汾水灌城,多方进攻。 然而太原军的抵抗意志实在超乎寻常,这般恶劣的环境中硬是抵抗了三个多月,致使宋军迟迟无法破城。 以至于到了夏季,天气酷热,宋军营中数万人患上疫病,又逢辽军出兵救援北汉再三权衡之下,赵大只能选择退兵。 出乎众人意料的在于赵大撤军没出两天,太原城墙就因为先被水淹再被烈日暴晒,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甚至有多处垮塌。 这也就是说如果最开始赵大不急着攻城,而是先让太原泡几天水,再把水抽干暴晒,那不用宋军动手,城墙自己就会倒塌了。 赵大等君臣得知此事后也是追悔莫及,只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如果发生。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十月,南方最后一个大国南唐也被征服,赵大再兴北伐之举,并准备收复燕云。 次年八月,先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宣徽北院使潘美等分率五路军马又双叒叕云集太原城下,与北汉军和来援的辽军展开激战。 然而,就在宋军得胜北汉将亡的关键时刻,远在汴梁的赵大突然驾崩,他的死再一次打乱了宋朝内部的政治格局,以至于潘美等部亦受影响,北汉再一次摆脱亡国之危。 如今,统一天下的重任落到了赵景身上。 公元978年,赵煚先后发了三道圣旨,因为宋朝势大,割据漳泉两府的陈洪进,割据两浙的吴越钱氏相继向宋廷纳土归降,而刘继元还是继承祖辈的祖训,誓死不向中原投降,所以才有了今日宋军与北汉军的再次对垒。 公元969年,因为北院大王耶律乌珍率令精骑自山林小道赶赴太原给了北汉军极大的底气,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再次发生,所以赵景在战争之始便要求众将必须看看好北边的每一城、每一路、每一处山林河流。 如今宋军近二十万人赫然矗立在太原四面,当真是把整座城都围的水泄不通。 最后一次确认刘继元不愿投降后,随着战鼓声震震传起,宋军开始进攻。 一时间箭矢、巨石皆如雨下,昼夜不息,一个白天的功夫四面城门就被射的跟刺猬一样,城墙上断臂残肢随处可见,血腥味铺天盖地。 次日,听闻太原已经开战,耶律善补也怕回去后受罚,便遣数名部将各带一部尝试去渡河、夺关。 奈何关隘高险,通道狭窄,一次性仅能容纳近百人,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击。 滂沱河与之相反,河面宽广不假,但宋军已经在河对岸建好了土楼、壕沟,士兵可以趁辽军半渡射击,更不容提后面还有二十架投石机坐镇,在它们面前,辽军的小船、木桥一碰就碎。 尝试了三五个时辰,死了上千人,辽军无一人成功入关或者渡河。 见己方迟迟过不去,心急如焚的耶律哇哥请命率一军出击,若不是他爹拦着,这小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嗝屁了…… 开战第三日,太原西北墙角被攻破,宋军登顶太原城,不到片刻又被杀了回去。 第四日,太原东门被冲车撞开,刘继业以猛火油之法逼退入城辽军,又拆毁百姓房屋堵门。 第五日,在郭进率领下,宋军成功从西门进军,攻陷其护围羊马城,北汉宣徽使范超于围攻中投降。 第六、七日,宋军攻占太原东、西、南三方街道,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等先后出降。 第八日,赵景入城,宋军进逼皇宫,北汉军紧闭各门,据不出战。 第九日,赵景收到曹彬等将军报,辽军数次进攻皆被击退,耶律善补似有拔营之举。 第十日,赵景再次送发招降令,刘继元困兽犹斗,再次拒绝。 下午,他们将军报直接转交给了刘继元,并表明其再不投降,自己将再次决汾水灌城。 外无援军,内无斗志,前枢密使马峯、宰相李恽为首的十七名大臣联名请奏刘继元开门献降。 当夜丑时,数万火把将残破的太原城照的通红发亮,人心惶惶之际,紧闭的皇宫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身穿缟衣头戴纱帽的刘继业为首,文武官员二十三名,甲士三千七百余,出宫投降。 在袁继忠、党进二人接过国玺、印信、冕服冕冠、天子剑的那一刻,国祚二十八年,传帝四代的北汉,五代十国的最后一支割据势力宣告灭亡! 第76章 请将军入局 先摸摸北汉国玺,再耍两下天子剑,赵景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完全不顾及刘继业等人的感受,明晃晃地将他们晾在了一边。 此时的刘继元双肩耷拉着,脸色如土,面对赵景如此耀武扬威的举动,他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观赏完所有物什,赵景终是心满意足,让党进和李继勋两人先站到一旁,他则慢悠悠地走到刘继元面前。 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刘继元的长相,哼笑称:“哎呀,想跟你面对面说两句话可真是不容易啊!若非朕刚才说了句要水淹城池,恐怕你还不打算投降吧?” 听到这话,刘继元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从一国之君变成了阶下囚,这种落差感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然而,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与赵景争论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朕……臣……臣不敢……” 由于身份的突然转变,使得刘继元难以接受,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这样就听不到自己低声下气认怂的声音了。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无论他如何逃避,事实也无法改变。 接着,赵景又继续开口:“倘若你能早些投降,太原又怎会变成这副鬼样?” 面对责难,刘继元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反而询问赵景打算如何处置他。是要将他斩首示众,还是流放边地? 赵景摇摇头,再次重申自己身为皇帝,最重要的一点品质就是言而有信,先前说过只要投降必定让刘继元做个富家翁,那他就不是食言而肥。 “传令,封刘继元为郑国公,移居西京洛阳,饮食起居皆按照国公待遇侍候,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赵景说罢,身后一众将士齐声呼喝:“是!” 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空气中。 刘继元苍凉地咳嗽几声,慢慢地跪在地上,朝着赵景拜首:“罪臣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景满意点头,接受他的认输。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刘继元身后的众多官员身上。 这些官员们一个个神情紧张,静候发落。 这时,宰相李恽感觉到他的目光,急忙向前一步,拱手行礼,并自我介绍:“老臣李恽见过陛下。” 赵景听后双眉上挑,淡然问道“就是你和马峯劝告刘继元投降的?” 李恽连忙回答道:“回陛下,的确是老臣。” 回话时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些汗珠,作为投降派紧张是难免的。 赵景目光如炬,来回在他与马峯身上游弋,眼神充满了审视意味,让两人感到一阵寒意。 对于降臣来说,对方领导者的态度至关重要。历史上有些人因为劝说旧主归降而得到加官进爵的机会;但也有一些人因为出卖旧主、背叛忠诚而遭到斩首。 说实话,当看到赵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时,二人内心不禁开始打鼓,难道自己点这么背,被规划为后者了?!想到这里,两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来。 见二人哆哆嗦嗦的模样,赵景露出一个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拍着李恽的肩膀说:“姜到底是老的辣,朕几次三番的劝降都不顶用,老宰相倒好,金口一开就把事办成了。你看看,你二人要是早点劝谏,这太原城也不会遭此大劫,你说是不是?” “额……” 一时间,李恽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是夸自己还是在阴阳自己,只能配合的表示:“啊对对对,陛下所言甚是!” “行了,诸位既然愿意归降,那也算是弃明投暗,朕心甚慰,今后还需要尔等助朕管理好河东地界。” 直到听见这话,李恽胸口的大石头才算落地。 赵景安排赵彦进、柴禹锡二人暂时接管晋地一切事务,又对他们密令:“查一查这群官员的底子,干净的留下,有些污点的酌情考虑,污点大的直接处理了。” “臣等遵命!” 二人齐声应答,转眼就将官员带离此地。 文官一走,剩下要处理的就是武将了。 赵景晃悠到仅剩的六名将领面前,有人低头不敢看他;有人作揖拜谒;唯独刘继业没有动作,无论赵景去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 “刘将军,你可恨朕?” “当然。”刘继业双眼圆瞪,毫不客气的怼道:“陛下恃强凌弱,毁我家国,我不应该恨你吗?” “放肆,败军之将安敢口吐狂言?!” 齐超怒不可遏,拔剑上前就要朝刘继业动手,却被赵景赶了回去。 “朕知道你心中郁闷,但你也该知道大宋兵强马壮,北汉不过一弹丸之地,如何能挡得住朕的攻势?” 刘继业瞪他一眼,没有讲话。 赵景并不介怀,继续道:“朕知道你出自将门,恪守忠义之道,不愿意投降,但又不得不投,无非是不愿舍弃旧主,又或是舍不得老婆儿子。 但是你放心,刘继元朕不会杀他,刘延朗朕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至于刘府,朕已经派人过去看护了,保证不会让任何人趁火打劫的。” 得知赵可竟如此礼遇自己,刘继业总算愿意拿正眼瞧他。 “这些天突围的是我,杀宋军的是我,主持守城的也是我,你为什么要如此宽待与你作对的手下败将?” “北汉国弱,我军汹汹而来,沿途州县皆望风而降,刘将军与我军数次交锋,应当比谁都清楚两国的实力差距,云泥之别中刘将军依旧能坚守本心,不愿屈膝投降。你我虽敌,亦不免让朕心生敬佩!” 讲完一条,赵景挪步面向北边,继续解释:“这个地方是燕云十六州的方向,统一中原后,朕下一步就要进兵燕云,夺回故土完成太祖未竟之志。 北朝视其为宝,不可能轻易还回,所以朕需要纠合各方豪杰猛将,先复燕云,再攻辽国! 刘将军勇武、肝胆具有,草草杀之岂不可惜?朕本意只为请将军入局,助我一臂之力。” 第77章 朝廷在干嘛? 赵景说得真挚,以至于站在一旁的冯进珂等将领们光是听着,内心便已经汹涌澎湃起来。 尽管他们之前是敌对关系,但赵景不仅是胜利者,更是货真价实的皇帝,现在可是皇帝亲自下场劝说归降,这样的殊荣,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享受的! “咳咳……” 看到刘继业没有任何反应,冯进珂还以为他走了神,于是乎轻声咳嗽一下作为提醒,并悄悄地扯了扯他的披风。 然而,此刻的刘继业并非真的在发呆,而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于公,他不应该转投新君,败坏家族的声誉。 于私,他身为汉将,一直就有向北击辽,收服故土的念头,当年刘继元初继位时他就上谏过称“契丹贪利弃信,不可恃以为援,应当奉国归宋,合力击辽而收失地。” 但刘继元听不进去,仍然坚持投靠契丹与宋对抗。 北汉皇帝态度如此,深受恩惠的他也不忍变心,只好继续舍命效力,后来逐渐成为了北汉的顶梁柱,直至今日。 “是啊,毕竟刚才我们还是敌对关系,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心甘情愿地投降呢?是朕考虑不周,说话唐突了。”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赵景主动替他找了一个借口。 “如今北汉已被消灭,朕将会在秋收结束后集结大军向北进发,收复燕云十六州。在这期间,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相信这段时间足以让刘将军仔细思考并做出决定了?” 交代完这番话,赵景绕过刘继业和其他将领,走进了皇宫。毕竟,他还有许多重要事务需要处理,不可能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一个人的身上。 待他的身影消失,憋了一肚子话的冯进珂终于敢开口:“将军,何故如此啊?你时常痛心汉军不往北战契丹,如今机会来了你怎的反而犹豫了?” “……” 刘继业鼻息沉闷,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言语一句自己需要静静后便再不讲话。 一夜之间,随着刘继元投降,北汉亦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这个时刻心最慌的除了皇亲国戚,就是底层百姓。 这几十年,两军交战,凡是破城后当地百姓基本都会遭遇官兵洗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话可一点也不夸张。 后梁朱温时期,其军队对青州、郓州有屠杀和抢劫的记录。 后唐庄宗李存勖时期,攻克汴州(即后来的汴梁)时军队也进行了大规模的抢劫。 后晋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导致边防空虚,契丹军队多次南下,沿途劫掠百姓,而后晋的军队在抵抗过程中不仅被辽军追着打,撤退途中还不忘沿途抢劫百姓。 后汉刘知远时期,为了镇压叛乱和巩固政权的过程中,士兵在曹州、兖州、晋州等地都发生了对当地百姓的劫掠和屠杀行为。 后周世宗柴荣时期,致力于国家的统一和治理,但在战争中,他的军队也有过屠城记录,其中最着名的一次屠城事件乃是对淮南重镇楚州的攻城战中,这次屠城事件也被史官记录,其景惨不忍睹,此战役史书记载最后八个字:“周兵怒甚、杀戮殆尽”。 到了宋初,切身了解到武人之害的赵大极力改革军制,约束军纪,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发生了王全斌屠蜀的惨剧,这也是蜀地一直不安稳的导火索。 以上种种当真应了张养浩的那两句名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虽说赵大耗费多年时间改革,但士兵身上遗留的五代恶习至今还有些许残留,于是赵景在第一时间便让袁继忠、齐超、郭进等将各率兵马在城内巡视,既要宣传宋军绝不劫掠,有违者必斩的理念安抚百姓,也是为了搜一搜有没有漏网之鱼,他可不希望以后再有个什么汉国出现给自己添乱。 宫内,赵景坐在龙椅上查看户籍、土地、每年税收等册子后,整个人都尬住了。 不到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人口三万户,耕地面积连国土的一半都不到,税收比例却高的夸张。 看完这组数据,赵景算是明白北汉养士兵以及向辽朝纳贡的钱是哪来的了,怕是把百姓的棺材本都给征收了…… “陛下…这些就是近年来各地的灾害情况。” 原北汉户部尚书曹可清有些紧张的将一本厚册子放在了桌上。 赵景翻开刚看两三页,眉头便拧成了一根线。 “岚州、石州、定胡县,这旱灾都发生两个月了,怎么下文没有赈灾记录?” “回…回陛下,州库无粮,救不了……” “州库无粮,那朝廷呢?朝廷在干嘛?!” “官家,朝廷也无粮……” “砰!” 赵景直接把册子砸在地上,这一声动静吓的曹可清浑身哆嗦,跪在地上直呼饶命。 捏捏额头,深呼吸快速调整心态,强制自己不发火的他继续追问:“北汉再穷,也不至于一粒米都拿不出来,国库的粮食都去哪了?” “回陛下,因为要与您作战,粮食基本都被运往各州做军粮去了。” “就算没粮,那钱呢?朕早有言在先,虽国家有别,但朕并不禁止普通的来往商贸,你们就没想过拿钱去找宋商买粮?你这个户部尚书是吃干饭的吗?” “官家,这一点臣实属冤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那样,曹可清畏畏缩缩的身子骨突然抬高,音量加大:“在与陛下开战前,臣就已经求得旧主同意,派人前去与宋赏购置赈灾粮了,只是后面一直没音信,臣估摸着他们或许出了什么意外……” “此话当真?” 面对质疑,曹可清重重点头,以一世清白发誓自己没有讲一句假话,否则就让自己来世转投彘犬,受人欺压。 以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来讲,这个诅咒确实算他们的风格。 “朕明白了,你列一份购粮人的名单,还有他们打算走哪条路,和哪家商铺贸易,反正就是你知道的东西都写出来,朕会派人去清查的。” 听见吩咐,曹可清麻溜的离开大殿,列名单去了。 第78章 牢狱之灾 很快啊,曹可清就把名单交上来了,这上面列着许多地名。 赵景看着这些地名,眉头微皱,心想这次的任务可不轻松。 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名单,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 首先,他决定派遣潘美、尹继伦和杨宣等将分别前往镇、邢、辽三州探查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了劫掠情况,他们可以不必向上级报告,而是直接采取行动抓捕恶匪。 此外,又安排一路快马返回汴梁跟赵廷美说明岚州等地的灾害情况,让他从汴京、洛阳、淮北、荆湖等地区先调拨十万石粮食来赈灾。 这边命令刚刚下达不到一刻钟,柴禹锡就带着一脸焦急的表情大步走进宫殿拜见:“官家,您现在是否有空?” 看着柴禹锡那焦急的样子,心中大为疑惑:“大事无二,小事一堆……怎么啦,柴爱卿,你急急忙忙的是有什么要事吗?” 柴禹锡重重地点头,语气十分严肃:“劳烦官家移步。” 看到柴禹锡如此郑重其事,赵景心中一沉,估计事情一定非同小可。于是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册籍,站起身跟着柴禹锡一同走出宫殿。 两人离开皇宫后,柴禹锡领着赵景穿过内城的街道,左拐右拐走了好几条街,最后来到一处大院门前。 “大牢?” 看着上面的匾额,赵景颇为疑惑。 柴禹锡没有多话,只是说进去之后他自然就能明白。 兴许是大牢内到处是高耸的砖墙,太阳光照射不进来,阴凉幽暗的环境让赵景浑身不自在。 一个守卫将狱门打开,另一个在前头执灯带路,柴禹锡跟在后边,还不忘提醒景此地视线昏暗,注意脚下。 走下石阶后,赵景算是正式进入到大牢内部。 “请随我来。”柴禹锡回头说道。 跟着他来到最近的一处牢房前,里面的犯人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但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既有怨恨,恐慌,又有哀求、悲伤。 赵景顺着墙壁上的小窗户往里面看去,大为惊叹,只见牢房里塞满了人,几乎没有一丝空隙,有些受伤严重的甚至“玩”起了叠叠乐,被堆在一角。 “这些人……都是罪犯吗?!”赵景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大牢和汴梁的差不多大,但是汴梁大牢最多的时候也就关了一百多人,而这里少说得有五、六百人。难不成太原已经变成人人皆为贼的罪恶都市了? 柴禹锡摇摇头表示:“回陛下,据微臣所知,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被冤枉的良善之辈。” “你有何凭证?”赵景皱起眉头问道。 柴禹锡没给出解释,劝他不妨亲自去问问这些人。 赵景沉默片刻,他决定先从离自己最近的牢房开始询问。 牢房内的囚犯们看到他走近,脸上旋即露出惊恐的表情。 其中一名囚犯开口问:“大人,你也是来提审我们的吗?” 赵景温和地回答:“不必害怕,朕…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你们犯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 那名囚犯连忙解释:“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啊!小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无端端就被抓进了大牢。” 赵景环视一圈,继续追问:“你们都是这样?” 另一个牙齿被拔掉两颗的囚犯苦着脸回答:“对啊大人,小人只是城内一个卖豆腐的,大概十多天前的晚上,小人正在家中备货,突然有人闯进了小人家里,把小人给抓走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官差。可小人真的没有犯罪啊!” “那你有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囚犯无奈摇头:“小人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上哪找证据证明……” 后来赵景陆陆续续又问了几个人,终于有了些眉目,通敌叛国、散布谣言、蓄意谋反等等,这就是官兵给他们冠上的罪名。 又将狱头叫到跟前询问他是否掌有这些人犯罪的证据? 诚惶诚恐的狱头说:“陛下,这些都是上面送过来让小人来问罪的,他们基本上都已经签字画押了…” “放屁!” 盛怒之余,赵景拽着狱头的肩膀将他拽到了围栏边上,直接将他的脸摁进了两根木栏的空隙中。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些人哪个不是遍体鳞伤?你那罪证有多少是屈打成招?啊?!” 狱头心肝都在颤抖,跪在赵景脚边不断磕头请求宽恕。 “陛下,小人也不想这样!可上头的命令小人又不敢违背,小人也只想活命而已啊!” 距离最近牢房里面突然有双大手抓住围栏,一个面色青肿的男人朝他哀嚎:“陛下?您是皇帝陛下?小民冤枉!陛下!小民是被冤枉的!!” 这一声如同导火索,瞬间引爆了所有囚犯,他们都学着男人的模样,对着赵景哭诉自己是被冤枉的,自己无罪。 男人、女人甚至是老人,哭喊声振聋发聩,许多人眼中流出滚滚热泪,些许清散了脸上的泥土。 人非草木皆有情,看着满面皱纹的老人痛哭流涕,赵景只感觉心头被石头堵住,让他喘不来气。 “大家别着急,朕既然来了,就不会让无辜者遭罪!只是你们谁能告诉朕把你们抓进来的人是谁?” 然而百姓不知道,官军只管抓人,不会多说什么废话。狱头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是士兵打着监察御史的名头送进来的,但他也不知道监察御史到底是哪个。 “马上去查一查这个御史是谁?” 赵景刚对柴禹锡下令,后面就传来了一道嘶哑的声音引他回头。 走到最里面方才看清居然还有三个人,手脚皆被长钉固定在十字木桩上。 此三人无不是蓬头散发,中间那人脸上有烙印,左胸口被剜掉了一块肉,肋骨清晰可见,让人看了直犯恶心。 右边那人除了鼻青脸肿之外,双眼也被刺瞎。 最左边的男人看似伤最轻,然而说话时只能咿咿呀呀的,经过中间男人的解释才知道他的喉咙被灌进了铁水,早被烫坏了。 第79章 欺骗感情柴禹锡 “你们仨是?” 当中的男人咳出一嘴血痰,气力十分虚弱的答道:“我是尚书右仆射常方,瞎眼的是刑部尚书胡良伟,哑巴是翰林学士王璋醇。” 听到三人的身份,赵景眉头紧皱:“都是朝廷要员,竟然也被冠上叛国罪的名头?” 常方点头称是,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牙齿。 “你是宋国皇帝吧?既然你能进到这里来那太原是不是已经被攻破了?” 赵景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常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声却充满了悲凉和无奈。他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有这样的臣子,这个国家怎么可能不亡?!”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仿佛在诅咒着这一切。他的话语既像是在咒骂陈长春狭隘报复,又像是在自嘲。 胡良伟现在的心情同样无比复杂,如果当初自己不讥讽陈长春也许就不会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他们现在这样基本就跟死了没啥区别。 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老小,胡良伟的眼角开始湿润,泪水夹杂着血水缓缓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赵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感慨。曾经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如今却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 “皇帝陛下,您可知道陈长春是谁吗?他就是监察御史,我们和这些老百姓都是被他给抓来的。” “朕之前确实不知道,但现在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说完,赵景转头看向一旁的柴禹锡,吩咐其:“柴爱卿,你立刻带人前去将陈长春捉拿归案。” 随着这道命令下达,赵景再次转过头来安慰那三个人,告诉他们不要慌张,自己会让狱卒马上将他们从刑具上放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王璋醇却突然猛烈地摇起头来,嘴里还发出一阵呓语,神情显得异常焦急。 “你不想下来?”赵煚试探着问道。 听到这句话,王璋醇竟然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还转动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四肢,似乎想动却动不了。 仔细观察后发现,王璋醇的手心、膝盖以及脚掌处都被钉入了铁钉,而他如此强烈的反应,也让赵景心中浮现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猜测。 :“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手筋和脚筋都已断裂,你觉得自己成了废人,所以不想活下去了?” 王璋醇点头如捣蒜,再次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你不管你的家眷了吗?” 常方替他回话:“他孤家寡人一个,没娶老婆,没有孩子,爹娘也在几年前死了。” “……” 知晓王璋醇的家庭情况,赵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毫无应对经验。 他自然可以大发慈悲地救下王璋醇,并为其请来大夫治疗,甚至还能派遣专人照料。 然而,这显然并非王璋醇期望的生活方式,如若不然,他便不会婉拒赵景的善意。 回想起在网络上目睹过的众多因身体残障、丧失生活信念而轻生的人们,赵景估计王璋醇也是这样的一类人。 即便今日成功拯救了他,难保明日他会不会选择服毒自尽。 只是,尽管赵景深知这些道理,却始终难以启齿。毕竟,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见他突然陷入沉思,王璋醇不禁焦急万分,口中喃喃自语。 虽然那只是含混不清的呓语,但赵景真真切切的听着,似乎能判断出一二。 \"朕……\" 赵景紧紧握起拳头,一番纠结之后最终下定了决心。\"来人,把他们放下来!\" 闻言,王璋醇的情绪再次爆发,哀求的声音比刚才更激烈了。 赵景并不言语,只是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安排侍卫去带三人找大夫治疗后赵景便先行离开了,他需要去外面透透气。 …… 入城后,赵景首先严令四方城门不得打开,导致陈长春根本逃不出去,很快就被柴禹锡打听到了住所。 抓他的时候,这家伙正躲在床底下,身上还带着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 将他从床底拽出来之后,还没逼问呐,这厮扑通一声直接跪地,恳求柴禹锡饶命。 “你就是陈长春啊?” 问话时,柴禹锡拨弄着包袱,随便拿起一个玉镯放在他面前晃悠。 “我听说你之前一直是城门巡防将,每年俸禄不过几贯钱、几斤粮,这么多财宝你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到啊,说,都是从哪来的?” “回…回大人,这些都…都是小人从逆贼家中搜到的赃物。” “赃物?那应该上缴到国库里才是,就算吃回扣,手也不能伸的这么长啊,你说对不对?” “大人教训的对!小人实在太贪心了!” 陈长春爬到柴禹锡脚跟前头,低声哭求称:“大人,小人愿意把这些钱都孝敬给您,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吧。” “放?”柴禹锡眉头一皱,再扒拉一遍包袱后有些不太情愿。“想活命,这点钱可不太够。” 陈长春这小机灵鬼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抖落除他之外还有几个跟他关系好的也拿了,他愿意带路去帮忙要钱。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那就别跪着了,往前带路吧?” “欸!”陈长春放下“狗尾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柴禹锡走出家门。 在城内前前后后一共进了八个官兵家中,从他们手上拿走了许多财物,当堆积在一处时足有半米高,柴禹锡简单估算后估计能值七万贯,这笔钱就是在汴梁也能称得上富户了。 “大人,小人拿的钱都在这里了,你看……” 陈长春弯腰低眉,脸上尽显谄媚。 柴禹锡冷哼一声,反手就命士兵将他抓了起来。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何意?你是我家皇帝点名抓捕的犯人,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冷笑一声,柴禹锡又命令士兵去将刚才那八个人也抓了,一起送去交由赵景处置。 直至现在,陈长春明白自己被骗了,大声叫骂柴禹锡不是人,欺骗他感情! 可柴禹锡压根不在乎一个死刑犯的谩骂…… 第80章 战后修缮 将陈长春等九人悉数抓捕归案时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赵景满是严肃,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直接命手下将这九个人押到大牢里去。 当被押进牢房的那一刻,陈长春等人惊恐地发现,牢房里的那些百姓们正用愤怒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们。 “你们看清楚,这些就是当初抓你们的人,没错吧?”赵景声音冰冷地问道。 见到陈长春,百姓们顿时怒不可遏,眼中充满了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他们撕成碎片。 而陈长春等人则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不停地求饶,希望能得到宽恕。 赵景再次向狱头、常方等人确认了一遍陈长春等人的身份,确定无误之后果断下令:“动手吧!” 只见侍卫们迅速出手,干净利落地将陈长春等人解决掉。一时间,牢房内血流满地,血腥气息弥漫。但百姓们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拍手称赞,欢呼雀跃。 事实上,赵景曾经考虑过将陈长春等人关进大牢,任由百姓们自行处置,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这样做可能会导致社会风气恶化,不利于稳定民心。所以,他选择了亲自处理此事,以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公正。 “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吗?”赵景转头问身边的侍卫。 狱头恭恭敬敬的拿出一本薄册称:“回陛下,卑职已经核查完毕,这是名单。” 赵景接过册子,前后翻看一遍,又将之交还给狱头。“按照名单放人吧。” “卑职遵命。” 狱头往前走两步,打开册子朝里头喊话:“张三、李四、王五、马六、孙念、章文……” 随着他念话,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从人堆中挤了出来,拼命朝他挥手。 “念到名字的都出来。” 将人拽出来后,有个胆大的汉子着急的问道:“大哥,俺是不是能出去了?” 他这句话可是让其他百姓都接受不了,叽叽喳喳的问为什么他们能出去,自己还要关在里面? “闭嘴,那么多废话,往里头乖乖站好!” 催赶着马六等众往里头去,狱头又回身禀告:“陛下,这些就是全部了。” 赵景悠悠挥手,狱头心领神会的点头,召集剩下的狱卒前去将牢门全部打开,放无辜百姓出去。 至于刚才那些人,那可是真犯过事的,赵景可没打算让他们浑水摸鱼摸出去。 百姓激动不已的喧哗声内,张三李四等人看的眼热心急,他们也想出去啊,可面前被亮刀的士兵来着,敢跑出一步当场就得死! “谢谢大宋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 男人、女人、老人,奔跑的人群中时不时就会有人跪在赵景跟前高呼万岁,以至于他两只手都顾不过来。 等百姓尽数离开,赵景看着空荡荡的牢房,心头瞬间舒服多了。 “狱头。” “卑职在!” “你擅自羁押无辜百姓本是大罪,但念你改错态度良好,朕此次不做责罚,以后朕不希望再出现类似事件了,明白吗?” 跪地的狱头先是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又大力叩首:“臣一定谨记陛下的教诲!日后再犯,臣定以死谢罪!” “有此决心就好,去把那些罪犯送回大牢吧。” 安排完这些,赵景便让人抬着被裹成粽子的常方三人随自己一起离开了。 “去将他们三人都送回家去吧,再找几个丫鬟仆人照顾王璋醇。” 这三人下辈子基本就是废人,但好歹也是要员,留着他们能帮麾下官吏尽快熟悉当地政务,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发挥余热的空间。 “臣领旨。” 柴禹锡点头拜揖,与赵景在大牢门前分开。 心血来潮,赵景走在大街上闲逛,情况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虽然已经下发了告示声明宋军绝不欺民,但街上基本没有几个人,见到巡逻队还会躲着走。 在一个拐角处,赵景与正准备去找他的赵延进碰到了。 见礼后,赵延进汇报:“官家,刘继元等北汉皇室已经坐上车马前往洛阳去了。太原城四面臣也已经派人勘察完毕,损失严重,修缮又将会是一大笔支出。” 接过赵延进递交的折子,赵景一边慢走一边细看。他发现记录得非常精细,甚至连城墙的哪个位置被砸坏了,损坏到何种程度都写得清清楚楚。 对此他不禁感叹:“赵卿,想不到你也是粗中有细啊!” “官家谬赞,这当中有不少是柴供奉(即柴禹锡,供奉是官职)整理的,臣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而已。” 赵景握着折子,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赵延进:“赵卿,你对筑城之事可有了解?” 赵延进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平静,回答说:“回陛下,臣以前在工部待过一段时间,对筑城之事略知一二。” 赵景点了点头,继续追问:“在周太祖郭威代汉建周,刘崇建立北汉时,这太原城就是晋地第一坚城,后来经过郭威、柴荣、先帝等轮番进攻,才变成如今这般破败不堪的模样。朕想知道,如果想要将太原重新变回刘崇时期那般坚固,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赵延进沉思片刻,谨慎回答:“回官家,这个问题涉及到诸多因素,包括城墙的规模、材料的选用以及人工成本等等。 根据我的经验和估计,要将太原城恢复到刘崇时期的坚固程度,光是买料子至少也要十万贯的资金投入,再加上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来完成这项工程,臣估计最起码要二十至三十万贯。” “妈耶,修缮沧州时可没用到这么多钱啊……” 赵景嘴巴微张,显然是被“吓”到了。 “官家,如今北汉已灭,北面的代州、雁门关等重要城关都是我国领土,城高池深,正常情况下辽军难以攻破,所以臣觉得没必要高规格对待太原,将其修缮至开战前的样子就可以了。” 第81章 搜查购粮队 赵延进所言虽然有违赵景的想法,但确实很有道理。 见他只是侧耳细听,赵延进继续进言:“官家您看,太原城墙虽败,但毕竟有基础在,我们只需要将其修缮至开战前即可。而北方的代州则可以增高和加厚城墙,以增强防御能力。 此外,滂沱河南岸也可以增建一座新城,规模不必过大,能够容纳一万名士兵即可,并在周围可开垦之地耕作备用军粮,以此实现守军的自给自足。” 赵延进的提议让赵景陷入了沉思。他意识到相比自己的想法,这可能是一个更合理的解决方案,可以在不耗费过多资源的情况下加强防御。 赵延进见其有所动摇,继续劝谏:“陛下,如果只是按臣说的方法来做,臣预计最多只需十万至十五万贯就能完成所有工程。” 沉思稍久,赵景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赵延进的建议。 只能说不愧是朝中老将,眼界的确比自己开阔许多。 赵延进得到认可后,开始着手实施这些计划,他向赵景请求手谕,并表示会立即前往周围城镇征召民夫,开始动工。 赵景照准,赵延进领命即走。 直到独自一人回到住所时,赵景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心里头萌生些许遗憾。 河东之地得之不富,失之不贫,打下它绝非是为了民生,而是军略,也就是为了日后北上收复燕云、反攻辽国做准备,正因为如此,此次征伐北汉时他才会尽可能的以和平手段灭亡北汉,是为了保留人口,也是为了保住城池。 可惜刘继元这崽子认死理,就是不愿投降,时间一拖再拖,气温逐渐升高,宋军士气持续下降,赵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强攻了,结果就是让原本就凋敝的太原城更加残破。 并非他出不起五十万贯钱,主要是代价也太大了,未来还有数不清的硬仗要打,如果每打一场就要花几十万贯钱来处理后事,那财政早晚有崩溃的一天。 为大局考虑,他只能放弃重现太原风光的念头。 …… 就在赵景动工准备筑城的同时,受命寻找粮队的潘美也抵达了辽州。 等他来后,首先直抵知州府衙打探情况,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没有见到过北汉的购粮队吗?”潘美皱眉问道。 “回将军,确实没有,所有外来贩子都需要在州府内登记,领牌子,可下官已经查过,从一个月前至今为止都没见到北汉国来的商队。”知州恭敬地回答。 潘美沉思片刻后追问:“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较多的粮商或者价格较低呢?” 这话问的很关键,北汉国贫,购粮队肯定是要货比三家,哪家实惠买哪家的,同一个地方同行多了就会产生竞价,照着这方面找肯定能省下不少力气。 知州想了想,回答说:“要说粮商,当然是本城内最多,这好歹也是座大城市,来来往往的商贩最多,交易量最广。 除此之外当属榆社,那里的五乡河水源充足,水质颇高,灌溉出的粮食质量较好,所以吸引了不少粮商前往采购,再运往别处贩卖。” 潘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虽不确定,但最起码有个可以查找的方向。 潘美仅歇歇脚,婉拒了知州的盛邀后即刻亲率队前往榆社调查情况。 一路上,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从傍晚到次日凌晨抵达,街上还没有多少人,向东门守卫出示过令牌后方的入城,一路所见米铺、粮行都还没有开门,潘美只能先让随行千骑驻扎在城外,而他与几个部将找到一家最早开门的粥铺坐下等待。 “哎嗨嗨嗨,热粥来咯!” 粥铺老板是个中老年大叔,干净利落的将粥、油饼、肉包等饭食端到桌上。 “嗯……” 尝过一口,潘美颇为陶醉的评价:“这米确实比我以前吃过的要香许多。” 听见他这般评价,老板双眼放光,手舞足蹈的接话称:“这位军爷一看就是明眼人,实不相瞒,咱这熬粥的大米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浇上城外的五乡水,那长出来的大米可比其他地方更香,更有嚼劲!” “老板,正好向你打听个事儿,这几天你有没有见到过一队从北汉国来的购粮队?” “北汉来的?”粥铺老板举头望天,双眼咕噜咕噜转动,最后摇头表示:“没见过……” “当真没有?” “哎呀,军爷,这一天天的,那来来往往的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您又给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标志,我哪能记得起有没有见过……” 潘美想想这事倒也怪不到老板头上,毕竟接到命令时他也没听说有什么标记,总不能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北汉人”吧? “那这边的粮铺都几点开门?” “基本上都在巳时一刻,还剩差不多半个时辰,各位军爷就先在此歇歇脚得了。” “也好。” 问完想知道的,潘美便让老板走了,接下来还是需要去粮铺那边打听消息。 老板进灶房忙活着,潘美喝下几口粥后眉头忽然一皱,并非粥不好喝,只是见到对面的胡同里边正有一个乞丐盯着自己,或是自己面前的肉包? 挥手让其过来,足够靠近时才看清黝黑的脸庞之下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想吃吗?” “嗯…” “拿走吧。” 潘美点头,小乞丐眼神中也充满了渴望,但小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他在害怕。 能感觉到小乞丐的惧意的潘美将肉包往他面前推了推,小乞丐终于敢下手拿起一个,仅两口便吞咽下去,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见他实在饿得慌,潘美又叫老板多拿两屉出来。 一番狼吞虎咽,十多个肉包就进了小乞丐的肚子,哪怕打着饱嗝还不忘舔舐手指。 等其吃饱喝足,潘美从钱袋中拿出一些铜板交给他。 没想到小乞丐不仅拒绝还说出一句让众人倍感意外的话。 第82章 讨价还价 “小孩,你再说一遍,你看见什么了?” “从北汉来的一队车马…” 平地一声雷,一部将猛然起身,吓得小乞丐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部将厉声追问他是在哪看见的?又往哪去了? 小乞丐缩着脖子,悻悻嘟囔:“也不算是俺看见的,是俺哥哥瞅见对我讲的,具体的情况得去问他…” 听出来他有些紧张,潘美让部将坐下,稍安勿躁,再换他本人摆出和蔼可亲态度询问:“那你哥哥在哪,可不可以让他过来和我们说一说?” 小乞丐摇摇头,表示人来不了,又请潘美和他亲自去一趟就能知晓原因了。 “将军,这小叫花子出现的莫名其妙,还是小心点好。” “多嘴。”潘美颇为不悦的瞥了讲话的部将一眼,暗骂他说话不动大脑,什么样的小孩敢坑官兵啊? 付完饭钱后,潘美等人跟着小乞丐走进了他来时的那条胡同。 在路上闲聊时,他们得知这个小乞丐并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叫做\"小狗宝\"的诨名。 相比之下,他的哥哥还算好一些,至少还有个名字叫林全。 小狗宝和林全并不是亲兄弟,两人年龄相差九岁。 根据小狗宝自己的说法,那是七年前的冬天,当时林全去城外的山神庙里偷吃贡品,意外地发现并捡起了被遗弃的他。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跟随林全一起过着沿街乞讨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袋有点问题,小狗宝说话时语序常常显得有些混乱,但尽管如此,依旧能用最朴素的话语让潘美等人陷入沉默之中。 一路上,小狗宝的嘴巴像是打开了闸口一般,滔滔不绝地说着,而且似乎越说越起劲。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倾听他说话的人,他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话语如潮水般涌出,仿佛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与潘美等人分享。 当他们进入到巷子深处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弃的屋舍。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在脚下流淌,令人作呕。放眼望去,除了老鼠还是老鼠,它们在废墟间穿梭,寻找食物或藏身之处。 在这片废弃的屋舍中,隐藏着众多乞丐。他们躲藏在房屋的缝隙中,偷偷摸摸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通常情况下,如果看到穿着整齐、家境良好的人走进这条巷子,这些乞丐们一定会趁机做些违法的事情,比如抢劫或者偷窃。 但是今天不同,潘美等人都是身材魁梧、面容凶狠的武将,腰间佩戴着长剑和长刀,光是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主。 这群乞丐们十分懂得权衡利弊,他们立刻意识到今天不适合出去捞钱,于是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一片废墟,看上去已经废弃许久。 小狗宝领着众人钻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破烂小屋里,阳光透过四周漏风的墙壁照进来,给这片黑暗的空间带来一丝微弱的温暖。 小狗宝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它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块打火石,然后轻松地点燃了一支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随着烛光的亮起,一张苍白的人脸渐渐浮现出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林全。 \"哥哥……\" \"哥哥?\" 小狗宝一边叫着,一边轻轻地推着林全,试图将他唤醒。 很快,林全就被叫醒了,但他看起来非常虚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狗宝,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全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当他看到后面还有其他人时,眼中瞬时多了几分惊讶与提防:\"他们是谁?\" 经过小狗宝的介绍,林全立刻明白了潘美等人的身份和目的,戒心也有所下降,但其随后却说出了一句让众人都感到意外的话。 \"可是,我这一个多月来都没出过门,往哪去看什么车马?\" \"什么?\"潘美的双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细缝,目光来回扫视着小狗宝和林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左侧一部将咂舌口啧,当即拔刀:“将军,卑职刚才就说这小叫花子就是骗子,我这就把他送到县衙去,治他个谎报军情的大罪!” “等等!” 小狗宝大喊一声阻止部将上前,又跪在地上解释:“军爷,俺刚才是说谎了,但并不全是假话,因为俺的确看见了你们口中的车马。” 潘美双眼一亮,让部将把刀收好,将小狗宝拉起来,让他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经过一番叙述,潘美终于明白小狗宝为什么要费劲“心机”让自己随他过来了。 因为林全生病了,原本只是风寒,可家里没药,又请不起大夫,只能硬撑着,可生存环境堪忧,让他的病症一直加重,如今已经到遇风便头疼,下地就头晕的地步。 今天早上,小狗宝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出去乞讨,但偶然间听到了潘美等几个人在谈论事情。 当听到关于北汉来的车马时,他突然回忆起自己似乎曾经见过类似的车马。 于是,他决定冒险一试,看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些好处,然后就发生了刚才的一系事件。 潘美听罢小狗宝的话,觉得这个故事虽然有点玄乎,但也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更关键的在于他还有一个疑问:“你说你见过,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些车马是来自北汉的?” 小狗宝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俺听到了,那个领头人在购买粮食的时候亲口对老板说的!” 潘美继续追问:“买完粮食之后车队往哪里去了?” 小狗宝看着病怏怏的林全,指着他,嘴巴嘟囔称:“军爷,如果您能先帮我哥哥请个大夫来,我就告诉您。” 潘美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小孩还挺精的,能懂得讨价还价。 尽管有点被威胁的感觉,但他并不生气。吩咐部下到街上找个郎中来,并在另一个人的耳边悄悄地告诉他要去县衙查看一下最近是否有北汉粮商来往的记录。 第83章 钱钱钱钱钱钱 很快,郎中被潘美请进了屋子。 人刚一进屋,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硬着头皮坐下来给林全把起脉来。 与此同时,另一部将也匆匆赶回来向潘美报告情况。 他请潘美挪步,低声告诉说:“末将已经查过了,这里没有北汉来的购粮队。” “确定吗?” “卑职确定,那管事说最近的一次记录已经要追到年初了。”部将肯定地回答。 潘美眉尖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感到这件事情的发展趋势似乎又要超出他的预料了。 “将军,会不会是这小子又在骗我们呢?”部将瞪着小狗宝。 潘美沉默不语,径直走到小狗宝身边,将他拉到一旁,随之又仔细地询问了一遍。 小狗宝带着一丝哭腔回答:“俺没骗人!俺真的亲耳听到的!” 潘美继续追问:“那你再仔细想想,除了确定他们是北汉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重要的细节?比如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或者走哪条路回去的?” “嗯……” 小狗宝双眼紧闭,哼哼唧唧的嘟囔不断,好一会儿才提一句:“也没说怎么回去,反正后头又来了一张生面孔,和那个领头的讲了什么调兵、绕道之类的话……” “哦?这是哪天说的你还记得吗?” 小狗宝飞快摇头:“不记得,反正最少也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往上,那时间就能对上了。” 此刻,潘美已经把信息都给串联完成了,赵景三月十五日决定出兵伐汉,大半月时间备齐粮草先行,大军等到四月七日集结完毕出发,如今已是五月九日,购粮队很有可能就是在辽州兵马赶赴太原时才临时更改回国路线的。 “南边,难不成是到威胜军州了?” 心有猜测,潘美即刻命部将去城外集合兵马,火速赶赴此处。 这时,先前一直对小狗宝不太友好的那名部将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潘美的耳边:“将军,您不会真的相信这个小乞丐的话吧?” 潘美颔首示意:“信与不信,都要做两手准备。孩子一般不会像大人那般说谎,他的确有可能听到过那些北汉人的谈话。而且,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继续哄骗我等,除非他当真不怕报复。” 主将潘美既已发话,部将也没啥好驳斥的,只好遵照命令先出去准备了。 临走时,潘美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钱包都交给了小狗宝,嘱咐他好好照顾林全。 突如其来的礼物让小狗宝激动的无以复加,唯有跪地磕头感谢大恩大德。 兀的潘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跟的那么紧,是不是打算偷粮食?” “是……”小狗宝吸了吸鼻子。“俺想着在外头的车上,总比在粮铺里面动手更容易的得手。” “你就不怕被抓?” “不怕!被抓住也就是被打一顿,顶多送进官府,又不是没去过,到大牢里还能有饭吃呐,最起码饿不死。” 闻言,潘美如鲠在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些安慰的话还是批评的话,总之最后只揉了揉他杂乱的头发,没有多说什么。 驾马赶往威胜军州之际,坐镇太原的赵景收到了来自岚州的军报,官兵和百姓干起来了! 起因还是在于旱灾,合河县总共一千余户百姓,当中有近千户已经到了吃树皮,啃黄土的地步,他们联名乞求宋将王宾发赈灾粮,可县衙粮仓早就空了,哪有粮食? 当中便有人要求王宾令剩下的大户人家把家中粮食拿出来接济。 这事王宾当然做不了,若是拿钱买,那堪称正常交易,可问题就在于他没钱,难户也没钱…… 所以他就发布告示表示自己已经派快马赶往太原请求调拨粮食。 可信差还没动,百姓就跟当地一大户地主干起来了。 因为地主的儿子打死了一个上门乞食的老头,本来就不爽的难户心中的怒火当场就被点燃,近千人抄起农具冲进了大户家里,见人就打,见粮就抢。 后来王宾带人去维护秩序,或许手段有点强硬,让难户抓住口实说他是去保护地主残害百姓的黑心贪官,然后饿红眼的百姓就跟官兵打起来了。 王宾也是人,脾气上来了难以自控,当场格杀了十多人,抓捕近百人才把难户赶跑。 可这下子却把篓子捅大了,合河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州,等这封信送到时岚州都已经是暴乱一片了。 “潘美那边可有回信?” “回官家,暂时没有。” “那汴梁呢?赈灾粮准备的如何了?” “回官家,才过数日,如何能凑的齐十万石粮食?” 柴禹锡简单两句话,让赵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边没信儿,那边也没信儿,难道真打算让我强行镇压吗?!” 对于赵景的暴跳如雷,在旁的侍从有些害怕的退后两步,尽量把自己摘出视线之外,避免被波及。 与之相反,柴禹锡依旧不慌不忙的进言:“官家,百姓犯上作乱,无非是因腹中饥饿所致,臣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 “得得得!别整那些虚词,有办法就直说,没瞅见朕都快着火了嘛?” “官家,王将军信中写的明白,合河县中有大户七十余家,每家所备粮食加起来也能凑个一万石,官家何不如先与他们做笔买卖,当地购粮,当地发放,也算能解个燃眉之急。” “这点朕也想到了。只是……”赵景慢慢坐回椅子上,露出满面苦容“只是朕手边没有这么多钱可用……” 攻下其他州县,所得钱财只有去年大宋赋税的五成左右。 本想在太原大赚一笔,没想到这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地方,根本没几个子可以捞,就这还要从中抽出一部分用来修城建堡,为此对于三军将士的赏赐还需要等回到开封后才能进行。 “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举目所有不见钱,两耳听闻皆需钱……” 第84章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官家,怪臣没有讲明白,臣的意思是指可以先赊着,从当地大户手中取些粮食出来,等汴梁那边将粮食送过来之后官家再赔给大户就是了。” “赊账啊…”赵景冷哼道:“柴卿说的轻巧,咱前两天还是来打仗的,来抢地盘的,转眼就去找他们借粮,谁能愿意?谁能相信朕一定能还回去?说到底啊朕估计这个法子最后还是要靠强……” “那就强呗!” 柴禹锡言之凿凿,让赵景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柴禹锡讲话这么硬气。 “官家,臣斗胆相问官家所念为何事?” “自然是收服故土,厚养百姓,再现贞观之盛世,不负太祖未竟之宏愿。”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唐太宗也曾说君如轻舟,民如流水,水可载舟,也可覆舟。 这天下靠的是万万千千的平常百姓为基础方能撑得起皇帝这位擎天之柱,历朝历代凡是害民者有几人不被憎恨? 臣敢问官家,逼反百人与逼反万人哪个更不值得? 臣再问官家,若此刻不加以控制,您就不怕再出现一次蜀地贼乱吗?” 这话听的门外守候的士兵都不禁变了脸色,蜀乱可是太祖一朝最不愿提及的痛点,可柴禹锡不仅说了出来,还讲的特别大声,是脑袋抽了吗? 柴禹锡低着头,其实他也怕,但他更怕此刻点不醒赵景,以后定会出大乱子。 再看上头的赵景目色凛凛,朝外喊来卫士。 当然,他并不是喊人来惩治柴禹锡,反倒是让其通知党进、郭进、袁继忠等整备部众,一个时辰后随他前往岚州。 知其意会,柴禹锡高高抬起头来。“官家!” 赵景举起左手,并非不让他说话,只不过无需多言。“听柴卿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是了,岚州遇灾荒,百姓无物可食,这些大户却依旧是朱门酒肉臭,坐看路边冻死骨,那又何必顾及他们的感受呢?大不了日后给他们每家送一块观音菩萨像得了。 “能替官家有所分忧,乃臣之幸事!”柴禹锡弓腰拜及。 “卿且回去收拾些常换衣物,等会儿随朕一同前往。” 对于柴禹锡这类文人来讲,在圣人古训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帝王倾重,眼下赵景金口玉言让他随行,他高兴的如初春的野兔一般,一蹦三尺高。 准备时间内,赵景召集来留守的赵延进、杨宣等人,叮嘱自己不在的日子不可放纵,要更加约束将士不可侵害百姓,但凡听见一例,休怪他不讲情面。 不是赵煚心狠,的确是现状不允许,晋地新归,要处理的事太多,收拢民心更是第一要务,万不可有所差池。 磨掉这一个时辰,车马已在太原城西门等候,赵煚终于有机会脱去规整的窄口袍衫,换上一身轻便常服,头戴清琉束发箍,腰缠玉带,脚踩步靴,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随行的柴禹锡则老老实实的穿着符合身份的青色窄袖公服。 唐高宗永徽 (公元650年—公元655年)以后,皇帝多居大明宫,宫中所置从官称东头供奉官,原大内从官称西头供奉官。 宋初时承其制,也分设东头、西头,柴禹锡现在官职就是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 宋时用色区别官员等级,如九品官以上用青色;七品官以上用绿色;五品官以上用朱色;三品官以上用紫色。到宋元丰年间用色稍有更改,四品以上用紫色;六品以上用绯色;九品以上用绿色。按当时的规定,服用紫色和绯色(朱色)衣者,都要配挂金银装饰的鱼袋,高低职位以此物加以明显的区别。 随行的党进等都穿着锁子甲、明光细网甲等宋制铁甲,行护卫重任。 车队行速均匀,待第二日晌午抵达岚州东南大县楼烦,却见当地城门紧闭,守军站在城头极为警惕的看着他们。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守将高声问道。 郭进驾马往前挪动几步,虽然仰视,但气势上却不逊色半分。“大宋皇帝亲至,尔等还不速速开门,是想造反不成?!” 刚勘察到这支车队时,守将就觉得来头定然小不了,因为他们都是人马具甲,武器齐备,唯独没想到竟然是赵煚的队伍。 “大人,来者自称是宋帝,但无凭无据,这门不能轻开啊!”旁人作揖及时进言。 守将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那么蠢。 “既然是陛下亲至,那能否出面,让卑职见个真假?” “狂妄!”守将话音方落,郭进瞬时大怒。“官家金体龙颜,岂能你想见就见?!” “既如此,恕卑职不能从命。” “你!……” 吃瘪的郭进打马而还,来到车帘边上将此件事汇报给赵景,又请命允许他带兵冲杀一阵,好叫这不知死活的守将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郭相公,我朝向来讲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若遇见不顺意之事便大开杀戒,那我朝与汉之匈奴,唐之突厥有何区别?” 说话的同时,赵景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既然他想见朕,那朕就让他看个够。” 随着他挪步,周围的袁继忠和二十名殿前班直紧紧跟在左右两侧,架起盾牌防止上面放暗箭。 “这位将军,你看清楚了,朕就是大宋皇帝!” 随赵景喊话,城上守军都伸长脖子观瞧,毕竟这可能是他们平生唯一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旁人瞅了好一会儿,转头询问:“大人,他真是宋帝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 “那咱们现在开不开门啊?” 守将汗颜,刚才他只是找个理由不让进城罢了,没想到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了。 “楼上的,我家陛下仁德,愿意满足你的要求,如今官家亲自出面,你还不准备开门迎驾?是准备尝尝我大宋铁骑的威力吗?!” 郭进怒发冲冠,身后士兵高举长枪、战旗为其助威。 守将很清楚两方的实力差距,迫于压力,他终于愿意打开城门。 第85章 楼烦县令 “原汉国岚州通判郑德浩参见陛下!” 赵景前脚进入城门,那位守城将领就已经带领着数位部下快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向他通报自己的身份和官职。 看着眼前这位通判,赵景颇为玩味的表示:“郑通判,自从朕登基以来,你可是第一个敢让朕下马的人啊。” 郑德浩闻言,把头深深放低,语气恭敬的答道:“回陛下,臣身在其职,自当要谋其政,楼烦城虽不大,但其中居住着三千户百姓,作为本州通判,臣有责任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此次劳烦陛下出面实乃职责在身,还望陛下恕罪!” 听过解释赵景深以为然,他转头看向城中,似乎看到了一些民房中有身影闪过,仿佛是在确认这边的情况。 既能证明郑德浩所言非虚,赵景也就顺势让他起来了。 轻轻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郑德浩再次做出请的手势:“陛下,县衙就在前方不远处,请允许臣带您前往。” 承蒙好意,赵景稳步跟在后面,左顾右看观察两侧情况。 “郑通判,朕听闻岚州正闹饥荒,那合河县甚至发生了军民相斗,我观此县屋舍完好,百姓相对冷静,是还未受到波及吗?”皇帝眉头微皱,语气凝重。 郑德浩连忙侧身回话:“不敢欺瞒陛下,合河暴乱卑职也知道,而且影响非常大,不仅周围的数个县受到影响,就连石州北部诸多县城的百姓情绪也被带动,发生了多次械斗事件。卑职正是受知州大人的命令赶来楼烦预防暴乱的,只是没想到暴动未开,反倒先遇见了陛下。” “倒也算是一件巧事。” 郑德浩附和:“是啊,若卑职现在还留在岚州城,说不定就无缘见到陛下尊容了。” 说完,郑德浩恭敬地顿首,脸上露出一抹苍凉的笑容。 虽然赵景并没有亲眼看到岚州城以西的具体情况,但从郑德浩的这番话可以推测出,那边的局势可能已经恶化到了更为严重的地步。 来到县衙,竟见本该当差的衙役正蹲坐在墙边昏昏欲睡。 郑德浩赶紧命人上前将那两人敲醒。 衙役吃痛,大喊大叫的怪骂,待看见郑德浩在此又赶紧闭嘴,从地上站起来。 “去里头,把所有人都集合到堂前!” 先低声安排部下赶紧去衙内叫人,脸上挂不住的郑德浩强撑着笑意请赵景入内。 进去之后赵景等了好一会儿,那些衙役才堪堪来齐,当中还有好几个哈欠不断。 “你,出来!” 顺着郑德浩手指,最前面的一个衙役往前走了两步,朝他行了一个毫无生气的礼。 “大人有啥吩咐?” 郑德浩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你们知县呢?” “知县老爷肯定搁家呐,他前几天又纳了一房小妾,肯定抽不开身咯。” “那去把他叫来,本官有话要说!” “是…”衙役撇撇嘴,迈着不耐烦的双腿去叫人了。 发出憋屈的叹息,郑德浩摆出一张如丧考妣的笑脸请赵景上座等候。 知县家距离县衙并不远,来回不过讲两三句话的时间就到,可这边竟然等了足有一刻钟才过来。 等那干巴无肉,犹如白骨精的小脑袋县令来到堂前,第一眼就看见赵景正坐在他的位置上闭目养神,脾气瞬间就上来了。 “诶诶诶!知道那是谁的位置吗?你就敢往上坐,屁股不想要了?” “放肆!”不容其他人讲话,郑德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刘厚亮,你平常侮辱本官也就罢了,这位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对于这番忠告,刘厚亮竟视若无睹,直接推开他大步来到赵景面前,观察几眼后冷哼说:“他也没多长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在旁的袁继忠已经做出拔刀姿态,赵景将其摁住,他要静静的看着刘厚亮能装出多大的逼来。 “郑德浩,别以为你找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就能吓到太老爷我,告诉你,在楼烦,老爷我就是天!” “你!……” 郑德浩正要言语,赵景摆手示意他停嘴,换自己上场。 “听知县老爷这话,似乎不太怕郑通判啊?敢问这是为何?” 宋时知县是县的最高行政长官,负责县内的行政、司法、军事等各项事务,直接管理县的日常政务。 而通判行辅佐州政之责,可视为知州的副手。因其设立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对地方官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所以通判具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力,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必须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 县的级别低于州,知县自然是通判的下属,可观刘厚亮这态度,反倒是他更有通判之威。 “他?”刘厚亮指向郑德浩,神色乖张。“他算个屁! 老爷告诉你,老爷的姐夫是岚州知州,老爷的舅舅是岚州刘家家主,他还跟宰相李恽是好友。 汉国虽然没了,但李恽已经成了宋廷高官,我姐夫还是知州,老爷就还是县令,所以楼烦这一块,老爷照样是天!” “原来如此,没想到一方县令,背后都能有这般纵横的关系网。” 故作惊讶的赵景惶惶论言,又问:“不过唐末时黄巢曾杀尽天下世家人,知县老爷一族竟能逃脱此劫?” “那不过是夸大其词的说法罢了,专门来骗你们这些外人的,黄巢的确灭了不少家族,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啊,老爷一族就是当中的幸运儿之一。” 刘厚亮面色甚是肆意。“在这点上,老爷倒是要感谢黄巢那愚蠢匹夫,若不是他出现,邢家也不会满门被灭,我刘家也不能独占岚州呀。” “欸,冲天大将军肯定不会想到会有人在感谢的同时又唾骂他,全天下你是独一份的。” 揶揄之意传入耳中,刘厚亮冷哼。“今天老爷心情好,现在从老爷的椅子上滚下来,打你二十大板也就作罢,否则定叫你知道老爷的厉害!” 第86章 朕有些害怕 不知主角身份却也不问,只相信自己有权有势,可以坐霸一方便口无遮拦,故意挑衅主角然后被扮猪吃老虎,这种剧情是电视剧中衬托主角的惯用套路,如今实打实的发生在了赵景身上。 而他这位乐子人当然不会放过。 “哎呀,我赶了一天的路,腿酸脚疼的很,恰逢这知县椅子又舒坦,我就是不想起来啊。” “嘿,老爷看你小子是真活腻歪了!” 靠在椅背上的赵景添柴加火,刘厚亮也不含糊,极其“配合”的招来两边衙役,让他们上去把赵景拉下来。 衙役往前刚走两步,袁继忠纵身挡在赵景身前,横刀拦截。 “还敢拒捕?!” 刘厚亮瞧着架势,瞬时火冒三丈,让其他衙役一同围上去。 而始作俑者赵景依旧安稳的坐着,笑看这一出闹剧。 “狗日的,你这保镖每月多少钱?玩什么命啊?速速退开,否则老爷连你一起收拾!” “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刘厚亮跟其他家族子弟最大的不同就是懂得收敛,他知道现在处于政权接替之时,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情,传扬出去对家族多有不利。 可惜他的忍耐度也就比芝麻绿豆多了二两肉,赵景的数次挑衅已经到达他所忍耐的底线了。 是以,他下达了格杀令。 离的最近的衙役率先动手,却成了袁继忠祭刀的首杀,之后简简单单又连杀两人,致使其余衙役迟迟不敢上前。 “瘦猴儿,我这保镖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你要不整点压箱底的打手出来可拿不住他。” 刘厚亮龇牙咧嘴却无言以对,他后台再大那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他也只是被受益的一个小角色罢了。 再说,平时也没人敢招惹他,自然不会多花钱去养什么打手。 这个时候,许久未说话的郑德浩终于解除了隐身状态,奉劝刘厚亮赶紧住手,给赵景赔礼道歉。 刘厚亮依旧置若罔闻,甚至要求郑德浩以通判之权把守军调过来围杀赵景。 “胡闹!” 郑德浩大力挥摆衣袖,扯开刘厚亮的拉扯。“刘厚亮,平常你对我多有藐视也就罢了,今日你又怎敢对皇帝陛下无礼?竟然还敢持械行凶,该当何罪!” 闻言,刘厚亮与一众衙役皆大骇。 “你说什么?他是皇上?”刘厚亮在赵景和郑德浩脸上来回打转。“他…他是哪里的皇上?你可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 事已至此,赵景也顺势卸下猪皮露出猛虎獠牙。“朕就是大宋皇帝,正巧也就是你们以后的皇帝。” 袁继忠与对面士兵稍一点头,士兵心领神会,快步跑到外面射出了一枚响箭。 仅过几息,大批甲士冲进衙内,将县衙内外围的水泄不通。 郭进、党进等将进来拜道:“官家,何需召唤臣等?” 赵景指了指正在发抖的衙役和刘厚亮,有些愁闷的解释:“这里有人势力太大了,朕有些害怕,需要你们过来保护。” 看着前头死的三个衙役,又见其他衙役的站位像是在围攻袁继忠,各将很快就搞明白了前因后果。 党进旋即拔刀,大步逼近刘厚亮面前,举刀欲砍时赵景出言示意其住手。 “公堂之上,不可多造杀业,除知县大老爷外,先将其他人押到外面去。” 将衙役清走,堂内顿时空旷许多。 再看刘厚亮,先前的傲慢已经不见痕迹,倒是眼珠有些突出,嘴巴紧张成了“o”型,双耳时不时还有耳鸣。 一言以蔽之,现在的好似快要去世一般哪哪都是病。 “陛下…陛下…”刘厚亮心乱如麻,跪在地上朝赵景脚边匍匐前进,却被袁继忠拦住了。 ”知县大老爷,您现在这个行为和刚才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赵景蹲在刘厚亮面前言语道。 清风细语传到刘厚亮耳中和狂风暴语没什么区别,如今的他唯有磕头、求饶、磕头、求饶,陷入了死循环中。 “刘厚亮…厚乃仁厚,宽厚;亮乃明亮,敞亮,多好的两个字啊,放在你身上却闷出了臭味,真是可惜。” 赵景悲伤摇头,就如同自己的两个朋友死了、坏了一般痛苦不堪。 “陛下!”刘厚亮抬起脑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尽力挤出一股变样的笑意。“陛下教训的是!卑职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只要陛下允许,卑职自明日…啊不,从现在起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喔~那你想叫什么?” “猪狗牛羊马,只要是陛下赏赐的,卑职都愿意!” 直面死亡果然比任何情况都具有威慑力,为了活命,刘厚亮已经是把自己比做一条狗了,那翘起的屁股上隐隐约约多了条来回晃动的尾巴,专门逗主人开心的。 说实话,他都作贱到这个地步了,再加上那一双欲哭的眼神,赵景还真有点想动恻隐之心了。 此时,郑德浩进言又讲了许多刘厚亮的恶行,诸如无端加税、强抢民女、肆养家丁伤人等,反正就是什么词坏说什么词来。 这刀补得,刘厚亮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郑德浩,我虽与你有嫌隙,可也不至于上升到如此地步吧?” “哼,纠察官员品行乃我分内之事,今有幸得见官家,我自然要如实相报!刘厚亮,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你要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浑身散发正气的郑德浩慷慨陈词的怼过刘厚亮,转身呈上一份详表,里面记载着他收集到的刘厚亮的恶行,又单膝跪地恳求赵景万不可赦免这一大恶霸。 “既是贪恶之辈,朕自然不会放过。” 简单翻看几眼,赵景将详表交到了郭进手上。“即刻按照这上面的名单一一问询,若确认无误,立即将刘厚亮送到菜市口斩首。” “臣遵旨!” 安排完郭进,又让党进带人去封锁县令府上,任何人不得出入,他要亲自去看看刘厚亮把三十五万贯钱都藏哪去了! 第87章 皇帝?神棍!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刘府门前,一个浓妆艳抹的泼辣女子正在大门口对士兵指指点点。“知不知道这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什么人呢?!” “你是刘厚亮的妻妾?” “呸!”刘夫人对着郭进大吐口水。“什么妾?我可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别把我跟这帮小妾混在一块!”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一点没错。” 郭进反手拔刀命令士兵将宅院里外全都围起来,府内各杂人员全都控制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等等!你们放肆!” 被铁枪拦在一边的刘夫人挣脱不开,只能隔空对郭进放狠话。“你这腌臜泼才,等我家老爷回来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回来?刘厚亮没机会回来了。” 郭进此言犹如晴天霹雳,致使刘夫人瞬间丢了神,只剩下麻木的质问刘厚亮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她就是一个人妇,无官无职,又不是自己的上司,郭进压根就没必要有问必答。 是以,被晾在一边的刘夫人只能干看着士兵在府内来回折腾,除了叫骂两声后什么事也做不了。 隔过稍许,赵景赶到刘府。 正在刘夫人等众好奇的凝望这位被众多甲士保护的书生是谁时,刚才对他们爱搭不理的郭进大步走到近前,朝赵景作揖:“官家,刘府及其相关人员皆被控制。” 听见官家这个字眼,刘府人心脏都漏拍了。 她本是府州人,府州乃宋土,自然知晓官家就是宋人对皇帝的称呼。 “皇帝不是在太原吗?怎么跑到这小地方来了?” 刘夫人心中暗自揣测赵景自然不知,只是询问郭进可找到了赃款? “回官家,所有屋舍臣都已经搜查过,就连地砖都撬开了,虽然找到了不少财物,但肯定不够三十五万贯。” “嗯?这就奇怪了啊,瘦猴儿能把钱藏哪去?” “臣不知,不过他婆娘也许能知道。” 顺着郭进手指方向,赵煚终于看见了被“闲置”在旁的刘夫人。 不等赵煚开口,心慌慌的刘夫人先行礼道:“民妇陈氏见过官家,万岁万万岁。” “夫人无需紧张,朕有些问题需要相问,夫人只要如实回答即可。” “是,民妇定当知无不言。” “朕刚到本县,便有人状告他诸多恶行,如今朕是来此寻找他历年来所收赃款的,夫人可知那钱都放到哪里去了?” “这个…”略有思索,刘夫人尬笑道:“官家,我家老爷一向清白,两袖清风的,平常也就是吃些粗茶淡饭,哪里能有什么赃款啊,官家切莫听旁人胡说。” “哦,是这样啊?” 刘夫人这套说词赵景是不信的,因为单看她这套衣服,就不是几个茶钱能买到的。 突然,赵景没来由的抓住刘夫人的手,这一举动可把在场人等都吓了一跳,柴禹锡眼中更是发出了“官家不会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吧?”的信号。 然而他们都错了,赵景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刘夫人身上,而在她手腕的镯子上。 “刘厚亮平日待夫人如何?刻薄还是多有关怀?” “民妇不太懂官家的意思,夫妻之间如何算刻薄,又如何算关怀?” “简单来说就是刘厚亮平日里可有给夫人买过什么贵重之物?” “应该没有吧…”刘夫人不自在的扭动几下,想要抽出手却未果。 赵景直接上手将镯子从她腕上取了下来,放在阳光下又是好一番审视,只见镯身晶莹剔透,里面的点点颗粒清晰可见。 “夫人,这镯子可是刘厚亮买给你的?” 刘夫人握着有些疼痛的手腕,点头称是。 “可知此镯来历?” 刘夫人再摇头否决。 “此物名叫青石红玉翡翠镯,相传是南朝宋孝武帝刘骏第八子刘子鸾送给其妻的二十岁生诞之物,后刘子鸾被宋前废帝刘子业抄家灭门,府中珍宝多有遗失,再听闻时此物已经到了民间商人手中,如今竟能在夫人手中得见,当中是意外中的意外啊。” 简单讲了下此镯来历,刘夫人的神色越发紧张,她的确不知道这镯子是什么,但这也是刘厚亮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刘厚亮本人也讲过价值不菲,只是没说过竟然会这么贵。 “夫人,据朕了解,这个镯子最少能值八万贯,刘厚亮一介县令,每年俸禄不过数百贯,他要攒多少年才能买下这一个镯子?” “官家,民妇、民妇…” 眼瞅着刘夫人急得是眼泪团团转,赵景摆手打断让其住口。 “按照夫人所讲,刘厚亮一生清贫,他肯定买不起这么贵重的物品,那这个镯子到底是从哪来的,朕可就要好好查一查了,就怕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夫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扑通!” 双膝发软的刘夫人应声跪地,哆哆嗦嗦的开口:“官…官家…这是刘厚亮买给民妇的,是他买的,跟民妇没什么关系啊!” “买镯子的钱呢?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朕还是要从夫人身上下手。” “钱都在墙中!刘厚亮把钱都藏在墙缝里了!” 言出法随,刘夫人话音未落,郭进已经带人冲进去砸墙了。 与刘夫人所讲一致,墙倒的那一刻,数不清的钱、珠宝全都散落在众人眼前。 赵景冷哼道:“刘厚亮这家伙,脑袋不大,花花肠子倒不少。” 花费近一个时辰清点完毕,前前后后共得钱二十七万贯,财宝无数,折算下来比三十五万只多不少。 先让人将所有钱财装箱送到县衙,又让士兵将府内所有人带回去受审,有问题的抓,没问题的放。 不过走之前,赵煚把那镯子又还给了刘夫人。 对此行为,柴禹锡甚是不解,不是值八万贯吗?那把它卖了又能填补一部分支出啊。 “卖什么呀,那镯子就是个普通货色,大街的玉器店里都能买的到。” “那陛下刚才还说是刘子鸾的?” “那不是唬她的嘛,朕不这样讲,她能这么害怕?咱们能这么简单找到赃款?” 得知真相后,柴禹锡顿感无语,他仔细打量赵煚,心道:“这位真的是我朝皇帝,不是街上的神棍?假话张口就来,还说的那么真切?” 第88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将财物尽数送往县衙后,赵景又让人去把城内所有的当铺、金店的老板都请了过来,好一番清点后确定这些珠宝的价值共计十万贯左右,加上先前的二十七万现钱共三十七万贯。 随手摸着一颗宝珠,赵景心情甚是复杂。 一介县令都能贪得这许多财富,那身为岚州知州,又该吃进肚子里多少? 明明自己都花不完却宁可让它们烂在家里也不愿意拿出来为难户接济一二,可悲。可悲现在如此,可悲以后也会如此…… “官家,刘府上下所有人都已经审问过了,这是案卷记录。” 柴禹锡走到他背后,恭敬的双手捧着一叠文件。 赵景翻看几眼,没发现什么问题,遂下令:“刘府封了之后,这些仆人、婢女还有三房妾室就放他们走吧。 至于那刘夫人,作为知情者不仅不报,又妄图撒谎欺瞒,乃大罪。但念其也能知错,且认罪态度良好,就关她几年吧。” 将君命依次记在心中,柴禹锡又问:“那刘厚亮此贼?” “今日发布告示昭告全城百姓,明日午时押往城西小场,处斩!” 城西小场是一个统称,基本上每个城内都有,虽然东西南北叫法不一定相同,但作用基本上都是集会时百姓摆摊的地方。 …… 第二日中午,城西小场,早已接到告示的百姓悉数前来看热闹。 三层木台上,扒衣去服的刘厚亮跪在前头,后面站着一位大胡子刽子手。 虽说不相信会有人来劫法场救他,但赵景还是在四周安排上了甲士维护秩序。 时刻未到,沿街百姓吵吵嚷嚷的,内容不外乎两种: 路人甲:“啊呸!这王八蛋终于要死了!我就说昨天这眼皮子怎么一直跳呐,原来是有这档子好事。” 路人乙:“听说他在自己家的墙缝里藏了五百多万贯?这老猪狗纯纯貔貅啊!” 路人丙:“你这消息听的也太歪了,是五十万贯钱。” 路人丁:“听说还是宋国的皇帝亲自扒出来的,昨天事发,今天就问斩。” 路人卯:“那宋国皇帝今天来不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皇帝嘞!” ………… “大宋皇帝驾到!” 于百姓吵闹中,一声雄浑嗓音袭来,众人侧目而视,赵景在甲士的护卫下闪亮登场。 路边百姓对他的到来或是跪拜;或是揖拜并没有统一的姿态。 赵景对此也无甚喜怒,十分平常的示意他们免礼。 历史不是电视剧,宋代时并不会出现百姓见到皇帝就一定需要下跪磕头的场面,这一点在很多记录中都有所体现。 《宋史?礼志》以非常吝啬的文字提及宋真宗巡幸泰山时的仪仗:“准故事,乘舆出京,并用法驾,所过州县不备仪仗。”大意就是真宗的泰山封禅之行,并无要求地方官民迎拜。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也记录了真宗的一次出巡:咸平四年八月,“上观稼北郊,宴射于含芳园。都人望见乘舆,拚跃称万岁”。开封市民看到皇帝的乘舆,只是欢呼雀跃称呼万岁,并没有惶然跪倒。 除了史料,还有画作。 像是《舆驾观汴涨图》一图,说的是因汴水暴涨、惊动御驾,宋真宗亲自巡察汴河,当时河工正在扛背沙袋、抢修河堤,没有一个人因为皇帝驾到,跪伏迎接。 或者是南宋年间所作的《望贤迎驾图》,此图轴所描述者,为唐代安史之乱后唐肃宗李亨在咸阳望贤驿迎接自蜀归来的太上皇李隆基这一历史事件。 如果说图像是历史的定格,那么这幅《望贤迎驾图》定格的便是李隆基在李亨陪同下跟地方父老会面的那一瞬间,太上皇、皇帝、卫士、平民百姓,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上。 当地的老百姓见到李隆基与李亨时,有人激动万分,跪拜于地;有人以手拭泪;也有人对皇帝作揖行礼;有人驻足旁观。不见整齐的队列,没有划一的动作,显然官府并没有统一规划、预先操演。 除此之外还有南宋萧照《瑞应图》;《迎銮图》;《宋高宗书孝经马和之绘图册》等等画作中都没有出现百姓成片成片跪君王的场景。 五代承接于唐,宋承接于五代,这个时期的人并没有形成“见皇帝需要纳头便拜”的刻板思想,跪拜礼要到元太宗窝阔台一朝时,经由耶律楚材推动方才大成。 待赵景坐到观斩台上由他委任的监斩官郑德浩纵声宣读诏罪榜文:“ 大宋开宝十二年诏罪书 朕闻,岚州楼烦县县令刘厚亮,天会六年(公元962年,北汉睿宗刘钧年号)进士出身,深受皇恩上任此县。 身为一地父母官,本应恪尽职守,为国争光,为民便利,然此獠却仗有上层亲缘,贪墨无度,私吞公帑达三十万贯之上。 在任时又多强占良家妇女,逼良为娼,致使曾有人因此而丧命,其罪可恨,其心可诛! 以上罪状,证据确凿,不容狡辩,遂处以斩立决之刑罚,正午时分即刻行刑。 朕以此诏,告诫天下,凡我朝臣民,皆应以德为先,以法为矩,不得有丝毫逾矩。若有再犯,必将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昭国法! 钦此。 念罢榜文,郑德浩来到刘厚亮身前,询问他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此刻,刘厚亮身上再也找不见昔日的嚣张跋扈了,反倒是像爬虫一样对着郑德浩重重磕头,乞求他能帮自己讲几句好话,让赵景放过他。 如果说之前的郑德浩是憋屈的、踌躇的、难堪的,现在的他就是恣意的、痛快的、无所顾忌的,苦瓜脸被扬眉吐气的笑容替代。 “刘知县,对于你的遭遇,本官深感同情,本官也有八个字要送给你。” “什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郑通判!求求你救救我!只要你能留我一命,我立马就给我姐夫,给我老舅写信,让他们给你钱,很多很多钱!还可以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当知州,好不好?!” 第89章 借刀杀人 刘厚亮万般请求,然而郑德浩根本不会答应。于他而言,钱和官位的确很重要,但是看着刘厚亮死更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满足和舒心。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到了小场正上空。郑德浩及时汇报:“官家,时间到了。” 得到赵景点头同意之后,郑德浩便将手中的令箭扔到了台上:“时辰已到,行刑!” 接到命令后,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刘厚亮的脑袋紧紧地按在了木墩之上。 与此同时,刽子手也举起了锋利的大刀,在刘厚亮的脖颈处试着砍了几下,以确定最佳的斩杀位置。 最后,当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刽子手猛地挥动大刀,用力砍下! 仅一刀下去,刘厚亮的脖子就被斩断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刘厚亮的脑袋瞬间滚落至台上,鲜血从切口处喷涌而出,形成一道血柱。台下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许多人不禁应激性的扭头或发出唏嘘声。 刽子手迅速抓住刘厚亮的发髻,将其脑袋提了起来,然后在台上缓慢地转了一个大圈,以便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刘厚亮的面容。 “官家,恶贼已正法,请问尸首如何处置?” “去埋到城外的山林中吧,死前害人,死后最起码也能给草木当个养分,也算是帮他积点阴德。” 照令,郑德浩命人将刘厚亮的尸体装进麻袋里,即刻就去行入土事宜。 至于棺材?像他这种大罪之人压根就不配用。 观斩结束,赵景稳步走到百姓面前。“诸父老乡亲,估计你们也都知道朕的身份了,朕也不多讲废话,此次来楼烦纯粹是路过,朕此行的目的地是岚州西边诸城,那里闹了灾荒,百姓正饿着肚子,朕需亲往观之。 如今恶霸刘厚亮已除,县令之位暂缺,朕现在无暇顾及合适人选,暂时就由这位郑通判代为执掌县里大小事宜,诸位日后有事可以寻他帮助。” 台下百姓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讲真,郑德浩到来楼烦的时间连十天都没有,百姓对他的了解基本上也就是每日城内城外的转悠,根本就不了解郑德浩到底是个啥水平,他们欢呼的主要原因在于刘厚亮这个混球终于死了! 话毕,赵景不多停留,径直返回县衙稍候,等待半个时辰便继续往西边去。 趁这段时间他将郑德浩召进堂内,与他叮嘱了二三事项。 “臣虽薄学短见,但既然官家愿意给臣机会,臣一定尽己所能,不让官家失望!”郑德浩拱手言答,满脸皆是受宠若惊的神态。 “行了,郑通判,不必在朕面前讲这些虚词,这不就正好是你希望的发展吗?” “额…”没想到赵景会如此直接,郑德浩脸上闪过了一瞬非常明显的紧张。“臣不知官家何出此言?” “郑通判还记得朕刚到县衙内的场景吗?”靠着椅背吹热茶的赵景抿过一口。 “才过一日,臣自是记得。” “那时你既然已经相信朕是皇帝,抵达县衙时为何不直接向衙役通报朕的身份,故意看衙役露出丑态?” 郑德浩双手轻抓衣角。“额…这个…臣是觉得没必要告知,毕竟是小角色嘛。” “那刘厚亮呢?他是知县,不算小角色了吧?等他过来时你也没有通报,甚至还故意拱火,引导他针对于朕,进而让两方大打出手。也就是见到死人了,刘厚亮谋逆刺君的罪名已定,你才终于舍得报出朕的名讳了,你这时机把握的挺好,以前是不是也干过类似的事儿啊?” 赵景的嘴皮子一张一合也就是费些口水,喝两口茶也就缓过来了。 但他那每字每句就像泰山一般重重压在郑德浩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听明白了赵景的言外之意,刘厚亮该死,但他把皇帝当成刀子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官家…”因为压力导致心脏快要爆炸,郑德浩哭丧着脸跪了下去,将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官家,臣错了,臣知错了,求官家饶我性命!” “朕有说要杀你吗?像刘厚亮这种祸国害民的虫豸活着也只会浪费大米,死了倒也算除一害。” 郑德浩飞快抬头,眼巴巴的瞅着他。“那官家能原谅臣?” 赵景摇头道:“没这么简单,你虽有功,但依旧犯有欺君之罪,这点是改不了的。” “官家,只要是臣能办到的,您尽管差遣,只求官家给朕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现在就有。”赵景举起两根手指放在郑德浩眼前。“其一,楼烦为岚州东部第一大县,赈灾的这段时间,你需看好,勿要要任何人惹是生非,否则朕还是会把你脑袋拧下来的。” “官家放心,臣就是为了自己这颗脑袋,也绝对不会把这事给办成咯!” “其二,给我讲讲岚州知州的情况。” “知州大人?” “怎么,有问题?” “没没没问题。”郑德浩头摇如拨浪鼓,咳嗽一声调整声势娓娓道来: “回官家,岚州知州姓李,叫李贵道,今年大约四十五、六岁。 (后)周朝年间,他虽然也参加过科考,但最多只考到了贡士,殿试屡次不中。 后来,听说是刘厚亮他姐看上他了,因刘家背景不小,他就选择了入赘,这知州的职位也是刘家在背后运作才当上的。” “奥,我寻思着有多厉害,竟能勾搭上世家女子,原来是吃软饭的。” 嘲笑两句,赵景继续追问:“李道贵和刘厚亮以及他婆娘关系好吗?” “应该不怎么样,以前刘厚亮曾因故意杀人而求助于他,李道贵很是愤怒,讲过“这蠢货就该去死”之类的话。 至于他与李夫人,虽然李道贵一直没纳妾,虽然他平日里对刘夫人很尊重,但臣觉得那都是装的,比如说曾经有一回李道贵醉酒时痛骂李夫人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扔给别人别人都不要的贱货。 臣估计纯粹是因为刘家有势力,所以李道贵才不敢跟刘夫人唱反调,只能在背后骂她发泄。” 第90章 回禀 八卦之魂这东西向来是不分性别,人皆有之,赵景的灵魂中显然也有占有几分,听郑德浩爆料时那股认真劲儿比起行房事也是不遑多让。 “看来这李道贵也是挺矛盾的一号人物啊。” 简单对李道贵了解一番,赵景便让郑德浩出去了,主要去办一件事,核对本城人口数,从查抄出来的现钱中拿出十万贯分发给他们。 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知道这些钱除了收取的贿赂外,里头肯定有不少是刘厚亮从百姓身上薅出来的,所以他这也算是借花献佛,用本就属于百姓自己的钱来增加百姓对自己的好感。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将剩下的财物尽数装车后,赵景在满城百姓的欢送中继续往西行去。 …… 上京临潢府,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与冀王耶律敌烈,其子耶律洼哥入殿觐见辽帝耶律贤,皇后萧燕燕与之同坐。 萧燕燕即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辽朝太后萧绰,也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生母。 萧家原姓为拔里氏,后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赐姓萧氏。 辽应历十九年(公元969年)二月二十二日,辽穆宗耶律璟带着萧绰之父,时任南京留守的萧思温等亲信大臣前往黑山打猎。 入夜,喝醉酒的耶律璟被近侍刺杀。当时在耶律璟身边的萧思温封锁消息,与南院枢密使高勋、飞龙使女里等商议过后将消息传达给了与自己来往甚密的耶律贤。 黎明时分耶律贤赶到黑山。耶律贤在穆宗遗体前痛哭不已,萧思温、高勋、女里等人联合劝进,耶律贤即在耶律璟灵前继位。 辽保宁元年(公元969年)三月初九,回到上京后,耶律贤因功晋封萧思温为北院枢密使,并且征召萧绰入宫为贵妃。 三月十七日又封萧思温兼任北府宰相,五月初二,立萧绰为皇后 。十一月初二,萧思温再被封魏王。 由于耶律贤身体多病,加之信任萧家,便将国事交由萧绰代为处理,并且特别允许萧绰可以自称为“朕” 。 史书上,因为其铁腕的政治手段及备受争议的残杀政敌事件,历史上对她的评价一直两极化。 元版《辽史》的评价很简单,书中说:“后明达治道,闻善必从,故群臣咸竭其忠。” 身为敌国的宋人所着的《契丹国志》便有了人身攻击,叶隆礼在《景宗萧皇后传》里指责道:“(萧后)好华仪而性无检束。”“后天性忮忍,阴毒嗜杀,神机智略,善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云云,反正啥坏话都往她身上套就对了。 此外,由于《杨家将》故事的深入人心,“萧太后”三个字,几乎成了萧绰的专用名词。在民间传说中,她是“杨家将”的死敌,满门忠烈尽数折于她手,形象被无限丑化。 说到底这些都是一面的偏见,年少的辽圣宗登基之初,为了稳定朝野局势,临政的她的确做过一些恶事,但这与她的功绩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陛下,臣等奉旨归来。” “耶律善补,朕听闻你在救援汉国时较为拖沓,不肯大规模用兵,是为何意啊?” 闻言,耶律善补首先怀疑的就是旁边的耶律洼哥。因为三军中只有这个愣头青对自己的战略战术有所不满。 不过眼下不是兴师问罪的好时机,耶律善补没有责问与他,只是躬身回答耶律贤:“回陛下,臣绝非有意拖延,更不可能有怯战之举。 皇后未曾抵达前线,故而有所不知,狡猾的宋军在开战之初就将代州附近关隘全部占据,单说雁门一关,道阻且长,臣无法大规模用兵。 滂沱河南岸也被宋军挖掘出数条壕沟,备着投石机、床子弩等利器,臣曾派出数支队伍试图渡河,皆被击退。 并不是臣不愿用兵,而是无法用,宋军在代州、忻州皆有后备,臣就算命令全军强攻,大概率也是以卵击石。臣为了不让大辽勇士白白牺牲故而有所怠慢。” “嗯…”耶律贤点头表示此言颇有几分道理,又转头询问萧绰的意见。 萧绰略有思虑道:“自宋人立国,大辽便与之有过数次交锋,虽不想承认,但我军胜少败多确实事实,那宋太祖赵匡胤无愧能结束中原乱世之人。 如今他已死不假,其所训练的精兵悍将还在,宋国新君看样子也不是个怂包货色,若真打起来,结果或许真如耶律善补所讲的那样。” 萧绰的意见耶律贤基本都会听从的,不过就是这北汉归了宋廷让他很郁闷。 “陛下,臣觉得您倒不必如此难受。” 耶律贤望向耶律敌烈,请他予以说明。 “陛下所愁无非是数万里国土归了宋人,可陛下也该想想汉国是个什么处境?它与燕云地区一样,处于大辽南下、宋人北进的路口上,作用更多的体现在作为辽宋两国的缓冲地带。 可自刘崇立国以来,汉国年年被打,人口被掠往中原,亡国前人口已不足十万户,可耕作土地少之又少。 自去年开始又发生旱灾引发饥荒,多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现象频发,臣在归京前听闻某地已经发生了民变。 陛下试想,如果汉国还在,刘继元必定会向您求援,而宋国也会不断攻击、不断劫掠,到最后您所提供的钱粮不都进了宋人的口袋中了吗? 臣觉得,与其让钱粮花在半死不活的汉国身上,还不如将之当做军费继续扩边,像是西边的回鹘,北边的斡朗改、辖嘎斯,以及半岛之国高丽,都比汉国更富足,更有征服的价值。 至于汉国这块烫手山芋,就交给宋国皇帝去处理就好了。” “冀王讲的这些,朕当然知道……”耶律贤摸着额头略略叹息。“朕所忧心的乃是宋军占了汉国后,兵锋就会威胁西京道与燕云各州。” “陛下,关于这点,陛下切莫忧愁,臣自打被委任节度使大任后,便学习中原人的筑城之法将大同打造的如铁桶一般坚不可摧,又在里面备足了足够五万大军吃上半年的粮草,宋军想破城,难如登天!”耶律善补及时接话。 第91章 有所眉目 至于燕云地区,在汉人眼中,此地既是汉家故土,又兼中原屏障,宋军是肯定有意收复的。 眼下最后一个割据国家消失了,宋军下一步肯定会北上,因此臣建议陛下应该尽早围绕燕云十六州展开部署。” “有理,言之有理!”耶律贤轻捻胡须,露出煞是赞同的笑容。 “好了,路途遥远,诸卿想必辛劳,都先下去歇息吧,朕接下来要与皇后聊聊燕云的情况。” “臣告退。”耶律敌烈三人齐齐行礼,慢慢退出殿外。 来到外面,耶律敌烈邀请耶律善补去他府上喝茶,耶律善补借军务之名婉拒了,临走时还不忘瞥耶律哇哥一眼。 耶律哇哥还是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倔驴,毫不避讳的对视回去…… 待其走后,耶律敌烈挽着袖口道:“怎么样,我就说那封信根本无用,现在信了吧?” “有什么信不信的。”耶律哇哥大为不爽的挥手。“这耶律善补巧舌如簧,把陛下和皇后都给蒙骗了!” “能蒙骗一国之君那也是本事啊,换你,你行吗?” 被亲爹这般揶揄挤兑,耶律哇哥不仅脸上挂不住,更没底气去反驳。 实话实说,他并不怕耶律贤,因为耶律贤对人平和,对小辈经常予以照顾。 倒是皇后萧绰很让他害怕,主要是她的眼神太过锐利,每次对视都好似被老鹰盯上一般让他脊背发凉。 所以在萧绰面前他估计自个儿肯定做不到耶律善补那般泰然自若。 “爹,那厮很明显看不起孩儿,你干嘛还要请他去咱家啊?”耶律哇哥强行转换话题。 “你知道有个词叫未雨绸缪吗?” 问罢,见耶律哇哥摇头,耶律敌烈耐心为其解释:“中原有句古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爹我是太宗之子,可惜未曾成为储君,如今虽有王爵,但手中没什么大权,原因无非就是皇上担心我会再有不臣之心。 爹知道你从小就希望能上战场为大辽建功,所以我才四处与各级将官打好关系,这样日后你若能入军营,他们也都会卖我这个老头三分薄面。” “爹……” 耶律哇哥看向耶律敌烈的眼神已经充满不可言语的敬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父亲多年来的交际都是为了自己。 “老了,站一会脚就疼,回去吧。”耶律敌烈拍拍耶律哇哥的肩膀,稳步向着楼阶下面走去…… 五月十一日,得知北汉购粮队消息的潘美赶到威胜军州辖下的武乡县,也是先去县衙打听情报。 此县知县名叫何涛,籍贯博州高唐,一个方脸中年人。 听闻潘美是来查勘粮队时,何涛的神色有所惊讶,可最后依旧表示不知道。 眼神犀利的潘察觉到这点,再次追问:“当真不知?” “回将军,下官真不知道,那册子就在库房内,您要不信可尽管查阅。” 估摸着何涛不愿意讲实话,潘美头脑飞速转动,计从心来。 “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本将也不想查这事。”说着,潘美环视四周,趴在何涛耳边嘟囔:“要不是上边让查,本将才懒得过来呐,汉国的粮队,丢就丢了呗,关咱们什么事啊,你说对不对?” “那是!那是!像他们这群不愿归降的顽劣分子,向来是死不足惜的!” 顺嘴痛斥几句,何涛又殷勤道:“将军一路赶来,必定辛劳,下官今日做东,请将军去咱县里最好的酒楼喝上几杯水酒权当为将军接风,不知将军可否赏脸啊?” “哦?这岂不让大人破费?” “无妨无妨,能和潘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相识,乃何某天大的福分,怎谈破费一说?” 先吹捧一波,看潘美“飘飘欲仙”,何涛再开口:“正好下官也有几个朋友想结识将军,正好趁此机会。” “嗯,你先等着,待本将去把随军安排后与你同往。” “是,下官静候将军!” 出了县衙大门,潘美那张恶心笑脸立马就垮了下来,召来部将吩咐:“等会儿我把知县支开,让兄弟们看住县衙,你们进去搜!” 部将:“将军,确定粮队途经此县?” “八九不离十,但这狗日的不说,所以等会儿你们就是一个一个问也得把踪迹给我扒出来。” “将军放心,属下等肯定尽力而为!” 交代完毕,潘美转身回去县衙,再过一会儿就换上了一身布衣,和知县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本来何涛想的是走后门,尽量避人耳目,但潘美还需要让士兵看见自己离开,所以就强行带着何涛走大门出来了。 等过大概两刻钟,部将携令牌将城外驻扎的部分士兵带入城内,将知县府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 守门衙役大骇,可官军哪有空跟他们解释?亮刀将他们逼入墙角后大队人马前后冲进县衙内。 部将先找到主笔逼问,可这老头年纪大了,受点刺激直接晕了过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问县尉、县丞。 这二人答话时也多吞吞吐吐,仿佛嘴中长刺一般不敢开口。 正此时,一名甲士提着一名衙役的后领子就将人拽到了堂内。 “宋副将,这小子想从后院翻墙溜出去,被卑职抓住了。” “嗯?”宋副将松开县尉,注意力转到该衙役身上。 “你这小子是准备逃跑?为什么逃跑啊?是不是知道粮队的下落?” 被所有人盯着瞧,衙役何时受过这般“高规格待遇”,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转头看向县尉,以眼神寻求帮助,见那县尉摇头,衙役吞吞唾沫,谎称自己家中有急事,正门走不通,只能翻墙…… “急事…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宋副将命人将衙役架起来,摆出佩刀在他身上来回比划。 “我看你这腿挺长,砍掉之后也能卖几十钱吧?还有这胳膊,这鼻子,都是好货。 哦对了,我认识一个特别喜欢吃人耳朵的酒鬼,把你的耳朵送过去应该也能赚不少。 疼,忍着点!” 话毕,宋副将高举佩刀就要下手! 第92章 还有高手 “慢着!我说!我说!……” 一番撕心裂肺的哀吼中,宋副将的刀距离衙役左耳不到一指。 “早点配合不就好了。”宋副将将刀送回刀鞘中,又命士兵发开衙役。 逃过一劫的衙役蹲坐在地上,隔开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北…北汉国的粮队的确来过武乡县,当时他们谎称是我朝客商,但知县有些怀疑,因为他们来人不少,并且那主事的说话有口音。 后来知县就花钱买通了随行的一个护卫,得知他们是北汉人。 知县说我朝正和北汉国打仗,不能让这支粮队回去,所以就把他们给劫了。” 虽然赵大与赵景都严令不可再贩卖人肉,市场上也的确没了铺子,但官府查不到的小地方里面依旧有人肉铺子存在,所以衙役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会被拿去卖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只是想自保,情急之下才会和盘托出的。 “那粮食呢?粮队的人呢?都在哪?” “人都死了,尸体都在胡甲山沟里。知县怕动静太大,没敢在武乡附近动手,就联合西汤镇与南关镇衙役,以逮捕谋逆者将人给截杀了。 至于粮食,知县说是赃物,要上交给知州,但基本都被拿去卖了,卖掉的钱给了我们每人一份,当做封口费……” “也就是说这件事整个县衙的人都知道?” 衙役已经感受到了宋副将语气中的不善,不敢与之对视,轻轻点头以作应答。 见他如此“配合”,后面的县丞不禁叹息,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的末路了。 “草,我以为自个儿够黑心的了,没想到竟还有高手?” 叫骂一声,宋副将蹲在衙役面前追问:“你刚才翻墙是不是想去通知知县?” 衙役先点头,再指向后面缩着脖子的县尉,声称是他指使的。 县尉一阵白眼,平日里对衙役也不算差,这么简单就把自己给卖了? “那你不用翻墙,我亲自带你过去!” 让其他人看好县衙,宋副将找来十人,押着衙役和县尉、县丞出去寻找潘美。 此刻的酒楼雅间内,潘美正与何涛以及何涛带过来的朋友把酒言欢,席间多有寒暄。 从交谈中潘美得知这些人都是本县的商人,而结交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跟朝中高官拉拉关系,方便以后走走后门。 席间,潘美总是有意无意的往窗外看。 当值期间喝酒可是被明令禁止的大错,潘美现在已经在犯错了,他只希望麾下能给力点,赶紧过来救场! 正当众人举杯联携敬酒时,外面传来阵阵嘈杂。 店老板快步走进来禀告称是一帮士兵正硬闯雅间找人,好多客人已经被吓走了,想让他出面阻止一下。 “嗐,这事简单,我这就去……” 何涛说到一半就被潘美打断了。“让他们进来!” 何涛面露异色,但既然是潘美开口,他也不便拒绝,就让老板照他的话做。 很快啊,隔壁的嘈杂停止,杂乱的脚步冲着这间袭来。 见到潘美在这,宋副将拱手打招呼。 见“救星”终于来到,潘美终于得以放下酒杯,茫然的询问来意。 宋副将脑筋转的快,马上就想明白了潘美的小心思,即刻回禀:“将军,卑职例行询问,这衙役却想着翻墙逃走,追问之后得知这厮竟然知晓粮队去处。” 此言一出,何涛心跳都漏拍了。 再看潘美也“甚是惊讶”,忙问粮队在何处? “且让这厮告诉将军。” 宋副将将至拽到身前,让他将刚才所说再复述一遍。 旁听人员越听越惊奇,纷纷看向何涛,而潘美更是愤怒的拍着桌子。“你可知方才所言代表什么?若敢说假话诬陷朝廷命官,你必死矣!” 这雷霆之怒惊的衙役浑身颤抖,把头埋在手腕中不敢出来。 “将军饶命,小人所讲句句属实,那些人的尸体就被丢弃在山谷中,将军若不信可去查看。” “本将正有此意!” 潘美命人将衙役捆绑起来做向导,再令脸色煞白的何涛随行。 余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崩撤卖溜之意,合计过后前后起身向潘美讲辞。 “诸位朋友,既然有空来喝酒,想必也不算忙吧? 这何知县与诸位是好友,他的清白被侮,你等在旁干看着不太合适吧?且一同前去吧。放心,本将会备好马车,不会让诸位走着去的。” 几人再次相互对视,已知退无可退,只能点头答应。 马车内气氛大为压抑,随行商户如坐针毡,何涛双手紧握,冷汗直流之际不忘向上天祈祷,希望那些尸体已经被山上的野兽吃光了。 武乡距离胡甲山不近,约有九十里,车马抵达时天色已经黑了。 按照衙役所指找到了那条山谷,然而有些深凹,尽管有火把照明依旧不是很能看清谷底的情况。 “这谷底有多深?” “大概三五十米。” “可有下去的路?” 衙役摇头表示不知,当时他们就是直接把尸体扔进谷底的,想着有树枝、树叶遮挡,应当不会有人发现。 潘美旋即命士兵散开找通路,大概一刻钟后才有人前来回话表示找到了一条危险的路子。 说是路,但基本上就是一个高低不平,十分坎坷的斜角坡,走这里八成会摔下去。 即便如此,潘美也还是选择在此处落脚,相比别处,这里起码看着是一条路。 以自己为首,潘美亲自挑选二十个善于攀爬的士兵,每人身上都绑有绳子,上面有人拉着他们慢慢往下走。 他们每一步下去都会有石子往外滚,期间好几次摔倒,甚至有人右脚踩空,幸亏上面人拽的紧,不然必定出现一场悲剧。 虽然意外频发,好歹是有惊无险的到达谷底。 刚落脚,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潘美唯有咋舌,揉着鼻子通气。 一个士兵拿着火把往前照了一圈,猛然惊呼中后撤两步,再照一遍确定没看错后才对潘美汇报:“将军,这有尸体!” 第93章 心甘情愿慷慨解囊 潘美去到士兵手指方向,火把照耀下一具尸体赤裸裸的出现在眼前。 腰腹一道伤口,血液当是从这里流了个干净,再加上夏季将至,气温相较之前有些提升,这尸体上面已经有蛆虫和苍蝇在啃食腐肉了。 忍着刺鼻的臭味在尸体身上来回摸索一通,没找见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什,潘美估计他可能只是随行,遂下令麾下朝四周扩散搜查。 “将军,这有尸体,两具!” “这里也有!” “将军,这边有三具!” ………… 没过一会儿,四周皆有所获。 潘美一一查看,当中有些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肠子、心肝等器官被撕扯一地。 有几个士兵被臭味和满地的器官恶心到,当即呕吐不止。 潘美命众人撕扯衣摆遮住口鼻,然后寻找有没有什么代表身份的物件。 部众按令照做,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士兵将一条断臂送到潘美面前。“将军,这有发现!” 接过断臂,潘美看见手掌中似乎握着一节布? 想要取出来,奈何肢体僵硬如同石头,他根本掰不开。 没有办法,只能将手指全部切掉,方才把布料扯出来。 打开后,发现里面还裹着一片被撕掉的纸张,再仔细看一眼,这布料上竟还留有字迹。 将两根火把聚在身前,潘美先打开纸张,瞅见上面写着“汉国督粮使”的字样。 再看那布料上所写乃是一封血书,歪七扭八的写着“杀人者武乡知……”,知县的县只写了一半。 如此一来,潘美算是搞明白了,大概就是粮队途径胡甲山时遭遇堵截,将死之际这个督粮使急中生智,从委任帖上撕掉了自己的来处,又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来注明凶手身份,但没来得及写完便断气了。 不过,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潘美原路返回谷岸,第一件事便令部下将何涛、县尉、县丞全都绑了。再将布料与半片纸张明晃晃的摆在他们眼前,好叫三人看清楚。 “好你个何涛,把人都杀完了竟还在本将面前装模作样!” 知晓事情彻底败露,县尉县丞哭喊着磕头求饶,并说这一切都是何涛指使的,他是主谋,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听着黑锅都往自己身上扣,何涛也是恼怒不已,盯着县尉喝骂:“刘笋!你个狗娘养的杂种!当初可是你跟我说这粮队来路不正的!” “那最终拍板的是你啊,你是知县你最大,我是照你吩咐办事的。”刘笋往回缩缩脖子,将自己隐藏在县丞后面避开何涛的视线。 “你他妈!……” “够了!”何涛正想再骂,潘美嘶声将其喝止。“都是朝廷官员,还有没有一点礼仪在了?!” 被他这么一骂,气势凌人的何涛也不敢再跟县尉互呛,只是依旧再狡辩:“将军,这些人是卑职所杀不错,但事发之时我朝正和北汉开战,所以卑职就想着不能把这些粮草让他们带回去,卑职这也算是为国做事啊。” “哟,照你这么说,本将不仅不能罚你,还应该谢谢你咯?” “谢就不用了,只求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卑职一回吧……” 何涛这人呐,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把潘美都听乐了。 “首先,我朝自太祖起即有规定不可擅自截杀商旅,哪怕对方是外国客商,其次……” 潘美蹲在何涛面前,抓着他的发髻与之对视。“你将截获的粮草全都卖了出去,所得钱财全部私藏,此等恶行也敢说为国?别让我恶心了!” 狠狠一把推开何涛,潘美再不多言,只叫部下将他们塞进马车里面。 而后他来到在一旁站立不安的几个商户面前,还未开口,那些人率先辩解称自己可不知道这些事,杀人那更不可能有! 潘美挥手安抚,表示自己相信他们肯定是清白,只是还需要回答一个小问题。“何涛可是把粮食卖给你们了?” 几人皆点头称是,当间最胖的商户说:“不瞒将军,当时小人还问过何涛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粮食的,他说是自己亲戚家的,他只是代为售卖,所赚钱财还需要给人家。” “嗯,本将相信诸位都是知法守法的良心人家,只是被何涛这厮给骗了。” “那是自然!”穿着青灰色宽袖直裾的山羊胡商户重重点头示好。“唉,要早知道这粮食来路,打死小人也不敢收啊……”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诸位既无错,自然不用再多停留此地,只是……” 见潘美话头调转,刚想请辞的几人先后把话都咽了回去,请问他有何顾虑? “诸位也知道,当今官家所秉承的是仁义孝德为治国之本,如今河东已被收复,可那边多地正发生天灾,百姓颠沛流离,无所食之,饿死者十有七八。 官家心善,正竭力筹集赈灾粮秣,怎奈汴梁相距遥远,粮草难以近日送达,终日唉声叹气。 所以本将想着若是能在这附近筹备粮草,岂不比汴梁更节省时间吗?” 潘美言至于此,几位商户也不傻,听到一半就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 可是他们都很犹豫,毕竟是花钱买来的粮食,谁愿意白白送出去? 稍等片刻,不见有人回话,潘美轻哼:“想来官家那边事务繁忙,本将既已查明事件原委,也该回去复命了。 只是这递交折子时,本将会将前后因果全部写明的,包括何涛怎么做的案,以及粮食被他卖到了谁的手上,我想官家会很有兴趣知道的,说不定还会请诸位过去详谈一二。” 好嘛,最后一句话既带暴击又能破甲,打的商户招架不住。 “官家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需劳烦他呢?” “就是就是,我等既是臣子,就应当为官家排忧解难,小人愿意将先前从何涛手上所购粮食全都捐出来赈灾!”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 等到众位爱心人士皆“心甘情愿”慷慨解囊,潘美嘴角向上挽起几分弧度。 他明白在不动武的情况下从商人嘴里把这些粮食抠出来已是不易,遂见好就收,不再追加要求。 第94章 抵达岚州城 考虑到谷底路难行,潘美命人将那数十具尸体都搬到一处,画出一圈隔火带而后焚尸。 望着熊熊烈火,周围人等多多少少有些唏嘘,毕竟死的实在憋屈…… 安排一队人手在这里照看火势,防止失火,潘美先行离开将何涛等罪犯送进大牢里。 并且派快马前往铜鞮(di)把此件事通报给威胜军节度使,让他派些人手来换防武乡,因为武乡整个县衙所属官吏都牵扯到了本次截杀案。 这当中有些人可能不知情,但到底与西汤、南关二镇不同,他们都收了一份封口费,这可是实打实的收受贿赂罪,不可不察。 当文书送达时,节度使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他瞪大眼睛看着文书,不敢相信上面所写的内容:整个县衙的人参与抢劫杀人?这简直太荒谬了!自他当官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此外,负责此案的潘美身为宣徽北院使,不仅官职比他高,而且还是皇帝赵景倚重的大将之一,权势远胜于他。面对这样的情况,节度使根本就没打算委任麾下代劳,而是亲自带领一群人,骑着快马,匆匆赶到武乡。 “威胜军节度使马博拜见将军。”只见那位节度使从马上翻身而下,态度恭敬而又严肃朝着潘美行礼。 “哦?节度使亲自前来?”潘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同时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精壮的汉子。 “此事非同小可,性质极其恶劣,下官自然要亲自赶来处理。”马博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答道。 “你倒是很用心啊。”潘美微微点头,表示赞许。:“我发给你的文书你可曾看过了?” “已经看过了,卑职此次带来了两百人,足够替换那些衙役了。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卑职会再去南关二镇查看一下。” “这州县奖惩之事本将不算精通,就劳烦马节度费心了。” “将军放心,下官定会按照规章办事,必将任何邪恶绳之以法!”节度使一脸正气,语气坚定。 潘美倍感欣慰,能有这么懂事得人干活,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给马博安排好任务,潘美得于将所有心力都放在粮食上。 也不知道那些商户是不是都盼望着潘美能早些走人,调粮的速度特别快,不过三天时间就把近万石粮食全部装上马车了。 案子已查明,还得到了这么些粮食,潘美急着回去复命,婉拒了马博邀约,当天下午便启程前往太原了。 另一方面,赵景行在已经抵达岚州城,不过他和潘美不一样的在于他第一时间没有去找知州,而是先去了市场。 一是想看看宋汉战争时有没有对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不过以店铺照常开门,小摊照常出街来看无甚影响。 二是为了打探情报。市井中流动性大,四面八方的消息基本都可以在这探听一二,这也是影视剧中猪脚最常用的手法,赵景只是照葫芦画瓢而已。 来到路边一间茶铺,热情的老板端上一壶热茶后转头返回烧火台前看护正在加温的其他茶壶。 吹过几下等茶降温后一饮而尽,嘴中与喉咙慢慢多了几分香气。 得到他夸赞,老板停下扇风的左手,满是自豪的表示:“客官有所不知,咱这茶叶可都是从西边运来的,和中原的、南方的都不一样。” “不过我听说合河等县可正在闹饥荒,商路还能走通?” “那肯定走不通了。不过那些商旅都是猴精转世,他们直接绕道走水路从岚谷中转,再送到岚州城内。 就因为这多出来的百里路,茶叶比之前贵了好几成呐……” 茶棚老板也是欲哭无泪啊,这多花的钱够他再买几十斤的茶叶了。 “既然如此,知州可有开仓赈灾啊?总不能看着灾民饿死吧?” 茶铺老板想了一下,旋即摇头。“好像还真没有,不过……” 他走到来到赵景面前,小声透露:“不过听说知州大人先前有下令让各县放粮的,不知为啥后面突然没动静了。” “嗯~”赵景眉尖轻挑,他隐隐感觉此事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喝过茶又在市井中转悠几圈,百姓生活照旧,完全没受到战争和天灾的困扰,单凭这点来看李道贵做的还不错。 休息一夜,次日上午赵景动身前往知州府衙,在门口被士兵拦截,询问其身份以及来往事由。 袁继忠刚刚举起令牌放在他眼前。“大宋皇帝亲至,尔等速速让行!” 一句话将士兵镇住,瞪大双眼瞄着赵景。他以前又没见过皇帝,怎能知道袁继忠之言是真是假? 见他跟得了痴呆症一样傻愣愣的待在原地,袁继忠也不废话,将其推到旁边由赵景通过,再追问李道贵可在府衙内? “大人不在,正在外面酒楼访客。” “今天是他休沐日吗?若不是速速招其归来。” “是,卑职就去!”被袁继忠龇牙咧嘴的士兵趁机开溜。 两刻钟后带着一个黑衣黑腰带的男人回来。 男人急匆匆来到堂前,看见鸠占鹊巢的赵景后先是大惊,后面反应不是刘厚亮那般恼火,反而以叩拜大礼觐见。 “臣岚州知州李道贵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他下跪,身后引路的士兵双腿瞬间发软,紧跪在他后面,额头上直冒冷汗,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真把皇帝给拦外面了。 然赵景根本就不在意这件小事,注意力全都在李道贵身上。 “卿认识朕?” “回陛下,您曾与太祖陛下数次出兵北汉国,那时臣便见过陛下尊容了。” “好,认识就好,朕也就不用再费力证明自己了。” 说话间,抬手示意李道贵等起身。 “不知陛下何时抵达?如何不通知臣,好叫臣去相迎。” “来的匆忙,遂不曾有通知。” 李道贵微微点头,摆手让紧张不已的士兵出去司职。 “卿可知朕着急赶来所为何事?” 第95章 面见李道贵 “知道朕此来是为何吗?”赵景轻声问道,眼神深邃而威严。 “回官家,臣大概知道。岚州、晋宁军州、石州等多地出现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官家刚平定太原便亲至此处,应当是为灾情而来。”李道贵的声音平静而确定。 答话时,李道贵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目光始终落在地面,然而他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弱,而且吐字清晰,全然没有初见帝王时的紧绷感。 “李知州倒是敞亮人,可比你妻子的弟弟那个蠢货聪明多了。”赵景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当然,是针对刘厚亮的。 听到这句话,李道贵神情微变:“官家是指刘厚亮?” “没错。” “官家,厚亮乃家族子弟出身,性格较为痴嗔,做事也不够成熟稳重,如果因为这些原因打扰到了官家,还请官家海涵。 实在不行,臣代他向官家赔礼道歉。” 虽然是在帮刘厚亮讲好话,但李道贵的声音平静无二,就像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不必客套。”赵景出声喊住想要再行跪拜大礼的李道贵。“朕没空和你兜圈子,实话实说,刘厚亮已经被朕处死了。” 直到听见这个消息,出于震惊,李道贵方才抬起头来。 而后身形一顿,还是缓缓跪伏下去:“陛下明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竟然敢冒犯龙颜,实在罪该万死!” 一旁的袁继忠将刘厚亮如何怠慢赵景,甚至对他拔刀相向的过程讲了一遍。 李道贵哀叹道:“臣早就告诫过他不可仗势欺人,否则早晚吃大亏,现在报应终于是到他头上了。” 对于李道贵的反应,赵景心下发笑,不为所动。 从表面上来看,李道贵的表现确实正常,但实际上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之处。 虽然李道贵在得知刘厚亮的死讯后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悲伤,但这种悲伤并没有到达该有的程度。 自己的弟弟死了,不哭也不闹,头脑还能这么清晰,讲话还能这么自然,甚是奇怪。 更重要的是,无论他在言语上多么悔恨,他的神色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一切都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这反应让赵景不禁怀疑起两人的真实关系。 “除非二者的关系就跟郑德浩所讲一样……” 心头想起了郑德浩与自己提过的李道贵和刘家之间的貌合神离,再观其反应,赵景越发相信郑德浩所讲非虚。 将周围闲杂人等尽数驱赶至堂外,堂内仅余三人,分别是赵景、李道贵以及袁继忠。 至此,赵景便不再讲那些虚言套话,而是直截了当地将话题挑明。 “李知州,据朕所知,你和夫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或许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你和刘家的关系并不好吧?”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李道贵目光沉沉,但表面上却装作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反问:“官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这样说。” “在朕到来之前,朕已经从郑德浩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和夫人关系融洽,那么为何会在背地里辱骂她是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呢?甚至说出‘送给别人都没人要’这种恶毒的言语? 此外,刚才听到刘厚亮已死的消息时,你的反应中没有多少悲伤之情,仿佛那个死去的刘厚亮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说,你实际上是一个毫无情感的人吗?即使最亲近的人离世,你也不会感到丝毫的伤心难过?但如果真是如此,那又为何在前两年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哭得那般悲痛欲绝呢?” 话说至此,赵景不再多言,望向李道贵,等待着他给出解释。 “嗯……这个……”李道贵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站在赵景身旁的袁继忠时,便犹豫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有话直说,李知州,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忌讳。”赵景见李道贵欲言又止,不禁皱起眉头催促。 得到他亲口保证,犹豫不定的李道贵心一横,请问说:“官家,此次饥荒导致难民近一万,田地荒废数十万亩,官家能保证救得了所有人吗?” “能!”不过一瞬,赵煚便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身为天子,理应对这片土地负责,理应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哪怕他们昨天还是外邦人。” “臣再问陛下一句,陛下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世家和富商们动刀子呢?” “朕当然敢!”赵景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只不过世家乃是从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庞大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贸然动刀,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对朕加以抨击,从而动摇国本。因此,朕必须要谨慎行事,尽量用软刀子解决。” 听到这里,李道贵不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深知世家的势力范围之广,其影响力之大超乎想象。而赵景能够如此果断地做出决定,显示出了足够的胆识和智慧。 “既然如此,那么臣恳请陛下能够彻底扳倒刘家!”李道贵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你确定吗?刘家可是你的夫人的娘家,更是你得以登上高位的重要支持力量。”赵景提醒道。 “臣确定!臣更知道,只要刘家还存在一日,岚州的天空就永远无法晴朗起来!”李道贵的语气坚定无比,眼中透露出万分决绝之意。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李道贵那双眼睛宛如溪水般清澈,完全不像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该有的,这也能侧面说明他有着一颗不让自己堕落的本心。 “李知州,这些年来想必你也是有苦难言,今日朕在此,有何苦衷你尽管说来!”讲话时,赵景示意李道贵坐在自己旁边。 第96章 背后真相 “卿既有扳倒刘家的心思,想必对刘家多有调查吧?且说与朕听。” “不瞒官家,臣入赘刘家,本就没什么话语权,且与家主在理念上多有不合,也就更不受待见,莫说平常,就连逢年过节也不一定会叫我过去,因此臣只能私下自己去了解刘家,接下来的话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官家见谅。” “但说无妨,朕定不怪罪。” 李道贵作揖答谢,随后正经开口:“刘家现任家主名叫刘灿林,主支分支加起来大概有三十七口,臣打听到的是刘家祖上是前隋朝的名将卢国公刘方。 后来隋炀帝暴政,百姓民不聊生,各地反王林立,刘方后人为避难而四散奔逃,有一支便是来到了河东,成了今天的岚州刘家。 当然,这里本不只有他一家,同样世家的还有张家、史家、裴家等。 平日里多有蝇营狗苟,比如刘家与史家祖上相识,故而两家交好;比如张家与裴家多有互呛等等,反正关系挺乱的。 后来唐玄宗朝安史之乱爆发,再加后来的王仙芝起义、黄巢起义、五代乱局,直到今日官家攻灭太原,彻底统一中原与南方以来的二百余年,世家大多被杀、被抢,许多千百年的老家族一夜之间都能销声匿迹,再无声音的。 战火绵延到岚州时,当时的刘家家主是个很有先见的人,预感到有横祸将至,提前带着全族人躲进深山里去了。 后来史家等想逃,退路已经被官军截断了,插翅难飞,到最后只能成了刀下亡魂。 而刘家也就顺势成为了岚州唯一的世家。 自石唐建国起,刘家便开始重塑自己的关系网,和当地官府、商户建立联系,买卖田产;征召佃户;销售粮秣、茶叶、布匹等物,钱生钱,利滚利,到刘继恩在位时,刘家甚至和朝廷搭上了关系,请求朝廷将岚、石、宪三州的河道工程用材也交给刘家来提供。 可惜刘继恩短命,上表没几天他就死了,后来宋汉两方战事频繁,刘继元无暇他顾,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就是官家围攻太原,刘继元投降,北汉亡国了。” “照你所言,这刘家的手伸的也是够长的呀。” “没错,官家,您瞧瞧臣。”李道贵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张知州椅子。 “臣本是个连会试都只能排中下游的混子,却能坐上这知州的专位,就是因为有刘家在背后疏通的缘故。 而他们帮我也不是看中我的才学,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重新入围官场的契机,臣就是供他们入场的垫脚石。” 言罢,李道贵苍凉傻笑,“士可杀不可辱”这是文人墨客奉为座右铭的六字箴言,而李道贵显然是觉得自己的人格收到了侮辱。 “既如此,你当初为啥同意入赘呢?” 李道贵轻抚面颊,擦拭掉眼角的一抹哀伤。“那时臣鬼迷心窍啊,殿试屡考不中,又不愿意去基层为吏,刘家找上门的时候不仅给臣一笔能赡养老母的钱,还保证臣可以从知县做起,两年升通判,三年做知州,臣没经受住诱惑,就答应了。” 李道贵所言不出乎意料,人所追求无非功名利禄,世家想拿捏李道贵这样无权无势的太容易了。 赵景对此深有感触,若把自己放在他的境遇上,自己九成九也会做出同样选择的。 “看你现在的情况,那刘家也算信守承诺了,卿又为何想扳倒刘家?” “因为他们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不似刚才,温文尔雅的李道贵语气骤然加重。 “官家可知灾害发生时臣曾下令让各县开仓放粮?” “朕听说了。” “可汉国因为要常年上供辽人,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各县粮食常年不足正常水平的五成,在灾害出现最多两月后各县纷纷告急,请求支援。 以太原为首,其他地方的储备粮也不多,相当一部分要作为军粮不可动用,刘继元下旨各州自筹。 臣明白国家难处,便写信与各家富商,请他们出些粮食来帮灾民度过难关,事后我再上表朝廷予以偿还。 结果呢?这帮势利小人宁可给刘家送钱,让刘家施压于臣,也不愿意把钱花在灾民身上。 臣的父母也是万千大众之中的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把臣养大,臣不是不知廉耻,不懂报恩的小人,眼见那些和我爹娘一样的淳朴人家易子而食,臣心如刀割矣!” 最后,想起来死去的爹娘,又想起来亲眼看着被烹杀的小孩尸体,李道贵的情绪更进一步的失控。 赵景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深深呼吸,背后的双手已经紧绷成拳了。 他不是圣人,但最起码的仁心还是有的,现如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剧正在面前发生,他又怎能毫无触动? “官家,干脆直接让臣带人去灭了刘家,把粮食都搬出来赈灾算了,跟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能搞得好国家?这话可是您教给臣的!” 袁继忠时年四十,赤子之心依旧火热,得知其中肮脏交易当然会生气,当下请命要去干一票大的。 “放肆!平白无故的杀人,国家法度岂能容你?” 如同老鼠遇见猫,赵景一句话就把袁继忠给镇住了,悻悻的坐回原位。 冷静片刻,情绪调整完毕的赵煚再次入座。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卿做事虽有不当之处,但能及时发现问题并加以改正,实属不易,你且放心,朕既然答应了,就必然会把这事处理干净。” 李道贵如弹簧一般跳起来拱手作揖:“臣替各位灾民感谢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道贵看着实打实坐在自己面前的赵景,才彻底有一种天要放晴的痛快感! “先别急着感谢,朕还需要知道更多相关情报,卿坐下说话。” 后面赵景有问过了许多关于刘家的消息,不过很多问题李道贵他也不知道,毕竟从来没触及过核心圈子,真没办法…… 第97章 会见刘驰 岚州城西南方向,相距七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叫小斛山。山中建有一处庄园,谈不上大,但所用材料一看就不是一般富户可以承担的起的。 庄门两侧各摆一尊白石狮子塑像,张牙舞爪,甚是威严。 而那匾额上赫然写着“刘宅”二字,此处正是赵景今日要拜访的地方。 “官家,这样不好吧?臣惶恐……” 柴禹锡惴惴不安,此刻,他正穿着赵景的衣服走在最前面,而赵景则穿着他的衣服紧随其后。 这是赵景于今早下达的要求,考虑到对于刘家的底细尚未查清,他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便想到了移花接木之法。 然而这招却遭到了柴禹锡的百般推脱。诚然,无论赵景平日里再怎么看重他,柴禹锡始终不敢忘记他是君,自己是臣,臣穿君之衣裳乃是僭越,他不敢相从。 后面的一个时辰,无论赵景如何说,甚至搬出了曹操使崔琰代为接见匈奴使者一事,奈何柴禹锡就是不愿意。 最后,万般无奈的赵景只能以君之名强令其照计划办事。 “都走到门口了,你还犹豫什么?告诉你,等会要是露馅,莫怪朕罚你半年不许碰酒。” “额…是…” 赵景打出了杀手锏,成功将死了柴禹锡。 柴禹锡并不嗜酒,只是喜欢小酌,对他来说小酌几口可以活络思想,进而更加得心应手的处理公事。 供奉官作为皇帝的近侍,需要负责皇帝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务,如衣食住行的安排和管理。在皇帝需要咨询或决策时,也有可能被要求提供意见或执行特定的命令。 官阶不高但因距离皇帝近,自设置以来也算是称得上炙手可热。 按理来说这样关键的位置是不可能让其饮酒的,但如柴禹锡所讲,他小酌几杯后确实比先前更有办事效率,所以赵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来到宅院前,再叮嘱一遍照计划办事后赵煚上前敲响了宅门。 “谁啊?” 寻声,宅门缓缓打开,一个浑身灰衣的家仆探出脑袋,见眼前人数不少,顿时多了几分警觉。 “请问你们是?” “请问这里可是刘驰相公宅邸?” 家仆点头称是,再问一次来者身份。 赵煚指着柴禹锡道:“这位是皇帝陛下委任的巡抚大人,因公事特来拜见刘驰相公。” 巡抚一职,很多人普遍认为巡抚是明清时期的产物,但其实巡抚最早在东汉就已经出现了雏形。 到了南北朝时期就有“巡抚”之名,早在延和元年(公元432年),来大千随北魏太武帝北伐,大败柔然之后,太武帝以其勇猛、多有战功且熟悉北境险要,遂诏大千“巡抚六镇,以防寇虏”。 稍后的景明元年(公元500年)五月,北魏宣武帝“以北镇大饥,遣兼侍中杨播巡抚赈恤”。与太武帝时期的武将来大千相比,此时的巡抚出现了由侍中之类的文官担任,并且行使的是赈灾职能。 此时,巡抚就已经初步具备了军事与民事这两项职能。此后依此例,时有派遣巡抚出巡边镇及赈灾抚民的情况,但并不普遍。 之后到了唐朝时期,巡抚正式作为一个官职出现在政治体系中。 当时这个官职名字叫“巡抚史”,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武则天时,狄仁杰以冬官侍郎,任江南巡抚使。 但唐朝时期,巡抚一职出现的频率并不多。唐朝史书记录在案的,只有三次中央官员作为巡抚视察地方的记录。 巡抚一职被广泛应用是在宋朝时期,因为残唐五代的两百年乱世导致各地盗匪猖獗,百姓多受灾害,因此巡抚的委任力度较于之前加大许多。 基于三百年国祚,宋时的巡抚不论制度、规则,还是职责规范都已经渐渐明朗,并且随着封建制度的发展,地方与中央也需要巡抚这样的职位来加强沟通和联系。 元朝之后,在封建制度高度发展的明清时期,巡抚这一职位终于迈入巅峰时期。 首先明朝一代目在政治体制中废除了中书省,并在地方设立了三司。虽然这更有利于君王的统治,但处理事务的效率却不尽人意,因此中央需要一个纽带来加强地方和中央的联系。于是巡抚之职正式登上了官僚体制的巅峰,不局限于短时间的巡察,也开始尝试性的在各地设置长时巡抚,成为地方管理的重要角色。 到了明朝中后期,巡抚彻底成为了一种常设官职,主要负责固定地方区域的民生事务和监察。当然他们虽然常住地方,却属于中央官员,比如在明朝嘉靖年间因抗击倭寇有功,官至兵部尚书、浙江巡抚、东南七省军事总督的名臣胡宗宪。 清朝建立后,沿袭明朝制度,更进一步强化巡抚的地位和权力,使其成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负责地方的全面管理。 从中期开始,巡抚权力再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军事、民政、财政、司法等国家四要尽数归其手,彻底成为清朝地方治理的核心。 清末,随着外部势力的介入,中央集权的衰落,巡抚的权力逐渐被地方督抚所取代,巡抚的地位和作用开始减弱。 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被推翻,中华民国建立。民国政府在1912年颁布的《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中取消了巡抚制度,改设省长,标志着巡抚这一官职在中国历史上的终结。 此后,中国的行政体制经历了多次改革,但巡抚这一官职再未有过恢复,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巡抚?”家仆再次打量柴禹锡一遍,神色中多有怀疑。 “既然是巡抚,为啥没穿官服?若不穿官服,可有凭证在身?” “放肆!官凭是你想看就看的吗?” 柴禹锡袖袍一甩,径直走到家仆面前俯视他。“告诉你,本官脾气不好,尔要再胡搅蛮缠,休怪本官动手!” “您稍候,小人这就去通知我家老爷。” 家仆悻悻的跑走了,虽不知柴禹锡身份真假,但他真真不敢托大,都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那还是交给自家老爷解决吧。 待其走后,装腔作势的柴禹锡瞬时卸力,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暴躁的讲话呐。 第98章 会见刘驰(二) 稍等片刻,家仆去而复返,将大门完全打开,又极其礼貌的请赵景等人进去。 “大人往这边来,我家老爷正在堂内等您。” 家仆的语气那叫一个客气、亲切,与刚才可是天差地别。 进入宅院没走两步,赵景便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双眼乱瞄。 这刘宅从外头看也不算大,但里头可是五脏俱全,宅院以大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前有门厅,后有主屋,两侧则是配房,门窗上常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如龙凤、花卉、瑞兽等,寓意吉祥。 墙壁上则挂有名家的书画,或描绘山水,或书写诗词,彰显主人的文化修养。地面上铺设的青石板,经过时间的洗礼,更显古朴。 宅院中心位置有一片园林,假山、池塘、花木、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假山或由太湖石堆砌,形态各异,或隐或现,增添了几分幽静与神秘。 池塘中绿叶伴花苞,金鱼游弋,水面上偶尔有几片落叶轻浮,更显宁静。 上方一座小桥,当中有一亭台,八根檀木柱子支撑四方,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翘角上有四方神兽的石像,惟妙惟肖。 因为赵大崇尚节俭,除开登基后扩建以此皇宫外基本再没有翻修过汴梁皇宫,很多东西都是前朝留下的老物件了,兴许是这宅院的一砖一瓦比较新吧,明明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让赵景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穿过园林,家仆将众人带到一间颇为宽阔的堂前。 “巡抚大人请稍等,我家老爷正在更衣,马上就到,诸位可以先进去就座歇息。” 交代完,家仆俯身作揖,转头离去。 众人也不含糊,既然让自便,那当然不会有人傻站着等咯,像这种世家人办事最为讲究,更衣指不定要多长时间呐…… 左为尊,主人位置的左手边乃代表着第一贵客,按照现在的身份来说,柴禹锡应当就座在这里,但他就是不敢把屁股放在这张椅子上面。 到最后还是赵景先坐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柴禹锡才悻悻接受。 不久,几个婢女端着茶水、各色糕点入趟,给没人桌上都放了一份。 “劳驾,请问刘驰相公什么时候过来?” 面相清纯婢女双手稳端木托,先低头见礼,再答:“老爷正在更衣,老爷更衣需要做到顺心顺意,所以具体什么时候能来我也不知道。” “好,多谢。” 婢女再颔首致意,脚步轻盈的走了。 后续发展果真如她所讲,等会近半个时辰,糕点换了两回,刘驰依旧没出现。 “唉!”郭进怒拍桌面,一跃而起。“这刘驰装什么大尾巴狼,换身衣服要这么旧吗?臣去把他拽过来!” 郭进少时贫贱,在巨鹿富户家做佣工过活,本人身强体壮,倜傥任气,喜欢结交豪杰侠士,嗜好喝酒和赌博游戏,从刘知远建立后汉时从军,一路靠军功在后汉、后周、大宋三朝为大将,称得上战功彪炳。 他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对于文人学士可不了解,他着实想不通不就换件衣服吗?需要搞这么长时间?跟个娘儿们一样。 “别动。” 站在门口看屋檐处燕子筑巢的赵景拦住了他。“我们是客人,客随主便,不要造次。” “可是官家,这厮也太过分了,臣非常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癖好,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你在穿衣服的时候有人拽着你就往堂前走,完了还骂骂咧咧的,你会不会生气?” 赵景抓着郭进的胳膊进入堂内,示意他坐下。 郭进无言应答,若真有人敢这样,他肯定会暴走的。 “不劳烦大人,老夫来了。” 听到声音,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到堂门,只见一位两鬓斑白,胡子修剪工整,脸颊骨感的老叔叔站在他们面前,微笑着作揖拜遏。 “请问,您就是巡抚大人吗?”老叔叔望向赵煚问道。 “不。”赵景手指柴禹锡。“巡抚是这一位,我只是随从。” 老叔叔面有讶异,还是先向柴禹锡赔礼道歉,再向赵景道:“老夫在外面听到小哥所言,有理有据,循循善诱,故以为是你才是巡抚大人,着实抱歉。” 赵景莞尔笑之,再看来者身着衣物当是蜀锦吴绫制成,价格不菲,且腰间香囊在太阳照耀下点点闪光,更是少见,当即此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你应该就是刘驰相公吧?” “老夫正是。” 痛痛快快的承认身份,一一见礼后刘驰安坐主人位置。 “巡抚大人既未着官服,那是否有凭证在身?” “那是自然。” 柴禹锡挥手,赵景将凭证递到刘驰手上,供其验证。 “虽然老夫未曾见过宋朝皇帝的章印,但汉国已亡,巡抚大人出现在岚州倒也不奇怪,老夫权且信了。” 刘驰将凭证还给了赵景,再问柴禹锡来此找他所为何事? “我观刘驰相公心如明镜,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在柴禹锡的微笑中,刘驰挺直了腰板,手指在茶杯上摸了一圈,表情发生了多次变化。 “老夫听说大宋皇帝如其兄长那般也是一位仁君,他急令巡抚大人前来,恐怕是为百姓饥荒一事吧?” “相公果然聪慧,一语中的,晚生佩服!” 柴禹锡见缝插针,成功拍了刘驰的马屁。 “实不相瞒,自打得知百姓饱受饥饿甚至易子而食时,官家心如刀绞,白天无心政事,晚上更夜不能寐,每夜皆许愿上天以求苍天降雨,滋润万物,救百姓早出水火……” 柴禹锡这话说的让赵景牙根一阵酸,没错,他确实有过类似言论,但不至于这么夸张…… 可柴禹锡有听不见他的心声,一本正经继续编:“然苍天埋怨官家为一统大业而破坏两国和平,不愿降雨。 官家为救灾,先从中原调粮前来,可路途遥远,灾民等不及,已经与官军发生冲突,万般无奈之余只能遣我前来与本地世家、商户商量在本地征粮赈灾一事。” 第99章 无字诏令 对于柴禹锡之言,刘驰并没有多大反应,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提及此事一般淡然。 “我知刘家在岚州乃一家独大,声望远播,刘驰相公更是名声在外,本州小世家、商贾人家基本都看你的脸色办事,所以我才会厚着脸皮过来请问刘驰相公,能不能帮官家一个忙?” 见刘驰只是笑而不语,柴禹锡又在后面补充两句。 “巡抚大人所言有些过了,老夫是有些威望,但还没到能操控全州的地步。” 刘驰自谦,饮下一口热茶。“至于帮忙,晋地既然已经归于大宋,那老夫自然也是陛下的臣子,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陛下为国事操劳,当臣子的理当为其分忧解难,何谈帮忙一说?巡抚大人这样讲岂不折煞老夫嘛。” 见刘驰如此,柴禹锡面上即刻显露欣喜,而赵景倍感意外。 他很奇怪,这刘驰的反应和李道贵所言大不一样啊,竟然能答应的这么简单?或者是因为李道贵是他女婿,可以随意消遣,面对巡抚又不敢造次,他是这般欺软怕硬的角色? “好好好,刘驰相公既然能明辨是非,那我也就不用再多赘述了。不知相公愿意出多少粮?” “……”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刘驰马上陷入沉默,双眼盯着茶杯,左手反复轻捋胡须。 “相公,兴许是我刚才没说清楚,所以再补充一点,粮食不白要你的,我会将数额记录在册,等中原的粮食运来之后第一时间给你补上,绝对不会少你一粒米的。” “非也,巡抚大人误会了。”待柴禹锡补充之后,刘驰摇头。“老夫的意思是旱灾严重,良田被毁数十万亩,导致灾民成凶,他们为了活命去抢掠其他无辜人家。 然僧多粥少,尚有一口余粮的人家被抢后也成了难民,就我所知,现有难民已经到万数了。 老夫府上所有存粮只剩下两百多石,这点量全扔进去也就能溅起一个小水花,喂不饱他们,反而会饿死我这几十人,难办呐。” 讲到最后,刘驰的双眉已经拧成一条直线了,看着确实无奈。 只是他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问题。 “等等,刘驰相公可是刘家家主,家中存粮只有这么点?不对吧?还是说相公是故意借口,不愿意拨粮?”赵景毫不避讳的直接追问,他倒要看看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非是如此,当中有其缘故在。” 刘驰起身,缓步走到堂门前,转身询问众人举目所见为何物? 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郭进还是接话称:“都是山啊,怎么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山上草木丛生,当中不乏国槐、竹子、香蒲等物,这些草木十分能吸引虫子,尤其是夏天,诸位是不知道,一到夏季,这宅院里里外外都能见到,阴雨天过后更甚,直叫老夫头皮发麻,虫子一多就会到处啃食,先前上千石粮食皆受此害,吃下去后保准让人上吐下泻。 所以为了保护粮食不被糟蹋,老夫每次只放百石粮食在此,等到炎热之际还需将未尽之米面尽数搬走,等处暑后再搬回来。”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住在这?你又不是差钱的人。” 对于郭进的疑问,刘驰以两句诗给予答复。“良辰美景三月情,我心只在此山中。” “那活该你被虫咬。”郭进撇撇嘴,心中如实吐槽。 他虽没看过几本书,但这般浅显的意思还是能听出来的。 “怪不得,我一路走来所见各色建筑用料都很新,想必是相公时常翻新吧?如此说来那相公手头上也该有些余钱,既然粮不够,相公捐钱也算是为官家尽忠了。” 柴禹锡的穷追猛打飞入耳中,刘驰脸上闪过一丝没被察觉的愠色,然态度未变,依旧坦言表示这些都是他的儿孙辈出资帮忙建的,他自己手上没几个钱,他对钱没多少兴趣。因为他觉得钱乃铜臭之物,会玷污这片好风景。 闻言,众人皆忍俊不禁,今年最好笑的笑话已经诞生了。 “巡抚大人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只是老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爱莫能助啊,还请谅解。” 听着话的意思,刘驰已经下达逐客令了。 柴禹锡扭头望向赵景,看他要不要走。 事未成功,赵煚当然不会离开,全当二愣子,没听懂刘驰言外之意,继续安坐椅子上。 “刘驰相公两袖清风,在下佩服。 而巡抚大人有些话不方便开口,就由在下代劳了,不知可否?” “小哥请讲。” “刘驰相公乃一家之主,你手上没钱没粮,那你的后人手上也该有才是,不然他们怎么能这么殷勤的给你修宅子?所以能不能请相公出面,跟其他人谈谈,让他们发发善心,积积德。” “这个……”刘驰显现出明显的迟疑,模样甚是为难。“唉,不怕各位笑话,老夫虽是一家之主,但年老体弱,近年来除祭祀先祖之外,基本已经不管家族琐事了,孩子们长大后各有各的想法,老夫的话也很难在起作用了,所以小哥的要求老夫怕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赵景起身来到柴禹锡身后作揖,将另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这是?”柴禹锡很茫然,计划中好像没提还有一份折子的事儿啊? “回大人,这是官家亲笔,官家君令,百姓衣不蔽体,无家可归乃天子之罪,天子乃万民之主,有道是君民一心,故天子之罪也是天下万民之罪。 今日大人征粮乃是奉诏而动,如官家亲临,若有敢不从者,皆可以不遵王命、蓄意谋反之责予以追究,可行先斩后奏之特权,以震人心!” 临了,赵煚还瞥向刘驰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了。 再瞧刘驰,刚才还“为国忧,为君愁”的他神情大变,双目圆睁,嘴角抽动,却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大骇模样。 柴禹锡将折子打开,神色猛然一怔,上面什么都没写! 因为这折子就是临走时赵景顺手拿的,以备不时之需,竟还真就用上了。 虽来的突然,柴禹锡倒也精明,当下就明白是赵煚的伎俩,故意“敲诈”刘驰用的。 柴禹锡将折子递给刘驰。“刘驰相公为人谨慎,这折子要不要再看一眼,省的您胡乱推敲是我骗你的。” 第100章 无字不行 “这…不太好吧?” 嘴上这么说,刘驰的屁股却离椅子越来越高,显然是想要看一看的。 柴禹锡先发制人,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走到他面前,将折子明晃晃的放在他桌上,并且重申:“刘驰相公,这可是官家亲笔所书,您要是看了,那就说明既不信任我,更不信任官家,等回去述职时,我可是要一五一十向官家禀明的。” 到此,柴禹锡将身子往前,近距离紧靠刘驰,神秘兮兮道:“实话告诉你,官家虽仁义,但脾气不算很好,毕竟年轻,易冲动,你若看了,那必会伤他自尊,届时他会如何,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老夫胆子很小的,巡抚大人莫要吓我哟。” 刘驰谄笑,似有顾虑,只是眼光中依旧带有怀疑,左手未停,还在持续向折子靠近。 左手拿起折子时,他的目光始终在柴禹锡脸上,因为刚草柴禹锡的话实在有些危言耸听,他很怀疑是在诈自己。 只是,一直等他将折子举到眼前时,柴禹锡不仅没有慌乱,笑容还越发嚣獗,就是那种殷殷期望着好戏上演的感觉。 “难不成他借粮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冲着刘家的家产来的?那这东西可不能看!” 试探一番,近在眼前的折子没有打开,又被刘驰放了回去。 “欸,老夫不敢怀疑巡抚大人,更不敢怀疑陛下,老夫这就去叫刘氏后人尽数前来,十天之内一定给巡抚大人一个答复!” “十天?那得饿死多少人?我最多只能给你五天时间,并且最少要凑出五万石粮食来。 “这时间也太短了,老夫恐怕办不到啊。” “没事,相公尽管告诉他们,朝廷征粮,有借有还,绝不亏欠,但五天之内若凑不够数,那本巡抚就只能借官家的威仪强制办事了!” 言罢,柴禹锡将折子塞回袖口,双手作揖后霸道离场,不再给刘驰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待他们离开,刘驰神色陡然大变,恭敬被万分不屑所替代。“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夫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屈辱?” 不过骂归骂,他还是找来家仆,让他们赶紧去跟各个分家的家主报信,让他们过来商议。 众人出宅后再走数十米,坐进马车后憋了一路的柴禹锡靠在车厢靠背上大口大口喘气,右手轻颤的从袖口中掏出那一份空白折子,打开再次确认,然依旧无字。 猛的吞咽一口唾沫,柴禹锡望向赵景:“官家,无字不行,您这也不跟臣提前说一声,快把我给吓死了。” “哦?柴卿,这就害怕了?” “当然了,要是刚才刘驰执意看了,那不就全露馅了吗?” “露就露呗,反正最后的也是也要抄家,无非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讲话时,赵景眼中多出了份狠戾。然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刘驰要是真按时把粮食准备好了,朕可就没理由朝刘家动手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皇帝,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死大权,但是想把江山坐稳不被推翻就需要表现的特别理性,给人一个仁君的印象。 看那些真正的暴虐无道,以杀人为乐的皇帝,诸如上古时代的夏桀、商纣;前秦厉王苻生,后赵太祖石虎;南朝宋的刘昱,北齐高洋等等。 这些皇帝压迫百姓,只以自己的喜好为标准,听不得别人半点违背他的意思,从而毁了先祖的一生基业,可气的是这样的皇帝却大有人在。 人言可畏,史官甚之。作为一个王朝的记录者,史官会把自己知道的以及任何微小的风吹草动都记在国史上,他们的笔墨比刀剑更强,会把整个国家都会人心惶惶,促使国家政局动荡不安。 为了避免百姓因慌乱而造反,历代明君都不会无端动刀,杀人,就必须要给一个能说服天下人的理由。 缓过神来的柴禹锡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这般想来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等回到知州府与李道贵讲完全程,李道贵表示:“刘驰是这样的,无论面对谁,无论听到什么话都不会当场翻脸,然而这种人才是最阴险的。” “现在不是让你评价他为人如何的时候,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诱使刘驰犯罪?”赵景左手托着脸颊,发出慵懒的声音。 “官家,您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何事?” “古往今来,想要灭其族,不是非要针对家主,族人犯错,家主必定难辞其咎。” 李道贵的意思让赵景的精神头再次回升,脑海中似乎又了几道可以实施的方案,又觉得都有些不当之处。 看着无限挤眉弄眼,眼珠子时大时小的赵煚,李道贵继续诉说:“若官家无计,臣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这招需要官家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尽管说来,朕尽力办到。” “李驰的三子名叫李望暨,因此子生性顽劣,最不受刘驰喜欢,所以当初及冠时只分得一家布匹店,就在城西那条街上。 虽有营生,可这位少爷基本不理,只管每日流水多少。 其余时间要么是赌博斗殴,要么是逛青楼,反正跟他有关的基本没啥好事。 刘望暨在本州醉花阁中有个相好的,名叫青柳,容貌艳丽,又懂搔首弄姿,把刘望暨迷的神魂颠倒,二人已经到了要花钱赎身,再成姻亲的阶段。 不过刘望暨手上钱不够,青楼不愿意放人,所以刘望暨正在四处借钱,包括臣也被他打了招呼。” “你想让朕借他钱?” 李道贵飞快摇头,连连表示赵景想岔了。 “臣的意思是请官家隐瞒身份,先去帮那青柳赎身,刘望暨得知后必定气恼,他本人有嚣张惯了,事后必定会堵截官家,这样一来,抄家的理由也就有了。” “哦~好一招扮猪吃虎”。 赵景不禁感叹此计之妙,自己先装孙子,只要刘望暨敢出现,自己再把底牌亮出来,进而借刘望暨一人牵连刘家全族,大事可成啊! 第101章 逛青楼 第五日夜,刘家未能按时交付要求的粮食,此举正合赵景心意,处理过曹彬的上书,安排部队开始分批回去卸甲夏收之事,赵景即刻来到醉花阁寻找青柳。 作为第一次来到青楼的雏儿,赵景感觉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被几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姐姐殷勤的拉进去后,第一时间便是被浓厚的花粉、熏香等气味塞住了鼻腔。 大堂正中心建有一座舞池,几位女子半遮面庞晃动曼妙身姿殷勤乐舞,虽然穿着长衫,但洁白的大腿若隐若现,勾的周围“豺狼虎豹”伸长脖子细品,口水直流。 赵二的皮囊不算差,柴禹锡更是一副儒雅的文人样,虽然郭进、袁继忠等武将面相有些凶狠,但到底也算能看得过去,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穿着一看就是某家大户,所以刚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哟~” 娇嗔的长音之后,一位手拿摇扇,发髻盘绕的女子款款而来,观其样貌当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一双桃花眼里饱含勾人心弦的媚骚劲儿。 女子绕着赵景等看了一圈,娇声询问:“几位爷真是风度翩翩,想必是哪方府上的少爷吧?” “请问你是?” “哎哟,见着几位爷心生欢喜,竟忘了介绍自己。” 女子显露出些许歉意,而后表明身份,她就是这家青楼的老板,名叫“魁娘”。 “这般年纪就能做下这么大的买卖,魁娘必定有些手段呐。” 魁娘摇扇遮住下半张脸,发出轻盈不刺耳的爽笑。“爷说笑了,魁娘也就是个二把手,真正的大老板另有其人。” “哦?是何人呢?” “这可是商业机密,魁娘无可奉告,还请爷见谅。” 赵景点头以示明白不再多问,此行地点目的又不是查青楼,管他作甚。 “听闻这阁中有位叫青柳的姑娘,她可在否?” 听见点名,魁娘明显愣眼了一瞬,又马上恢复如初。“爷,青柳人在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是价高怕爷给不起钱?” “哟~怎么可能呀!您这穿着、这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哪能差钱?” 魁娘往前两步靠在赵景肩上与之低声耳语:“爷可知道城西开布店的刘望暨?” “知道啊,那个纨绔子弟嘛。” “对对对,就是他。”魁娘脸上即刻露出不少的厌恶。“这家伙喜欢青柳喜欢的紧,这会儿正忙着凑钱帮青柳赎身,他放过狠话,不允许再有其他男人碰青柳,否则就要带人来闹事儿的。” “闹就闹呗,哪家青楼还没养几个看家护院的,怕他作甚?” “嘿,爷说的轻巧……”魁娘略有叹息,面露无奈之色。“单说刘望暨,魁娘倒还真不怕,问题是他背后还站着刘家,魁娘是真惹不起。所以,从那之后凡是来找青柳的,魁娘只能对他们讲一句抱歉了。” “呵!好大的威风呀。” 赵景冷哼道,可惜这道威胁对他无用,今日他就是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个够吗?” 闻言,魁娘定睛细看,赵煚手中的赫然是一块银锭。 宋初时,基于较稳定的国内形势,各地经济都在逐渐回暖,在铜钱、铁钱之外还有金、银,虽然因稀少而没有大范围流通市场,但其二者的价值却因此居高不下,特别是经历五代战乱,金银因战争而大量遗失,导致价格更上一层楼。 单看他手上这一小块,咋说也能价值一贯钱了。 “哎哟,爷,您可真是我的亲爷!”魁娘接过银锭时,双眼都在闪闪发光。 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确定不是赝品后乐呵呵的塞进了袖口中。 “老鸨,爷告诉你,爷不差钱,更不怕刘望暨那蠢货,你只管带我去见青柳,日后刘望暨来找你麻烦,你尽管让他找我便是。” “钱赚到了,黑锅有人主动揽了,自己已经绝缘了,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想到这茬,魁娘的头脑瞬间就清晰了。嬉皮笑脸的在前方带路,路上道尽了谄媚殷献之词。 来到三楼左侧第二间房,魁娘示意赵景停步,反手敲响房门。 “谁?”里面传出一道较为清冷的女声。 “柳啊,是我,魁娘。” “妈妈有事吗?” “柳,这来了一个巨有钱的爷,想请你喝杯酒。” “妈妈,你带他来我这岂不是害他?”青柳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责怪。 “柳,莫怪妈妈,是这位爷非要来见你的,他可不怕刘望暨那纨绔。” “想必又是妈妈收了人家的钱才这么说的吧?” 被无情揭穿后,魁娘略感汗颜。“对不住,平日对这帮小娘子放纵惯了,什么话都往外乱说的。” 赵景摆手表示无妨,上前两步靠在门前朝里道:“青柳姑娘,我此来是有话要讲,可否让我进去?” 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赵煚再补充:“正是关于刘望暨的。” 关键词触发,他话音落下不过数息,紧闭的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但见一方鹅蛋脸庞,铅粉粘白,朱砂点唇;脸颊两侧涂抹红色胭脂,浅淡腮红好似苹果,令人沉醉其中;黛石所画柳叶眉却让柔和的面庞多了几分英气。 一头秀发仅有两根木簪做髻,其余皆自然垂落,如黑色瀑布般靓丽。 上衣半臂短袖,下着曳地长裙,更加庄重,裙摆拖地,行走时需要轻轻提起,尽显唐代女子的高贵与优雅。 不吹不黑,在赵二的原版妻妾之外,这是赵景头一回见到就忍不住小鹿乱撞的女子。 男人嘛,都是好色的,柴禹锡等见了跟他的反应也差不多。 开门后,青柳朝赵煚俯首拜揖,请他入内讲话。 魁娘到底是老人,马上反应过来催着柴禹锡等人先去隔壁饮酒,莫要打扰二人相处。 “官…爷,这不妥吧?” 身份摆在这呐,袁继忠不太放心赵景一个人进去。 “无妨,先去隔壁歇着,有事会叫你们的。” 赵景挥挥手让他们别担心,然后灵魂与肉身都被青柳勾进屋内了。 房门再次闭合,其余人心有顾虑,但也不好再敲门,只能遵从命令先去隔壁房间歇息。 第102章 钓鱼执法 进屋后青柳请赵景入座,倒开一杯酒,纤纤玉手端起酒杯递到赵景面前。 接杯后先在鼻尖闻一闻,清香扑鼻,仰头饮罢,清香顺着喉咙进入腹中,仅一口便让他回味无穷。 “馥郁芬芳,醇厚甘美,竟让我有些醉了。 ” “公子说笑了,这酒不上度数,酌情都算不上,何谈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就宛如青柳姑娘这般,仅一杯就足够让我沉沦了。” 青柳在青楼有些年头了,听的甜言蜜语多了去了,赵景的土味情话对她根本造不成“伤害”。 “公子既然来找青柳,想必已经知晓我与刘望暨之间的事情,公子若只是因为想见青柳而故意诓骗妈妈的话,那青柳建议公子速速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青柳既开门见山,赵景也无暇再装情场浪子,收起吊儿郎当的放纵姿态,神色尽显肃然。 “我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莫说刘望暨,就是整个刘家也不敢对我呲牙。” “公子,可是官宦人家?”出手阔绰,又不把刘家放在眼里,青柳能想到的唯有如此。 赵景点头称是,心想皇帝也算官身吧?那自己就不是在扯谎了。 “既如此,官人此行应该不是冲着青柳来的吧?” “何以见得?”他有些意外,这女子心思看人能看的这么准? “青柳虽在阁中,但官差借故抓捕罪犯也见过数例,先前刘望暨没来时官人也不曾来过,眼下刘望暨出现不过数月官人也跟着来了……” 话虽没有讲完,但赵景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虽说有歪打正着的嫌疑,但是没错,我的确是冲着刘望暨来的。” 待他禀明真实来意,青柳眼眸略有跳动,再追问称:“可是刘望暨犯了法?” “在回答之前,我需要先知道你对刘望暨到底是什么态度,是真心喜欢还是想借他的钱为自己赎身,离开醉花阁?” 凝望着桌上的蜡烛,火光在青柳的瞳孔中上下摇曳。“青楼女子,满身污浊,所见所闻多如牛毛,哪里还会有情感……” 麻木、机械,赵景能听出来的感情唯有这两种。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帮你赎身,之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听见他的话青柳竟回以讥笑,然而神情却较为黯淡。 “官人真会说笑,想替我赎身可是要十万钱的。我看官人风度翩翩,谈吐文雅,应该是一位清官,您能出的起这么多钱吗?” 赵景不二话,将钱袋子直接放在桌上。“这些够吗?” 望着满满当当的钱袋,青柳双眼瞬间放大,打开后差点被晃瞎眼睛,因为里面装的都是金锭。 不可置信的再往里头瞅几眼,又看着微笑示人的赵景,青柳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太对劲。 “官人,您到底是谁?” 不怪青柳迷糊,主要是金子实在太稀有,别说百姓,就是富商手上才可能有几块。 可赵景倒好,不仅有,还一次能掏出这么多来,任谁看了都要眼花缭乱的。 “就是个当官的,太过具体的不方便透露。” 赵景掂量着钱袋,一边拨弄金锭一边告诉她:“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忙,这个忙不会让你有任何的危险,完事之后你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阻拦。” “官人此言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给出毫不迟疑的答复,赵景将钱袋平放在青柳眼前。“帮我,然后离开;等着刘望暨过来,日后与他过上不安定的生活,两条路,姑娘怎么选?” 怎么选?这个问题对青柳来讲一点也不难。只见她提起裙摆,毅然跪下,双手交叠朝赵景行叩首大礼。 “青柳感谢大人!” 片刻,赵景命人叫魁娘进来,把金锭扔到她手上道出自己要帮青柳赎身的要求。 看见这许多金子,魁娘的反应比青柳还要激动万分,只是她不敢拿。 “爷,咱这楼上还有许多美人呐,您要不看看其他的?” “不,爷就看上青柳姑娘了。” “可是……” “没有可是!”赵景震声打断魁娘的为难。“妈妈所怕不就是刘望暨吗?等我走之后,你可派人去向他报信,就说爷姓赵,暂住在迎福客栈,明日早晨就要出城,如果他不来,这辈子可都见不到青柳姑娘了。” “行行行!有爷这话,魁娘就放心了!” 魁娘一把夺过钱袋,生怕赵景反悔。 之后,魁娘拿出青柳的卖身契,又在放眷书上签名画押,做完这一切,金锭归属于她,而青柳也正式重获自由身。 看着两份契书,青柳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入阁七年,她终于能离开了! 走到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青柳恍如隔世。 先前她也能出来,可那个时候出来有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日子,身边还有旁人跟着,哪像现在,她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当然,前提是过了今夜。 青柳随行来到客栈与赵景独处,郭进等各自分散,藏在客栈的每个角落。 为了保证赵景的绝对安全,袁继忠与几名禁军就藏在隔帘后面。 魁娘也是绝不粘锅的一把好手,赵景走罢不到一刻,旋即派人前去刘望暨家中汇报,言说赵煚帮青柳赎身一事。 话语中魁娘忠肝义胆,为成全刘望暨美事而多加阻拦赵煚,奈何赵景为人凶狠,聚着一帮泼皮,皆凶恶之辈,魁娘既打不过也争不过,只能先随了赵景的意思,让其带走青柳,而后第一时间前来送信儿。 昏昏欲睡的刘望暨瞬间来了精神,拍案直骂:“直娘贼,谁敢带青柳走?他不知道爷爷我的威名吗?!” “是啊,魁娘当时也是这样讲的,可那姓赵的听了不仅不怕,反而还哈哈大笑,还说……” “说什么?” “说…”报信的小差偷偷瞟向刘望暨,支支吾吾道:“说刘爷的爹刘老太公在他面前都得低头,刘爷更是屁都不算…” “啊!!”刘望暨青筋暴鼓,一脚把无辜的小差给踹翻了。 “贾大,叫人,把人都叫来!老爷我要出门!” 第103章 遇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岚州城内,宵禁时间已到,更夫正在沿街叫喝, 刘望暨与众爪牙与他迎面而来。 更夫瞅了一眼,随之将脑袋瞥向左侧,权当没看见。 以他的身份来说算是半个官府人,对于公然违反宵禁条例的人是应该令其回家的,但是眼前这群人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肯定不会把他这种芝麻小官放在眼里的,自己若出声制止,估计免不了被打一顿。 想到这一层,更夫便选择性失明了。至于上报知府?那更不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久活的秘诀。 “开门!开门!快开门!” 沉闷的拍击声传入客栈,隐藏在暗处的禁军得知人来纷纷拔出刀剑。 “来了来了!” 刘望暨连续拍打三回,客栈小厮才终于惊醒,一边穿衣一边往门口赶。 打开门时先被吓了一跳,怯怯询问他们是什么人? 刘望暨自然不会把小厮放在眼中,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喝问:“青柳在哪?!” “青柳是谁啊?” “妈的,还装蒜!”刘望暨一掌就抽在了懵逼的小厮脸上。“刚才被一个姓赵的给带到你这了,你敢说没见过她?” “爷,我真不知道青柳是谁啊?”小厮揉着火辣辣的脸庞,而后指了指二楼右边。“姓赵的客人倒有一位,就在那边…” 刘望暨往上一瞟,将小厮丢到旁边,招呼爪牙随他上楼。 二楼右边客房总共六间,刘望暨一间间的推开又亲自查看在住人,就连正行房事的一对路人都没放过,最后终于在末尾找到了。 当时,赵景与青柳对面而坐,见着刘望暨前来时青柳有些紧张,而赵景却高兴的很,至此为止,无论刘望暨动不动手,他都有理由对刘家兴师问罪了。 刘望暨不知赵景真实身份,又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当即命令爪牙动手,打死为止! 那帮爪牙估计以前就打死过人,所以对刘望暨的命令没啥迟疑的,抄起家伙事儿直冲赵景脑门! 早有防备的赵景手中酒壶朝最前头一人砸去,正中其面门,酒壶落地应声碎裂,躲在隔帘后的袁继忠等人迅速进场,挡住爪牙的攻势。 爪牙再狠,无非就是一群流氓恶匪,岂能是禁军的对手,不过数息就有三五人被当场格杀。 “有埋伏,快跑!” 刘望暨大感不妙,转身就想逃走,怎想退路已经被截断了,他与剩余的十多名爪牙被困在了走廊中。 打斗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其他人,很快楼上楼下的住客都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客栈老板也在其中。 赵景从人墙后边走到前头,绕过爪牙看向刘望暨。“刘少爷,既然来了,那就别着急走嘛,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呐。” 刘望暨胸口起伏不定,反问道:“这些人看着像是军人,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操控他们。” “欸,你这个说法可不太对。”赵景摆摆手,郑重其事的纠正:“什么叫操控?将士保卫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就这一句话,愣是让在场一干人等全部陷入震撼之中。 “您是皇帝陛下?!”站在楼梯上的客栈老板虽然最快反应过来,但声音却包杂着道不尽的颤动感。 “没错!在诸位眼前的就是大宋天子赵官家!”不知从哪个旮沓里钻出来的柴禹锡慷慨激昂的向百姓介绍。 在他说完,不少人慌张的行礼拜遏万岁圣恭,其余人并无动作,只因对他的身份依旧保持怀疑。 他们都知道北汉没了,自己已经是宋人了,但又没亲眼见过皇帝,谁知道眼前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帝陛下,小民无意冒犯,只是能不能请您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人群中一个胆大的女子问道。 “没问题,朕本就有此意。” 赵景话音刚落,身旁一名禁军快速下楼,来到大街上朝着天空燃放一枚信号箭。 鹤鸣声响,一道绚烂花火绽开渲染天空,客栈众人基本都听到了这股动静。 没过多久,客栈内众人逐渐感觉到大地正在震动,似有马蹄奔走声由远及近。 再之后便是冲冲火光出现在四周,将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身着官服的李道贵、身着明光铠的党进前后脚进门,来到楼梯入口,对着上方的赵景作揖。 “岚州知州李道贵拜见官家。”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党进拜见官家!” 要说党进陌生,百姓还能有质疑的资格,但李道贵任知州已经数年,他们都认识,这位可做不了假。 在他们眼中的大人物都要对赵景低头哈腰,那这身份基本可以确定是真的了。 “小民等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 让禁军来了一场“走秀”,在场人终于相信了赵景的身份。 其实这也是他最为苦恼的一点,毕竟古代不似二十一世纪,没办法通过网络看见国家领导人的长相。 所以赵景正在策划让画师画下自己的长相,再分发各州府张榜告示,也能极大避免有人冒充他行不轨之举。 面前的爪牙们也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全部放下武器,跪地砰砰磕头请求饶命。 赵景看笑了,他们这都已经有刺杀皇帝的事实了,哪还有活命的可能? “把这群腌臜都绑了,稍候再说。” 待禁军将爪牙们全都押走,赵景慢步来到刘望暨面前,左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刘少爷,你这一趟,可帮了我的大忙。以后朕会把你的名字记在国史中的。” 事到如今,刘望暨虽知中计,却依旧不知赵煚到底在图谋什么。 “别着急,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赵景转身对全体官员喊话:“传出去,刘驰第三子刘望暨仗刘家之威,胆敢携众攻杀于朕,朕龙体受惊,百姓亦受其害,其心险恶,其罪可诛! 滔天罪行非他一人所能承担,刘家娇宠乃是祸根,朕今夜受辱,必去找那刘家报仇雪恨!” 第104章 刘望云的哀求 刘望暨被抓不超过一刻钟,原本昏暗的岚州城灯火通明,各家百姓纷纷穿衣出门,听着门外一直在喊:“刘望暨刺杀皇帝陛下未遂,陛下暴怒,已定其为正午斩首!” 路人甲:“刘望暨?是开布店的哪个?” 路人甲之妻:“应该是,听说他干事一直不干净,这下可好,踢着铁板咯。” 路人乙:“这刘望暨可是刘家家主的儿子,竟然要被砍头了?” 隔壁邻居:“废话,你没听清吗?刺杀皇帝未遂,他刘家再大能大的过皇帝?” 路人乙:“明天砍头你去看不?” 隔壁邻居:“当然了,我早就盼着这家伙死呐!” ………… 作为岚州世家“钉子户”,刘家在城内的产业当然不会只有一家布店,胭脂坊、当铺、金店等等,城内的店铺少说有一半是刘家在背后做老板,骚动传遍后,店主纷纷派人想出城去刘宅报信,然而南北两方城门早就得到了李道贵严令,他不点头,任何人不许出城。 “这怎么办啊?”金店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圈。 “去找二小姐吧,有她出面应该可以。” 当铺老板的提议让众人眼前一亮,是啊,二小姐是李道贵的妻子,而李道贵是入赘刘家的,平日里都是夫听妇言,找她来的话李道贵也得认怂。 达成共识,众人转道同去府上。 其实叫人用不着都去,但店主都希望能在刘家人面前多露脸,留个印象。 敲开府门,无需店主进去,一位长袖襦裙,外披薄纱,盘髻白面的女子赫然站在大门中央,这位美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道贵之妻——刘望云。 “见过二小姐。”众店主齐齐叉手作揖。 “各位无需多言,我已知道兄弟犯事,也知道城门不得出入,正打算出去帮衬一二。” 刘望云虽然不常出门,但对于刘望暨的事却一直有所关注,虽然厌恶其为人,但毕竟是一母同胞,且对自己这个姐姐也算尊敬,血浓于水,她还真做不到见死不救。 刘望云的加入让店主们信心倍增,着急的情绪逐渐平和。 可惜,等他们来到城门口时,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答。 “知州大人严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城。” “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城门守卫低头回答:“卑职知道您是知州夫人。” “既然如此还不开门,李道贵都得听我的,你敢跟我作对?” “卑职当然不敢,只不过…”守门抬起头来,双眼盯着刘望云身后的众人,虽不敢与其对视,但还是不卑不亢的回应:“只不过卑职是知州大人的兵,所以只听从知州大人的命令,仅此而已!” “你!……” 刘望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粗口了,怎么会遇到这么耿的人呢? “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兵士!” 极其肯定的声音略过头顶,刘望云等回头观瞧,乃是赵景一行强势登场! “你们听见没?他刚才自称是“朕”?”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疑问,李道贵亲口为其证实:“尔等没听错,这位就是如假包换的大宋天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店主先前的气势顷刻间化为乌有,皆行跪拜大礼以面君。 赵景没有搭理他们,而是径直来到刘望云面前。“这位就是李夫人吧?” 看着眼前男人极其和善的笑脸,刘望云却感觉后背发凉,还说呐,一直在自己面前委曲求全的李道贵这次咋这么硬气,原来背后多了一座泰山,让她不得不改了颜色。 “妾刘望云见过皇帝陛下,官家圣安。” “圣安?”赵景忽然发笑,嗓音狂儁,笑的刘望云如芒在背。 “说的好听,朕今夜差点就圣殒了,这一切都是你这位好兄弟干的!” 尾音刚停,禁军便将刘望暨及其一众爪牙尽数带到眼前。 “姐!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见到刘望暨,早已破胆的刘望暨声嘶力竭的哀嚎,乞求。 刘望云轻提裙摆,蹲在他面前低语:“你到底干了什么,竟然惹到了皇上?” 刘望暨赶紧将今夜事发过程尽数交代一遍。 闻言,刘望云很快就意识到刘望暨被骗了,赵景布置好了一个口袋给他钻。 “姐,先别管什么骗不骗的,您跟李道贵说说,让他求情救救我!” “别吵,姐会尽力的。” 安抚一句,刘望云来到赵景面前郑重下跪。“官家,妾知吾兄之罪滔天难恕,千刀万剐已是便宜,妾不敢多为其开脱。 只是这是他一人之事,与刘家无关,求官家莫要将火气撒在刘家头上。” “姐!……” 此刻,刘望暨彻底失了魂魄,他万万没想到整个家族中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二姐会直接切割自己。 听见了刘望暨的恸哭,刘望云没有回头。 她全想明白了,当下时节赵景亲临岚州,又以己为饵设局,所针对的不是刘望暨,而是刘家,目的应该是要迫使刘家放粮赈灾的。 若执意保刘望暨,必定会被罪责,当场卖了还有一丝挣扎的可能。 “李夫人,你生于富人家庭,应该受得良好教育吧?” “回官家,妾幸得父亲教诲,的确识的一二字。”虽不知赵景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刘望云依旧照答。 “哦,这么说刘驰相公还是个好父亲呐。” “家父为人忠厚,对上宽、对下容,妾三生有幸能成为父亲的女儿。” “这就对了嘛。”赵景左右手分别指向刘氏姐弟。“都是一个爹生一个爹养,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这当中一定是有出了什么意外吧?所以朕决定要去和刘驰面谈一番,整个明白!” 嬉笑时间结束,赵景的脸色骤然冷酷,让禁军架起所有犯人随他出城。 “官家……官家……妾还有话要说!” 刘望云在身后边追边呼喊,然而赵煚的脚步不曾停息。 见拦他不住,刘望云一把抓住旁边的李道贵的胳膊,带有哭腔道:“夫君,以前是我错了,我该死,我以后再也不对你恶言相向,再也不侮辱夫君了,求你替刘家,也替你的父亲说句话吧!” 含情脉脉,我见犹怜,泪眼婆娑,这副模样定然能打动不少男人,只可惜李道贵已经免疫了。 想起之前所受的欺辱,想起那些因刘驰而饿死的百姓,他心中的怒火就会无限增长,难以浇灭,除非刘家完蛋! 是以,在刘望云的哀求中,李道贵将她的玉手扯开,跟随大部队出城去了。 第105章 敲诈勒索 夜寅时二刻,赵景一行急行军赶赴城外山中刘宅,用力敲响大门。 “来了,来了……” 睡眼朦胧的家仆一边跑一边暗骂:“哪个混球半夜三更不睡觉?!” 卸下门闩打开宅门,看清外面披坚执锐,神色冷漠的禁军时,家仆脸色陡然大变。“你们是什么人?” “朝廷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眼瞅着讲话的是李道贵,家仆人都傻了。 “二姑爷,你咋也在这?” “啰啰嗦嗦,怎的这般废话!” 李道贵左手一挥,身后冲出几人先将家仆推到一边,再将大门全部打开,其余人等鱼贯而入,进去控制刘宅所有出入口。 尚不知城内巨变的刘驰在仆人的帮衬下快速穿好衣服来到院中,喝问众人是受了谁的命令竟然私闯刘宅?自己的女婿可是岚州知州! “爹,想不到你眼里还能有我这个女婿啊,儿子太感动了。”李道贵从人群中走来。 随着李道贵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刘驰的面容却越发沉重。 “他们都是你带进来的?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听见了一个巨大的笑话,李道贵哼哧谑笑,转而摇头:“造反的不是我,是你的好儿子。” 李道贵转身走到一边,最重量级人物赵景和被捆绑着的刘望暨堂堂登场! “望暨?”刘驰先瞅见被缚的亲儿子,转头再看前面一人。 “你……”待看清赵景面容后大为不解。“你不是巡抚的随从嘛,这么穿的比老夫还体面?” “废话,你个老杂毛能跟我家天子比?”袁继忠是一点不惯着,指着刘驰的鼻子就骂。 这句话可是让刘驰更糊涂了,怎么小随从转身就成了天子? “你不用知道那许多,你只需要知道你犯了两道大罪。” 赵景举起两根手指摆在刘驰面前,悉数点明:“朕命你在五天之内筹集五万石粮食,你没做到,有违朕意,其罪一也。 你的儿子于今夜子时带人强闯客栈行刺于朕,大逆不道之举,人神共愤!而你身为其父,对刘望暨管教不严,使其横行霸道,视天子威严如无物,终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其罪二也!” 事到如今,刘驰才知道刘望暨干的好事,一瞬间顿感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爹,我是被骗的!是有人设局害我啊爹!” “你住口!” 刘望暨不甘心的哭嚎传入刘驰耳中却让他感觉无比的刺耳,颤抖的左手指向刘望暨。“老夫早就想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的,可被你二姐给劝住了。若早知今日大祸,老夫当初说什么都该办了你!” “…………” 此时,刘望暨虽眼含热泪,但目光呆滞,神色凝固,再不似先前那般乱唤乱叫。 先是二姐抛弃,又被父亲暴击,仅剩的两股希望彻底将他抛弃,这一刻,他已然明白自己必死的结局了。 教训完刘望暨,刘驰迈着如重病般的步伐来到赵景面前,请他借一步说话。 待赵景随其来到数米之外的假山旁边,刘驰低声下气道:“陛下,老夫估计您设计这么多应该就是冲着刘家的粮食来的吧?” “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请求你庇佑的商人,他们也在计划之内。”计划已到尾声,赵景也不必再隐瞒什么。 “陛下,老夫知错了,可否给老夫一个机会?” “怎么给你机会?” “您不就是想要粮食赈灾吗?老夫愿意把刘家所有的粮食都捐出去,那些商户的名单也可以交给陛下,只求您能够放过刘家。” “诶?刘驰相公竟然能这么配合?”赵景故作吃惊,神色突然大转,眼神犀利,瞪视道:“有这魄力,先前五天怎的凑不出五万石粮食?” 刘驰撑着瞬间腐朽的腰板郑重行礼,低头认错:“之前老夫对族人监管不力,族人任性,当中多有不服从者,故而没能完成陛下的要求。 但如今不同当日,陛下亲临让刘家蓬荜生辉,族人定然不敢忤逆圣意。” “嘿~相公说的很势利,但也很现实,的确符合朕的本意。” 听着他终于有了松口的意思,刘驰全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些松弛感。 “可是,这样还不够。” “陛下还想要什么?只要老夫能办到,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这个事也不难,只是需要相公给朕捐点钱罢了。” “好说,陛下需要修建什么?老夫一定请最好的匠人,最好的材料,最好的……” “停。”赵景出言堵住了刘驰激情澎湃的嘴,颇感无奈道:“朕要钱就一定是为了自己吗?庸俗!” “那陛下是准备做什么?” “相公也知道,仗打完了是需要赏赐的,而此番伐汉朕调集了近三十万壮士前来,也不分什么伤亡轻重,且按照每人十贯钱、五斤米面、五斤肉食算,总计需钱三百万贯,米面、肉食三百万斤,这笔支出刘驰相公应该愿意出吧?毕竟你家大业大,不过九牛一毛嘛。” “呃……” 刘驰喉咙发甜,一股血腥味儿瞬间溢满口鼻, 毫无疑问是被气的。 “要粮就算了,现在钱也不放过,三百万贯啊,我得卖多少家店铺才能凑出来?有这么敲诈百姓的吗?昏君!暴君!不得好死!” 在心中将赵景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李驰面上还必须得笑着答应,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保住刘家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 见刘驰欣然接受,赵煚心情甚是愉悦。 其实这赏赐力度已经超过官方定制了,但既然有人帮自己出钱,那多要点有什么不行的?到时候按照正常的程序发放,剩下的存入国库做储备,一举两得。 原本他是想一波干死刘家的,但临近想想,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似乎更有赚头,所以在最后关头变了卦,以上面诸多条件来换取刘家的一条生路。 天刚蒙蒙亮,从刘驰手中得到商户名单后赵景将之交给柴禹锡和郭进,让他们即刻去往合河县责令商户捐粮救灾,而他自己还需多留几日安排善后事宜。 第106章 卧薪尝胆李道贵 大约十日时间,刘家已经将各支所有的储粮统计完毕,共得粮六万石。 数字相当惊人,然而赵景却异常气愤。 宋初时换算率为一石约等于百斤,六万石等同于六百万斤,就算一人一天吃两斤,刘家主干、旁支外加仆人共二百七十人,足够他们吃三十年了。 尽管如此富裕,这刘家依旧是连零头都不愿意施舍给灾民,可恨! 废话不多说,赵景责令李道贵督察,先调两万石到合河。虽有政令,但能在乱世中立足的商户也不是吃素的,估计还要相互扯皮一通,而赈灾迫在眉睫,拖延不得。 另一方面,他也收到了潘美的急报,信上将购粮队遇害始末讲了一遍,又得粮秣近万石,现正在往这边赶。 总得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仅仅是对于灾民,也是对于李道贵。 那一日下午,李道贵特请赵景来到府上,为他主持“换匾”。 因为是入赘,李道贵家的匾额写的甚至都是“刘府”而不是“李府”,这件事当初可没少让岚州百姓嘲笑,“小肚鸡肠”的李道贵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可在那一夜之后,不可一世的刘家陨落,整个岚州乃至附近县城都听说了刘望暨刺杀皇帝一事,为避免遭受牵连,手下店铺老板、伙计纷纷请辞,合作伙伴纷纷撤资跑路,里外不是人的刘家这辈子都很难再翻身了! 先前受尽白眼的李道贵也受此益咸鱼翻身,日后不仅不用再看刘家脸色办事,甚至还能反过来督察所有刘家人,这感觉要多爽有多爽! “感谢官家愿意来帮臣做这件小事,臣不胜感激!” “无妨,正好朕也有空,也算四处走动走动吧。 只是你这匾额看样子不像新做的,莫不成是蓄谋已久?” “官家厉害,什么都逃不过您的发言。”对此事,李道贵全然不避讳。“实不相瞒,这扁都做好两三年了,一直在匠人家中放着,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嗯……你挺能忍辱负重的。”赵景眼前闪过越王勾践,李道贵此举何尝不是一种卧薪尝胆? “对了。”赵景往府内瞅了一眼。“刘望云今日来如何?” “老实多了,话也少了,臣与她已经商议完毕,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二人就会和离。” “和离”乃中国古代婚姻制度中的一种离婚方式,特指夫妻双方经过协商,达成一致意见后,和平解除婚姻关系。 古时,婚姻往往被视为两个家庭之间的联姻,因此和离也需要双方家族的同意,通常会有一份书面协议,称为“和离书”或“放妻书”,以此正式宣布婚姻关系的结束。 和离与后代的协议离婚在本质上是相似的,都是基于双方自愿的原则来解除婚姻。 在古时,婚姻被视为家庭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石,因此离婚(包括和离)通常不被鼓励,甚至在某些时期受到严格限制,这也就是很多离异女子不受社会甚至是娘家待见的原因。 不过于唐宋时期,和离在法律上是被承认的,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和程序。 李道贵父母双亡,全家独活他一个,刘家也彻底和他闹掰,想踢他出局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二人和离基本是板上钉钉。 “想好了?” 李道贵重重点头。“相处七年,婚姻生活淡如水,臣与刘氏宛如陌生人。膝下也无幼子,苟合这么多年,我们都累了,和离即是宽恕她,也是放过了臣。” “你我虽君臣,但朕说到底只是外人,不便掺和你的家事,既已决意,朕不再多言。 朕受邀来此,不单单是为了帮你换扁,同样有事需交代。” 听闻赵景有令,李道贵想请他进去说话,然被回绝。 “朕着急去合河,就在这说吧,其实就一个重点,朕今日下午就会启程,到时岚州就剩你孤军作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家在岚州根基深厚,不是那么容易倒台的,你可得把握住,别被反杀咯。” 李道贵做叉手礼,郑重保证:“官家放心!刘家有根基不假,但繁茂的枝叶已经弃其而去,臣更有官家亲赐圣旨行督察之权,占据天时、人和,好似千军万马在侧,臣无所畏惧也!” “嗯,得卿良言,朕心甚慰之。” 赵景拍了拍李道贵的手背以资鼓励,随后大步流星折返住处,准备出发合河。 开宝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赵景快马加鞭赶赴合河,在路上所见灾民陆陆续续向西赶。 拦住一人询问情况,方才得知这些基本都是灾区出来逃难的,原本是想要去岚州乞活,但在半路上听说合河县正在发放救济粮,因此才选择折返。 闻言,赵景终于长舒一口气,不管是两万石粮运到了还是商户捐的粮,只要能给灾民填饱肚子就行。 …… 数日后,赵景抵达合河,古有夷陵连营七百里,今有合河连棚围四面,满目所见皆是难民。 守门士兵已经换成了郭进部军士,见到君驾后即刻开门放行。 “柴禹锡和郭进在哪?” 守门将答道:“回官家二位相公正在县衙主事,是否需要卑职去通知他们见驾?” “不用,让他们先忙吧,朕也正好趁此时间看看。” 摆摆手让守门将回去做值,赵景下车即在街道上四处转悠。 基于雄厚的护卫阵仗,很难不吸引旁人目光,不管是街边躺着的难民、乞丐还是躲在屋内从窗户朝外张望的人比比皆是。 走过拐角,迎面一个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的男子忽然起身,直朝赵景冲来。 “保护官家!” 御前一声令下,周围人等尽数拔刀拦在他与赵煚之间。 男子也是被吓一跳,然而并没有退却,反倒直接伸长脖子隔空观瞧。 见他似乎并无恶意,赵景笑问:“可是我脸没洗干净?” 男子摇头否决。 “莫非是朕长得像你的熟人?” 男子再摇头。 这下可让赵煚犯了糊涂,问对方到底再看什么? “你是皇帝吗?” 第107章 合河议事 “你是皇帝吗?” “嗯?你怎么知道?” 等赵景承认,男人竟露出灰黄的牙齿嘿嘿傻乐。“俺听说皇帝出门那身边围的都是人,你就是这样的,所以俺才说你是皇帝。” “放肆!君前岂能造次?!”御前狠狠地将男子指向赵景的手打了下去。 男子吃痛,左手轻揉右手手背,竟呜咽而泣。 正在这时,又一个难民跑到这里,拽着男子的胳膊直接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这家伙前几年的风寒,脑子烧坏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惊扰圣驾却是无心之举,求陛下宽容!” “既无心,朕当然不会怪罪。” 露出老父亲般的和蔼笑容让二人起身,再关怀称:“来时就听闻本县正在放粮赈灾,可是真的?” “回陛下,是真的,虽然不能顿顿吃饱,但饿不死对草民来说已经足够了。” “官民可还有相斗情况发生?” 难民摆头否定。“那是之前,现在大家感谢官府还来不及呐怎么可能再打架。” “那就好,那就好!”能从难民口中听见这话,赵景心头就跟吃蜜一般甘甜。 至于不让他们吃饱也算是不成文的惯例,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一起,吃饱了很可能会发生意外,最多的就是打架斗殴和欺辱民女。 而吃不饱的话他们的心思就会全部集中在吃饱这一件事上,方便管理,虽不人道,但抵不过这招好使。 让二人回去歇息,赵景继续往前,走到全城最中心的路口时停了脚步,他面前插了五根木桩,每根上头都吊着一颗人头,死相可怖。 正因此,原本是最热闹街坊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活人。 他眉头紧蹙询问旁人可知这什么情况? 御前班直与他同来,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招来附近巡视岗哨来解答。 “回官家,这五人原本都是本县商户,当日郭进将军令他们纳粮赈灾,商户多有不从者,当中以此五人为最,为了杀鸡儆猴,郭进将军就将五人全部斩首,并将脑袋留在此处,以震人心。”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得知缘由,赵景神色逐渐趋于平静,无心再多转悠,转道朝县衙方向赶去。 免人通报,到了公堂,身着官衣的知县等在旁站着,郭进、柴禹锡二人围在堂桌前来回商议,许久后才看见赵景前来,急忙作揖见礼。 “都免礼吧。” 赵景坐到知县座位,往案上的地图、文件上各瞟几眼。 “你们在看各地区受灾情况吗?” 柴禹锡答:“回官家,正是。根据周围各县、村、庄等上报,臣已经做好了总结,图册上凡是圈红的都是干旱受灾地。” 上下看了一圈,见受灾地当真不少,基本集中在合河县以南。 “那这上头圈黑的是?” “圈黑的是臣查验过,可以开垦的种田用地,这些地方虽距离水源较远,但面积比旱灾地方要大的多,臣想着可以开漕湫水引流灌溉,与原本田地分开,不必让稻苗抢水而活。” “嗯,正好有近万难户无家可归,可借开垦事宜实现以工代赈,日后就让他们在新田处落户吧。” “官家圣明!只是……” 柴禹锡略有难以启齿之感,赵景基本能猜到他的顾虑。“柴卿放心,钱粮自有刘家出,你等尽管安排,越早开始越好。” “是,臣这就去统计人数,准备工具,争取尽早动工!” 柴禹锡带着知县等开始离开,倒是郭进像个木头人,杵在那一动不动。 “郭卿还有事要奏?” 被点名后,郭进忽然跪在地上叩首:“臣不经允许,擅杀平民五人,事后又未禀报官家,已犯欺君之罪,恳请官家降罪!” “杀人?!”赵景大为“震惊”,忙问尸首在哪? 这个反应倒让郭进没整明白,想来县衙必走中心街道,人头就在那放着呐,这能看不见的? “哪有死人?朕着实没见着…嗷,兴许是郭卿日夜操劳,睡眠不佳,做了一场梦吧?也对这边可比岚州忙多了,现在朕来了,郭卿就先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 不仅不治罪,反而帮自己找理由开脱,赵景的一系列反常操作真把郭进搞糊涂了。 被催促着离开的郭进一路快跑来到中心十字街,发现人头依旧在那随风摇摆。 “官家到底在卖什么药啊?” 郭进百思不得其解,而赵景当真不是在装谜语人,只不过是单纯觉得这些人该杀而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不可能为了一群吸血鬼而惩治一员大将,尤其是郭进这种刚立下灭国之功的。 五月二十九日,合河县正在如火如荼的聚合难民筹备开垦挖漕,许久不见的潘美终于来到。 除开路上消耗,剩余的粮食还有七十石,尽数转交县仓统一管理。 “尸体可都找到了?” “回官家,悉数找全,可惜都被扔到了谷底,没办法将他们带上来,只能就地焚化,主谋等均已关押大牢,全等官家发落。” “无妄之灾,虽不是宋人,倒也可怜…” 凡是为国捐躯者,不论敌我,多是能在人心中留下万千感触。 “至于那些蛀虫,主谋者当杀,同谋者按罪行轻重予以惩治。” 赵景身心多有疲累,这段时间见到的官员素质只能用参差不齐来概括,日后任命之事需要慎之再慎呐。 “官家,可决定好了归京日期?” “暂无,为何这样问?” “因为这个。”潘美拿出一封书信。“臣在路上遇到信差,辽国似乎在向燕云地区增兵。” 打开信件后里面是薛居正亲笔,证实了潘美的上报。 “看来北汉的灭亡让辽人的神经彻底紧绷起来了,耶律贤竟派出耶律沙主持幽州防御事宜” 对于这个名字赵景可不陌生,辽朝南府宰相,高粱河车神的缔造者之一,能力颇强的一号人物。 对于辽人的反应他倒不意外,北汉国没了,宋与辽土全面接壤,辽人紧张是必然的,太祖朝时虽有雄州议和,却是因南方战事的需要暂时答应。 如今中原也好南方也罢,皆重归一统,无论汉辽,所有人都知道燕云的归属问题必定是新一轮战争的导火索,辽军增兵设防是必然的。 第108章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六月二日,赵景返回汴梁,与李德妃(此为李处耘二女儿,李继隆之妹)婉转缠满一整夜。 次日五更天便有侍从准备好了洗脸水,在一旁侍候他洗漱,帮他穿戴好通天冠服,准备早朝。 是的,在四点到五点之间,就是早上开会的时间。 古人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手段,且历朝基本都有宵禁,入夜即眠,一直到次日四点钟起床的话基本可以睡到七至八个小时。 这一点比较受折磨的就是赵景,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玩游戏也好,加班也罢,那不到半夜十二点根本不可能睡觉。 等来到宋后光是调整作息规律就花费了半年时间,那段时间真是太痛苦了! 进了大庆殿时,文武已经在内恭候。 待他坐上御椅,群臣笏(hu)板高举,作揖拜贺:“陛下圣安,恭贺陛下凯旋。” 官家属于是非正式场合的称呼,正式场合还是叫陛下。 “朕躬安。” 待赵景发言,群臣分向左右挪步站于殿前两侧。 从左往右看了看眼前文武,甭管是眼生的还是眼熟的,精神状态都还算不错。 “此番攻伐北汉,朕虽有功,却是小功,大头都在诸卿头上,像是守忻州的曹相公,夺雁门关的李继隆,守滂沱河的崔翰等将在前方浴血拼杀,抗击辽军南下,助前线将士顺利的攻破太原,灭亡最后一国。 又如齐王、两相等,朕虽然看不见,但后方的朝野安宁都是他们的辛苦付出。 总而言之,无论阵前战后,无论官职大小、作用多少,诸卿的每一分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各位,辛苦啦!” 人都是需要认同感的,在一个体系内,上位者对于员工三两句鼓励就能让其倍感激动,更不用提这话是从皇帝嘴里跑出来的,效果直接翻倍,多少臣子感动地无以复加。 “老话说得好啊,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各将、各军士的奖赏事宜朕已经交由枢相、薛相主持,不日就将依序发放。” 话到此处,赵景和善目光瞬时变得冷冽。“只是此战前后,出了一些朕不得不提的恶性事件。” 随着一个眼神,在旁侍奉的王继恩开嗓:“带犯人入殿!” 早在外边准备好的殿前司士兵押着三人先后进殿,将其并排跪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三人中,诸卿最熟悉的应该是安守忠吧?毕竟先前他也是这殿上的一员,更是朕委以重任的北伐大将。” 被亲切的点名的安守忠脑袋耷拉的更低,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即便如此依旧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命令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中赵景喝问他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罪臣临阵轻敌,夜半饮酒,导致汉将险些突围……” “知道为什么是险些吗?因为后面有人帮你擦了屁股。就因为你喝了这口酒,我军白死了两百多兵士,荆嗣到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呐!” 赵景越说越激动,安守忠越听越心虚,缩着脖子恨不得将头插进土里做鸵鸟。 “当然,朕绝非不明事理的昏君,也听闻你在后面攻城时带头先登,以求将功补过,这很好,朕非常喜欢。” 他语气逐渐平静。“原本朕打算拿你祭旗的,但你给自己争取到了赦免的机会,所以朕决定,免除你的死罪,但是革去现有的一切官职,调任濮州做团练使,望卿自勉之。” “罪臣叩谢陛下!” 安守忠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得此结果,脸上的伤疤,胸前的刺痛瞬间没感觉了。 不仅仅是保住了性命,更因为他被发往的濮州距离河北颇近,虽是降职却没有被调到后方,这从侧面说明赵景没有放弃他,他还有重回朝堂的机会! 处理完他,赵景的目光转移到中间的滁州副指挥使李方。 要说功,此人当然有,攻破太原城时他就是最早入城的宋军之一。 然而战后却没有遵守他的命令,先在城内某家酒楼吃霸王餐,老板不敢告,而后又奸淫某家黄花大闺女,逼得人家悬梁自尽,其老父老母跪在衙门前哭到昏厥。 对于这事,赵景没多废话,直接将其拉出去砍了,首级送到太原游街。 其目的不单是给群臣做个警示,也是要让太原的百姓看看自己先前所讲一视同仁绝非假话,好叫他们心服口服, 最后一人,说实话按照他的品级来讲根本就上不了朝堂,但他做的事实在离谱,不能不拿来说道说道。 “你就是武乡知县何涛?” “回陛下,罪臣是……” 何涛脑袋与地面齐平,牙齿都在打颤,他以前也幻想过入殿见天颜,就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既然都来这了,想必不用朕赘述,你也该知道自己罪在何处吧?” “罪臣知道,可罪臣也是为大宋社稷计,还请陛下明察!”何涛顶着千万分的压力惶惶辩解。 “说实话,按照当时的情况,你截杀的北汉粮队的确是要帮太原供给的,从这个角度来讲你确实有功。” 听闻“有功”,何涛心下一喜,自认还有转圜余地。“陛下圣明,罪臣就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朕的话还没有讲完,朕且问你,朕是不是有过旨意,哪怕在战争时期,亦不可擅杀他国商旅?” “陛下说过……” “既然听到了,为何还要灭口?” “回陛下,是那群北汉人不配合臣的调查,臣是被迫动手的……” “住口!无耻老贼,朝堂之上还敢诓骗于朕?!” 喝骂到头,何涛的脑袋再次垂了下去,不敢抬起。 “啪!” 赵景将一摞劄(zha)子摔在何涛面前。 “这是武乡县衙所有官吏,以及西汤、南关二镇所驻兵长的口供,里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北汉粮队当时已经投降,是你主动发难才让四十余人尽数葬身谷底,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第109章 封桩库 “陛下,我…我!…”何涛捧着劄子,话都说不囫囵了。 “拉下去,与李方一同问斩。” 一声令下,在旁两位士兵架着何涛的胳膊就开始往外拖,任凭他扯着嗓子哭喊冤枉。 其实何涛的罪责还有一条,就是“倒卖粮秣谋私”,只是赵景刚才属实太过气恼,没有细说。 但是也无所谓,不管有没有这一条,光是不遵皇命擅自杀人就够要他命的了。 “这大早上的,朕不想杀人,晦气。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震朝野!若非彻查,朕都不敢相信一方知县都能有这么大的胆量杀人越货,以权谋私。看来日后任免官员需要慎之又慎呐,诸卿说可对否?” 群臣齐答:“陛下圣明!” “圣明个屁,若真这般,就不会发生这些破事了!” 赵景的不爽深切的传达给了在场的某个人身上,致使群臣闭口不言,谁都不想触这个霉头。 最后,到底还是赵廷美站了出来,好言好语一通宽慰,才让他的心情舒畅不少。 “此事权且告一段落,接下来聊聊国事吧。” 听着赵景主动翻篇,群臣的压力随之减少数倍。 “想必诸卿也都知道辽人往燕云增兵的消息了,很显然是北汉国灭,领土接壤让他们感到了压力,尔等且说说,我朝接下来该当如何?” 侍卫马军都虞侯李汉琼即刻出列。“陛下,我朝刚灭北汉,赏赐又已堪定,臣以为应当凭全军将士士气高涨,战意未退,且辽人布局并未彻底完成之际,即刻出兵,收复故土,完成太祖陛下未尽之夙愿!” 李汉琼声如洪钟,慷慨激昂,语气中甚至还带有一丝冲劲儿,或许是在抱怨伐汉一战中没让他上场吧。 有老将撑腰,殿内不少人表示理当如此。 然而崔彦进很快出列,表达了不同意见:“陛下,臣认为李相公此举不妥。灭汉的确增加了三军士气,但先从各地赶赴太原,又在太原回到各地,路途遥远,士兵多有疲敝。 再者,陛下已经让军士们回乡收获,这个时候突然把他们拽回来打仗,不仅不会让军士振奋,反倒会让他们心怀不满,决不利于战争,因此臣恳请陛下不要答应李相公的意思。” 崔彦进刚说罢,李汉琼的眼神已经打到他身上了,没别的,就是气。当初易州战场时要被制衡,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去打仗了还要被怼,这崔彦进是真打算跟他过不去了? 相比李汉琼的意观层面,崔彦进从实际层面的发言更能“俘获”人心,曹彬、沈伦乃至赵廷美都赞同他的谏言,朝上平衡木立刻向崔彦进这边倾斜。 “崔卿这样讲,是不是心中已经有计较了?” “回陛下,臣确实有些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就是讨论,卿但说无妨。” 崔彦进颔首:“陛下,太祖朝设有封桩库,本意就是想兵不血刃赎燕云,若赎不回来再动刀戈,陛下完全可以遵照此法,先与辽人谈判,成了最好,不成调兵北上便是。” 自建国以后,赵大与大臣们就制定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统一策略,首先集中全力平定南方割据政权如:荆南、后蜀、南汉、南唐、吴越等。在平定了南方后,再挥师北上消灭北汉以及收复燕云十六州。 由于此时燕云属辽,而辽朝这个时候的实力也算顽强,军事水准可圈可点。 为避免两败俱伤、河北遭灾以及政治需要,赵大想出了优先以金钱赎买来收复燕云的政策。 关于这个政策太祖本纪中有录:“初,太祖别置封桩库,尝密谓近臣曰:“石晋割幽蓟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直。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这话的意思和崔彦进所讲一致,先和平谈判,能买回来最好,谈判破裂就打,无论如何都得把中原屏障给夺回来。 近代以来美国的大面积领土也是从英法等国中买回来的,可先礼后兵这招,赵大早在一千年前就构思并付诸于实际了。 于是在乾德三年(公元966年)灭后蜀开始,赵大在汴梁设立封桩库,之后又在全国设立了大大小小的封桩库,将平定南方割据政权获取的财富以及每年从财政收入中提取的一部分存入其中以作为储备金。 如果这个计划最后能成功实施,那么无论是对于宋还是对于辽都是利远大于弊的,这是一个双赢的策略。 首先两国既避免了因战争而交恶,也避免了因战争而给两国人民带来的创伤以及因战争而对两国国力无益的消耗。 其次宋朝因这个方案的成功实施收复了燕云十六州的故土,使北方边疆能够保持长久的稳定,让北河北的老百姓可以安心地发展生产。 辽国因这个政策得到了大笔的钱财,人民从此可以过上更加美好而安逸的生活。如果双方达成协议,宋辽澶渊之盟后百年的和平将提前20年实现,并且宋也不必再向辽每年纳贡。 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在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为换取辽国的出兵帮他伐后唐而割让给辽国的,也相当于把这块地卖给了辽国。 前人卖出去的土地,不是被强行侵占的,现在已经是辽人的合法领土。如果宋朝贸然出兵以武力收复,就等于主动侵略,这叫出师无名,但继任者再赎买回来,这种方式既合情又合理这是名义上的考虑。 有人会说辽朝真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甘心放弃燕云十六州这个战略要地? 首先,这不是蝇头小利,赵大最终设想是要增加至五百万贯赎回燕云,这些钱对于地广人稀的辽朝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差不多是燕云地区几十年的收成。 其次,是宋朝的军事实力与收复故土的决心。当辽人看到了宋军扫平全国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时那如摧枯拉朽的军事实力后辽帝耶律璟会在心里掂量掂量的,与其与宋军硬碰硬,拿命填坑最后丢了燕云,还不如将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拿到手。 反正燕云最开始就是汉人的,当地人民的生活习惯与辽人不同;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城池与关口还要派重兵去把守,对于辽朝这个半游牧半农耕国家而言不容易管理,索性先给了,日后再打呗。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赵大暴毙后,赵二将尚未存够钱的封桩库与部分国库合二为一,改称为“内藏库”,让定向财富变成了可以随时动用的通用财富,继而在真宗朝开始变成了三司(掌管盐铁、度支、户都,为北宋最高财政机构)的提款机,一直到后来百官直接借而不还,封桩库的钱便彻底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第110章 好坏参半 “嗯,此举极符朕心,想当年仅是一点流言蜚语便将十多万饱受战争摧残的河北百姓吓得四处逃窜,太祖闻之静默,再来便提出了赎买计划,朕理当遵古法而行。” “灭北汉之后,在晋地所得钱财约两百万贯,足够填补封桩库欠缺。” 讲到此处,赵景朝四下看了一眼,问道:“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舍身前往辽土,与辽人商谈此事?” 闻罢,群臣虽多议论,但脸上多有惧意。 也对,毕竟是要只身前往人生地不熟还跟己方刚打过一场的草原大国,他们都担心有命去没命回。 当然,他们不敢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敢,御马直副指挥使兼端州刺史、团练使崔翰即刻出列,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往。 崔翰,时年四十九,博陵崔氏大家出身,因其少年时胸怀大志,风度仪表伟岸秀美,自后周朝时便得赵大看重而拉拢至麾下效力,直指今朝。 对此人赵景亦非常满意,毕竟此人不仅会练兵,打仗也够猛,先前的伐北汉战役中处理也甚多。 他愿意出使赵景也较为放心,但到底还是要上一道保险。“着崔翰为正使,秦翰为副使,二者率领百人使团,携带锦绸、香料、犀角、玉器等礼物,于两日后正式出使辽国。” “是!”二人齐声应答,随之归位。 “虽拟定出使,但辽人未必会同意和平谈判,因此朕会同河北守军发放诏令,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再将先前运输到汴梁的粮食抽出半数送往河北各州以做备用,此事就交由齐王和三司使楚昭辅、参政知事卢多逊去办。” 古来征战,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想法是万万不能有的。 想想常凯申,前期时大约有六百万军队,其中由他领导的国民政府控制的军队大约有四百多万,面对仅有数万的红色力量动不动就搞大兵团围剿,然而却始终不能消灭红色力量反倒最后兵败逃亡台湾,其中最大的原因就俩:麾下军阀派系太多,多是出工不出力,坐山观虎斗的;士兵伙食本来就不够吃还胡乱克扣,饿着肚子谁愿意给你卖命? 所征调的粮食都是先前打算送去岚州附近赈灾的,但在出了刘家一案后,从刘家和商户手中拿过来的粮食已经足够让难民渡灾了,所以这批粮食停在了汴梁附近,没有继续往西走。 至于先前所讲先赈再还?别逗了,这可是他们花费钱粮帮自己续命的买卖,哪还敢腆着脸向朝廷索要亏空…… 总之,事情就先这样定下了,散朝之后,天已经大亮,脱下冠服后赵景大咧咧的躺在靠椅上。 不单单是服饰地点繁琐多层,六月的天,也让他能感受到些许热意。 两宋与明朝中晚期都是自然灾害高发期,天气的不正常也是其中之一。 休息大概半个时辰,单换上绛纱袍而不带冠的赵景去到后苑书房,王继恩也带着众内侍将劄子都送了过来供其批阅。 做皇帝与做任何工作基本一样,也是个好坏参半,掌控天下、尽享美人、优先使用优质资源这些都是真的;但天下事、天下人、天下军马天下臣全在他的肩上担着,稍不留神就得出问题。 当然,他也想做个昏君,把朝事全都丢给权臣,自己啥也不管,就躲到后宫里边纵淫享乐然后暴毙而亡,留下千古骂名,可这和他的初衷完全相悖,是他想做但不能且不甘心做的。 要处理的公文种类颇多,像是西京洛阳上奏刘继元等北汉旧贵已经安置妥当;像是吏部上报挑选的武乡、楼烦两县知县人选,供赵景选择。 一般来讲,知县级别的官吏任用不需要特别请示皇帝,由吏部或中书门下审核通过就行。 但是武乡、楼烦两县的事件性质过于恶劣,他需要自己亲自把关,也算给各部打个样,好叫他们以后都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办。 劄上推举的基本是从973年至978年的进士,思来想去,赵煚从中选择了将973年的翁处廉调任武乡;978年的郑元龟升任楼烦知县。 本日劄子多军事,赵景处理的较为细致,以至于他慢慢的将时间遗忘,直到太阳悬于正空时才堪堪处理完毕。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口渴难耐的赵景将早已冷成水的茶一饮而尽。 靠在椅背看着桌上的一摞劄子,心中升腾起些许的骄傲,更多的却是好奇:传说中政哥每天要亲自批阅一百二十斤公文才会放自己休息,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肯定办不到…… “官家。” 待他闭目养神片刻,一直算着时辰的王继恩方才开口:“正午了,官家,该用膳了。” 赵景摇头道:“不了,让德妃等人吃吧。” 天热、外加工作疲劳,双臂麻木,导致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官家,老臣多嘴,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官家每日辛勤于国事,不吃饭可不成啊,要不老臣让厨房给您做些开胃菜吧?” “知道多嘴还说什么?成心气朕?” 赵煚余光一瞥,王继恩瞬时低头认错:“老臣不敢,请官家恕罪!” “……” 意识到自己在发无名火,赵景略有叹气,摆手称:“天热,让朕有些烦躁,你先下去歇着吧,让朕静一静。” “是,老臣告退。”俯首拜揖,王继恩踏着悄然无声的步子出了书房。 隔着门框往里头看了一眼,心中直犯嘀咕,时至今日,他越发感觉这两年赵二性子大有变化,最直观的便是感觉比之前更冲动。 不怪他多疑,谁让赵二的皮囊里面早已不是原配的灵魂了呐…… 不过要全赖在赵景头上也挺奇怪,赵二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又常年混迹在政权场中,早就磨成了圆滑多诡的处事风格。 而赵景只是个二十多岁的社畜,每天的生活就是吃喝拉撒睡,哪有机会接触权谋故事啊? 职场上的蝇营狗苟放在古代朝堂上根本就登不上台面,也教不了他什么,所以赵景说到底不仅仅是在学着当皇帝,也在学着做当古代人。 第111章 再使辽廷 六月十日,崔翰与秦翰抵达河北深州,见到了深州防御使范廷召。 “下官崔翰\/秦翰见过范相公。” 范廷召可是从后周太祖朝便在的老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比二使强得多,也正因此赵景才会把她放到河北前线来。 “两位,我已经收到了汴京来信,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你们直接出发就行。” “多谢范相公!” 二人没有在深州多做停留,将所带礼品、马车尽数搬运大船上,沿着滂沱河支流顺流而下驶出宋境,进入瀛洲地界。 瀛洲守将早已收到宋朝递来的通使国书,且得到了南京幽州府的允许,故而对使团没有多加阻拦。 路上水陆皆行,使团直到六月二十一日才到达上京临潢府。 不出意料的耶律贤并没有直接接待他们,而是将他们安排在某家客栈居住,并派人严密监守四周,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一连被搁置七日,使团中多人有抱怨,都说是辽人故意轻慢,请崔翰应该直接进宫面见辽皇。 说实话,崔翰也挺郁闷,不让出门,也不让进宫,头回出使就遇到这档子糟心事…… 相较于他,秦翰的反应就很正常,不急不躁,崔翰询问他为何能沉得住气? “没什么,只是大致能猜出来辽廷为什么迟迟不召见。” “为啥?哥哥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讲讲。”崔翰摸着胸口,似有抓心挠肝之痛。 “想想,近日来非官家生辰,也非辽皇寿日,我们为何要着急出使?” “当然是为了燕云十六州而来呀。” “这就对了。”秦翰点头称是。“先不说耶律贤如何,就是那萧皇后、耶律沙、还有老冀王,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估计已经猜出咱的目的了。” 至此,崔翰恍然大悟。“哥哥是说辽廷上下至今没有达成统一意见,所以没办法召见你我?” “我正是这个想法。” “那哥哥觉得你口中的几人会选择割舍燕云吗?” “不知……” 事实正如秦翰所讲的那般,在他们出使之前,赵大设立封桩库开始,辽廷就已经有相关议论了,后续使团的到来彻底催化了这件事情。 萧绰、耶律沙、耶律休哥等自然反对拿燕云换钱,理由很简单,燕云地区位置极其重要,它处在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的交汇之处,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此地是汉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的重要根据地。 按照地势,燕云可以分为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 七州包括幽、涿、顺、蓟、檀、莫、瀛。占据幽州,辽骑只需要在平原上来一次大冲锋就能狂飙到汴梁。 九州涵盖朔、寰、应、云、蔚、新、武、妫州、儒。而云州是九州重地,因为该州附近山地较低,辽骑可以从这里渗透进来,继而往南过雁门关进入忻定盆地,渡过黄河便直抵关中。 若是往东,也可以沿着桑干河东进,走新、妫而战居庸关,最后又进入幽州地界。 如果居庸关打不下来,还可以往东南去蔚州,过飞狐口,翻过太行山后也能抵达幽州,随后南下。 与此同时,燕云分布着广阔的高原、奔腾的河流和许多人工构筑的长城关隘,对于中原来说,进可以利用多样的地形进行战争和军事训练,退则可以防御外来侵略。对于中原步兵防守和作战,这里极其有利。 最后,在这片土地上,可以发展不同种类的农业,诸如平原上可以种小麦等粮食作物;草原上可以策马放牧;河流里可以养殖鱼虾等水产,山上可以种植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为纺织业、药业等各种行业提供原料。 总而言之,无论地理上的优势、军事上的重城还是经济上的价值,燕云地区都不能还给中原,除非从此以后再不打算南下。 与之相对的,耶律敌烈、耶律奚底、宰相萧干等都偏向于可以交易的立场。 原因有四: 兵员素质:常年的战争中,萧干等人认为宋军已经从五代的兵痞子之中脱胎换骨了,不仅保持高效的战斗力,并且有组织有纪律,自打宋朝开国以来辽军一直没在宋军手上讨到好处,前两年的三路伐宋与支援北汉的双重失利更能印证这一点,若真要打起来,现在的辽军大概率不是宋军的对手。 军备战略:辽军中只有汉人适合、且习惯于守城收关,其他族兵更擅长进攻,可如今不是他们南下,而是宋军要北伐,这是以己之短接彼之长,兵家大忌! 政治派系:辽境内生活的民族繁多,因为政策或者是地区的不同,党政派系错综复杂,辽军中有很多外族战士,他们担心若历战不胜会让这些异族跳反,内部若出问题,这个国家也就离死不远了。 财政压力:边地的守弃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财政问题,守地就需要养兵,养兵就需要花钱。 辽朝土地大是大,各族混杂而居,像是契丹、汉人、渤海人、奚族等等,但人口总数真的很少,现在拢共也不到五百万,经济地区也是少之又少,每年光是花在燕云地区的就要占国税总收入的五分之一。 要是同意拿土地换钱,最起码可以得益两项:赚到一笔丰厚的财富;与宋人签署和平条约,两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至于日后如何南下,他们没办法解决,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早就死了,看不到未来的事,没办法给出答案…… 如果一方侧重,那其他人照着押宝就完事了,问题是两方人都是重量级,辽廷的群臣还真挺纠结往那边站队的。 这当中也就头铁的耶律哇哥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反对方,高呼固有领土,一寸不能相让的豪言壮语! 最后,所有的压力都叠加到了耶律贤身上,一边是自己敬爱的妻子,忠诚的战士;一边是自己信任的宰相,思量老成的叔叔,让他那本就不健康的头脑越发肿胀。 第112章 殿前博弈 宋使团来到临潢府第十日,也就是七月一日,在燕云问题上辽廷依旧没有达成共识。 “参见陛下。” 宫殿后苑偏卧中正在小栖的耶律贤睁眼,得见来者是看守客栈的李中炖 此人非汉人,而是党项人,在唐朝时党项族被赐李姓而沿用至今。 “找朕有何事?” “无他,只是宋国使团一直在催问臣,陛下何时才愿意召见他们?” “朕交代过会尽快的,你没告诉他们吗?” “臣自然是这样劝诫宋使的,但难不住他们软磨硬泡,臣只好来了。臣看宋使每日忧心如焚,心想着就过来帮忙带句话。” 耶律贤反问其:“汉人都说无利不起早,你是不是收了宋使的好处?” 李中炖微微愣神,随之单膝跪地,进而痛快承认:“不敢欺瞒陛下,臣收了宋使一枚金锭,一串玉珠,让臣代为跑这一趟。” “收就收了呗,朕又不会让你吐出来。” 讲话的同时,耶律贤抬手示意李中炖起身搭话。 “也罢,你去通知宋使,今日傍晚请他们进宫来。” 耶律贤同意了,既然自己实在决定不了,那就见见宋使,从他们身上找个结果吧。 酉时二刻,崔翰与曹翰抵达宫内,宴席设在安德殿前。 像是为了给宋使下马威,辽朝的猛将能臣基本都出席了。 一路走过来,宫道两旁全副武装的辽军士兵手持大斧,寒光凛冽,冷冽的眼神随着二者的步伐一同移动。 说真的,就是有人当场劈上去也不奇怪。 也对,毕竟这些年在宋军手上吃瘪太多回了,看见俩宋人抬头挺胸的出现在自家国都肯定不爽。 进入殿内,耶律贤与萧绰共同坐在主位上,一人用小刀割肉,一人端着酒杯畅饮,明明看见二者到来却视若无睹。 一帮子文武官员分坐两侧,目光笔直的凝望他们,当中多数是蔑视与杀意,稍夹着平静与无所谓。 像耶律哇哥,明明是在打磨削肉刀,可那姿势、那动作怎么看都像是要从崔翰二人身上割肉。 虎穴龙潭,杀机毕露,换个胆小的来恐怕已经缩着脖子跪地讨好了。 可惜啊,崔翰也好,秦翰也好,那都是刀尖上滚出来的硬骨头,身上就只有头发丝是软的。 面对耶律贤,二者神情自若的行叉手礼:“大宋使臣见过陛下。” 语气铿锵,腰板挺直似柱梁,让群臣感觉甚是不爽,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使者该有的态度。 耶律哇哥将剔肉刀重重扎在桌上,愤愤不平道:“昔日我父见南朝皇帝态度恭顺,礼貌有加,今日二使面对我朝皇帝态度却这般冷傲,难道这也是中原人的礼仪吗?!” 看着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后生,崔翰先是一愣,神色陡然大变,急忙朝耶律哇哥颔首低眉致歉:“万分抱歉,先前我朝皇帝登基时,秦翰相公便出使过贵国,他说宋辽关系乃上邦下国,故而本使才用这般小礼对待,没想到竟会让诸位如此恼火,实不该,实不该!” 崔翰转头对着耶律贤又补充一句:“本使听闻陛下身有顽疾,多年不得治,想必是本国无有名医。 想我中原大地自春秋战国时就有神医扁鹊,医学疗法传承至今,如果陛下愿意,本使可上表于我朝皇帝接陛下前往汴京,请天下名家前来为你治疗,本使相信,就是再偏颇的疑难杂症也能迎刃而解的。届时,我朝军民也不会再调侃陛下是药罐子了。” 崔翰说的情真意切,秦翰嘴角忍不住笑的抽咧,而群臣多是羞恼,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侮辱!轻视! 辽人或许不知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但他们能听出来崔翰的阴阳怪气,这是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那些个暴脾气的武人一个个的举起刀子,刀锋直指最当中的二人,不管是谁,只需要一声令下,他们一定会冲过去把二人砍成肉泥喂狗的。 面对此情此景,崔翰全然不在乎祸从口出,双手背后,脑袋高高扬起,不屑一顾的扫视众人。“本使人就在这,想动手的速速动手,谁怂谁孙子!” “狗儿的!我来!” 左侧一将愤然起身,端着利刀就朝崔翰冲来。 崔翰既不躲闪也不准备还手,伸着脖子等他砍杀。 “住手!”就在刀锋距离脖颈三拳距离时,耶律贤终于发话了。 武将气血如皋,恳求称:“陛下!让臣砍了他!” “闭嘴!滚回去!” 被耶律贤当众喝骂,武将虽不爽,却只能照做。 随着威胁消散,秦翰才将手从剑柄上挪开。刚才若耶律贤不喊停,他肯定要出招挡刀的。 殊不知,耶律贤可不敢放任流血事件发生,今天砍了来使,明天大军就得列阵边境,后天国战就要开始,这种记载在汉史、唐史中比比皆是,他可不想和宋军拼的头破血流,被其他族群捡了便宜。 捋清这一茬,耶律贤安抚道:“宋使,刚才是小小的误会,莫要放在心上,请坐。” 二者点头致意,往前走两步,发现并没有空位。 经过冀王耶律敌烈的指引才看见给他们预留的位置在第二排当中。 耶律贤聊表歉意,说是排位的时候出了岔子,没办法再行调整,只能先委屈二人了。 这意思不言而喻,还是要给他们来场下马威。 “无妨,本使不计较。”崔翰应声,随之在众目睽睽之下搬着桌椅放到了最前头的宰相萧干前头就座。 秦翰照猫画虎,搬着桌椅坐到了老燕王韩匡嗣前头。他俩的位置就跟课堂上距离黑板最近的左右护法一样突出。 二人真就是蹬鼻子上脸,这谁能服气?可耶律贤还真就能耐着性子继续保持笑脸,临了还夸奖一句:“宋使不拘一格,坦坦荡荡,必是君子,朕且敬二位一杯,算赔作不是。” “多谢陛下。” 三人举杯对饮。讲真,你敬重我,我自然也会敬重你,毕竟都是礼仪之邦嘛…… 第113章 千万人无可断 崔翰拿去刀迅速的割下一块肉塞进嘴里,咽下后直呼鲜美无比,比自己在家时吃的好多了。 “那是自然。”耶律贤颇为自豪的为其解释:“这餐桌上的牛羊都是在大草原上跑出来的,肉质紧,骨头硬,再配上我朝秘制的干料,可将腥味去除到极致。 而中原的牛羊都是圈养出来的,每天定点吃喝定点睡觉,腥味去除不尽,自然比不过我朝。 若宋使需要,朕可以赠宋使几车干料,你可尽数带回去调用。” 赶紧咽下口中美味,崔翰举着油爪子作揖答谢,那神情那动作,虎头虎脑的。 耶律贤不怕他把干料拿去研究,因为当中好几份配料只有本国土地才有的长,要想百分百复刻,就得需要从本国购买原料。 与他们“哥仨”的相谈甚欢不同,其余人基本是食之无味,闷声闷气。 酒过三巡,趁着换酒的功夫耶律贤终于点名了本次宴会的主题:“不知宋使此来是为了什么?” “就一件事,我朝皇帝愿出资从贵国手中赎回燕云十六州。” 崔翰顺势拿出一封信折,转交给了耶律贤。 耶律贤与萧绰共同观看,上面先是赵景给二人问声好,当中表明自己愿意用五百万贯买回燕云的意向,并且在最后又暗示若辽廷不同意,这笔钱就会转为军费,两国大不了继续开战。总之一句话,反正无论卖不卖,宋廷是不可能放弃燕云的。 耶律贤夫妇反应冷静,毕竟他们早就知晓此事了。 “宋使的来意朕明白了,只是朕还有几个问题不明。” “陛下尽管问,本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朕不同意,那中原可出多少兵马与我朝交锋?” 崔翰舔舔手指,目光骤然变得狠戾:“大宋千万人,前赴后继,定不断也!” 回答简短却力量十足,你想打?没问题啊,我朝全民皆兵,可动倾国之力,只要燕云一日不收复,战争便一日不结束,咱们就比比看谁的家底更厚呗! 无心留恋酒肉的萧干抬眼看着崔翰的背影,甚是忧愁。 崔翰所言就是他所担心的,身为宰相,辽朝的家底到底厚不厚他比谁都清楚,对他来说,这仗打不了,真打不了…… “那如果朕同意了,宋使可否再答应朕几个条件?” “陛下请说。” “其一,两国是否能就此签订和平条约,彻底允许两国的贸易往来?” “这点也是我朝皇帝所期望的。” “其二,能否再往上加钱?五百万贯买偌大的燕云有点便宜了。” 崔翰考虑一下,点头称:“兹事体大,本使不能独断,需要向我朝皇帝请示后才知道。” “最后,我朝在燕云经营多年,所费心血甚多,这也导致朝内多数人都不同意交易燕云,全靠朕独断专行才能压下反对声音。所以关于燕云地区的税收问题,两国能不能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也好让朕对众臣子有个交代。” 前面还好,这最后一问着实让崔翰蚌埠住了,我全额把锅买走了,每天还得分你一口饭吃啊?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行,本使也会将这一条汇报给我朝皇帝的。” 双方交谈的颇为顺利,全程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都没有,就把主要事项拟定好了。 接下来,穿着契丹传统服饰的舞女上台献媚,搔首弄姿如细柳,眉眼盈盈似流水。 耶律贤也是心情大好,与两人对饮五六壶酒还不尽兴,本打算让侍女在换新的,却被萧绰给拦住了。 随着耶律贤醉醺醺的离开,酒席瞬间冷场。 这当中一多半人本就不爽于售卖燕云,再加上刚才崔翰的得意忘形更让他们气愤,没趁机砍死他俩已经够克制的了,至于共饮?想都不用想啊。 不过崔翰与秦翰也是心大,压根不在乎旁人的火热视线,该吃吃该喝喝,酒不够就喊,肉不够就加,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到最后,还是多次出使宋朝的老冀王亲自下场与他们同醉,才没把局面搞得更僵…… 宴席结束的次日,秦翰派遣快马日夜兼程折返回京,将耶律贤所提三点要求悉数奏赵煚,待宋廷商议之后又将信件带回。 七月十日,二者再次入宫递交赵景的答复。 待看完后,耶律贤脸上常年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 针对他的三个条件,赵景的回答是:两国互市没有问题,他也衷心期盼着国与国之间的和平。 加钱也可以,但最多最多只能加两百万贯,国库中可调用的钱就这么多,再多他出不起。 至于每年税收一人一半这条,他没办法答应,因为这是群臣全票否决的结果,他虽是国君,也没办法一票否决。 这三条中,第二条可有可无,第一条和第三条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才是最要紧的,如今第三条成不了,别说是朝堂上那些反对者,就是耶律贤自个儿都难以接受。 “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秦翰答道:“陛下的第三条要求超出了这个和谈本身,我朝皇帝没办法说服天下悠悠之口,故而无法答应。” ………… 等待许久,就连远处的蜡烛都烧断一根,耶律贤方才打破这份沉寂。“好吧,朕会再和众臣商议一次的,二位且先回去歇息吧。” 当日下午,群臣再次汇聚开皇殿就此事进行二次讨论。 果不其然,赵景的回复让更多人推向了不和谈的那一方,先前还焦灼的形势于此时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有个大致的了解后,耶律贤请群臣离开,独留萧干、萧绰、韩匡嗣、耶律敌烈、耶律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七人在场。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你二人与宋军交锋最多,朕想知道若再开战,我军胜率有多少?” “回陛下,如果论攻防战,我军断然不是宋军的对手;要是在外野战,臣有信心能赢,因为我们是马背上长大的族群,不仅更擅长养马,也能更轻松的驭马、骑射。” 耶律休哥讲完,耶律斜轸随后补充:“我朝大部分的土地上都能养马,而宋人不行,因为他们的马场早就乱世时就丢失了。 战马对我们来说是可以循环利用的资源,对宋人来说却是一次性用品,消耗一匹少一匹,最终无马可用,臣以为,这也是宋人着急想要回燕云的原因,因为在蓟州北部就是一大片育马场。” 第114章 决意 耶律斜轸的确是沙场老将,嗅觉十分灵敏,如他所讲,着急拿回燕云除了此地是中原屏障之外,还真有战马的因素在里边。 正常历史线中,国防资源问题是终宋一朝最大的缺憾。中原的地理形势,黄河流域流过的地方基本很多都是大平原,出去长城外大平原更多,所以在北方作战,一定要有马,一定要有骑兵。 宋朝明明是历史上对外战争胜率最高的朝代,可为啥就是拦不住金军、蒙古军南下呢? 一大原因就在于澶渊之盟后,宋辽迎来一百年的和平局面,常年无战事,对于军队的编制就小了很多。 因为没有军马场,宋初时的战马要么是抢的,要么是买的,无论买还是养都极其费钱。 所以澶渊之盟后,朝廷的风气就偏向于裁员、去马而省钱,这便导致宋朝中后期缺马缺的非常严重。 与之相对的,金军和蒙古军先后占据大草原和燕云,战马随时随地可以养活,优势巨大, 其机动性和突然袭击往往让宋军措手不及,继而大败。 元朝的军马制度相当发达,军马的饲养和管理是其军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征服南宋后,为了维持对南方的控制和加强对周边地区的军事威慑力,元朝在南方地区置办了军马场,以确保骑兵部队的马匹供应。 可在这之前,中原大地只有两个地方出产战马,一在东北,一在西北。 东北就是所谓的蓟北之野,西北便是甘凉河套一带,一定要高寒之地,才能养好马。 养马也不能一匹一匹分散养,要在长山大谷之中,有美草,有甘泉,有旷地,才能成群养,才能为骑兵出塞长途追击之用。而这两个出马的宝地,在建宋之前正好一个被辽拿去,一个被党项占有,都不在宋朝手里,何其无奈? 与马相关联的还有铁,最精良的铁矿,亦都在东北塞外,这也是宋朝军事弊端之一。 神宗朝,王安石行新法,一面想训练保甲,一面又注意到养马。 但在内地养马不方便,据史料所记,养一匹马所需的土地拿来种田可以养活二十多人,圈地养马就得减少田亩数。这是对农耕国家的巨大挑战。 王安石不得已定出保马政策,让民间百姓可到政府领马养,把马寄养在私家,一匹一匹分散养,平时民间可以利用领养之马做别事,等开战之际再临时集合送上战场。 这样的买卖百姓当然情愿干,免费领一匹马来当作牲口用,这买卖是赚的。 然而百姓对马不熟悉,不知道在温湿地带饲养不易,很容易导致它们生病死亡。 领马不要钱,可把马养死了要赔钱,一来二去,百姓便将养马看作苦事,抗拒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为了扩大战马数量,政府只能来硬的,于是乎民间养马变成一秕政,百姓需遵守。 王安石的本意是好的,的确是为国着想,想要改变敌强我弱的大趋势,但他这法子纵使推行有效,遇到战事时一群羸弱之马能和每天在山涧谷地大草原纵横出来的凶兽撕斗吗?不尽然…… 其实,这两年赵景也想过要不要先收复河西走廊一带,招西北军回归中原,与西域诸国重新开启丝绸之路,发展经济。 但再三考虑后还是算了,其一是西北党项人、六谷番部现在和中原处于和平状态,哪怕是表面上。中原想开拓西北必须要经过他们的地盘,一旦涉及军事,局面肯定不好收拾。 其二,西北各方势力林立,除开党项、六谷番之外还有回鹘各族、草头达靼、吐谷浑以及随着唐朝灭亡而一起崩溃的吐蕃王朝,这时的藏区至少小势力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而大姓家族差不多有琛氏、噶尔氏、娘氏等,错综复杂,敌我难辨,若要往西拓边,肯定要跟这些势力打交道,非常麻烦。 其三,这些势力的整体实力肯定比不上统一中原和南方的宋军,但不怕他们打,就怕他们搞联合,扭成一股绳后也是难啃的骨头,若再于辽人达成伐宋同盟,宋朝大概率挡不住。 其四,趁着现下与西方势力没啥仇怨,只能先对实力与己方差不多,且所占领土更重要的辽朝博弈,等打服了这条猛虎,其他的小鱼小虾也会跟着重新掂量自己的分量。 “照你的意思,朕不能答应?” 耶律斜轸肯定点头,他的立场始终没有发生改变。 耶律贤转头看向萧干。不用他开口,萧干主动进言:“陛下,臣非武将,行军打仗之事不敢与诸位将军争比。臣只能站在政治立场说一句,宋人经有宋太祖整合历练,其强悍非梁唐晋汉周可比,且收复燕云地区是汉人一直以来的宏愿,我朝若不给,宋人估计真会与我朝鏖战之国灭;我朝若打,则军耗难当……” 萧干的意思很明确,比起宋朝,辽朝是钱虚粮少,真打起来肯定是自己这边后勤先崩溃,后勤撑不起来,将士的士气就会跟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线下降。 “陛下,臣跟宰相的想法一致。” 见耶律敌烈也这么说,耶律贤的表情骤然低沉,他又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了…… “陛下,我倒是有个想法。” 耳边泛起清亮的声音,耶律贤耷拉的脑袋高高扬起,凝望着自己最钟爱的女人:“皇后有什么高招,还请讲于我听。” “陛下,我们可以折中一下,将距离最远,最不便防守的莫、瀛、朔、寰四州返回去,再将剩余十二州每年税收的三成交给宋人,迫使宋人签订和平条约,这样既能保证云、幽二州不丢,又能争取到不动刀戈,让我朝潜心发展,积攒国力,陛下觉得此计如何?” 听闻此意,耶律贤眼前一亮,但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向耶律沙和萧干征求意见。 耶律沙道:“短时间来看有些损失,但往长远看却赚头十足,这样不仅能堵住宋人狮子大开口,也能促进两国之间的贸易来往。 中原富庶,只要我朝能大力在宋境开阔市场,这些损失转眼就能得到填补。” “陛下,臣也觉得此计可行。” “好!”耶律贤一拍大腿,痛快下令:“传令,明日早朝宣宋使入宫!” 第115章 谈判破裂 七月十三日,崔翰与秦翰随行入殿,耶律贤将重新修订的谈判筹码与二人讲了一遍。 二人闻言,面容上皆露出不悦之色,原定的五百万贯只能买下四州辖地外加每年三成税收,亏到姥姥家了。 “本使会将陛下的条件呈报给我朝皇帝的。” 闷闷不乐中,崔翰高甩袖袍,愤而离场。 回到客栈后抓着桌椅板凳、茶壶水杯好一通发泄,气消大半才派人赶回汴梁送信。 数日过去,远在东京的赵景收到来信,对于耶律贤的得寸进尺也甚是气恼,只是没像崔翰一样霍霍东西。 这天,他将最信任的曹彬等人尽数召来商讨决议,得到的结果空前一致。 七月末,快马回到临潢府,仅隔一个时辰崔翰便主动进宫见驾。 “南朝皇帝回信了?” “是的,信劄在此。” 侍从将回信从崔翰手中转交到耶律贤手上。 将信上的内容逐字读完,耶律贤的满怀期待逐渐变得不可言语。 “宋使,你确定这是南朝皇帝的亲笔?”耶律贤将信劄举起来,想叫崔翰看个明白。 “正是!”崔翰仅瞟一眼就给出了回答。“我朝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可以给辽朝五百万,但要么是给山前七州,要么是给山后九州,税收还是每年一半,这点改不了。” 宋廷心系燕云数十年,岂能不知哪里分量更重?莫瀛等四州只不过是小菜,拆不开云州或者幽州,中原大地还是会如往日一般暴露在辽骑的铁蹄下。 “宋使,南朝皇帝这意思有点欺人太甚了吧?”协商数次始终不能达到共识,所求利益甚至还不如最开始那般大,导致耶律贤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好了。 “欺人太甚的,是陛下才对吧?” 脸皮处在撕破的边缘,崔翰也懒得再嬉皮笑脸了。“我朝皇帝心系河北百姓安危,不想动干戈才委曲求全的派我前来商谈,可贵国一再更改条约,一次次的挑衅我朝,才致使和谈变成今日这幅鬼样子,要说过分也是你国在先! 总之,我朝陛下有口谕,大宋的底线就在这里,若贵国不能同意,那和谈一事就此结束!” 于愤怒中,崔翰把话彻底说开。 至于接招的耶律贤,那副病殃殃的身子终于展现出了一位皇帝该有的霸气。只见他将信劄当着崔翰的面撕成碎片,再一把扔到崔翰面前。 “这个,就是朕的回答!” 事已至此,崔翰无需再多说什么,捡起脚边的信劄封面愤然离场。 仅半个时辰后,宋朝使团离开客栈,原路返京。 “将军,要不要直接杀了他们?”一个士兵在李中衡耳边嘀咕。 虽然没进宫,但刚在客栈里面他特听到了一些谈话,知晓两国谈判彻底破裂,那不用想,之后肯定要直接开战的,既如此,索性把这群汉人给杀了得了。 “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头没让干的,千万别自作聪明。” 李中衡望着使团越走越远,思绪却拉到了家族记载中,旁系就有位老人擅作主张截杀了唐朝前往西域的使团,结果被唐军灭了满门。 时过境迁,虽然没见过唐军,但宋军给他的感觉就跟记载中一样狠辣,今日动了手,明日若辽军败了,自己也得是被清算的一份子,所以在能不招惹的情况下,他绝对会装傻充愣,做个“白痴”。 得亏耶律贤还算明义,没有对使团下手,崔翰等畅通无阻的回到汴梁,马不停蹄的进宫面见赵景。 “官家,这就是耶律贤的回答。”崔翰高举双手,掌中托着的就是那一面劄封和几片碎纸。 神色淡漠之余,赵景三步走到他面前,将碎纸在手中揣动几个来回,随之将这坨垃圾丢给在旁内侍,让他送去厨房做火料。 “既然北边的朋友不愿意给面子,那咱也犯不着继续拿热脸贴冷屁股了。” 伴以谑笑,赵景的神色再次变得阴冷,就和当初攻伐北汉时如出一辙。 宋辽双方谈判破裂的消息很快就从朝堂流向民间,引起了巨大的讨论。 不过对他们来说到底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因为争夺的目标不是他们脚下的土地,真正该慌的是燕云地界上的百姓。 随着消息传播,燕云各州的百姓再次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困扰与心慌,不少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逃难。 可虽然确定要打,也不至于转眼就来。这场战争的主动方是宋朝,它不先动手,辽朝也不会急赶着再南下犯浑。 夏收夏种加上粮草调集、兵员调整、器甲分拨,时间直接从六月耗费到九月初,原本准备趁着夏去求来,气温回降后的当月十号大军北伐的,可万万没想到淮北地区突降暴雨,连下七天不止,庄稼地被淹没过万顷。 如果只是这样,放在国家层面上也就是件小事,可惜暴雨导致寿州的霍丘、安丰两地水坝因压力而开裂,存水直接淹没了附近的村庄、苗田。 霍丘水患还算好处理,距离水坝不远处就是城东湖,当地官民合力挖漕引洪水进城东湖,水位肉眼可见的逐日下降。 麻烦的是安丰这边,因为垮的是芍陂(quebei)。 芍陂,由春秋楚庄王时期的令尹孙叔敖主持修建。 孙叔敖担任楚国令尹时期(公元前601—前593年),正是楚庄王称霸的关键时期,楚庄王一方面向北扩张,与晋国争霸,欲问鼎中原;一方面向东边的淮南扩展领地,与吴国抗衡。 为巩固楚国的东疆,孙叔敖组织人民在淮南地区大修水利,在孙叔敖修建的众多水利工程中,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就是芍陂。 “芍陂”之名在传世文献中最早见于东汉班固的《汉书》中,有一句话记载:“沘山,沘水所出,北至寿春入芍陂”。 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安丰县移到芍陂旁边,因为县名有“安定丰收”的吉祥之意,越来越多的人又称芍陂为“安丰塘”。 第116章 芍陂水灾 芍陂原为季节性湖泊,楚相孙叔敖利用局部洼地筑堤蓄水,建水门,灌溉了淮南淮北广大地区,改变了当地无雨则旱、多雨则涝的局面。因为芍陂产生的巨大灌溉效益,楚庄王之后,淮北淮南一带逐渐成为楚国继江汉地区的又一个经济政治中心,春秋末期这里已形成了早期比较繁荣的城市寿春,也就是后来的寿县。 三百多年后的战国时期,楚国在被秦国打败丧失江汉根据地后,楚考烈王随即于公元前241年迁都寿春以继续延续楚国统治,修筑芍陂给寿春及淮南地区带来的富庶繁华境况可见一斑。 西汉时期,设有专门的陂官来管理。东汉建初八年(公元83年),时任庐江太守王景治理芍陂,溉田万顷。 三国时期,芍陂所在的淮南地区是曹魏对垒东吴的前沿,也是东吴进攻中原的必争之地。 为解决军队供养问题,曹魏先后在淮南淮北推行屯田制度。芍陂成为保障屯田制度推行的重要水利灌溉工程,当时屯田官邓艾修治芍陂,开渠引水,使得芍陂的灌溉面积逐渐扩大。 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循吏赵轨将原本的五座水门改建为三十六座,灌溉渠道总长达到三百九十公里,灌溉面积在唐宋时期达到历史最高峰。 一场洪水导致小香门、小土门、祝子下门开裂,原本给百姓带来丰收的水神现在却成了夺舍性命的阎王爷。 这天,就像是为了映照赵景的心情一样,汴梁上方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后苑御书房内,一干大臣列于两侧,赵景紧抓着安丰来报,面容不善。 “自从太祖乾德元年(公元963年)开始便下令全国要紧抓河道堤防,像芍陂这种水利工程更是需要照顾的重点。朕想知道,为什么有严令的情况下还会发生这样愚蠢的事情?下面的陂官是干什么吃的?!” 赵景罕见的大动肝火,群臣多是低头不语,生怕撞枪眼上变成发泄对象。 遥望左右,见无人开口,刑部侍郎裴琅出列进言:“陛下,臣等在朝为官,对地方上的事没办法做到全数皆知,还请陛下恕罪。” “……”赵景稍稍叹息,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他当然也明白群臣的难处,只是这个事儿发生的太扯淡了,让他不能不生气。 “谁的问题,问题出在哪先放一边,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解决问题。” 赵景将信报晃在众人面前。“这是今早的来报,水患已经淹没了二万家房屋,四万七千亩田地,并且发信日期是七天前,也就是这七天内水患还在增加,朕想问问诸卿,谁能给一个解决办法来?” “陛下,臣有一席愚见。”沈伦甚是给面子的站了出来。 “事关紧要,卿但说无妨!” “回陛下,臣曾经看过史料,也去实地考校过, 蓄水陂塘是芍陂灌溉工程的核心。 芍陂北边临近淮河,南部是大别山北麓余脉,地形南高北低,南边山溪之水由南向北流入北部洼地,芍陂初建之时,就是利用了这种非常便利的地形条件,把低洼处积水的陂塘汇集在一起,形成蓄水的大陂塘,灌溉周边尤其是北部农田。 芍陂初建时,五座水门中的井门、羊头溪门,就是专为泄洪而设,臣估计是因为暴雨导致水位过载,泄洪不及,所以冲垮了小香等三门。 距离小香门西南方十里之处又一大片洼地,臣以为可以学霍丘县的法子,着急人力开挖坑道,引洪水过去,缓解水患。” “哦?!” 赵景眼前一亮,刚想开口,没想到沈伦后面还有话说:“只是,洼地与水门之前有一片林园,那是南唐李氏旧贵栽种的杏树,想挖河道的话还需要毁坏一部分的树种,这一点恐怕……” “怕什么?大难当前,天下万民当同仇敌忾,岂能厚此薄彼?” 沈伦有所顾忌,赵景可不惯着,你大户种的杏树是财产,是粮食,那百姓稻田麦地就不是财产、不是粮食了? 再说了,李唐都亡国了那旧贵算个屁啊?还能留他一条小命过活已经是天恩了,他敢不遵令办事? “沈相,朕委任你为御史,即刻前往寿州,一是征召军民泄洪;二是彻查闸门崩裂原因,若有不从者,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沈伦往前两步,恭敬地点接过分量极重的金羽令箭。“臣遵旨!” 先斩后奏这个权利巨大到让人害怕,因为持令者可以借机诛杀掉跟自己有过节的人,再往上谎报称被杀者不遵王命、消极怠工云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真实原因盖过去,只要死的人不是啥重臣,皇帝都不会闲的没事去查的。 随着沈伦接旨,这场议事就此结束。 当日下午,他在百骑的护送下,沿着雨幕出城而去。 …… 五代时期各国之间有没有互派间谍赵景不知道,但他知道宋朝建立以后赵大疯狂的向诸国派间谍刺探国情,当中最有名地点一个当属北汉国宰相郭无为,只可惜这厮被刘继恩策反了…… 宋辽之间每年委派的间谍数量夸张至极,比如开宝二年(公元969年),赵大一年内就抓出了辽朝间谍三十多人;而辽在同年也抓到了宋朝间谍五十多人,为此两国在年底分别展开了清扫运动,猛抓间谍,并限制异国人可入境、可逗留的人员数量、时间。 当年,像是那些经验丰富的间谍反侦查手段甚是高明,一次次躲过搜查留在了敌国。 当下的寿州就有几个辽朝间谍在,他们平日伪装成掏粪工,游走辗转于州内各地,凭着“恶心”的工作、熟练的当地方,愣是没被查出来,至今已经潜伏四年有余。 两县发生水患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聚在一起打过商量,最终决定安排一人回去报信告知辽廷此事,劝耶律贤可以在此时用兵。 第117章 辽廷动作 “陛下,宋国淮南地区发生水患,宋帝忙于救灾,现无力向燕云进军。” 萧干将密信呈报上去后,耶律贤开怀大笑,直道上天有眼。 “陛下,灾害总有解决的那天,趁今天赐良机,陛下应该先下手为强。” “嗯?宰相也赞同我朝与宋武力博弈了?” “臣是臣子,陛下是天子,陛下既然已经和宋人撕破脸皮,那臣自然没什么再好劝谏的了。” 萧干的内心依旧不希望两国开战,但谈判已经破裂,他身为臣子,自当要尽力保全国本。 “你且说说,朕应该往哪打?直下河北大名府如何?”耶律贤兴致勃勃的提议。 “不,宋军在河北地方的军力布置齐备,诸如冀州、深州、德州等又都是坚城重镇,我军难以攻伐,就算去恐怕也只能劫掠些百姓、牛羊回来,收获比不上耗费。因此臣建议可以往河东用兵。” “汉国?”耶律贤轻捻胡须,甚是疑虑。“可汉国已经被宋人占走了,雁门关也在宋军手上,我朝能进去吗?” “臣不敢保证一定可以,但这确实是我朝最有可能趁机攻下的地区。首先晋地收复不久,民心不可能马上归附宋廷;其二岚州等地旱灾时宋廷曾强行对当地商户征粮,我朝可以安排内奸进入故意捣乱,引发商户与民、军之间的仇恨;其三,臣听闻现在驻守太原的是刘继元的兄弟刘继文,我朝可派遣使者过去与之见面,说服其为内应,或者借故激化他与宋人的矛盾,内不安则心不齐,心不齐则力不均。” 望着萧干的三根手指,耶律贤大为赞同的点头称赞。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既然从外头打不进去,那就从里头创造机会! “就算成不了,也可以再把开战的时间往后拖一拖,无论怎样于大辽都是赚的。” 心中揣摩一通,耶律贤当即下令:“事不宜迟,卿且着手去办吧,有任何问题尽可以来找朕,朕一定鼎力支持。” “多谢陛下,臣先告退。” 趁其病要其命,这招很损、很不地道但架不住它好使。与耶律贤达成共识后,萧干即刻派快马前往大同,告知大同军节度使耶律善补自己的计划,令其赶紧往晋地派间谍。 宋军扼守代州,正在滂沱河南岸修城,暂时禁止一切外人进入,所以想从这边传信基本不可能。 耶律善补也明白这点,前不久他就曾派使者潜入了雁门关,想要策反收关将,结果不仅没成,反倒导致使者尸首分离,只有脑袋回来了。 打不过,策反不得,耶律善补非常无奈,他只能分派三路前往应、寰、朔三州,让三州官员想办法把人送进去,他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耶律善补今年已到花甲之年,放在以前他保证是个亲力亲为的热血青年,但打了二十多年的仗,他很疲累,如今的他只希望能尽心守住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就算对得起皇帝了,至于其他的,讲究的就是一个随缘,能成就成,不成拉到。 三州防御使内心有数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对于耶律善补唯有鄙视,你都解决不了的事你让我解决,我拿头给你解决?你是辽人,我们也是辽人,宋军还能只防你不防我啦?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没办法拒绝,只能领命。 为了把间谍送进去,三州防御使也是水豆腐反搭桥 —— 枉费心机,比如朔州防御使让间谍打扮成渔夫,飘到灰河上面打渔,先降低宋军戒备心,到了晚上直接化身成鱼,嘴叼芦苇杆想要偷渡,奈何这招宋军见得多了,刚游上岸就把人给正义逮捕了。 寰州节度使见这招不好使,遂另辟蹊径,让间谍从雁门关以西数里的小裂谷中钻过去,然而这招更是愚蠢,他也不想想宋军占据代州这么长时间,连河岸都布防了能查不到这条小路吗? 因此这路间谍在裂谷中走到一半时就被宋军弓手热情招待,悉数殒命谷底。 二州前车之鉴,应州吸取教训,深知代州过不去,于是乎让间谍日夜兼程前去西边的武州,再令武州军马追杀乔装打扮成难民样的间谍团队,一路来到草城川。 宋军见辽骑追杀“难民”,出击救援成功赶走了辽骑。 当然,宋军自然没有傻傻的就相信这群人的身份,一直将间谍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间谍请求宋军允许他们送死去的同行人送葬,宋军允许,让他们将尸体收殓装车,送到了乱葬岗。 在士兵走后不过一刻,尸堆传来动静,几双眼睛朝四周观瞧,确保四周无人后尽数从坑中爬出,消失在稍远处的丛林里。 没错,这一切都是个局,辽骑根本就没砍中他们,这些人身上的血迹都是提前备好的兽血,一环套一环,终于避开了宋军的警惕,得以进入河东。 随之,这几人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去往岚州说服说服商户和刘家,一路前往太原,说服刘继文造反。 转眼过去五天,先是沈伦抵达寿州安丰,命知县赶紧征召人手执行赵景的命令。 得知要破坏杏林,知县顿感为难。“大人,这杏林的主人是李唐旧贵,在本地颇有威望,一些家族皆攀附其身,若擅动恐怕会被他记恨……” “旧贵再贵能贵的过天子吗?再贵能贵的过百姓吗?曹知县,这可不是一县父母官该说的话。” 沈伦目光如刀,冷切的盯着曹知县。“是不是他平常给你送的礼不少,所以你才不敢去啊?” 质问中,曹知县打了个冷颤,慌忙摆手否决,连连辩解自己一身清白,两袖清风,断然没有收受贿赂的举动。 “你和姓李的之间啥关系以后再说,时间宝贵,即刻召集人手开道,耽误一息就是一寸田地的损失,这是官家最不想要看见的,能明白吗?曹知县!” “明白!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曹知县被沈伦,或者该说是赵景威名震慑的无言以对,端着两条短腿小跑着出门去了。 第118章 细作入河东 曹知县前脚走,后脚便有侍卫将陂官带了进来。 “卑职郑养存见过大人。”头一回见到宰相级别的大官,陂官煞是慌张,就连揖拜的手都开始不争气的发抖。 “你就是芍陂陂官?” “回大人,正是卑职。” “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吗?”沈伦将金羽令箭摆在他的面前。“芍陂毁门一事连官家都知道了,特地派我来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金羽令箭明晃晃的出现在眼中,心乱如麻的郑养存双腿发软,当即跪倒在地。 “大人,这不关卑职的事啊!卑职也是被逼无奈啊!” 一句话就将大瓜挖了出来,沈伦勒令其继续往下说。 “大人,卑职做陂官六年,不敢说功勋卓着,但也自认尽心尽力。四年前,卑职就已经发现这闸门的用料不到规制,曾向知县上奏过,然而没想到知县不仅知道这件事,甚至于此事就是他的杰作……” “你是指曹阚以次充好?” 郑养存大力点头确认。“每次都是他把上面拨下来的维修费用拿一部分,再用烂货补量瞒天过海。” “你既然在四年前就知道此事,为何不向朝廷上书揭露?若不发这场洪水,你是不是还打算瞒一辈子?” “卑职不敢!” “你已经敢了!” 沈伦声如洪钟,震得郑养存肝胆俱裂,忙着开口乞求饶命,就怕会把自己拖出去一刀两断。 “曹阚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愿意帮着隐瞒实情?” “回大人,曹知县拿了钱之后就去和李家老爷合作去了,就您开道时经过的那篇杏林也有他的部分所有。 一来他每年都愿意给卑职一些封口费;二来这么多年芍陂都没出过事,所以卑职就想着应该没甚问题,所以……所以……” 行了,到这不需要郑养存继续往下讲,沈伦也能明白当中的蝇营狗苟了,之前就犯嘀咕曹阚干嘛这么害怕一个亡国的王爷,合着是怕对自己的财产动手。 越想越烦,越想越气,就连呼吸都变的粗急,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却害得数万百姓遭灾受难,害得大军迟迟不能北伐燕云,曹阚匹夫真真该死! 沈伦马上写罢一笔亲笔信命快马速速赶赴汴梁交于赵景,又对郑养存说道:“如今用人之际,你身为陂官要比这里所有人更清楚芍陂,我问你,若将泄洪闸门全部打开,水位能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对东岸的田地民房造成损失?” “会!”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郑养存情绪骤然大变。“不过卑职觉得可以将左泄洪门打开,因为那边地势较矮,又是放羊牧牛的草地,无田,民房有几家,可以分担部分压力。” “着手去办吧,将当地百姓尽数转移到高地,告诉他们,所有损失官府会照价赔偿。” 沈伦使劲捏了捏郑养存的肩膀,叮嘱他是亡羊补牢还是脑袋搬家,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得知自己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郑养存激动不已,抹掉眼角盘旋的泪珠,亢声保证愿意用命改正错误! 又过三日,辽朝细作先后抵达岚州合河与太原城。 谈论起拨粮赈灾一事,那些商户哪个不是义愤填膺?可也只敢在背后骂郭进几句,这位可是真敢杀人的阎王,他们可不会傻傻的触霉头。 细作声明只要反宋廷,帮着辽军重掌晋地后可以为他们免除一切税用,并且不会再有军队骚扰他们。 这一招吸引力很大,毕竟他们可是重点照顾对象,钱粮如流水一般往外掏,只为卖回一条小命。 众商户对此当然怨念极深,然而还是没人敢做出头鸟。 到最后,当中一人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他让细作去岚州城找刘驰,只要刘驰愿意反,他们就愿意跟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望暨的确把刘家害得很惨,但现阶段刘家的影响力照样还是岚州第一,作为曾经跟着喝汤的老人,众商户念着这份情呐。 是以,细作不再多待,出城往东直奔岚州。 太原方向,刘继文身为副防御使地位非常,细作想见他并不容易,在其府门前连吃三回闭门羹,于是他们转变策略,扮做乞丐在大街上假借乞讨,得以近身后才表明自己的身份。 当夜,在刘继文的示意下细作才能进来府中。 “刘大人,我是辽朝密探,此来只为向大人传达一件事。” 细作将信报交给刘继文,让其明白自己的来意。 “宋军将北线控制的硬如铁桶,辽军如何进入?”刘继文语气平静,完全没有受来信的影响。 “正因如此,小人才会冒险来见您。我朝的意思是希望大人可以纠集汉国有志之士,从内部攻取太原城,届时岚州将与大人遥相呼应。 待消息传达后,代州守军必然军心打乱,我朝趁机大军南下,双方里应外合,必能一举击败宋军,重铸大汉荣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中原能不管?就怕你朝还未破关,太原就先被平叛了,到时候倒霉的是本使自己。”与细作不同,刘继文表现的一直很镇定。 “断然不会!”细作言之凿凿,解释称淮南地区发生大灾,宋廷的注意力都在那边,就算想要派兵镇压也只能就近,而太原城修复大半,完全能挡住前几回的攻势,等宋朝大军过来,代州早就被己方拿下来了,那个时候主动权可就不在宋军手里了。 “呵~淮南的事儿你们隔那么远都知道了?消息够灵通的。” 刘继文哼笑冷嘲,他知道无论辽宋,都有在北汉安插细作的过往,因此他能肯定宋辽之间必定一样。 对于讥讽,细作权当没听见,质问刘继文一个极具分量的问题:“刘大人,话不多讲,小人只想要问一句,您是否还记得先祖刘崇与宋廷的恩恩怨怨?难道您真的愿意屈居宋狗之下吗?” 刘继文神色飘动,眼前划过后周伐北汉,大宋灭北汉的过往云烟。 痛定思痛,刘继文目光逐渐坚定:“本使明白了,你先回去,再过几日本使自有决断。” “好,刘大人,要想召唤小人,只需在后门记上一条红绸就行。” 第119章 河东搜查 汴梁皇宫书房内,九月的天还有些许闷热,两名宫女拿着蒲扇在旁扇风,赵景聚精会神的看着各地传来的情报。 一摞劄子中,最让他担心的就两点,寿州灾情与北方军情。 这些天来寿州水患已经从南传到北了,辽军若有心,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景忽然发觉劄子上有道人影,抬头向望,见来者正是长子赵德崇。 “爹爹!”四目相对时,赵德崇脸上即刻泛起亲昵的笑容。 正式场合中,宋朝皇子称皇帝也是陛下或者皇上,私下里则跟民间的叫法一致,通常都是叫“爹爹”。 所谓“父皇”是明清时候才兴起来的。 “怎么了?不在房中看书,却跑来耽误爹办公?” “儿看好长时间了,太累了,出来走动走动,爹爹不是常说生命在于运动嘛,所以儿这也算是一种学习。”狡辩开脱德赵德崇嘿嘿傻笑。 “嗯,就你有理……” 赵景虽叹笑,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转头又将注意力放在劄子上,任他旁观。 日上三竿,李德妃也悄无声息的来了,脚步轻而无声,一直到跟前问安时赵景才发现她的到来。 “官家郎,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劄子想必累了吧,先喝口凉饮可好?” 柔声细语中,李德妃已经将造型奢丽的冷饮摆在桌案了。 盛情之余,赵景小品一口,顿感口腔冰凉,喉咙甜润,令他双眼放亮。 “德妃啊,此为何物?” “官家郎,此物名叫冰糖梅苏饮,用乌梅肉、葛根、紫苏加水煎煮两次,合并煎液,最后加入冰糖炮制而成,绝对的清热解暑哦。” “嗯~”赵景痛快喝光,意犹未尽的看着碗底。 “这是哪位师傅做的?朕当赏他几分。” “爹爹,我知道!”赵德崇高高举起手,眼神中透露着想要回答的渴望。 赵景让其继续说,赵德崇装腔作势的咳嗽两声,跑到李德妃面前隆重介绍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娘的手笔。” 这个答案绝对的出乎意料,印象中李德妃出身高贵,并不精通此道。 “这两年爹爹不是常喊夏天热嘛,李娘就去跟师傅学习了做法。 唉,刚才儿就看见李娘在厨房忙活,还想先尝尝呐,可李娘说第一杯要让爹爹先喝……” 被赵德崇无情“揭露”,李德妃的脸颊“唰”的一下便染上了羞怯的红晕。 千里送冷饮,礼轻情意重,赵景心头感受到万分柔情,起身走到李德妃面前将其抱在怀中,丝毫不顾及旁人的视线。 “今天晚上,朕一定好好奖励你。” 瘙痒的耳边传来虎狼之词,李德妃羞意更浓 只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宽阔的胸膛中。 “官家!官家!” 郎情妾意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李德妃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迅速挣开赵景的环抱,往后退了两步保持距离。 下一眼,赵廷美堂堂出现,相互问候之际李德妃的身形逐渐放松,估计是在庆幸没被看到刚才的场面。 “四哥这么着急,是有要事找我?” 赵廷美略微点头,将一封信递交过去。 见有公事,李德妃与赵德崇趁机告辞。 看过来信后,赵景的嬉皮笑脸逐渐消失。 “何时送来的?” “就刚才,一拿到臣就过来了。” “辽军真动了吗?” “照代州方面的意思来看,寰州的辽军确实比往更活泛,估计就是等着太原内部给他发信号,方便夹击代州。” “可惜,计划从最开始就失败了。”赵景嘴巴大咧,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传令赵延进,他的计划朕允了,晋地凡是能调用的兵力都可以调用!” 再一顿首,又吩咐赵廷美:“赶紧去给岚州知州李道贵发道命令,让其彻查州内最近有没有新面孔出现。” “官家是指……”赵廷美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了岚州辖内的灾情,估计辽人也会借题发挥。 “臣这就去写信!” “等等,记得给刘继文送点小礼物,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里奖他点什么就行。” “臣遵旨。” 待赵廷美大步离开,赵景返回座位,将信丢在桌上,后背抵着椅背,毫无顾忌的朗笑,因为这封来信证明了他当初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 事情的起因还要回到数日前,刘继文见过细作的次日,就将此事告知了防御正使赵延进。 二人合谋,刘继文假意表示自己愿意起兵,让细作掉以轻心,一路尾随细作到藏身之处,将在场数人包围,本想活捉的,可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当场自尽,不做俘虏。 不过先前刘继文就已经知晓辽军的意思,所以就向赵景请示,想来一场计中计,假装造反攻代州,吸引辽军来援入圈套。 当时赵延进还问过刘继文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复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答应? 刘继文所答较为简单,却很有深度:复国后还是像以前那样受辽人钳辖,年年贡税不断。 我等以前虽敌对,但同是汉人,缘何弃同族而投外族?就因为祖上的恩恩怨怨就要把无辜的百姓再带到地狱中?我非圣贤,但亦懂恩民。 这段话让赵延进深感震撼,这天也是他头一回拿正眼看刘继文这个归来的年轻人。 快马昼夜不息赶往太原,将结果告知赵延进,赵延进大喜过望,即刻向太原周围各州调兵集合。 岚州方面,李道贵也在第一时间封城,客栈、酒楼哪怕民家尽数搜查,再派人前往合河传达赵景的命令。 然而前来寻找刘驰的根本就没在城中而在山脚寻了个临时驻地,听闻岚州城内风起云涌,细作马上反应过来消息漏风了。 如今他不知道是不是刘家透的口风,所以不敢在此地多留,只想赶紧回合河,跟同僚汇合,可惜等他到哪的时候,留在本城的其他人已经被郭进挖出来了,顺藤摸瓜,那些商户也被查出与细作有接触,以通敌罪尽数抄家、入狱。 变故巨大,该细作成了最后一根独苗,他只能赶紧想办法回去告诉上级出意外了。 第120章 将计就计 “大人,必须要走吗?俺家还在这……” 风雨飘摇中,一位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的牧羊老者眼巴巴的望着郑养存,问出了最无奈的一个问题。 “对不住,老村长,这是国事,您…您们必须要走!” 郑养存狠心的击碎了村长最后一丝乞望,再面向众人高举叉手礼。“郑某拜托了!” 老村长转眼望向自己的老木屋,眼中充满了不舍、不甘、无奈、悲痛。 虽然朝廷愿意赔偿,虽然新屋肯定要比老房子更好,可这里是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才是自己的家! “唉……” 最后铭记一眼家的模样,老村长转身面向后面的父老乡亲。“郑大人是好官,好官…咱们别为难他,都走吧……” 有老村长帮着说话,底下的村民停止了喧闹,几个男人赶着羊群,几个妇人拽着小孩先行挪步;其后村民们皆神情黯淡的依次离开。 “郑大人,俺们村…就交给你了……” 老村长紧咬牙关道出这足以让他心碎的话,跟在村民的队尾走了。 对着他们的背影,郑养存躬身拜遏以念其大义。 “传令,动手!” “是!”小吏接令,跑着回去让泄洪口开闸。 郑养存岿然不动,抬头仰望滚滚黑云,任凭风雨拍打。 九月十六日,原本安静祥和的太原城忽然动静大躁,身披铁甲的刘继文快马出城,以令符调动城外驻军朝代州方向狂飙。 太原城头上,赵延进双臂耷在城砖上,隔空眺望着大军的背影。 “将军,这刘继文毕竟是北汉皇室,万一他假戏真做,代州可就真的没了。”部将忧心忡忡的讲明了心中的恐慌。 “与之相比,赵延进则信心满满,全然不担心此事。 刘继文若真有反心,当初就不会把细作的事告诉他了。再者,随行的将军全都是宋人,刘继文要真敢有二心,不仅不会有人听他的,反倒会将其缉捕归案。 按照计划,代州城被穿着宋军甲胄的“北汉起义军”骗开城门,随之沦陷,最前线的雁门等关守将听见消息后当即大乱,不知所云。 消息很快传达到朔、寰二州,两方节度使闻之大喜,先集合大军赶往关前,再派快马去往云州,请耶律善补速发大军南下。 “这么快就成了?” 盯着信报所写,耶律善补反倒有了大大的疑惑,细作过去不到一个月刘继文就反了,速度快的让他不敢不防。 “将军,这必然是宋廷统治不得人心,所以北汉国的百姓才会反的那么干脆,就跟当初的蜀地一样!” “是啊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前锋队伍已经到关前了,我军也当赶紧动身,莫要放过好机会!” 部将群情激奋,纷纷上表请求出兵。 可耶律善补何等人也?纯正老狐狸一个,哪能被这帮毛毛躁躁的莽夫劝动。 “通知前线各部,先配合攻打雁门关,大军随后就到。” 说是这样说,但耶律善补就是打算拿朔州军、寰州军做验证,若二军无事,他必定快马加鞭南下,若真是圈套,也能及时止损。 朔、寰三万大军在两位防御使的带领下朝雁门关进攻,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前后一个时辰就破关了。 辽军上下都以为是后方被袭扰,宋军无心守关,仓惶撤离,惊喜之余高歌猛进,朝着雁门关继续突击。 这次更离谱,压根就没有打,雁门关就把关门打开了。 “我是刘继文统帅麾下部将戴兴,特奉命迎接大辽勇士入关!” 关隘上方,戴兴朝辽军大声呼喊,邀请他们进入。 朔州防御使萧氿饸仰天大笑,准备带人进去,却被旁边的寰州防御使董合亦惕拔贝拦住了,实在是进度过于顺利,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然而对于这般忠告,萧氿饸却大为厌恶,竟当众责骂董合亦惕拔贝多管闲事! 董合亦惕拔贝是西阻卜部族出身的鞑靼人。 “阻卜”之名仅见于《辽史》,汉意为沙碛、沙滩,是契丹人对北方草原各部族的通称。 十世纪初,草原各部尚未形成统一的部落联盟。辽神册三年(公元918年),已有阻卜部落遣使向辽贡献。辽天赞三年(公元924元)阿保机西征,阻卜诸部皆“望风悉降”,并有三个部落被内迁。 而在契丹征服草原建国时,自然遇到了许多抵抗势力,董合亦惕部族便是曾经的其中之一。 如今该部虽然已经内迁,但辽人对他们的态度尚且处于两极分化的地步,萧氿饸便是厌恶的那一方。 辽朝的萧氏起源于唯乙室和拨里氏两个部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建立辽朝后,为了效仿汉高祖刘邦和丞相萧何的关系,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刘亿”,又将这两个部族的姓氏改为萧氏,并规定契丹皇族耶律氏与萧氏通婚。这样,萧氏成为辽朝仅次于耶律氏的权贵家族。 萧氿饸就是萧氏出身,对于外来户董合亦惕是实打实的看不起。 虽然同为防御使,但董合亦惕拔贝深知彼此的地位差异,因此连劝告都显得有些卑微,遭到驳斥、责骂后气愤不已,却不敢再多言。 “儿郎们,随我进关!” 萧氿饸神气高昂领先入内,朔州军紧随其后。 到最后,董合亦惕拔贝也被裹挟着带进去了。 见辽军悉数进入关门,戴兴深谙计划顺利,大步下关楼来到他们面前。 “各位将军,我军已经占领了代州城,可惜的是太原城被宋军守住了,接下来宋军势必会大举来犯,统帅特命我在此地接应,望各位将军赶即前往代州商讨防御事宜!” “放心,我军既然来了,断然不会让宋狗嚣张。” 萧氿饸信心百倍,本打算驾马前行,忽而停顿,朝戴兴喊话:“只是本将初来乍到,不熟悉路子,还是你在前头带路,这关防就让我军接替吧。” “这小东西还真不傻,得亏上头做了两手准备。” 暗中嘀咕一声,戴兴当下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集合军队,随将军出发!” 第121章 鸿门宴 前进路上,萧氿饸一直在向戴兴提问,戴兴则是真中掺假,没有被察觉到什么端倪。 个把时辰后,辽军来到代州城北门,戴兴与守将对过口令后,吊桥下方,城门大开。 到了这点,萧氿饸却不敢往里进了,他要求刘继文出城与他谈话。 守门将让其稍等,他进去通告。 没过一会儿,刘继文策马出城,来到他面前。 萧氿饸曾经跟随耶律善补来救援北汉,因此使识得刘继文长相,这点做不了假。 “刘将军,好久不见啊。” “是啊,记得上次你我见面要到十年前了。” 寒暄两句,刘继文主动交代:“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计划着复国大业,第一战本想对太原动手,可惜被赵延进那厮给破坏了计划,没有办法,只能先北上占据代州,等将军前来合力击宋。” “刘将军,本将想问问,若大辽助你功成,这皇位是你的,还是你兄的?” “自当能者居之!”震声答复,刘继文再道:“将军放心,我比先皇更懂得取舍。” “哈哈哈~这本将可就放心了!” 萧氿饸一直都知道刘继元虽然也臣服辽朝,但态度上算不得恭敬,并且他手下还有一些人对辽抱有敌意,比如刘继业、冯进珂。 如今如能助刘继文复国,手下班底再给他配上一群辽人,待时机成熟时将他除了,那晋地可就彻底成为辽朝疆土了,而他也能成为拓土开疆的大功臣留名辽史,这可比偏安一隅当个防御使度过余生更完美,更有成就。 “我已在城内备好了酒席,只为将军接风洗尘,请诸位将军进城吧。” 再次盛邀,萧氿饸终于同意了,只是他紧跟在刘继文身后,如果是陷阱,也方便挟持人质撤出来。 众将前后进入城中,然而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别说放箭了,就连城门都不带关的。 之后,刘继文的确把他们带到了酒席场所,又主动先吃,证明无毒。 一套组合拳下来,让萧氿饸的警戒去了大半,酒瘾随之涌上心头,端着酒壶与其对饮。 董合亦惕拔贝相劝,却被上头的萧氿饸骂的更惨,索性不再阻拦,随他吃喝。 傍晚,酩酊大醉的萧氿饸被搀扶到偏房休息,酒席也随之结束。 众人喝的尽兴,唯独董合亦惕拔贝浅饮一杯,散席后着手令部将出城去通知各部,预防夜袭。 夜半子时,一直担心会有意外的董合亦惕拔贝难以入睡,被甲胄膈应的后背酸疼。 直到寅卯交接之际,听见门外忽然有脚步声,虽细小,但绝对没错,如实起床快步躲在隔帘后。 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两个宋军小校蹑手蹑脚的进来,二话不说直扑床榻,两刀下去才发现没人。 趁二人惊异,董合亦惕拔贝悍然出刀,电光火石间便取走二人性命。 “果真有诈!” 预感十分准确的董合亦惕拔贝不敢多留,急忙出门去想要让众将警惕,怎料旁边各处房门均已打开。 知晓自己迟了一步,董合亦惕拔贝立刻折返回屋换上宋制甲胄,他要想办法出城集合大军御敌。 “将军,贼将项上人头在此!” 宅院外,一群士兵捧着十余个人头列队在刘继文面前,萧氿饸的赫然在其中。 “二、四、六……” 戴兴仔仔细细数了两遍,眉头紧蹙,发觉不对。“喝酒的辽将共十三人,但现在只有十二首级,差一个。” 闻言,刘继文赶紧发令让士兵进去挨屋搜查。 不一会儿,便有一卒匆忙跑来汇报在屋中发现了两具尸体,当中一个甲胄被扒了个精光。 “坏了!准是被反杀了,然后那贼子换上了我军甲胄躲避视线。” 戴兴的意思刘继文也同时想到了,遂赶快下令让所有士兵面前集合。 等集合完毕,刘继文先让士兵各自看看旁边人是否眼生,再让小校进去查看自己的麾下有没有遗漏的。 “将军,俺有军情禀报。” 一个士兵高高举起左手,甚为瞩目。刘继文让其上前来汇报。 “回将军,刚才俺看见一人,虽然和俺穿的一样,但行为举止很奇怪,自将军来后就一直往人群里钻,就像不愿被将军看见一样。” “其他人呢?” 士兵指了指左边的胡同口。“他说自己要小解,就往那边去了。” “估计是他不会错了。”刘继恩心道。 在斩首行动之前,他就已经命令四方城门不得打开了,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开溜,所以此獠根本不可能出城,只能在城内躲藏,那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戴将军,烦劳你带兵搜查城内各处,那家伙断然没跑出去。” “不!” 没想到戴兴会这么果断的拒绝,致使刘继文有些惊异。 本来他作为半路投降的角色,深知宋军当中很多老人都看他不顺眼,所以从始至终都放低了姿态,可没想到被排挤的如此严重…… 然而这只是刘继文的“一厢情愿”,戴兴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大人,城内就一只老鼠,你去抓就行了,外面的可是硬仗,我去比你去更合适。” 戴兴嗅嗅鼻腔,大为自豪道:“论民生政治我不如你,但带兵打仗你不如我。” 至此,刘继文才明白戴兴不是在拿有色眼镜看自己,而是把难活主动揽走了。 “是我考虑欠妥了。” 误会解除,刘继文心下一松,带着善意的微笑朝戴兴作揖:“那就拜托将军了。” 大约一刻钟后,城墙上忽然升起一支响箭,炸开的烟火不仅照亮了夜空,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辽军守夜。 随后,左面、右面、后面接二连三的出现响箭与之呼应。 正当辽军守夜还没搞懂发生什么事了?大地上铁蹄奔腾的声音从四方传来,再伴以逐渐增大的喊杀声,如天雷滚滚,化成了黑夜中的一道催命符。 哪怕只能看见乌漆嘛黑跑动的阴影,也足够把守夜吓得浑身哆嗦,他们赶紧扯开嗓子大声预警:“敌袭!有人袭营!” 第122章 鸿门宴(二) 守夜喊罢两句,便是一轮箭雨射来穿透他们的胸口一击致命。 因为是来会军的,仓促中寨子做的相当简陋,那宅门就是几根木条随意拼接而成,被强壮的军马一撞就开。 再看正在帐中酣睡的辽军士兵,基本上还处于大眼瞪小眼的迷糊状态,第一时间想到穿甲的并不多。 宋军鱼贯而入,很快就将辽营前部给堵满了,冲进帐篷中杀死了所见到的一切辽军后开阔出一片颇为安全的区域。 步兵搭起火箭朝后面的营帐射击燃火,骑兵更绝,拿着火把四处乱丢,别说帐篷,就连小树苗都不放过。 半个营寨升腾起熊熊烈火时,辽军总算清醒,尽力开始反击。 “呜呼!宋家爷爷来了!” 随着激昂亢奋的长啸,本战主将戴兴堂堂登场,一把大刀舞的上下翻飞,毫不留情,那架势看着,估计蚯蚓来了都得横着劈成八段。 再过几息,营帐基本都被点燃,后面的几千匹军马畏惧大火而左右奔走,想要扯开缰绳逃走。 有的辽军士兵很聪明,马上跑来这里,将缰绳一一斩断,让暴躁的战马随意逃跑,借此来扰乱宋军的注意力。 这招确实好用,步兵被全速冲来的猛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边上躲闪,跑不及的直接被撞倒,当场死亡。 随着无法停止的潮流,大约五百名辽骑紧随其后。他们知道此战翻盘无望,与其负隅顽抗落个死于异地的悲惨下场,还是赶紧逃跑来的值当。 戴兴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限制住腿脚,直到所有战马全都消停后才下令让部将率众追上去,人可以全部杀死,但战马要尽量抓活的。 这个时候,一匹普通马的价值大约七百贯,而一匹战马能值两千贯;与之对比,一个士兵死了,安家费顶破天也就十贯,相差悬殊,要不然怎么都说人命如草芥呐…… 烈火燃烧大约两个时辰,宋军将辽军堵在口袋中肆意打杀、射杀,直到现在,仅剩的万人被围成一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用力太过,戴兴将水袋中的温水一饮而尽,按摩着酸疼的胳膊来到辽军士兵面前。 “你们的那些个将军已经全死了,你们也不可能逃的出去,现放下武器投降者可免死,休要再负隅顽抗!” 辽军士兵相互对视,是打是降,都希望彼此能做个表率。 “我数三个数,不降者皆死!” 戴兴言辞强硬,身边弓弩手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 “三……二……” “铛!铛!铛……” 趁着“一”说出之前,辽军士兵终于将武器先后扔掉了。 “不算傻。”非常满意的评头论足,戴兴先让人将武器尽数收缴上来,再找绳子将辽军士兵双手依次绑扎,心满意足的回城了。 等他进城后,先向刘继文奏明战果。 刘继文对此很是满意,转而带他来到了屋内,里面正摆放着一具尸体。 虽然穿着宋甲,但戴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此人就是在酒席上喝酒的辽将之一。 “在城东一农家的猪圈里发现的,我本意劝降,但他不愿意,自己抹了脖子。” 不等戴兴问,刘继文便主动交代追杀过程。 “这傻小子对辽廷这么忠诚?可敬,可叹。”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妻儿老小全在辽国,他若投降,家眷难保。” “这样的汉子依旧可敬!”虽然和猜想有所偏差,但戴兴依旧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我能把他埋了不?曝尸荒野对他来说太过残酷了。” 刘继文明白戴兴的情意,并没有驳其面子,让他自便。 “这边基本上宣告胜利了,只是雁门关还在辽军手上,会不会出意外?” 这才是刘继文目前最担心的地方,辽军的后续主力会不会已经到关前了?那两关不会真要丢了吧? 和他的重重忧愁不同,戴兴却显得云淡风轻,直说赵延进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事用不着他们操心。 其实赵延进的办法也很简单,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在两关附近藏好了大军,并且还在两关的储粮中下泻药,把驻守的辽军折磨的一天到晚拉肚子,经过数日发酵,别说站岗放哨了,就连走路都发抖。 因此,大军抵达后,基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关夺回来了顺便还抓了数千俘虏。 唯一可怜的就是那些假意投降的宋军士兵,为了演戏,跟辽军吃同样的饭菜,等被救时基本都是小脸惨白,浑身虚脱,若要轮功,他们指定第一。 前后不到半月,“丢失”的城关失而复得,斩杀辽将二十余级,士兵近两万人,俘虏万余,战马千匹,称得上大获全胜。 先前那个想要回去的细作一路躲藏,忻州北部的某个小村中听到了这场战斗,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下子,他就算能回去,那上边会怎么看他?大概率会把他定为叛徒斩首示众。 “回去但不归营,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干脆直接留在宋国得了,反正也没家室,不需要担心那许多!” 细作靠在树下,正纠结着将来的打算,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位阿婆,虽觉得他面生,但还是请求他帮忙修缮自家的屋顶,因为自家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家中就剩她自己。愿意包他两顿饭来做酬谢。 细作以前倒也干过这活计,况且他现在确实饿了,再觉得一个老人对自己也没啥威胁,故而同意,跟在其身后朝着家的方向走了。 云州怀仁县南,桑干河北辽军暂扎营地,耶律善补大声喝问信差:“什么叫做之前占着,现在没了?!” “回节度话,小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一夜之间,雁门关上的大旗又变成宋旗了,而且城上站的也是宋军……” “去他娘的,滚滚滚滚滚!” 耶律善补暴跳如雷,将信差骂出大帐。 琢磨片刻,估计是先头部队中计,已经覆灭了。 部将小声询问:“将军,现在咱们还去吗?” “去个屁!去了干嘛?晒太阳呀?还是你能破关?” 被一通乱怼的部将即刻低头,再不多言。 “大军暂停,再派一队探马过去,情况若属实,即刻退兵。” 到最后,耶律善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决定去留。 第123 人逢喜事精神爽 汴梁皇宫内,赵景看着太原来信可是笑的合不拢嘴,连喊三声:“善!善!善!” “官家这么高兴,想必前方一定是打了大胜仗。”王继恩见缝插针的刷存在感。 “那是自然,我军略施小计便让辽军三万人马损失惨重,赵延进、刘继文等做的着实不错。” 兴头上赵景喊来中书舍人卢多逊进殿,让他代笔着诏:赐赵延进钱千贯,金五十斤,汗血宝马一匹;赐刘继文钱八百,银三十斤,茶饮玉壶一套;升戴兴为宪州团练使,赏钱五百,锦十匹;参战各级军士皆按照规定自行封赏。 写完后,赵景还托卢多逊亲自跑一趟,好叫太原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卢多逊走后王继恩才继续进言:“官家,日头正中,该用膳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过头了肚子也会倍感饥饿,赵景现在估计自己能吃下一头牛,还不用剔骨头。 饭桌上,李德妃不停的帮赵景加菜,那速度,生怕慢一点赵景就会被饿死。 她这么殷勤不仅仅是因为赵景偏爱,也是心疼自家男人天天操劳国事,忧心民生,前段时间赵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模样可让她心疼坏了。 兴许是许久没吃饱,赵景这次可是放开肚皮享受,虽然这么做对身体不好,但小小的来上一两次问题不大。 好一通时间,随着赵景摸着肚皮满意的打出饱嗝,这顿饭正式宣告结束。 酒足思淫欲,吃饱没事干,外加上正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赵景困了,本打算和李德妃回寝聊聊家常话,却被告知外殿正有人等着求见。 来到现场,所见乃是一位信差,双手捧着劄子恭候大驾。 “何时来的?”说着,赵景快步走到他面前接过劄子,看后得知是寿州水患的治理汇报。 王继恩跟在旁边,小脚步碎碎哒哒。“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官家刚在吃饭,所以老臣才没有禀奏。” “啪。”赵景将劄子猛力合上,语气不善道:“家国大事,岂能延奏?王继恩,没事别随便替朕做决定。”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拍马屁拍成了马蹄,王继恩立刻低首致歉。 虽说很反感近臣琢磨自己的心思,但念着王继恩也算是替自己着想,所以赵景呵斥一句便罢,没在多言。 “你来时沈伦可有说水患几时能解决?” 信差答:“沈相估计一月之内能完成泄洪,但是想要彻底将水患清除,估计要到年关甚至年后。” 赵景明白沈伦为何会说的这般保守,等到十月天气就会转凉,冬季来临前解决不了的话肯定会拖到明年。 想着,赵景转身回座,欻欻几笔写好一封信,交代沈伦叫他不要着急,先仔细核准受灾田亩数与人数;再用最好的材料仔细把芍陂修好,不可再出这般丑事。 至于曹阚、李家,现在不要动,等救灾完成后由他独决就行。 “你还有力气折回驿站吗?” “小人有!”信差擦掉鼻尖的汗珠,肯定的表示:“官家尽管吩咐!” “好,马上将此信带回去,交给沈伦。” 接过信件,信差急匆匆离去。 “王继恩。” “老臣在。” 赵景看着信差的背影,令王继恩去查查此人的家籍,送些钱粮过去慰问一二。 …… 不久,探马回报雁门关再次易主,耶律善补气的一天没吃饭,分派两部去镇守朔、寰二州,又命应州不可出军后拔营折返回云州。 这战算是败的彻底,为了不背黑锅,在向朝廷回信时耶律善补明确写到是两州军士不听自己命令,轻敌冒进酿成大祸,纯粹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陛下,臣觉得此中多有蹊跷。”看过来信,萧干当面提出了质疑。 “何处?” “朔州防御使萧氿饸虽然狂傲,但不会自作主张;寰州防御使董合亦惕拔贝更是生性谨慎,上头无命令他不可能独自出战,因此臣觉得耶律善补节度虽然有些问题。” 耶律贤将来信扔在桌上,挑眉凝视萧干。“宰相言外之意,是暗指耶律善补没讲实情?” “臣并无此意,只是提出心中的疑惑,或许是他没讲实话,也可能是传话途中出现差池,说到底都是猜测罢了。” “无凭无据,那就不要乱嚼舌根,省的闹心。” “是,臣多言了……” “宰相先出去吧,朕需要静一静。” 逐客令已下,萧干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一墙之隔,耶律贤与萧干双双叹气。 耶律贤知道,萧干的意思明显偏向于耶律善补在甩锅,但他并不想以此惩戒对方。 原因很简单,于私,耶律善补是耶律贤的家族长辈,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一点是萧氿饸、董合亦惕拔贝加一起也比不过的。 于公,自其叔辽穆宗耶律璟时便是宗室大将,在耶律贤登基后历任幽州防御使、千牛卫大将军、大同军节度使等高官要职,为守护辽朝南方边境立下赫赫战功,耶律贤初登基时能坐稳皇位,耶律善补同样出力甚多。 再说,耶律贤觉得人已经死了,事已经发生了,再去刁难耶律善补也不可能让事情回到原点。 到最后,他也只是发了一封信,暗戳戳的让耶律善补收敛点,别太过火就算罢了。 至于萧干为何要据理力争,并非因为萧氿饸与他的关系。虽然都姓萧,但二人不出同一支,平常也没见过几面,关系生疏的很。 他说这些只是为了一个“公正”,只是希望辽朝的发展能持续变好而已。 尽管没说,但耶律贤的态度还是让他产生失落感。 岚州方面,接到汴梁命令的同时,知州李道贵即刻安排刚回到家,屁股都还没捂热乎的通判郑德浩前往合河,沿途搜查所有可疑人物。 而他自己,很清楚本州之内谁的怨气最大。 先派人看着城内刘家的所有产业以及城外山中的刘宅。 因为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他需要等,等着郑德浩回来。 第124章 一箭双雕 郑德浩也是给力,到达合河后仅用半天时间就从那群商户嘴中敲出了他们的密谋,还得到了辽朝细作的居住地址。 之后便开始大搜捕,次日辰时一刻左右将最后一名潜逃的细作缉捕归案,连带着商户签字画押的罪证一同返回岚州。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刘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咯。 在李道贵出门前,刘望云,这位名义上还是其妻但已经与和离无甚区别的女子难得一见的出现在他眼前。 “李郎,我父亲好歹也是你的岳父,平日是人对你多有冷漠,可你的官位,你富有的生活都是他给的,你难道真的一点情面都不愿意给吗?” “你说的都对,是我李道贵财迷心窍,攀了刘家高枝。你放心吧,等解决此案,我会主动向官家请辞致仕的,官位、财产,我都不要了,绝对不会亏欠刘家一点东西。” 讲完这套“不近人情”的回答,任凭刘望云如何呼喊,李道贵再不回头,坚定的往府外踏步走去…… “大人。”兵马督监向晚来的李道贵问候。 望着被重重包围的刘宅,李道贵神色未有多少涟漪,宅子建造的贵而重,然而里面住着的不是土地公,而是黑心狼。 “有人出去过吗?” 兵马督监肯定摇头。“按照大人的吩咐,甭管是出门买菜的婢女,还是拜访刘驰的外人,卑职都没有让其进出。” “好,事不宜迟,动手抓人!” “是!” 兵马督监大手一挥,百余名厢军转眼跑到大门前,将木门直接撞开冲了进去,所见之人不分大小,不分男女,通通看住不许走动。 畅通无阻的来到正堂,十几名厢军围着入口,刘驰赫然站在里面。 直到李道贵过来后,刘驰方才开腔:“李道贵,你就非要置老夫于死地不可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不是我要你死,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入死境了。” “理由呢?你有什么理由抓我?” 早有准备的李贵道将一打罪证亮了出来。“这是辽国细作、合河七家商户的口供证词,他们都说你有叛国投辽的意思。” “哼,一群蠢货,天天说着好听的屁话,一到关键时刻便本相毕露!” 对于商户的反应,刘驰甚是气恼,然而他还是不打算束手就擒。“老夫从未见过什么细作,对于你所说的事情老夫一概不知。” “死到临头还嘴硬 这些人如今都在大牢里,本官这就带你去当面对质!” 言出法随,两个厢军士兵快速上前将刘驰给控制起来,架着他来到李道贵面前。 “李道贵!你这是滥用职权!你这是趁机报复!我要向上面,我要向李恽告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随你喜欢。” 于是乎,骂骂咧咧的刘驰被带走了,经历了十三次翻修历史的刘宅也被封了。 十月初,李道贵的的信送达汴梁,上奏赵景做出最后的裁夺。 “李相公,你和刘驰相熟否?” 被点名的河东道转运使、同平章事李恽浑身一震,忙答:“回官家,臣确与此人相识,我俩曾是同窗,臣发迹时他曾给过许多帮助。” “嗷~难怪刘驰常常把李相公挂在嘴边,甚至被抓前都不忘记把你搬出来恐吓岚州知州。” “官家……”这个时候,明白赵景为何要单独喊自己过来的李恽终于回过味儿了,立时跪拜辩称:“臣虽与李驰交好,但到底也只是闲暇时喝几杯的程度,臣断然没有帮他做过任何对不起官家,对不起大宋的事!” “可是啊,就是喝那几杯酒的功夫,很多事情就成了,不是吗?” “……” 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李恽支支吾吾的无话辩解,因为赵景说的还真不错,搁北汉当宰相那会儿他还真就是这么干的…… “当然,朕叫你来不是翻旧账的,只是跟你说说,好叫卿日后能擦亮眼睛,别什么阿猫阿狗的朋友都交。” “那是!那是!”李恽点头如捣蒜,极力配合着表示从今往后再不帮外人谋私,否则叫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倒不至于,只是李卿既然帮忙办事,应该收了不少好处吧?卿也知道,现在河北防线需要钱,淮南水患需要钱,岚州旱灾也需要钱的……” 言至于此,李恽再听不出个好歹来可就不忠心了。 “官家圣心仁义,臣佩服的五体投地!待臣回去就将家中资财尽数献给官家,补充国库缺失!” “卿倒也不必如此夸张,你这搞得不就如同朕逼着你掏钱一样?朕是这样的恶人吗?” “你不是……那是谁啊?” 心下嘀咕一句,李恽面上依旧保持着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直言别拦他,这就回去拿钱去。 送走了老戏精,赵景当真打心底里高兴,刘家这颗恶瘤被消除,还能大赚一笔,一箭双雕! 是以,赵景令李道贵将刘家所有家宅、财产、商铺等所有相关资产尽数没收充公,但不停工停产,由府衙暂代为管理。 其次,将刘家一干人等全部抓捕归案,仔细询问,诸如仆人、婢女等无罪者释放。 至于刘家人,赵景这边没工夫审理,也并不会将一人知错牵扯全家,遂吩咐李道贵不管旁支主脉,轻罪者收监、流放送去徭役都行,重罪者斩首。 有圣旨在,李道贵火力全开,连夜审理刘府二百多人,最后确定斩首的三十一人,轻罪者二十余,剩下的尽数释放,自谋生路。 得知自己老爹、大哥、舅舅、舅妈、表姑父等人都要被秋后处决,刘望云才知晓什么叫做天塌了,然而她也只能独自哀伤,不能出手相救。 为何?因为现在的她也是一个阶下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管得了旁人? 抓捕次日,李道贵来到刘望云面前,这间单独的牢房是他特别安排的,算是给刘望云最后的一点情分。 发丝有些凌乱的可人儿刘望云见着来者面貌,又将身子转了回去,明显是不想与他说话。 第125章 放妻 “啪嗒……” 牢门打开,李道贵走到刘望云眼前蹲下,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刘望云所见,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放妻书”。 “哼…呵呵…”颤抖着嘴唇冷笑,刘望云这时才愿意抬眼看向自己的丈夫。 “刚审完就要我签字画押,知州大人真是心急啊?是不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找红颜知己作伴了?” 揶揄戏谑之下,李道贵神色平常,既不生气也不反讽,稀松平常的表示:“你我心知肚明,咱们之间压根就没几分感情,何必再折磨彼此呢? 三年之后,你就能回归自由,天南海北随你去,风情浪子随你挑…” 话音未落,刘望云竟直接在李道贵左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动静之大就连外头的狱卒都听见了,转身回望查看发生何事。 “你我相处七年,我就算再对你不亲不善,也从未红杏出墙过,你休得这般侮辱我!” 委屈之余,眼眶微微红润的刘望云夺过放妻书,却不要笔墨,直接咬破手指,以血为墨点上了自己的名字与手印。 左脸生疼的李道贵捡起被丢在脚边的文书,再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只是在出大牢前有对狱头交代好生照顾刘望云,衣食按照正常的标准来,费用由他出。 了却心事后,李道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无比顺畅。 十月初,岚州以西的旱灾基本已经结束,水道开挖进度过半的同时,李道贵向宋廷提交了致仕申请。 岚州城外两里的小山林中,李道贵前来祭拜自己的母亲,尽管不是祭日,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很想与母亲说一说。 他决定了,等上面的批文下来,他就会将生母的坟墓移到老家去,与生父合葬。 在他尚未与母亲吐露完心声时,通判郑德浩不请自来,并非为了祭拜,而是做了一回带路党,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看服饰乃是内侍。 “你就是李道贵李知州吗?” “下官正是。” 李道贵瞥了眼郑德浩,然而对方也不知道这仨内侍的来意。 当头内侍高高举起圣旨。“李道贵接旨。” 圣旨在上,李道贵、郑德浩双双跪拜。 “大宋开宝十二年皇帝行令:岚州知州李道贵于任上尽职尽责,不忘初心,拒不与恶同流合污,行大义灭亲之举,为岚州百姓搏得一片朗朗乾坤,朕心甚慰。 国有能臣,不消其国,李知州当属天下官吏表率,特赐其金十斤,钱两百贯,绫罗绸缎各五匹,蜀茶三十斤,蓝田玉制四宝一套,望其日后继续勉励之。 钦此!” 圣旨读完,李道贵却是一脸懵逼的状态。直到内侍出言提醒后才反应过来接旨。 握着圣旨,李道贵问道:“大人,官家没有收到下官的文书吗?” “自然收到了。”当头内侍轻笑称:“得知李知州有意致仕,官家可有些生气哟。 “为何?” “如今大宋正值蓬勃发展之际,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可你二话不说直接把文书往上一交,官家见了能不生气吗?” 内侍又往前走两步,靠着李道贵耳语:“这段时间天灾兵祸不断,花钱的地方非常多,可官家还是愿意从中拿出一部分来做赏,就是为了留住您。 李知州若真有心于社稷,那就不要再提致仕的事情了。” 言罢,内侍颔首致意,旋即离开。 至此,李道贵明白了这份圣旨的重量,朝着汴梁方向躬身作揖。 刘家的事解决之后北方基本暂无大事,唯一的麻烦就属寿州方面的水患,虽说雨停了,泄洪也完成了,但受灾的田亩、房屋还需要重建。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土地开始变硬,民夫的动作也有所减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工程的确要到明年二月才能结束了。 两月时间相安无事,赵景迎来了他在这里的第三个除夕。 和往常一样,各地于当夜取消宵禁,烟火不断、车水马龙不断、走街串巷亦不断,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忘却一年的辛酸苦辣,暂时的享受酒茶之美,鱼米之香。 随着日晷(gui)的指针转过子时起,开宝十三年(公元980年)正式来到。 提及这点,之前就有大臣提议按照礼法,新君登基满一年后应该改年号,而赵景一直没同意,因为他对年号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就顺口说夺回燕云后再改。 不曾想一个无心搪塞的理由却让群臣大为振奋,直呼赵景有帝王大志。 不管是真心还是谄媚,反正听着的确顺耳…… 一月五日,闲来无事的赵景心血来潮的花苑中练习练习射箭。 数轮下来给他最大的感触就是赵二的手上功夫虽然不强,但也算凑合,七十斤硬弓信手拈来,准头也能达到半数水准。 “陛下,礼部尚书张泾求见。” “叫他过来。” “是。” 等过几息,身着棉制紫袍官服的张泾到来。赵煚让他随着坐在篝火旁。 感受到温热的张泾活动过手腕,将劄子递交给他。 “官家,这是今年的殿试名单,请您过目。” 翻开之后,赵景看见了好几个在历史上留名的大人物,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就怕会被张泾觉得自己这么激动是因为这些人和他关系不错,然后自作聪明用点小手段啥的。 “时间定下来没有?” “已经定好,就在下月二十至二十三日,那几天都是黄道吉日。棉被、火炉等用具臣也备置妥当了。” “嗯。”张泾安排的挺好,让赵景不必再多费心。 再打开看一眼,看着里面有三五人来自寿州时,他才特意叮嘱一句:“寿州大灾,前来的考生们手头估计拮据,你去户部一趟,凡是籍贯寿州的都发现钱一贯。” “臣记下了。官家宅心仁厚,总能考虑到臣目不能及之处。” “张卿别在这给我戴高帽,不然朕真会飘的……” 汇报过殿试安排,又与赵景玩笑几句,张泾便离开着手准备缺漏去了。 第126章 草原繁战 一月六日,由汴梁向各地发榜,公告殿试的具体时间。 住得近的不着急,不远不近的收拾行囊做准备,住的远的在得知榜文的时候就要启程出发了,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要靠双腿走过去的,不去早点万一错过了时间,那今年可就算作废了。 二月二十前,五百二十一名考生尽数抵达汴梁,读书声再次环绕本城天空。 二月二十日~二十三日,殿试在文德殿举行、结束。 之后的糊名、誊录也是顺利完成。 三月初一正式发榜,共录用十人:状元苏意简,榜眼向敏中,探花寇准;李沆、王旦、张咏、晁迥、谢泌以及另外两人同为进士出身,龙虎榜的几人都在其中。 赵景不似赵二那般大肆扩充殿试人数,为的就是要选择真材实料的学生补职,不再出现刘厚亮、何涛那种老鼠屎。 和上一代的一样,先将他们放到地方历练,等熟悉官场职务后再择机提拔。 示榜之后第九天,即三月十号,还在寿州的沈伦又送来了一个好消息,虽然晚了数日,但水患的后续处理终于结束,赵景的一块心病算是消除了。 他即刻回信沈伦将曹阚以私挪公款、以次充好、不计民生三罪革职收监查办抄家。 至于那李家,查过之后发现没啥大问题,在被调查后得知曹阚的恶劣行径后能够主动交代前因后果,又愿意出资帮忙修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便不做惩处了,往其日后不忘今日赤子之心就好。 十一日下午,赵景正在看北线军报,这几个月辽人可老实的很,一直没有南下打草谷的迹象,原因在于该国北部的对斡朗改战争极为不顺。 按照密探所写,去年九月中旬时,由契丹、汉、室韦、女真、党项等族组成的五万大军在耶律沙的带领下进攻斡朗改,初期打的挺顺畅,一直追其王室到了贝加尔湖以西百里之地。 但也正是因为打的太快,导致性格轻浮,容易骄傲自满的宋王耶律喜隐轻敌,不遵帐令之意追击敌军,结果中伏,万人部队当场死亡两千,伤者过半,大败而归。 然而失败之后,耶律喜隐不仅不认错,反倒指责其他各部不支援才导致的大败。 争执无果,耶律沙只能将此事上奏辽廷,交由耶律贤裁决。 最后,耶律贤勒令耶律喜隐回朝受审,其部全权交由去顶替的萧挞凛。 十一月初,辽军与斡朗改以及赶来支援的辖嘎斯援军合计六万三千人战于色楞格河北部的高原上,双方酣战至次日巳时方才罢兵回营。 之后的一个月内,双方激战十余次,终未能分出胜负。 最后,首先因为天寒,辽军中的汉、党项、渤海人冻死冻伤者逐日增多,外加战线拉的太长,后方补给困难,在下年一月份耶律沙决定撤兵,焚毁攻占的斡朗改诸城后带着缴获的人口、牲畜回国,此战就此画上休止符。 这宋王耶律喜隐赵景倒是有些印象,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孙,章肃皇帝耶律李胡的长子,身材高大魁梧,擅长骑马射箭,最初受封赵王。 此人性情轻浮,纯粹的三分钟热度加好大喜功以及搞不清自己的位置,辽穆宗耶律璟曾经召见他,因其没有按时前往,耶律璟盛怒之下鞭笞于他,耶律喜隐因此恼怒怨恨,图谋叛乱。 辽应历十年(公元960年)十月初十日,趁着耶律璟外出巡游,耶律喜隐谋反,事情败露后,其堂兄耶律璟临视咨问,得到凭据,供辞牵涉到其父耶律李胡,致使耶律李胡下狱而死。 不过这哥们儿把自己爹害死之后,他自己倒是被耶律璟赦免了。 然而没过多久,耶律喜隐再度谋反,二次入狱。 辽应历十九年(公元969年),耶律璟被刺身亡,辽景宗耶律贤即位,大赦天下。牢中的耶律喜隐听说有赦令,便自己解除镣铐上朝,还摆着一副长辈的姿态看不起小年轻耶律贤,气的耶律贤将其三度下狱。 同年,耶律贤更改国号为保宁元年,再度大赦天下,明确赦免耶律喜隐,并将其妻萧绰的姐姐萧夷懒嫁给他为妻。 四月初一日,耶律贤恢复耶律喜隐的爵位,并改封为宋王。 那么多耶律亲王中,赵煚对耶律喜隐有诸多了解并不是因为他的功劳有多大,实在是这哥们儿太抽象,太有喜剧效果了…… 虽然不知此番回京受审的具体过程,但赵煚估计耶律喜隐还是不会服气,大概率还是要下狱。 而这也是赵景希望看到的,辽越乱,宋越有机会趁虚而入。 三分臆想后,赵景的注意力回归到面前的奏劄上,无奈叹息,当皇帝难,当好皇帝更难,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劄子…… 这边刚处理完几份,御前班直进来禀告:“官家,有个学生前来求见。” “学生?” 赵景有些意外,这可是这三四年来头一次见到学生来求见的。“让他进来。” 准许罢几息之后,一个满身书生气的高个子年轻人进屋。 “学生苏易简拜见官家。” “哎呦,状元郎不去和同窗对饮,怎么有空来找朕?是不是想帮朕批劄子呀?” 眼见赵景笑容满面的举着奏劄邀请自己,苏易简甚是慌忙,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才疏学浅,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胡乱接手。 赵景当然只是开玩笑,就算这些学生想要他还不能给呐。 “苏状元,朕赠予的白莲簪花好看否?” “回官家,煞是好看!学生多谢官家相赠!”苏易简朗声回答,那支白莲不论外形还是香味都不是民间的花所能比拟的,他可珍爱的很,哪怕同科的寇准、晁迥等人相求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喜欢就好,你日后为录事参军,定要像此白莲一般纯洁正直,万不能着小人行径,害己害民。” 感受到深厚期望的苏易简郑重其事道:“学生一定谨记官家教诲!” 第127章 南北财政 “你能找朕应该不是来看朕办公的吧?” “回官家,的确不是,实乃学生有一事,不吐不快。” 说话的同时,苏易简掏出一份奏劄递交了上去。 赵景看罢,上面所记的好似流水账,这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苏状元,你这是?” “官家,以上所记是学生这些年来所见的有关于我朝货币的记载。梁初唐末时,天下钱币并不统一,南方的铜矿产量本就不比北方,后来南方诸国又年年向中原大国进贡,导致铜钱所有量越发走低,太祖朝时规定一铜钱换十铁钱,导致其中兑换贸易非常繁琐,形成了巨大的套利空间,以致民间私铸铁钱的行为越发普遍,这样下去,迟早会破坏国家金融体系,官家不可不察!” 经过解释,赵景终于明白这本流水账单是苏易简从973年开始静心记录的南北方经济变化对比书,当中的每一枚铜钱或者铁钱都有其意义。 “王继恩,即刻去宣楚昭辅过来。” “老臣遵命。” 王继恩迈着小碎步速速出门叫人去了。 经济问题一直不是赵景的强项,想想当初上学时他就整不明白,本以为毕业等于解放,没想到三年后还有和经济打交道的机会……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专业的事就带交给专业的人,三司使掌管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让他来再合适不过。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楚昭辅抵达书房。“拜见官家。” 打招呼时还不忘瞄一眼旁边的苏易简,观其脸色还似是正在琢磨苏易简的身份。 “楚卿,给朕说说经济的事吧,就铜钱与铁钱的关系。” “是。” 虽在好奇赵景怎么没来由的突然知道这档子事,楚昭辅嘴上却没停着,前面说的与苏易简所言大同小异,然后面延伸了许多。 “太祖一朝在统一南方后,虽然革新模板,铸造“宋元通宝”,但数量一直不大,考虑到南北经济差距大且分裂时间太长,各地的经济体系各有所异,太祖遂规定南北方货币不得互通,买卖需先兑换。 实验几年后,因其过程繁琐且当中有烂钱以次充好,搅乱市场,所以太祖曾和臣商议过要不要解禁,以此用良币驱逐劣币。 为了验证可行性,太祖便在荆湖地区实行货币直用政策,然而南方的经济市场承受能力实在太脆弱,该政策一经实用,北方商人立刻以铜钱血洗南方市场,兑换率瞬间从一比十飙升至一比十四,大量财富被商人掠夺,导致荆湖百姓哀嚎一片。 太祖问询后紧急下旨制止该政策继续,并且从国库转款入荆湖,才把当地的市场给稳定下来,这场实验不足一月便以失败告终了。 不过幸亏太祖多想一步,只在一地实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昭辅在句尾默默叹息,估计是当初的这场失败还令他心有余悸。 在旁静听的苏易简也好不到哪去,实地考察的他多半也从当地人口中听说了此事。 “那……难道就没有解决办法吗?” “不,官家,其实是有的。” 楚昭辅的声音让赵景黯淡的目光重新焕发光彩。“楚卿请说。” “事后,吸取教训的太祖计划令矿冶局(宋朝设立的官方机构,专门负责矿产的开采和管理。)在全国各地加大铜矿开采,全数用以铸造钱币,强力冲击各地市场以到达废除铁钱的目标,最后再由政府出手将所有铁钱回收铸造农具或是兵器,完成彻底的换血,让南北的货币趋于统一!” 激情演讲过罢,楚昭辅的神色忽然没了光彩。 “可惜这个工程量过于巨大,太祖陛下初定五年完成,可惜在第三年的时候他就仙逝了。” “如卿所讲,先皇在开宝四年就在着手准备了呀” 赵景算了一下,974年那会,南唐、吴越、平海军和北汉尚未彻底归附,这个时候赵大都已经想到经济问题了,当真做到了走一步看十步。 “那如今朝廷的钱筹备了多少?能够实现计划吗?” “回官家,并不能。”楚昭辅解释道:“先是辽汉联军三路南下,再是我军灭汉,在滂沱河附近修城开田,近年来岚州、寿州又发生洪涝旱灾,钱花的很多,今年年初时臣做过整理,收支对冲下来我朝已经花了七百多万贯,相当于是两年的各类收入综合,臣估计若每年都如此战灾不断,想要完成目标,恐怕要往后拖十年。” “这么久?!”苏易简忍不住叫出声,此事的严重性明显超过了他的预期。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朝廷下令,官民协力同心,不出一年就能结局的…… 对于楚昭辅的估计,赵景深感同意,他虽不通经济,但对于宋朝的钱币体系也有个较为表面的认识,赵大一朝时每年的铸币量是五万至七万,在他接手后常态已经破了十万之数。 正常历史中,从宋真宗即位到景德年间,铜钱年铸行量达到 180 万贯,神宗时期更是创造了年铸铜钱 500 多万贯的历史记录。 保守估计,北宋铸行的铜钱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亿贯,致使其成为中国古代最富有的一朝。 不过这些都是在澶渊之盟后宋辽无战事的基础上才得以成真的美梦,本朝是不可能达到的。 “那就以十年为目标,朕要收复故土,也要强抓经济,争取早日实现本策!” 此刻,赵景已经想好了,日后打仗不仅要打胜仗,更要想方设法的往内部捞钱,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当月五日,苏易简等人离京的日子,按照惯例, 可以给他们空上半个月的时间,先回家报喜,而后拿着凭帖上任走马上任就行了。 考虑到路上花费的时间占多半,赵景还特别在此之上延长了五天,主打的就是人文关怀。 后五月,随着知邕州太常博士侯仁宝的一封来信,打破了汴梁上空和谐的天空:丁朝内乱了。 第128章 丁朝内乱 丁朝,即是原先的安南地区,也是后来的越南,说实话,中国和越南真是有着不解之缘。 最早记录在秦朝,政哥派赵佗南征百越,征服了越南北部,设立象郡,开始了中国对越南地区北部的统治。 汉朝武帝时期,汉军多次南征,最终在公元前111年,征服了交趾,重新建立了中国对越南地区的统治。 东汉至三国时期,交趾地区多次发生叛乱,东汉和吴国都曾派兵镇压,马援铜柱就立在今天的越南广平、广治一带。 唐朝时二凤和懿宗李漼分别在公元648年和公元863年两次对交趾用兵,但都未能实现长期控制交趾的目的。 到了公元907年,朱温废黜唐哀帝李柷(zhu)建立后梁,彻底打开了大战争乱世的潘多拉魔盒。 此后短短五十三年,先后又有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接替出场,五个朝代,十多位皇帝如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 与此同时,在南方则是存在了南唐、南汉、吴越、闽国等十个割据政权,若算上未被记录的燕国、岐国、赵国等,数量早已超过十指之数,各国时打时和,乱的一塌糊涂。 与此同时,越南地区同样乱的可以,先是割据安南地区的军阀南汉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被牙将矫公羡以下克上杀害,夺取政权。 又是翌年吴权从爱州出兵击杀矫公羡,败南汉军于白藤江。于公元939年称王,建都古螺,后来越南称其所建政权为吴朝,称其人为前吴王,亦或吴先主。 后来公元965年,吴权次子,吴朝后主吴昌文在征战中阵亡,其后全国陷入十二使君割据时期。 直到公元968年,在终于消灭了阮超、阮守捷、吕唐、李奎、杜景硕等十二使君,再次统一交趾,并在同年称帝,建立“大瞿越国”,即越南丁朝,定都在其出生地:华闾。 丁部领进行统一战争时,大宋也正在进行统一战争,所以对遥远的安南地区无暇顾及。 直到公元970年大宋攻灭南汉之后,丁部领畏惧宋军攻打,便主动向大宋表示臣服,又派遣其长子南越王丁琏携带方物,前往汴梁请求宋廷册封。 三年后,因考虑到当时的战争重心在北汉和更北的辽朝,且丁朝距离实在偏远,难以掌控,赵大便下旨册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丁琏为检校太师、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从此以后,中国统治者不再将安南视为领土,而是将安南视为“列藩”,需每年朝贡。 后来安南地区在丁部领的铁腕治理下逐渐好转,颇有繁荣昌盛的迹象。 直到公元979年,丁部领的驾崩后,丁朝因皇位继承问题发生了宫廷政变。 起因是南越王丁琏随他南征北讨,战功卓着,又是长子,丁部领本打算立其为皇太子,但后来丁部领极度宠爱的一名妃子生下了幼子丁项郎。 丁部领大为喜悦,竟昏了头的册立尚不及冠丁项郎为皇太子,这个决定让丁琏大为不满,于愤恨之下派人刺杀丁项郎,事后也导致丁部领与他之间起了嫌隙。 同年末,丁部领醉酒沉睡于宫廷之中。伺候的祗候内人杜释因早前梦见流星坠入口中,自认为是皇帝之兆,故而久怀篡位之心。 此时见丁部领酒醉,心一横眼一闭,将其连同丁链一起杀害。 这对功绩足以载入史册的父子就这么草草的死了,可惜、可怜、可叹…… 就在这无比危急的时刻,定国公阮匐紧急率军进入宫中,逮捕杜释并将其处于磔(zhe)刑。 之后阮匐与重臣丁佃、掌管军权的十道将军黎桓一起立年仅六岁的丁部领次子丁璇为帝,并将丁部领遗体葬于华闾山陵,追崇谥号为先皇帝。 主少国疑,这个事情无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不会改变的铁律。 丁璇即位后,由于年纪太小无法治国,所以其生母杨云娥便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 可这对母子就是后周恭帝母子的翻版,没什么没有治国的经验,为此便进封黎桓为副王,以求协助她们母子执政。 在此期间,杨云娥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不惜牺牲色相,跟黎桓暗通款曲,过度嚣张的黎桓甚至自称副王(常务副皇帝),独揽大权,操控丁璇如傀儡。 忠于丁家的重臣阮匐、丁佃及驸马吴日庆因不满黎桓专政,便在各地起兵讨逆,之后就到了侯仁宝上书,劝谏赵煚应该趁机出兵收复安南地区。 “按照接下来的发展,如果宋军不能打赢白藤江那一战,安南地区还是会如同历史上那般发展,到最后彻底的独立出去。” 盯着奏表,赵景小声嘟囔着,旁边的王继恩听了一耳朵,但没听清多少。 “王继恩。” “老臣在。” “去,宣潘美、曹彬、党进还有李继隆过来。”想了想,赵景还是决定带上李继隆,好叫他出去攒攒军功。 饮过一口润喉茶,四人先后到场,赵景也不废话,直接将表奏交于他们。 看完后,曹彬先开口:“官家有意出兵?” “当然,燕云、河西、安南,收复该三处地区,完成大一统,是朕后半生最大的心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不去,日后估计就没机会了。” “臣赞同!”潘美声如洪钟,给予赵景支持。“那群猴子趁着我军脱不开身,胡乱僭越规制,臣早就想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了!” 放在赵大朝,党进对于赵景肯定不会这么推崇,因为晋王时期的赵二仗着赵大宠溺,颇有些肆无忌惮,而他的身份又是党进惹不起的,所以每回遇到都是能躲就躲。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别说嚣张跋扈,就连火都很少发,嫉恶如仇,又一心要攻辽,还能亲临前线指挥战斗,条条框框都得上党进的胃口,时间久了,他就从厌恶赵二变成了今天的死忠党。 第129章 安南乱局 “官家,臣有一言。”李继隆作揖开腔道。 此时的他军功颇少,只是镇州督监一职,地位别说曹彬、潘美,就连党进都比不过。 而他本人性情纯正,哪怕是身为赵景的大舅哥也没有膨胀过,一直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李卿总不能是准备反对朕动兵吧?” “臣并无此意。”李继隆细细解释:“如果能一战而收复安南,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在此之前臣有两件事想讲。” 待赵景允准,李继隆继续称:“其一,安南山高路远,且地形复杂,我朝进军后没个一年半载势必攻克不了,随着兵力重心的转移,辽人极有可能趁虚南下,官家应做好防御准备。” “辽军南下的路子无非河东道与河北道,西线太原有赵延进将军,中线深州有范廷召将军,东线沧州有侍郎王明,此三人与辽军战过多次,经验丰富,又有坚城做倚仗,辽军基本不可能突破防线的。” 不用李继隆特意提及,赵景也不会忘记这位老对手。前不久才在北境惨胜一场,他绝对不相信辽军能在短时间内再起三十万大军南下,除非他们不打算要北方了… “眼下六月份,大军此刻过去,抵达时估计正值酷暑时节,南人能否承受臣不清楚,但北人肯定受不了,因此大概率会发生疫病,这是臣最担心的第二点。” “嗯,臣完全赞同李督监的意思。”潘美随其后深感赞同。 赵大朝时,他就被安排去镇守荆湖地区,防备南汉、后蜀等国,亲身体验过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军中的很多北方人都受不了。 这一条说到点子上了,想当初赤壁之战时,南下的曹军就因为水土不服而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还没开打士气就先折了…… “官家,臣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先派使者过去调停,只要能往后拖两个月,我朝就可以全面出军了。” “…………” 这时轮到赵景犯难了,汴梁距离安南数千里之遥,使者昼夜兼程过去也带大半个月,丁佃等人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被黎桓剿灭吗?要知道这封信送达之前丁朝已经内战个把月了…… 退一步看,就算使者能顺利抵达,黎桓只要用一招拖字诀,敷衍的同时并不停战,打完后立马整合全朝军马,那自己岂不错失良机了?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外头突然传来急切的嘶喊。 一个信差高举八百里加急军报火急火燎的往书房跑来,路上的侍卫根本不敢阻拦。 “官家!八百里加急!……” 信差大喘气不断,恍惚间差点摔倒,得亏眼疾手快的潘美拉住了他。 拆开信后看了一遍,依旧是侯仁宝的来信,标注时间是上月二十号,内容是趁着丁朝内乱时,接壤国家占城国趁虚而入,起兵攻伐丁朝南部诸城。 “好嘛,不是冤家不聚头,闻着味就去了……”赵景不禁哼笑,占城国属于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占城自号占婆,从五代开始称其为占城。 和丁朝一样,本来也是汉土,最早归属于汉武帝在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设置的日南郡。 东汉末年,趁朝廷实力衰弱之际,占族人“区连”率数千人起兵,杀死县令,占据日南郡大部分土地,建国:林邑。 交趾刺史樊演征交趾郡、九真郡之兵前往征讨,但当时的汉军因为害怕远征而发生哗变,导致了失败。 听闻消息后,汉顺帝刘保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马前去镇压,但最终被大臣李固劝止了。 从此以后,该地区就从汉土中独立了出来。 后来汉末三国时期,趁着中原大乱,林邑也开始南征北战的扩张大业。 公元269年,区连外孙,林邑王范熊联合扶南国,兴兵侵犯孙吴疆界,占领了日南郡西卷县及附近城镇。 东晋末时屡屡侵扰西南地区,南朝刘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宋武帝刘裕遣交州刺史杜慧度南征林邑国,战胜后林邑请降向刘宋称臣纳贡,后又复叛。 直到隋朝统一全国后,大将刘方率军攻伐,直指林邑国投降,俯首称臣,改为林邑郡,将其重新纳入汉家版图。 然而林邑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隋军在数月后班师回国,林邑王复其故地,还是以国号自称,不愿受隋朝掌控。 唐朝肃宗李亨朝改封其环王,重新定都于占城,故此地又得名占城国。 随着占城军的半道进场,赵景彻底决定也要趁火打劫,绝对不能把好东西给了对方。 不过他并没有无脑往前冲,考虑到气候问题,赵景先令适应性较强的潘美为岭南道都部署,率南方各道五万人马前往西南禄州,统率当地所有兵马;蔡州都部署、翰林司事郭守文为都虞候,掌军法;知邕州太常博士侯仁宝为岭南道水陆转运使,调集粮草。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先增兵过去驻扎,之后看情况出兵,争取把内乱时间拖到处暑,之后再派北方军过去,待两军合一就开始大进攻! 计划敲定,潘美、郭守文出发的同时快马跟着离开汴梁,往江南东、西两道、山南东、西两道调兵,发往岭南道。 宋廷继承前制,依旧每隔二十里便设置驿站,站中皆备快马供差人启程,以此达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极速效果。 从发令到发兵,前后不超过五日。 大军从四道赶往岭南仅用三日,这个效率是非常夸张的。 随着禄州宋军突然增加,丁朝内部的各方势力皆有所察。 当中,最担心的就是黎桓,因为与宋境接壤的丁朝北部算是他的势力范围,丁佃、阮匐的大军在西侧的峰州、大罗城或者南面的爱州,宋军若想趁机摸鱼,他的地盘首当其冲。 相对的,丁、阮联军虽不与宋相邻,但他们也很难受,一个占城军,一个黎桓就够打的了,现在庞大的宋朝也要横插一脚捞油水,这国家以后还能归丁家所有嘛…… 第130章 出使 “宋人竟然来了。”王府内,黎桓瞅着北线来信甚是头疼。 “苍蝇不叮无缝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我朝内部有隙的时候来了,必定是想在当中捞好处的。”其幕僚莫峥的头脑比黎桓更好些,一眼就看穿了宋廷的想法。 “这些年来他们不是都在北面和辽人打仗吗?现下发兵过来,辽廷能不管?” “这一点下属也很奇怪,宋廷总不至于强大到可以毫不顾忌的两线作战吧…” 安南地区与辽境相隔万里,中间还有宋、吐蕃诸部拦着,双方基本没什么机会听到彼此的消息,更不用说互通有无了。 丁朝缺少战马,丁部领生前一直在向外界购置马匹,与之接壤的宋廷不卖;占城国跟他有仇,况且占城自己战马都不够数,更不可能往外出售的。 至于大理国,倒是愿意卖,可丁部领又嫌弃大理马质量不好,大理人又不愿意降价,到底也没成。 之后又找上了吐蕃人,可人家嫌他出价太低了,只有宋廷的六-七成,所以哪怕丁部领磨破嘴皮子了,吐蕃人依旧不卖。 至于西边的蒲甘,这位更直接,对于丁部领的友好申请压根不带同意的… 到最后,处处碰壁的丁部领决定派使者去北方草原找辽人交涉购马。 然而,当时离得太远,中原和吐蕃诸部,河西走廊地区又不消停,这个联络的使者一直没能成功送过去,最远的一回就是到了吐蕃的匹播城附近,木征和陇拶两部发发生战争,这个倒霉蛋本想逃跑的,结果被木征士兵当成是敌方细作给砍死了…… 就因为这件事,后来的使者情愿绕远路也不再走吐蕃地区了。 然而很可惜,直到丁部领死为止,也没有一个使者能顺利抵达辽境。 单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两个地区的人想要通信多么困难,因此莫峥不知道辽军惨胜斡朗改后暂无力南下这事纯属正常。 “要不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宋军的态度如何?” “下属也正有此意,不知大王打算派谁去?” “嗯……” 黎桓的脑海开始飞速转动,想了想自己的几个儿子,摇摇头;再想想麾下的部将,还是觉得不行。 思考一圈,最后,他将视线定在了面前的恭恭敬敬的莫峥身上。 “要不,你亲自去一趟吧,其他人嘴太笨了,比不了你。” “每次他这样看我的时候,准没好事……”心中如是吐槽一句,无奈的莫峥只能接下这个高帽。 七月初,带着黎桓精心准备的礼物的莫峥从国都出发,一路北上来到两国交界处,请求入境。 正在禄州的潘美等人正等着使者的到来。 进城后,莫峥先将礼物送给了主帅潘美,又是好一通彩虹屁吹捧宋军仪仗威武,如神兵天将那般傲然屹立,反正什么话够味就说什么,听的众人牙根都酸酸的… 当日设宴,先相互饮下一碗酒作为开场,莫峥开门见山的询问宋军突然过来有何贵干? 潘美没有回答,反而先来一手下马威。“怎么,本将在大宋境内调兵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我绝无此意,将军千万别误会!”辩解之余,莫峥深感其累,他估计眼前这位爷不会是个好伺候的主。 “别兜圈子了,你直说此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潘美问罢,莫峥请求他屏退左右,两人单独谈话。 遣走众将后,潘美哼笑着反问:“你这么胆小也能做使者,莫非你国全是鼠胆?” 嘲讽之意甚是刺耳,莫峥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只能咬牙硬挺。 “行了大使,这没别人了,说吧,来我大宋到底有何贵干?” “我想将军应该知道的,否则您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接着往下说。” “想想,我国内乱不到四月时间,先是占城军悍然北上侵我边境,今大宋又发兵南下,您这动作,不也是想趁火打劫嘛……” “欸~不对不对!”潘美举起左手来回晃悠。“什么叫打劫?作为邻国,本将是奉天子君令,特意前来帮助你国平定叛乱的,大使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哟。” “哦?!”莫峥双眼忽的放光,照他这意思,宋军是可以争取的外援咯? “太好了,我王现在正需要大宋的帮助!将军,你是不知道啊,阮匐、丁佃这二贼属实可恶,我王明明忠心于社稷,这二贼非要说他僭越大权。 他们也不想想,先皇驾崩时,若非我王力压,天下又会出现多少贼头……” 之后,莫峥竟然骂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直到口干舌燥时方停。 “本将能体会你的心情,如果把我放在黎桓的位置上,本将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嘛。” “对的对的!将军能明白就好!”莫峥点头如捣蒜,他发现自己想错了,潘美此人还挺好说话的。 只不过这个念头仅存在一瞬,下一秒就被毁灭了。 只因潘美来了一句:“不过,黎桓确实睡了皇太后,他也确是有夺舍皇权,本将听闻这厮的风评也不咋滴,朝野对其都是喊打喊杀的。 而阮匐、丁佃起兵是为了诛杀权臣,以清君侧,归皇权与天子,这么看来,他们才是正义之师啊。 我想大使也该听过群雄讨董的典故吧?” 越往下数落,莫峥的神色越是紧张慌乱。作为饱读诗书之人,群雄讨董他自然知晓,潘美这话中意,俨然是将黎桓比做董仲颖了。 “将军,我王倒也罪不至此吧?要打比方也该是类比曹孟德才是……” 虽然有点恬不知耻,但莫峥还是在尽力帮黎桓找回面子。 可潘美哪会顾及这些?直截了当的阴阳道:“你还挺能给他脸上贴金。” “行了,现在你我不说董卓曹操,就谈眼前的。我朝天子有令,此次出兵必须要赚点东西回去,黎桓也好,丁、阮也罢,帮谁都是一个样的,如果大使不能说服本将,那本将就只能朝着最近的州城发兵了。” 第131章 会面二使 潘美目光如炬,神似虎狼,威压使得莫峥呼吸都有些困难。 毕竟他只是个文人,见过血的次数寥寥无几,根本比不过的过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武人。 “这个,要不等小使先回去一趟,把将军之言告知我王,等他给出答复后小使再来拜会将军,可否?” “当然,腿长在你身上,你想走便走。” 得到允许,莫峥急急起身拜首,双脚迈着匆匆的步伐踏过门槛,再加速往外走去…… 紧赶慢赶的跑回国都华闾,将潘美的意思上奏给黎桓,请他定夺。 当然,自然是把自己的糗样自动省略了。 “该死!”黎桓大骂,转身踱步走到烛台前头,振袖而言:“这不明摆着要本王低头臣服嘛!” “大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莫峥心中估计,别说现在,就是丁朝不乱,也难以和宋军作对,毕竟战绩就在那摆着。 “依你之见,本王该放下姿态做狗?” “恕下属失礼,但下属的确是这个意思。” “你!……”黎桓怒指莫峥,但到底是没把话说的太难听。 莫峥慢慢走到他身旁,低声耳语道:“归于大宋的庇护,总好过沦为宋军、叛军或者占城军的阶下囚。 再说,我朝本来就是汉土的一份子,趁机投靠宋廷那算是归家,这传出去也不丢人。” …… …… …… 沉默了足有一个时辰,终究是无招应对,只能点头同意。 数日后,莫峥再次来到禄州城,将黎桓的降表交给了潘美。 上面所写很简单,只要宋军能助他击败叛军和占城军,他就愿意做大宋的附庸,每年税收永不断续。 “好,黎王痛快!” “那将军是不是可以发兵援助了?” 殷殷盼望中,潘美未能如其所愿的点头,因为他还要将此表上奏给朝廷,等赵煚点头后才能行动。 其实压根就没这必要,这么讲纯粹是为了拖时间而已。 “敢问将军,大概多长时间能有个来回?” “这我哪知道,做决定的是我家陛下,又不是我,你就先回去等着吧。” “好吧…”莫峥叹息,却也只能照做。 从他与潘美的对话中就可以反映出来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拳头大的人才有话语权,拳头小的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等其离开后,潘美忽然朝着屏风处喊话:“他走了,你出来吧。” 应声,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出现。 此人和莫峥一样,也是来做使者的,不过他的身份可比莫峥高贵多了,他就是丁朝重臣,定国公阮匐。 昨日,阮匐请求见面使潘美倍感意外,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三军主将亲自来做使者的。 初见时,潘美就问他:“不怕我将你扣留,再借你之口号令部军?” 阮匐答:“老朽来前已经下令,非我亲言,令皆不实。半月不归,必然遇害,军权转交给朝中老人范盍(he),再行大业。 并且,老朽亲来,更能体现出诚意。” 生死置之度外,就凭这两句话,便让潘美对阮匐产生了绝对的尊重感,此人心怀绝不是莫峥能比较的。 昨日已经商谈过一次了,阮匐的意思和黎桓的差不多,他想请潘美出兵帮他干掉黎桓,保证丁朝正统在丁家手里,之后愿意尊大宋为上邦,年年朝贡,凡是有需要丁朝出兵的时候丁朝也会照做。 而潘美的意思就很简单了,可以帮忙,但丁朝皇帝必须去帝号,并且国内一半的兵权要上交给宋廷。 他想的就是先把丁朝半数军队和宋军的位置调换一下,为武力收复安南埋下种子。 单说去帝号这事,咬咬牙也就忍了,但后面的阮匐当然不同意,一个政权中最重要的就是军权,分一半给外人?那不坐等亡国嘛! 因此,双方并未能达成共识,第一次商谈便不欢而散了。 今日是第二次,阮匐屁股尚未坐热之际莫峥就着急忙慌的过来了,阮匐只能先在旁边躲一躲。 “老相公,现在你还要坚持吗?” 潘美晃了晃手中的信件,好叫阮匐看见。“黎桓这厮为了活命,已经答应给我朝做狗了,我朝若是决定帮他,别说是你,就是丁家也保不住的。” “将军,好手段!” 作揖之后,阮匐竟然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出乎意料的反应,潘美急忙追问:“老相公何意?” “士为国死,死得其所;佞为己活,活的羞耻!” 留下该话,阮匐的脚步再次出发,无悔无惧,昂首挺胸,直至消失…… “……”望着他的背影,潘美怔怔出神。 他明白的,阮匐这已经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两方使者都已经见过,阮匐的回答实在硬气,动了恻隐之心的潘美深思熟虑后,到底还是把他上报给宋廷了。 快马往汴梁赶路的同时,占城军攻下了丁朝南部重镇唐林城。 该城和占城还有些许渊源在,吴朝王族后裔吴日庆当初也是十二使君之一,所割据之地便是唐林一带。 后来丁部领相继讨灭十二使君统一全国时,为了招降吴日庆就将女儿嫁给了他。 只是这位驸马爷始终对篡位的丁部领不忿,某日直接窜逃至相邻的占城国,也正式与丁家决裂。 本次占城会突然发兵北方,也是有他在背后攒动。 得知他来时,起义军就向他发送过好友邀请,请他一起攻击黎桓。 只是这家伙既不喜欢黎桓,也不喜欢丁家人,所以没答应。 站在城头上摸着砖墙,望着阔别数年的地方,吴日庆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他很清楚如果占城真打赢丁朝,那这片土地也就归占城所有了,他想光复吴朝基本没什么可能。 但是,只要丁朝能彻底消失,他完全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 汴梁皇宫,仔细读完潘美的来信,赵景似乎能在字里行间感知到了他对阮匐的欣赏。 诚然,谋身于国的大义之士,别说潘美,谁看了不喜欢呢? 第132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小小丁朝,同时能有四方势力抢夺,也算是给足了排面。 大致了解到那边局势后,慎重思考整个上午后,赵景便给出了回信。 他让潘美答应与黎桓合作,但只是表面上的。 先击败阮匐领导的起义军,再打退占城军,之后转头收拾黎桓。 说实话,这招很不要脸,可老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景要的是安南归汉,不是要一个附属国!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朕不在前方,无以为知,故卿可凭时局变化,自行军事。” 这一段话是赵景特地加上去的,为的就是不要让潘美顾左望右,贻误战机。 将回信仔细收好,潘美略显伤感。 内心中,他并不希望与阮匐为敌,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赵景的决意。而身为军人,最大的职责就是遵守上级的命令,因此,虽有遗憾,但他绝不会脑袋抽风,违背军命。 “去找黎桓,将此信给他。” “是!” 接过信件,部将转身出门,带着十名轻骑离城而去。 数日后,正在华闾的黎桓收到之后,看完前半段的他一扫先前的愁闷,肆无忌惮的大声发笑。 “大王,来了什么好消息,能让您这般高兴?”莫峥眨巴着小眼睛如此问道。 “宋人同意了!”黎桓三步并作两步溜到莫峥眼前。“他们决定与本王合作,共击贼军!” “喔?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莫峥朝黎桓颔首拜揖,大大的松了口气,只要宋军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激动之余,黎桓翻了一页继续看第二张,不看还好,一看立即傻眼。 “大王?大王?” 见到这位爷宛如雕像一样不言不语不动换,莫峥连喊两声,可依旧没有反应。 受好奇心催使,他往前两步朝信上瞄了几眼,顿时火冒三丈。“这……这宋人也太不要脸了!城防之权岂能拱手相让?!” 信上所写,乃是潘美的要求:“他可以出兵,但是从禄州到华闾战场之间的谅州、武宁州、洪州等线路上的州城的城防权必须要暂由宋军接手。 原因很简单,我出兵帮你打仗,要是打完了你反悔,把退路截断,那我不就成瓮中之鳖了? 好久才反应过来但黎桓询问:“当时你跟他见面的时候,那宋人有说这事吗?” 莫峥摇头否定,表示潘美提都没提的。 “他娘的宋人,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气愤使然,黎桓将信纸在掌中来回揉搓,带着自己的怒火一起扔了出去,转身做回椅子上,左拳猛砸桌案发泄。 “大王,此事绝对不能答应,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放心,本王没那么蠢。” 黎桓真真希望得到宋军的帮助,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会无条件答应宋军的任何要求,潘美这项提议很明显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大王,下属倒有个建议。”莫峥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黎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责令其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大王还记得吴日庆吗?” “好像有点印象……”提及此人,黎桓的脑海中想起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就是丁部领的女婿。” 经过莫峥再提醒,黎桓立马记起来了。 “不是,平白无故的你提他干嘛?” “大王,这家伙现正在占城军中。” “什么?” 黎桓略有惊诧,他的确不知道此事。 “其实下属也是偶然听到的,此次占城出军,就是他向占城国王进言的。” “好嘛,此子之前逃去占城之后便杳无音信,本王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想不到不仅还活着,甚至有资格与国王说话,看来他混的挺不错。” “只是本王依旧不明白,你此时提他是为何故?” “大王,宋人狼子野心已经显露无疑,您断不能再与其合作,而阮匐等固执,他们绝对不会同意议和停战,那剩下的就只剩占城军方了。” “嗷,你想让本王与之合作?”黎桓很快便参透了莫峥的意思。 “没错,吴日庆恨丁部领篡吴,连带对丁家恨之入骨,我们就借他与占城人谈判,先夹击被包在中间的叛军,之后合力抵挡宋军,便有机会转危为安!” “这倒是个好办法。”黎桓深以为然,虽然他对占城人没啥好感,但非常时期,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对手。 “那你觉得让谁去找吴日庆最合适?” “下属心中已经有个合适的人选了。”随即,莫峥附耳黎桓,讲出了那人姓名。 “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吧。” “为大王尽忠,不谈辛苦,下属去也。” …… 时隔多日,直至七月中旬,潘美终于等到了黎桓的回信。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黎桓没表明答应与否,只说麾下将士众口不一,他希望潘美再稍等几日,待有个确切的结果后再告知与他。 情况不明朗,他也只能坐等。 直到七月下旬初,等到花都快谢了的潘美终于迎来了使者。然而却是阮匐派来的。 “定国公派我来,只是想问问将军是否已经和黎桓达成协议了?” “暂时还没有。”潘美哼笑反问:“怎么,你家主人后悔了?想与本将合作了?” “非也。”使者摇头拒绝,又告知了一个让潘美震惊的消息:定国公派我来只为告诉将军,黎桓已经与占城军议和,如今他们正携手夹击我军,驩(huan)州、演州地带已经失陷,如果爱州再丢,那黎桓就可以与占城军成功连接,届时我军生存几率渺茫,而将军夺取丁朝时也会遭到他们的强烈抵抗。” “!!” 情报来的太突然,太意外,潘美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如今他才明白,怪不得黎桓要含糊其辞,合着是想吊着他,故意拖时间的。 而阮匐既然派人来给他送信,说明起义军快要顶不住了,需要借助宋军来分担压力。 “小使所讲仅此而已,告辞。”使者礼貌作揖,不疾不徐的独自离开。 “卿可凭时局变化,自行军事。” 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目光坚定的潘美朝着汴梁方向叉手作揖。“官家,时机已到,臣要进军了!” 第133章 南攻 开宝十三年七月二十二日,确定黎桓不打算归降并且已经和占城军结盟,趁其主力被牵制在爱州一带之际,潘美挺军出关,兵分两路,直扑丁朝边城谅州与苏茂州。 丁军虽有防备,但奈何敌众我寡,宋军在三日内强攻二十余次,两州先后破城,城头挂上了宋朝大旗,潘美顺势向四方城镇下达劝降诏书,表示自己是为了帮助丁朝皇室宗亲达到独权大王黎桓,目的只是贼首,其余投降者皆可免死。 谅州也好,苏茂州也罢,因其地处边境,作为桥头堡,丁部领将其加固的颇为坚固,然而本该行屏障作用的二州却跟纸糊的那样一拍即散,这个结果深深的刺激到了周遭的丁军。 因此,当劝降书抵达之后,周围的文州、万崖州等地皆跳反投降,无有人敢过去堵宋军南进的脚步。 倒是最北端的海港州城安邦州和云屯镇两地很是硬气,不仅不投降,甚至射杀了前去招降的使差。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潘美,其命令都虞侯郭守文务必要攻下两城。 收到命令后,郭守文命兰陵团练使孙全兴与左监门将军崔亮率领七千人在两地之间的要道设伏,阻击安邦州方向来支援的丁军,而他自己则留在本镇督战。 三日后,远在华闾的黎桓得知宋军动作,心肝先是一颤,他不明白明明把消息封锁的很好,宋军从哪听见的风声突然出击。 然而大敌当前,可没时间让他琢磨,一方面,他隔空加授安邦州与云屯镇所有人原地升一级,命令他们必须死守住,等自己击败起义军后便会过去支援。 另一方面,他让自己的心腹之一,黎衢率领精兵三万,前去镇守宋军南下华闾的要冲武宁州,又勒令西边都金州、渭龙州等出兵两万五千人供其差遣。 还是那句话,不求他能赢,只求他坚持守住。 黎衢本姓乃是葛,本是大理国人,但从他太爷爷那一代就迁移至安南地区,后来因其父深受黎桓信赖,便被黎桓赐了“黎”姓,他爹死后,就由他继续继承官职。 为了糊弄宋军,黎衢号称出兵三十万。 抵达武宁州之间,强行征发沿途及当地民夫过十万,加班加点在前头与右侧,修建两座护城堡名为北堡与东堡。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以犄角之势迫使宋军放缓攻城速度,三者中无论哪一地方沦陷,他还可以依靠其余两地继续打游击。 潘美抵达武宁州北十里左右,便分兵一万给宁州刺史刘澄,让其驻扎在富良江东岸,依靠水利既可以防止中暑,又能防备丁朝西部诸州断后路。 之后潘美带着四万军进攻最靠前的北堡。 北堡虽小,但黎衢选择的地方很好,地势自北向南逐渐增高,宋军一时难以攻克。 此时,侯仁宝献计:“我军尝试多次攻堡皆败,丁军极可能犯轻敌之嫌,将军可以先假装撤兵,再趁夜突袭。 潘美闻其所言在理,先领大军往后撤走数里,再蛰伏几日后趁着雨夜,丁军视线受阻之时,成功绕道北堡后方,成功破开属于防备的北堡。 然而这还不算完,从守军嘴中得知三处关卡的兵力部署后,潘美一鼓作气直奔东堡,赶在东堡尚未彻底完工之前再下一地。 后面,他并没有将两堡捣毁,反而继续让民夫工作,直到东堡建成。 得知两堡轮番丢失时,黎衢人都麻了,本来是抗宋的堡垒一夜之间变成了抗丁的壁障…… 为了找补时间,黎衢先派使者过去希望“讲和”,但早就被黎桓耍过一回的潘美岂会再信?当场便将使者给赶出了大营。 之后,本是人多打人少,尚且年轻的黎衢便想着主动出城去和潘美野战一场,可一连几回合,不仅不打出效果,反倒让麾下死了几个将军和七百多士兵。 见识到宋军强悍的黎衢再不敢尝试,灰溜溜的躲回城中。 之后,便发生了四万宋军围城,五万多丁军不敢出城的一幕。 之后几日,无论宋军如何叫骂挑衅,丁军统统不搭理,有本事就上来决一死战。 潘美灵机一动,想到了围点打援之策,他先命人看好城池,别说一只鸟,就是一只蛤蟆跳出来都要砍死。 随后,他差快马朝向华闾小心散播消息,就说武宁州城破在即,城内军心动摇,多数人有意投降。 此话一出,中部战线的三方势力都很震惊,他们都没有想到宋军的动作这么快。 “踏马的!这宋军能有这么快吗?” 王府内的黎桓暴跳如雷,将一整套价值千钱的瓷器摔得稀碎。 来回不停踱步,终于决定让西部的渭龙、都金、平原诸州前去救援武宁州。 受到黎桓的加急命令后,西部诸州出兵倒是没啥问题,勒勒裤腰带还能再挤出三万余人,可问题在于谁领军过去? 考虑到率领中央禁军的黎衢都被打成那龟孙样了,这些人可不觉得自己能胜得了士气正旺的宋军。 最后,见实在无人愿意,时任渭龙州防御副使的丁朝将领裘龚接下了这个重任,带着三万一千人和全城的希望发兵了。 八月二日,在探马口中得知大军将来,宁州刺史刘澄陷入了沉思。 一万打三万,绝对不占优势,遂将此消息传达给了潘美,请他发兵增援。 潘美也不含糊,当即抽出万人过去供他指挥。 考虑到驻扎地方在富良下游,李崇担心丁朝会顺舟而下或者在当中投毒,遂过岸打算将战线往远离江水的地方展开。 想到彼我士气及实力对我双重差距,裘龚心生一计,想利用白谷岭来击败宋军。 百谷岭位于富良江以西七里左右,东西走向,长度约在五十里,最高峰近九百米。 百谷岭东部地势较为平坦,前后延伸大概六里,是进入此岭的必经之路,民间称其为百谷口。 裘龚以此处为中心,将两万九千名步兵列阵在前,试图以此阻挡宋军,再将剩下的两千骑兵都藏在稍后面的小平地,以求战时补漏。 此外,他还将整个西部仅剩的三只战象都带过来了,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第134章 疲敌 百谷岭以东,仅带着百骑亲兵的裘龚朝着宋军营盘位置过去,其目的就是要引宋军入陷阱。 裘龚别的不好说,但是骑射水平堪称上乘,且见他张弓搭箭,七十步开外能将五个营门守卫射死仨,算得上箭无虚发。 “喂!里面的宋军听着,我就是本路大军的统帅,想抓我邀功请赏的速速出营,与我一战!” 别人都跑到家门口来骂街了,李崇岂能充耳不闻?当即便带着千骑出去应战。 而战不过十回,裘龚转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身射箭,故意激怒李崇。 李崇被气的血气翻涌,策马直追,一直跑到了五里之外的百谷岭,看着裘龚钻进谷口之内方才驻足。 “将军,那老贼就在里头,何不再追?” “笨!”李崇赏了问话的部将一记爆栗。“要是有陷阱怎么办?” 言罢,李崇调出几个擅长攀爬山地的士兵,下马沿着两侧的高丘往里进,侦察里面是否有诈。 近半个时辰,那几人回归,带回来的情报和李崇所想一致,真真有伏兵。 “大概多少人?” “回将军,小人往前看了看,里面步卒过万人,再后面也该有骑兵,虽未见着,但隐约之中能听到细微的马鸣声。” “这老狗,挺狠呐……” 李崇低声念叨着,他口中的很,并非是指伏兵,而是他身为主帅,竟然敢以身做饵,万一死了,群龙无首的大军,当场就要崩盘。 “将军,咱们怎么办?” 李崇转头看向问话之人,那眼神跟在看傻瓜一样。“当然撤退啊,你再蠢也不至于看见坑还往里跳吧?” 被教育的士兵嘿嘿傻笑两句掩饰尴尬…… 于谷中静候的裘龚见无人追来,速派两骑出营探查,得到的却是宋军离开的结果。 身旁部将请示:“统帅,宋军会不会已经察觉到咱们得意图,所以不咬钩了?” “意料之中,凡是有点作战经验的,都不会轻易犯险,只是……”裘龚神色骤然变得狠戾:“咬不咬钩,可不是他们说的算。” 是夜,群星闪烁下,寂静的宋营外头传来急促的跑马声,再夜巡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是一轮火箭招呼进去,霎时间十余顶营帐燃起烈火。 “敌人夜袭!夜袭!” “走水啦!” “救火!快救火!” 宋军士兵焦急的喊着,近百人甲胄都没穿,提着水桶来回打水灭火。 还好李崇将营地驻扎在江水边上,营盘内蓄水充足,倒是不算怕大火。 始作俑者裘龚并没有趁机进营杀人,因为他也怕宋人会设伏。 很快,被惊醒的李崇带着数百骑二度出营,想要砍死裘龚。 可裘龚就是只老狐狸,这回他连打都不打,掉头就跑。 衔尾追击一里,李崇便不追了,他知道这是裘龚的诱敌之计。 “将军,宋军还是没来……” 黑夜中,目送宋军回营的部将深感遗憾。 可裘龚的态度却不一样,因为这只是他计划中的开篇而已。 之后的几日,裘龚是白天来,晚上来,就是不想让宋军休息。 想睡觉吗?大军就摆在那,有本事就破阵,把人都赶走,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安静! 数日之后,顶着黑眼圈的李崇面色憔悴,坐在凳子上仿佛是个死人一般不见生气。 “将军!”同样是熊猫眼的部将请命称:“丁军日夜袭扰,兄弟们一刻都不得安宁,再这样下去,决战之前他们就没力气了,届时必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卑职请将军下令进军,卑职愿做先锋为大军探路!” 在他之后,又是两将出列做出同样请求。 李崇大力锤击了自己的脑袋,随之起身:“张冲、王浙贲,你二人各带一部在寨外日夜换防,让兄弟们休息一日,待明日早晨,全军出击!” 他也是发狠了,既然如此,那就针尖对麦芒,看看谁的骨头更硬! 当夜,裘龚依旧惯例骚扰,可这回在半路就被拦着了,与宋军战过数个来回后匆匆撤退。 后面趁黑又偷摸着来了两几次,都被张冲发现了。 本次袭扰效果不佳,他本想明日再来,殊不知明日不需他动,龟缩许久的宋军已经朝他杀去。 目前已知,百谷岭中至少有两万军,然骑兵具体数量未知。 昨日主动请缨为先锋的部将孙照、周寒凌、马继承三人都是带把的好汉,没有故作糊涂,率领全军所有的绝对主力重甲骑兵三千人,人均两匹战马,顶着丁军漫天飞舞的弓弩箭矢,对其防御重心展开死亡冲锋! 马作的卢飞快,转眼即杀到丁军步卒方阵面前,能往里冲多远就冲多远。 胯下的战马被砍死了立即换马,两匹马全部战死后便转为重甲步兵,即使战死原地也不后退半步。 三千骑兵用自己的血肉硬生生铺出一条可通行的路面。 战至快要三刻钟,即将突破丁军第一道防线的关键时刻,甲胄被鲜血染红,浑身伤口多达八处,已经杀红眼的孙照见余下的两千骑被围堵着无法动弹,果断下令全体下马,转换结成重甲步兵阵型,宛如当年楚霸王破釜沉舟,自断退路,在其带领中硬是将丁军步卒方阵从中间切成两半,目标直冲躲在后面的裘龚! 打死也没想到宋军竟然能这么不要命的裘龚急忙调集后面的两千骑兵出击截杀。 见到对方骑兵出动,远在后方坐镇的李崇自觉时机一到,带着本部所有的骑、步两军沿着先锋打开的血路杀将进去,亲率骑兵从左侧对丁军骑兵展开攻击。 于是乎,双方最后的底牌骑兵在长达七里的谷岭平地间混战,最开始被分割成两半的丁军步卒急忙回撤,包围李崇本部。 虽然行走速度不快,但实实在在给宋军尾部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见状,张冲策马掉头,亲率三百骑去解决队尾的麻烦。 两万宋军对决三万一千名丁军,尽管在人数上劣势,但宋军无论士气还是战斗力都比丁军要强得多。 为何?别的先不说,丁部领在公元968年统一安南建立丁朝后,丁军息兵已经超过十年。 可是这十余年间,宋军的战争一直没停过,南方、北方;水战、陆战,可以说他们握枪的时间比抱老婆的时间都长,兵员素质差距着实无法比较。 第135章 白谷口战役 酣战超过一个时辰,白谷口尸横遍野,举目所见不是断臂残肢,就是凝固的血迹,已经可以改名叫“红谷口”了。 包括李崇在内,宋军各级将领身先士卒冲阵,给予了士兵莫大的激励,就算被包饺子也不害怕,大不了一死,反正也够本了! 反观丁军,本来士气就弱一截,现在仗着人数优势不仅拿不下来宋军,还被对方压着打,战斗力已经开始持续走低了…… 再等一盏茶时间,眼瞅着己方阵型就要彻底崩溃,咬牙切齿的裘龚命令最后的三个象兵出战。 身旁部将紧急谏言:“将军,我军大部还未脱身,此时动用战象会伤及无辜的!” “我知道!可现在不上等大军溃退之际就没机会用了!” 裘龚行使一票否决权拒绝了部将的请求,随着传令兵消失在身后,没过多久,大象的叫声由远及近。 刚劈死一卒的张冲忽感脚下大地微颤,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其后却接二连三且动静越来越大。 “地震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朝着四周张望,见裘龚本部往左右分散,将中间的宽道留了出来。 再仔细观瞧,但见庞然大物从里面走来。 “大象?是大象吧?” 张冲晃晃脑袋,再次细看,确定无误后扯着喉咙朝乱军中高喊:“象兵!象兵!象兵来了!” 此言一出,别说宋军,就连丁军都傻眼了。“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撤开,怎么就把象兵叫来了?!” 不怪他们懵逼,因为设计之初就试过,三头战象齐头并进的情况下能将百谷口给挤的只剩十寸空隙,它们加入战场之后根本没有士兵的立足之地。 战马之上,李崇朝着战象射击,箭矢虽射进皮肤中,可对大象来说就如同人被蚊子叮咬一下,不痛不痒。 “撤!快撤!” 深知己方绝非此等猛兽对手,李崇也不含糊,即刻号令全军赶紧出去。 该令一下,宋军瞬间慌了,不管不顾的朝外头逃去。 宋军想活,丁军也不想死,大家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往外挤,谁也不让谁。 这种情况中,某人脚下不小心被尸体或是石头绊倒就会连累后方一群人,踩踏行为接踵而至,还有那些慌了神色的骑兵,不管前头是谁,直抽马臀加速。 战马吃痛之余跑的更卖力,谁人在前头它便撞谁! 无比混乱的场面,还没出谷口,被踩死的、撞死的士兵转眼就过了百人。 大象虽然步伐频率不大,但耐不住腿长,一步能顶人四、五步,况且现在士兵都被卡在谷口进退维艰,致使原本距离战场百米远的象兵马上就要抵达战场了。 李崇指挥大军射箭,但杂乱无序之中根本没人听他的命令。 就算有人想射箭,四周人潮拥挤,导致他根本撑不开长弓。 “呵~呵……” 遍体鳞伤的先锋将孙照艰难的从地上扒拉出来几支火箭,又从几个尸体身上扯下来几根布条,将之尽数盘在枪头上,用火折子点燃。 做完这些的他忽感头晕目眩,眼中的大象已经由三头幻化成了九头。 咬着舌头强撑精神,用鼻腔吸入沾着血腥味的空气,随后,他高举长枪,发出震慑人心的嘶吼,朝着战象冲了过去! 瞅着跑远的孙照,王浙贲让他回来。奈何对方决心已下,誓不回头。 再同僚的注视下,裘龚的震惊中,孙照和战象交汇,以全身仅存的力气将枪头插进了战象的长鼻中,立时就有鲜血飙出。 战象吃同,高高的卷起长鼻,随之一招横扫将孙照抽飞,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左侧的谷壁上,落地之余满口鲜血喷涌而出,再不醒人事。 “老孙!” 瞳孔都快要裂开的王浙贲想要过去查看情况,被旁边的张冲和李崇拉住了。 孙照所处的位置太狭小,他过去肯定会被踩到的。 再看那头受伤的战象,正因痛和火热乱甩长鼻,导致背上的操控兵想帮他拔枪都很难做到。 几息时间过去,响箭的箭杆燃烧殆尽,当头的小火药包被点燃,啪啪啪数声全部爆炸。 本就烦躁的战象被这股声音惊吓到,动作越来越大,竟不顾操控兵指令转身撞击身边的战象。 因为这一出“意外”,三头战象的行军路线被紊乱,搅在一起来回用长鼻“打架”。 见此机会,李崇不顾自身安危,策马跑去将孙照给救了回来。 趁着战象发狂止步不前,士兵逃出去的越来越多,谷口逐渐宽敞,李崇、张冲等人趁机摸了出去。 他们的撤退也意味着本场战斗双方以惨烈的伤亡数字打成了最不应该出现的平手。 一路不带停留的返营地,李崇将孙照直接抬进自己的大帐内,又催促旁人赶紧喊随行军医过来! 很快,军医便被张冲拉了过来,而李崇等闲杂人等也被赶了出去。 直到这时,李崇才堪堪卸力,一屁股坐在泥巴地里,放眼望去,全都是伤兵和来回奔波的军医。 断后的王浙贲与马继承二人匆匆回应,汇报称:“将军,丁军亦是自乱阵脚,故而没有追击。” “活着的兄弟们都回来了没?” “都在路上了。” 确定没有追兵,李崇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令周寒凌去清点伤亡人数,张冲去布防后便仰头倒下去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清点,终于确定宋军伤亡合计七千余,对于丁军的估算则是一万二至一万五之间。 “……” 沉默半晌,李崇开口道:“现在我双臂无力,你帮我代写一封战报,交给潘相公。” “是。” 周寒凌接令,正准备退出去,转头想想又问一嘴:“要不要把丁军的伤亡数字加大一点?反正是估算的。” 以他来看,本次出击与接受的防御指示相悖,算违背军令;也没能彻底击溃敌军,虽不算败,但也称不上胜,这样送过去,潘美好不好处罚自己这群将军犹未可知…… 李崇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提议,紧要关头谎报军情,那才是大错大罪。 不过考虑到周寒凌也是好心,遂转换角度,让他将丁军日夜袭扰,我军上下难眠,恐时日之久丧失战力,因此不得不出击的前提写清楚,想必潘美也不会太过责怪自己。 第136章 踏破云屯 诚如李崇所想,得知前因后果的潘美并没有责怪他擅自出击,反倒是让侯仁宝折返回禄州做两件事:再从附近召集五十名大夫送到军营;从龙州、安平州、顺安州等州之地再送一万军士去李崇部,把伤兵都换下来。 除此之外,他向李崇下达了新的命令:侦察并确定裘龚部伤亡的准确数字,其兵力若不足,己方可以主动出击,尝试攻占丁朝西部诸州。 最后,他将战报中宋军伤亡人数给划掉,再命人将之抄录数百份,全部绑在弓箭上,射进武宁州。 武宁州内,被堵着不敢出去的黎衢心中那叫一个气!奈何他打不过宋军,只能把怒火都宣泄在酒桌上。 正当他饮酒自逸时,一个部将匆匆跑来,将收集的战报交给了他。 “草!” 见到裘龚部大败,黎衢怒喝着一把将酒桌掀翻了。 “这东西哪来的?!” “回将军,是宋军射进来的。” “就这几份吗?” 部将摇头答道:“不,四面都有,估计有千份。” 一听这话,黎衢顿感不妙,急急忙忙出门来到大街上,首先看见的便是三三两两的百姓正拿着战报议论纷纷。 没有多做停留,朝着东门方向快步走去,所见情况基本相同。 士兵讨论的过于激烈,以至于都没发现黎衢的到来。 部将瞄了黎衢一眼,见他那张脸都快变成关公了,先其一步走到人群前随机踹倒一个士兵“都干嘛呐!想死啊?!” 经他喝骂,众士兵终于看见了黎衢,赶紧将战报藏在身后。 部将将之全部收到自己手中,卷成圆筒状朝着士兵们的脸上边骂边打。 隔过几息,听见黎衢喊话才停手。 看着低着脑袋、捂着脸颊倍现委屈的士兵,黎衢终究是没做什么太过激的惩罚措施,只是勒令他们不许再议论。 见此,部将大为舒畅的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那么凶,就是害怕黎衢会对士兵用大刑杀鸡儆猴。 “刘哧,将所有战报全都收起来烧了,戒严全城,无论军民,都不得再讨论此事,再有多言者全数军罚处置!” 黎衢严令的根本,在于他知道这是潘美干的扰心之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内部出现人心不齐的情况。 从东门一路缴收到南门,当中一个小年轻声音颤抖着问道:“将军,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放屁!这都是宋人的奸计,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 “那…那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瞅着泪眼汪汪的小年轻,刘哧稍显悲观,却还是强撑着微笑,摸了摸对方偏黑的脸庞,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真假的回答:“快了,就快了……” …… 次日,在接到潘美的回信后,上面不仅没有批评的意思,甚至还有慰问之意,按理来说李崇等应该高兴才对,毕竟不用受罚了。 然而,他们个个都是如丧考妣,不见一丝欢乐。 究其缘由,是因为在昨日半夜,他们的同僚,先锋将军孙照——死了…… 军医连着抢救了七个时辰,一直都是重昏迷状态,直到半夜寅卯交接之际彻底没了心跳。 其实,李崇也好、张冲也罢,他们心底都明白孙照能活的概率比太阳西出的可能性还低,只是他们心照不宣,没人主动提及。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不存在什么奇迹… 将孙照的遗体收殓好,李崇环顾四周,看着板车上堆积的数百具尸体,两千多名重伤兵,倍感心酸。 “他们就拜托你了。” “放心,卑职一定将他们全部带回家!” 郑重许诺罢,周寒凌大手一挥,数百辆板车排队出营,朝禄州方向撤退。 目送其走后,李崇定定心神,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张冲。” “卑职在!” “你带一队探马出营,务必要探知丁军死伤的确切人数与可战斗人数。” “是!” 安排过他,李崇抬眼扫视面前各将:“其余各部该休息的休息,该巡营的巡营,等后续援军抵达,我军将以攻为守,主动出击,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与此同时的裘龚部,白谷岭一战后,他们还没有撤走,而是继续驻扎原地。 “该战我军一共战死四千七百人,轻重伤员所计共一万零二十人,三头战象因为突然的混乱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情,发狂的那头最为严重。” 属下的汇报让裘龚不免扶额,死伤情报远远超过他的预计。 “宋军伤亡如何?” “被留在战场上的尸体以及被抓住的俘虏共七百余人。” 裘龚哑然:“就这么点?” “是…”部将抬眼看了下裘龚,又说道:“将军,除了伤亡外,活人的情况也不太妙,因为您不按照计划就安排战象冲阵,让士兵们觉得您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所以很多人都闹着要回去。” “诶,此举绝非我所愿…”裘龚缓缓起身,现在只能由他亲自出面去向全军赔罪,确保军心不散。 …… 在西线与中线打的如火如荼时,东线也没闲着。 王仁赡所部万人,而云屯镇只有两千丁军驻守,已然够用。 这段时间,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攻城,比如勒令附近百姓修筑高于城墙的土墙,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射击,又命百姓装土填护城河等。 中间两次登顶,将守军逼到巷战,可没想到城内居民竟然会上场助阵,将宋军赶了出去。 敬佩该镇的军民凝聚力,郭守文再一次的进行招降,明言只要他们投降,先前的罪责一笔勾销。 然而守军也是铁了心,说什么也不愿意投降。 雷霆震怒之余,王仁赡勒令数万百姓用沙土填堵护城河上游与入海口,存水过六日扒开上游堵塞物,蓄满的河水以及雨水湍急奔涌,填平护城河后还不停止,直接蔓延进了云屯镇中,水位之高已经能淹没成年人的大腿,家中的小孩不是被父母举着、驮着,就是被放在木盆中避祸。 趁此良机,王仁赡再发全军攻城,宋军乘坐这早就备好的木筏轻而易举的就能靠近城墙,而守军就连行走都很艰难,何谈守城? 是以,耗费个把时辰,宋军先后占领四方城墙高地,俯视被泡在水中的丁朝军民。 大势已去,本城守军将领质问郭守文:“我军投降后,能否放百姓一马?” “当然,我军此来只为收复失地,本就不想与百姓为敌。” “好,望将军不要食言,否则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毕,他将长剑横在脖颈上,毫不犹豫的自刎了! 第137章 诈降 在其之后,云屯镇仅剩的十七名士兵一同抹脖子随他而去,周围的百姓见了旋即放声痛哭。 “唉……” 王仁赡人有所感心有所累,他明白的,为了百姓能活命,他们才选择投降。 但身为军人的骨气不允许他们对外敌卑躬屈膝。 之后,王仁赡将百姓尽数带到高地躲避,又命宋军将护城河下游的沙土袋全部清理干净,让河水正常流淌。 前前后后三日的清理,勉勉强强将云屯镇内的水都清了出去。 将宋字大旗插在城楼,接手城门、街道等紧要防御地点之后,郭守文着手安排大军入城休整。 期间,遵从赵景之意,严令全军将士不得侵占百姓所有的一切财产;不得无故进入百姓家中;更不得无端杀人,否则军法从事。 之后,他派快马汇报了身处宁州战场的潘美,告知他自己已经攻下云屯镇。 再与安邦州战场的孙全兴与崔亮接触,让他们再度劝降安邦州守军,大势已去,谋做无谓地点抵抗。 二人照做,马上安排人在城外喊话,表示现在投降还不算晚的。 另一方面,孙全兴回信给王仁赡,告诉他安邦州被白藤江所庇护,水流颇急,临阵急造的小船稳固性不佳,难以通行,需要调用大船方能通行。 大致知晓安邦州附近的环境后,王仁赡再派一骑拜见潘美,请他调集钦州水军前来助战。 潘美依言照准。 传令兵水陆并行,日夜兼程,花费五日时间抵达钦州。 钦州知州见到调令,不敢耽搁,急命水寨的大小战船近百艘和三千水军沿海西进,由入海口驶入白藤江,进而与孙全兴部会师。 探马得知宋朝战船抵达,防御使褚昌写信给黎桓,请求他派兵增援。 可是黎桓为了压制阮、丁的起义军,支持中线作战,兵力基本都安排进去了,手上哪还有兵…… 但是,为了保住东线,黎桓广发钱财,尽力征召了两千民兵、七十余艘小船送了过去,算作援助。 此外,黎桓还给褚昌出谋划策,让他在白藤江中的狭窄地区布下铁链和木桩,可以借此阻止宋军战船通行。 褚昌大觉有理,遂安排士兵千余人,趁着夜色乘船出城,在三处窄道施工。 士兵依计行事,各自抵达指定地点后便要准备动手,殊不知宋军早就在河岸或者水中等待,见他们现身,弓弩火箭如星雨般朝他们身上招呼… 稍远的高丘处,望着江面上升腾起的熊熊火焰,孙全兴不免感慨:“如官家所料,丁军真打算在水道上做手脚啊。” 在太宗朝宋军对外战争中,白藤江之战是赵景觉得仅次于高粱河的遗憾,因为这两场都是可以避免发生的败仗。 因此,征伐丁朝之始,他就再三与各级将领传达过一定要注意河道问题,特别是白藤江。 “崔亮兄弟,你我齐上,将这群丁军全都缴了,好多攒点军功。” “我正有此意!” 二人一拍即合,打马下坡,直直朝着白藤江岸赶去…… 次日早,一夜未眠的褚昌不时向城外张望,着急的等人回来报信。 说曹操曹操到,寻人的船只划到他面前,大声禀告:“将军,俺全找过来,不但没人,连船都不见了!” 褚昌大骇,扒着城墙喝问:“桩子呢?!打下去没有?” 底下人无奈摇头:“俺下水看过了,一颗也没有!” 听罢,褚昌右拳愤愤不平的砸在石砖上:“完了,定是被宋人捉走了……” 他想的没错,千名丁军士兵,除开被杀的百十来人,剩下的连同船只一起被带回了宋营当俘虏。 不仅将褚昌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中,又平白得了数十只船只,宋朝水军的力量进一步扩大,二十艘巨船在百余艘小船的护送中浩浩荡荡的朝着安邦州前进。 深知己方战船的规模比不过宋军,且宋军背后还能持续增援,而自己这边人基本摇不出来,褚昌灵光一闪,心生一计,他想效仿汉末的赤壁之战,来一场白藤江火攻。 于是,趁着宋军战船尚未抵达州城前,他即刻派遣使者去往宋营寻找孙全兴献降书,请求允许他投降。 “行,你先去隔壁帐篷休息,本将要商议一下。” 看完降表的孙全兴差走使者,倍感疑惑:“先前咱们招降,这老匹夫态度坚决的不行,怎么刚败两场就成瓜怂了?这当中莫不是有诈?” “依我看,这个概率不小。”崔亮随后发表自己的意见。“官家也说过,涉足战场时,敌手之言真假难辨,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轻信。 他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八成有鬼。” 孙全兴再将降表抻开细看,忽然有计。“这样,咱们让老匹夫带着城内的钱财过来,就算证明他是否真心归降,他若来,咱们权且信了;若不来,足以证明有诈。” “欸!好主意!”崔亮猛拍大腿道:“要不这样,等他来了,咱们直接将他控制住,要挟守军开城,如何?” 稍微思考一下,孙全兴便同意了崔亮的意思,毕竟这样做更保险,大不了事后办场酒席,给褚昌赔礼道歉呗。 主意既定,孙全兴即刻把使者赶回去送信…… 安邦州衙内,从其口中得知宋军要求的褚昌陷入沉思中。 这事可不好办,保不齐自己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他手下地点几员部将也在谏言请褚昌别去,这风险太大了,还是继续固守待援来的安全。 部将不清楚,褚昌还能不知道?现在哪还有援军?就算有,也是优先派往武宁州解围,因为那里才是通往国都的要道。 “现在城内还有多少军粮?” “回大人,差不多还能吃半个月……” 说完不过两秒,司户参军又在后面补充:“若从百姓手中征粮,起码还能再加一个月的量。” 他是好意,怎知褚昌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提议。“百姓能与我军同仇敌忾,就是因为咱们向来与之秋毫无犯,按照你的话做必定会让百姓心生愤恨,到时城内必定陷入骚乱,内忧外患之际我军孤掌难鸣,此城必定危矣。” “大人说的是,属下考虑欠妥了…” 第138章 诈降(二) 后面,司户参军又提出了两项办法,其一是让士兵减食少餐;其二是花钱从百姓手中买粮。 但很可惜,都被否决了,减餐损军心、降士气。 而从百姓手中购粮的前提是他们愿意卖。可眼下东南西北都在打仗,他们手中的那几口粮食肯定要留着保命用的,有几个能愿意卖? 双双否定过后,司户参军也无话可说了,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原位。 ……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最后见无人能再出谋划策,褚昌提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决定去宋营一趟。” 此话一出,下属脸上多有震惊,但不等他们规劝,褚昌先行开腔解释:“我所意,此去若能回,我会带着宋军将领一起回来,届时尔等掩上将之擒获。 若不能回……本州政务皆有高通判代理,尔等皆要依他之言做事。” 褚昌起身,带着坚定的目光看着众人。“我的所做所为,不为黎桓,也不为阮匐、丁佃之辈,只为朝廷委任,百姓信任。 褚昌不敢多拜托什么,只求各位能与本官守好这一亩三分地!” 被其真诚的态度感动,部将也好,通判也罢,齐齐顿首拜揖:“我等皆遵大人之命!” 当日下午,褚昌便带着满船财物只身去往宋营。 另一方面,收到孙全兴战报的王仁赡本想即刻领兵前去助阵,然云屯镇百姓和麾下士兵中有二百多人一夜之间突发高烧。 军医检查后发现他们似乎是有感染疫病的迹象。 王仁赡立时想到前两天的水攻之策,百姓也好,士兵也好都在当中泡过好长时间,外加上天气湿热,感染疫病的概率不仅有,而且很高。 于是乎,他着手命人将所有伤员都搬运到干净、通风之处,隔绝他们和正常人之间的一切往来,再让军医赶紧备药医治。 得亏来时就想到有瘟疫传播的可能性,因此赵景特别给大军准备了对口的药材。 熬药的火光日夜不断,历经十七个时辰才帮每人都灌了汤药。 军医表示治疗及时,后续基本上不会再恶化,不过这些人短时间内也康复不了。 王仁赡会意,令两名部将率千人留守本镇驻防,顺便照顾病号,他自己率主力继续南下。 当日申时末,褚昌顺利抵达宋营,岗哨汇报时孙全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没想到褚昌竟然真的敢来。 没过一会儿,士兵带着如假包换的褚昌来到了他面前。 “安邦州防御使褚昌见过几位将军。” “老头,说实话,本将着实没想到你真有单刀赴会的气魄,佩服!” “将军谬赞。”谦卑之余,褚昌指向帐外,表示见面礼就在外头,孙全兴可以先去查看。 然而孙全兴并不为之所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褚昌本人身上。 “先前我军数次招降,你决意不投,如今怎么忽然转性?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身为直肠子人士,孙全兴说话向来直接,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先前不投,是因为背有靠山,所以有底气。奈何如今靠山分身乏术,我军士气日渐低迷,恐无力与贵军大战,为求活命,只能腆着老脸请求归降。 来时就预想到会有这一问,所以褚昌回答的颇有条理。 见孙全兴不表态,他临时再生一计:“将军若实在怀疑,尽管将褚某推出去斩首示众,一了百了!” 褚昌心一狠,来了招以退为进,效果甚佳,孙全兴阴沉的目光瞬时变得清澈和善。 “诶,老相公何出此言呐,本将怎么会杀害投降的聪明人?这样以后人家谁还愿意归顺?” 安抚同时,孙全兴请褚昌坐下讲话。 “老相公也知道,本将奉命讨逆。所谓逆者不过黎桓一人耳,对其他人我军一向秉持招降为先的原则,老相公能迷途知返弃明投暗,不仅有功与百姓,更有功与社稷,两全其美。” “哟,想不到将军看着五大三粗,竟也是读书之人。” 这话虽显恭维,却是褚昌真心话,此前单他一直觉得孙全兴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人罢了。 “哪里哪里,有幸识得几个大字而已。” 心情大好的孙全兴帮倒了两碗茶水放在彼此手边。 “言归正传,老相公,安邦州内有多少百姓、多少士兵、多少粮食,这些都需要告知本将。” “嗯。”饮过茶水润嗓子,褚昌细细回答:“人口共七万两千三百一十户,甲士原有五千,现在三千余,粮食仅剩八日可供。 粮食短缺也是我前来投降的原因之一。” 谎话,要三分真七分假才能更让人相信,褚昌就是这么干的,在百姓之外,其余两项他都往少了说。 “照老头的意思,黎桓已经调不出援军和粮草了,那华闾战场方面,起义军应该还能再坚持坚持……”孙全兴暗自琢磨,他没进到安邦州城内,自然不知道褚昌讲的是真是假,此刻暂且信之。 “既然是投降,请老相公发回书信,让人将城内所有兵器、甲胄都送到大营来,之后本将再着手接管州城,此举可能行?” “将军的意思,我都明白,送器甲并非难事,只不过……” 褚昌双手来回揉搓,大有不好意思开口的别扭感。 “老相公,想说什么尽管说,只要不违背军律,本将一定满足你!” 等到保证,褚昌才回答:“将军,投降之后,你能不能再上级面前帮褚某美言几句,让我继续当个防御使,也好赚点油水养活全家。” 闻言,孙全兴本在惊讶,没过两秒又敞怀朗笑。“就这事?太简单了!老相公放心,依附我大宋旗下,只会让你活的更滋润。” “那褚某就谢过将军了!” 自己的“私欲”有了满足,褚昌高兴的无以复加,极其痛快的写好信件送往州城,命令士兵卸甲。 发出之前,孙全兴有过检查,奈何他并不知道褚昌在信中写有丁军内部才知道的暗语。 接信后,通判即刻命人将仓库中的堆积的陈旧、破烂装备捯饬出来,再加上一部分好的,凑的三千套送过去,剩下的先都藏在地里,以待时变。 第139章 火车 丁朝北部与宋军三线作战的同时,中部战场也是不比其弱的热闹,一方面是黎桓与占城军两面夹击围攻爱州的起义军;一方面是峰州的起义军以大罗城为前线跳板,强攻藤州,想要逼迫黎桓从爱州战场撤军回援,帮忙减轻爱州军的压力。 爱州军领导人就是丁佃,身为皇室宗亲,他是最渴望扳倒权臣黎桓的那个人,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甘愿替范盍驻守压力最大的爱州。 此人别的不说,水平的确不可小觑,遭受夹击已经超过半月时间,期间大小战役早已过百次,爱州三度易手,却能被他强行夺回来,气的黎桓暴跳如雷,甚至找术士过来扎娃娃诅咒他…… 在此期间,范盍曾有提议要去与宋军汇合,借其势破城,但遭到了阮匐的反对。 因为他怕自己走了,黎桓会将藤州军南调猛攻爱州,更怕趋于宋军之下,日后即便打赢了,丁朝的政权也会被宋军一并取走。 所以他希望的是趁宋军没来,赶紧攻下华闾,诛杀黎桓,扶正皇帝,这样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进入丁朝的宋军也就没了大义名分,届时再派使者过去以尽可能小的损失请他们退兵。 就在阮匐算盘打的叮当响的同时,西线的李澄部也有了动作,五千援军抵达后,留下千名轻伤兵守营,近两万宋军再次朝着白谷岭进军。 行至一半路程,裘龚部探马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抓紧回去告知裘龚备战。 八月二日,还是熟悉的白谷口。还是宋丁两军,李澄等将立马站在最前头,而裘龚依旧坐镇中军。 此次和上次唯一的不同就是裘龚将战象明晃晃的摆了出来,毕竟宋军已经见识过他的底牌,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谷口上方,几只秃鹫盘旋数圈后安稳落在壁岩,静等战争结束后它们飞下去觅食。 “兄弟们!”刘廷翰拔出佩刀,面向大军做战前动员。“自我大宋军马进入安南至今,势如巨浪,所到之处皆望风归降,何等骄傲! 怎料竟在这一谷之地遭遇挫折,致我等千百兄弟战死于此。 今日本将带你们再来,就是为了替死去的兄弟报仇!然后西进!征服所有的拒降者! 现在你我该做的只有三件事:“战斗!战斗!还是他妈的战斗!” “誓破敌军,不死不休! 誓破敌军,不死不休!! 誓破敌军,不死不休!!!” 或是举枪,或是击盾,宋军士兵齐声嘶吼,震慑天际,空谷回响不绝,就连秃鹫都被吓得高高飞起来,也让丁军更为紧张。 气氛渲染到位,刘廷翰拨转马头,刀锋指向裘龚的人头,大喊:“所有骑兵,随我冲锋!” 他先马而出,张冲、王浙贲等将紧随,再后面是轻重骑兵五千人滚滚奔动。 凝望着黑色潮水般袭来的骑兵,丁军防御阵列的氛围越发紧张,他们的耳边除开马蹄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放箭放箭!射死这帮狗日的!” 裘龚左侧,一员部将扯着喉咙号令弓弩手阵线。 乱箭如星雨,朝着前方猛烈招呼,一时间宋军先头百余名骑兵被射的人仰马翻。 然而,旁人却没有丝毫怯懦,冲锋的速度没有降低一丁点儿。 左臂不慎中箭的刘廷翰挥刀砍断箭杆,任凭箭簇留在血肉中,率先撞击在丁军步卒防线上,扯开可供两骑同行的空隙。 有的战马被长枪刺死于盾前,无法继续冲阵,然而这样的到底是少数,大多数都如刘澄破开盾阵,马踏血骨。 兴许是这次宋军的愤怒值已经被引爆;兴许是丁军的士气早就萎靡不振,不管原因如何,此次丁军根本就没上一战的强大毅力,宋军骑兵刚冲过去一半,防御阵线就垮了…… “诶,完了……”目睹一切的裘龚不免嗟叹。 上次战后就有许多士兵不想打了,吵着闹着要回家,是裘龚腆着老脸出面,用家国情怀和重利“绑架”了他们,才让大军不至于分崩离析。 只可惜,已经出现裂痕的盾牌,再怎么填补也变不回原本的韧性了。 “传令,骑兵上去接战,将步卒全都换到后方。” “是!” 部将领命,带着不到一千五百人的骑兵团加入混战,掩护己方步卒撤退。 前后相隔一刻钟时间,待步卒撤退完毕,裘龚令旗手打旗,示意骑兵也撤退,让弓弩手从旁阻止宋骑追击。 最后,让刘廷翰部吃了大亏的三头战象再接战,做最后一搏。 这次,为了避免再发生之前的事情,裘龚特别命人给它们的鼻子上都加装了垫层与铁网,长枪也好,箭矢也罢,皆难以穿透。 勇士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见裘龚急不可耐的掏出底牌,刘廷翰也不废话,朝后军急喝:“火车!” 他说的火车当然不是要走铁轨的那种,就是加紧赶制的盾车,上面扎满了布料、动物皮毛等浸油物。 听其指令,骑兵主动往左右两侧让道,十多辆火车被点燃,两人推一车,朝战场快速靠近。 距离战象三十步距离,刘廷翰令人弓手燃放火箭,不求造成伤害,只要能扰乱战象的移动步伐就行。 营地仅剩的百支火箭连番爆开,火花四溅,声响不断,果然对战象产生了一定影响。 趁着它们尥蹶子不受控的好时机,火车堂堂抵达,撞在它们身上。 只一瞬间,象鼻上得垫层先着,再是它们的腿部被宋军泼上油,火苗一闪,当即被引燃。 战象战力再高,皮再厚,可它也是动物,只要是血肉之躯,水火之攻必定能起效果。 战象的哀恸长嘶响彻云霄,刘澄命全军向后退二十步,莫要受到牵连。 裘龚望着三头“跳舞”的火象,双手紧扣缰绳,心痛无比却无能为力,别说灭火,就是靠近它们都不可能。 安南地区乃至后来的越南人对于大象这种“巨人”具有一种较为亲近的情感,通常将之视为吉祥的象征,靠它的力量可以为国家带来和平。 裘龚也是较为信服这点的,所以他很想问问刘澄:“用这种招数对待神兽,你就不怕损阴德吗?” 当然,作为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刘廷翰可没他这般心思,即便问了,得到的回答估计也是:“阴德,几贯钱一斤?” 第140章 入城 “传令,撤军吧……” 望着三团火球,裘龚说出了他最不想接受的现实。 “将军,朝廷命我军去解武宁州之围,贸然撤军会不会……” 部将话未讲完便被打断,裘龚让他睁眼看看周围。 “看见了吗?我军士气已经消磨殆尽了,再打下去别说救援,你我都要死在这谷中。 赶紧撤退,坚守城池,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属下遵命……”部将不再过多反驳,他不是主帅,自然要以裘龚的话为准。 大火燃烧近半个时辰后,三头战象彻底没了动静,焦香的肉味蔓延整片谷口,吸引许多秃鹫和苍鹰驻足,眼神中充满了对于美食得渴望。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等温度降下去之后,刘廷翰才率兵继续往百谷岭前进,沿途见到一座营地,里面已是空无一人,辎重也被尽数带走。 “张冲,回营,通知全军收寨,与本将在渭龙州前汇合。” 交代完后勤,刘廷翰率军先行一步衔尾追击。 ………… 东线战场,褚昌按照要求将甲胄;兵器都运到了宋营。 鸡贼的丁军将破烂玩意都藏在了里面,孙全兴检查时并没有看出来。 “老相公诚意满满,让孙某佩服!” “唉,毕竟是归降,不拿出诚意来,将军日后怎能帮褚某讲好话?” 两人相视大笑,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般和睦。 “将军,大营再好终是野外,不如先随我进城,褚某好摆场大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可好?” “好是好,不过嘛……” 见孙全兴有些犹豫,褚昌狐疑:“难不成将军至今还不信任我?” “并非如此,只是本将接到上级命令,他正朝此地赶来,让我部不得轻举妄动。” 孙全兴多走两步,与褚昌耳语:“那位爷可是一板一眼的老顽固,我若只为吃席而不遵令擅动,他肯定要处罚我的,老相公,你得替本将想想。” “奥~是这么回事啊,倒是褚某错怪将军了。” “所以说老相公,暂且委屈几日与我待在这,等人来了在一起去也不迟。” “褚某全凭将军做主!” 褚昌原本是想把孙全兴骗到城里杀了,但听见还有更大的官要来,他临机应变,决定要把王仁赡也一并骗进去。 与此同时,正在往南赶的王仁赡连打两个喷嚏,捏捏有些瘙痒的鼻子,没好气的啐嘴:“娘的,哪个吃饱了撑的骂我?!” 八月十二日,算算时间,从北方赶到安南地区时绝对能到九月份,甚至还能得空休息几天,夏去秋来,天气凉爽,很适合北方军作战。 依靠目前上奏的战报,赵景得知安南局势的胶灼,他较为担心起义军会被镇压,黎桓与占城军汇合,所以在十天前就已经命令江南东、西;淮南;剑南东、西五道转运使往岭南道增派三十万石粮食发往岭南道,又着手抽调北方各地甲士五万,由曹彬挂帅,秦翰为监军,李继隆、尹继伦为正副先锋,各级将领二十人,于当天开始南下。 临走时,荆嗣也想去,但赵景以他伤情未痊愈为由回绝他的请求。 不过,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床上躺的难受,就让他去和党进搭档,一起巡视汴梁城去了。 丁朝东线方面,王仁赡来到安邦州前宋军大营,孙全兴乖乖交出了主位,积极汇报了最新战况,又特别帮忙引荐了褚昌。 “哦?你就是安邦州的头子?” “是。”褚昌点头,摆足了低姿态。“将军,先前是褚某不识抬举,现在我想通了,还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的罪过吧。”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既能改错,本将自当不会赶尽杀绝,你这个决定,挽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多谢将军!” 褚昌表现的颇为激动,顺势又提出了之前的邀请。 考虑到大军劳师远征疲惫不堪,守军卸甲,外加自己的确想进去喝一杯,所以郭守文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此事。 当日下午,王仁赡等将和三千精锐登船,先行跟着褚昌前往安邦州。 傍晚戌时,众人进城。 宋军士兵第一时间接手四面城防事务,褚昌带着王仁赡等来到府衙,又吩咐部将把仅剩的三千士兵都集合过来。 三千人很快集合完毕,无人披甲,无人持枪,身着只有灰色的武装衣。 “将军,卑职刚才派人看过了,武器库里面的确没私藏的器甲。” 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王仁赡的防备心才算降下来。 “通知全军,不可扰民,不然我可保不住你们。” 自打上次赵景当庭处决了强暴民女的士兵后,王仁赡每当出兵之际就会格外强调此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希望有人最后会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安排好外面才跟着褚昌进了府衙。 在到来之前,褚昌就已经派遣小船回来通知要备上一顿大宴,因此众人不用等待,可以直接入席。 席间,褚昌与众将相谈甚欢,与诸将诉说本地的民风民情以及特产,听得众人竖长了耳朵,很是新鲜。 就刚喝几口,一队舞女上台表演,风格与中原相差颇大,极具丁朝特色。 不过大多数武将压根就不懂什么艺术,也看不出来和中原舞有啥区别,他们更注意的是人,是她们胸口的两座山峰;是摇动的雪白手臂;是勾起欲火的丰满翘臀…… 眼见众将瞅的眼睛冒蓝光,褚昌也是颇为得意,这些舞女都是他火眼金睛精挑细选出来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才貌双绝。 “不知将军觉得如何?”褚昌边倒酒边问道。 “不错,秀色可餐,赏心悦目,比起汴京的艺女也不遑多让。 褚大人,你这日子过得怪滋润的,平常没少和她们大被同眠吧?” “大人见谅,褚某就这么点爱好。” 并不避讳的接话道明自己的好色,转眼又开口称:“将军从中原远道而来,风餐露宿必定辛苦,今夜就在这府内休息吧,也方便旁人照顾。” 褚昌往舞女身上使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第141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王仁赡会意,没有直接回答,还用手背挡住了褚昌斟酒的酒壶。 “好饭不多吃,好酒不贪杯。五杯酒已经够了,褚大人,后头咱还是喝茶吧。” 见他如此说,褚昌眼中划过一瞬的计较。“将军想喝茶?没问题,褚某府上正有上好的茶叶,您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来。” 其大步流星暂且离场,王仁赡瞄了他一眼,没有过多纠想,抄起筷子往嘴中送食。 两个月时间行军打仗,吃喝着急,眼下轻松惬意的氛围让他胃口大开。 再说,全城各要点都有己方接手,而丁军连套甲胄都没有,他估计褚昌即便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褚昌离席后,与在外头装作仆人的部将见了面,几人来到一处偏僻地方。 “都准备好了没有?” 部将点头道:“大人放心,俺已经将衙内所有的家仆都换成了军士,只等您一声令下!” “很好,等酒席结束,我会想办法让这些将军都留下来的,你们且听我号令动手。” 之所以不选酒席上动手,是因为周围都有宋军士兵把守,现在上去指定达不成目的。 王仁赡将一整只鸡都吃完的当口,褚昌终于归席。 “对不住,这泡茶需要点时间,让将军久等了。” 致歉的同时,褚昌为他倒满一杯热茶。 王仁赡端着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禁赞叹:“光是闻着就有一股甘香气味,碰巧本将刚吃的腻了,正好以此茶解腻。” 吹起数口,浅去热温,王仁赡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 “褚某府上还有一些,若将军喜欢,尽可拿去享用。” 王仁赡双眼猛的一亮:“这…岂不是夺人所爱吗?” “何谈如此?本就是友人相赠,算不上什么稀罕物,日后再让他送些便是。” “既如此,本将就承大人的情,却之不恭了。” 一番推让拉扯,王仁赡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褚昌的好意。 他是武夫不错,但也算半个好茶人,去年中秋节时就曾在一群大臣面前表演过煮茶,让赵景都大吃一惊…… 宴席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座诸将吃的酒足饭饱,看的大饱眼福。 在褚昌的劝说下,王仁赡同意在府衙内过夜休息。 有两个部将,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还是单纯的精虫上脑,竟然请求王仁赡让那些个舞女陪自己过夜,一解欲望。 其实,他们俩之外,包括孙全兴和崔亮在内,不少人的眼神中都透露出这个意思。 王仁赡不是不通人情的冰山,诸将辛不辛苦他都看在眼里呐。 他也绝不是性冷淡者,那些浓妆艳抹,丰乳肥臀的舞女在面前搔首弄姿半天,说没反应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军法在上,他身为主将,不应知法犯法。 褚昌的军事能力一般,但揣摩人心的能力挺不错,见到王仁赡犹豫不决,心有所计,表示:“将军,大家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享受享受也无妨,只要不影响明日正常做事也就行了。” 众将听他为自己说话,即刻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是这不合军规……”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将军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其他人谁能知道?” 褚昌往前进两步,在王仁赡面前低语:“将军,我闻大宋皇帝仁义治世,即便他听说了此事,也不会太过责怪您的,因为你只是在完成作战认务之后稍稍的犯了一点错误而已。” 他的话好似恶魔之言,王仁赡稍一琢磨,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先前那贼子是犯了奸淫大罪才被砍得,自己这是攻下城池之后又在女子心甘情愿的基础上才干的,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被褚昌蛊惑,思维越想越歪,最后王仁赡同意了诸将的请求。 而他眼中见到的是部将的欢呼雀跃,却没看见身旁的褚昌,嘴角显露出的狠厉阴笑。 是以,诸将各自领着一名舞女进屋潇洒。 褚昌乐见其成,如果不是为了提高计划的可行性,他才不会让自己精挑细选的美人去伺候这群色痞子。 隔夜丑寅交接之际,这个时间段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而住房的最后一盏灯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就熄灭了。 院中虽有夜巡队伍,但他们并不会对端着盘子,拿着扫帚经过的仆人起疑心。 整整五十人,尽数集结在褚昌面前。 “将军共有十一人,其他人是死是活无所谓,王仁赡一定要抓活的,有他在,才能迫使宋人退兵。” “大人放心,卑职定完成任务!” 褚昌点头,正要解散众人,忽然又说:“都听好了,这里头住的可都是贵客,把眼睛都给我放亮点,老爷我的日子放好了,就少不了给你们喝汤。” 众人还很疑惑他没来由的说这些干嘛,下一秒便有夜巡队从旁边经过,至此众人才明白缘由。 “将军辛苦啊,大半夜的还得巡察。”褚昌乐呵呵的与夜巡火长打着招呼。 “可不是嘛!但是没办法,谁叫咱天生就是操劳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夜巡人才能吐露心声。 攀谈两句,送其离开,褚昌脸色陡转。“行动!” 众人旋即作鸟兽散,从长靴中掏出短刀奔向各个住房。 已经巡察完一圈,准备和下轮换班的夜巡火长脚步停止,他的脑中闪现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不对啊,为什么是在这么晚的时间开会?地方还正好在将军的住所前头?” 意识到这点,又想起自己经过时那帮仆人中的几个神色慌张,但是他还以为是被自己吓的,现在想想反应有些过大了,当中一人下意识的把手往腰上摸,他要摸什么? 侧目看着自己左手上摁着的刀柄,夜巡火长瞬间想通了! “快!回后院!” 属下反问:“火长,回去干吗?不是该接班了吗?” 没空和属下细讲,火长急催全队跑起来。 同一时间,后院卧房内,趴在门上听里面传来的呼噜声,丁军士兵用刀悄悄摸摸的推开门栓,小心进入,蹑手蹑脚的来到床榻前头。 孙全兴崔亮等将已经进入到他们的斩杀范围,而王仁赡这一房内同时进来五人,就是为了确保能活捉他。 第142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二) “什么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寂静的夜突然被喝问打破。 丁军刺客回头望去,正是刚才去而复返的夜训队。 “动手!”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嗓音之大竟然直接把王仁赡给吓醒了。 看见床前站着五个壮汉,手中还拿着麻绳,头皮发麻心道不妙,抓着被子用力扔了出去。 趁着五人被盖住,王仁赡靴子都来不及穿,赤脚跳离床榻,扯开刺客拖拽,来到墙边拔出佩刀自卫。“你们是谁?!” “呀啊啊啊~!!!” 动静太大,床上的舞女也被吵醒,看见剑拔弩张的场面后纵声大叫,随后赶紧缩进床榻最里面。 计划被打乱,当中的刺客丢掉麻绳,说道:“日他娘,别想着活捉了,动刀子!” 依他所言,所有人都把短刀亮了出来。 “是褚昌在背后指使吗?” 王仁赡再问,可刺客压根不搭理他,直接动手! 后院中突如其来的动乱逐渐蔓延开来,整个府衙的岗哨、夜训队闻讯赶来,很快就将整个后院都包围起来了。 躲在暗处的褚昌见此情形,顿感不妙,急急退到阴影中躲避宋军视线,进而逃出府衙,去往西侧的一座宅院,令所有人赶紧把藏在地下的武器、甲胄都挖出来,都去府衙助战。 一开始是宋军人多打人少,左右开弓的王仁赡很快就迎来了援手,帮着解决了五名刺客。 可没过多久,披坚执锐的丁军士兵陆续抵达,局势瞬间反转。 外头的防御阵线逐渐内缩,藏在屋中的王仁赡询问旁边军士:“可有信号箭在身?” “有的,将军!” 士兵急忙将背上的弓箭取下交给王仁赡,他自己拔开火折子点燃绑缚于箭杆的小火药包。 转眼间,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寂静的夜空,站在全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正在城墙上驻守的宋军那看的更是清晰。 意识到出事,四方守门小校皆调军快速奔赴府衙。 计划已败露,不成功便成仁,丁军士兵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王仁赡,以他为质,故而所有人皆发了狠,忘了命的往前压。 己方士兵越来越少,所能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穿好甲胄的王仁赡及时上场,亲自带队御敌,也正好为士兵多增加几分士气。 长刀砍死一人后,他为了躲避攻击想要转身,没想到后边还有一枪,直接刺中他的大腿! 疼痛使他面目全非,回过劲来后长刀下劈砍断枪杆,忍着剧痛将枪头拔出,随之右手挥刀将对方摸了脖子。 “将军!” 一个士兵拖着他往屋里回撤,砍断一节床帘帮其绑住伤口。 做完这一切,不过士兵阻拦,郭守文再出门加入战场。 等他左腰处被短刀再伤一处,身边只剩二十多个活人之际,前堂响起鼎沸的喊杀声,他与士兵皆大为振奋,援军终于来了! 遭遇反包围,丁军的军心立时有些慌乱,而这批宋军又属精锐,战斗力远高于他们,先前的绝对优势再度发生反转。 靠着仅剩的几个士兵的保护,作为重点攻击目标的王仁赡再次退到屋中,现在的他刀断了,左臂也中枪,战力大打折扣。 宋军士兵用桌子挡门,丁军士兵直接从破窗而入,不算太大的房间很快又被占满。 急匆匆为自己扎好伤口,王仁赡捡起地上的长枪三度加入战斗。 至于先前的舞娘,此刻她正裹着被子躲在床底下,浑身颤抖的看着这场血拼。 绝境之中更能激发人的爆发力这话说的没毛病,整个屋内连带着王仁赡就剩下五名宋军,他们缩在墙角,五杆长枪尽管对外胡乱搅涌,一时间竟迫使丁军无法近身。 就是这点时间,让事态迎来变动,宋军中一支百人重甲步兵在同僚的掩护下,顶着枪林弹雨,越过重重阻碍,成功抵达房门前,从背后给围堵的丁军一遭重击。 他们的到来让王仁赡等重新看见了希望,故而强撑身形,提动浑身仅有的力量继续作战,尝试与外面军队汇合。 一连两个时辰,直到卯时初,在宋军的全力反击之下,丁军终于落败。 本场动乱虽然规模不大,两军加起来人数五千人都不到,但因为它发生在府衙内,一州中心位置,所以周遭的百姓很多都被吵醒了,不少人提灯出门,想要看看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动乱开始时,城内的夜巡便尽数出动戒严,所以在他们还没有搞清楚缘由之前就被强令关门回屋去。 伤痕累累的王仁赡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却感觉屁股越发疼痛,伸手摸摸,却见满手鲜血,在他没感觉的情况下屁股竟然也中招了。 “狗操的,倒霉……” 气虚之时,就连粗口都没啥攻击力。 “将军,这个女的怎么处置?” 听见询问,王仁赡回头看去,正是先前陪睡的舞女。 此刻她正被士兵扣押在地上,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哭花,来回不止的摇头辩称自己啥也不知道,求放过。 “我问你,这一切是不是褚昌的算计?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王仁赡怒火中烧,他一把掐住舞女的脖子质问。 然而舞女就是一枚不知情的棋子,压根就不知道褚昌的如意算盘。 瞅着舞女双眼泛白,气喘不均,马上就要归西的模样王仁赡才松开手。 先不说在生死的紧要关头态度依旧,退一步想想,如果她也受命于褚昌,那趁酣睡之际,不就可以拔刀子捅死自己了? 自我斟酌后得出结论,此女大概率真不道内幕。 “把人带下去,先和其他几个女的一同关起来,等处理完正事再说。” 士兵领命,催赶着舞女离开。 前后两刻钟时间,战场清理完毕,丁军三千人死亡近两千,剩下的都已缴械投降。 宋军前后入场两千人左右,战死五百零七人,轻重伤共一百余。 士兵损失不算大,严重的是各级将官,昨晚睡觉的十一人中,有九人死在了床上,当中包括孙全兴和崔亮二人…… 第143章 缉拿褚昌 得知消息,王仁赡不顾掌中血迹,双手掩面,一言不发,此刻,他终于明白心乱如麻是什么感觉了…… 过了许久,才放开手掌。“将他们的遗体都收殓好吧,不日送回禄州去。” 战场清理接近尾声之际,天色渐亮,街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平常该出摊子卖货、卖吃食的一个也没有出现。 作为兵灾频发的古代,百姓们虽然大多数为文盲,可对社会的变动有着较强的第六感。 虽未亲眼所见,但仅凭昨夜的动静,他们已经能估摸出又发生了一场血战,因此通知下达之前,没人敢出门找不痛快,除非嫌自己命长。 安邦州总共有街道五条,三横两竖,眼下基本都是宋军的巡城队在来回奔走,他们需要抓一个极其重要的幕后黑手——褚昌。 怒发冲冠地对王仁赡下达严令,就是把安邦州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挖出来! 褚昌也明白自己已经犯了“天条”,郭守文断然不会再听他狡辩,所以在丁军被反包围,翻盘无望之际脚底抹油跑了。 只不过四方城门已经关闭,城墙上都有宋军把守,他肯定出不去。 最后,他只能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恳求一对夫妻能收留他。 夫妻俩本不想和逃犯扯上关系的,恐怕连坐之罪,奈何褚昌给的实在太多了,勾起了心中的馋虫,就答应了请求。 一连整个上午都未抓住,王仁赡又急又恼,令军队开始往居民家中搜查,地窖也好、水井也好,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此令一下,瞬间坏菜,历朝历代,凡是官兵搜民宅,哪个不得搞得鸡飞狗跳? 宋军士兵不顾百姓阻拦硬闯房舍,随意打砸,甚至是将所见之财塞进自己口袋中,百姓稍有反抗便拳脚招呼,一时之间竟搞得城内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属下有良心之人将此景告知王仁赡,劝其此举有违赵景之意,再加上外头有百姓叩首请求,王仁赡心有所虑,这才勒令全军罢手,再将不义之财还给百姓。 可是到嘴的鸭子有几个愿意让它飞喽?士兵虽然有还钱,但基本都藏私了一部分。 至于那些被砸碎的瓶瓶罐罐,被推倒踩烂的菜架子?抱歉,你们自己担着吧。 这一来一回,百姓的怒火被点燃,次日夜竟有人纵火焚烧府衙,企图烧死王仁赡。 未果,王仁赡雷霆大怒,不顾属下劝阻,下令屠城。 初听该令,不少士兵都很吃惊,因为后蜀平叛后,太祖皇帝便下诏全军不得再行屠城,之前出征时赵景也二次强调过,这么做可是违背君命的,他们可吃罪不起。 鸡贼的王仁赡又给全城百姓扣上了“藏匿罪犯,恶意袭军”的名义,并发布榜文,要求百姓三日内必须叫出褚昌,否则他就会对全城进行大清洗,直到找到人为止。 榜文一发,全城百姓顿时心慌无比,六万百姓携衣拿食想要出城,可是大门紧闭不得出,他们聚集在东门,强烈要求守门小校开门,但都被堵塞了回去。 焦急万分的百姓想要硬闯,小校直接让弓手射击,前后射死了数十人后吓得百姓四散逃遁。 这天下午,那对夫妻将藏在锅台下的褚昌请了出来,与之说明了榜文的事,又把钱还了回去。 虽没有多说,但其意再明显不过。 褚昌望着夫妻二人哭泣的脸,还有躲在门框后面偷看的眼睛,双目仰望头顶,所见只有黑色的瓦片。 将钱袋放在地上,朝着夫妻二人弯腰致意,褚昌再不回首,毅然决然出了家门,离开胡同口,站在大街上高喊:“褚昌在此!褚昌在此!” …… 八月二十日,中线战场的潘美收到了往东线运送粮草的侯仁宝的来信,信息量之大令他彻夜未眠,赶紧再派一路探马前去确定真假。 前后五天,探马查的侯仁宝所书俱实,安邦州的确被攻下了,而王仁赡的确做了吃酒赏色、杀害百姓之事。 潘美二话不说,即刻修书一封,连带着侯仁宝写的一起发往汴梁,兹事体大,他必须要让赵景知道。 同月二十日,西线的刘廷翰部抵达渭龙州。 作为丁朝西部重镇,渭龙州的设计耗费了丁部领颇多心血,该城东西相距近两公里,南北相距越三公里,城墙高八米,宽六米,前后左右共开八门,州城东面一条长河作为天然的护城河,州府衙建在当中,南北各建一处县衙方便处理民事。 前来的路上,刘廷翰连破数镇,士气高昂,本想趁机一举攻克渭龙州,但遭遇顽强抵抗,连攻两天均未能出现效果,只能暂且撤兵。 也就在二十三号,刘廷翰接收到曹彬不日将至的消息,便决定暂且蛰伏,以待增援…… 八月二十七日,曹彬所率十万大军抵达禄州。 休息数日,于九月初始,曹彬将大军分成三部,支援三线。 九月五日,李继隆所率三万人抵达刘廷翰部后方扎营,二人合并约四万五千,计划逆长河而进攻渭龙州。 探知这一情报的裘龚将府衙内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以最后的一万余士兵为班底,招募两千敢死壮士入伍,隔河邻邦都金州兵力早就被挥霍一空,却依旧有乡贤出资,征得一千山僚人前来助战,裘龚将至全部交给了同为山僚族的部将廖清源指挥。 渭龙州满编一万五千人,就是西部诸州最后的防线,此战若败,西部将再无兵力可以抵挡宋军。 十三日,部将崔好言出城乘船想去长河中布置暗桩,被宋军先锋围堵,激战中死于弩射。 十七日,宋军主力逆长河向渭龙州进攻,刘廷翰为了不给裘龚操练新兵的机会,加快行军速度, 裘龚便转换思路,以战代训,将所有新兵全部驻防在城墙上,跟着军中人现学如何御敌。 二十五日,刘廷翰与李继隆完成对潭州城的四面围困,刘廷翰再射书想要招降裘龚,降则免死,不降则屠城。 面对威胁,裘龚笑而不语,竟将降书又射了回去,且在背面留字,反过来劝刘廷翰归降丁朝。 第144章 渭龙州战役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裘龚数次拒绝投降,刘廷翰也不再等,次日凌晨,随着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到地面,战斗正式开始。 以渭龙州为点,刘廷翰设出四个攻击方向。 其先抽调一支骑兵,利用高机动性在城墙外围四处游荡,侦察丁军的射击范围与火力密度。 与此同时,他还让随途征集的民夫在外面垒土称墙,将投石车与弓手送到上面,齐射数轮,以此破坏城楼上的幔布、栅栏等防御设施。 之后,宋军步兵在盾车或是盾牌的掩护下筑堡推进,慢慢去到城墙边,和上面的丁军互射。 在此期间,如果丁军的射击速度减慢,覆盖范围减小,先登勇士就会用铁锥等物凿墙洞,或者架设云梯尝试登城。 深知此战关乎西部诸城,所以从一开始,裘龚便一直在城楼上指挥作战,并且无论宋军的攻势有多凶猛,哪怕石块从他眼前爆开,伤了他的手背,他也未曾撤离一步。 而那些新兵呢?本着对于家乡的感情,对于侵略者的痛恨,临战之际竟没有出现逃兵,跟在老兵后边有样学样,顺着云梯往下丢滚木擂石反击。如果有宋军士兵侥幸爬上城墙,就用盾牌把人撞下去…… 当然,神勇也好,弱小也罢,士兵都是人,会疲劳、会饥饿,会影响所能发挥的能力,这种时候通常会鸣金收兵,暂做休整,以便来日再战。 随着宋军退去,守城丁军顿时欢呼雀跃,许多新兵蛋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战就把强悍的宋军给打退了。 然而,首战只是刘廷翰的尝试,死亡人数压根没超过千人,他只是为了确认丁军守城的意志到底如何。 如今确信丁军视死如归,他勒令全军不再攻城,只是每日在城外叫阵,让裘龚出城摆阵,双方一决高下。 裘龚又不是会赌气的小孩,怎么如他所愿?无论宋军如何叫骂,哪怕是家中女性都被问候一遍,他依旧是高挂免战牌,又射往城外一封箭书,上面就一句话:“有本事上来。” 刘廷翰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勾起了脾气,学着裘龚的模样在信纸背后大写“有本事下来”,再将其射回去。 之后但几天,双方心照不宣的做起了这件堪称无聊的举动。 一直到七日后,刘廷翰撕毁信纸,不再玩过家家,因为他一直等的大宝贝终于来了。 三十架床子弩从禄州发来,刘廷翰将其分给李继隆十架,王浙贲、张冲十架,架设于北、南、西三面土墙上头,投石机砸城墙的同时,床子弩将强弩从低到高射进城墙里,以此供应士兵攀爬。 裘龚很为难,他想搞一些反制手段,可城内没有会做炮机的匠人,架起的幔布会可以阻挡石头落地,却会被强弩射穿,用处真心不大,因此到最后还是得用人命来扛。 一来二去,双方一直打到十月末,此时的宋军士兵伤亡早已过半,山僚人廖清源想要趁黑袭营,反被包围,受乱箭攒心而死,就连裘龚自己,右臂也在一场战斗中被砸断。 后面虽然不断有城民奋不顾身投入前线,然老弱妇孺战力却不够看。 兵员人数之外,城内的弓弩箭矢等远程武器消耗的所剩无几了,士兵开始更多的使用滚木和擂石。 等这两样东西也不够用之后,丁军又开始拆民房,用燃烧的木料和砖瓦作为防御手段。 自守城半月有余,城内居民便将自家所有的余粮全部送到城墙上,方便在作战时食用。 对人体最为重要的盐巴吃完后,就把盐席烧掉,取灰再熬出盐。 直到粮食全部吃完,便在城内捉老鼠,往天上打鸟充饥。 十月中旬时,刘廷翰曾派俘虏进城内劝降,亲言只要裘龚投降,宋军绝对能保证所有活人的安全。 然而在这种极为优厚的条件中,裘龚依旧不愿降。 折返回宋营前,俘虏也问过他:“朝廷都已经放弃渭龙州了,老将军又何苦坚持?” 裘龚语气坚定的答道:“若我屈膝投宋,上对不起先皇嘱托,下对不起奋战而死的军民,仅此而已!” 闻言,俘虏羞愧难当,再不敢多说,只能夹着尾巴离开州城回去送信。 十月十七日,自认稳操胜券的刘廷翰亲临城下指挥作战,但不慎被丁军暗箭射中腋下肋骨,得亏军医治疗及时,否则他当场就会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病床上的刘廷翰得知因自己中箭而让丁军士气猛然蹿升,深感不妙,他觉得若再攻不下潭州,怕是彼此的士气会被逆转。 为了避免再吃败仗,重伤中的刘廷翰有士兵在旁搀扶登上土墙,号令全军各级将官冲锋在前,带队猛攻城墙,若军官战死,其部士兵先登者可代其军职。 利益驱动下,宋军士兵稍有削弱的士气陡然攀升,攻击的欲望比先前更加猛烈。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数,丁军终于快坚持不住了,裘龚副手李多诚被弩箭贯穿胸膛,定死于城楼,西面城墙失守,被宋军夺去大半,全靠丁军士兵在地上泼洒铁钉,外加枪盾阵型,耗费许久堪堪将宋军又赶了下去。 酣战整个日夜,裘龚竭尽所能将宋军都从城墙上清扫出去,拼死抵抗住了第六十一次的攻势。 然而此时的丁军可战人数只剩三千多人,且多数人的精神、体力、意志都到了极限,就连站立都成问题。 察觉到这点的李继隆想要趁热打铁,特请命刘廷翰由他带领一只敢死队,于次日半夜沿着弩箭成功爬到城墙上,并且将西面城墙的守军全部砍杀,即时下楼打开城门,宋军鱼贯而入,渭龙州防御阵线彻底宣告破裂。 之后,且战且退的裘龚着手收拢散兵组织巷战。 他随机应变的能力很不错,但他没有意识到丁军中很多人连跑动的力气都没了,根本撑不住再结阵,宋军的骑兵一冲,阵型如多米勒骨牌那般轰然倒塌。 第145章 罢免王仁赡 前后不过两刻钟,城内街巷被宋军占去八成,意识到再无转机的裘龚不想做俘虏,先跑回府中杀死全家上下十多口,再自刎于堂前。 随着他的死亡,渭龙州正式被宋军占领。 清点之后,全城活口还剩三万七千多,当中老弱病残之外,所有壮年人都参与了这场攻防战。 控制全城后,有部将进言刘廷翰应该对裘龚剥皮拆骨,把裘家祖坟也给掘咯,谁叫他一直不投降,导致死了那么多的宋军。 刘廷翰对此也是一肚子火,赵景有严令不许对百姓下手,那自己把气撒在裘龚身上总可以吧? 但李继隆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不仅不能鞭尸裘龚,还应该将其好生安葬。 理由很简单,其一,百姓愿意死战,足能证明裘龚平日的风评不错,如果再毁其尸,必然会被百姓所记恨,难保他们会再生事端。 其二,攻打一个渭龙州都这么吃力,如果余下各州县皆以死抵抗,那就是再来十万大军都不够填坑的。 因此,为了留下一个好名声,如何对待裘龚至关重要。 火气消散,深谙其理的刘廷翰大为赞同,遂先下令各军不得骚扰百姓,又找了十多口上好的棺材,将裘龚连同家人一同厚葬在城外的山丘旁边。 此番措施,深深的打动了城内百姓,多数人皆仰天痛哭,既是哭裘龚之死,也是感念宋军不杀之恩。 十月末,随着渭龙州战役的结果传播,附近各州再无抵抗之意,纷纷献表表示投降,丁朝西部由此而定。 刘廷翰令大军休整,同时着手写信送往汴梁,好为全军请功…… 只是在听见这个好消息之前,赵景已经快被气死了,原因就在于王仁赡。 看过潘美与侯仁宝的奏表,赵景也是大惊,当即命镇州都部署、翰林司事郭守文出发去将王仁赡换回来。 …… 待其回京后,赵景直接将两份奏表摆在他眼前。“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阅览过上面所写,王仁赡表示:“回官家,这事的确是臣做的有问题,但那时候臣着实是在气头上,思维不清,所以才做的难看了点……” “难看了点?!” 赵景猛拍桌案,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打仗的时候嫖,打完了之后杀无辜百姓,这叫难看了点吗?我大宋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面对痛斥,王仁赡紧缩脖颈,低声下气的为自己开脱:“这是那些将军主动要求的,主因不在臣身上……” “你还有脸说?连部下都管不住,那你这个主帅是怎么当的?就是头猪坐在你的位置上它都能分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王仁赡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 “想想,当初你跟王全斌几人六十六天灭蜀,何等的风光伟绩。可你们不珍惜,非要整出点幺蛾子破事。 太祖皇帝念及尔等大功,处罚甚薄,可这并不是让你日后为非作歹的仪仗,你还想拿这个功劳吃一辈子?” “臣不敢……” 赵景冷哼道:“朕看你不仅敢而且胆子还大的很。” 坐回御椅上他手捻额头,陷入忧思,王仁赡也好,王继恩也罢,都不敢多话吵扰他…… “看来是朕这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从现在起,割除王仁赡一切官职,永不复用,全家移居高州,没有命令不得离境。” “嗡……” 听见此言,王仁赡的双耳瞬间泛起耳鸣,双眼亦睁到最大。 高州在哪?岭南道。 岭南是啥?后来的两广地区。 然而直到北宋朝,两广大部依旧属于未开发区,地区偏僻,气候炎热,瘴气密布,是宋朝以及之前的犯人流放宝地,到这地方过活跟直接被处死没多大区别。 一直到建炎南渡从九妹开始大力开发南方后,岭南的环境才逐渐扭转。 “官家,臣……” 王仁赡还想再说,赵景左手一举,示意他不必多言。 “王仁赡,朕不是喜欢强迫人的昏君,既然你不想遵守朕的意愿,那朕也不会惯着你。” “官家,官家,你听臣解释!” 王仁赡彻底慌了,边说边爬想要踏足龙阶,旁边的御前班直双脚一跃,及时站在前头阻止他。 赵景侧身而坐不想多看他一眼,王继恩心有点墨,小碎步去到王仁赡跟前劝说:“王将军,官家既已发话,您有何苦如此?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迁居高州总比掉了脑袋强的多,您说是不是?” 稍久,见赵景当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王仁赡明白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纳头即拜:“臣…小民多谢官家不杀之恩,万岁万万岁!” 此刻的他如同浑身力气被抽走,就连站立都需要王继恩搀扶着起来。 直到王仁赡苍凉的身影离开大殿,赵景才舍得转头看他一眼。 “王继恩,你去督促着,朕不希望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王继恩接旨,刚走两步便回头询问:“官家,那王仁赡的儿子王昭雍如何处置?” “此子可有职称?” “现任忠训郎官一职,先前他曾随军北伐汉国。” “既然有功,就先保留吧,对事不对人,老子犯错牵扯不到儿子,免得日后有人嚼舌根说朕糊涂。” “官家圣恩重义,老臣佩服!想来王将军也不会再有意见了。” 又听见一通让自己牙根酸的彩虹屁,赵景摆手催促王继恩赶紧办事去。 …… 就在王仁赡革职离京的第二天,丁朝南部战场发生大变,坚守了至少五月时间,一次次击败了黎桓军、占城军的爱州丢了。 原因是城内的几个将官眼瞅着敌军迟迟不退,己方的人越打越少,为了一条生路,他们决意投降,趁着夜色派使者出城,和敌军约定好里应外合的具体时间,然后,爱州就没了… 丁佃极力奋战,终究不能再行力挽狂澜之势将敌军赶出去,万般无奈下为求保命,只能弃城出逃,前去和阮匐汇合。 爱州的陷落使黎桓军与占城军彻底接洽,南部各州也变成了丁朝仅在名义上占有的领土。 第146章 审时度势 爱州破城之时,满城仅有十余骑成功突围。 得知丁佃已经出城,黎桓分出一千人赶去爱州通往藤州的三条官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丁佃与阮匐汇合。 知晓黎桓狠辣,定会斩草除根,所以丁佃一路上都是谨小慎微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会藏匿起来。 耗费多日,辗转百里,确认官道都被黎桓军占据之后,丁佃着眼于摸索人迹罕至的小道。 从爱州往西拐,所见道路只要是能往北走的全都试一遍,最后竟然绕到了莒隆蛮所在领地。 关于莒隆,根据《越史通鉴纲目》注云:“莒隆,蛮名。丁、黎为莒隆蛮。李灭之。 莒隆蛮本身并不叫这个名字,这是丁朝人对于生活在莒隆地区的人民的称呼。 莒隆蛮对于丁佃的到来是十分不满的,因为丁朝在扩张过程中没少对该族入侵,掠夺其人口、资源、财货,导致莒隆蛮平等的厌恶每一个丁朝人。 没得办法,在逼迫之下,丁佃只能加速逃离该地区。 不过从中可以提取到一点好消息:当初为了入侵莒隆地区,丁朝在北、西、南三方面都修有官道,因此从这里出发很容易就能到达藤州。 然而黎桓的手伸得很长,就连莒隆与藤州之间都被他设了关卡。 心下有计的丁佃在黑夜中故意暴露自己,引诱二十名士兵出关卡追击,利用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将之一网打尽。 随后将所有人通通扒光,换下了自己这身浸满鲜血的破烂甲胄,又将自己的脸抹上泥巴,闲庭信步的折返回哨卡, “怎么样啊,抓着没有?” “没有啊,那家伙耍诈,害得老子吃了一地泥巴。” 哨卡士兵闻言,皆乐的咯咯直笑,丝毫未发觉当中一人就是丁佃…… “喂,你们干嘛去?还没到换岗时间呐。” 丁佃本就想这样混过关去,却被士兵叫住,急中生智道:“这不摔得浑身是泥嘛,我们先去洗洗,马上就回来。” 这个由头倒也合理,哨卡士兵没再多问,直叫他们早去早回。 绷着紧张的心跳,丁佃成功脱离哨卡的巡察范围,刚把头盔摘下抹了一把脸喘气,却见一名刚方便完的丁军士兵从草丛里出来,与之大眼瞪小眼。 “是!……” 大惊之余,士兵刚要开口喊话,被一个健步上前的起义军士兵给捂住了嘴巴,令他不得再出声。 “兄弟,兄弟,都是混饭吃的,大家都不容易……”说话的同时,丁佃将钱袋子塞到对方手里。“权当交个朋友。” 拍拍他的胸口,丁佃又示意放开他,随之赶紧向前方跑去。 望着众人的背影,哨卡士兵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嘟囔道:“能讨个婆娘了。” 之后顺当返回哨卡,既没有提及钱的事,也没说丁佃的事。 至于丁佃为何不杀他,理由很简单,他就是担心那人如果长时间不回去,肯定会引起怀疑的,若是发现他的尸体,必定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说实话,丁佃也是在赌,只能说庆幸该士兵也懂得审时度势,真就当做没看见他。 一路连突三座哨卡,于十一月中旬左右,丁佃终于抵达藤州,与阮匐、范盍等人成功汇合。 仅休息一天时间,丁佃又投身于战事,阮匐告之,在他逃命的这段时间,宋军已经将武宁州已北诸州县全部占据,现在共有近十二万大军围攻武宁州,武宁州虽然坚固,但也耐不住连日狂轰滥炸,年关之前大概率会丢。 该州若丢失,宋军当真可以如履平地的抵达国都华闾,届时己方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那你的意思是要配合朝廷阻截宋军?” “当然不是!”阮匐矢口否认:“黎桓这老杂毛我清楚的很,今日与他合作抗宋,待宋军前脚走,他后脚就会对咱们下手。” “那你是想投靠宋军?”丁佃尽量没把话说的太刺耳。 “回答之前,我想问问丁侍中,在你眼中是百姓重要还是丁家做皇帝重要?” “都重要!” “只能选一个呢?” “这个……”丁佃立时陷入纠结,如果不是为了丁家的皇位,他干嘛要起义?可为了丁家的皇位而害百姓被屠戮亦非他所愿。 尽管他不答,阮匐大致也能看出来他内心的想法。 “先前,我也对这条路深信不疑,但现在,随着多方实力的介入,我深感己方力量微弱,再打下去怕是就连齑粉都剩不下,因此,我再想或许真该选择一边战队了。” 阮匐此番言论让丁佃倍感意外,因为他可是最早的革命事业发起者,如今再见面怎么就软了呢?” “那范尚书怎么想的?” 站在一旁久不作声的范盍朝丁佃拜礼道:“老臣之意和定国公所想一致,手下将士零零散散加起来还有三万众,再固执下去他们指定是个死,与其白白牺牲,不如给他们找条活路走走。” 丁佃慢慢坐回原位,现在的他有些恍惚,两位老臣竟然背着自己都变了心思,令他始料未及,又不敢相信。 阮、范二人都明白这个消息对于丁佃这个皇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故而他们也不催促,放他自己做决定。 寂静足足持续两刻钟时间,双手掩面的丁佃终于有了动静,缓缓抬头看向阮匐:“两位老臣若要投降,我没话说,但我有两个请求。” “丁侍中请讲。” “其一,定要投靠宋人,因为黎桓是绝对不会原谅背叛者的,你们投降他必定会连累众将士。 其二,一定要救出丁家其他成员。” “老夫知道的……可丁侍中,你的决定当如何?” “身为臣子,不能诛杀奸臣已是大罪,身为皇家人,再对外邦卑躬屈膝更为不孝!我已是不忠之臣,若再做不孝之孙,待到黄泉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讲话的同时,丁佃双腿缓慢挪动,走到堂外时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令他的背影散发出夺目的亮光。 当日,黯然神伤的丁佃离开了藤州。 第147章 强攻武宁州 丁朝北部战场,西线、东线都已经被攻下,仅留下少许兵力驻守要地后,两路军马前后出发去往中线战场,一时间,武宁州城外的宋军兵力已达十二万之众。 “都部署大人,卑职等前来复命!” 看着面前的刘廷翰、郭守文、李继隆等人,潘美煞是高兴。 先前军队数量不足令他不敢强攻武宁州,如今大军进来,辎重无数,终于可以发动总攻了! 吃罢接风宴,诸将即刻投入战事中。 地形图前,潘美对诸将诉说目前的形势:“该州城位于北部通往华闾的要道,丁国人修建的很是复杂。 诸位且看,该城南北窄而东西宽,城东至南部都有江水为天然壁障,城西有铁沫山为天险,单靠人的话攀爬难度很大。 根据抓捕的舌头的意思看,武宁州内部也是错综复杂。建有五道高墙,将全城分成了六方子城,每墙之间建有大门。 江水从中流过,并且每子城内都打有水井,因此基本不可能限制城内军民用水。” 在地图的下面就是一幅手绘的武宁州地图,看完不由得让多名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只因这城建设的属实完备。 作为主大门的西面,在铁沫山之间建有一座翁城,形成坚固的防御前线,在南门外的江心岛上也建有一座翁城,前后架设吊桥用来通行,临战时可将之收起,不惧敌军损毁。 城中的西南角有一座小山坡,上面建有巡防楼,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州动静,战时可以借它来指挥士兵战斗。 城墙边上还建有一座小堡寨,用来防止敌军偷袭巡防楼。 北面倒是没啥刁难人的东西,但丁军早就将该城墙修建加高加厚,并且在墙后挖了一条隔城沟,并在岸边备好了燃火物,只要北城墙失守,丁军就会直接撤到这里,以火攻阻挡宋军。 如此一看,该城的确称得上固若金汤。 “都部署大人,城内还有多少守军?” “两万左右,但是在丁将的说动下,又有万余壮丁加入,保守来说也有四万人了。” “这可不好打呀……” 潘美点头称是。“本将深知破城之难,但该地不灭,便如同扎在我军心头上的一根钉子,因此诸位有何良策,尽管说来。” 略有思考的郭守文率先进言:“可不可以用水攻?先把江水堵住,攒够量再发出去,云屯镇就是这样被打下来的。” “估计不行,东、南两地城墙厚度足有八米,高达九米,宛如巨型河堤,况且武宁州整体地势要高于江水三米左右,所以它根本就不怕水攻。” 刘廷翰紧随其后:“那要不先把它撇开,直接去进攻华闾?国都都没了,城内守军估计也就无心作战了。” “卑职觉得不行。”李继隆礼貌作揖,随后解释:“华闾距此过百里,我军过去后就成了腹背受敌的状态,丁朝与占城军已经联合,其实力不容小觑,在他们之外还有一路起义军,难保他们会出来搅局。 更要命的在于不打下武宁州,我军后勤将很难保证。” 此言一出,诸将皆赞同之,没了粮草,士兵肯定不愿意打仗啊,那时候己方反倒会变成瓮中之鳖。 “李将军可有好主意?” 于潘美注视下,李继隆不疾不徐的开口:“臣觉得只能围点打援,没了援军对于守军的士气将是毁灭性打击,到时我军一边强攻一边劝降,效果应该更好。 待其讲完,潘美再问一遍旁人,无人在答话,只得用这招徐徐图之。 再看躲在城中的黎衢,见到宋军大军压境,第一时间就跑出府外登上四方城墙,再度严令他不发话,各级守军都不得擅自出城,违者必斩。 十一月五日,休整两天的宋军开始行动,将床子弩、投石机、盾车等一系列大型攻城用具都摆出来用以震慑城内守军。 潘美第七次发出了劝降,不出意外,黎衢再次烧毁了信件,并且将一桶水和一张大饼扔到外面,就是想告诉宋军,城内水源、粮食充足,他们不怕打持久战。 于是乎,潘美再度使出老套路,先是轮流攻打四面城门,搞清楚防备力量的分布情况,之后主攻进攻南门,盾车打前,弓箭手躲在上面小心射箭,掩护五万民夫往护城河里面丢沙土袋子填坑。 与此同时,东面土墙上的投石机、床子弩猛攻城墙,掩护士兵搭桥。 丁军这边也不含糊,弓弩招呼的同时黎衢还派出两支队伍出城,用长度超过三米的长枪隔岸刺击铺桥的士兵以及填河的民夫,效果颇佳…… 此次攻城不同以往,持续至十二月中旬,每天都在不停地攻防拉扯。 一般来说,攻城方的损失要比防守方更大,这一个半月以来,宋军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两千人,轻重伤员合计万人。 只是宋军的火力配备明显要高于丁军,每一战都能靠它们打出不小的战果,这个时候丁军的伤亡情况也就比宋军好一些罢了。 然而丁军基数很小,这样猛打下去反而要比宋军吃亏。 直到十二月末,年关之前,宋军的死亡人数过万,而丁军中已经超过一半人失去了作战能力。 这本是个好消息,奈何天气越发寒冷,城外冰天雪地,宋营中一千多人因此得了冷热病,人数不多,但他们的倒下使得整座军都人心惶惶的。 “欸!”大帐之内,郭守文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丁军是怎么回事,为何还不派人来救援?不会还要放弃这州城吧?” 诸将很奇怪,明明自己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华闾那边还不派人来? “如今除了士兵们担心自己会发病,还有不少人的脚趾都被冻坏了,行走都成问题,难以作战……” “唉,要是这护城河也能跟黄河一样冻成冰就好了……”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多是丧气与无奈。 “都部署,要不暂且退兵吧?待开春后再来?”思虑许久,刘廷翰终于讲出来心中所想。 第148章 计划有变 诸将注视于潘美,然而潘美也是难以决断。退了,丁军就有时间重整颓势;不退,那必定要以超乎寻常的代价才能攻下武宁。 挣扎许久,潘美将目光落在了枢相曹彬身上,虽没开口,但意思也是呼之欲出:希望他能帮忙给个决断。 “这样吧,我带三万军继续围城,你们退回北部诸州县休整,等开春后再打。” “事到如今,只能先如此了……” 结果确定,潘美给曹彬留下三万相对耐寒的士兵,充盈的粮草辎重,其他的病人、伤员通通带回去治疗。” 次日凌晨,站在巡防楼往外看的黎衢发现宋军竟然在撤兵,旋即爆发出阵阵大笑:宋军退了!我军守城赢了!” 他令副手将此消息传达给各方守军时,城墙上接二连三的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为啥没援军,但结果是好的就行! 然而,令双方都没想到的是潘美刚走不足半刻钟,后头就有一匹快马跟上来传话,曹彬喊他回去,情况有变! 勒令大军原地驻守,潘美随其折返回营见到了一个令他绝对意外的人物。 “你是阮匐派来的使者?” “回将军,小使正是。” 使者长得很富态,嘴巴微扬导致他即便处于平常模样时也像在微笑。 “前来何事?” “特向诸位将军递交我主亲笔书信,这上面有将军想知道的一切。” 从使者手中接过文书,潘美拿去与曹彬同看,二者表情同时变得微妙。 信上所写乃是一份战报,十一月末至十二月初时,黎桓就已经数次派遣援军去救武宁州,不过在半道上被阮匐的起义军给堵住了。 软匐军先抢占西结城,以此为据点沿河阻击丁军北上,黎桓尝试数次都未能成功渡河。 因此,事情并不是曹彬等人猜测的“朝廷没收到”或者“武宁州被放弃”之类的原因,而是有人在替他们干活。 促使起义军不再骑墙,坚定投宋的一大原因乃是丁佃被黎桓杀害了。 那日,丁佃离开藤州后径直去了华闾,欲意投降。 黎桓本想直接剁了他,但他提供了起义军的相关情报,外加皇帝和太后替他求情,双管齐下,黎桓就打消了邪念,继续任他为侍中,让他替自己办事。 接风宴上,武器被缴走的丁佃亲身去向黎桓敬酒,好一通彩虹屁夸的黎桓飘飘欲仙,找不着南北。 而后,丁佃假借醉酒碰碎一张菜碟,捡拾之际抓住最锋利的那一块碎片直冲黎桓脖子而去! 他计划的相当好,可惜黎桓这厮命不该绝,居然躲过一劫,仅被割破一层皮罢了。 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了就彻底玩完了,士兵冲进来将其羁押,愤怒的黎桓下令将其当场乱刀砍死,而后尸体又被架在宫门口,好叫其他有异心的都看看跟自己做对是什么下场。 得知丁佃之死,丁家人多有悲怆却不敢出面为其哭丧,藤州的阮匐、范盍等无不落泪,在城外为其建造一方衣冠冢,又让全军披麻戴孝为其守节。 直到今日,哪怕头七已过,起义军依旧丧服傍身,直到杀死黎桓为丁佃报仇为止! 看完该信,潘美满心只有一个问题:“软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先前并不打算转投大宋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时局不一样了。” 使者微微摇头,继续诉说:“定国公的意思是,此举算作投名状,请允许我军投靠大宋军队,携手共计黎桓。” “哦?”曹彬双眼瞬时放大,与潘美对视一遍,见对方的神色也多有差异。 “这本将就搞不明白了,先不谈阮匐为何突然转性,单说他与黎桓都是丁朝人,即便投降也该先找朝廷才对吧?怎么还找上我这个外人了?难不成是你们的计策,想让我军入陷阱?” “绝对不是!” “有何凭证?” “首先,黎桓擅权,把持朝政又私通太后,罪孽深重,又杀害侍中丁佃,”使者从怀中掏出一份小册递交过去:“这是藤州、西结、大罗城、峰州等所有人口记录表文,将军可以拿去核对。 小使就在这里,若说一句假话,将军尽可以除我泄愤。” 潘美翻开看看,见上面所记条理清晰又具体,印章齐全,大不像是伪作。 令使者稍等,二将转身去到帐外合计。 “你觉得能信不?” “我觉得可以,权臣一般都擅猜忌,是不可能留背叛他的人同朝为官的,黎桓大概率也是这样。 我估计阮匐也能想到这点,因此他投靠黎桓,欺骗我军的概率很低。” 二人简单商谈一番,觉得此事可信度颇高,便同意了阮匐的请求。 “小使代定国公感念将军不计前嫌!” 颔首低眉致意后,使者又表示希望潘美能支援起义军一些人马,毕竟这段时间为了阻击黎桓,起义军又死伤了数千人,兵力有些捉襟见肘。 “单要人没问题,可是如今天寒地冻,我军将士未备御寒衣物,本将正准备先回撤休整,待开春时再大军南进的,因此阮匐能不能再坚持片刻?” 潘美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想想人家都投诚了,正在前方帮忙抗伤害,自己还不愿意出手帮忙,这听了谁能接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在于使者根本就没生气,又开腔表示:“定国公早就预想到贵军所缺,所以趁这段时间已经征得棉衣近万件,愿全部赠予将军!” 此话一出,潘美与曹彬届时大惊,虽说棉花在南北朝时期已经传入中国,但这时大多数棉花都是在边疆种植,而在内地普及开来要在宋末元初时期,阮匐一下子能给这么多套,这得下了多大的血本啊?! “此外定国公还说,将军若不去,他就只能撤兵了。” “是嘛,定国公还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啊……” 潘美尴尬的笑了几声,软匐这厮当真好算计,偏偏挑在己方最弱势的当口整这么一出。 他若撤退,黎桓定然长驱直入前来支援武宁,面对准备齐全的丁军,潘美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破城。 “行吧,你且先回去告知阮匐,就说本将不日即到。”事到如今,为了保证起义军不撤退,潘美只能答应请求。 “多谢将军,小使这就回去报信!”任务圆满完成的使者再无心思多留,抬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的走了。 第149章 黎桓会见卜罗阂麝 受阮匐“威胁”,潘美只能将刘廷翰部与李继隆部留下,让他们前去西结支援起义军。 …… …… 华闾方面,想方设法支援武宁州的同时,黎桓还要前往爱州,不是为了赏雪,而是要去会见占城军统帅:卜罗阂(he)麝(she)。 之前二者一直是书信往来,今日才算是正式会面。 见面之后,双方先是寒暄两句,再分列入席。 卜罗阂麝长得魁梧雄壮,好似一头黑熊盘坐。而其性格与身材也成正比,喝过一碗酒后便即询问:“黎王,如今爱州城被拿下了,丁佃也死了,你答应给我军的报酬打算什么时候给?” “将军切莫心急,这事还没完呐,本王怎么给你报酬啊?” 一听这话,卜罗阂麝可就不乐意了,当下怒拍桌角喝问:“你是想出尔反尔?!” “本王一言九鼎,必定不会做这般不要脸的事情。” 黎桓轻挥左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听他细细道来。“先前本王说的是等打退敌军之后,本王付双倍的开拔之资和伤亡赔偿,将军还记得吗?” 身旁一位文绉绉的官员朝卜罗阂麝点头,证明确实如此。 “如今爱州军虽然没了,但是阮匐的起义军还在占据藤、峰等州县;宋军还占据着武宁州已北的全部地界,这些可都是敌军,不把他们赶走,合约便不算结束,本王自然不能给与钱款。” “黎王,你他娘的是要拉我国下水?” “将军何出此言呢?” “先前你可没说过还要跟宋军打仗这事。” “因为那时候本王并不想劳烦将军的,可本王也没想到宋军竟然这么能打,单靠本王自己属实不是其对手。为了能保证我的位置,也为了能让本王有履行承诺的机会,本王只能请将军多多担待。” “放屁!”卜罗阂麝丝毫不给黎桓面子,直接将饭桌给掀了。“黎桓,本将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宋军?门都没有! 明年一月之前,若是不把报酬准备好,莫说是演州以南,本将当提领百万大军攻克华闾,让丁朝亡国!” 卜罗阂麝这么生气的原因有两条:占城自打立国之始,对于中原王朝的态度都是非常恭顺的,远的不说,在周世宗显德五年(公元958年)九月,占城国王因陀罗跋摩三世就有遣使莆诃散向后周朝贡,贡品有洒衣蔷薇水一十五琉璃瓶,皆出自西域,凡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黦,而复郁烈之香连年不歇。 又进猛火油八十四琉璃瓶,是油得水而愈炽,占城国凡水战则用之的神兵利器。 次年六月,占城国进奉使莆诃散进上龙形通犀带一条、菩萨石一片。 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占城国王阇(du)耶因陀罗跋摩一世遣使莆诃散遣使向宋朝贡。表章写在贝多叶上,用香木函盛放。贡犀角、象牙、龙脑、香药、孔雀四、大食瓶二十。 回国时,锡赉有差,赵大以器币优赐其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一世。 之后的建隆三年;乾德四年、五年;开宝三年、四年都有遣使去往东京朝贡 现任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在赵大驾崩时有派使者前去吊唁,赵景继位时有派使者前去朝贺。 以上种种都能看出来两国关系极为亲密,若卜罗阂麝与宋军开战,那就是把占城全国放在火堆上烤。 其二,黎桓这厮出尔反尔的态度很让卜罗阂麝讨厌,最开始说的就是打败占城军就行,现在又要求打宋军,那日后再多来一方势力参战岂不是还要拖着他继续打? “将军留步!” 黎桓使出一招尔康手挽留卜罗阂麝,快步走到他旁边一通好说歹说终于让对方暂且留下。 “将军莫要生气,你不想跟宋军交战,本王多少能理解。你看这样如何,只需将军帮我把阮匐带领的起义军全部镇压下去,合约就算结束,本王就给将军酬劳。” “当真?你可别又是欺骗本将。” “腿长在将军身上,若日后发现本王欺骗于你,将军尽可以离开嘛。” “这还算是句人话。” 心情有几分平复的卜罗阂麝又坐回原位,黎桓见状赶紧叫人再重上一桌酒菜。 之后,二者就起义军和报酬的事情再谈了一次,为了防止黎桓再整幺蛾子,卜罗阂麝要求重新拟定一份合约。 白纸黑字上有写:击败阮匐、范盍的起义军后合约就算结束,黎桓需要支付双倍钱款给占城,但占城要退还驩州以北所占土地,说白了就是兰江为界,兰江以南的唐林诸州县归占城所有。 此外,双方均要求要开通港口进行互市,既可以各取所需,也能增进两国之间的友谊。 话一说开事情就好办了,卜罗阂麝确定合约没问题后甚是欢愉,这样他基本就能完成出征前的要求了。 城墙上目送卜罗阂麝离开的黎桓脸色逐渐阴冷,拳头握得紧绷,血管都清晰可见。 “大王,真要按照合约上的来办,到最后就算赢了,咱也占不到多少便宜。”莫峥在旁说道。 “非常之时非常对待,要不是宋军突然插足,本王也不至于对这个匹夫低声下气。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首要敌人是把宋军赶走,之后的事之后再讲吧。” 拳头攥的紧了,导致手心有些疼痛,黎桓分开后来回搓揉止痛。 “那大王觉得两军合力能打败宋军吗?” “现在本王只能说五五开,宋军势大,装备也好,难呐……” “既然如此,下属倒有个主意。” “哦?”黎桓诧而转头凝视莫峥,让他继续往下讲。 “大王可知,中原王朝有一政策名叫“羁縻”?” “有点印象…”黎桓眨巴眨巴眼,开动脑筋深思,稍后便答:“本王记得这是针对边境地带的异族所出台的制度吧?” “大王所意不错,所谓羁縻,羁是用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縻就是以经济和物质利益给以抚慰, 即在异族多居之处设立特殊的行政单位。 大意上保持或基本保持该族原有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管理机构,承认其酋长、首领在本族和本地区中的政治统治地位,任用该族地方首领为地方官吏,除在政治上隶属于中央王朝、经济上有朝贡的义务外,其余一切事务均由首领自己管理。” 第150章 策反羁縻 “你突然间说这个干嘛?咱们又用不着。” “大王莫慌,且听下属慢慢解释:羁縻者,多是中原朝廷难以驯化之族,不得已而如此,如今大宋境内势力最大的羁縻州当属思州田氏……” “姓田的?”莫峥话未讲完,黎桓便有了反应。“本王记得田氏也算是个老牌贵族了。” 莫峥点头称是。 黎桓所言的确不假,思州田氏乃贵州历史上四大土司之一,并且是四大土司中势力范围最广的土司。 史学有“思播田杨,两广岑黄”的说法,足见当时思州田氏的地位重要。而在贵州历史上,有“先有思州,再有贵州”的说法。 关于思州田氏的来源,历史上有不同的记载。 如嘉靖年间的《贵州通志》中记载思州田氏的始祖是唐朝义军兵马使田克昌。 隋朝开皇二年(公元582年),田氏先人田宗显为朝廷立功,被授予黔中太守,其四世孙田克昌修筑了思州城,田氏安土占籍,恩威结服少数民族,掌管一方军政大事。 唐高宗时期,授田克昌为义军兵马使,思州至此成为田家世代领地。 在族系上,田氏的家谱还将思州田氏和齐国田氏相联系,想要以古来贵姓为自己镀金,黎桓说它是老牌贵族的原因就在于此。 只是思州田氏来源大概率不是汉族,而是少数民族,否则宋书以及后来史料也不会用“西南夷”或者“思黔夷”来称呼他们。 《周书?李迁哲传》又记:“黔阳蛮田乌度、田都唐等每抄掠江中,为百姓患”。可见早在南北朝时期,田氏就在此活动,被称为黔阳蛮,并且常常入寇周边地区。 《周书?蛮传》、《北史?蛮传》记载田氏是当地最大的势力之一,云“有冉氏、向氏、田氏陬落尤盛”,他们常常称王称侯,占据三峡地区,阻断水路交通,进行抢劫活动。 一直到隋朝建立,田氏投效朝廷后因功得了官职,才算是和中原王朝攀上了关系。 后经唐、五代的变动、发展,到今日为止,田氏除了占据思州外,在黔州以及两州附近城镇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莫峥,你唠唠叨叨这许多,不会是打算劝说田氏反水吧?” “大王聪明!下属就是这个意思。” 黎桓不禁赏了莫峥一道白眼:“别胡扯了,本王虽对田氏知之甚少,但光凭他们给中原皇帝当狗腿子的热情劲儿,本王就可以断定这事成不了。” 黎桓不相信无所谓,莫峥只管继续往下讲:“大王想的太理所应当了,臣对于这些土司到颇有研究,他们对于中原亲近的原因就三条。 其一是贪图中原的财富支持;其二是贪图外面的好货,诸如绫罗绸缎、瓷器、医药等物品;第三,下属敢拍着胸脯说这些土司都有异心只是碍于中原势大,他们不敢暴露出来而已…” 莫峥对各土司的分析很有道理,后来万历三大征中就有一战是打播州土司杨氏的,杨氏叛乱的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杨应龙担任土司的时间久了,忘了谁大谁小,涉嫌僭越皇权,比如下令让播州人喊他千岁;穿着雕龙服饰逛街;称儿子杨朝栋为后主等等等等,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你说主打中央集权的皇帝还能静静地看着你做大明朝的刘焉吗?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本王也给他发钱?” 黎桓手心朝外做出了一个向外推钱的姿势,本是调侃,没想到莫峥重重点头,他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现在本王手上可没这么多钱可供挥霍啊!” 提起钱来,黎桓就是一肚子气,为了应对起义军,他要花钱征兵,更要花钱打造武器、甲胄,还要预留出给占城军的报酬,本来就是一个子掰成两半花的局面,咋让他给田氏发钱?那干脆把他心肝脾肺肾挖走卖了得了。 “大王,下属请问,当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当然是把宋军赶走咯。” “卜罗阂麝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出手,大王可有信心胜过宋军?” 黎桓毫不犹豫的否定,自己几斤几两重他拎得很清。 “这不就结了?下属让大王说动土司反叛,到底就是为了迫使宋军分兵,为我军增加几分胜算。只要能躲过此劫,那日后搞钱的机会自然就会变多,大王万不可为眼前得失坏了长远大利!” 其实,莫峥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国家都亡了,那手中抓住再多钱又有个屁用?肯定没命花,因为咱们都得被砍头。 只不过他害怕黎桓会先砍他的头,所以没说的这么直接。 思忱甚久,黎桓终于点头:“罢了,他娘的,不就是钱吗?给他就是!” “大王英明!”莫峥着实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黎桓为了仨瓜俩枣拒绝这个提议。 然而庆幸不过几秒,莫峥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本着谁提议的谁去解决的原则,他又被黎桓勒令做使者去谈判了…… 考虑到北方道路被起义军和宋军堵截无法通行,黎桓贴心的为莫峥准备了一艘大船,让他走水路在钦州上岸。 这个法子挺不错的,毕竟宋军的战船现在都停靠在大陆沿岸休整,基本不可能发现莫峥的船只。 然最大的问题在于,莫峥他晕船…… 在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莫峥就开始心慌。等船只开始行驶,他的胃部便跟着不舒服起来,离港刚过两里地,顿觉胃内翻江倒海,然后就吐了…… 躺在甲板上的他,耳边充斥着大夫的呼喊,却不理睬,双目紧紧盯着沿岸的高城华闾,嘴中嘟囔:“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十二月十一日,东京汴梁城内,忙活了整个上午的赵景伸伸懒腰,看着批阅完的奏劄心中升腾起一股解放感。 来此三、四年,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看折子,刚开始的他极其抗拒,因为真的太累了。现在的他依旧是抗拒的,只不过已经习惯了。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就好似作者写小说,明明不想写,但又得不得写,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作者不写文赚不到钱,赵景不批劄子就没办法对政事、民事做出判断。 第151章 辽廷战事 这一日,赵景没吃午饭,而是溜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两脚刚到街上,扑鼻的香气就钻进了他的鼻腔,挑弄他的味蕾。 天气虽冷,汴梁城的百姓却雷打不动的照常出摊。 赵景选着一家小店进去了,该店主卖大饼加卤猪肉。 宋时,猪肉并不受大众市场欢迎,大文豪苏东坡的“猪肉颂”里面里面就有写: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这当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宋人崇尚吃羊肉。 不过,猪肉绝对强过羊肉的一点就是它便宜,靠着平易近人的价格也能在市井中搏得一线商机。 等三份猪肉饼上桌后,赵景食指大动,张开饕餮大口就往嘴里塞。 这番举动看的王继恩很是无奈与着急,在他眼中,真龙天子不在宫中吃御膳,反而跑出来吃这不入流的低贱玩意儿,太损脸面。 “官家,宫里头都把午膳做好了,咱还是回去吃吧。” 吃完一个,赵景嗦嗦大拇指上的油脂,进而答道:“宫里宫外都是饭,都是填肚子的粮食,在哪吃不一样?” “哎呦~我的官家哟,你不出面,后宫的各位小娘和皇子皇女也不敢动筷子啊。” “嗯,你倒是提醒我了!” 见他反应王继恩心下一松,正准备去结账走人,没想到赵景的屁股压根就没离开凳子,反倒又拿起一张饼开吃。 “你先回去,告诉他们不用等我了。” “这哪成啊?官家身边就老臣一人,老臣走了谁照顾官家?” “我又不是残废,吃个饭而已,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赵景不耐烦的挥手催促王继恩闪人。“大不了等会你再出来呗……顺道给我买碗豆浆。”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继恩只能照令去办事,首先他能感觉到赵景有些火气上来了,其次他也不能真就看着后宫干坐着挨饿…… 王继恩走罢没多久,又有两人前来店中吃饭,看其穿着打扮和额头的汗水应该是从事重工行业的。 向店家要了十张猪肉饼后二人相对而坐,一壶热水倒开两碗摆放在眼前放凉。 等饭期间,赵景似乎听见二人聊到了辽朝的事情,遂伸着耳朵仔细辩听。 “辽人这回也算是报仇了吧?” “当然了!之前被打的那么惨,这次可算是雪耻了!” “就是不知道牛羊死了多少?会不会因此又抬高价钱啊?那我老张可就真吃不起了。” ………… 如果只是私人话,赵景就当听个八卦,听个乐子,但话题中有涉及到辽朝,直觉告诉他应该去询问一番。 是以,当代社牛赵景横跨两步,直接坐到了隔壁桌,引得二人面面相觑。 “二位仁兄,这顿饭我先请了!” 突如其来的好事砸到头顶,二者更是懵逼,询问他是何人? “嗷,我家是开客栈的,就在城南。” “城南?”右手边的男子狐疑道:“不会是李家客栈吧?可我也没听说李老板有儿子啊。” “之前我一直在外地忙活,回京太少,仁兄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赵景纯硬着头皮接话的,别说那李家客栈,他连城南有没有客栈都不曾注意过…… 不过好在,这两人信了,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不知两位仁兄如何称呼?” “我叫张宝才。”左手边的男子介绍完自己,又朝对面的同僚点头示意:“这是俺发小曹栗,他爹是卖板栗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那张兄,刚才你与曹兄所言可是提及了北朝?” “没错。” “具体啥事,能不能给我讲讲?” “咳,这事啊,前不久辽军去跟更北边的一个部族打战这事你知道不?就是那个什么改的……” “斡朗改。” 经有赵景提醒,张宝才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它! 当时辽人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刚开始打的很顺,但到底是客场作战,后面就不行了,那一战损失可不小,我听说光是战马就死伤两千多匹,人死的就更多了。 之后也就是在十月份那时候,斡朗改为了报复,大举出兵进攻辽国边境,抢牛抢羊抢人,反正见着啥抢啥。 辽朝廷这边呐,赶紧派兵过去增援,和斡朗改军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场。具体怎么打的我也不知道,但结果就是辽军赢了,斡朗改被打跑了。” “不过,辽人虽说赢了,可牲畜被抢走了一万多头,着实憋屈。”曹栗随后补充道。 补充完毕,他又不禁叹息。“唉,这下子想从辽人手上买羊肉,肯定又要被坐地起价了……” 虽感慨宋人对于羊肉的爱超乎寻常,但赵景眼下所关心的重点在另一面:“照二位这么说,现在辽人的重点防备对象应当是在北境喽?” “这是肯定的,不过调得是中央军,南境的兵是一点没少。” “没少就没少呗,只要别打仗,他们想驻守多少人都行!” 两人说的兴起,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解干喉。 “两位大哥,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赵景真心请教,他身为皇帝,情报的收集速度竟然还没有眼前这俩人快,太离谱了。 “我俩是从使(即随行人员),都是跟着大商来往于宋辽各处买货卖货的,所以能多知道些东西。” “这就不奇怪了。”赵景深以为然,既是行商,那能知道这些也就很合理了。 不得不说,商人有身份之便,深入敌对势力要比间谍容易多了。 但赵景绝不会诏安商人,行商者多见利忘义,很难做到守口如瓶。 从二人的话语中可以判断出辽人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南下,也就不会暴露中原兵力短缺的内幕,能尽量拓宽大军收复安南的时间,而这一切,都是斡朗改给的,想到这点,赵景恨不得飞到斡朗改王帐去和他们老大一醉方休! “官家……” 开怀笑谈之际,王继恩匆匆赶回,手上真端着一碗豆浆。 只不过这次后面还跟着一队侍卫,是李德妃强烈要求他带过来保护他的。 第152章 会见田氏 赵景接过豆浆喝下一口,方才问道:“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官家,这是德妃的命令,老臣不敢不从啊……” “欸,我既不是小孩,又不走远,有什么好担心的?” “官家息怒,你毕竟是万金之躯,重于泰山呐!” 赵景摆摆手,示意王继恩不要再多嘴了,反正怎么说都绕不开“安全”、“危险”。 十张大饼已经上桌,张宝才二人却不动手,皆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别看了,你们俩眼睛睁的再大,我也变不成猪肉。” 自顾自的调侃飞入二者耳朵,缓过神的曹栗猛吞口水,战战兢兢的询问:“您…您是皇上?” “嘘……”将左手食指搭在嘴上,示意其噤声。“这里只有吃饭的食客,没有皇上。” 言罢,赵景端着瓷碗将豆浆一饮而尽,摸着肚皮打出满意的饱嗝。 “多谢二位老哥陪我说话,你们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哟。” 嘱咐王继恩掏钱付账,吃的大饱的赵景扬长而去,唯有张、曹二人震惊依旧,他们如何都想不到第一次来汴梁就能碰见九五之尊,这遭遇传出去旁人估计会觉得他们在吹牛皮。 回宫后赵景亲笔书信将刚才的事情写在上面,令信差将之送给潘美,示意其无需着急,能在明年酷暑时节前将安南收复即可。 第二,他给太原、深州、沧州方面皆派文书,告之他们尝试去和斡朗改、黠戛斯进行联系,共谋灭辽大计。 虽然赵景对这二族的了解不多,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虽说不接壤,但大宋体量之大,想必斡朗改、黠戛斯也有所耳闻。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在海上遭遇小风暴,命已经丢了半条的莫峥终于在岭南道的廉州登陆,之后以商旅的假身份开始北进…… 等他抵达宜州时恰逢新年,在此地耽搁一日,多采买了些年货。 开宝十四年(公元981年)一月九日,耗费一月有余,紧赶慢赶下终于抵达了此行目的地:思州。 莫峥先在城内客栈住下,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带着满车的礼品敲响了田家大宅的门。 开门的家仆见他陌生的很,不是平常来的那帮老爷,遂询问他的身份。 “这位小哥,鄙人莫峥,是一名商旅,特来求见田家家主,还请通报。” “商人?”家仆又打量他几眼,不过没多问什么,让他稍等…… 没过一会儿,家仆去而复返,让莫峥随自己进门,载货车走后门进去。 进了大堂,家仆示意莫峥稍候,家主马上就来…… 隔过两三分钟,一位身着貂裘,腰缠玉石腰带,面色红润,形貌丰腴的男子堂堂出现。 这身打扮,这副睥睨天下的眼神,即便不相干的人见了都能猜出来此人定当非富即贵。 何况莫峥有备而来,不需对方开口,莫峥赶紧起身,摆着笑脸迎上去。“田家主,某这厢有礼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田氏第九代家主,思州义军兵马使兼节度指挥使:田承文! 田承文稍有抬手便算作揖,随后往前两步,极其顺畅的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 “听说你是个商人?” “是的。” “什么买卖?” “多多少少都有涉猎。” “来自于何处?中原?南方?还是河北?” “基本处于最南边。” “琼州?” 莫峥摇头道:“再往西去,与琼州隔海相望。” “啪。” 闻言,田承文手中茶杯忽然砸在桌上,先前傲然的视线也变得冷冽。“你是丁国人?” “家主聪慧,一语中的,某乃丁朝演州人氏。” “你个丁国人不好好在自家待着,竟然跑到千里之外的思州来?当中有何目的?” “某从最开始就说了,某是商人,特来与家主谈生意的。” 田承文轻哼道:“我家虽为一方官员,但手上行制颇多,不知道你想谈哪门子生意?” “非也,非也。某做的不是普通营生,而是大国之贸。”莫峥慢慢走到田承文面前,与之低语:“田家主可想做一方霸主?” 田承文猛然抬头,凝视与他:“你到底什么目的?” “某想请田家主起兵,与我朝共同对抗宋廷!” 刺激的话语传入耳中,田承文突然起身,然并不是要做什么过激反应,只是背手大笑。“合着你根本就不是商人,而是来做说客的?” “没错,某乃丁朝十道将黎桓麾下幕僚莫峥。”既已挑明,莫峥也不装了,干脆撩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黎桓?我知道,把丁国搅成一潭浑水的罪魁祸首。你竟然愿意为这样的货色卖命?眼光不行啊。” 对于这般侮蔑侮辱之词,莫峥听了颇为气怒。可想到重任在身,他就只能憋着。 “我王说了,只要田家主同意起兵,粮也好、钱也罢,他愿意给予一切支持! 说句难听的,就算田家主输了,我王也愿意接纳您入丁朝,允许你在我朝封王建国!” 这个甜头给的太夸张,足够让人犯糖尿病的。可惜,田承文此人不好吃甜食…… “丁国北部被宋军全占,国都附近起义军安在,南部被占城夺走。半年时间,国土丢失超过三分之二,数十万大军被攻杀的丢盔弃甲,转眼就要亡国了,这个时候你让我起兵响应?到底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真把我当成傻瓜了?” “田家主,这话说的太过了吧?是,表面看我朝存亡确实岌岌可危,但我王与占城军已经打好了关系,对方会帮忙出兵往北打,只要能趁着冬季宋军疲软之际将之赶走,北方各州县地定能再度被我朝收复。 届时,我朝与占城国强强联合,由南至北出击;田家主在内部里应外合,宋朝南方必然大乱。 南方一乱,宋之强敌辽朝定然会趁虚出兵南下!重重包围之中,宋廷就是再强也绝对逃不开天罗地网,亡国的就会变成它。 那时,我等四家分宋,田家主最起码也能占据整个蜀地和荆湖地区,做一方真正的皇帝,留名青史,岂不美哉?” 第153章 游说 莫峥这话说的确实很有技巧,占城军所言帮忙是指帮忙干掉起义军,不包括宋军,但起义军和宋军都在北方,因此他这话从广义上来讲的确不假,说的这么笼统就是为了刺激田承文,给他加加底气。 其二,田氏、丁朝、占城、辽,四方势力若真能拧成一股绳,不用多想,新生的宋朝真真顶不住,必定完蛋。 但前提是他们真能齐心协力,而田承文明显是不相信这个假设滴。 “别的先不谈,我记得占城一直把大宋尊为上邦,日来朝,夜来贺,怎么突然变性了?竟然敢和宋军开战,你确定不是在诓骗我?” “绝对没有,比珍珠还真啊!”莫峥高举左手,摆出发誓的姿态。 然而他心多少有些慌乱,这是在明戳戳的撒谎,可为了劝田承文起兵,他只能继续圆谎。 不过话又说回来,占城国愿意做宋朝的小弟,不也正是因为宋朝势大,不敢与之作对吗?既然如此,如果让它看看它眼中的庞大帝国内在也是弱不禁风的,占城国王肯定也会鼓起勇气对宋用兵啊! 毕竟占城国王也是个贪心鬼,不然不会趁着丁朝内乱之际出兵掠城的。 这么一想,莫峥突然感事情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的确可以帮衬一把。 可你有没有想过,田家处于宋朝境内,起兵后四面八方的宋军都能过来打我,压力何其大? 是,黎桓能赶跑宋军,能脱身呢。那我呢?田家呢?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田承文此话意思很明白,有福咱同享可以,但有难他独自承担不行。在不能保证田家绝对安全的前提下他不会同意这个邀约。 “要是某能给田家主找到帮手,保证田氏无虞,田家主能同意起兵否?” 仅是一息停顿,田承文便反问:“你是指?” “蛮州宋氏、乌蛮罗氏、播州杨氏,三族也。” 田承文神色平静,在莫峥开口之前,他就有预感这家伙会说隔壁的三位邻居。 是的,莫峥所言三大氏家加上田家便是“黔中四大土司家族”。 黔中之名,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主要是指后来的武陵山区,楚国曾经设置了黔中郡和巫郡,被秦国攻取后,合并为黔中郡。 在贵州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十分强大的国家,名为“夜郎”。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夜郎是当时西南最强国家,地处于牂牁江上,有精兵十万。 后世有考古学家考证,夜郎国的版图西到曲靖一带,北到大娄山、长江一带,向南超过南盘江,向东到达了清水江上游,的确配称西南最强。 只夜郎国与汉朝不同,它还处于较为落后的“方国联盟”阶段,其内部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邦国,如且兰、鳖国、习国、句町、漏卧等。 汉武帝时,因畏惧汉军之强,夜郎等部族上表臣服,武帝在此推行郡国并行制:一方面册封夜郎王,任其继续对地方的统治,一方面又建立了牂牁郡、犍为郡,作为汉朝在此地的管辖机构。 郡县设置不久,且兰国等曾发动了叛乱,杀了键为太守。 武帝平定叛乱后,将键为郡北移到巴蜀,而牂牁郡则管辖整个夜郎国地区。 西汉末期,趁着朝廷不安定,夜郎王觉得自己又行了,先后胁迫二十多个小邦叛乱,结果不仅被牂牁太守陈立给打出屎来,甚至直接把国号给打没了,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东汉之后,云贵地区由于距离中原王朝太远,鞭长莫及,逐渐兴起了一些地方大姓,如毕节一带的乌蛮兴起,曾经帮助诸葛亮平定孟获叛乱,被封为“罗殿国王”,这也是后来水西罗氏的来源。牂牁郡的谢氏等汉姓大族开始兴起,世袭为牂牁太守,也是后来汉姓土司的萌芽。 宋朝刚建立那几年,乌蛮罗氏进入矩州驱逐了谢氏。赵大朝时其首领普贵进京,却把“矩州”念作“贵州”,于是被赵大册封为“贵州刺史”,这也是贵州之名第一次出现。 播州杨氏,在唐末到达播州,自此开始世袭其地,直到杨应龙身死结束。 至于蛮州宋氏,乃现在四族中最弱小的一支,仅在蛮州活动,但相比于其他小家族来说也算庞然大物了。 “敢问田家主,若是能有这三家为援手,您可敢起兵?” 田承文坐回主位,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对此行为,莫峥没有催促,他知道田承文正在思考。 田承文身为土司,对于朝廷能做到听调不听宣,并且保有一定的自主权,手上能招募护州兵马一千人,名义上隶属于朝廷的“厢军”,但实际上受田家指挥,这是得到朝廷允许的。 自田氏立足以来,对当地百姓多有关照,天灾时放粮,丰收时帮着卖粮,百姓对田家多有好感。 靠着多代积攒下来的影响力,田承文振臂一呼,起码能拉起一支万人队伍。 后面再加上罗氏等三家以及余下的数十户小家族,保守估算,士兵人数能凑到五万至七万,绝对是不容小觑的一个力量。 最重要的在于,黔中内部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靠城池、地势之利,无疑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短时间内无法平叛,大概率会引发宋军内部士气的衰弱。 更重要的在于大宋整合各国前后不过二十年,民心不一定尽数归服,其他地区的有心人指不定也会趁势而起,为自己寻得一块好地盘,继续割据为王。 分崩离析、内忧外患中,宋朝指定会暴毙! …… 田承文深以为然,对莫峥说道:“只要你能说服其他三家,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这事。” “痛快,某就喜欢和田家主这样的人打交道!”莫峥喜不自胜,自己的努力终于快要换来成果了。 而后,莫峥婉谢田承文留下吃饭的邀请,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站。 站在大宅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田承文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老周,派俩人跟着。” “好的,老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老管家颔首,遂去安排人手。 第154章 路遇劫匪 莫峥的行动力颇为强大,离开思州后马不停蹄的驾车西行,向距离最近的播州而去。 数日后抵达目的地,依旧带着丰盛的礼品前来拜访。 只不过这次他运气不好,杨家现任家主杨实恰巧不在家,被其妻告知他本人正在娄山关附近访友。 其妻虽说过杨实过几日便会,但深知时间就是金钱的莫峥根本没有等的心思,继续出发前往娄山关寻人。 虽说杨夫人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起码告知杨实所找的友人姓陈,是个大夫,沿着这条线索也不难。 然而这次他真真是走霉运,心急火燎的紧赶慢赶,却遭遇大面积飘雪,不得已在一家破败的山神庙中歇息。 半夜三更,黑云遮盖皎月,大地一片死寂,起夜的莫峥缩着脖子,在庙宇后墙处寻个干净地方蹲下方大便。 冷风无情的刺痛他的脸庞、屁股还有小兄弟,没过多久,衣服也好皮肤也好,都变得硬邦邦的…… 就在方便的关键时刻,耳边突然听见一声惨叫,惊得他浑身一哆嗦。 “谁?!”转头朝四面看去,目中所见空无一人。 摇摇头,寻思着是自己幻听了,赶紧擦擦屁股准备回去取暖。 路过破烂的窗台时,余光瞥见里头似有人闪动,本打算看看是谁也在起夜,随之瞳孔地震,立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急急往下蹲去。 困倦的意识已经清醒,莫峥悄悄咪咪的往上站起,露出半颗脑袋往屋里观望。 这下可以确定了,他没有看错,那些人影根本就不是随从,而是土匪!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能带这么多好货。”当中一人抓着随从的衣领质问道。 看着土匪手上那把正在滴血的大刀,随从忍不住吞咽口水。“大王…俺只是个干活的,求你别杀俺…” 听他这样讲,土匪虽然蒙着脸,但眼睛与眉毛的变化照样能反应出他在笑。 “想活命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大王,俺是丁国人,只是过来送礼的而已。” “哦?”这可是个让土匪绝对意外的回答,丁朝距离播州千里远,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丁人。 “看着和我长得也没啥不一样嘛。”说话时,土匪不停地捏随从的脸和头发,就跟玩弄宠物一样。 “你们要跟谁送礼?” “回大王,是杨家。” 听见杨家,土匪的目光骤然犀利不少。“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搁着都能碰见跟杨家有关系的…” “你们找杨家是为了什么?” 随从快速摇头,表示自己就是个下人,根本不知道主子要和杨家商谈何事。 “那你看看,这堆死人里头有没有你主子?” 随从照做,眼睛在倒地的尸体脸上来回观察…… 窗外的莫峥紧张的念叨着:“说在…快说在…” “奉劝你别说假话,大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倘若你敢骗我,大爷一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全刮掉!” 土匪到底是老谋深算,被他这么一咋呼,随从着实没有胆量扯谎,即刻摇头:“这里头没有!” “那人去哪了?!” “俺…俺也不知道啊!”恐惧加持,随从眼角都已经出现泪光了。 瞅这架势,土匪估计他是真不知道,于是命令其他人沿着全院子搜。他想的很简单,抓住莫峥必定能搜刮出更多好货,这个冬天基本就不用愁了。 “去你娘的!” 于心中问候一嘴,莫峥不敢耽搁,转头朝着院后大步逃去,前门走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翻墙跑路。 “他在那边!” 艰难的爬到墙上的莫峥刚喘口气,耳后便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紧张之余再不敢多歇,赶紧跳到外面去。 得亏外面积雪算厚实,不然凭他的跳法大概率要骨折。 一路跑啊跑,莫峥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跑,也不知道前头是什么地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必定会遭老罪的…… 逃跑不知多久,月亮终于愿意露出半张身子,月光下的莫峥别说汗水,就连鼻涕泡都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无比狼狈。 逃命的速度非常快,可惜他是个文人,体力不佳,眼下已经到达极限,随着脚下一滑,抽痛的四肢再也无力支撑他起身。 “嘿~嘿~嘿~” 三名土匪追到他跟前,亦是不断大喘气。 当中一人边踢边叫骂:“你这老家伙…不是挺能跑的吗?接着动啊!” 呜呼中,莫峥蜷缩着身子不停抽动。 “算了,别把人踢坏了,不然老大要生气的。” 最讲理的那人劝着同伙脚下留情,又抓着莫峥的胳膊将之拽起来。 三人轮番拖着莫峥往回走,谈笑风声的说着能从其身上榨出多少油水来,殊不知危险已经在朝他们逐步接近…… 回到山神庙,刚才发号施令的土匪头子望着趴地的莫峥,眼角中充满了嘚瑟。 “大爷我心直口快,不跟你兜圈子,把身上所有的值钱玩意都交出来,大爷饶你不死,否则休怪大爷刀快。” 莫峥没有急着答话,尽力抬头去看他身后,之前那个随从已经被捅死了,显然这帮土匪并没有遵守约定,饶他一命。 搞明白这茬,莫峥翻身面向房顶,放声大笑。“栽了…想不到我也会死在异乡。” “你想死啊?大爷还不舍得让你死呐!” 土匪头子左手一挥,两名小弟及时上前架着莫峥往外走。 众人刚出屋门,正准备拉着载货车离开,忽然间,外面飞来十几支箭矢,当即便要了打头的三五人的性命。 “不好,有埋伏!快进屋!” 见情况不妙,土匪头子急忙令全员折返。 关上房门后,土匪头子藏在窗边往外张望,视线中,一群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那一位全身黑衣,脚踩乌皮靴,髭(zi)须茂密的壮硕男子。 借着月光基本看清来者样貌,土匪头子的眼神瞬间被厌恶与愤怒充斥。“杨实!你他妈的非要赶尽杀绝吗?!” 第155章 杨实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杨实嘴角略有微笑,慢慢走到载货车旁边先给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喽啰补刀。而后才朝里面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老子招你惹你了?非要如此!” “从你出现在播州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招惹到我了。” “……”稍等片刻,土匪头子答道:“都说万事留一线,这车东西全给你,我带着我的兄弟连夜离开播州,日后绝对不再回来,如何?” “你要能早点开悟,我肯定愿意放你一马,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手上已经沾了播州人的血,洗不掉的血!” 对杨实而言,播州是他的地盘,这片地盘上的东西只有他与朝廷能动用,其他人伸手抢那就是打他的脸,若不立威,日后指会遭到更多人惦记,因此他怎么说都不能放过这帮子土匪。 “狗儿的,真一根筋!” 骂骂咧咧的言语攻击杨实泄愤,土匪头子余光瞄到莫峥,很快计上心来,将莫峥嘴堵住,又将他的脑袋塞到窗外。 “杨实,你不一直自诩为播州守护神吗?现在我手上抓的俘虏就是本地人,你要连他一起杀了吗?!” 从对话中得知这位就是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杨实,莫峥唧唧歪歪的同时不断蠕动身体,想要与其讲话。 在杨实眼中,他的这番行为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因为惧怕而拼命想朝他呼救,根本没去质疑他的身份。 “杨实,让老子看看你这守护神到底是真的还是装模作样!” 土匪头子将莫峥的脑袋拽了回去,等过几息后房门打开,率先露面的是被当做肉盾的莫峥,土匪头子在后面架着他缓缓前进,几个小喽啰战战兢兢的跟在旁边。 “啧…” 嘴中蹦出不耐烦的声音,但杨实还是命令士兵将道路给让了出来。 土匪头子见之大喜,暗赞还是自己聪明。 从杨实身边路过时,二人对视的目光已经激烈到迸射出火花来了。 就在土匪头子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本能的松了口气庆祝自己再一次逃出生天。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怠慢导致他没有看见墙边飞快闪出的人影,一记飞扑抓住莫峥的胳膊将其从土匪头子手上抢走了。 “!!” 趁其大骇之际,其余士兵已经冲到近前将之围死。 “欸!拼了!” 土匪头子怒从心中起,带着几个小弟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敌众我寡,掀起的水花很快被巨浪盖住,几个小弟尽数身死,土匪头子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垂死挣扎。 直到这时,杨实才来到他眼前。 对视中,杨实未发一语,土匪头子有话却没力气再说,只能看着杨实掏出长剑,狠狠插进自己的腹部。 略有几息挣扎,土匪头子彻底不再动弹。 与此同时,死里逃生的莫峥竟大声痛哭起来。 见此一幕,杨实先让士兵把尸体都清理干净,再稳步走到莫峥跟前查看他的状况。 “你有哪里受伤吗?” 莫峥抹了把眼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冷不丁的抓住杨实的手。“杨家主,我总算找到你了!” “啊?”虽然见过的奇怪场面很多,但这样子的属是头一遭,导致杨实的反应都跟平常不一样。 …… “概括的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就为了让我起兵造反?” 一地农村的某户人家中,距离刚才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情绪调整过后莫峥将自己的目的与杨实和盘托出。 “没错,某就是这个意思。” “嗯……”杨实揉捏几下自己的眼睛,以此来舒缓疲劳。“虽然你不畏艰险,渡海跋山的态度很让我佩服,但很抱歉,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自己过得好好的,平日无事,除了饮酒吃茶就是勾栏听曲,生活悠然自得,不缺衣不缺粮的,脑子被驴踢了去造反呢? “难道杨家主不想自立门户,再不受宋廷节制?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帝王吗?” “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想。”杨实毫不犹豫的反驳称:“杨家什么样、杨家该做什么我比你清楚,归于朝廷是本家主认为的最优解,仅此而已。” “杨家主,若是田家主、宋家主等黔中各家皆愿意起兵反宋,你也依旧坚持己见,彻底背叛黔中利益关系网否?” 莫峥也是急了,直接以黔中势力逼压。 然而杨实压根不吃这套,仰天大笑道:“如果你真能说动各家起兵作乱,那我愿意称你一声人才。 但可惜你没机会了,因为你落到了我手上!” 闻言,莫峥猛然从凳子上跳起,双手高举摆出防御姿态:“你要干嘛?!” 杨实朝外大呼一声,两名士兵闻讯进屋。 “将此人抓起来,带回州城送进大牢去。” 士兵领命,径直向莫峥抓去,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松手。 与莫峥骂骂咧咧的吵嚷鲜明对比,杨实高兴的合不拢嘴,刚才解决掉那一棒子土匪只是小功绩,如今抓住莫峥这个他国间谍可是大功一件,将之上报朝廷后估计又能得到一大笔赏赐,赚麻了! …… …… 丁朝国都华闾城内,黎桓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一方面是莫峥离开许久杳无音信,另一方面是派出去的援军在前几日又进行了一场失败的突围。 根据探马汇报,得知起义军已经投靠宋军,黎桓心下一沉,越发觉联系中断数月之久的武宁州岌岌可危,此州一丢,宋军就可以彻底的占据北部通往华闾的要道,届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于是乎,黎桓再次强迫征召两万壮丁入伍,汇通前线六万人凑齐八万大军强行渡河,夺下西结城。 暴风雨来临的前夜往往是最安静的,刘廷翰、软匐等主将闲来无事,竟坐在一起沿河垂钓。 兴起时,几匹快马冲到他们身边,报告说丁军增兵且强渡江河的情况。 阮匐看了看身后的西结城,再想想现在可战之兵不足四万,心中没有多少底气。 遂与刘廷翰商议应该在西结以东,江河支流对岸建造一地营寨,好做犄角之势 。 刘廷翰觉得此举可行,便调拨给李继隆一万士兵让他依计而行。 第156章 激战 这次,丁军也是发了恨,下了血本,派出数支小分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仅出现在江河上游,就连下游也去了一支人马,看这架势是要对西结来一场两面夹击。 己方兵少,且丁军来势汹汹,不见前几次划水的懈怠感,刘廷翰决定收缩兵力,据城而守,以逸待劳。 第一天,丁军便用重步兵发动试探性进攻,以求不给宋军留下任何操作的时间。 重步兵铠甲虽然厚实,但也有极限,能挡住弓弩的一次两次攻击,却挡不住守军的连续攻击,当头的很快就被射成了刺猬。 此外,宋军还带来了十架床子弩,这东西虽然缓冲周期长,可威力是实打实的强,一箭下去最少能穿三个糖葫芦。 基于以上条件,丁军逐渐败下阵来。 丁军统帅樊珂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因此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指挥,而是令士兵在方圆二十里之内就地取材,大规模制造攻城器械,云梯、攻城锤被一批批的制造出来。 第五日,丁军开始利用攻城器械进攻。由于有器械掩护,守军的弓箭很难再射到丁军,床子弩倒是可以达成洞穿效果,但效率实在不敢恭维,于是丁军很快就冲到了城墙之下。 随着云梯一架架的搭在城垛口,丁军先是顺着云梯攀爬,尝试抢占城墙。 眼见己方丢石头的力度跟不上丁军上墙的速度,刘廷翰并不着急,指挥张冲等将把早已准备好的超长撞杆抬了出来,用以撞击丁军的云梯。 由于是加班加点做出来的赶制品,丁军的云梯上头并没有可以勾住城墙的挂钩,质量堪忧,被宋军先后撞击几下便轰然倒塌,将正在攀爬的士兵直接砸死在身下。 至于那些足够重,或者有远程火力掩护而不能推倒的云梯,阮匐也做了第二手准备,他令士兵拿着超过四米的超长长枪,足够让士兵站在安全区域去捅云梯上的丁军士兵。 一般来讲,防御做到这个地步,攻城军也该知难而退了,然而樊珂这次收到的是死命令,必须要把西结城攻下来,所以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不准任何人往后退! 激战两日两夜,城墙下的尸体、器械已经快积累到和城墙一个高度了,樊珂便命令全军士兵踩在其上爬墙,先登者可连升三级,后退者直接斩首。 此番激励下,丁军士兵毫无选择,只能埋着头往前冲。 话说的狠,但效果却很好,越来越多的丁军士兵成功登顶与守军发生肉搏战。 借着猛油大火,军士竭力,于傍晚时分堪堪将丁军赶了下去。 仅此一战,己方伤亡要比前几日加起来还多。 意识到这样下去己方绝对会败,刘廷翰便与阮匐商议弃城,转移至李继隆把守的营寨处,又快马前去寻找曹彬,告知此地军事,看看他能不能抽些人马出来增援。 这个营寨背后是极其陡峭的山峰,虽能防止丁军绕后,但也同样阻断了守军逃跑的后路。 选择这个地方是相当冒险的,但没办法,因为西结至武宁州的道路上乃一片平地,根本没有可以驻守的好地方。 所幸李继隆在建造之初就已经挖沟引河水入内,短时间内水源与粮食都是足够的。 拿下西结城后,樊珂让大军休息一日,又特地给全军加了一顿肉餐作为奖励。 次日,便趁热打铁,趁着高涨的士气尚在,率军前进至营寨前头。 阵前,樊珂将全军分成两部,从两个角度同时进攻营寨。 这个办法是相当奏效的,营寨角楼上的士兵纷纷被丁军射下来,茂密的箭雨下很难有士兵敢露头反击,防守岌岌可危。 此番情景映入眼帘,刘廷翰等都觉得需要再有一军中出帮忙分担压力。 随后,李继隆主动请命,带着军中最后的精锐部队冲出营寨,在丁军中左冲右突,制造混乱,因为他的牵制,成功稳住了寨内的骚乱。 刚开始,刘廷翰是想要自己带兵出去的,他是主帅,由他带队可以最大的提升士兵的士气。 不过此举遭到了李继隆等将的强烈反对,正因为他是三军统帅,更不能在关键时刻出差池,否则军心当时就要崩溃。 好说歹说,为大局考虑,他才同意留守。 看着李继隆逐渐稳住局势,刘廷翰心中大喜,又命张冲、王浙贲二将各率其部出寨助阵,而他自己就站在最显眼的高台上亲自擂鼓为全军助威。 两军都有各自的目的,谁也不肯先收手。一直到战到戌时初,饥饿难忍之际,樊珂才下令撤退至西结城内休整。 确认其撤军,李继隆方才打马回营,刚进去就收到了刘廷翰的热情招呼。 因为他和赵景有亲眷关系,刘廷翰本以为他是来混军功镀金的,刚才他强求出战时也不好阻拦。 直到这一战刘廷翰才算正确认识到自己先前是看走眼了。 满满喝过一大碗解渴,李继隆胡乱摸了把嘴角,即刻对刘廷翰道:“将军,卑职建议应该在寨内多挖几处水池蓄水,我担心后面丁军会截断河流。” “放心,本将早就预料到这点并且已经安排人着手去办了。” 如此,李继隆也就放心了。水池他早就想挖了,可惜还没开工丁军就已经杀到这里了。 后续证明李继隆二者所虑不错,樊珂于次日早晨便征召城内及附近壮丁三万,砍树、挖土、和泥巴,耗费两日将江河支流给阻断了。 不过还好,宋军已经在寨内挖好了七八处水池,存水量足够消耗十日左右。 十日之后,若还是这般情况,宋军也能煮雪水喝,虽然不卫生,但起码是个能解燃眉之急的办法…… 后面几天与这日的情况基本一样,丁军攻宋军守,唯一的不同就是死伤人数一直在增加。 直到第十日,没日没夜的激战中宋军的伤亡人数逐日攀升,最后勉勉强强还能凑齐两万可战之兵。 刘廷翰站在高台,张望武宁州方向,他只有一个问题,武宁州据此第八天就能有一个来回了,为什么还没有援军赶来的迹象? 第157章 西结城丢 刘廷翰没想到的是,他急,对面的樊珂也急,这个城寨他已经打十天了,明明不如西结城硬但就是打不下来。 自己每次撤退休息后,宋军都会出去清理外面的尸体,让他们没办法再来一次如法炮制。 当然,他也没办法不撤,是人就会饿,不吃饱饭谁愿意为他卖命? 宋军作为防守方,锅灶就在身后,哪怕日夜不停地打仗他们也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但己方不行,直接在战场开灶肯定比回营地吃来的便捷,但宋军又不傻,他敢肯定己方这边刚把锅架上,宋军就会出寨来捣乱,最后自己一口饭吃不到不说,士气也得蹭蹭蹭的往下掉。 一直到第十二天,每天从早到晚高强度的作战,加之极其惨烈的伤亡,丁军中逐渐响起了消极作战的声音,樊珂亲手砍死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士兵才将反对的声音给压下去。 他心里清楚的很,这样做纯治标不治本。 第十五日,攻击的势头越发薄弱,且军中不满的声音日益增多,樊珂觉得是时候可以撤退了,这样就算黎桓质问起来,他也能把责任都推到士兵身上:“我也不想撤退的,可士兵不想打了,我拦不住啊,哪能怎么办嘛……” 法不责众,他还真就不信黎桓敢下令把这几万人都给砍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前去解武宁州之围,原因有二。 一是不清楚宋军中可战之人到底还剩多少,害怕会被偷屁股。 二是他根本就探查不到武宁州那边到底啥情况,还在不在己方手里。 派过去的探马没有一个回来的,越发让他感觉事情不对劲,生怕武宁州早就丢了,宋军一直不前来救援就是为了引诱他过去,好来一场两面夹击。 深思熟虑,樊珂决定明日发起最后一次进攻,成了最好,不成立马撤退。 刘廷翰也感觉出来今日丁军的进攻强度远不如往日,生怕当中有诈,着手准备防守反击,令张冲组织好一支五千人的大刀队,接替李继隆守岗,同时又让李继隆带领精锐在后方休息,明日还需要他们力挽狂澜呐。 一夜无话,次日吃过早饭之后,丁军再来,樊珂令士兵全力冲锋,向着最薄弱、最有可能被突破的角楼展开火攻。 角楼被烧的啪啪作响,与此同时,张冲率领大刀队杀出营地,为宋军灭火争取时间。 没过多久,宋军就将融化的雪水抬了上来浇灭了火焰,又用备好的绳索套住了即将倒塌的角楼。 后面来来回回三次,丁军三把大火都未能得逞。 恼羞成怒的樊珂令士兵直接围攻大刀队,想要将其吞没。 然而张冲鸡贼的很,早就提前跑回营寨里了…… 后面又耗到中午,破烂的营寨依旧没能被攻破,樊珂只好鸣金收兵,回去干饭。 当天下午,樊珂照旧出来攻城,但只带了一半人马,剩下的都在营地收拾东西,准备明日撤军,他这一次来纯粹是为了欲盖弥彰,避免被宋军得知自己要撤退的动向。 可惜,宋军早就意识到丁军内部出问题了,尽管不知道樊珂要跑,但也能感受到他们绝对疲惫,所以在后半夜,睡眠充足的李继隆照计划出城,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摸摸的到了丁军营地。 距离营地将近百步时号令全军开始冲刺。 丁军营地虽然设有夜巡夜哨,但本身过于疲惫,且李继隆突袭的时间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夜哨基本上连眼睛都睁不开,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宋军已经冲到他们脸上了。 李继隆率一部直接冲了进去,另分出百骑围着大营边缘驰骋,朝着里面的营帐射出火箭,大火顺势而起。 骚乱中,樊珂尽快从床上爬起来,尽力指挥大反击。 可是动乱实在太大,他的军令根本传不出去,到最后仅有五千多人能随他调动,剩下的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各自为战。 前后消耗三刻钟,得见四处火光,且丁军的反击力度越来越大,李继隆深知己方兵少,不能恋战,遂引兵而退。 丁军并未追击,当务之急是要扑灭大火,存放粮食、攻城器械、甲胄、被褥等物品可经不住焚烧。 这场大火烧的有多狠?两里外的刘廷翰等人站在营寨中间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哈~可以给李将军摆开庆功宴了!” 此刻,刘廷翰心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快感,之前被压的实在太膈应了。 这场大火直到当日下午才勉强被扑灭,不仅烧毁了近半的后勤物资,也让樊珂彻底定下来撤军的心。 可来时容易走时难,宋军岂能放任丁军安然离去? 觉察到丁军想要跑路的李继隆将之报告给了刘廷翰,刘廷翰旋即令全军出寨,分兵两路,步兵走大道,骑兵走侧面绕到丁军营地后面。 再一再二不再三,早就有防备的樊珂命令全军依靠营地结阵打消耗战。 如他所想,兵力远不如己方的宋军见找不到好机会,没有过多纠缠便退走了。 樊珂令一部人马断后,大部队随自己先撤回西结。 “可恶!到底也没能砍了那个大将!”刘廷翰重拳砸在栅栏上,恶狠狠的说道。 “咱们得本来目的就是阻止丁军去支援武宁州,如今将之赶回去了,倒也不算失败,只有樊珂的人头,没砍掉也不碍事。” 范盍的意思刘廷翰也晓得,但就是有点难受,死伤那么多兄弟,当中还有三名将官,他非常想用樊珂的脑袋来祭奠他们。 …… 后日,樊珂率众抵达西结城,却又出现一件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站在吊桥对面,他清晰的看到城头上的军旗已经竟然变成了“宋”字旗,城头上士兵的甲胄也不是丁军制式。 他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西结丢了!怎么丢的?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 正当他愣神之际,尹继伦赫然出现在城头上,朝他大喊:“对面的!这城就由我大宋笑纳了!” 近几日刺激太多太大,樊珂突感一阵心绞之痛。 第15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压着喉咙中的甜腻血液气味,樊珂大声质问。他可是留下三千人守城的,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就被摸掉了?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太不合理了! “嗨呀~”尹继伦慵懒的趴在墙砖上。“你安排的岗哨太不敬业了,大半夜的不好好值班,不是睡觉就是聚在一堆聊天,这般情形下我再不取此城岂不暴殄天物?” “额!……”樊珂无言以对,他估计是因为西结周围没有敌军,过于安全的情况才使得士兵放松警惕,然后被宋军成功偷袭。 “小的们。”尹继伦朝周围士兵高喊:“将军我之前怎么说的?大声讲给对面的听听!” 由他命令,周围的士兵高举武器,悠悠扬扬朝城外欢呼:“丁国将军好算计,偷鸡不成蚀把米!前不下营后丢城,鸡飞蛋打一场空! 丁国将军好算计,偷鸡不成蚀把米!前不下营后丢城,鸡飞蛋打一场空! 丁国将军好算计,偷鸡不成蚀把米!前不下营后丢城,鸡飞蛋打一场空! …………” 一首没啥技术含量的打油诗绝对上不了大雅高堂,却能对樊珂造成破甲和暴击伤害。 耳边听着一句句的传唱,樊珂的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体内血气翻涌,一口老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手指着城上众军士,磕磕绊绊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惜意识瞬间模糊,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 丁军士兵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呼喊,然而没用。 主将晕厥,全军顿时群龙无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渡河返回对岸去,再行决断。 望着丁军撤退的步伐,尹继伦想过要不要半渡击之,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无他,就是己方兵力不多,且丁军殿后军的状态还算不错,与之交战会有损伤,故而放弃。 赶走丁军的同一时间,尹继伦令快马赶往营寨所在,通知全军可以回来了…… 听闻西结被己方占领之时,刘廷翰等还不能相信呐,直到亲身赶往后才敢相信。 进城与尹继伦汇合后才搞明白前因后果。 其实当初他们所派的信差确实平安抵达曹彬军营。 曹彬也有意分兵支援,可是武宁州内的黎衢也在一直观察外面的情况,见曹彬分出万人为援军,黎衢直接率军出城冲营,反正兵力是他多曹彬少,怎么打都不会亏。 没得办法,最后,曹彬只能先让尹继伦带两千人出去,骚扰樊珂减缓他的攻势,再写信给潘美,请他尽力抽出些人马过来支援。 尹继伦抵达西结附近,第一时间就是广撒探马确认当前形势,知晓樊珂主力在围攻营寨而西结守军懈怠之后,旋即改变战术,不去支援营地,直接偷走西结城,然后放出消息,借此打乱丁军士兵的军心。 他计划的很好,可万万没想到前脚刚拿下西结城,后脚丁军就撤兵了,然后就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明白了缘由,诸将皆是大喜,唯独刘廷翰顶着一张苦瓜脸,埋怨的看着尹继伦:“既然是这样,干嘛不派人过去通知一声啊?害得我每天眼巴巴的瞅着外头等援军。” 尹继伦尴尬的笑笑,解释自己是害怕打草惊蛇,必须要尽量隐瞒自己的行踪。 安抚过刘廷翰,尹继伦的视线跑到了阮匐与范盍二人身上。“两位应当就是起义军的首领吧?” “是,老夫阮匐,这位是范盍。” “你们的事情,我朝枢相相公已经知晓,他已经派人回京将投诚一事上奏给我朝天子,日后还望两位多多出力,我朝皇帝必然不会亏待功臣的。” “多谢将军……” 二位老者点头致意,心底却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这下子,他们就真成宋臣了。 “闲话不多说,好不容易击退敌军,着实应当庆贺一番,我已经安排好了宴席,给各位接风洗尘!” 尹继伦带领中,众人朝着宴席场走去,享受来之不易的大餐。 与这边轻松愉悦的氛围相反,数日后收到战报的黎桓也差点喷出来一口老血。 整整八万人,死伤三万多,结果毛都没赚到…… 气愤之余,他下令去取樊珂首级来见。但过罢一炷香便又下令取消。不是他心善,只是手底下能打的将军所剩无几,深思熟虑后决定暂且放过樊珂这个半吊子货色,做连降三级处理。 “莫峥,本王此番能不能活,就全看你的了!”屹立石亭中,黎桓望天祈祷,满心乞求莫峥千万要给点力,带个好消息回来。 奈何他不知道,莫峥早在之前就被杨实给抓住了,现正被关在播州城大牢中听候发落。 抓到这么一个大间谍,杨实高兴的很,回城即刻写信想要交给朝廷请赏,只是信还没有发出去,府上就迎来了一位不常见但很有分量的贵客。 “田家主日理万机,竟然有空登堂拜访,当真令杨某蓬荜生辉呀!” 坐在篝火堆旁,田承文脱下棉制大氅(chang),乐呵呵的表示:“杨家主此言差矣,田某就是不来,你这宅子照样亮堂。” 两个帅大叔相视大笑,端起热茶碰杯对饮。 “田家主,杨某知道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了吧,此来找我有何事?” “杨兄心直口快,那田某也就不绕弯子了。”将茶杯放入托盘,田承文问道:“杨兄之前是不是出去了?” “没错,刚刚回来。” “那是不是抓着了一个自称商旅的丁人?” “?”杨实眉头微皱,反问他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实不相瞒,在来寻找杨兄之前,那丁人就已经找过我了。” “喔?他也是为了劝田家主起兵造反?” 田承文点头称是。 杨实立时喝骂:“这奴才心够黑的,让咱们造反去救他主子,真当杨某是傻子不成? 不过没事,喔已经将之抓了起来,就等着上奏给朝廷了。” “杨兄,这就是田某此来的目的。”田承文往杨实身旁挪过去,与之耳语几句…… 第159章 蒙骗 “什么?要我放了他?!”杨实一个机灵,及时质问:“我为什么要放他?” 杨实难以理解,这可是自己抓住的“提款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放走? “不是放走,是放长线……” 田承文摆手轻抚杨实的肩膀,耐心为其解释:“杨兄请想,你把莫峥交给朝廷之后,能得到什么?无非是一些钱财的赏赐,杨家还能缺这点钱吗? 我的意思是说,杨兄先将这厮放出去,随他去联系其他家主,若有人听了谗言决意起兵,到时你我在将此事上奏给朝廷,这样不仅仅能捞到平叛的大功,还能除去黔中几家势力,对你我之后的发展更为有利,杨兄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黔中地区土司的具体数量历史所记载一直不算精确。单说明代时期,该地土司制度较为成熟,据《明史·土司传》记载,贵州(黔中地区)的土司数量较为繁多,涉及的土司系统包括但不限于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等,总数超过百个。但具体数字因历史变迁、朝代更替以及土司的升降废置而有所变化。例如,在明末清初,由于中央政权的强化和改土归流政策的实施,土司数量有所减少。 元代之前,土司制度是基于羁縻制度而诞生的特殊身份,在宋时还没有形成具体的规章制度,西南地区很多部族的土司都是趁着唐末五代天下大乱时自封的土司,根本没有得到朝廷的任命,导致上面也不能确定底下到底有多少不起眼的小土司。 像是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些,不仅是朝廷任命的,更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关系算是不错,但和底下那些小土司就不算对付了。 比如杨实,在他的播州琅川县附近的山林中就生活着大约千人的彝族人,占据山林导致附近百姓不得进山打柴打猎,也不交税。 他曾对其有过诏安,但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气愤之余便想要带兵清剿,结果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可以说,只要不出那片山林,杨实真没办法对付他们。 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以让他报仇雪耻,他自然乐得其成。 “可万一把事情搞大如何收场?” “放心,我相信真有胆子造反的只会是没有受到朝廷敕封的臭丘八,如你我这般的基本不可能会犯傻。” “既如此,我这就去下令放人。” “等下。”田承文喊住急不可耐的杨实。“你这样去,莫峥反而会怀疑。” “那我怎么做?” 冲他招招手,待杨实附耳过来后田承文又同他耳语几句…… 时间转眼来到晚上,牢房内,尽管桌上丰盛的酒肉,莫峥也没有着急动筷子,抬眼看向狱卒。“这是我的断头饭?” “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做事而已。你想吃就吃,不吃拉倒。” 狱卒抛来冷淡的回答,再无其他言语,转身离去。 “娘的,不吃白不吃,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心下一定,莫峥抄起筷子就开始往嘴中塞食,酒杯不用,直接抱着酒坛子喝。 这是他一直都想尝试的吃饭方式,以前是碍于身份,如今身陷囹圄,不日将死,还管它什么形象的事?干就完了! 一席狼吞虎咽罢,酒肉全莫峥招呼进肚皮中,打了个满意的饱嗝。 “看这架势,我府上厨子的手艺还不错。” “谁?”一句话激的莫峥“精神抖擞”,转眼望去只见杨实赫然站在牢门外头。 “原来是杨家主大驾光临。”莫峥盘腿坐着,丝毫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怎么,莫某一介将死之人,杨家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死?死从何来?杨某何时说过要杀人了? 杨某不仅不会杀你,还要放了你。” 闻言,莫峥瞳孔立即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相信?”说着,杨实亲手将牢门大锁打开了。 莫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试探性的往外探步。 杨实无语,一巴掌上去直接将其拽了出来。 只是莫峥没有走,反倒质问称:“我不明白,先前抓我是为了换赏赐,今番放我又是为了啥?” “杨某回心转意了,与其拿你去换点小钱,倒不如起兵造反干一场大事业更有价值。” “真的吗?我很好奇杨家主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这与你之前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 杨实不禁点头,与田承文所料一致,这厮的确不好糊弄。 于是,他便按照田承文所教的话来做回复:“因为田家主来找我了,是他请求我放你走的。” “田承文?”这个名字的出现甚是意外。 “没错,他已经决意起兵,而田家与杨家关系匪浅,杨某不可能弃他不顾,索性一起反了就是。 但前提还是一样,你必须要说动其他家的一起反,人越多越好。” “想不到在下竟能有这般福运,……”明白其中缘由的莫峥对于田承文的救命之大为感激。 “杨家主,麻烦你转达田家主,就说某绝对不会令其失望的!” “有信心就行,我已经在外面备好了马车、衣服和盘缠,你速速出发吧。” “嗯,某告辞!”郑重拜礼,心思激奋的莫峥迈出坚定的步伐,朝着外面走去。 在他身后,和颜悦色的杨实神情慢慢变得阴狠毒辣。 他在笑,笑莫峥的天真,被当枪使都不知道;笑那些小土司,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彻底没戏唱了…… 东京汴梁皇宫内,前面收到一连串捷报的赵景此刻却有些郁闷。 先前他令范廷召等北方将军想办法跟斡朗改、黠戛斯联系,实现远交近攻,但迟迟未能见成效。 自从与斡朗改势力开战后,辽军对北境的关卡盘查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撒出去的间谍根本过不去。 这还不算完,辽廷还下令凡是在国内展大搜查,凡是与斡朗改人、黠戛斯人有接触的,不管商人还是路人,不管汉人还是党项人,全都带回去严加审查,宋朝的间谍也因此暴露了好几个。 没办法,为了避免把其他人牵扯进去,赵景只能暂时叫停了该命令,让仅剩的十几个暗探赶紧藏起来,先躲过这遭再说。 第160章 平叛 该说不说,这莫峥也确实够执着,遭遇土匪劫道、官府缉拿,险些掉头的风险之后,并没有泯灭其心中志气灰溜溜的逃回家,依旧能坚定信念尝试去和黔中各家大小土司接触,以求组成起义同盟。 田承文与杨实乐见其成,附近的土司被剿灭的越多,他们所能得到的利益也就越大。 不过他们也不傻,若黔中土司全都响应号召,唯独他们两家出尔反尔,肯定会变成众矢之的,第一个被针对。 为了这个万一不变成现实,他们也在暗中联系一些小土司,比如蒋州李家、侯州永家、邦州方家等…… 也不是说这些家族跟杨、田两家关系好,只是过去没有明显的交恶,一直都在保持中立罢了。 至于蛮州宋氏以及乌蛮罗氏,两家并不打算与之联系。 原因很简单,谁叫他们势力大呐,想要彻底掌控黔中地区,那就需要把实力与自己差不多的不稳定因素全都摘除!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月初为止,耗时近两月,已经转遍大半个黔中的莫峥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在他连蒙带骗下,充州、犍州、今州等地大小土司二十余家,都同意起兵反宋,独占本地。 当中态度最坚定的便是谢氏。 当年,乌蛮罗氏将其驱赶出矩州后,谢氏一族只能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只能在尚未开发地点红枫湖附近苟延残喘。这也就罢了,让该族气恼的在于宋廷不仅不帮自己平反,甚至堂而皇之的将罗氏册封为矩州刺史,放任罗氏鸠占鹊巢。 可以说,谢氏对于罗氏的恨等同于对于宋廷的恨,眼下有机会报复回去,他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除谢氏之外,其余土司愿意起兵的是因为田、杨两家甘做领头羊,殊不知领头羊将会把他们全都送进沟里去…… 不过在反宋热潮中,乌蛮罗氏与蛮州宋氏却没有掺和进去。 这两族也是精明,莫峥找上门时,罗氏家主普贵直接拒绝了邀约。 普贵觉得宋军战力强,且各地大小土司很难做到同仇敌忾,难以成事,所以坚决不蹚浑水。 至于宋氏,宋景阳生于后梁太祖开平五年(公元911年),至今已有七旬岁数,他早年间他亲眼见过该地区长期叛服不常的混乱局面,后在宋军的协助下才将黔中给稳定下来,被赵大任命为宁远军节度使蛮州总管府都总管,纯粹的宋廷拥护者。 莫峥对其有过了解,所以压根就没有去招惹他。 三月至,丁朝的气温有所回暖,宋军大概率又要全军开往武宁州。 考虑到这点,莫峥没空管去往其余州县,赶紧赶回播州杨家,将愿意起兵的土司名单上交给了杨实,望其速速带头起义。 见莫峥这么努力,杨实的心尖竟然升腾起几分敬意,但很可惜,他的努力用错了地方。 都说捉贼捉赃,得到名单后,杨实没有转头就交给朝廷,而是亲赴思州,与田承文商议出了确切的起兵时间,本月十五日,绝对的黄道吉日,最适合了。 于是乎,在那一天的黎明到来之际,黔中南部地区突然掀起了大范围的起义,各家土司纷纷高举反宋自立的大旗,朝着附近的州县发起攻击,一时间各城百姓人人自危之。 然而让起义军感到奇怪的在于杨家与田家虽然也竖起了义旗,大军却迟迟没有动静。 正在杨府上的莫峥忍不住问了一嘴,得到的却是不痛不痒的回答:“再等等。” “等什么?” “别着急,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人在屋檐下的莫峥也不敢多质问什么,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事,他已经造反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反水的!”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起义活动才过去五天,足足三万宋军突然就出现了。 也就在同一时间,杨家与田家双双换旗,把宋字旗又给插上了墙头,并且带着临时征召的三万大军与宋军主帅,时年五十三岁的左卫上将军张永德于邛水县附近汇合。 这一番操作,着实把各方起义军给整懵了,咋回事啊?领头羊一转眼怎么就变脸了? 殊不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杨、田二人之计。 在得到名单的第一时间,杨实与田承文便上表了朝廷莫峥与起义军的事情,十五号也根本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就是他俩为了拖延时间故意编的瞎话。 远在汴京的赵景得到信报的第一时间便招来众臣商议此事真伪,然而杨实二人把这个时间掐的很准确,既能确保起义正常进行的同时不留给他查实的时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景只能快马通知赶往丁朝,从潘美手下调回三万人,又将在京兆府养老的老将张永德紧急调往黔中平叛。 先前根据田承文的说法,张永德得知各路叛军号称兵马总和五十万,数量不可谓不大。 然而这数字就跟掺水的海绵一样,水分太大了,当中扣除掉拖家带口的老弱妇孺和假话,真正算得上士兵的壮丁顶破天十万至十二万。 各路叛军中多的数万,少的几百,虽然打着联合的旗号,但更多的还是在各自争利,各自为战。 抓住到这两条主要信息,战场经验丰富的张永德即刻将全军分出五部。 第一路,由田承文为充州招抚使,杨实为副将军,率兵一万,配合充州守军夹击攻城的李、孙、游吾三家两万联军。 第二路,由桂州观察使曹翰为主将,安州团练使曹璨(曹彬长子)为副手,率兵一万进攻南平州,势必要打掉该处的叛军聚集点。 第三路,由宣州巡检袁继忠为主将,宁远将军荆嗣为副将,率军三千前往南宁州,占据此州可以堵截庄、今、勋、南宁四周的叛军相互往来。 考虑到此地重要,张永德是想调派两万人的,却被荆嗣拒绝了,他觉得对付这帮临时拼凑的低质量杂牌军根本就是浪费,带三千人足以镇守。 这些年张永德虽远离朝堂,但对前线的战事还是多有关注的,自然听过荆嗣之勇猛,况且还有袁继忠为他作保,外加手上兵力颇寡,权衡之下便同意了他的意见。 第161章 兵行险着 为了保证第二、三路军能够顺利抵达作战目的地,张永德又命随军都虞侯崔彦进与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为第四路军,领两万人赶往侯州地界,阻隔南北两方的叛军来回支援。 说两句题外话,这位呼延赞是宋初开国大将,也是小说水浒传中呼延灼的祖父。只不过呼延灼当是虚构的,其原型大概率是呼延通。 最后一路,乃由张永德自己担任,计划去蒋州,若出师不利还可以确保大军沿着此地撤退。 此外,张永德还向以罗氏和宋氏为首的未有参与起义的各方土司写信,要求他们发兵协助剿逆。 蛮州方面,都不用张永德开口,宋氏家主宋景阳在叛乱刚开之时就已经率领所有厢军士兵同起义军作战了。 矩州刺史普贵也是一样,不过他与宋景阳不同的地方在于宋景阳是为朝廷奋战,而普贵纯粹是不想让叛军夺走他的地盘。 因此宋景阳敢追着起义军到处跑,而普贵在将起义军赶出自己地盘后便没了动静,选择固城守备。 张永德安排这五路可不是照着地图瞎点的,根据情报来看,这些地方都是起义军聚集最多的地方,他知道起义军的尿性,只要把成团的都给打没了,剩下的散户也就不敢再胡乱叫板了,届时再以朝廷之名诏安,他们基本上都会低头认错的。 是以,五路大军分别从邛水县、安夷县以及思州地界进入黔中。 当中,最先与起义军交战的是杨、田的两万军马,他们在后来的施秉县附近与万余起义军遭遇。 田杨军与起义军的士兵大多都是临时征召的壮丁,素质差不多,且起义军兵少,照常来说肯定不是田杨军的对手。 巧就巧在起义军来的早了一步,抢占了有利地形,可以从上往下射击田杨军。 田杨军一时之间竟无法挫败其锐。 正午时分,暂且退兵休整的田承文亲率一队人马沿着周围勘探,发现起义军所占高地北面有一条小路,虽然坡度较为陡峭,但靠着铁镐也能爬上去。 回营后他与杨实商议,二人旋即决定分兵作战,杨实在正面继续打作为佯攻,田承文带队从后面上去。 说实话,这一招非常冒险,因为那条小路基本没有可以驻足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但是没办法,如果他二人不气到带头,底下的士兵会心生不满的,如此极其不利于行军打仗。 当日下午,杨实一直在阵前叫骂与来回冲击,时时刻刻吸引起义军注意力,直到半夜为止,田承文与五百名敢死队战士终于爬到了顶部,趴在地上歇息片刻,举起大刀与吼叫中杀向起义军。 前头的起义军本来还在为杨实打不上来而沾沾自喜,满嘴嘲讽,没料到背后突然会冲出来一群连甲胄都不穿戴,面目狰狞的红眼怪物,全军为之一颤,许多人都忘记了反抗,一股脑的往山下跑。 听见上头莫明骚乱,杨实意识到必是田承文得手了,没有半分犹豫,令全军压上去,发动总攻! 两名盾兵靠在一起,保护着弩手射击,长枪兵缩着脖子紧随其后,上面的起义军弓手所能造成的有效打击越来越小。 除此之外,田承文亲率的千名弓箭手站在下面朝上方展开交叉式射击,为了不伤及同僚,他将目标定为压制,只要别让起义军露头就行。 前有狼后有虎,高地上的起义军具为胆战心惊,别说露头,很多人已经连腿都站不直了。 得此良机,长枪兵左右出列,大步超过前排的盾兵,翻身越过那道低矮的石墙,从而打开了缺口。 见状,田承文收弓换枪,指挥所有人随他冲上去展开肉搏战。 起义军的士气已经降至低谷,在越来越多的官军面前变成了可以手拿把掐的小鸡崽子,一个昼夜的功夫,田杨军杀敌过三千级 趁夜溜走的不过二三十人,其余的皆成了俘虏,打出了黔中平定战的第一场大捷。 第二战乃是距离宋军本营最近的蒋州。 张永德率军一万七千浩浩荡荡的赶往此处,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到,一没劝降二没攻城,蒋州城守军就直接投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张永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蒋州起义军的领头人是个归化羌人,汉名叫做周昌,对着张永德是一阵狂舔,完了还不断地自我批评,比如自己瞎了眼失了智,不该随大流搞什么起义云云,听的张永德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若周昌真愿意投降,张永德倒也乐见其成,毕竟可以避免一场死战。 为了表示诚意,周昌将自己的佩剑、甲胄还有户册全都上交了。得知张永德要以蒋州为驻扎地,便主动提议让出蒋州刺史府供其居住。 张永德先行派人进城探查,确定四处都没有伏兵后方才进城。 当夜,二人在席间交谈,周昌言及在蒋州以北十里的山中有一座行营,驻扎着一千起义军,张永德可以前去围剿。 为了证明自己诚信归服,周昌主动请缨做向导带路。 张永德心想这样也好,既不耗费时间,也能把住周昌,若是他撒谎,也好拿他问罪。 次日,因为对方只有千人,张永德这边也只筛选出三千正规精锐,让其他人在城中休整。 当日傍晚时分,官军抵达山脚,探马来报里头的确有一营寨。 张永德闻之大喜,令全军原地埋锅造饭 休息到子时再进山…… 时间转眼就到,因山路曲折难行,张永德让全军下马,留百人看守,其余者口皆衔枚,悄悄的进山。 距离营寨三十步左右,张永德一声令下,全军疯狂往寨内射箭,连射数轮后又令士兵与他冲进去! 就在张永德志得意满之际,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整座寨内除了门口的几个岗哨和一队夜巡外再不见其他人。 部将查看过几处营寨后赶紧汇报:“将军,没人,全都没人!” 第162章 中计 “周昌!”张永德喊叫一声,却无人应答。 “周昌呢?!” 身旁众军士或面面相觑,或左右张望,然没有谁知道周昌的去向。 “他娘的,这个杀千刀的痞子货敢诓骗老子!”张永德咬牙切齿的叫骂道。 “将军,彻底怕是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撤出去吧!” 部将心慌意乱,向其请示。 不等张永德回答,外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哼,想逃?进了天罗地网,你们还想逃到哪去?” 话音未落,营寨四周逐渐有火把亮起,将大军紧紧包围其中。 也正是在火光照耀中,张永德终于看清讲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趁大军进寨时偷偷开溜的周昌! “小贼,你敢骗我!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 面对张永德的举刀恐吓,周昌双手抱臂,摆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转眼却发声朗笑。“老杂毛,你都掉进陷阱里了还敢口出狂言,爷爷我就站在这,你有本事就过来砍我啊……” 不仅仅是言语上的侮辱,又见周昌撅着屁股羞辱自己,张永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号令全军随他奔杀过去。 不过,周昌既然敢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辱蔑他,必然是做足准备的。张永德往前刚跑出两三步,周昌脸色骤然狠厉起来,令周围起义军士兵尽数放箭射击。 不过眨眼功夫,一道道箭光朝寨内飞去,外侧的宋军士兵接连被射中,更有甚者直接被射成了刺猬,可谓惨烈。 “娘的,快进帐!快进帐!” 眼见冲锋不成,张永德急忙命士兵回缩进帐篷里。 见官军狼狈乱窜,周昌心下大喜,近乎癫狂的号令旁人:“射!给我射!把他们都给老子射成刺猬!” 再看张永德等众,皆是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像只王八那般动也不敢动。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倒霉蛋不幸中箭。 山外,原本的驻扎地,留守此处看管战马的百名士兵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一阵阵的喊杀声,估计是两军正在交手。 正当他们兴致勃勃打赌说张永德会花多长时间才能完工之际,周围的草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众人赶紧端起武器,朝那边叫喊可有人在? “汪汪汪!汪汪汪!” 两声狗叫传来,以为是野狗的众人才松了口气。 戒备心放下不过几息,草丛中猛然有人影浮现,对着他们一同乱射,十多人当即毙命。 这个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刚想冲过去扑杀,后面又钻出一队弓手来偷袭,再是七八人被射死。 “有埋伏,快跑!” 此人喊过一声便急吼吼的往战马那边赶去,正当他解缰绳之际不慎背后中箭身亡。 其他人见状,直接上刀劈断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超着来路夺命狂奔…… 直到骑兵彻底远去,草丛中的伏兵方才现身,领头的是一个年岁二、三十的壮年男子,手臂粗使,弓箭上裹着兽皮,看样子是个打猎的好手。 “把甲胄、兵器、战马全都带走,尸体处理干净。” “老大,是要送往蒋州不?” “笨呐!这好东西岂能跟其他人平分?当然带回咱自己寨子去。” 小弟乐呵呵的摸着脑袋,即刻上手去扒拉装备。 三月二十七日,崔彦进与呼延赞快马抵达侯州地界,以三万军的阵容强力帮助侯州守打退了起义军的攻势,并着手扫荡附近的残余势力,确保本地不再有隐患。 畏惧呼延赞及其长子呼延必兴,次子呼延必改的战斗力,侯州境内的起义军不是被杀,就是窜逃去了其他州县。 清理完本地起义军,一心杀贼的呼延赞当即向崔彦进请命允许他自带一军去往轻水、巴江等地继续追杀起义军。 能有呼延赞出力,崔彦进想来乐的清闲,便计划分出一万人给他,让他出击。 只不过在此之前,原先跑掉的那些骑兵到他这边来求援,诉说了张永德中计,蒋州城被围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崔彦进刚想休息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考虑到张永德是本次平叛主帅,崔彦进不敢怠慢,又给呼延赞增加了一万人,让他先别管小贼了,赶紧过去救援张永德。 …… 四月二日,曹翰与曹璨的一万人马抵达南平州,较为可惜的是尽管他们昼夜兼程,南平州还是先一步被起义军夺去了。 当然,南平州之坚从外面很难破开,是当地知州徐富春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起因是见起义军势大,害怕不慎破城后家人遭灾,所以他便将城内本就为数不多的守军又分出了五百人护送家眷回到娘家矩州境内,可是半道上就被起义军追上了。 而后起义军以家眷为质,威逼利诱,再加上缺少那五百人导致城防都没办法全面铺开,徐富春脑袋一热,就把城门给打开了。 非常操蛋的过程,但这的的确确发生了…… 献城投降后,起义军按照约定让徐富春与家人团圆,然后就把他们一起送进了大牢里。 尽管事后徐富春日日夜夜大骂起义军不讲信用,但是他再怎么喊叫也是无用功,谁在乎他呢? 至于原先的两千守军,基本都被裹挟着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毕竟谁也不想死啊。 抵达第一日,曹翰便在城下叫阵,问候起义军的祖宗十八代,当中有些年轻气盛的忍不了出城与之交战,然实力不济,不是被斩首就是仓惶逃回城内。 意识到曹翰之凶狠,起义军之后再无人敢出战。 接连叫骂三天未果他气恼不已,计划明日开始攻城,曹璨却不同意此法。 原因很简单,南平州坚固,己方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大型攻城器械,单靠临时打造的一般货不仅难成,反倒会害将士白白送命。 “那你有啥高招?”曹翰气鼓鼓问着小于自己的曹璨。 曹翰虽是主将,但曹璨之父乃为枢相曹彬,不仅地位比他高,也比他更受皇帝信赖。 曹翰虽莽,但人情世故这块他也能看懂一二,赵景既然安排曹璨随军出征,基本就是想借此战给曹璨涨点军功镀镀金,日后好做提拔,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再看不出来可没法继续搁官场上混…… 第163章 诈退 “将军,这几天趁着您在前头挑战,卑职也在后头审问了俘虏关于南平州内的大小事宜,得知徐富春一家老小已经入狱,原本的守军是基本是迫于无奈才加入叛军的,卑职觉得只要能活用这点,就可以做到里应外合,不费吹飞之力进入城内。” “里应外合?你是要说策反先前的州内军士吧?” 曹璨点头称是。 与之不同,曹翰对此计没多少信心。“那些士兵当中不少都是本地异族,他们能始终保持对我朝的忠心?我看未必……” “将军,卑职所讲到底也算一条思路,若能成,自然能避免两军发生不必要的厮杀……” “行行行。”曹璨话讲到一半,曹翰便强行打断了。“就算你说的有理,可问题是要怎么和原守军取得联系?” “卑职觉得可以让我军暂退。”略有思索,曹璨脑中就来了主意。“叛军说到底就是农户组成的,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见我军退兵必定以为我军走了,防范意识必定下降,到时我趁黑翻墙进去,与原守军取得联系。” “嗯,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派谁去?” 此计实施的重点就是接触人不仅需要跑到敌方阵地的勇气,还要有说服众人的口才,稍有不慎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属实是卖命的活计。 不过曹翰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点名,他可是一军主将,哪有让主将冒这险的说法? 正此时,曹璨摆正身姿,极其郑重的抱拳道:“既然是卑职提议的,那卑职愿亲自前往!” 闻言,曹翰猛然抬头,旋即捋起胡须细细琢磨:“这小子自己毛遂自荐,那就算死了也跟我无关,若真成了也能显得我有魄力,前后都不亏。” 想明白了这一茬,曹翰会心一笑,却是装模作样的走到曹璨面前,怜惜的拍他肩膀。 “贤侄,我与汝父交好,你我两家也算本家,这事太过于冒险,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再找其余人过去。” 曹翰表面上是在关心,但讲话的声音颇大,以至两侧部将都能听得到,如此一来,若曹璨同意换人,那对方也会把不满转移到曹璨头上,与他无关。 不过曹璨不打算让他“为难”,依旧表示自己亲自去就行。 “贤侄未来可期啊…” 曹翰大为赞叹,随后表示自己会帮他挑几个机灵的,跟他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将军!” 按照曹璨所言,当日曹翰就下令全军拔营后撤,并且故意留下一些物资和满地狼藉,好叫起义军觉得自己走的无比匆忙。 而起义军的思考方式也正如曹璨所讲那般,探马一直跟到南平州东十里之外,见宋军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打马折返汇报宋军彻底走了。 消息传遍全城后,起义军无不举手相庆,大开城门前去外面的营地哄抢物资…… 过去三日,曹璨与率领数人悄悄返回南平州外,在下方张望时果然发现城头守备松弛,利用飞爪慢慢登上了城头。 之际一路避开守军的视线,摸到了城中,马不停蹄的赶到司理参军府上。 给家仆塞了几个铜板,得以不报姓名而进入府内见到了本州司参:士灏肇。 作为年近七旬的白发老头,士灏肇的身子骨可谓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此刻的他正披着外衣,手握书籍,坐在桌案前睡着了。 “老爷……老爷……” 府内老管家轻声叫罢,士灏肇的眼皮分开,露出深陷其内的瞳孔。“常衡啊,有事吗?” 管家摇摇头,转而为他引荐曹璨等人。 待昏花老眼看清来者样貌后,士灏肇询问他们的身份。 “老前辈,承奉郎曹璨曹韬光有礼了。” 得知是朝廷中人,士灏肇先是有些惊讶,追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曹璨也不瞒着,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士灏肇越听越是欣喜。“先前见你们撤军,老朽还以为朝廷放弃这里了。” “老先生,官家不会让放弃任何一城,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方逆贼,曹璨冒险前来,就是为了能得到州府官员的帮助,还望老先生告诉我,能指挥原守军的人都有谁?” 提及这茬,士灏灏忽然悲从心来。“反贼进城后,率先反抗的通判被殴打致死,掌管军务的军事判官和录世参军等官吏多数被下狱。只有老朽年岁一大把,又能核算仓储,方才免了牢狱之灾。 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想着去劫狱,那边里里外外都被反贼把控,你去了肯定也会折在里面。” 曹璨点头致意,示意自己不会这么愚蠢。 “眼下想要让原守军回心转意与外来军队里应外合,我还需要找一个有资格发号施令的人物,老先生能不能帮晚辈指一条明路?” “让我想想……” 士灏肇双目微闭,脑海中思绪万千,没过多时再次睁眼。“有了,你们可以去找上一任的推官岑谢,他家住在城东的木桐巷子里。” 推官?还是上一任的,这个不太符合曹璨心中的预期啊…… 士灏肇见多识广,仅从表情上就看出来曹璨的怀疑,为之解释称:“岑谢在任时铁面无私,公平公正,深受军民爱戴,由他出面必能成事!” 既然士灏肇如此推崇,时间不富裕的曹璨也不再多疑,当下告辞朝着木桐巷赶过去…… 抵达岑宅时,曹璨很意外,因为这宅子里面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摆设基本都是大街上就能买到的便宜货,极不似一位退休官员的住处。 于家仆引领中,曹璨见到了传说中的岑谢。 然而本人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曹璨以为会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但实际上也就三旬多些,在这个年纪就致仕的官吏可不多见。 自报家门后,岑谢会心一笑,没过两声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套动作让曹璨估计是岑谢身患顽疾,不得不提早辞官养病。 收起手帕后岑谢问道:“将军深夜冒险入城,八成是为了与在下商议平叛之事吧?” 第464章 援军抵达 “先生一语中的,我刚从录参那边过来,想要请先生出山,说服原守军弃暗投明,与我军里应外合,共击叛军。” “没问题。” “!……” 曹璨略感震惊,岑谢答应的太快太容易了,生怕是对方听错,又在后头重复一遍。 岑谢身体虽不行,但耳朵没问题,压根不存在错听的事,依旧在最快时间给予了相同的答复。 拄着拐杖努力站起来的岑谢向曹璨郑重的施以叉手礼。“卑职是开宝元年同进士出身,幸得朝廷信赖委以要职,怎奈身负顽疾久不可治,只得黯然致仕。 贼子作乱,坏家国基业,卑职有心逃贼却无力为之,今日终遇将军前来,愿此惨躯为朝廷驱使,以报国恩!” 听到最后,曹璨几人眼眶多有湿润,任谁都想不到此间竟有这般大义者,和徐富春那个蠢货可谓云泥之别! 后面,曹璨与岑谢仔细商议了计划,包括贼首位置、贼兵分布情况、何时开门、开门后要先把控哪方要地等…… 在岑宅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趁黑去到城墙边上,准备再翻墙离开。 怎曾想天实在太黑,当中一人没注意脚下,踩到了类似烧火柴的东西。 啪嗒一声,寂静的夜瞬间被打破,周围的岗哨猛然回头,边质问边持枪朝这里快速逼近。 等他们到达时,曹璨等正拉着绳子下到半空,岗哨见状或是放箭或是割绳… 不时袭来的箭矢中,曹璨浑身绷紧,就连呼吸都已忘记。 突然,手中麻绳没了感觉,全身朝下高速坠落。 不过还好,麻绳被割断时他距离地面只有一米距离。 不等他感受后背的痛感,全队中仅剩的两个随行架着他的胳膊,以拖行的姿势头也不回的往远处逃遁。 ………… 四月五日,呼延赞部从侯州赶到了蒋州地界,第一时间没去帮被围困的州城解围,而是选择先进山拯救张永德。 这个决断有两方面的考虑。第一,蒋州城内守军虽只有叛军一半数量,但依靠州城之利短时间内断然不会出事。 第二,同样是被围困,张永德可没这么幸运,不仅兵少将寡甚至连可以躲避的坚城都没有,生存条件堪忧。 至于为何不考虑分拨一军给两个儿子去救州城,也很好理解,因为呼延赞至今都不知道山里的叛军有多少人,万一数量太多自己也陷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这么做纯粹是想多一层保险。 与此同时的山中,数日以来,张永德组织过数次突围行动,无奈均以失败告终,目前为止他身边还活着的仅剩下不到两百人。 本想着是来简单的打一波小匪,完事就回去的,因此全军上下所携带的只有三日干粮。 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好在死的人够多,活人可以从他们身上搜刮口粮饱腹,避免张永德等残军依靠吃人肉来保命。 反观圈外的周昌,作为局势有利的一方,他本大肆欢笑,嘲笑张永德的愚蠢,庆祝自己的神机妙算。 然而眼下他不仅笑不出来,就连眼泪都急得在肚子里打转。因为他发现自己迟迟抓不到最重要的张永德。 周昌的想法是只要抓住平叛军主帅张永德,他就能在起义军中大涨一波声势,吸引更多人前来投靠他,借此一举成为黔中最强的势力 随后他主动抛出橄榄枝,许诺只要张永德愿意投降,他自己做黔中王,张永德做宰相兼顾半州兵马的调动权。 可惜张永德没答应,还嘲讽周昌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归化羌也敢打汉土的主意?纯纯的作死行为,日后必定要被九组消消乐。 张永德口才虽不好,但“言真意切”,直接把周昌整破防了,后面几日再不说招降的话题,直叫士兵往里冲,打算以武力逼迫张永德投降。 起义军人多不假,可张永德身边都是刚从丁朝战场回来的禁军,战斗力可见一斑硬实力的差距迫使起义军为之胆怯,来来回回数次都没能成功抓住或杀死张永德。 此情此景让周昌有些发疯,他也不在乎能不能活捉张永德了,直接号令全军往营地内放火,势必要把平叛军悉数烧死! 火势很快沿着帐篷蔓延,张永德令残军遮住口鼻防止被呛死,再用刀剑或者土手刨地,挖出可以藏身的空洞,将湿润的泥巴、呼在周围的尸体上,最后把尸体遮盖在洞口。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活命的办法。 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一夜才自动熄灭,人肉的焦香味笼罩空旷的山谷,就连许多食肉的野生动物都被吸引而来…… “都到这地步了,再怎么样也活不了吧?”望着满目狼藉,周昌如是想到。 遂派士兵下去搜查,务必要找到张永德的尸体。 可惜老天还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张永德等残军虽然身上多少有被烧焦的皮肉,但基本没人死去,丑陋的面容反倒让他们化身成魔鬼,仅仅一个照面就把起义军士兵吓得屁滚尿流。 深感这些人生命力顽强如蟑螂的周昌越发癫狂,命令士兵去周围多砍伐草木回来,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来三次,他就不信这些人真能是铁打的! 常言道失道者寡助,周昌的行径显然不受老天待见,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太阳雨,直到雨停的下个时辰,呼延赞的大军已经来到蒋州境内了。 就在张永德喝着木头上滴落的雨水解渴,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抵抗之时,他命中注定的大救星闪亮登场! 两万平叛军在呼延赞的率领下赶到了山脚,望着泥泞不堪的道路,呼延赞也不废话,勒令全军下马,脚底绑上准备好的木制防滑垫。 长子呼延必兴劝他稍等,应该先派探子进去看看具体情况。 呼延赞大手一挥,拒绝了这个提议。“之前派遣数次都在半途遭遇伏击,这次基本也一样,无需多费时间!” 言罢,呼延赞拒绝两位儿子的请命,亲率五千先头部队,左手盾右手刀,保持防御阵型朝山中进发! 第165章 肉身开路 还是走到将近半道,山路两边忽然箭如雨下。好在呼延赞早就有防备,依靠盾牌抵挡伤害,又分出两百人朝两旁向射击源头进攻。 没过一会儿,周围接连响起惨叫与奔跑的声音…… 不到半刻钟,士兵回来复命,埋伏的人数大概有五十人,砍死二十多,剩下的全都往里头跑了。 解决完这些,呼延赞让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要在叛军完成对外布防前赶到目的地。 事实证明呼延赞的判断非常准确,从逃兵嘴中的得知援军大股进山的消息后,周昌即刻下令百人留守此地,其余所有人去抢占沿途要地。 呼延赞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叛军抢先占领了通往山谷的最后一处要道,两侧巨石嵌地,叛军居高临下,呼延赞部想要过去的话就必须顶着枪林弹雨来一场极度危险的仰冲。 全员步兵,距离大概百步,一面小圆盾根本不可能遮挡住全身,上头除开箭矢外还备有木石,这般苛刻的条件下如何过去?所有人都懵了。 怎么过去?当士兵都在思考这个难题时,呼延赞下一秒就给出了答案! 只听的呼延赞以刀刃猛击盾牌,厉声叫喝,而后迈起双脚率先冲出本部。 是的,没有弯弯绕绕,没有阴谋阳谋,呼延赞就这么明晃晃的冲了过去,他要以肉身强闯要道! 这一场面来的无比震撼,不仅仅是身后士兵,就连远处的周昌看的也是一愣,自己还没有开口说话呐,这老大哥怎么就已经开冲了? 老话说得好:将乃兵之胆,有主将呼延赞带头,先头部队没有一个怂包,纷纷吼叫着陆续跟上。 “放箭!放箭!拦住他们!”心慌之余,周昌号令士兵赶紧还击。 利箭密密麻麻的飞个不停,呼延赞部接连有人被射中大腿、膝盖、胳膊、肚子等部位。 转眼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周昌又急忙让士兵往下推滚木、丢石头。 这个坡度,木石之利远胜箭矢,每扔一个下去都会有数人被连带着滚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呼延赞部依旧没有胆怯,冲锋的脚步始终没有停止。 很快,呼延赞就跑到了巨石附近,率先砍死了第一个弓箭手。 这刀如同一个信号,余下士兵无不为之振奋,前赴后继的抵达他身旁。 弓手远程攻击强势,但近战不行,周昌命他们赶紧撤退,转由近战步兵接战。 周昌也确实能藏,步兵竟然是从四面的草木中钻出来的,轻而易举的就将呼延赞部全都围了起来,一时之间根本查不清附近有多少叛军,以至于呼延赞部的所迸发的气势都被压制了许多。 周昌乐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自认己方兵力过万,且熟悉地利,肯定能吃下呼延赞部。 自认眼下胜局已定,周昌的心思飞到了蒋州城。“陈栋、突兀寺茶、阿埋耶那三个贱人,竟敢趁我不在时进攻蒋州城。也好,那里头宋军多着呐,正好先让你们替我消磨消磨,好让老子过去捡个漏。” 他口中的陈栋、突兀寺茶、阿埋耶三人就是目前正在攻打蒋州的叛军三头目。他们仨和周昌之间多有过节,起兵之后第一时间就决定要打周昌,没想到打错了人。 但既然已经决定造反了,那和宋廷也就是对手了,这样一讲也不算是错,因此三人并没有撤军,决定继续攻城。 包围圈中,呼延赞再不敢托大,让传令兵对空发射火箭求援。 随着火箭从空中爆开,山脚的呼延必兴、呼延必改不再犹豫,带着全军钻入山中。 见到信号,周昌也在第一时间明白呼延赞背后还有援军,连忙安排探子过去探查…… 半盏茶功夫,探子快步回来,告知周昌现正有一大批平叛军朝这里赶来,根本就看不到队尾。 闻言,周昌嘴角上扬,无有紧张感,思路清晰的安排身旁留守的两部千人前去招呼援军。 当然,周昌可不是让他们以卵击石,而是去分散援军。 最开始他就已经在这座山中多处地方做好了机关陷阱,为的就是针对大规模平叛军的到来。 千人队伍由两部将带领,在距离主战场两里左右的地方与援军相遇。 两部将领遵照周昌的指示,每次都放百人出面诱敌,将追赶的援军引到设伏地区后依靠深坑、木桩、竹刺、捕兽夹、铁蒺藜等物实现击杀。 循环往复几回,方圆五里随处可见被刺穿胸膛的尸体或者双脚重伤滚地哀嚎的伤员…… 很快,呼延必兴与呼延必改哥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飞蛾扑火烧死也能有个响声,可这边光有人出去却不见回来,太有问题了。 转念一想,呼延必兴估计叛军早就设好了陷阱,堂而皇之的露面就是要把他们带到坑里去,分批蚕食。 呼延必改极其赞同这个猜测。 二人相互一琢磨,当即命令全军再遇到埋伏只可射箭还击,断不可再深追,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到达主战场。 再看伏兵,眼瞅着自己再怎么挑拨、骚扰都无动于衷的援军,显然是识破了己方的诡计,又意识到此处距离周昌不到五百米,若是他们他们过去定会改变局势,紧急之中左部将领决定动用最后一个办法。 且听一声犀利的口哨,好似开启了连锁反应,每过十几米远便会再响起一声,一直传到主战场。 周昌听见后,煞是不悦的咋舌称:“没拦住吗?可恶!” 不过大敌当前,没空让他发脾气。 周昌快速脱离战场,往山谷中的营地赶去。 随着他的离开,叛军的士气开始减弱。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周昌的计划,只以为是周昌见战局不利,直接跑路了。 此消彼长,见叛军的攻击势头下降不少,呼延赞大喜,带领全军发动更加强劲的攻势,逐渐突破包围圈。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周昌跑了,最要紧的目标就是留下督战的部将,突破围困的呼延赞高举大刀,目光汹汹朝着土坡上头的督战官杀去。 第166章 战场上要以官职称呼 督战官先前和张永德部战过,甚至还有阵斩六级的战绩,也正因此他才能受到周昌的信赖担任督战一职。 先前积攒的自信,加上呼延赞战斗了许久,以至督战官觉得自己以逸待劳,没有输得道理,因而不避讳呼延赞的单挑请求,拔剑开腿,摆好姿势等着呼延赞过来。 “啪!” 怒喝之中,呼延赞的大刀重劈在督战官剑身。 督战官略有吃惊,没想到眼前这厮打了这么久,手上竟还有这把子力气? 然而他依旧不怵,反手侧砍被呼延赞盾牌挡住,瞬间抬腿一记踢打成功命中呼延赞腹部,迫使对方向后倒退两步。 自觉更强的督战官甩一甩手中利剑,轻挑眉梢,脸上写满了骄傲,眼中尽是鄙夷不屑。 “去你娘的!腌臜小子装什么?!” 呼延赞也是暴脾气,哪能忍受这般挑衅?在督战官的注视中直接丢弃盾牌,改用双手握刀,吐掉一口血痰后再次主动发难。 见刀刃横劈,督战官本意闪身格挡,怎料呼延赞竟如未卜先知一样中途变道,刀刃径直朝其脑袋砍去! 督战官以最快速度向后缩脖子,可惜还是慢了些,下巴遭受极大伤害,血肉横飞、骨架断裂的双重痛感一并钻进他的全身,惨烈到如丧考妣的声音从他喉咙中飞了出来。 呼延赞一脚踩住在地上打滚的督战官,对其泪眼哀求无动于衷,先将其一刀毙命,又连砍数刀直到情绪全部发泄为止。 亲眼看着督战官被看砍成了糖葫芦串的叛军人都吓傻了,他长这么大,就是杀猪宰鸭都没敢这么残忍过,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呼延赞将督战官的脑袋割下来,高高举起,好叫更多人看见。 “贼将已经授首,尔等即刻放下武器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就是跟他一样的下场!”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当时就有不少人选择投降,毕竟原本造反就是为了多赚口肉吃,多搞点钱财。现在大头目跑了,小头目死了,那干嘛还要卖命?又不是自家亲爹亲娘…… 不过更多的人却僵在那里,因为他们害怕呼延赞杀战俘,这种情况基本每个朝代都有发生过。 就在他们无比纠结的时候,身后也传来一声火箭,位置基本就在营地附近。 见此情景,那些还未放下武器的叛军士兵发了疯一般朝后方逃去,他们相信,这一定是周昌发的撤退信号。 “爹。”与此同时,呼延必兴等援军才匆匆赶到。 “说过多少遍,战场上要以官职称呼!” 被父亲当头棒喝的兄弟俩即刻抱拳道:“将军,卑职知错!” 二人也不抱怨,他们都明白自家老爹就这脾气,说再多也没用。 “呼延必兴,你率本部人马将这些投降的都带回营寨去,但凡少一个本将拿你是问! 呼延必改,你携其余兵马随我继续进山。” “是!”二子齐刷刷领命,着手分头办事。 没过片刻,呼延赞终于抵达营地,望着满地的狼藉,令全军仔细搜索,看看张永德还在不在? 众将士前后左右翻找被烧焦的尸体,好消息是没有张永德的尸体,坏消息是他不见了。 “将军!” 呼延赞一筹莫展之际,三个士兵抬着一具烧成黑炭但还没死的士兵快步跑到他跟前。 呼延赞先给其喂水,随后才询问张永德的去向。 “是…是周昌…他骗了我们,刚才…刚才把张将军…带走了…” 喉咙基本被烧坏的士兵用着蚊蝇般的声音尽己所能的汇报情况。 “他往哪边去了?” 士兵奋力的指了指右侧的斜坡。 呼延必改赶忙跑过去,扒着草丛查勘,随后汇报:“将军,这有脚印!” 如此,便能确定周昌带着张永德从那边逃走了。 安排人将仅剩的这根独苗抬回营寨,呼延赞率全军沿着周昌逃跑的脚步继续追击。 越往前走脚印越多,不出意外是之前那帮子逃兵与之汇合了。 从下午走到傍晚,休整半个时辰继续出发,一直到达后半夜丑时一刻,呼延赞部才从山中绕了出来。 看着地上脚印延伸的方向,呼延必改对照过地图后说道:“附近再无其他山林,若周昌不改变方向的话,最后他会回到蒋州。” “是要和城下的叛军汇合吗?” “卑职觉得大概率是的。” 呼延赞开始琢磨,己方连战数个时辰,又连翻数座山头,疲惫不堪,再遇上叛军恐怕战不过,最好还是休整一番再说。 心有所定,他令让士兵背靠山体扎营休息,明日再做下一步计划。 呼延赞不了解实情,想当然得以为围攻蒋州的叛军也是周昌的人马,然而他们两方不仅不是一伙的,甚至还是对头,刚才如果继续往前追的话,只需要再多跑三五里,就能遇见正在休息的周昌部。 但说再多也为时已晚,从暗哨口中得知平叛军一直咬着屁股后,周昌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启程跑到了二十里之外的叛军营寨门口,请求会见三位头目。 得知周昌前来,三位头领皆是一惊,突兀寺茶表示应该直接结果了他。 阿埋耶点头赞同,也说杀了周昌后正好可以收拢他的旧部,一举两得。 于是乎,名义上的头领陈栋让士兵将周昌带进来,特意叮嘱只允许他自己进来。 然而等人来到帐内,陈栋即刻呵斥士兵是蠢猪脑袋,听不懂人话。 士兵很委屈的低下头,眼力劲儿甚佳的周昌趁机插话为其辩解:“陈头领勿怪,是我强烈要求要带个人进来的,毕竟送给三位头领的礼物不能放在外头。” 听见礼物,三人好奇的往周昌身后张望一眼,并没有见到箱子之类的东西。 “你说的礼物,不会就是他吧?”阿埋耶指着张永德问道。 周昌连连点头称是,阿埋耶也是无语,只是胡乱猜测,没想到竟是对的……他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这个黑炭头算什么东西。 “隆重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宋廷派出的平叛军主帅,左卫上将军张永德。” 第167章 合盟 “ !” 闻言,三人脑袋上齐齐出现感叹号,陈栋更是夸张,双手撑着桌面,伸长脖子仔细观察。 “你确定?莫不是胡乱拿个黑炭头消遣我们?” 阿埋耶有所质疑,周昌也能理解,毕竟现在张永德容貌不清。 于是乎,周昌将从张永德身上搜出的印信放在桌上,让陈栋三人所以观看。 “左卫上将军,看着不像假的…”突兀寺茶摸着印信说道。 陈栋让士兵赶紧打盆清水过来给张永德洗脸。 稍等片刻,将张永德的脸基本洗个干净,能看出五官之后,陈栋蓦然大笑。 “陈头何故发笑?” “突兀兄勿怪,只因此人确是张永德不错,心悦难耐,故而发笑。” “此人真是?”突兀寺茶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栋点头确定。“以前我在均州见过他,错不了的!” 随着他的确认,突兀寺茶和阿埋耶也跟着大笑不止。 这还没一个月时间呐,竟然就抓到了这么重量级的人物,起义大业前途一片光明啊! “周昌,既然是你抓住了张永德,那干嘛还要还要带他来我们这?”兴奋劲过去后,陈栋恢复原本的淡然。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瞒三位了,事情是这样的……” 随着周昌的讲述,陈栋对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个新的认识,神色也凝重不少。 “因此,周某以张永德为敲门砖,想要投靠三位大哥,求个庇护! 以前都是周某不懂事,和大哥们有些过节,但在下如今真心悔过了,待破了蒋州城,周某绝不和三位大哥争抢,只要给我一块栖息之所就行。” 周昌双眼扑闪着哀求的泪光,搞得突兀寺茶、阿埋耶二人怪不好意思的,竟然破天荒的一反常态,向陈栋进言可以试着给他一个机会。 “欸,同为起义军,本是自家人,何需这般?”陈栋来到周昌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人人相处,谁还没个过节了?皆是浮云尔。周兄放心,从现在起,你就是咱这一军的四将军,从此以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多谢陈兄!多谢大哥!” 周昌激动的无以复加,眼瞅着小珍珠又要飙出来,陈栋请笑着安抚于他。 此刻,帐内的氛围可是祥和安宁,四人真如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那般和谐。 可惜,平静的海面底下往往是暗流涌动的。陈栋愿意收留周昌,一半是因为他送来了张永德这份大礼,另一半是要让他帮自己分担压力,毕竟现在把他杀了,外面那群丘八会不会替他报仇可是未知数。 再者,刚才他自己也讲了,不争不抢,等拿下蒋州城后给他安排一亩三分地,他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就算心有怨气,陈栋断定他短时间内也不会爆发,要是想跟自己火拼,他根本就没这个底气。 等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他第一时间就会把周昌这个不稳定因素排除!” 至于周昌,他不可能真心归顺,他也明白陈栋日后大概率还是会除掉自己,他想要的就是让其帮忙挡住这波大危机,之后看情况该溜就溜,随便找个山头当大王照样潇洒快活。 退一步讲,这边混不下去那就去丁朝呗,反正那边快被宋军打成死狗了,去了之后先骗一波军费,然后再跑路就是。 周昌的态度很好理解,一句话:当狗是不可能当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狗的…… 次日凌晨,太阳尚未升起时,早早醒来的呼延赞着手安排两人返回营地,通知呼延必兴将战马全都送来…… 两方的直线距离不算远,可碍于山体难行,战马只能绕行,等两军汇合之际已经到了下午。 战马齐备,呼延赞又派出多路探马往前头打探,最后得到了陈栋等叛军的营地所在。 按照营地的规模,呼延赞估计这一路叛军的人数大约在四到五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本次黔中之乱中规模最大的一路人马。 人数虽是己方一倍,呼延赞倒也没多少惧怕,最大的问题在于张永德被抓了,叛军肯定会用他来要挟自己退兵的。 “束手束脚啊……”呼延赞难免叹息,左右扶额撑着混沌无比的头脑。此刻,他太希望能有个智囊帮他排忧解难了。 “将军,要不还是把这事上报给官家吧。”见父亲着实愁苦,呼延必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张永德本是郭威女婿,后周朝时和赵大关系密切,建宋后依旧受到深厚待遇,可以说是外姓将军的代表人物,呼延必改自认自己家达不到这种高度,若自作主张不慎害了他的性命,以后得日子估计会非常难过。 因此,他觉得还是把选择权交给赵家人最好,这样不论什么结果,都跟自己家无关了。 “回奏一来一去纵然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叛军能给出这么长时间吗?” “将军,叛军活捉张将军肯定是留他做底牌的,只要咱们不逼得太紧,想来对方也不会破罐子破摔。 依卑职愚见,我军只要帮忙守住蒋州城就行了。” “这……真的好吗?” “卑职明白,这样做的确损阴德,但是……”呼延必改慢慢走到呼延赞耳边,深情表示:“呼延家祖上荣光数百年,可不能在咱们这一代上断了。” “将军。”此时,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呼延必兴也开口谏言:“卑职赞同二哥之言,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将军应以大局为重!” 就跟呼延必兴所讲的那般,呼延家对朝廷是绝对忠心的,但前提是要明白何为大局?打仗是大局,保障自己家族永世不倒也是大局! 在这点上不用去苛责他们藏有私心,古往今来,时代的主流基本都是这样,甘愿燃烧自己奉献他人的高尚者有,但终究是少数…… 经过两个儿子的劝说,呼延赞哪个脑筋可算是开窍,再不犹豫,委派信差即刻出发,昼夜兼程赶回汴梁!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呼延赞也没有干等着,而是积极部署,既要防止被夜袭,又派使者赶往充州,与杨田军取得联系。 第168章 战至南宁州 同月上旬末,就在黔中东部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之际,袁继忠与荆嗣抵达了南宁州附近,并且与叛军展开激战。 只不过这边的战斗没什么跌宕起伏,就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顺畅的结束了。 本地叛军的总头领名叫邬戚踵俪翯(he)靡莫族土司,因其喜欢诸葛亮而自取汉名为诸葛志。 以志为名,自然是有一番宏愿在胸,他想效仿季汉刘备、前蜀王建、后蜀孟知祥等人也在蜀地当个土皇帝,目标明确度远超其他叛军头子。 这厮脑子还算灵光,为了拉起一支队伍,不仅愿意散财,还懂得利用舆论造势,比如让手下到处散播自己能通神,还会算命,能福驱赶邪什么的,连环套下来,搞得附近的老百姓被欺骗者十中有六七。 说到底,就算莫峥不来,他也有起兵造反的打算,只是正好撞上了,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原则,他也就提早起兵前来趟一趟浑水。 和张永德预估的一样,在收复了数个县镇后,邬戚踵俪翯果然将目标放在了南宁州上。 他明白想要成事,前提是需要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附近最合适的就是南宁州,不仅城大,而且是黔中东部商贸来往最频繁的城市,经济、人口、粮食都比其他城更优。 内陆的城池守军基本都不多,像南宁州这种大城常备兵力也就两千,面对号称十万之众的邬戚踵俪翯自然不敢出城野战。 赖以城坚,一时半会不会被攻破,邬戚踵俪翯也明白这点,尝试了几波攻击后下令暂停,转而让大军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 有了简单的云梯、攻城车加持,邬戚踵俪翯军的战斗力增强不少,曾有一次成功登上城头。 虽然后续未能如愿破城,但邬戚踵俪翯还是很高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相信再多来几次宋军肯定守不住的。 就在他计划次日继续攻城时,收到了袁继忠抵达的消息。 初闻时颇为诧异,本以为各路兵马将黔中搅得波涛汹涌,正好为自己打掩护,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援军来了。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邬戚踵俪翯首先在南宁州东三十里地方布阵。 其阵地所在是一片平地,背靠河水,前面是一大片泥泞的芦苇地。 其部将宗喀后续抵达战阵地后,第一时间发现这个地方选的很不好,太平了,防不住宋军骑兵的冲锋。于是乎赶紧向邬戚踵俪翯进言,应该把阵地改到后面的高地上去。 然而邬戚踵俪翯不同意,他表示前面有芦苇地,骑兵冲进去就卡死了,并且来援的差不多一万人,抛开沿途征集的百姓,真正能打的也就三千人上下,十万对三千,优势在我! 很快,荆嗣率一千骑兵先抵达战场,在正对邬戚踵俪翯的四十里地方安营扎寨。 前线的叛军部将见来的只有一路,且人数不多,合计着要不先趁机偷袭一场。 两人一拍即合,将此计上报给邬戚踵俪翯,看他反应。 也不知道邬戚踵俪翯是不是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还是看古代先贤入了迷,竟然学习春秋时期老祖宗惯例的写信约架的老传统,给荆嗣送了一封信,约定双方不搞偷袭,等过几日我摆好阵型,你恢复体力,咱俩堂堂正正的干一架。 收到信时,荆嗣人傻了,脸上的问号比褶子还多。 不知道邬戚踵俪翯耍什么花招,他没回信,也没有降低戒备,让夜巡、岗哨正常工作。 四日后,袁继忠率领的两千步卒火速抵达战场。同时来到的还有邬戚踵俪翯的第二封挑战书。 荆嗣向袁继忠解释过这是个什么情况后,两人决定继续装犊子。 回信中确定了决战时间定在三天后。除此之外就是用大量篇幅来描述己方日夜兼程,士兵不仅少而且战意不高,等到决战那日希望邬戚踵俪翯下手轻点,打赢了也希望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看完回信的邬戚踵俪翯心态越发膨胀,竟于当夜同两名婆娘畅饮温酒,基本上已经不把袁继忠放在眼里了。 这三天时间,邬戚踵俪翯还真就如他所说那样没有派人袭营。 而援军这边的准备工作一直没停,为了确保能赢,袁继忠亲自率领百骑绕路侦察叛军营地。发现几部大军虽然齐聚一处,却各自为营,中间间隔颇远,且防御设施搭建的甚是随意,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骑兵冲锋。 偌大的军营附近还夹杂着数不清的小营地,观其穿着,大概率是帮忙运送粮食的老百姓。 总结下来,袁继忠觉得邬戚踵俪翯所自己有十万大军定是虚数,最多有五万人,当中士兵顶破天两万,且各部仗着人数优势,很轻视自己, 侦察过后,袁继忠确定了决战的准备与信心。 约定的决战当日,邬戚踵俪翯率先发起试探性进攻,调派两千人出营朝着“怂军”营地冲杀过去。 然而刚冲到半路,就被完全进入作战状态的平叛军包围。 在一千步卒的协助下,荆嗣带着五百骑兵在叛军中横冲直撞,一柄长刀上下翻飞,所靠近者刀刀毙命。 叛军也是懵逼了,这砍人的速度,真是被吓破胆了吗?! 两千人顷刻间军心大溃,想要逃跑,后路却被截断。 想要打,他们看见骑兵冲锋就发抖,拿头去打? 不到两刻钟,战斗结束,平叛军斩首三百余级,逃脱不到百人,其余全部俘虏回营。 从逃兵口中得知战况时,邬戚踵俪翯酒杯直接落地,呆愣好几秒才缓过神来,这个结果和他预想的走向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大王!宋军之前肯定是在诓骗你,他们就是为了让你轻敌才装怂的!”宗喀趁机站了出来,再次进言应该赶紧把阵地退到后方高地上。 邬戚踵俪翯如梦初醒,再不敢托大,急令各部赶紧后撤! 鼻涕进嘴里他知道甩了,可亡羊补牢也得有一分空闲时间才能成功,袁继忠早就预估到叛军会往后撤,击败刚才的前锋后就已经下令全军进攻了。 第169章 众叛亲离 决战之初,袁继忠派遣民夫五千从中路出发,每人背上一个沙包,把叛军营地前的芦苇地铺出一条路。 等荆嗣与八百骑穿过芦苇地抵达叛军营地时,他没有直接发动冲锋,而是在侧边环绕,骚扰、驱赶在周围驻扎的百姓,将他们赶到叛军营地中。 数万百姓为了躲避袭杀,一股脑的全都往叛军营地里面逃窜,叛军士兵顿时变成一团乱麻,想出来迎战的出不来,想往里藏的进不去…… 初步计划大有成效,袁继忠不敢耽搁,即时率军发动第二波进攻。 他将仅剩的两百骑和两千步卒分开,一部由他率领走左路,另一部走右路去和荆嗣汇合,听他调遣。 两路人马齐头并进,向宋军发动钳形攻势。 叛军这边的左一路将军周贺下令将逃窜的百姓以武力方式打散,率先从混乱中恢复,着手组织队伍迎击袁继忠。 然而随着左一路和左二路汇聚的兵力越来越多,袁继忠部逐渐被包围起来,双方搏杀在一起,死伤惨重。 荆嗣见袁继忠部深陷囹圄,奋不顾身的冲入叛军右路。 趁着其还没有从混乱冲突中完成抽身,荆嗣一马当先,仅带着数十骑冲入大帐,将右路主将当场格杀。 首级传示时,右一路人马立时大溃,纷纷调转方向,往右二路的阵地逃去。 拔除掉右路叛军,荆嗣没有休息,直击周贺部背后,与袁继忠部合力反攻。 邬戚踵俪翯的两万人马,四千人拦截南宁州,以防宋军出城偷袭,剩余的共分成五部,他自己领五千人位于阵地最后方,其余四部人数维持在两千之三千当中,因此现在的局面大致是三千平叛军力战六千叛军。 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叛军的右二路兵马应该上前支援的,可并没有,也不知道是两路之间有旧仇还是被平叛军的战斗力给吓到了,总之右二路将军没有出兵救援。 当然,他也没有派人去向邬戚踵俪翯通报前线战况,因为他明白,一旦把窗户纸捅破,邬戚踵俪翯一定会勒令他前去支援。 总之,再撑了一个时辰后,战意逐渐坚持不住的周贺见无人救援,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的原则率兵极速撤退。 他这一退,直接引起了无法挽回的连锁反应,右二路叛军也跟着往后跑,而本阵的五千兵马见两路同僚都在逃命,后面还有平叛军在追杀,顷刻慌乱不堪,撩起脚丫子转头向后跑。 一脸懵逼,压根不知道己方为啥突然就战败的邬戚踵俪翯还想再组织大军反攻,可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下根本没人听他讲话…… 最后,还是部将宗喀拽着他赶紧逃命,才没有被平叛军当场斩首。 所谓一鼓作气,趁热打铁,打赢阵地战后,袁继忠没有停步,而是让大军继续跟进,一直追赶邬戚踵俪翯到了三十里之外,在一条河水边将其追上。 这个时候,路上掉队四处逃命的叛军士兵多如牛毛,还愿意跟着邬戚踵俪翯的仅剩三四千人。 战马之上,袁继忠往前进一步,慷慨激昂的说道:“朝廷平叛,只杀贼首,其余人等只要放下武器投降,皆可免除死罪。 但有不从者,要么跳下河去,要么死在我军刀下!” 还是那句话,能活着谁愿意死啊?袁继忠话讲完没过多久,叛军士兵接二连三的丢掉武器,跪地乞降。 “周贺、王载臣,你们!……” 邬戚踵俪翯双手指着跪地姿势无比标准的两名部将,恼怒异常。自己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到头来养的却是两头白眼狼。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事情,给他伤害最大的当属宗喀,这位被他视为心腹的爱将紧跟着也投降了。 “宗喀,连你也要放弃我吗?!” “岂能怪我?”宗喀侧目怒视邬戚踵俪翯。“当初你若听我一言,何至今天这步田地?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此一席话,成了压垮邬戚踵俪翯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口老血喷涌而出,身体径直向后躺去,再无动静。 袁继忠上前查看,探得还有气息,只是昏厥过去了。 战斗结束,袁继忠带着俘虏赶往南宁州,一直留守的四千叛军在尚未搞清楚状况之余被一锅端掉,南宁州之危机就此解除。 邬戚踵俪翯的轻敌;部将之间的见死不救;袁继忠、荆嗣的示敌以弱……多方面的原因让邬戚踵俪翯断送了本能获胜的一场战斗,同时让宋军多了一场足以被载入历史的以少胜多的战斗。 当月中旬,蒋州城外与陈栋等叛军对峙的呼延赞先后迎来的杨田的两万援军和赵景的回复。 杨田两人均未到场是因为此刻他们正在充州接见一位重量级人物。 君诏上提出了两条建议:其一,叛军虽众,但未必同心,卿应善用离间之策。 其二,无论何时,平叛最大。 呼延赞就算再笨,也能明白赵景第一是在给他支招,第二的意外之意是说平叛高于一切,哪怕不能保证张永德的生命安全。 受到指示,呼延赞的心思终于得到平定,这样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于是,他将长子呼延必兴招来,让他趁夜去叛军营中抓去舌头。 是以,呼延必兴不负所望,漂亮的完成了任务。 被抓的是一个夜哨,当他被捆绑着进帐,看见两侧所站的刀斧手和满脸阴沉的呼延赞时,直接被吓得尿裤裆了…… 呼延赞欣慰的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本将是这支平叛军的主帅,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本将保证让你活着,否则……” 呼延赞指了指两边的刀斧手,意思不言而喻。 夜哨也不糊涂,连连叩首表示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帅,小的叫林娃子。” “周昌可是你的头子?” “不是,他先前和俺们首领是对头,前几天才投奔过来的。” “哦?”呼延赞略有惊诧,先前是他想当然了。 “那张永德呢?可还活着?” “……”林娃子五官挤在一起,努力回想,但显然不知道指的是谁。 第170章 离间 “就是被周昌押着进营的那个胖子将军。” 呼延赞一点拨,林娃子恍然大悟:“将军是说那位被火烧的将军啊?小的知道,他还活着!” “被关押在何处?” “俺老大说这个人非常有价值,必须要严加看管,所以不仅把他放在了营地正中心,还派有专人不间断的看管着。” 呼延赞苦笑一声,他早前就能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如此一来想靠偷袭救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娃子,本将再问你,除开周昌外,军中大头领有几个,当中有没有贪财好色,或是喜好其他东西的?” 稍有思索,林娃子苦着脸说:“将军,小的只是个看门的,对上头真没多少了解…… 要说喜好,也就知道阿埋耶头领喜好熏香。” “熏香?”呼延赞多有诧异,这爱财的、好色的他见过不少,爱这玩意的还是头一次见。 “没错,阿埋耶头领最喜欢的就是川地的熏香,平常他出行都佩戴有香囊的。” 呼延赞摸着胡须,一番思索后继续问道:“林娃子,你觉得最后是本将能赢还是叛军能赢?” “当然是将军您了!您可是神兵天将,俺们这群臭屁虫哪能跟您比?” 毫不迟疑,林娃子给出了最符合实情、最能保命的回答。 “既如此,本将有一个差事要交给你,办的好了,战后本将不仅保你平安无事,更能赏你钱百贯。” 一听报酬,林娃子眼睛瞬间绿的发蓝。“将军请吩咐,只要小的能办到!” 呼延赞与之交代,可以放其回去,但是要他作为暗桩,配合己方的行动。 “将军,小的就是个丘八,可干不了太难的活……” “你放心,本将绝对不会让你去干卖命的事情,只要在恰当的时间帮个小忙就成。” “那行!小的愿意听将军的安排!” 计划敲定,为了不让叛军起疑,呼延赞派人将林娃子连夜送回去。 等其走后,旁听的呼延必改上言:“将军,万一这厮回去后将实情告知了头领,对我军可是不利啊。” 对此呼延赞摆出胜券在握的样子答复称:“放心,他不会,也不敢。” 这点就是呼延赞的多年经验使然,林娃子这种人油嘴滑舌,尽是小聪明,能判断出如何做事才算安全。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脑袋犯抽了,将自己被捉的经历告诉了陈栋等人,那叛军头子肯定会追问他,呼延赞想要干什么? 可呼延赞什么都没说,他能讲个锤子的所以然来? 最后,反倒是陈栋会去琢磨他既然能安然回营,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宋军的暗线?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逐日长大,届时,为了自己的安全,宁杀错不放过,陈栋大概率会将他宰了。毕竟一个喽啰而已,死就死了,他也不在乎。 正是琢磨透这一重,呼延赞才能做到云淡风轻,大不了后面再抓一个回来呗。 事实证明,他想的不错,林娃子回营后压根没有往上报的心思。 共同值夜的同僚问他这么长时间跑哪去了,他也只是胡诌八扯去外面睡了会觉而已。 这段时间,因为呼延赞的支援,害怕被包夹的叛军一直没敢有动作,双方保持了难得的和平。 正当所有人都想着如何破局时,呼延必改趁黑摸到了叛军营地前。 发现他前来,林娃子故意说前头似乎闪过去一个黑影,带着跟自己搭班的夜哨士兵不动声色的过去查看。 呼延必改也不含糊,瞅准时机麻溜的钻到了营地里面。 按照先前林娃子的赘述,呼延必改一路躲着夜巡,慢慢的摸到了阿埋耶的大帐,好在附近没有人员把守,得以让他顺利进入帐内。 “你是谁?!” 阿埋耶出乎意料的还没有睡下,第一时间发现呼延必改并质问其身份。 “大王别紧张,我不是刺客。”呼延必改举起双手,以此证明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又将面罩摘下,露出庐山真面目。“宋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帐下御侮校尉呼延必改,见过大王。” 得知其真实身份,阿埋耶先是惊讶,又嗔笑道:“你我两军正处于对峙博弈的关键时候,你倒好,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大王且慢,在下既来,便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在你喊人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话?” 稍有迟疑,阿埋耶点头允许,想着反正他也跑不了,听听也无妨。 “敢问大王,您是哪族人?” “祖上滇人,如何?” “不如何,只是我很好奇,要说我朝对于外族人之政策也无高压之态度,大王为何要举兵谋逆,做乱臣贼子?” “说的好听。”阿埋耶给了呼延必改一个白眼。“朝廷政策再好,到了地方官府手上有几项是不变味的,可以原原本本的实施下来的? 你与其问我为何造反,何不去问问那些地方官都干了什么?” 仅这一问,呼延必改觉察到不能再这个话题上过多探讨,否则会被阿埋耶反将一军。因为他也明白地方上多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狗官,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的遗留问题。 “大王,敢问大首领陈栋待你如何?” “视我为手足。” “真的?我看不尽然吧?” “你要是想耍离间计,那我奉劝你不要白费口舌,浪费时间。” 呼延必改摆动双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大王细想,陈栋待你好,这点我肯定相信,因为他需要借由你来整合你麾下部众。 可照我看,这手足之情也分三六九等……” 阿埋耶举拳锤在桌上,警告呼延必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然而,他越是生气,呼延必改心中越是高兴,这种反应基本就说明他自己也有所意识。 表面上,呼延必改还是带着畏惧感的解释:“大王何不想想,你与突兀寺茶都是不是外族人,都以陈栋马首是瞻,甚至于你还比突兀寺茶早些时日投奔于陈栋。 可现在呢?陈栋把你安排在大营最外侧;打蒋州时候他让你留守,我军支援时他又让你率军阻挡。依我看,大王你在陈栋眼里就是块砖头,好事轮不着,坏事逃不了……” 第171章 策反 “这,大哥自然有他的考量……”阿埋耶的辩驳充斥着无力感与不确定。 对此,呼延必改决定继续煽风点火:“好,咱先撇开突兀寺茶不说,大王再想想,那周昌本来和你们是对手,现在就因为他抓住了张永德,陈栋就忘记旧仇将他奉为座上宾,甚至营部位置都比大王所在更安全。 讲到这我想问问大王,你跟着陈栋那么些年,混的还不如一个初来乍到的周昌,你还敢说陈栋不偏心? 依我看,是大王对陈栋表现的太过恭顺,导致他把大王当成了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已经没把你放在眼里……” “够了!” 呼延必改话音未落,阿埋耶厉声将其打断。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他心底很清楚,他已经被说破防了…… 见其侧目低眉,面有不甘之色,呼延必改暗自窃喜,觉得自己讲的挺到位,已经让阿埋耶丧失思考能力了。 “大王,我说这么多,不是想抨击你,只是为你觉得不值,毕竟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段过往,所以也算是感同身受吧。” 趁阿埋耶无力思考,呼延必改继持续输出,与之产生“共情”。 见时机差不多了,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大王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阿埋耶照做,拆开后神色为之一振,里面就两样东西,一个香囊、一道圣旨。 先将香囊放在鼻尖闻上一闻,大为惊喜道:“这是蜀地的熏香!” “大王果真是爱香之人,一语中的。” 把玩一会儿,阿埋耶才舍得将其放下,去将圣旨打开。 “这!……”阿埋耶如弹簧般跳起,激动的表示:“这上面写的保真吗?” 呼延必改点头称是。“这是官家亲笔所写,只要大王能弃暗投明,保住朝廷平定陈栋作乱,官家就可以此功委任大王为蜀地一州知州,以后大王就可以每日欣赏川蜀的熏香了。” “…………”阿埋耶捧着圣旨,呆愣愣的站着,幸福来得太突然导致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大王,这可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你点头,从此以后世间就不再有祸乱朝纲的反贼阿埋耶,而是大宋朝知州阿埋耶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呼延必改的推波助澜让阿埋耶不再犹豫,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再不接着可就真成傻子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两件事。第一,数日后我军会对本寨发动袭击,大王所部在最外层,到时你只需要让士兵别抵抗,让我军正常通过就行。 第二,激战时陈栋肯定会想用张永德将军逼迫我军退兵,我希望大王能趁机将他救出来。” 阿埋耶快速琢磨一通,觉得两件事都不算难,故而答应。 “如此请大王静等消息!”策反成功,呼延必改怕被旁人察觉,匆忙离去。 目送他离开,阿埋耶起身走进床铺,用刀子割开枕头,将圣旨藏在里面,这东西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能被外人看见。 十九日早,随着呼延赞大军出营,维持了仅十天的和平正式宣告结束。 没选择夜袭是因为这么多的人根本藏不住,还不如白天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若是路遇埋伏也能更好的反击。 叛军探子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将此事上报,陈栋着手部署准备迎战。 叛军原本五万人马,打蒋州城消耗三千多,但后面周昌的到来又补充了六千人,现有可调用兵马五万三千人。 呼延赞这边率全军三万人尽数出动,蒋州城内还有守军万人,合计四万,两方兵力差距并不算大。 陈栋估计正面打起来后,蒋州城守军肯定会趁机出城突围与呼延赞部汇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决定兵合一处,将大军往后面撤十里,依靠周围的沼泽地来限制平叛军的骑兵。 据探马口中得知叛军拔营的消息,呼延赞也不着急,只叫探马继续尾随,时刻来通报就行。 “呼延必改。” “卑职在!” “你确定阿埋耶真的已经暗中归降了?” “回将军,卑职觉得以阿埋耶的反应来看,他不似作假。” 稍等片刻,呼延赞又说:“等接战之后,你带一部去找阿埋耶,搭救张永德的时候要时刻注意他的动作,若他有不轨之举,切莫恋战,及时抽身。” 作为一板一眼的老将军,呼延赞显露出了少见的“啰嗦”。 不过呼延必改听的心里甜如蜜,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将军对于部下的警示,也是父亲对儿子的担忧。 大军行驶到叛军原有营地前,蒋州守军也徐徐赶来,两方兵合一处,朝前方继续进攻。 正午休整一个时辰,到申时左右大军抵达距离叛军阵地六里地方。 刚到一会儿,呼延赞便亲率数骑前去打探,得知叛军正面部队夹在两片沼泽地中间,大概两千骑兵位于阵后,而作为指挥中枢的陈栋位于正中央,张永德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全军上下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回营后,呼延赞将叛军阵型与部将道明,当中一将进言道:“将军,贼军明摆着想用地形阻挠我军骑兵,依我之见,可以在上面铺盖木板,把道路做出来。 计划还行,但呼延赞当即否决。“沼泽地太大,若一路铺过去我军要白死不少人。此外贼军还在阵地两边设有木栅、拒马等障碍物,想用这个法子接近中心难上加难。” 补充过细枝末节后,部将不再讲话,显然是有被难到。 “呼延必兴、呼延必改,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 被老爹追问后没多久,呼延必兴率先开口:“将军,卑职觉得叛军这么想打正面战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骑兵太少,以我看可以先派大军从正面牵制其主力,再由一将带三千骑兵绕开沼泽地,攻击阵地右侧,迫使陈栋派出两千骑兵出面拦截,最后再让呼延必改率千骑绕到左侧,和驻守在那边的阿埋耶通信,直冲中央,先救张永德将军出营,至于能否捕杀陈栋等头目仅作为次要目标。” 第172章 做笔交易 “将军,卑职觉得此法甚妙。” “将军,卑职也赞同。” “俺也一样。” “……” 待呼延必兴说出自己的意见后,多数部将都觉得可行。 呼延赞也在微微点头,进而望向呼延必改:“一千骑,能将张永德救出来吗?” 呼延必改郑重抱拳:“纵有万难,卑职也定当完成任务!” “好!”呼延赞双手拍掌,着手安排道:“开战之际,我亲率两万步卒打头阵,呼延必兴留后,随时支援我等;高琼、王宾二将率三千骑从右侧进军;呼延必改领千骑绕路左侧。 切记,此战的目的是要一次性击溃贼军,所以谁都别不许掉队,要是让我发现谁出工不出力,本将就拿他脑袋祭旗!” 特意叮嘱是呼延赞怕有些部将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危害到张永德的生命安全,但他手中有赵景给的“免死金牌”,只要把这股叛军做掉,就算张永德不幸身亡,那他也不会受到处罚。 申时末,等全军休整过一个时辰,呼延赞令鼓手擂响战鼓,他带着两万步卒率先出阵。 两军相距已在一千米之内,叛军阵地的鼓声同样响起,士兵摇旗呐喊,摆出了要拼命的架势。 坐镇中军的陈栋身为一方大家主,手下秘密养着三千壮士,这是他打造军队的基础。 他的想法与田承文、杨实二人类似,也希望通过这场大乱搞死一批黔中的土司,好叫自己做大。于是他积极准备,好与田、杨两家汇合。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却是田、杨两家突然的跳反! 若是第一时间听说,他也有反水的机会,但等他收到这个炸裂的消息时,他已经攻下了七座县城,杀了好些县官,攻打蒋州时又射死了当时的守城将军,可以说,他亲手把投降保命的机会给葬送了。 如今,他清醒的意识到想要活命,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方有一线生机。 他也明白,己方的战斗力肯定要低于朝廷的常备军,所以当他看着对面来的士兵中同样掺杂着不少临时征召的壮丁,心头的紧张感有所缓解。 “侧翼的防备都做好了吗?” 在其问话后,突兀寺茶与阿埋耶同时回答:“好了!” 陈栋满意的点点头,再环视一圈四周,自认应该是没什么疏漏的,手上还有张永德这个筹码在,赢得几率还是挺高的。 唯一让他不安心的因素就是周昌,他有些担心这小子会不会打到一半又反水,所以他将其留在自己身边,美其名曰掠阵。 周昌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都是千年的狐狸精,他能看不出陈栋是在防备自己?不过现在是人在屋檐下,还是先缩着脑袋装怂吧。 直到两军相距五百米时,陈栋下令将张永德的位置往前挪。 柱子很高,等两军距离不足一百米时呼延赞看的一清二楚。 “来将可否通报姓名?” “黔中平叛将军,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 “原来是呼延将军,久仰久仰,我在许久之前就听过将军的名讳,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当真天意。” 呼延赞的脑袋高高扬起,性格如此,听见别人夸赞心下难免愉悦。 “呼延将军,你可能看清楚此人是谁吗?” 顺着陈栋手指方向,呼延赞点头道:“当然认得,黔中方面马步军都部署张永德将军,我此行的目标一是平叛,二便是救他。” “既如此,你我何不谈一笔买卖?” “洗耳恭听。” “我将张部署还给呼延将军,而将军你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开,陈某保证日后绝不再作乱,双赢的好局面,如何?” “这个交易听上去很不错……” 观其反应,陈栋也是一喜,还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呼延赞却大声拒绝。 “天子有令,贼军深受皇恩,不想着为国尽忠,反倒趁着朝廷与丁国激战之际纵兵作乱,可恶之至,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不剿之不足以告慰天地!” “那皇上真就不在乎张永德的死活了吗?” “天子亲令!”呼延赞从甲胄当中掏出赵景给他的那封回信,高高举起,好叫更多人看到。 “张部署为国分忧,天子心慰之,不慎被俘天子心闷之,令我等需极力营救。 然若是贼子以其为人质而横行作恶,就算牺牲掉张部署,我军也要竭力剿杀,以扞国法!” “好好好,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陈栋几乎是咬着牙齿在讲话。 于众人注视中他拔出佩剑搭在张永德脖子上。“张部署,你都听到了,是皇帝让你去死的,到了阴曹地府后找他索命去吧!” 就在他想要下手之际,阿埋耶大喊着请他住手。 陈栋极其愤怒且疑惑的瞥他一眼,阿埋耶马上搬出之前就想好的理由:“大哥,你现在杀了他,势必会激起宋军的怨恨,增长他们的报复心,因此兄弟觉得此举万万不可!” 说是这么说,阿埋耶实际是为了拖延时间,要是现在张永德死了,那朝廷对他的许诺估计就实现不了了。 “大哥,俺也觉得二哥所言有理,先留着他的狗命,反正他也跑不了。” 突兀寺茶也发表了和阿埋耶一样的看法 不过陈栋还是有些余气未消,既然朝廷都不在乎张永德死活了,那自己留着他还有个屁用? “陈兄,以周某之见,这道命令有可能是皇帝发给呼延赞一人的,其他人未必知晓。不如就先留着张永德的狗命,等日后遇见其他宋军队伍了,说不定还可以诈他们一手。” 到底,还得是圆滑的周昌一语点拨开陈栋,让其暂且放下了杀心,招呼两边士兵,又把张永德给抬到了中军位置。 同时,阿埋耶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情况下长舒一口气。 至此,谈判算是彻底破裂,两方皆不再多言。 呼延赞对着大军慷慨陈词提高其战意,以刀击盾,两万人乘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往前压。 陈栋亦不示弱,亲自指挥前军摆好防御阵型接战。 第173章 临阵倒戈 沼泽地走向相对,都是前头窄,后面逐渐变宽,两地相距最近的距离只有六、七米,一次顶多能让全副武装的四个士兵通过。 陈栋就是利用这一点,迫使平叛军不能大规模的冲阵。 早已知晓沼泽地貌的呼延赞面对此情此景,毫不畏惧,照例走在最前头带队。 只等两方相距三五十步,陈栋与呼延赞分别下令,叛军弓手放箭,平叛军士兵转走为跑,双方都追求在最短时间内达到希望的目标。 左手盾牌上传来叮叮当当的中箭声,身后不间断的传来士兵哀嚎,乃至自己的左臂中箭,这些可以感受到、听到的苦痛无法摧毁呼延赞的信心,他第一个冲到五步之内,两刀劈开拦路的木栅,又靠蛮力将拒马扯进沼泽地中,借着盾牌撞进了叛军首道防线,转眼就被淹没。 其后士兵不甘示弱,学着他的样子冲进拥乱的人堆中,开始肉搏战…… 没有一点战术,双方唯有互相砍杀,这边有人被砍死,那边有人被卸掉了胳膊或腿脚,更有甚者掉进沼泽地中扭打,结果双双被“吃”进淤泥中,无法动弹。 酣战过两刻钟,还活着的基本都成了血人血甲,当中呼延赞最为夸张,血肉已经将他的脸庞遮盖大半,胳膊、侧腰、小腿三处手上,盾牌和砍刀已经换了不知道几轮了。 “…………”位于后方对我陈栋神色复杂,他真真没想到呼延赞这人不仅命硬,战斗力还如此彪悍,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提了上来。 “突兀寺茶,你能胜过呼延赞否?” “兄弟愿意去会他一会!” 言罢,突兀寺茶活动开健壮的四肢,从背后掏出板斧朝前方径直过去。 陈栋煞是欣慰的看着其背影,想他也算十里八乡有名的力士,应该可以创造奇迹。 突兀寺茶的确没让陈栋失望,不管他是以逸待劳,还是力气本就比呼延赞更胜一筹,反正从他上场后,呼延赞便落了下风,难以抵挡其攻势。 后头观战的陈栋不断叫好,阿埋耶心底越发着急,衷心期望呼延赞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至于周昌这厮,平静的面容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愉悦。“再打!再打!别停,你们全都死了才好!” 就在看似突兀寺茶要一力改变战局的关头,战场右侧突发异动。 “那边什么情况?”陈栋伸着脖子喝问。 “报!”一个小卒连滚带爬的跑来报信:“大王,骑兵,骑兵来了!他们从没有沼泽的地方绕过来了!” 闻言,陈栋心中咯噔一下,拽着小卒的衣领质问来了多少人? “小的数不清……但大概不比我军的少。” 陈栋将小卒狠狠丢下,转头看向呼延赞那边,冷哼道:“该死的老狗,这才是你的真实计划吗?” 阿埋耶知道机会来了,装模作样的着急进言请求出动骑兵迎击。 不必他说,陈栋自然会这么做,侧面虽然布置的有木栅和拒马,但后面全都是步卒,宋军骑兵完全可以不进场只在外面抛射,等把士兵驱赶走以后,他们再进场不迟,步卒在奔腾的战马面前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任由骑兵在中军横行,己方必定大败。 明白这一切的陈栋命令两千骑兵尽数出击,务必要将来犯之敌挡在外面。 同时,他又让阿埋耶五左翼加固防御,生怕那边再来一队骑兵。 虽不是正规军人,但陈栋的战略意识着实不错,能懂得防患于未然。 只可惜,他只能想到明面上的,绝对猜不到被他委以重任的阿埋耶已经投敌了。 左侧方面所部署的都是阿埋耶本部人马,他将几个小头目全都召集过来。“兄弟们?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虽不明白阿埋耶此话何意,但小头目们依旧接连点头。 “好,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仗赢不了,想要活命的就听我指示,等会会有一队骑兵从这边过来,所有人都不要反抗,不要阻拦,放他们过去。” “大哥……”面对面的一个小头目忍不住追问:“您是…背叛陈老大了嘛?” 阿埋耶点头承认。“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耍了,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让你们能有条活路,明白吗?” 小头目稍有思索,即刻答道:“明白了大哥,俺全听你的!” 阿埋耶很欣慰他能转过来这个弯,要是他执迷不悟,阿埋耶会亲手宰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连累其他兄弟。 正面战场有突兀寺茶,左翼有阿埋耶守着,基本都没什么问题,于是乎陈栋派数名士兵留在这里看着张永德,他自己又急忙赶去右层督战。 当然,走的时候也把周昌带上了,他可不希望这小子做出点出格的事来。 王宾、高琼二将按照计划没有突击,就在外围回环骑射,等陈栋帐下骑兵出击后先对冲两场,随后果断后撤拉开距离。 既是见平叛军骑兵“不堪一击”,又想着一劳永逸的解决吃掉他们,陈栋令全体骑兵出阵追击。 而这下,陈栋彻底掉进了平叛军的计划当中。 只见一枚火箭从拥挤的人群中升空、爆裂,没过多久,早就藏匿在旁边的呼延必改率领千骑堂堂出场,直奔叛军左侧。 见人抵达,阿埋耶一声令下,部众将拒马、木栅等物悉数撤走,呼延必改顺着空道长驱直入。 犹如一点火星进到火油桶里,呼延必改的出现让叛军中军大乱,得知消息的陈栋瞳孔瞪到最大,慌忙拨马回走。 “不要乱!听我指挥!” 他边喊边走,等回到中军时手下死伤已有数十人。 呼延必改与之对视之际露出讥笑,挑衅般的拍了拍横趴在身前的张永德,潇洒离去。 陈栋在后面一路追赶至左侧防御地带时再度傻眼,没见着一个守军! “阿埋耶! 阿埋耶!” 连喊两声,得到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眼睛因充血而红肿的陈栋将马鞭狠狠摔在地上。“杀千刀的!他跑哪去了?!” 第174章 救出张永德 陈栋无能狂怒的同时,阿埋耶已经带着小弟们跑出两百米开外的小斜坡处了。 这个地方是之前勘察时他发现的,沿着斜坡趴下正好能藏住自己。 露出半个脑袋往外瞅,看见呼延必改返回,急促的呼吸之余撇出一道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能带着张永德回来,那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算圆满结束了。 心潮澎湃中,阿埋耶躺倒摆出一个大字型。“兄弟们,等打完这场仗,老子带你们去蜀地,咱以后也天天吃皇粮!” 旁人听罢皆欢呼雀跃,似乎已经看见大鱼大肉在朝自己招手了…… 等跑到安全位置,呼延必改让人放出火箭报信,安排两人护送张永德回阵地去,他带着剩余人再度折返。 收到信号的中路士兵跟着引燃第二枚火箭,在其右侧,原先和叛军骑兵相互扯头发王宾、高琼二将当即改换战术,带全队跑出一个大回环,直线加速朝着叛军骑兵迎面冲锋。 探子汇报呼延必改去而复返,强行让自己冷静的陈栋着手从前方调派回来三千步卒加紧构建防线。 没过多久呼延必改杀到,叛军已经在身前安置好了障碍物,没有选择直接冲,在三十步外展开回环骑射消耗,叛军士兵结成盾阵,尽力抵挡,虽然憋屈,但往龟壳里面一缩,呼延必改短时间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再过几息,收到信号的呼延必兴带着最后的万人前来参战,大大缓解了正面战场的压力。 大军共五万三千人,抛开两千骑兵、左侧三千、右侧两千、阿埋耶带走的一千余人以及死伤的两千余,可战之兵尚有四万,对比平叛军依旧有优势。况且呼延赞已经被突兀寺茶打成了强弩之末,气力大减,匆匆退到后方休整,这一番对比下来,陈栋觉得己方胜率依旧很高。 此时此刻,陈栋没空去追查阿埋耶的去向,他明白自己的注意力需要完全集中在指挥这场战斗上。 陈栋的战术眼光、战略意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但运用于实战的水准并不低,他可以不停的来回奔走观察各面战况,懂得以战败等于死亡威胁和金银酒肉、粮秣美女的许诺刺激士兵的战意。 在他的指挥下,叛军竟然成了一道富有韧性的城墙,无论平叛军如何进攻,总能把人给挡回去。 这场面看的呼延赞急得跳脚,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帮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叛军竟然这么能撑?这跟原定的计划不一样啊! 一个时辰后,天色逐渐暗淡,明亮的星星点缀夜空,皎洁月光下却是尚未停歇的战斗。 两方死伤多少人?不知道;沼泽地淹没了多少人?不知道… 两方都有人请求陈栋或呼延赞退兵,然而双双被拒绝。 在陈栋看来,这一战赢得几率高于对面,只要将呼延赞击败,待名声传扬出去,那他的名气将会猛涨一大截,届时来投靠的人定然多如牛毛,反超罗氏,力压田、杨成为黔中第一土司的目标指日可待。 只要实力强大到朝廷也拿捏不住以后,他就可以趁机上书请罪,迫使朝廷免去他的罪过,实现逆天改命! 同理,对呼延赞来说,一是他不甘于战败,别人都是猛猛杀敌立战功,到自己这直接拉跨,他的骄傲无法接受! 其次,他也的确害怕陈栋会就此做大,威胁朝野的秩序。想当初多少土司都是趁着朝廷对外用兵,无暇顾及时钻了空子。 再过三刻,两军皆是精疲力尽,全靠意志力在撑着,陈栋也亲自上场杀敌以振士气。 呼延赞见此情况也不甘落后,以带伤之躯不顾旁人阻拦再次加入战场帮着呼延必兴去对付突兀寺茶。 左侧的呼延必改冲不进去,右侧的高琼、王宾与叛军骑兵纠缠不开,正面战场靠着突兀寺茶竭力奋战导致呼延赞隐隐有败退的势头,再这样下去,真就如陈栋料想的那般赢了。 然而天不遂他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西南方向的地平线上火光闪闪,忽隐忽现,朝这里快速接近。 一时间,陈栋、呼延赞等人对我注意力都聚焦在那边,他们需要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两百步之距离,视线较好的呼延必改兴凝目细看,转而大喜:“将军,是宋旗!是宋军!是援兵!” 没错,整整五千骑兵,一人双马,日夜兼程前来支援。 呼延必兴之后,身边将士那一张张血汗交杂的脸上挤出发自内心的亢奋,望天呼喊:“援兵到啦!援兵到啦!” 这一嗓子下去,呼延赞军士气顿时大振,而叛军士兵挨个儿傻眼。 浑身是血的突兀寺茶转头看向陈栋,希望得到一些指示。 可惜,陈栋也进入了懵逼状态,心如乱麻的他第一时间思考的是这路援军从哪蹦出来的? 战马飞驰,两百步转瞬即逝,领头人竟是远在蛮州的宋景阳。 “攻右侧,破中军!” 指令下达,骑兵随他沿着沼泽边转向。 明白其意图的周昌见陈还没反应过来,大为厌恶的叫骂一声,勒令前线赶紧再撤千人回来布防。 本来是道很正常的命令,但呼延必兴耍了个小心机,他指着叛军后面回防的士兵纵声道:“叛军败了!叛军跑了!” 这话喊出来“惊天动地”,前面没有收到消息,不知道实情的叛军士兵大脑有些宕机,转身回望,果真看到后头人再“逃跑”! “他们害怕了,兄弟们随我冲过去,拿头赚赏钱咯!” 先是叛军攻势减弱,又是呼延必兴激情喊叫,不明所以的平叛军士兵被他带动起来,原本疲惫不堪的身躯因为亢奋的精神而注入不少动力,个个扯着嗓子嘶吼呼应,手中大刀握得越发紧绷,朝前头的贼军身上疯狂招呼。 “咋办啊?” “啥咋办?跑啊!他们都跑了,你还想留下来等死吗?!” 叛军中两个士兵交流过后,转头撒腿就跑。 他们两人此刻变成了领头羊,其他人成群结队的跟在后面逃遁。 “都给我回来!不许跑!” 突兀寺茶喝令,又顺手劈死几个士兵想要止住颓势,奈何士兵战意尽失,犹如河坝决堤,根本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第175章 大破 “什么情况,我就叫千人回来而已,这怎地跑来这么多?” 看着乌央乌央一大片朝自己这边冲来的士兵,周昌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陈栋的神智终于恢复如常,可面对大军败退的场面时,他的话语也是苍白无力,不起作用的。 即便如此,他还没有放弃,指挥正面的同时也不忘让周昌去镇守右侧。 宋景阳所率骑兵快速抵达预定位置,见前方有木栅和拒马阻拦并不觉得棘手,吩咐麾下将绳索套在障碍物上,打马转向,依靠速度将木栅连根拔出,后面的拒马也是如法炮制。 等他冲破右侧防线后,本想化作淤泥扰乱中军的,可双眼所见却是叛军自己乱成了一锅粥,大旗丢在地上被任意践踏,无人在乎。 “总管相公,这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宋景阳吹了吹白胡子,他也搞不懂了,刚才还在前头奋战的叛军士兵怎么转眼间就成无头苍蝇了? “欸!”宋景阳短吁一声,高举长剑道:“管他那么多呐,杀就完事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其他人也放弃了思考,驾马紧随宋景阳冲入了混乱的人群中开始“割草”。 乱了,全乱了,陈栋的号召力、突兀寺茶的威慑力均成了摆设,发挥不了作用。 呼延赞这边也是高歌猛进,追着叛军的屁股啃咬。 “大哥,不行了,赶紧撤!”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到陈栋身边的突兀寺茶向他进言。 陈栋左看持续逼近的呼延赞,右看胡乱砍杀的宋景阳,明白再耽误下去自己肯定要被包饺子,极度不甘的猛拍大腿泄愤,却不敢停留,驾马疾驰而去…… 自宋景阳入局不到两刻钟时间,焦灼的战斗终于结束,伤亡情况、俘虏人数众多,一时间无法清查。 战斗时间最久的呼延赞直接躺在血泊中,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过去许久后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才算平复。 “将军。” 高琼和王宾二人适时前来汇报,两千骑兵被他们斩杀过五百,缴获战马七百多匹,俘虏一百余人。 这群人真不愧是陈栋富养出来的精锐,在人数劣势的条件下还能和平叛军骑兵僵持不下,最终造成六百骑的伤亡。 “尔等辛苦了,将缴获的战马和俘虏看好,回去后留着请赏用。” “是!”两人领命退去。 又过一会儿,呼延必兴带着宋景阳前来,由二人相互接洽身份。 “宋总管,可有抓到陈栋贼子?” “差了一点。”宋景阳摇头表示:“当时我离他只差两步,却被一个大个子拦住了,此獠凶狠,我战他不过,遂让其跑了。” “欸,可惜…”呼延赞紧握尚在发抖的拳头,言语中充满不甘。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贼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我派遣四千骑兵前去追击,相信很快就能将其抓住。” 宋景阳说罢,呼延必兴随后补充其弟呼延必改也有率骑兵追击,两路齐发,陈栋定然插翅难逃。 经由两人安慰,呼延赞的心情才算变好。 “对了,宋总管远在蛮州,为何能跑到这边来?另外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骑兵?” 呼延赞煞是疑惑,他可不觉得一个蛮州能养活五千骑兵,再说这也不符合制度。 “呼延将军放心,老宋我绝对没有私藏战马,这些都是东拼西凑搞来的,完事后还需要还回去的。 至于我为啥要来,因为上头发了诏令。” “是官家?” 面对呼延赞的好奇的目光,宋景阳笑而不答,只是让他随自己走一趟。 呼延赞照做,想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跟着宋景阳进了蒋州城,随着叛军退兵,城内的秩序基本恢复如初。 进了知州衙门,呼延赞顿感氛围凝重,两边侍卫神色肃穆,体态稳重,非平常的州府卫士能比较。 来到正堂大门处,宋景阳朝守门人作揖,请他往里面通报一声。 看着那人的装束,呼延赞灵光乍现,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殿前班直! 殿前班直是隶属于殿前司的禁军,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部队。成员通常担任皇帝的贴身护卫。 殿前班直的地位非常尊贵,常被视为皇帝的亲信。 于御前班直相比,两者主要职责都是保卫皇帝和皇宫,但由于兵种不同,在执行任务时的活动范围和具体职责有所区别。 殿前班直以骑兵为主,活动范围较大,更多地参与皇帝出行时的扈从和仪仗。 而御前班直以步兵为主,则更侧重于皇宫的日常警卫工作。 不怪呼延赞最开始没看出来,毕竟他平常都在地方任职,很少有机会看见这些。 “宋总管。”呼延赞小步挪到宋景阳身后与之耳语:“在屋里的不会是官家吧?” “不然谁能值得殿前司出马?” “官家日理万机,竟然有空亲自来蒋州?” “动静搞得那么大,他坐不住了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三两句,刚才进去的守门将前来通报,让二人进屋。 二人快速整理过装束,前后脚进入大堂。 堂内,左右两侧依旧是班直值守,正对大门的主位上端坐着衣饰淡雅的赵景。 二人走到距离五步之隔时停步,施以插手礼:“铁骑军指挥使呼延赞\/蛮州总管府都总管宋景阳见过官家,圣安!” “朕安之,两位爱卿平身吧。” “谢官家。” 打过招呼,赵景开门见山的询问战况如何? “回官家,我军大胜,贼军中被杀被俘者不计其数。贼首虽然侥幸逃遁,但卑职已经安排大军追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将其捉拿归案!” 赵景欣慰点头。“宋相公年岁已高,此番剿贼出力甚伟,又长途跋涉而来实乃不易,朕当先行嘉奖,你且说说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官家,宋家食君禄报君恩,职责所在,无需赏赐。” “那可不行,先前说好的,朕身为九五,岂能食言而肥?” 赵景挥挥手,站在旁边侍候的小内侍捧着桌上的小盒子去往宋景阳跟前…… 第176章 黎桓身死 宋景阳打开木盒,眉毛先皱,复又抬起,惊呼:“官家,这是人参?!” “对的,劳烦宋相公带兵出战,朕特地让医师找了两株老山参给宋相公补补身子。” “官家…”宋景阳心头大暖,双手高举木盒,俯首跪拜称:“臣何其有幸,竟能得官家如此优待!” “宋相公言重了!”赵景亲自下场将其搀扶起来,拉着宋景阳的手说:“人参再贵,终究只是物什,能帮相公延年益寿,便算物尽其用,卿且安心享用即可。” “臣遵旨!” 备受感动地宋景阳将人参仔细收好,看的旁边的呼延赞甚是眼热。 并非没见识,实乃物以稀为贵。 后世网络上很多营销号都说古代的人参泛滥如萝卜,实则不然。 人参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记载,是非常珍贵的药材,其生长条件十分苛刻,需要特定的气候和土壤环境,因此自然状态下人参的分布并不广泛。 最初,在中国的太行山、燕山和东北地区都有分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人类活动和生态环境的变化,人参的分布环境逐渐萎缩,到宋初时基本只有东北地区才能长成了。 如今,东北地区上生活着女真族人,女真人又受到辽朝统治,人参入宋境的价格比汉唐时期高出两倍有余,且因产量稀少,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人参的固有价值自然水涨船高。 “呼延卿。” “官家。”被赵景喊到,呼延赞方才收起火热的目光。 ”张永德可还活着?” “臣幸不辱命,将张将军成功救了回来,只是他先前被大火烧伤,现在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至此,赵景明显松了口气,之前他可是在万般纠结后才回信说可以不管其死活的。 “朕听闻这路叛军就是最大的一股势力?” “官家所言不错,这股叛军原先头领不少,但最大的那人叫做陈栋,其麾下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五万人上下。” “五万人啊…”赵景双手缓缓背后握紧。“昔日,太祖皇帝为了尽快恢复人口生计而定下政策,异族百姓可前来宋境生活,享受与汉人同等待遇,没想到,煞费苦心换来的却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官家,此次造反的贼军中并非只有外族人,也有汉人。同理,为了大宋江山而战的不仅有汉人,也有外族人…” 宋景阳硬着头皮指正他一棍子打死的论点,随之眼眶微抬,观察赵景作何反应。 赵景没有生气,也没有苛责他什么,反倒苦笑称:“宋相公辩论的对,这样讲的确对不起那些敢战的勇士,是朕被气昏头了,你等权当朕没讲过这话,勿要乱传……” “我主圣明!” 此刻,宋景阳当真感慨,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赵煚却能知错认错,实属不易。 “剿灭了陈栋,其余势力也就剩些虾兵蟹将,虽不值一提,但终究是祸害,还需两位相公多多处理。 朕希望在六月之前彻底平定黔中乱事,到时候朕亲自设宴,给诸位庆功!” 和呼延赞、宋景阳接触,确定黔中大股叛军都已被击败后,政务繁忙的赵景便带着昏迷不醒的张永德先行返回汴京去了…… 五月初,代为执掌黔中地区马步军都部署的袁继忠发信各州,要求所有宋军竭力追杀、抓捕反叛势力,无论大小。 另一方面,呼延必改向南一路追捕陈栋,于五月初七那天在南平州以东七十里的山岭中发现其踪迹。 为了掩护陈栋撤退,突兀寺茶率兵八百断后,力战而亡。 九日,因害怕黎桓会出尔反尔,陈栋计划进岭南道走水路前往琼州避难。 当夜,周昌觉得再跟着陈栋混下去迟早死路一条,趁黑带着数十人脱离部队,连夜南逃,想去丁朝找黎桓,趁着对方得知实情之前从他手上诓骗些钱粮出来。 十五日,一路躲避搜查的陈栋在柳州境内打家劫舍进行补给,被百姓告发,本地守军出动围剿。 为了躲避只得先行东进桂州,本想走水路南下,却被呼延必改发现,再桂州境内东躲西藏三日后,在桂州城西北的一座小山村中遭遇围堵。 呼延必改本想将其活捉回去,然陈栋不打算顺其心意,在一间茅草屋中拔剑自刎而去。 事后,呼延必改收罗其尸体北返。 随着陈栋死亡,周昌成了最后的潜逃犯,这厮运气不错,赶在朝廷下达通缉令之前赶到了廉州石康,抢了几条小渔船出海。 本想顺流直下前往丁朝华闾,不料在涠洲岛附近遭遇风暴,小渔船粗糙不耐受重发生侧翻,周昌与数十名小喽啰坠海丧生,后被岛民捞起,告知当地官府,得知是在逃犯人后转移上岸。 二十七日,得到袁继忠手书,廉州知州将周昌等尸体尽数焚毁后结案。 随着陈栋等大股叛军势力的覆灭,各方小虾米为了躲避清算,或是当场散伙或是想方设法突破封锁线遁逃其他地方,黔中动乱逐渐安定。 等袁继忠将战报汇总给赵景时已经到了六月十日,时间虽然比要求上晚了几天,但无伤大雅。 按照计划,赵景要在二十号开办宴席,给各位将军庆功,但是在十八日那天被打断了计划,因为他收到了来自曹彬的一封信,所书内容又突然又惊喜:丁朝十道将军、副王黎桓死了! 曹彬在后面将详细战报都给写了出来,当黔中作乱的消息传到丁朝时,曹彬与潘美将计就计,假装退兵回国平叛,黎桓被迷惑住,真觉得是莫峥把事办成了,急忙派遣七万大军出击收复北部诸州城。 殊不知宋军压根没走,一部分躲在陆地上,一部分乘船藏于海面,等丁军悉数出动后便逆流而上,不日攻克仅有数千人驻守的武宁州,将丁朝一分为二,彻底断开黎桓与北部各地区军队的联系。 后面宋军再用以多打少、围点打援等方式配合早已投诚的原丁朝军官对丁军展开毁灭性打击。 第177章 庆功 用时一个月,宋军对丁军穷追猛打,先是备受黎桓期望的黎衢在富良江一带被围歼,又是两万多的大军在都金州被大水淹城,死伤惨重,直至其他各路人马不敢与宋军交锋,选择投降或者当逃兵的超过一半,等黎桓得知这边消息时已经是五月十七日。 那个时候,潘美已经率领五万大军开到了华闾城下。 黎桓派使者过去请求允许他投降,愿意以儿子为质子,依旧希望做宋朝藩属。 潘美以不符合朝廷要求为名拒绝,并回信一封说黎桓若想保命,应尽快自缚出城投降,别扯那么多异想天开的东西。 黎桓自然不想把自己的生死大权放在别人手上,想到老臣阮匐、范盍已经加入了宋军,他便以皇帝丁璿、皇太后杨氏以及丁氏宗亲的性命为质,要求阮匐说服潘美答应他之前的要求。 为了保全丁家人,阮匐、范盍连番上阵以求让潘美回心转意。 但潘美皆不从,并且说了一句让二者都无力反驳的话:“汝等既然已经归为宋臣,理当以本朝皇帝的命令为先,怎能朝秦暮楚,为了旧主而坏国君大义?” 二人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悻悻离去…… 搞定了他们俩,潘美派使者过去继续催促黎桓投降,同时又派一队人马前往演州,与占城军统帅联系,要求对方不得在背后支援黎桓,否则视为开战。 卜罗阂麝本就不想与宋军发生冲突,黎桓答应他的酬劳也基本无望,肯定不会过去支援的。 解决后顾之忧,见黎桓迟迟不肯给出回应,考虑到粮草补充和气候变化问题,潘美在当月二十三日正式展开攻城战。 为了守城,黎桓强征城内百姓凑齐了一万人守城。 但城内百姓先前受他各种强征,积怨已深,又惧怕于宋军攻势,仅坚持两天后便反水打开了城门,恭迎宋军入城。 得知城破的第一时间,黎桓便带着不到十岁的丁璿和几十名护卫从皇宫的密道中逃亡城外,想要去演州固守。 然而,在逃亡路上时护卫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要跟着陪葬,为了避免这一悲惨结决,护卫们商议过后决定造反,以清君侧之名将黎桓斩首于野外,随之回撤北上,与前来追赶的宋军相遇,将其首级和丁璿双双交付。 至此,正常历史中会成为一代开国之君的黎桓的一生就此结束………… 看完这道来报,赵景瞬间感觉自己近年来愁出来的白发都有了价值。 于是乎,他令宴席时间往后放,号召黔中平叛、收复安南的两方将官都回来,不仅可以一同庆功,也正好当面交接战后工作…… 就在宋朝如火如荼的扩展疆土时,草原的辽朝经历了一年的灾难后终于迎来了值得庆贺的好事:与斡朗改、黠戛斯二部成功停战,握手言和。 战争往往是为利益而服务,只要利益足够,一切都可以坐下来细谈。 三方能和谈,还要归功于萧绰。 作为极富战略眼光的一代杰出女性,萧绰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辽朝最大的敌人是宋,与北方二部的战争归根结底是为了扩充人口,征集壮士入伍成军。 只可惜在地利上吃了大亏,断送了好局,打了一场虎头蛇尾的战役。 知悉宋廷有意结交二部以此来实现对辽的两面夹击后,萧绰先说服了耶律贤,又力排众议,以牛羊两千头,皮货五千张的赔偿价与二部能坐下来与她谈判。 最终,在三方正式开通市场贸易;辽朝下嫁公主的价码上,二部宣布与辽廷结为同好,愿意帮忙固守辽朝北境安宁…… 六月末,黔中各级将官回京;七月初,征伐丁朝大军凯旋归来。赵景两度亲自出宫去迎接众将士。 让众将士先休息两日,于初十那天,迟到的宴席正式开始。 此次出席的将官是赵景来此后见过的最多的一回,足有一百多人,整个花园都被占去了一点半。 将军们脱下甲胄换上了常服,混在文臣当中倒也增添几分书生气。 吵吵嚷嚷,聊天打屁地点喧哗中,有两人的表现异常局促不安。阿埋耶与林娃子,两个本不够格入场的人物坐在角落里缩着脖子,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当中有好几人非常狐疑的看着他们议论不断,也有人质问他们是谁? 二人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是陛下叫我们过来的。” 等了大概一盏茶功夫,赵景匆匆赶到,群臣当即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朝他问安。 “诸位无需客气,都入席吧。” “谢陛下!” 待全员入座,王继恩领着宫女与内侍开始上酒菜,随着美酒开坛,浓郁的酒香气瞬间铺满整个花园,诸如荆嗣、呼延赞这种爱酒之人,口水已经在口腔中翻江倒海了。 宫女帮忙斟过酒,赵景端举酒杯,面向众臣道:“朕今夜总共备了五杯酒。这第一杯罚朕迟到,让大家久等了。 赵景脖子高仰,一饮而尽。群臣也是很给面子的出声叫好。 “从去年至今,耗费一年有余,朕终于夺回了自南汉国时期便割据自立的安南。所以这第二杯啊,朕要敬给诸卿,不管是仅靠三千人就大破两万叛军的袁继忠和荆嗣;还是冲锋在前,奋力死战的呼延赞父子,再做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多少,都是功臣!” 众臣先后端酒起身,向赵景回礼:“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三杯,朕要敬给两位初入京城的朋友。” 群臣随他视线看过去,他所指的正是坐在角落的阿埋耶和林娃子。 赵景快步走到他俩面前,亲自帮他们倒酒。 二人以前哪见过这场面?端酒杯的双手都在发抖。 “他们俩原本是叛军,但能分辨是非,弃暗投明,知道何为对何为错。我军能那么简单的救出张永德将军,能一举击破贼首陈栋,二人当属头功,因此朕必须要特别敬上一杯。” 看着一国之君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帮自己倒酒,向自己敬酒,大肆表扬自己的功劳,阿埋耶与林娃子无比紧张的同时又无比亢奋,就连酒是什么滋味都品尝不出来了…… 第178章 庆功(二) “剩下两杯,朕都要敬给不在场之人……”赵景缓步走到宴席正中央。“第一是敬给所有参战军士,他们之中有人死亡,有人受伤,正因为他们舍命奋战,才能使故土回归,家国安宁! 其次,朕要敬给三位老臣,一位是李汉琼相公;一位是薛居正相公;一位是董遵诲相公,三者为我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身虽消,其神亦不灭!” 说罢,赵景先后将两杯酒举到与额头齐平,默哀数秒后倾倒在大地上。 此三人都是从开国时候便在的老人,一路上帮了赵景许多,在大军南征之际相继离世,让他倍感痛心。 吐露完挤压的不痛快,赵景抹了下眼眶,勉力露出笑容,对群臣道:“今夜既是庆功,应当无拘无束,诸位可暂时将规矩放下,自便吃喝!” 待其讲完,多数人面面相觑。话是这样讲,但在皇帝面前放肆这种行为还是有些抗拒的…… 倒是荆嗣放的开,举着酒壶最后请示:“官家,那臣可就不客气了?” 见他点头,荆嗣喜不自胜,直接对着酒壶开吹,转息间就喝了个通透。 “换大盏来,这小的不过瘾!” 对于他“发酒疯”的要求,小内侍有些为难,转头看向赵景这边,见他点头后才敢照准。 有他打样,其他人的手脚逐渐放松,沉寂的酒席再次回到了开场时候的热闹。 独坐一桌的赵景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情跟着变好了许多…… 酒过三巡,多数人已是面颊微红,而像曹璨、呼延必改这些年纪小的,脸庞已经成了猴屁股,但是在面对长辈对酒时又不敢拒绝,只能苦着脸硬喝。 战地狂人呼延赞酒兴大发,舞剑助兴,完事后掂着酒坛四处找人“决斗”,第一个就是赵景。 “官家,俺这一仗打的可辛苦,你得跟俺喝上一杯!” 言语上多有出格,但赵景知晓他是醉了,并无不悦,只笑着端起酒杯接招。 其后袁继忠、曹彬、高琼、王宾等将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逃掉。 一直到荆嗣桌前,呼延赞将酒坛砸在桌上,缓了一会才开口:“荆将军,这里头就属你最是对俺的脾气,咱俩必须要干一个!” “好,俺跟!” 荆嗣提起酒坛,顿顿下咽,以饱满的长嗝结尾。 心情大悦的呼延赞纵声浪笑,用力拍打荆嗣的后背。“俺听说你能开千斤硬弓,单凭徒手就可手格百人。俺不信,也不服,俺必须要给你比划比划!” “爹…” 一直观察这边情况的呼延必兴眼见情况有样,赶紧跑到他跟前,拽着袖子想让他回去坐下。 可呼延赞是什么脾气?根本不听从,大臂一甩将其扯开,呵斥他退下,然后继续纠缠荆嗣。 “官家,要不老臣去看看那边?”不放心的王继恩也问了一句。 “放心,荆嗣看着糙,但心里有谱,不会胡乱做事的。” 赵景满怀信心的表示出对荆嗣的了解,可就在下一秒,荆嗣直接将酒桌掀翻,左拳狠狠地砸在了呼延赞脸上!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景呛了鼻腔,手中酒杯应声落地碎裂。 随着呼延赞倒地,其他人的谈笑瞬间停息,睁着吃惊的双眼齐齐看向这边。 “你不讲武德,竟然偷袭我一个四十岁老人家!”呼延赞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勉力站起。 呼延必兴又赶紧跑过去想将他拉开。 可呼延赞还是不依,一把将其推开后吐出一口血痰,握紧双拳开始反击。 但荆嗣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主,沙包大的拳头上下齐攻,打得呼延赞吵架不住。 “打的好!” “踢他屁股!” “你捶他裤裆啊,真笨!” 吃瓜群众也是不嫌事大,连番叫好火上浇油。 直到呼延赞大门牙都被打掉一颗,最是君子的曹彬坐不住了,快步上去抓住荆嗣的手让他停下,结果反而被过肩摔在地上…… 呼延赞好说,大家官阶差不多,打闹过后说句酒后失了智也就罢了。 可曹彬不一样,位居枢相,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把他揍了可就不是罚酒三杯能解决地点事。 再转头看赵景,发现他脸色已经黑了,心生顾虑的潘美前前后后招呼好几位将军上去把荆嗣按住,让他消停下来。 不过他不知道,赵景脸黑不是生气将军大打出手,而是感觉自己丢了面子,毕竟上一秒才说荆嗣识得大体,下一秒他就给自己来了波大的…… 随着“战斗”结束,酒席也开始散场,呼延赞被担架抬走,荆嗣被三个将军拽着还不安分。 望着满地狼藉,赵景只能自我宽慰:“充满活力,挺好……” 让众臣休息一日后,赵景才召开朝会。 趁着他还没来,群臣各自扎堆畅聊。 鼻青脸肿的呼延赞左臂裹着绷带,摸着嘴巴询问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然而旁人都说是他自己酒后摔得,与他人无关。 呼延必兴肯定也不会说实情,要是讲了,呼延赞肯定要再去找荆嗣决斗然后再被打一顿…… “陛下到!” 王继恩尖锐的声音传遍殿堂,百官当即住嘴,回到各自位置站好。 “陛下圣安!” “朕安,诸卿免礼。” “谢陛下!” “诸卿,昨日休息的可还安稳?”环视一圈台下,看到呼延赞的损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臣等感念陛下关怀。” “休息的好就行,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呐。” 讲话的同时,赵就将劄子打开。“这上面是朕昨日备好的封赏名单。” 闻言,百官的神色多有异动,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取自己的名字。 “潘美。”收复故土,意义重大,赵景没有交给王继恩,而是亲自读劄。 潘美应声出列:“臣在。” “此次攻伐丁朝,你指挥得当,三路齐出又无信息差距。懂得审时度势,能放下旧怨团结一切可战之兵,有先贤之风,朕欣慰之。 故加封卿光化军节度使,韩国公爵,赏钱千贯,金银各百斤,锦帛百匹。” “谢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79章 封赏 “侯仁宝。” “陛下,臣在!” “我朝能顺理成章的收复安南,你可算的上第一功,按理来说,朕应该把你调回京城任职的,但考虑到本朝百官中对于西南局势有清晰认知的人很少,为了遍地安稳考虑,朕希望卿能再委屈一下,可否?” “陛下,此生能再入京城得见龙颜,臣以心满意足,臣愿意为朝廷驻守边疆。” “好!朕决定以藤州为界,将丁朝改为安南南、北两道,任侯卿为北道节度使,全权掌管道内一切事务。” 半道中落数年,终于咸鱼翻身,侯仁宝此刻心潮澎湃无比,双膝跪地叩首答谢。 “安南脱离中原数十年,多有变化,卿到任后,第一件事便要将当地的风土人情、人口数量、地理环境等方方面面的情报编撰成册,送回汴梁。” “臣遵旨!” 待侯仁宝归位,赵景继续念道:“刘廷翰、李继隆、郭守文。” 三臣先后出列等待封赏。 “刘卿、郭卿都是老臣,此次出征依旧没让朕失望,倒是李卿,年纪轻轻便有过人胆识,敌众我寡亦敢为天下先,堪称军中楷模。” “臣分内之事,陛下谬赞了。” “功劳实打实的放在这里,何谈谬赞?”赵景乐呵呵的笑了两声,随之表示:“着,加封刘廷翰为宣威将军、定州防御使;郭守文为威胜军节度使;李继隆朝议大夫、邢州知州,权知刑、赵、洺三州军事,钱五百贯,绸缎两百匹,金制碗筷一套。” “谢陛下。” 三人当中,李继隆不论是力度还是高度都是最大的,让底下不少人又羡慕又嫉妒。 当中有人觉得是因为他与皇帝是亲家,有走后门的嫌疑,但只要他们敢提,赵景肯定把黑纸白字记录下来的战绩塞他们眼里头,看他们能不能扣出来赵景的厚此薄彼。 “陛下,臣有一事想奏。” “卿请讲。” 刘廷翰从袖口掏出一份劄子递交了上去。 “陛下,这是臣麾下一员偏将,名叫孙照,与丁军西部统帅裘龚战斗中,他为了掩护我军撤退,只身一人勇斗战象,不幸牺牲,臣希望陛下能封赏他些什么,好叫他家眷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凡死伤者皆有抚恤,这是我朝律法明文规定的,即使卿不说,朕也会做的…”讲话时,赵景的手也在不停翻看,仅凭劄奏上所记的文字,脑海中都能想象出孙照奋战的英姿,不免感叹:“有此壮士,我朝何惧外寇!” “着,追封孙照为壮武将军,享副节度使之俸钱;其妻李氏为诰命夫人,幼子留名,待及冠后入学西京国子监学习。” “陛下省功仁德,天下万民之福也!” …… 后面,赵景依照各阶将官的功劳得失进行赏罚,轮到曹璨时他特意上表了南平州前代推官岑谢之事。 赵景得悉前后因果后嘉奖其日后继续享受推官待遇,且州内药铺对其所用药材不得收费。 此外,作为枢相的曹彬此次没有升官,只是给了他一些实质性的财货。 赵景考量他是参战了,但是功劳不算大,够不上继续升官的标准。 曹彬本人也没有生气,他这个人本性一直挺豁达的。比如当初灭南唐之时,为了激励曹彬,赵大曾在出发前向其许诺得胜后便在节度使之上再加封他同平章事职衔,可行宰相权利。 只要灭了南唐曹彬就会是大宋开国以来首位使相,意义非凡。 结果打完后赵大又不想给了,因为给的太多,权柄太大,再灭北汉后就没啥能封的了。 那个时候,早有预料的曹彬也不争抢,愉快的接受了赵大给的钱财和枢密使职衔的补偿。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说他是宋朝的大树将军也不为过。 值得多提一嘴的就是阿埋耶和林娃子,作为一类功臣,赵景特意将他们召进殿内受赏。 原本给林娃子安排了军中小校,给阿埋耶升职为昌州刺史,但二人以先前为贼,受赏有愧的理由答恩不授,只想得到些赏钱回家种地,安度余生。 赵景有所宽慰,二人感念其善心,但因此更不愿接受。 他不爱强人所难,只好应了他们的要求,给每人发放钱八百贯,放他们回家去了。 望着赵景“无奈”的神情,柴禹锡只想笑。因为这就是他下的一盘棋。 昨日,他在大早上就被赵景叫到宫中相见,当面表明自己并不想履行承诺,给阿埋耶当州官,原因很简单,他之前是贼,要是弃暗投明就能洗刷罪责当大官,势必会给天下人一种错觉:可以造反,只要在适当的时机投降就能平安无事。这可是绝对不行的! 后面都不用再多说,柴禹锡就明白了赵景的言外之意,火急火燎的跑到阿埋耶和林娃子面前跟他们讲他们先前的身份让朝中许多官员都有芥蒂,太多人上书赵景不知罪已是格外开恩,不应该再给他们俩封任何官职。 可君无戏言,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所以赵景很苦恼。 柴禹锡说自己作为言官,既有责任纠正皇帝过错,更有责任为皇帝分忧,所以前来向两人提前落个口实,待明日朝堂上,希望二人能主动推官不授,这样皇帝既不算食言,大臣的要求也能满足,二人日后也不会遭遇官场霸凌,一举三得。 先有此条件,便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场天子恩送二臣的场面戏码。 柴禹锡不知道阿埋耶和林娃子会不会去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无所谓,纵然怀疑了他们也不会乱说的,除非是真活够了…… “封赏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剩下未点名之人朕会安排专人去往府上宣旨。接下来说说都有没有什么要讲的?” “陛下。”潘美率先掏出一份奏劄上表:“这是丁朝皇室的人员名单,臣请陛下裁夺。” 王继恩转呈上来,赵景摆摆手懒得再翻,而是直接询问有多少人? “原先有一百零三人,但多数被黎桓杀害或者我军破城后自缢身亡的,如今活口只剩下十七人。” 第180章 沈伦辞相 “将他们全部接到西京居住,享百户侯待遇,咱这江山不差这十多口子的一口饭吃。” “是,臣即刻草拟文书发往安南,让留将照做。” “话说到这,那黎桓是活着还是死了?” “人已经被枭首。”潘美将黎桓身死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赵景难掩讽笑,他没想到正宗的前黎朝太祖会死于兵变而不是战死的。 “那些有功的将士要多加安抚,收编再用,至于黎桓…”稍加思索一会儿,他继续吩咐:“好说歹说也是个摄政王,将其尸首合一,厚葬了吧。” “是。陛下,除此之外,臣还有一奏,先前与黎桓对弈时,丁朝定国公阮匐和重臣范盍率军归附我朝,出力甚多,请陛下决定如何处置。” “嗯…” 赵煚思索之际,侯仁宝趁势出列进言:“陛下,软阮匐、范盍二位老臣对安南地区了解深厚,臣觉得可以将他们补位安南南道节度使。一来可以补全官职空缺;二来也可以帮着臣一起官吏安南,编撰图册。” 侯仁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张泾当即表示反对。“陛下,那二人既然是前朝旧臣,就不应该将其留在原地,以免其再起二心。安南南道位置偏远,周围异国林立,二者若伙同外邦起复国或割据之心,我朝防不胜防。” 这套分析合情合理,赵煚都无有异议。为了收复安南,一来一去就花了三百万贯钱粮,死伤四万多将士。粮有三分之一是在路上被吃掉的,伤员有三千多人是受不了当地的气候而自己染病的,这一仗打的可比北汉难多了。 “张卿、侯卿所言都有道理,这样吧,让阮匐进京任集贤殿学士,留范盍为武宁州巡检,在侯卿手下任职,帮忙重新编纂册籍。 至于南道节度使一职,待朕研究过后再做定夺,新官到任前由侯卿暂理政务。” 既然两个放在一起不放心,那就把他们分开看着呗,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再出事吧? 解决完这茬,群臣好久无话,赵景缓缓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薛居正病故,宰相之位有了空缺,诸位都说说,谁来补合适?” 前任宰相赵普的作风问题,导致皇帝与宰相这一对本该相亲相爱的君臣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不会让后继者窒息,但基本上做不到以往的亲密无间。 事实说话,赵普任相时,赵大常常去他家做客,“雪夜访赵普”之美谈传遍全城。 973年赵普罢相,前去洛阳荒闲度日,新上任的薛居正和沈伦都没受到过如此殊荣。 赵大再见赵普都已经是三年后的西巡了,到现在赵普还在洛阳待着呐,之前赵景登基时他还有送礼来给赵煚上眼药呐。 虽说有些桎梏,但作为文臣的绝对首席,依旧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座。 可也正因如此,群臣都像哑巴了一样不敢讲话。 ………… 沉默足足有两三分钟,赵煚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是准备留宫里吃饭啊?怎么没人吱声?” “德昭,你谈谈你的想法?” 突然被叫到的赵德昭不免一激灵,悻悻傻笑道:“陛下,臣见识狭窄,朝堂之事多有不懂之处,不好言答,望陛下恕罪。” “见识多与少不打紧,你就按照心中所想讲个一二。” “……”赵德昭微微扭脸看向身后一排排的臣子,当中好些人正有意无意的看着他,神态各异。 这就是他不想说的缘由,朝廷之事不是过家家,举荐某个人便是成了其举主,以后他干的好不好,正不正,多多少少都说跟自己有些牵扯。 更重要的在于他觉得自己身份太敏感,身为太祖之子,皇位倒是叫叔叔抢了去,直到现在朝野中依旧有声音在议论这件事。 他觉得会不会是赵景听到了风声,想借举荐宰相一事给自己使绊子,方便日后清算?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赵德昭的动作,可正因如此,他的神情越发紧张…… “陛下。”就在这关键时刻,赵廷美的声音打破了折磨赵德昭的寂静。“臣有一言,不知可讲否?” “齐王但说无妨。” “依照故制,官位空缺时一般有两种方法填补,其一是顺位上补;其二是因功着补。 臣觉得,副相任劳任怨多年,政绩斐然,之前又亲自主持了芍陂德放洪救灾恤患一事,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臣举荐副相上补为正相,更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齐王倒是提醒了朕……” 赵景将沈伦喊了出来。“沈卿,先前你抗灾有功,朕本有嘉奖之意,怎奈南北战事繁多,你也不提及,一时间竟让朕忘记了。” 沈伦先是恭敬的颔首致意,随之答道:“陛下日理万机劳心国事,臣看的心疼。芍陂水患时臣所做不过当场指挥,真正的功臣乃是舍命疏漕的当地官民,论奖赏也应该给他们才对。” “一码归一码,官民有功,朕于堂下会另行安排察补,眼下所虑乃是一国宰相的任用,此话题重中之重。 刚才齐王也说了,沈卿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可有异议?” 出于礼貌,沈伦先转身朝赵廷美俯身答谢,再继续回答:“陛下,臣是朱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生人,今年已是七旬有二,鬓发花白,大半截身子入了土,心力憔悴不如以往。 如今我朝正是蒸蒸日上的关键时刻,政务日益加重,以臣的体力来说恐怕不能担任宰相之职。 因此,臣不仅要拒绝齐王的美意,还要斗胆向陛下上书,恳求陛下允准臣辞官致仕,回乡颐养天年。” 随着沈伦逐渐跪下的背影,群臣的神情多有变化。 他若是走了,正副两宰相的位置就全空出来了。 七十二岁,这个年纪莫说是古代,就是放在后世都称得上高寿。 也正因活得久见得多,让沈伦一次次的知天命,特别是薛居正的病逝让他更确信自己是时候放下担子,回家休息了。 第181章 何人为相 “沈卿,沈相!谈何致仕?” 赵景亲自将沈伦扶了起来。 “如卿所讲,我朝正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但也正因此,朕格外需要沈卿的帮助。” “回陛下,满朝文武人才济济,缺臣一个并不会少。” “依沈卿所言,百官多归多,但有谁能担得起宰相重担?” “参知政事卢多逊,博涉经史,喜任术数,文辞敏给,好任数,有谋略,发多奇中 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李昉,才华横溢,政绩卓着,且待人宽厚温和,纯正无私。 太常少卿、开封府判官吕端,名门之后,为人清廉俭约,知耻而上进;为政识得大体,清简处事。 此三者为例,能者数不胜数,臣不需多言,陛下也心知肚明。” 如果可以,沈伦真想把赵普的名字也给点出来,在他眼中,自己这位好友的才能胜过自己十倍,是最适合做宰相的人选。 而被沈伦提到的三人腰板均有意无意的挺高了些。 赵景瞥了眼他们,旋即评价称:“卢多逊,政事上颇有才能,朕亦喜欢,但也因此让他有些傲慢。 就说朕登基的这两年吧,最少有四个大臣说他心气高,不够谦逊,难以共事。” 还有一点,算是给他留点面子,没有直接挑明的就是他与赵普之间的个人恩怨,有时会直接影响到国家的政务处理,这表明他在公私难以分明,这绝对不是一个宰相该有的心理。 “卢卿,朕的评价你可有异议?” 卢多逊快速从人群中走出来答话:“陛下之言不错,臣一定牢记在心,加以斧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左大家会原谅你的。”言罢,挥手示意其回位。 “李昉…” 被点到的李昉心下一咯噔,出列等着“挨批”。 “李卿文采不凡,本朝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 如今我朝与辽有燕云之争,西北面又和回鹘、六谷番有河西走廊之隙,这当中都少不了宰相帮朕出谋划策。 而李卿在政治上多有保守,朕觉得难以担负宰相大任。” 按照李昉的脾气,他最合适的就是在和平年代做守成之君的宰相,现在这时候正值开疆拓土,他绝对不行。 “陛下教训的是,若让臣为相,恐怕会耽误社稷。况且臣本身还有修书之责,也确实多有不便。” 话闭,不愿做显眼包的李昉马上“逃”回原位,暗暗松了口气。 性格使然,要说场上九成官员想做宰相的话,他偏偏在不想做的那一成里。 宰相权利大不假,但麻烦又容易遭人惦记。就看赵普,那么强势、聪慧的人都被干趴下了,他可不觉得凭自己的本领能斗过朝上的老狐狸…… “至于吕卿嘛……想来想去,倒也没什么大缺点。 生父吕琦刚强,胞兄吕馀庆才干出众,深得太祖器重。 既是同一血脉,想必吕卿也有不输父兄的品质,倒是可以作为副相考究考究。” 说到吕端时,群臣估计赵景又会褒贬一番然后不与允准,万没想到这次竟然松口了。“诸卿,朕议吕端为副相,诸卿可有问题?” 群臣面面相觑,当中多有交头接耳者。 最后,礼部左侍郎王明站了出来,代表群臣发表意见:“陛下,吕端相公名门之后不假,但其任职多年,并没有重大建树,根基浅薄,以他为相恐怕不能服众,臣请陛下三思。” 赵景扫视群臣,问他们是不是都跟王明一样的看法?果然有数位官吏出列为王明站台。 “那以王卿所见谁合适?” 停顿稍许,有过思考的王明开口称:“臣举荐刑部尚书黄井。 黄尚书是邵武黄氏大始祖峭山公之子,为人亲和,做事规矩,凡他过手案件必无差错,先前平定黔中贼乱时也有功劳。 他有着不输吕相公的身世,又有着远超吕相公的功绩,因此臣觉得黄尚书更合适做宰相。” 抬出黄井时,群臣一反常态,以点头赞许者居多。 比起不显山不露水,一心做小透明的吕端,大众还是更愿意相信名气更大的人物,倒也算人之常情。 “陛下,臣觉得王侍郎说的极是,宰相非儿戏,要选也得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来补缺。”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 …… 前前后后有七位官员都赞同黄井继位,王明的品德赵景是信得过的,就是后面跟风的这几个是不是真大公无私还是想要趁机巴结黄井,他就不敢保证了。 “朕一向尊重每个人的意愿,黄卿,大家都支持你上位,你作何感想?” 于众人的凝视中,胡子有些花白的黄井迈着沉稳的步伐站了出来。 “陛下,做宰相之后,臣还需要审理案卷吗?” “当然不用,处理案卷是尚书的职责,宰相需要帮朕处理国家大事。” “要是这样,臣恕难从命!” 此言一出,周围多数大臣都是一副吃惊又无法理解其意的表情。 他们想当的没资格,这倒好,送到眼前的反而不要? 出乎意料的回答引起了赵景的兴趣,让他继续往下讲。 “陛下,臣钟爱的是深案断罪,上古之皋陶;西汉之赵广汉、黄霸;唐之狄公都是臣的表率。 刚才王卿说臣手上没有一道冤假错案,有此一言,证明臣的才能足可媲美上述四贤。 人贵有自知之明,臣专于司法而弱于政务,与其日后被陛下责罚,倒不如趁现在将个明白,免得到最后落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说得好!这话真该让天底下所有的执法者都听听!”赵景的情绪被其带动,讲话都多了不少冲动。 “王继恩。” “老臣在,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书房那套四宝拿过来。” “是,陛下。” 王继恩领命,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很快,众目睽睽之下,他端着最上等的文房四宝回来了。 “黄卿既是刑部尚书,平常多和文墨打交道,朕把常用的这套用具赠与黄卿使用,望卿日后也不忘今日之豪言。” 第182章 异族安置 这世上有个词语叫做“附加价值”。 举个栗子,你在情人节那天送给伴侣一件亲手制作的小物件时,尽管它用料不昂贵,对方却依旧觉得它是价值连城,当中就有你所赋予的附加价值。 把这个定义挪到君臣身上更能说明问题,当赵景说要将用过的笔墨纸砚赠给黄井时,黄井激动难耐,群臣看的艳羡不已。 究其原因,在于赵景当下的身份是皇帝,封建王朝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其所用旧物,哪怕一张纸、一根毛笔、一个砚台都带有皇权的象征。这样的赏赐意味着他对于黄井的特别恩宠和信任。 历朝历代,臣子最希望得到的除了拜相封侯外就是皇帝认证。天子都觉得你这人行,样样都好,那谁敢说个不字? 黄井像是抱孩子一样紧紧搂着装好的文房四宝,旁边的大臣想多看一眼都不让…… “王卿,如今黄卿自己都不愿意了,你还有要补充的人选吗?” “回陛下,臣没有了。” 问过王明后,赵景又问了其余六人,回答都是一样。 这下他更确定他们就是想出来混个脸熟的。 “吕端。” “臣在。”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总不能也有理由拒绝吧?” 吕端抬眼看了赵景一眼,方才作答:“回陛下,为人臣者主为君效死力。臣不才,多年从政,功苦薄微,不敢与诸公相比。又不愿见陛下为难,因此,若陛下希望,臣愿意为相,以为陛下解忧。” 见他同意,赵景松了口气。 “沈相,你希望致仕的念头朕已知晓,只是现今宰相有缺,吕端虽然补了一个空位,但其终究是下车伊始,朕只能任他做次相。 这样吧,由你再做正相两年,等吕端驾轻就熟后,朕一定准卿致仕回乡。” 老话常说胳膊拗不过大腿,眼瞅着赵景都已经让步了,沈伦也不好再强求,遂答应再干两年。 这件要事定下后,其余的琐碎小事交给各部自己完成就行,赵景没空把每件事都抓在手里。 散朝后,他将黔中战场的袁继忠、荆嗣、崔彦进、曹翰等将都带到了偏殿,与他们商议黔中善后事宜。 “根据田承文、杨实二人的说法,黔中之乱是黎桓在幕后使绊子,但朕知道这只是诱因。本因朕共整理了六条:其一,被莫峥偷天换日,以杨、田两家为饵上钩的。 第二,本身具有仇恨的,像谢氏对罗氏。 第三,被邬戚踵俪翯这种有心人以宗教方式诓骗的。 第四,想要浑水摸鱼趁机捞一笔的。 第五,莫名其妙被裹挟进去。 最后,还有对朕上位有意见的。” 讲到第六条时,赵景不免尬笑两声。 “这事影响极其恶劣,但也正因此让朕意识到我朝对于异族人和土司上的管理措施有些欠缺,你们谁谈谈,有没有能加以改进的办法?” “陛下。”崔彦进立时开口:“关于这点,臣在回京途中有过考虑。 汉唐以来,各族内迁者络绎不绝,确确实实的增加了国家的人口、经济、生产力,但也埋下了不稳定因素,诸如安史之乱,一战打破盛唐气象。 后来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大肆掠夺财富、强迫百姓提供物资和服务,又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最终被赶出了中原。 安禄山也好、耶律德光也罢,都深受中原文化熏陶,然他们从本质上、信仰上和汉人终归不同,难以同化。 原本招异族入境生活是为了在最短时间扩充人口,经过太祖一朝的积累,我朝人口已经到了三千万,远超辽国数倍,臣觉得最初的计划已经完成,应该禁止外族人继续内迁,避免再重蹈覆辙。” 崔彦进作为年长者,生于后梁时期,所见所闻除了战争还是战争,他切切实实地点经历了辽军攻入中原的全过程,因此对于外族人多有抵触也在情理之中。 “官家,臣觉得崔相公之言有失偏颇。”不待赵景细想,袁继忠便站出来反驳。 等到允许后,他继续解释:“官家曾说过,看待某一人或者某件事的时候必须要全面的看,安史大乱、辽军入中原的确给汉人造成了莫大损失,但这只是坏的一面。 战国时期,赵武灵王以胡服骑射手段奠定了赵国七雄之一的资本。唐朝时期,诸如尉迟敬德、仆固怀恩、哥舒翰、黑齿常之、李光弼、史大奈等大将,本朝侍中党进、彰化军节度使米信皆是外族人,可他们不都是兢兢业业为了汉家天下奋战吗? 再者,辽国地广人稀,辽廷需要的就是人口,如果我朝禁止外族入境,各族人肯定会大肆去往辽国的。 有了人口,辽廷就能从中率先精壮成军,这对我朝极为不利,臣望官家三思!” 袁继忠所讲有理有据,足以从根本上推翻崔彦进的论点,而这也是赵景最想听到的。 “朕,断不会因噎废食行禁令。五代虽结束,但我朝与辽的战争还未终结,河西之地也未收复,若真照崔相公的意思办事,中原排外的风气传扬出去,还有哪一族愿意同我朝交朋友、做贸易? 真这么干了,朕敢肯定我朝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寸步难行,何谈光复汉唐盛世?” 一双筷子易折断,十双筷子抱成团,论单打独斗,赵景不惧任何一个国家或者部族,但要是各族联合起来反宋,宋军指定是打不过的。 毕竟战力再强终归有个限度,对面用人海战术早晚能把宋军全耗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外来民族入境的管理需要优化,朕想了两个计划,首先,将已经入境的打散到各个地区生活;其次,后面新来的尽量安排在边境州城生活。你们觉得可行吗?” 几人或相视或沉思,而荆嗣直接选择闭目养神,因为他对于政治话题实在理解不通,索性放弃思考,老老实实的当个吃瓜群众好了…… “官家,臣觉得第二条可以,但第一条不行。” 第183章 对答 稍显沙哑的嗓音传出,赵景看向站在末尾的那个壮年,疑惑的询问:“你挺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回官家,臣姓曹名璨。” 经过提醒,赵景骤然想起来他是曹彬的儿子,之前去给曹彬祝寿的时候见过他,因为只见了一面,记忆不太深刻。 “我说呐,这么看着眉宇间还真有曹彬的几分英气。” “谢官家夸赞。” “你刚才说第一条不行的原因是什么?” “回官家,常言道故土难离,原因就在于房子、田地这些死物拿不走。百姓在一个地方生活了三五十年,突然要让他们去往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生活,肯定会让百姓心生埋怨,这对于社会安定是极为不利的。” “那朝廷给他们免费安排住所、分发田地,他们还能不愿意?” “田地有好坏之分,谁能保证百姓得到的新田质量不输旧田?并且……” 曹璨忽然停顿,赵景好奇的询问他为何不继续往下说? “官家,臣接下来的话多有冒犯之处,望您听了不要生气。” “忠言逆耳,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就算再难听朕也绝不怪罪。” 得到承诺后,曹璨心下安定,方才继续解释:“古往今来,凡是涉及到土地问题的,基本都要出问题。 比如说官员可以趁机以次充好,分百姓劣田,再将好田挂在百姓名义下,实则作为自己的私田,或者是将好田出售,也能大赚一笔。 等百姓被欺压到一定限度时,势必会再次铤而走险的。 臣并不是说官家识人不明,滥用恶吏。只是人性分好坏,我朝领土逐步旷达,各地中小官员的需求与日俱增,难免会出现几个贪官污吏……” 曹璨在最后特地补充,是因为前头说的不算好听,他怕赵景生气。 点到即止后偷偷抬头看向赵景,见其若有所思后又赶紧低下头去。 当然,赵景黑着脸不是因为曹璨话讲的难听,而是因为他说的的确有道理 两千多年时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不断变更,当家做主的不断换人,在此当中唯一不变且的就是土地问题。 “拨云见日,让朕茅塞顿开…”赵景颇有感叹,算是给初入官场的曹璨上了一课。至此确定废弃第一条,执行第二条的计划。 后面,他给各个臣子又交代了一些好事后就让武将先走了。 不过赵景的差事还没有结束,黔中之乱中知州被杀死三个,县令被杀死九个,凡是被波及的州县衙署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残,当下最要紧的除了稳定百姓的情绪外就是填补官员空缺。 知州、县令让吏部去筛选安排就行,但为了能更好的管理黔中,赵景决定在这里增设一位黔中都管辖,专门管理当地的各个土司。 要说人选,田承文和杨实这二人较为合适,因为他们的确有能力,也有人望。 可问题是当初赵景亲往充州后与二人当场对质,搞明白了是他们故意引发当地大乱,既是为了减少土司人数,也是为了趁着平叛攒功好向他讨赏。 搞出这么大的乱子,赵景能算他们将功赎罪免除死罪已是格外开恩,不可能再给他们升官。 说实话,最初得知他们的损招时,赵景是真恨不得把他们砍了拉倒,考虑到他们两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又无反意且积极剿匪的份上,终究是没拿他们开刀。 不过也给了一个警告,下次再敢整这样的烂事出来,他不介意把两家给灭族。 老爹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对付土司的最好办法就是扶持土司来制衡,以之前的战绩来说,最合适的莫过于宋景阳。 可问题是他年纪太大了,有多少精力去管理偌大的黔中地区可不好说。 要说能力,普贵倒也不错,矩州在他的治理下百姓生活也算富足。先前谢氏报仇时也成功的将之击败。 然而他太会明哲保身,将乱贼从自己的地盘上赶出去后便收兵回去了。 战后看过统计,普贵的损失是各地平叛军中最少的。 让这样的心机男当地方一把手,赵景指定放心不下…… 整整半个时辰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选择宋景阳来最合适,不过除了都管辖之外再额外增设一位副管辖帮他管理。 人选定为容奎,他在宋景阳麾下效力多年,精通当地民事,最为合适。 …… …… 战事结束,各地恢复正常后,赵景需要处理的政务有所减少。 就这样慢慢到了七月中旬,侯仁宝已经去安南任职一月时间,留范盍为副手后让阮匐进京面圣。 已到知命之年的他不疾不徐的走进大殿,朝赵景施以跪拜大礼。 “臣阮匐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阮卿请起。” 阮匐稳稳当当的起身,而后静等着赵景问话。 “阮卿,朕听闻你之前是定国公,如今来朕手下任职可觉得委屈?” “陛下说笑了,臣既已投身宋廷,便是陛下的臣子,定国公与臣已无瓜葛,故而谈不上委屈。” 赵景欣慰点头,很满意这个回答。 黎桓把控朝政时,敢不畏强权,毅然起兵力剿国贼,忠心可表天地。审时度势,懂得良禽择木的道理,不算迂腐,从这两方面看,阮匐也算活的明白。 “原丁朝定国公阮匐剿贼有功,特任其为太常少卿、中散大夫、工部员外郎,即时上任。” “臣拜谢陛下隆恩!” 领过封赏,正式成为宋廷官员的阮匐转眼进入状态,上奏道:“陛下,臣上京之际候节度让我转达,占城军占据安南南部的驩州、唐林二地,我方与之交涉后得知黎桓答应给他们的报酬未结清,需要拿城池抵债,否则就太亏了,我朝要想要回来必须给予他们应得的酬劳。” 一石激起千层浪,阮匐之言马上让群臣都不淡定了。 荆嗣更是直言上奏:“陛下,占城国历代皆尊中原为上邦,竟敢要挟我朝,简直不知死活! 臣请命提一路大军过去,一个月之内一定把他们打回国去!” 第184章 阮匐觐见 一番言论很快引起多数武将的赞同,纷纷为荆嗣声援。 “肃静!陛下面前不可大声喧哗!” 王继恩站出来压住了群臣的喊叫。 “诸卿能尽心爱护我朝威仪,朕很高兴,但是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的。 想那占城国与我朝关系较好,岁岁朝贡,朕怎么能对忠厚的邻邦出兵?这么做既丧失大宋气度,又叫旁人看了笑话。 不就是要酬劳嘛,朕打下了整个安南,还给不出仨瓜俩枣的?” 教育过众武将,赵景喊三司使楚昭辅出列,让他说一下收复安南后本朝赚了多少钱? 作为掌管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的三司使,官阶比户部高,但需要掌握的工作以及对担任者的要求也更多、更严格。 而楚昭辅别的不敢打包票,记忆力却是一绝,只见他不用翻看记录册子,轻描淡写的答道:“回陛下,安南大捷,我军一役缴获钱财共三千七百万贯,金银共两千零二百斤,粮秣九百余万石,牛羊猪等牲口六万头有余。” “朕看了劄子,占城军方想要的报酬只到八分之一,用这点钱粮牲口不仅能兵不血刃的换回两座重镇,还能加以稳固两国的友好交往,已经没有比这更赚的买卖了。” “陛下生命,不动刀兵乃两国百姓之福,世人必将赞叹陛下的仁德。” 赵景摆摆手,让楚昭辅赶紧闭嘴,别说这些酸词了…… “派一队信使前去安南,告诉侯仁宝,就说朕已经答应了占城军的请求,让他给钱,收地。 另外,港口可以开,除了演州外,钦州也加一处。” “是,臣记下了。” 解决过与占城的冲突点后,户部尚书贾黄中拟定好的黔中候补官员名单上交给了赵景,供他摘选。 一共举荐了三十一人,当中知州候补七个,其他都是通判、司参、县令等职位。 诸如吕蒙正、寇准、苏易简这些才俊在内赵景并不奇怪,只是与苏易简等人的平调不同,吕蒙正竟然在知州的候选人里边。 “吕蒙正,朕记得他是近两年才登科的进士吧?” “陛下所言不错,吕蒙是开宝十年的状元郎。” “王忠嗣、栗骊威、萧贲……这些人都是任通判、判官七八年甚至十几年的老进士了,他们上补纯属正常,倒是吕蒙正,初入官场不到四年,能担得住一州重任?” 作为后来人,赵景知道吕蒙正的事迹,但这并不是为他一路开绿灯的依仗,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要展现出足以匹配的能力,这样才能服众。 “陛下,这是吕蒙正做鼎州通判时的几份公文,请陛下过目。” 贾黄中转交给王继恩,王继恩又呈给赵景,打开后,首先入眼的不是公文内容,而是各种角度的批阅和修改记录,就跟老师备课本一样让他眼花缭乱。 在他欣赏的同时,贾黄中说道:“陛下,你曾说过,想要笼络人才,当学习曹公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吕蒙正家境贫寒,然恶劣的环境没有曲折其正直本性。臣打听过,吕蒙正在任的这几年,对于贪赃枉法、欺压良善之徒,不论身份,皆依律法而断罪。 富商金钱收买、恶吏言语威胁皆不能改其志。 此人对恶人严酷的同时对良善百姓甚是宽厚,当地居民对他的评价均为优质。 眼下黔中刚平,正需要他这样的人物震恶安民,臣觉得以他的本是做一地知州绰绰有余,故而上表。” 贾黄中讲完的同时,赵景也将几份公文看完了,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各方面所判皆合理合法,不有差错。 确定其品行与能力成正比后,赵景在名单上包括吕蒙正在内的中意人画圈,做出最后的决定。 处理过两件要事和一些杂碎小事后,早朝也就散了。 多数大臣都对新来的阮匐送上祝贺,当中也有人邀请他出去喝一顿,算作接风洗尘,不过阮匐以初来乍到,需要先去了解公务为由婉拒了,等日后他做东请客。 等旁人基本走干净,阮匐并没有离开,而是绕路去了大庆殿后,靠着向宫女、内侍问路到了拱辰门。 再往里去就是皇帝的日常生活区,绝对的重地,所以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士兵给拦住了。 表明身份以及求见的意思,士兵让他稍等,他需要先进去通报。 士兵告诉御前班直,御前班直告诉虞侯,再由虞侯启奏进屋诉说原由。 得知阮匐求见,赵景有些意外,宣其觐见…… 来到屋内,阮匐首先看见就是他的大脚丫子。 赵景不在乎他那异样的眼神,朝会都散了,我脱靴晾晾脚有啥关系? “臣见过陛下。” “免礼。阮卿怎么不去和其他人喝酒,反倒跑到朕这来了?” “因为臣有事相求于陛下。” “嗯?”赵景眼珠轻转,有所思虑的反问:“是觉得朕给你封的官职小了?” “不!陛下天恩浩荡,臣不敢嫌小。臣是想向陛下帮友人求个名节。” 随后,阮匐就将孤身刺杀黎桓的丁佃的事迹讲了一遍。 攻破华闾时,阮匐找到了丁佃的尸体,因为长时间的暴晒与泡水,导致尸体形态大变,身上皮肉基本全部腐烂发臭了。 然而更可恶的是黎桓还剥夺了丁佃所有的头衔,又将他从丁氏家谱中除名,还给冠上了一个“佞恶”的谥号,以此讽刺他目无王法,是个大奸臣、大恶人。 作为多年的朋友,阮匐自然不甘丁佃受此大辱,除了将尸体收棺厚葬,便是要借着上京面圣的机会给丁佃平反。 “丁佃?朕知道此人名讳,当初就是他与阮卿联合起义反抗黎桓独权的,对吧?” “没错!”阮匐双膝跪地,情真意切道:“丁佃为人善,为臣忠,为江山社稷而死,他不应该收到无端的诽谤。 臣知道他非宋臣,臣也明白这个要求过分,但臣还是想恳求陛下帮他洗刷污名,以慰藉他在天之灵!” 第185章 赴任 “为国尽忠者,不论身份,皆应收到世人赞颂。朕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丁佃,但能得阮卿这般维护,相比此人秉性绝对不错。” 先简单点评两句,赵景又让王继恩拿一份圣旨过来。 然后他亲笔写下为丁佃平反的表述,并在最后追封其为太保、金紫光禄大夫、辅国大将军,谥号“忠武”,这可是古代最顶级的美谥。 除了在安南地区放榜公示外,他还决定要将丁佃的事迹写进国子学籍中,供学生学习。 双手捧着圣旨的阮匐双眼泛红,圣旨本轻薄,却让他感觉仿佛捧着一座大山般沉重。“臣叩谢陛下!” 之后,赵景着手安排匠人在埋葬丁佃的地方修缮一座小庙,还安排上守墓每日管理。 如此大费周章的去追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其忠,也是为了以此为契机向安南地区的百姓展示自己的仁德,方便收拢人心。 当月二十二日,被批准的官员进入黔中任职,吕蒙正被安排到了清州上任。 他的马车刚到城门口,翘首以盼的各级官吏便着急忙慌的围上来向他示好。 在后面还跟来了几个富商,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便拉着吕蒙正去城里最有名气的酒楼,为其接风洗尘。 初来乍到的吕蒙正没有拒绝,随他们去了。 酒席上,富商借冰敬为由,给了吕蒙正钱五百贯。 说是孝敬,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贿赂。 目的也很简单,富商想跟他攀关系,日后要出个什么事也能多照应照应。 吕蒙正为官四年,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小九九? 按理来说他应该拒绝的,但却极其意外的接受了。 酒席散后回知州府内休息,跟着他从鼎州一起过来的老仆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您这可是受贿啊…” 而吕蒙正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老仆极为不解,想来吕蒙正在鼎州可是刚正不阿,怎么刚换个地方人就变了? 谁知,吕蒙正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立马就猜透了他眼神中的疑问。“历朝历代都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衙门当中那些吏员基本都是本地人连任的,而小吏又多和商人有勾结。 我初来乍到,要是将他们的孝敬拒之门外,他们还不得记恨上我?那之后我的工作肯定是没法做的。” 这都是实打实的教训,当初去鼎州任通判时,就是严词拒绝了吏员的讨好,又不徇私情,一去就先翻旧账,把吏员给得罪大半,之后在工作上各种被使绊子。 通判是一州二把手不假,但你再大也就是一个人,如何对抗偌大的人际网” 后面还是在知州的教育下学会了与光同尘,想要驱逐黑暗,就得先融入黑暗之中。 “也就是说大人是故意收钱?” 吕蒙正点头称是。“想想,我一来那几个商人就急着来送钱,为何?八成因为他们怕我翻旧账。 有这反应也就说明他们之前大概干过什么坏事,或是强买强卖;或是侵占他人田地。” 到这里,老仆算是彻底转过来弯了。“大人先收钱,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然后再趁机彻查他们的过去,好来个釜底抽薪!” “老饕,可以啊,釜底抽薪这词你都知道了?” “近朱者赤嘛,俺跟在大人身边两年半,耳濡目染的,咋说也得有些长进不是?” 老饕那张偏黑的脸上显露出无害的笑。 老饕是诨名,他本姓周,鼎州辖下一村夫,状告当地某奸商奸杀了他女儿,苦于证据不足,案子迟迟无法告破。 心灰意冷的他决定不靠官府,自己先去杀了奸商再自杀,一了百了,可惜没成功,最后还被奸商倒打一耙,落了个杀人未遂的罪名。 奸商想行贿知州至他于死地,得亏知州性好,一直和稀泥,最后只判了老饕坐牢一年。 出来后得知奸商被判决了,是吕蒙正一直没有放弃,暗中搜查线索,最后找到了他女儿的尸体,又重新审查了奸商的仆人得到真实的口供,终于凑齐了人证物证,将奸商给绳之以法的。 知晓全程后,老饕便变卖了全部家当想要送给吕蒙正,感谢他帮女儿做了这么多。 吕蒙正本不想收,但耐不住他哭着哀求方才收下。 得知老饕没有去处后便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老仆。 这个事情既视感很强,算是最常出现的一种案件,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吕蒙正写好了一份条子,上面写着准确的时间、地点以及金额,将之交给老饕,让他去找个空盒,把钱和条子都放进去。 这钱毕竟是贿赂性质,所以吕蒙正是觉得不会私用的。倘若以后发生了天灾,倒是可以拿出来救灾。 等老饕出去,吕蒙正解开腰封,脱去官服,想着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从包袱中拿常服时瞥见了任职的圣旨以及赵景给他写的信。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信上仅此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吕蒙正知道,这是赵景在告诫他莫要因为升官快而忘乎所以,需时刻注重内在的积累和实质的能力提升。 …… …… 下半年的几个月,国无战事,士兵除了日常操练外便是回乡帮忙种收。 黔中地区官员补齐;占城军也已经从驩州、唐林撤军,之后就是主抓两国开设港口贸易,这些事都有当地官员去做,赵景的忙碌程度相比上半年也有所减少,以至于他有空在中秋节当天去大街上四处闲逛。 当然,这不是头一回过中秋,只是之前因为政事被“锁”在宫中无暇出门,吃过几个月饼便草草结束。 宋初时候,月饼与中秋节还没有特别强烈的关联,家家户户还是多以粥饭、米酒庆祝。 繁华的汴梁街道上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行人占满主街,商人嗅到商机而大搞特别促销提高销售量;艺人各自圈出一片空地努力的展示毕生所学;铁花师傅摆弄着铁器,洋洋洒洒间为汴梁的天空送上了璀璨夺目的“铁花雨”…… 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安静,赵景奢望日后的每天都能恰如此刻。 第186章 定难军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时间来到了开宝十五年,辽乾亨四年(公元982年)。 去年后半年宋辽双方除了边境的日常小摩擦外没有一次中、大级规模的军团战役。 辽人不南下是因为耶律贤的病情越发严重,从十月份开始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辽廷实在无心于战事。 辽人不打,倒也算符合赵景的心意,除了可以让全国兵马休整以备大战外,他的注意力也正集中在西北地方。 979年,是宋军攻破太原城,彻底结束十国割据的一年。同时,党项人第八代首领、夏州知事、定难军节度使李继筠,刚即位一年就死了,之后由其近十七岁的弟弟李继捧继位,是为留后。 然而因为匆匆继位的李继捧过于年轻,实在没有能够服众的功勋和魄力,导致党项族陷入内乱。 一小部分人愿意听从李继筠的遗命辅佐李继捧,但更多数人则展现出了五代特色,不愿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差遣,其中风头最盛的就是他叔李克文。 早在去年五月份李克文就有派使者进京面圣,说李继捧年少,无法服众,希望能任派他为节度使,掌管五州地方。 定南五州,唐朝以来就是汉人的传统地盘,之所以流转给了党项人,其一,是当初武则天为安置党项人所划出的居住地方;其二是唐末黄巢起义,党项人自己趁机下克上夺走了执政权,使五州彻底定性为党项地盘。 党项李氏知道自己势力小,懂得明哲保身,因此不论中原政权怎么走马观花,其领袖都奉表祝贺,反正谁当大哥不是大哥? 陈桥兵变不久,赵大就收到了节度使李光睿的贺表,祝贺他登基,并且再次摆正了自己作为小弟的身份。 这可不是社交辞令,定难军虽然是独立的军事力量,但朝廷有诏,他是真愿意听宣听调的,宋军攻打北汉时就有一支党项军前去参战的。 对大宋而言,这小弟能处,有事他真上! 所以从后梁到后周,五代小朝廷基本很少去动收整定难军的念头,既是本身实力有限,也是人家乖巧懂事,没必要把如此忠心的小弟赶尽杀绝。 然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眼下局势变了,宋朝把北汉灭了,安南也收回来了,剩下的故土就剩燕云和河西,作为具有理想信念的有志之士,赵景岂能放过视他不见? 只不过去年两线作战,赵景实在腾不出手来收拾定难军,如今终于有时间了,可以思考五州的问题了。 他当然希望可以趁机换人,把定难军高层都换成自己人。 只是那边在住的全都是当党项人,让汉人过去管理估计会引起当地人的反感。 退一步说,李继迁这厮不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与宋廷“分道扬镳”的吗? 以宋朝的体量,赵景完全可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抹杀他。 但前脚下手,后脚必定引发当地人的恐慌,如果让他们觉得宋廷要对党项展开屠杀进而自立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为了不过分刺激到当地人,赵景在和宰相等大臣商议后决定暂时保持让党项人主权,但要委派汉人去做定难军节度副使、辖下夏州、绥州、银州三地转运使,尽可能在不触及党项逆鳞的情况下分权,为日后替权打打基础。 至于节度使人选,那必须是李继捧。 一来李克文年纪大,选择他不好控制。二来李继捧现在正遭受巨大的压力,只要自己这个大哥一道圣旨过去奠定他的地位,这小子还不得激动的抱着大腿喊爸爸? 于是乎,使者米信从汴梁出发,直到正月二十二日抵达夏州。 抵达之时,因为李继捧外出而不得见之,米信只能一边派人去传唤他归来,一边等待。 只是这一等,却把李克文给引来了,他希望能比李继捧更早听到朝廷的安排。 作为使者,米信是不愿意讲的,可没想到李克文他是有备而来。 看着眼前这一箱子钱,米信的眼睛合不上了,嘴巴也不严谨了,屏退旁人后与李克文低声透露出朝廷的安排。 李克文听罢又急又气,好嘛,李继捧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继续领五州,而自己就得因为劳苦功高入京为官享福? 做京官,对其他人来说是天大的恩赐,但李克文千分万分的不想要。 因为入京就代表着他再不可能有单独统兵权了。 “没有能改变的可能吗?” “这可是陛下的圣旨,你想干什么?” 被米信驳斥之后,李克文顿时语塞。 是啊,圣旨上明晃晃的大字,他不遵从就是抗旨! “哎呀,将军,打了半辈子仗,把剩下的事交给年轻人,自己退下去享福,乐得清闲有什么不好?”见李克文那便秘般的神色,米信出言劝慰道。 而李克文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回家后,李克文越想越难受,当初他可是三次领军配合攻打北汉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还比不过一个军功甚微的毛头小子? “!”思来想去的李克文突然灵光乍现,细细琢磨这一番人事任免情况后终于搞明白了,朝廷是要扶持一个势弱的傀儡,为的就是要准备把定难五州彻底并入中原一体。 正因此才要把他召进京城,因为他是反对李继捧继任的派系一把手,把他抽走了下面的小卒子也就群龙无首,只能听从李继捧的号令,而李继捧要受朝廷指挥,时机成熟了再找个理由把李继捧调走,那定难军军权也就彻底变成朝廷的了。 完完全全的猜透了赵景的心思,李克文大骇,他必须要赶紧把这事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小心! 这群人中也包括李继捧。虽然他与对方关系微妙,但他颇识大体,彼此根源上同族同亲,先辈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怎么也不能再送还给汉人! 打定主意的李克文急匆匆的想去军营,推开大门后浑身一激灵,米信正站在门口等他开门。 第187章 李克文进京 “李将军,这么着急是准备去哪啊?” “额……”李克文尬笑着解释:“这不是大人来了嘛,我去外头找找李继捧,让他早点回来。” “昨天已经派人出去了,这边就不麻烦李将军奔波了。” “奥…”李克文悻悻点头,追问米信亲自跑到他家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吩咐不敢当,只是陛下刚才又差人送来一份口信,让在下通知李将军即刻启程入京。” “这么着急?等李继捧回来后我与他交代些事情再走也不迟吧?” “李将军。”笑成眯眯眼的米信三两步走到李克文跟前,提醒说:“恕我多言,这天底下,将军跟谁讨价还价都行,唯独不可跟陛下如此。” 地位的不平等让李克文失去了继续辩驳的底气,他只能接受现实。 在米信的连番催促下,李克文只能带着自己的妻子轻装简行去往汴梁,去住赵景为他准备好的豪宅。 从车窗中四处张望,李克文的小女儿眼中有藏不住的喜悦。 缩回脑袋后坐在母亲郑氏腿上,好奇的询问:“娘,京城是什么地方?比这条街还要漂亮吗?” 郑氏抱着她的腰肢道:“京城是皇帝住的地方,也是全天下最繁华、最漂亮的地方。” “皇帝?”小女儿的大眼珠子滴溜打转。“皇帝和爹爹比,谁更厉害啊?” “当然是皇帝,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哟。所以等到了京城,囡囡绝对不可以再像现在这样到处乱跑,那里面都是比你爹厉害的人。”郑氏爱惜的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为她灌输最要紧的警告。 看着女儿跑到了大儿子那边玩闹,郑氏隔着窗口呼唤李克文。 “官人,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 “天子召唤,不得不急。” “那你手下的那帮老兄弟怎么办?” 李克文摇头苦笑:“夏州城要变天了,我这尊泥菩萨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管不了其他人……” 郑氏虽一介女流,但生于夏州长于夏州,对这边的形势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知。 自家男人叔侄因为节度使一事闹得难解难分,如今朝廷却要自己全家都入京生活,她基本可以确定是朝廷站在了李继捧那边。 到了京城估计会给个闲职,但郑氏的情绪却比李克文平静的多,闲赋在家照常领俸总比在外面卖命好。 …… 二十五日,外出的李继捧兼程回到夏州,急匆匆的沐浴更衣后便去接见米信。 得知朝廷正式委任他为定难军节度使之际激动万分,以至于后面给他安排副使、三州转运使这一系列操作他都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是做小弟的,朝廷想怎么来都行。 等原属于李克文的将军告知他李克文已经被调往汴梁后,李继捧更是高兴,压着自己的大山终于被挪走了! 不过表面上却先是吃惊,然后释怀。“族叔劳苦功高,如今能得陛下青睐,我等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倒是诸位将军,继捧年少,资历尚浅,日后还请尔等多多帮衬才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带头大哥没了,一向不屑的李继捧也被正名了,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众将只能对他低头认怂。 当夜李继捧设私宴请米信入局,各种感恩戴德的话全讲一遍,事后还给他送了一小盒金银作为“路费”。 米信“婉拒不过”只好收下,达成了两头通吃的完美成就。 次日,耽搁日久的米信告辞,正式踏上回京之路。 李继捧亲自将之送到夏州城外二十里地方才作罢。 等他回府之际,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突然窜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表明身份得知此人是李克文的家奴,李继捧问他有何事? 家奴将一封信给了他,解释称李克文叮嘱过此信极为重要,一定要等米信走后亲手交给李继捧。 李继捧赏了几个铜板将家奴打发走了,他进门之后将信打开,里面写着的正是李克文之前的猜测,望李继捧能够小心提防朝廷派来的各级官员,防止被夺权。 碍于李克文先前对自己的敌视,又因为朝廷对自己有大恩,导致李继捧首先怀疑的不是朝廷有意架空他,而是李克文见事不成,恼羞成怒,故意挑拨自己与朝廷之间的关系,遂并没有把这番忠告放在心上…… 二月七号,李克文正式抵达汴梁,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一来就收到了赵景的热情款待,金银绸缎赏赐多多。 后面以他镇守边地多年,风吹日晒的很不容易为由,任他为望亭侯、正议大夫、开封府推官。 又是侯爵又是京官,这可比他之前的吃香的多。 可李克文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的防御使头衔被摘了,大夫也好、推官也罢,两文职,他压根就不懂这些玩意儿。 然而赵景表示不懂也无所谓,你的活有其他人干,你就安心等着领俸禄就行。 这世上最可气的是什么?不是明升暗贬,而是你知道自己被明升暗贬后不能发一点脾气,还要感谢皇上替自己着想,李克文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收到李继捧上交的谢表与贡品后,赵景认为定难军方面趋于稳定,之后的注意力就要放在对于他、对于整个宋朝都最为重要的燕云地区。 自儿皇帝割让出去以后,直到朱洪武北伐才将其收复,在此当中的四百年间多次易手,契丹人占领过,女真人占领过,蒙古人占领过,唯独没有汉人占领过。 北宋一朝,最有希望收复燕云的的就是开头祖宗二代,然而太祖中道崩殂未能走完最关键的一步。 太宗的各种脑溢血操作把他亲哥留下来的天胡开局玩得天崩地裂,实属抽象,也难怪伟人会对他评价“但无能”…… 徽宗朝虽然短暂的赎回了燕京六州,但那上边的人口、牲畜、金银钱帛早就被被金人迁走了,百万岁币拿回的却是一片空地…… 然而更荒唐的在于就这样吃了闷亏后,还被满朝君臣视为前所未有的光荣,大肆庆贺自己完成先人都没能达到的成就。 但在兴奋之余,朝臣终于发现燕京六州却是一个无底洞。 为了向驻守的官吏、军队输送补给,导致河北、河东、山东三路民生凋敝。 更严重地点是随着辽朝覆灭,宋金两国彻底接壤,再无缓冲。 先前宋军的羸弱不堪被金人尽收眼底,1125年,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在抓住契丹跑男耶律延禧后悍然发兵南下,不到两年时间就把北宋亡了…… 第188章 耶律贤驾崩 宋朝至今立国虽然只有二十年,但辽人知道中原王朝无时无刻不想收复燕云。 如今宋廷彻底统一中原和南方,又稳住了西北党项人,那辽廷用脚后跟想也该知道赵景下一步必定是对燕云下手,所以去年才会急着和斡朗改、黠戛斯握手言和,把北部兵力收回中央,以便往南方调遣。 辽军在燕云的动静范廷召、赵延进等大将时刻关注着,所有的风吹草动都会送往汴梁告知朝廷。 相对的,赵景也在积极部署可战兵力,目前已经计划好了十万禁军和十万厢军的进攻路线。 考虑到辽廷防范意识高度,赵景并没有急吼吼的出兵,一方面让匠人继续制造弓弩箭矢甲胄,一方面等着耶律贤驾崩的消息。 只要他死了,再加上长子耶律隆绪年幼,辽廷必定会有所动荡,赵景要的就是那段时间!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常年病弱的耶律贤是真的能撑,赵景从年初就开始等,等死了本朝的枢密直学士、左谏议大夫窦偁去世,等过了清明,等过了端午,甚至科举都结束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静塞军的组建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 就在十一月初,深深怀疑是自己把日子记错了,都已经躺好准备过年的赵景终于等到了北方传来的消息:辽景宗耶律贤死了! 突然的好消息让他再也坐不住,当日寅卯交接时传唤百官入宫,向他们宣布耶律贤身死,自己不日进攻燕云的决定。 话题一出,满朝哗然。 很快擢知制诰,直史馆李至站了出来,不过却是让赵景暂时停止进兵的。“陛下,汉家从古至今便是礼仪之邦,如今辽主新死,尸骨未寒,我军悍然出兵必会遭受天下非议,此绝非君子所为。” “不就是一点议论吗?和燕云要地相比不值一提。” 赵景最反感的就是老夫子式的教育,君子?成就千秋万世名的有几个君子? 李至不气馁,依旧说道:“陛下,自古贤君、名君皆释孔孟之道,以德治国,通过君王的道德修养来影响和带动社会风气,实现政治的和谐与稳定。 简言之,陛下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万民的表率,陛下应当以正义之道,行正义之师,方能使得天下信服。” “哦?按照你的意思,朕要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着辽帝继位,让他熟悉政务后再出兵?”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可以先派使者过去吊唁,进而再商谈燕云的归属问题。 当初太祖皇帝仙逝时,辽廷便派过使者前来吊唁,至此时节,我朝作为礼仪大国,应当回礼。 再者说,如今天气寒冷,也不利于将士们作战呐。” “嗯,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说话方式讨厌归讨厌,但有用的提议赵景也不会装作没听见,况且他说的是真的,当年辽使还真来吊唁了,虽然后头该打还是打的…… “行,朕就随了你的意,由你做正使去吊唁,让秦翰做副使去和辽人再谈一次燕云的问题。” 李至虽然人古板,满口的君子之道,但其人不会光耍嘴皮子,胆子也不小。赵景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出出气,结果他不闪不避真就应下来了…… 一般情况下,从汴梁抵达临潢半月时间足以,但碍于北方与大草原上大雪堆积,导致道路难行,使团耗费将近一个月时间才抵达目的地。 得知宋使前来吊唁,辽廷这边的态度也是有所分化,一部分觉得他们是借着吊唁的名义刺探国情的,不仅不能召见,还应当把他们赶出境去。 另外一类声音则是说两国之间并非水火不容,昔日赵大驾崩时本朝就有派使者前去吊唁,如今宋廷礼尚往来也算正常,大不了让他们先进来,拜祭过耶律贤后就把他们遣走也不迟。 新上来的耶律隆绪年仅十岁,啥也不懂,面对满朝的叔叔伯伯相互较劲也是着急,但也讲不出来谁对谁错。 一般情况下,娃娃皇帝是坐不稳皇位的,但是,耶律隆绪他娘萧绰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皇帝压不住的人她能压,皇帝管不了的事她能管。 看着百官吵个不停,摄政太后萧绰站了出来,呵斥文武先帝刚死便没了一点规矩! 对于萧太后,群臣内心中是既敬重又惧怕的,她虽是女流,但有着比淳钦皇后述律平更锋锐的性格。 去年五月初十,辽军与斡朗改酣战之际,宋军降卒两百多人在上京发动叛乱,想要劫持扶立被关押的耶律喜隐,但因狱城坚固无法进入,转而拥立其子耶律留礼寿。 幸得上京巡检耶律除室擒获耶律留礼寿而将此事平息。 七月二十九日,辽景宗诛杀耶律留礼寿。 本来心善的耶律贤考虑着耶律喜隐并没有作乱,还想着饶他一命的,但萧绰以实际情况所虑,觉得耶律贤身体状况越来越糟,而耶律喜隐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就怕耶律贤死后他又会搞事,所以极力劝谏。 耶律贤拗不过萧绰,终于在同年将耶律喜隐赐死在牢中。 站在殿上的,一多半都是耶律贤的族亲,可有啥用?耶律喜隐还是耶律贤叔叔呐,该死的时候不还是死了?前车之鉴今犹在,何人还敢行乱事。 “那请问太后如何决定,我朝要不要宣宋使进宫?” “如何不宣,我朝立国至今,焉有惧怕汉人之时?” 随着萧绰的拍板,众臣再无异议,遂召李至、秦翰二人入菆涂殿。 李至第一次来,辽臣对他不熟悉,但秦翰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辽臣对他熟悉颇多。 经过前两次教训,知道他口舌如刀剑般锋利,所以这一次没人再自讨苦吃在他面前狺狺狂吠。 “大宋使臣李至见过皇帝陛下,见过太后。” “李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见礼后,李至将携带的文书递交了上去。“陛下,这是我朝天子所亲笔吊唁书,望陛下与太后早日脱开丧夫丧父之痛。” “李使有心了。” 收好文书,耶律隆绪先带着李至与秦翰二人去往灵堂,祭拜耶律贤。 第189章 吊唁 祭拜过后,李至与秦翰又被带回大殿。 “陛下,请问你现在是否正式登基?” 李至问罢,耶律隆绪还没开口,萧绰先一步为他解释:“先帝驾崩之日,陛下便已继位。只是寒冬已到,陛下体恤万民,不愿见他们受风吹雪冻,故而将登基大殿定在明年开春。” “陛下仁心仁德,日后必为明君矣!” 这话可不是场面话,作为孔孟之道的推崇者,李至判定一位皇帝好坏的标准就是这么“肤浅”与直率。 “本使这里有些礼物,是我朝皇帝专为陛下继位准备的贺礼,还请陛下允许随从进殿。” 待耶律隆绪点头,站在宫门口受冻的随行终于扛着几个箱子进来了。 “陛下,小小金银聊表我朝心意,而这些则是我朝皇帝特意召手艺人为陛下与太后所做……”李至指着随从手上的两套衣服说道。 萧绰下令,恭候在旁的侍女前后脚下去,将四件衣裳尽数展开。 群臣的眼睛顿时锃亮,心中所想唯有“华丽”、“奢侈”、“美艳”等词汇。 一套登基所用的冕服,一套平常朝会的常服;两套太后所穿常服。以绫罗绸缎制成,红色打底,辅以金色、银色等,上绣云鹤、山海、花卉等图案,珠宝点缀,突出一个既奢华,又不俗气。 辽承唐制,其帝王登基所穿冕服制式与汉人的基本一致,所以赵景让人参照唐衣制作断然不会有错。 宋现在虽然属于刚开国,但这些年凭着整合南北、发展市场,经济已经反超地广人稀的辽朝太多,不怕花这一点小钱。 “宋国皇帝陛下情义之重,朕隔着千里远都能感受到,朕衷心祝愿两国能永结同好,再不动刀兵!” “陛下能有此心,真乃万民之福,天下之幸!” 李至与耶律隆绪相互吹捧的十分兴起,就算他们当场结拜,估计旁人也不会觉得意外。 然而,除开耶律隆绪这样的小孩以及李至这位忘乎所以的大儒,其他人都知道宋朝一旦出使,必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完事。 果然,在他们的注视中,秦翰登场了。“陛下,想要真正的和平,就必须面对两国间尚未解决的问题。” 一句话,瞬间让和谐的氛围变得尴尬。 尽管他没有直言,辽廷上下都明白他在暗指燕云地区。 耶律隆绪满脑袋好奇的望着秦翰,正想问他缘由时,萧绰再次发声:“宋使,燕云之事不用再多赘述,我朝凭实力占得,没理由还给你们。” “本使知道了,本使会将太后之意如实转达给我朝皇帝。”秦翰对此回答并不意外,要真这么容易办成,他也用不着来三回…… “风雪载途,几位使者来一趟也不容易,朕已经备好了宴席,且随朕一同尝尝我大辽的羊奶果酒吧。”萧绰像没事人一样摆出笑脸,邀请使团入席。 既来之则安之,作为老熟人,秦翰料定他们不敢拘押自己,更不敢给自己下毒,遂应了下来…… 在二人暂住临潢时,国内的赵景也到了寿辰。 作为皇帝,其寿辰当然算是举足轻重的大事。这一天,昏君会收缴全天下的民脂民膏供自己挥霍,明君贤君会勒令各级官员不得胡乱为其祝寿,简单的吃顿席就算结束了。 赵景自然是朝着后者的方向努力,每年都不厌其烦的告诫宫人别搞什么排场,这玩意儿除了费钱外没什么意义。 不过对于臣子的各种贺礼却是来者不拒的,不为自己装点,而是将之都存到国库里面。 战时打仗、灾时救济百姓,都是用钱的地方,不收白不收,反正自己平时也不吝啬于赏赐,趁机让他们薅点羊毛也算不过分。 此外,从三年前开始,每到寒冬他就会让开封府去给城内的鳏寡孤独及贫穷者送去钱、木炭和粮食,帮助他们过冬。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这样帮助全天下的贫苦人家,但他做不到啊,因为贫苦人实在太多,每个人都照顾的话全国的库银加起来都不一定够,所以眼下只能在东、西两京展开,其他地方只能等以后慢慢来。 也正因此,汴梁百姓对于赵景越发拥护与尊重,在他生辰这日,各家酒楼都打着横幅为他祝寿;太多百姓手中端着竹篮,里面放着最朴素的熟米、熟鸡蛋等吃食,顶着大雪簇拥在宣德门前,希望能见他一面。 每当这个时候赵景一定会出现,与百姓说上几句话,再收下贺礼,继而催促他们赶紧回家去烤火暖身子。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延和殿内人声鼎沸,庆寿宴会在此中举办。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后宫及未成年子女才能与文武百官共处一室。 待全员落座,赵景温酒致意。 随后话题落在了高丽国使臣身上,作为藩属国,这么冷的天愿意隔海跑来为他祝寿也算有心了。 使者恭恭敬敬的将贺表交了上来。“陛下天威浩荡,龙诞之日小国自然要前来为陛下祝寿。” 赵景看罢,上面所写除开祝福就是一些实质性的贡品,没什么值得特别记忆的。 “陛下,小使此番前来除了为陛下贺寿,还有一要事相求。” “你且讲来。” “去年,我国景宗临终前将王位传给堂弟王治,今日小使便是受国主所托,恳请能够得到陛下的册封。” “唉,可怜王伷,想想前年朕还和他同赏春江水,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赵景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神色哀伤。 而后,赵景写下了诏书,正式册封王治为高丽国王。并让使者回去后记得帮忙传话,等王治有空时也来汴梁一趟,好陪他玩上一玩……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雪时停时下,等遣辽使团回到汴梁时新年已经过去了。 李至与秦翰不敢耽搁,马上进宫向赵景汇报情况。 看着回信上的车轱辘话,讲了半天只有感念与期望和平,但就是不见有关燕云的字眼,赵景一时哼笑。“辽廷当真不还?” “回官家,臣前后问了数次,萧太后皆答不还。” “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讲的。”赵景将信纸直接丢进了火炉里。 “李相公,吊唁完了,辽人也回话了,这下你总没有理由再拖着朕了吧?” 李至躬身致意:“官家,臣虽固执,但并不迂腐,收复故土本就是我朝本分,臣此后自然不会阻拦官家。” “好,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 李至出身赵郡李氏,名门望族之后,群臣中有些人与他趣味相投。得他归心,那些见风使舵的也该跟着闭嘴了。 第190章 萧绰改制 公元983年二月十五日,太阳璀璨照射大地,临潢府的积雪已经被清扫一空。 这天,全城中只有年老的、生病的居民还在,其他人都跟着去了城外的望京山,参加耶律隆绪的登基大典。 近二十万百姓将山体四面围得水泄不通,两万军士在内维持秩序,一众臣子安静的站在两侧,将中间的地毯留给今天的主角。 时年十一岁的耶律隆绪,穿着赵景送给他的冕服,一步一步踏上高阶。 随后,三个奇装异服的巫师在他面前起舞、摇铃铛、嘴中学些常人听不懂的话语给耶律隆绪祈福。 再来,便是作为托孤大臣之一的耶律沙站出来,向在场所有人宣读耶律贤的遗照。 “大辽乾亨四年,八月,乙末。 朕, 大辽皇帝耶律贤,少时登基,历经风雨,治国理政,心力交瘁。今龙体日衰,天不假年,命悬一线,知大限将至。临终之际,心系江山社稷,意念万民苍生,特降此诏,以昭后世。 朕深知国家内外交困,内忧外患,实需英明之主,以安民心,固疆土。朕之长子耶律隆绪天资聪颖,心地纯良,可继大统。特立为皇太子,承继大辽基业,望辅以老成持重之臣,共谋国事。 朕之丧事,宜从简,勿劳民伤财,以示朕之俭德。 朕之亲族,宜和睦相处,不得因朕之逝而争权夺利,以乱朝纲。 朕之百姓,宜各安其业,勿因朕之逝而惊慌失措,朕在天之灵,必佑我朝万世太平。 朕之遗愿,乃有心改革,力有未逮。望继位者,广纳良言,励精图治,以图国家富强,百姓安乐。当以万史为鉴,兴教育,振工商,强兵卫国,与万国修好,共谋和平。 朕之遗诏,望诸卿遵行。朕虽逝,然朕之心,永系天下。 钦此。” 遗诏内容融合了对国家、民生、宗室大臣等方面的关怀与期望,可以说耶律贤一生所追求的总结。 念完诏书,耶律隆绪俯拜天地,将带着国运昌隆、蒸蒸日上的美好期望的火把扔进了鼎中,于大火的衬托下接过国玺与天子宝剑。 最后,在围观群众的无限叫好与顶礼膜拜中,大典正式宣告结束……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新皇帝正式上位,朝堂的格局也开始有所改变。 首先,耶律隆绪先给自己老爹耶律贤上庙号“景宗”,尊其母萧绰为太后,握摄政大权,追谥前年夭亡的三弟耶律药师奴为郑王。 其次,在萧绰的协助下升任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沙、耶律敌烈等老臣,各委以要职,将前朝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家伙下放,移到政治边缘。 最后,向全国各州城发放公文,告知登基;向各部族首领发放诏令,勒令他们前来上京觐见新君,确定尊卑关系。 新朝来临,按照惯例皇帝也要去农田中开垦一洼田地以求来年丰收。 萧绰让萧挞凛为宫卫将军,率领五千斡鲁朵军保护耶律贤去田间耕作,她自己留下来主持大事。 斡鲁朵军是辽朝时期的一种特殊军事组织,它是由辽朝皇帝的宫帐直接统领的私人武装力量。 斡鲁朵在契丹语中意味着“宫”或“官帐”,因此斡鲁朵军也被称为宫卫军。这支军队的成员主要从各部族及汉人居住的州县中征募而来,包括契丹人、汉人、渤海人等不同民族。 在耶律贤外出之际,萧绰再次将因耶律贤病逝而暂停的改革一事摆到了台面上。 辽朝的乱与低迷有多方面造成:中央权力不够;法治、吏治的模糊;民族之间有不成文但却存在的等级差别;地盘大,但田地太少等等问题。 吏治的好坏是反映一个国家政治是否清明的重要标志。景宗时,高官勋成“纳赂清谒,门若贾区”。 乾亨元年,萧绰召令各京各级官员应当秉公办事,不得阿谀奉承。诸县的官员如果遇到州官及朝廷使者无理征求,不得屈从,并以此作为考核官吏的标准。 辽朝历来只从贵族特别是契丹贵族中挑选重要官员,叫作“世选制度”。随着辽朝版图的扩大和民族的增多,改变世选制度势在必行。 对于突然的变动,贵族们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故而多数人不同意此事。 因为此番阻碍,致使萧绰明白了想要改革,必须要先解决掉贵族的做大问题。 中央权力的分散导致贵族们多有不屑朝廷的举动,这个问题从辽太祖朝就已经有了,比如太祖朝的“诸弟之乱”;太宗末至世宗初的耶律章肃之乱;穆宗与景宗朝的耶律喜隐之乱等。 为了彻底解决贵族下克上的风气,萧绰在两年间陆续做出改变,不仅没收了他们的兵权与奴隶,还向宋朝学习,将各部的精锐士兵都给收归到中央。 外强中干逐渐变成了外干中强,贵族们也就失去了对抗中央的资本,不得不老实下来。 只不过在完成这件事以后,耶律贤就死了,改革一事不得不暂停。 今日再开,必须要解决的就是民族矛盾、税改以及军改。 开场她就明确表示要减免赋税,奖励开垦,要把税收减免到比宋朝低,这样既可以提高百姓的积极性,又可以吸引宋朝北方居民进入辽朝生活,增加人口。 对于这点,满朝官员并无异议,减税从短期看是亏本买卖,但等日后人口充实了,国内每年的税收总量就会变高,那个时候就是纯盈利。 赋税条例的改制全数通过,萧绰对此甚是满意。 而后便紧锣密鼓的提及民族矛盾。 这个问题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了,多数契丹人对于外族人始终抱有一种看不起的内在思想,在他们眼中,如何蹂躏被征服的弱者是他们应有的权利,这一点没有任何错误。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才导致辽廷始终没办法将各部族的力量集结在一起,甚至年年都有部族大小作乱,朝廷镇压,再作乱、再镇压,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第191章 萧绰改制(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景宗在位时夫妻二人便呕心沥血开始改变朝野格局,往上先任用蕃汉贤臣。契丹大臣萧思温、耶律贤适,汉族大臣韩匡嗣、室眆、郭袭,都是一时之选。 往下完善法制建设,例如恢复辽睡王所废的登闻鼓院,让百姓可以击鼓鸣冤;委派贤臣去各地平反冤狱,处理积讼;对犯罪的宠臣也绳之以法。 为了争取皇族支持,景宗对穆宗时期参加过谋叛的皇族也采取比较宽松的政策,因而上层相对稳定,耶律喜隐就是一个活例,这家伙若非不被儿子连累,现在估计还能活…… 如今,初步计划已经完成,萧绰决定推行新法,不允许契丹人在轻视、苛责外族人,外族人可与契丹人实现平等,尊享同样的责任与权利。 该提议一出,多数大臣的脸色有了变化。 见他们神情不悦,萧绰当即表示:“本次朝议旨在剪除偏见,统一思想,各位公卿若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其他要么是无异议,要么是碍于萧绰威仪不敢讲,但是耶律哇哥这愣头青不一样,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太后,汉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前年宋击丁国时,国内就有异族作乱,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朝数十万大军当中半数都是外族人,各部族相加远超契丹本族。 因为有阶级差别,教育忠臣心性,我朝才能掌控他们。 今日将外族地位提升,明日他们就会产生二心,因此臣觉得此举不妥,所以恳求太后能收回本令!” 待其讲完,好些被讲出真心话的大臣都是点头赞同。 面对他的回击,萧绰没有生气,反倒觉得高兴。 打一开始她就知道会有人反对的,因为这个变动明显会损害他们的固有利益,如今直接说出来总比私下使绊子来的好。 “你爹现在怎么样了?” 耶律哇哥摇头表示:“还是老样子,毕竟年纪大了……” 其父老冀王耶律敌烈,前两年中风,一病不起,已经没办法再参与朝政了。 因此,耶律哇哥就是代其父北院宣徽使一职而来的,将朝堂上听到、见到的回去后转述给耶律敌烈。 “等散朝后随我去拿些补药回去。眼下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交代过耶律哇哥,萧绰的威感再次席卷全身。“宋黔中地区动乱,朕也有耳闻。 据朕所知,那次兵乱是有心的蠢货故意为之,为己争利,结果却是竹篮打水,还被宋朝皇帝失去信任,再不重用。 此事若发生在本朝,朕会以利刀杀之,各位公卿都是聪明人,想来是不会做此蠢事的。” 扫视之下,许多人冷不丁的缩起脖子…… “太后。”没过多久,又有一臣子站了出来。“在汉人与历来草原部族眼中,胡汉有别,不可同视之,就连太祖太宗皇帝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南北院分治,难道太后是想说祖宗的做法也是错的吗?” 古人的通用手段:遇事不决,搬出祖宗!水平不高,但耐不住它好使。 一般人听了保证会被唬住然后被臣子劝住,最后导致改革不了了之。 不过,萧绰可是二般人,一时冷笑着回答:“胡汉有别?南朝汉人的种子撒在大辽草原上,生根发芽,结出来的就是大辽的花朵! 祖宗以民族而分治,那是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时代变换,后世子孙不图变革,只会傻傻的遵守祖宗定制,导致大辽国情代代衰弱。 今日朕所议是为振兴大辽,与南朝抗衡。想要重塑秩序,就要先打破旧有制度! 想我大辽沃野千里,可户口却仅有百万数,不改制,如何能吸引汉人来我朝?没有人,谁能给我垦荒造田,赋粮从征?” 讲到此处,萧绰精锐的目光扫视于大臣身上。“难不成你愿意从军?你能为国而战?” “这……臣不善武,怕是没办法为太后杀敌建功……” “朕当然知道,就看你这副瘦猴样,到了战场上也是累赘!” 大臣受不住萧绰的评价,又辩解不过,躬身行礼后赶紧躲回人群中了。 “各位公卿中还有疑问者,尽可以出面说一说,朕定会给出让其满意的答案!” 群臣面面相觑,他们有意见是真的,但辩驳不过也是真的,上位这位太后的口舌实在太利,说不过啊! “若无人提议,那朕就当各位公卿同意了!”等过一会儿,见再无人讲话,萧绰即言,将这个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南院枢密使郭袭与北院宰相耶律沙。 她这个选人非常考究,不仅仅因为两人官职足够大,又分别是契丹与汉人的身份,更能以实际角度考虑发展。 最后一项便是军改。 辽朝的军队现有三种,直属皇帝的精锐部队宫帐军,比如斡鲁朵与皮室军。 各个部族组成的部族军,无事放牧,有事入伍。 还有居住在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以及南京幽州府三京的京州军,当中以汉人与渤海人居多,因此该军种是受南院指挥。 种族有别,而以契丹人为主导的辽廷更偏向于把高等官职派发给契丹人,外族人更多的是被领导者的存在。 另外,和各王朝一样,军功是晋升以及获得赏赐的重要依据,这也就导致辽军中也有虚报战功、冒领军功的情况出现。 甚至于在和外族战斗中,契丹军会拿本军中战死的同族人的首级充数,例如之前去打西部鞑靼以及更早前南下侵汉时都有此类情况发生。 恶劣现象所带来的必定是士气的挫败和军纪的败坏。 并非只有萧绰意识到了这点,之前的皇帝没办法改变此事的原因就在于他们不懂得如何向贵族开刀。 积累前人失败的经验,才让萧绰在最开始就抓到了改革最大的障碍并将之革除,才能将新制继续推进。 针对这两方面,萧绰以绝对不让步的态度明确通告自己以后不仅要大力提拔外族大功者;也会在各军中设置纠督官,专注于战功审核,积极消除冒领战功的现象发生,并赋予其特权,可以对冒领军功者以军法处置。 第192章 挥师燕云 原本想趁着耶律贤死,辽廷不稳时出兵燕云的,但是因为李至劝说以及过分寒冷的天气而打消了念头。 如今有听闻萧绰要改革强国,赵景深知其人之能,绝对不可再往后拖给她发育的时间,所以在三月初一,中原去冬会春之日,赵景唤醒了休整一年的大军,正式打响了收复燕云的第一枪! 古往今来,出兵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有个正当理由,好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师出有名。 战争的发动需要有充分的理由,如自卫、平叛、讨伐不义等,以获得民众和士卒的支持,以及在道义上占据优势。 明确的正义战争目标能够提升士兵的士气,增强军队的凝聚力。士兵为了正义而战时,往往能够更加坚决和勇敢,这对于战争的胜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同时打着正义的旗帜发动战争有概率降低他国抵抗的意愿,减少战争的破坏和损失,有利于战后的治理和秩序重建。 最后,“师出有名”的战争往往能获得更为正面的评价,对于后世的记载和评价有利,能够维护国家或政权的正面形象。 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可以借着献帝的名义征讨四方,无论怎么打?打谁,那都能被冠上“维护汉室正朔”的正义性。 眼下,赵景身为皇帝,他不是刘协,也不受曹操把控,他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做事。 至于出兵的理由,很好解决,燕云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大地的一部分,现如今我这个华夏子孙要收回汉地,有什么问题? 大军出征这天,赵景登顶宣师台,在三军将士面前亲读沈伦所写的:王师北收燕云故地檄! “昔我华夏,疆域辽阔,燕云之地,自古为中原之屏障,中华之锁钥,民族之骄傲。 自石晋割地,辽人窃据,燕云十六州遂沦为异域,此乃我华夏儿女心中之痛。 辽人无道,侵我土地,夺我人民,毁我城池,断我文化,其罪行罄竹难书。 燕云之地,山河壮丽,物产丰饶,乃我中原之宝,岂容外族盘踞无度? 宋自立国,日夜不忘收复之志! 宋本以钱秣赎之,然辽不甘,不愿归还。 今国家强盛,兵精粮足,正是收复失地,重整山河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朕今号召天下英雄,四方志士,共赴国难,挥师北伐。 凡我大宋子民,当以国家兴亡为己任,以民族大义为重。凡参与收复之战者,无论将士百姓,皆为国家之功臣,朕将赐予厚赏,记功于史册。 凡我将士,当奋勇争先,不畏艰险,以必胜之信念,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朕诺,但燕云归复,必将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保障民生,使燕云之地重现昔日之繁荣。 此役,吾等非为私怨,乃为国之大义,为万民之安宁。乃正义之师,天命所归。愿诸君同仇敌忾,一鼓作气,收复失地,扬我国威! 大宋开宝十六年 皇帝 诏曰。” 这檄文写的很明白了,从春秋战国时起,燕云就属燕、赵二国所有,后秦皇统一宇内,燕云合为一体。再由汉朝滋养,已是中原大地绝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石敬瑭这逼养的玩意儿割让出去导致中原腹地无险可守,今天我宋立国了,强大了,要拿回原本就属于我家的东西,这有什么问题? 再说了,我先前是打算与辽人以和平赎买的方式收复故土的,但辽人不愿意啊,那咋办呢?只能打了呗。 这一篇文章下来,基本是把所有的锅都扣到了辽人头上,我出兵那是被逼无奈的,错不在我呀…… 这篇檄文写的相对简单,哪怕是大老粗都能听明白个七八分。 只等赵景读完,三军顿时迸发出:“驱除辽胡,收我山河!”的豪言壮志,这就是赵景最希望看到的。 将檄文交还给沈伦,赵景带上头盔,翻身上马,持剑遥指北方:“进军!” 随他命令,战鼓、号角声同时响起,三军将士齐齐转身,随他出发。 作为最重要的一片失地,今日收复之行,赵景肯定还要亲自过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此战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但是,哪怕只能增长一份士气,也不枉他遭受冷风吹打。 宣师台是在汴梁城外五里地方,距离州城不算近的,然而这日却有十多万百姓前来观看。 等大军出发时,他们用最朴素的话祝福大军早日凯旋! 初九,大军抵达深州境内,深州防御使范廷召赶来接见。 去年,一直筹谋着要打燕云的赵景除开休整部队、计划打造静塞军外,最重点抓的就是把粮草和先遣军送到了北方诸州。 深州、太原、易州等地粮草加起来足够二十万军吃上半年的。 而范廷召就是规划深州与定州军粮调配的,他需要先来向赵景汇报下工作。 两人前前后后聊了不少,基本可以确定没啥纰漏。 只不过有件事让范廷召不吐不快。“官家,你可知现在河北地方的情况?” “出什么问题了吗?” “自从前两天大军出征的消息传过来后,河北百姓又开始拖家带口的相继逃跑了。” “这点朕已经知道了,卿无需担忧,朕自会解决的。” 赵景摆手之际,范廷召躬身致意,慢慢退出房去独留他休息。 河北百姓听信逃亡这事在赵大朝就发生过。那一年赵大只不过是暂定北伐事宜,闻讯的二十万百姓当即连夜南逃避难,这场意外促使赵大取消了北伐计划。 他们害怕的原因赵景深有感触。其一,北伐往往意味着大规模军事冲突,战争的破坏性对百姓的生活会造成严重影响,这事在五代时期就有过先例。 其二,战争期间,政府往往加大征兵和徭役力度,以满足军事需求。绝大多数百姓会担忧被征召上战场,或因徭役而失去劳动力。 其三,大规模战争会导致经济活动停滞,物资短缺,物价飞涨,百姓难以维持基本生活。 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造成了河北百姓在宋军北伐时选择逃跑的复杂现象。 为了不过分刺激当地人的生活,赵景才会提前准备那么多军粮,但百姓并不知道,所以该跑还是要跑的…… 第193章 杨业归心 次日,赵景继续出发,并且提前向全军传话,严令各级军官将校不得离开官道;不得擅入百姓家;不得践踏一寸田亩,违者必斩,他要让河北百姓知道自己不是五代的恶魔! 从去年开始,预料宋军不日北伐的辽廷将在燕云地区持续增兵,现在该地区兵马加起来至少有八万人,并且多是集中在与宋朝接壤的应、涿、莫、瀛等州城。” 第一次出征,保险起见赵景只要求大军能攻下最南端的瀛、莫二州并且能成功固守,别向周世宗那样占完又丢掉就行。 为了迷惑辽军,他带兵前往易州,摆出一副要进攻涿、蔚,近逼幽州府的架势。又给潘美分了五万禁军,让他向东走,先驻扎在乐寿县附近,等他与辽军主力打起来时再出击。 一路上,时不时的会有仓促南下的百姓出没,当他们看见大军时又会着急忙慌的往旁边的山林中躲藏,就怕会被拽过去当壮丁。 看见这一幕,身边人神色多少有些变化,自己也不是阎罗王,为什么要畏自己如虎? 察觉到将军们的有些郁闷,赵景随手拍了拍荆嗣的肩膀,朝周围人安慰道:“再过不久他们都会理解的。到时候,你们就是他们眼中的大英雄!” 虽然有些画大饼的意思,但赵景的身份摆在这,终归是有些用处的,最起码荆嗣听完后又恢复成了之前的亢奋模样,一边舞枪一边和周围的同僚说个不停…… 等抵达滱水岸边时,一队探马匆匆赶来,告知西边正有一支队伍快速朝大军位置接近,人数大概在千骑上下。 “是辽军吗?” 探马摇头道:“卑职觉得不是,他们穿的甲胄并非辽甲,但是和我军也有些不同,所以卑职不敢确定。” “嗯?”赵景略有皱眉,现如今各国皆定,怎么还会有第三方人马出没? “官家,要不我过去看个究竟,再回来向你禀报?” 荆嗣请命,赵景觉得可行,遂准许他过去,让大军暂时原地休整等待消息…… 一刻钟过去,在周边警戒的岗哨前来汇报荆嗣归来。 赵景起身相迎,荆嗣先行礼,再叫他向身后看去。 赵景的眼睛顿时放大,跟着他一并赶来的不是辽军,不是宋军,而是自北汉亡国后便多年未见过的刘继业! 刘继业驻马落地,稳步走到赵景面前单膝跪道:“刘继业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地下凉,刘将军快快起来!”赵景抬着胳膊将其扶起来,又说:“刘将军,太原一别,你我可有四年未见了。” “回陛下,刘继业既不能保住汉国,也不能为国捐躯,自感无言面对天地,便带着妻儿老小回到了老家麟州。 本想隐姓埋名了却此生,但是听闻陛下要北伐燕云地方,刘继业深受檄文所感,收复故土之心难以泯灭,又想起陛下当年对某得恩情,故而厚着脸皮前来投奔陛下帐前效力,乞求陛下能摒弃前嫌,收留我等……” “将军能来朕欢喜之至,欢迎至极。至于久怨,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谢陛下成全!” 颔首答谢时,刘继业小小的舒了口气,过来之前他话真有些担心赵景顾及他原本的身份,不愿意留他呐。 “刘卿,你身后这些人是?”赵景看了一圈,除开刘延朗外,剩下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这两人是臣的儿子,刘延朗与刘延玉。” 两个年轻小子齐齐向赵景见礼,声势震天,很有精神! 介绍完他们俩,刘继业继续指向身后的千骑解释:“他们都是麟州附近的壮士,臣赶来之前募集而来,皆愿为陛下差遣!” 看着全副武装,四肢壮硕的兵丁,赵景很是满意。“想和辽军拼杀,正是需要这样的勇士,刘将军当真帮了朕一个大忙。” “刘将军,朕听说你祖上是姓杨吧?” “回陛下,臣不才,年少时有些力气,打下了微末功绩,得旧主刘崇信赖,便将我收为义子,赐姓名刘继业,直到今日。” 五代时期,因为社会动荡与权力斗争严重,许多统治者,如李克用和朱温,会用收养义子得手段来巩固自己的权力。 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大名鼎鼎,在军事上表现出色,帮助他建立了强大的军队,其他统治者看到这种成功,纷纷效仿,导致收养义子成为一种风气。 这段时期,统治者的养子不是年弱的弃婴幼儿,基本都是成年人,甚至于养子的年纪比干爹还大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十三太保中的史敬思、李存进便是如此。 这样的养子不仅可以用来帮自己打仗,还可以从中筛选最有能力的继承自己的事业,以此延续自己的统治。 在这个目的下,刘崇因武力值而收年少的刘继业为义子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做法。 “将军忠义之心可表日月,今愿归于朕的帐下,朕也应当有所表示。于此,朕特封将军为左领军卫大将军、镇州防御使,再准你改回祖姓,该单名为业,继续为大宋江山,为汉家天下建功立业!” “多谢陛下恩典,臣定当竭尽全力,助陛下早日北伐功成!” 将杨业正式收入麾下后赵景不再耽搁,继续行军…… 抵达易州时已经到了中旬,赵景让大军择地驻扎,而他带着千骑护卫先行赶到了涞水边,隔岸查看涿州方向。 距离颇远,没办法看见城内的具体情况,不过光是看周围村庄不见人影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涿州那边已经将人都提前迁走了。 战争打的就是人口和土地,纵然那些村庄的人口加起来只有八千出头,辽军也不会放给宋军的,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官家!” “官家……” 人未至,荆嗣的大嗓门就已经传到他耳边了。 等其归来时直接将一个俘虏扔在了赵景脚下。 鼻青脸肿的俘虏双眼中透露出巨大的恐惧,又是磕头又是流着鼻涕泡恳求饶命…… 第194章 燕云民意 “我说,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面对赵景的轻瞥,荆嗣有些拘束的摸摸后脑勺。“官家,臣也不想这样,可是不揍他他就跑了……” 略略摇头,赵景随意端坐在石头上,抓起捆绑俘虏的绳结让他看着自己。 “好好配合回答问题,我保证你能活着,若是反抗,什么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俘虏点头如捣蒜,请赵景随便问,自己定然知无不言,有什么说什么。 “你是涿州军士吗?” “军爷,俺是…” “城里头有多少人?” “大概有两万人。” “蔚州那边呢?” “这小的不知道。” “当真?” 俘虏无有迟缓点头称是。“俺一直就在涿州当差,压根就没去过蔚州,怎么可能知道那边的事情…” 想来他应该没在撒谎,大冷天的还要出来巡察,说明他就是个基层哨兵,没可能接触到高层的兵力调遣。 “现在驻守涿州和幽州的是谁?” “守涿州的叫张淳,守幽州的…好像是叫耶律宏寺。” “耶律宏寺?” 赵景转头望向荆嗣,询问他可认识此人? “官家,臣不认识,只是听崔翰相公说过,当年辽军攻伐沧州时,耶律宏寺也是破城的其中一员辽将。” “这么说来,耶律宏寺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不然也不会被委派镇守幽州了。” “那可不一定。”荆嗣握拳相对,神情骄悍道:“当年是这厮跑的太快,没留住罢了,这回遇见了,臣一定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正好给沧州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观其言语,赵景不觉得轻佻,反而倍感慰藉,毕竟有信心总归是好事,再说,论打架,他也不觉得有谁会是荆嗣的对手。 “我再问你,你们大概在什么时候探知到了我军过来的消息?除开燕云的人马外后面还会再来多少援军?” “大概十天前吧。张将军知道军爷来了之后便派人往幽州送信去了,所以基本可以确定会有援军,但有多少小的不清楚…” “怎么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打,故意不说!” 荆嗣撸起袖子,又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来。 俘虏见之神情大变,哭着喊着朝他磕头,求他饶命。 到底还是赵景拦住了荆嗣,叫他莫要为难。 “我看你也是汉人,为什么不回到宋土来,反倒愿意为契丹人卖命?” 提到这个问题,俘虏的哭闹逐渐停止,复杂的面色伴以苦笑:“小的是新州人,从出生时起这块地方就是辽人的地盘,小的家在这,父母在这,田也在这,怎么跑? 去了宋朝,小的还有地种吗?还有屋子住吗? 反正都是卖命换活路,那给谁卖不是卖…” “你以前来过宋土吗?” “从未踏足。” “既然没来过,那为什么一定会相信自己得不到房和田呢?” “军爷,小的明白你的意思,小的去了,或许会得到现有的一切,但说破天那也是可能、应该,不是绝对肯定。” 俘虏靠着胳膊将鼻涕抹去,好叫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肮脏”。“小的爹娘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小的活了三十年,至今也没能赚多少银钱给他们换个新房。 所以至少小的要保住那两间破烂房子,不至于让他们在这大冬天里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 ………… 俘虏这番话,说的很普通,但确实存在着一股魔力,让赵景无言以对,让荆嗣松开了拳头。 稍过一会儿,赵景才终于“反应”过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块地方的百姓,是不是都和你抱持着相同的心态?他们对于归宋都有抵触吗?” “在我小时候,许多人都渴望回家,只是前前后后等了几十年未果,现在恐怕…” 俘虏言语未尽,但其意呼之欲出。 也对,这几十年中原、南方各自为政,迟迟无法统一内部的前提下基本不会有人再去招惹辽廷,望不到归乡希望的燕云百姓会改变心意也在情理之中。 也正因此,赵景决意要将此情扭转,他要告诉所有人,归家的时间到了! 持刀割开了绳子,拍了下俘虏的肩膀,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俘虏盯着手上的赏钱,惊魂未定之余又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 见他这般“滑稽“表情,赵景交代称:“如假包换的真钱,虽然辽人不一定认,但以后总会有花钱的地方的。” “军爷,您真要放我回去?” “最开始就说过了,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肯定不为难你。” “那小的真走了?” 俘虏指了指后面,试探性的走出两步,回头再看时只见赵景左手掐腰,右手不断挥动催促他离开。 至此,俘虏的胆子才大了起来,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就跑出百米远了。 待其离开,赵景拍拍屁股,转身朝坡下走去…… “是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 闻言,荆嗣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赵景颇为好奇的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臣点头是觉得官家有些仁慈了,放人就放人,还给他钱干嘛… 摇头是臣并不觉得官家做事奇怪,您愿意这么干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臣猜不透,但绝不会怀疑!” “最后这段话朕听着顺耳极了。” 赵景将随手捏的雪球扔了出来,随着它的落地而问道:“荆卿,我们为什么要执意打燕云?” “那还用说,燕云本来就是咱的,肯定要收回来!” “你说对一半,朕执意于此,并不仅仅是为了土地,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放俘虏回去,就是希望他能传达出两个讯息:第一宋军不会为难手无寸铁的人,第二朕要借他的嘴告知上层,我军的目标最终目标是幽州。” 赵景想的是等俘虏回去后会被张淳质问,然后他会说出之前被问过的问题,诱导张淳错误的估计宋军此战的最目标是幽州,把辽廷援军都给集中到这边来,从而掩护潘美更快更容易的攻取瀛、莫二州。 第195章 战前计较 就如同赵景所期望的那样,俘虏回去之后,就被层层上报给了张淳,而后张淳果真召他入府,询问情况。 仔细问过各个问题后,张淳越发怀疑俘虏是不是被宋军策反了,把他放回来当细作的。 尽管俘虏发毒誓自己绝无二心,甚至把赵景给他的赏钱都交了出来以证清白,张淳还是没有百分百相信他,令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他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之后,张淳赶紧向耶律宏寺送信,告知宋军的目标是幽州府,请他做好准备。 收到信后,耶律宏寺又将之交给信差,让他往北回京去,看看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军队休整的同时,赵景与随军将校展开军事会议。 望着详略得当的地图,众人所言不断,前后发表自己的意见与建议。 最后,赵景盖棺定论:“总得来说,如果计划顺利,辽军主力会被集中在幽、涿二州。 涿州与幽州地理位置都非常重要,是辽朝南境的军事重镇,城池坚固,城墙高耸,强攻必定损失惨重,所以朕更趋向于围着打,靠攻城器械慢慢磨。” “官家之意,臣不能赞同。”稍有思考,袁继忠便表示反对。 “卿有什么建议?” “官家,此战不同以往,我军不仅是客场作战,对手实力也相差不大,不是丁军所能比较的,用锁城战术的话肯定会被骑兵干扰。 在他们的地盘上,辽骑可以随意奔腾,我军却难以深入,神出鬼没之余,我军后勤无法保证畅通。” 袁继忠的手在沙盘上来回比划,所指的位置是后方赶到前线的两条官道。 其他地方先不说,单是望都县到易州之间这几百里地空旷的很,无山无木,是骑兵最中意的平原地带,辽骑若在这里设伏,简简单单就能击败后勤队。 后勤可不只有粮食,易州这边现存粮食能供养大军吃两个月左右,这个可以先缓缓,最大的需求量是弓弩箭矢、甲胄刀枪等物。 随着战争的发酵,器具的消耗量会不断加大,手上没家伙事儿指定不行。 当然,可以安排大军前去接应,问题是每次调派多少人又无法确定,人少了拦不住辽骑;人多了会给前线造成压力,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辽将都是猴精,肯定能想到与城内守军呼应,前后夹击打破封锁。 至于毁坏易水和涞水的桥也不现实,两条河源远流长,可以搭建桥梁的地点超过十指之数,难以分兵据守。 一番话点明利害,使赵景这个半桶水皇帝当即开悟,无力辩驳。 “官家,臣有一言,不置可否?” 众人望去,发言者乃是刚加入不久的杨业。 “杨卿无需顾虑,本就是商谈,有想法尽可以直说,就算说错了朕也不会怪罪。” 杨业颔首,拨开千人靠近沙盘,接过沙盘棒开始解答:“臣以前听过涿州守将张淳的名号,此人身手不凡,也很谨慎,不然辽廷也不会让他看管涿州,但此人却过于谨慎,导致他很容易被外界消息所扰。 对付这种人,臣觉得可以用疑兵之计,即分两军分别围攻妫(gui)州和堵住幽州前来的通道,辽军主力误以为我军要断其粮道,迫使辽军分兵来救。 妫州的城池坚固程度不比涿、幽,却是一路中转点,辽军不会放着不管的,他若来援我军便撤,他们追我军就跑,他们离开我军就再回来,反反复复拉扯着打。 这方面的计划不在于能杀敌多少,而是要让张淳相信主力军不会回来帮他,这种条件下他大概率会在我军合围之前放弃涿州逃亡幽州。 反之,如果辽军真打算放弃妫州这条运输线,我军可直接强攻,破城后再去攻打临近的新州、武州或是掉头西进打蔚州,总归是能打开一条路线的。” 杨业想的很透彻,反正赵景也没说必须攻破幽州,那么无论打下哪个州城都算是完成任务了。 趁着众人沉默思考计划可行性之际,杨业恭敬将沙盘棒交还给赵景,并询问他有什么想法? “这个办法很有见地,只是深入敌军腹地的话,那两支军队的安全是没法保障的,要是辽军提前将退路切断可就麻烦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杨业双手交叠,郑重向赵景请命:“官家,臣初来乍到未立寸功便得您厚待,臣心中感激至深。此计既然是臣所提出,那理应有臣去做,也好回报官家信任!” “杨业在北汉多年,期间与辽人既打过也和过,对于燕云地区的了解应当比在场的大部分人更深刻些,由他绕到敌后去做事的成功率应当是最高的…”赵景沉思默想一番,没有多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任他为一路主将去往妫州。 除了两个儿子以外,赵景还将北面边疆都巡检使尹继伦与相州团练使孙全照也划归他手下,任他调遣。 拦截幽州这方面,思考再三后赵景大胆启用永静军节度使杨嗣为主将,李继隆为都监,调派袁继忠、耿全斌、李重贵等为部将听他调遣。 李继隆等将不用多说,之前守沧州、灭北汉、收安南、平黔乱都有他们的身影在,战绩可圈可点。 为主将的杨嗣倒值得重点讲讲,这位也是宋初虎将。 他与杨业只是同姓,之间并没啥血缘关系,不过他哥也叫杨信,与杨业的父亲同名,甚至两人发光发热的时代都差不多,也算是一场值得说道的巧合。 作为宋初功臣,杨嗣兄长杨信得之高位,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后因深知处于权力高层,言多必失,不想卷入政治斗争,便以得病为由,装聋作哑致仕安享晚年。 按照惯例,杨嗣本可以靠着他哥的身份从齐步阶段就捞到一个中级将职,但他并没有,而是踊跃投身军中,到前线大显身手,从低层做起,屡立战功,颇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情壮志。 建宋后,他便一直处于边关前线,与辽军博弈,一直坚守到赵景决意北伐的这一天。 对于此人,赵景不能说看好,只能说忠心赤胆,深明大义,是他最喜欢、最欣赏的一类人物了。 第196章 两方探马偶遇 “北面的羊马墙修缮好了吗?” 涿州衙署内,张淳将各将都叫了过来,对着城池的结构图询问防备的细枝末节。 “回大人,卑职让人加班加点的作业,已经在前天将匮缺的地方重新加固完成了。卑职又在上面多备了火油、木石,定然够宋军喝上一壶了。” 张淳欣慰点头,麾下机灵倒不用他多费口舌了…… 前前后后确认完毕,张淳暂时想不到还需要交代什么,正打算让部将下去休息,堂外突然传来万分急切的叫喊,一个哨骑迈着快要出现残影的双腿跑到他面前汇报:“大人,前方石堡遭遇宋军袭击,都监被杀,现已沦陷!” 之前汉辽联军三路南下那一战,李汉琼、李继隆等将击败韩匡嗣军,进而威逼涿州数日而还,给辽廷带来了些许震撼。 等张淳被调任涿州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西边修建了两座堡寨作为桥头堡防备易州来犯,石堡就是其中一座。 当然,他并不觉得堡寨能够抵挡住宋军的步伐,更多的是将其看做固定岗哨,遭受攻击时可以燃放狼烟或明火给涿州传递消息,张淳也能提前应对。 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没想到石堡竟然沦陷的这么快…… 急匆匆的赶到城头,遥望远处的滚滚浓烟,张淳双手握紧,面色凝重。“来了,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跟宋军较量一番了。” 张淳是汉籍,但他从小就在锦州生活,归属上更倾向辽廷。 为兵十多年,做将两三年,期间和渤海人、室韦人、女真人都打过,但始终没和汉军比拼过 。 随着宋廷不断扩张,他在前两年就有预感会和宋军一决高下,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心下大定,他扭头勒令众将士:“全城戒严!从今日起涿州四面城门全部关闭,有擅自出城者,斩! 有敢动摇军心者,斩! 有敢不从命者,斩! 有敢畏敌、贻误战机者,斩! 南朝大军压境,作为第一线的涿州上下务必同心同力,共拒来犯之敌!” “是!!!”众将士皆受令。 几息后,数匹探马从城内飞出,目标直指石堡方向。 另一方面,张淳又号令辖下各县、镇大小官员前来议事…… ”前不久,本将已经得到了宋军进兵的消息,前锋军士约三万人,由宋朝悍将田重进与呼延赞率领,已经突破石堡,估计很快就会到达涿州。 此次宋军犯境,声势浩大,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次随意撤军的,想来我朝百姓定会遭受涂炭……” 下属官员听之言语,多有仓惶迷乱之举,显然是被惊讶于宋军速度之快。 瞄过在场人脸色,张淳起身而激励道:“我等身为大辽官员,要以国事为重,宋军虽强悍,却不是我们可以装怂的理由。 诸位恪尽职守,扼险拒敌,方有一线生机。 为防止各地人口辎秣被宋军所用,本将决定坚壁清野,迁移人口。涿州以西的所有人口需全部转移到涿州城内或是后面的玉河、良乡等县,莫说一砖一瓦,就是一草一木都不能留下。” “可是大人,眼下天寒,迁徙百姓没有住处可怎么办?”左边一县令请教。 “这不是本将要考虑的问题,本将的第一任务是要保住涿州,百姓怎么御寒是你们这些父母官该头疼的问题。” “大人…” 县令还想再争取一下,不料张淳直接不给他机会,就这样决定了…… 远在涿州外数十里的地方,一队宋军前锋正在过桥,躲在旁边的涿州小校马遣绷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用嘴呼冷气。“情况不妙,此地距离涿州不过五十里,竟然已经有宋军来了,再过几日怕是真要大举压境了。” “马头,这两日我们也勘察的差不多了,还是回去汇报情况吧。” “老六,刚才过去多少人你看清了没?” “一清二楚,前后二十骑,持弓者五人,其余皆是枪兵,无旗号,必是前来打探消息的。” 老六是个长相粗犷的大胡子,但心眼却是这些人中最细腻的一个。 马遣引兵东还,生怕大路不安全的他特地抄小道而行,不想还是遇到了一支宋军队伍。 躲在草丛后头探查,见宋军勒马驻足,其他人在休息,当中一人则是举着画册在上面绘制地形图。 “是刚才那群人。”老六极其笃定的说道。 “马头,他们没发现咱们,机会难得,干了他们吧?” 在旁人鼓动下,马遣也不打算当缩头乌龟,转身上马,令全员冲锋! 正在唠嗑的宋军突然听见耳后噪音,转头过去,却是一箭射中他的脑门,使其当场毙命。 “后方敌袭!” 一声呼喊,惊的众人仓促上马迎战。 马遣嘶吼着,挺着长枪一马当先跑出草丛。 “杀!” 反应过来的宋骑也是涨红了脸,憋着劲携枪冲击。 眨眼间,两方全部冲撞在一起。 然而,后反应过来的宋军战马没有跑起来,仅一个照面便有七八人被撞了下去,还有两个倒霉蛋被当场刺死。 落马的宋军士兵按照训练的章程,先是滚动拉开距离,咬牙坚持起身以枪杆横击马腿,随着悲鸣长嘶,五匹战马先后侧翻。 当中有一宋军士兵反应很快,趁着对方还没爬起来,长枪直接插进他的后颈处,率先斩杀一人。 “草!” 马遣大喊着舞动长枪,过三击而中面前人的心口,紧跟着又是一招回马枪砸中后方宋军的脑袋,疼的对方跪在地上鬼哭狼嚎。 他本要刺杀,长枪却被另一人格挡开口。 不等他反应,战马屁股遭遇偷袭,将他甩了下去。 原先那个宋军士兵乘势追击,马遣躲闪不及,只能勉强抵挡。 宋军士兵扭动手腕,想用枪头切断马遣的手指。 马遣松杆躲开,肚子却被狠狠踹了一脚。 快速揉揉肚子,马遣咂舌吐痰,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硬茬子。 与他为敌的这个宋军士兵叫做陈大言,当兵已有九年,本是南唐军,后来被选中入了禁军行列,此次攻涿州被任命为第十七路探马巡长,比起马遣来可不弱分毫。 第197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陈大言与马遣二人你来我往,两杆铁枪上下翻飞,不断交叠、错开,一时间难分胜负。 只不过,宋军到底是被偷袭的一方,最开始人数上就处于劣势,又经过这段时间的厮杀,人数已经到了七对十五,绝对的劣势。 七人被围在中间,陈大言看见兄弟们身上都挂了彩,更有一人因大腿受伤而不停打颤,双眼血红,咬牙坚持。 辽军虽然也累,但终归比宋军好上不少,基本可以宣告胜利了。 认识到敌我差距,自知无力翻盘的陈大言低语:“等会我们拖延时间,小昭赶紧骑马离开。” 他口中的小昭就是刚才绘制地图的那人。 “巡长,你们都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一死!” “屁话,全死了谁回去报信?只要你还认我这个老大,就照命令滚蛋。” 陈大信刚说完,马遣号令全员再次发难。 陈大信一枪戳死当前辽军,没防住马遣在其背后突然杀出,左臂被他刺穿,如触电般的陈大信牙根子都快被压碎了,实在太疼! 然而这不算完,马遣腾出的左手握着短刀直插其脑门,想要一击毙命。 避无可避的陈大信徒手格挡,却被刀子刺穿手心。 这次,他再也无法忍受,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云霄。 看着双手近乎残废的陈大信,马遣嘴角泛起冷笑,这场战斗是他赢了! “我日你娘!” 陈大信的膝盖猛然发力,迎着枪杆穿刺血肉的疼痛来到马遣面前,用力将其抱住,先是一记头锤砸的对方七荤八素,再用铁齿铜牙狠狠咬住他的脖子,鲜血顷刻喷出! “马头!” 附近两个辽军士兵大骇,急忙冲到马遣身边,对着陈大信疯狂刺击、殴打脑袋。 “小昭…快跑!快跑…” 躺在地上的一个宋军士兵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而小昭已经趁着混乱抢到了一匹马极速逃离。 他的热泪迎着冷风呼在脸上,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见他想逃,两个辽骑调转马头,全速追击而去。 半盏茶时间都不到,战场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十一名宋军士兵死在其中;六人重伤无法再战,成了俘虏;身中数枪的陈大信也死了,被踹开时嘴中还咬着一大块皮肉。 遭难的马遣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手下人不断呼喊他的名字,手忙脚乱的用布条给他止血。 老六探探鼻息,匆忙点头:“还有呼吸…虽微弱但还没死。” 闻言,旁人心神稍定,带上俘虏上马火速离开此地,赶回去给马遣治疗。 此外,前面逃跑的小昭被追兵紧咬不放,不停抽鞭催促战马加速,怎曾想马蹄打滑,直接摔倒在地。 后面的追兵笑了,运气来了它挡都挡不住了! 小昭从地上爬起来,揣着地图艰难奔跑。 可是人的两条腿如何比得上战马四条腿?刚才拉开的一百多米差距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辽军也不着急捉他,竟玩起了游戏,用套绳不断迫使小昭左右躲闪,就像是猎人在戏弄猎物。 来回十多次,精疲力尽的小昭再无力动弹,追兵也玩累了,顺手一抛就成功命中小昭的脖子,再一用力,小昭就被他拽到跟前了。 “你不挺能跑吗?再跑啊!” 刺耳的嘲讽让小昭倍感愤怒,酝酿已久的血痰精准无误的吐在辽军的大饼脸上。 在对方慌忙擦拭时,小昭笑了,笑的狂傲,笑的放纵… 被吐痰的辽军士兵怒火中烧,举枪就要杀了小昭,在旁同僚将其制止。“活口比死人有用,把他抓回去交给将军,功劳更大。” 经过劝说,士兵才愿意放下杀心,将绳子系在马鞍上拖拽着小昭往回撤。 就在二人刚跑出三五十米之际,背后突然一箭射来,正中右面辽军后背,使其栽落下马。 左边辽军紧往后瞅,只见又是一队宋军探马汹汹而来,三名马弓手朝他连番招呼。 辽军士兵左躲右躲,硬是没被射到。 为了躲避追击,他打算直接进山去,想来宋军并不熟悉山中的情况,大概率追不上他。 然而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他,意识到射人难中的宋军马弓手改射战马,这个目标可比人容易不少。 三箭再次射出,一支放空,两箭成功命中战马屁股。 随着悲鸣发出,战马的体力受到极大影响,速度越来越慢,无论马鞍上的骑手如何催赶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宋军骑兵接踵而至,打头两人左右夹击,轻松将对方斩于马下! 战马被逼停,小昭得以解救,该路探马巡长问他情况如何?小昭无力摇头,举起表皮被磨破的左手指向刚才来的地方。 “地图,地图在那边…我刚才扔在那边了…我…” 话未讲完,小昭就因伤痛昏死过去…… 辽军返回涿州城时,抓到的宋军俘虏已经在路上因颠簸或伤势过重而死了三个。 最后三个活口被带到堂前问话。 张淳先听完手下汇报,再对三个俘虏道:“本将面前,跪下答话。” 最当中的宋军士兵最先开腔:“狗贼,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父母,叫我跪你?做梦!” “好,有骨气!”张淳眼神示意旁边人将他拉出去活剐了,他倒要看看是嘴硬还是骨头硬! 随后,一声声凄凉彻骨的嘶嚎传入大堂,当中时不时的夹杂着叫骂…… “如果不想遭罪,奉劝你们好好配合。” 在张淳的扫视中,左面宋军士兵哼哧着朗笑两声。“我看你束发,应当也是汉人,竟然甘愿给辽人当狗,你爹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杂种?” “本将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辽境,与你们汉人当然不同!” 宋军士兵有所顿悟的点点头:“怪不得,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原来一家人都是老鼠,哈哈哈哈~” “你找死?!” “是啊,从被抓那一刻起,爷爷就没打算活着!但是,不用你动手,爷爷自己走!”说罢,宋军士兵转身跑动。 察觉到他意图的张淳急忙张口想要叫人拦住,可惜慢了一步,再眨眼时宋军士兵已经撞在前面的柱子上,当场没了呼吸…… 第198章 涿州城下 “诶…” 张淳略有感慨,挥挥手命人将其尸体拉出去,目光旋即落在最后一人身上。 不等他问话,最后一个宋军士兵竟“奇迹”般的表示愿意配合。 喜上眉梢的张淳连忙追问他宋军接下来的计划、口令什么的。 “俺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先收回燕云,再打进临潢,杀了狗皇帝,把耶律家的女人全都送到妓院当妓女!哦对了,俺还要把你的头割下来当便桶用!” “…………”张淳扶额,他真觉得自己是个蠢货,竟然真的相信对方会愿意配合。 “拉下去,剁碎了喂狗。” 随着最后一个俘虏被砍死,废了牛鼻子劲的张淳可谓一无所获,除了大致知道宋军深入的位置外其他毛也没捞着。 但凡能问出来口令,他就可以安排一支纯粹的汉人军队摸进宋营搞事了…… 宋军大营内,得救的小昭在次日苏醒,他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身上的伤痕,而是拽着军医的衣袖急切询问地形图找到没有? 军医自然不知道这事,柔和的安抚小昭不要激动,他去请上面人过来…… 很快,掌管先锋营探马的将军张凝被军医招来。 见到上级,小昭备显激动的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放心,地形图已经带回来了,完好无损,你绘画的相当仔细。”宽慰同时,张凝亲手扶着小昭让其躺下。 “那就好,这样,巡长也就不会怪我了…”两行热泪顺着小昭的脸庞滴落在枕头上,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陈大信等人战死时的记忆。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的,等打进涿州,我一定要用全城将官的首级来祭奠他们!” 张凝当下立誓,他本身就是因做探马、斥候有功爬上来的将军,陈大信等人是他亲自筛选出来的,双方的情感深厚非常人能比。 在先锋营以西二十里地方,宋军本阵在此驻扎,赵景将各路探马绘制的十一份地图组合在一起,基本得知了涿州城方圆三十里的情况。 “涿州城的城防基本摸清楚了,其西、南方向的县镇村庄皆无人居住,具是被转移到了涿州城内以及东面诸县。 现下得知涿州守军共三万,倒也符合五则攻之的条件,但考虑到后续援兵问题,我军绝不能在坚城上多有损失。 朕意先锋营先去城下待命,吸引视线,再派精骑五千,绕过涿州前去占领各县,以封锁涿州的条件促使后方来援,进而展开后续计划,诸卿看可行吗?” 一般来讲,县城不会存重兵防守,而且抵抗意志相对弱势,五千骑兵过去没啥压力。 众将无人反对,虽说绕到敌后有点危险,可毕竟是精骑,机动力强,大不了就跑呗。 “曹彬、秦翰、曹璨,此事交由你三人去办。” 此事简单,但需要将军谨慎做事,曹彬和秦翰是其中的佼佼者,曹璨虽年轻,却有其父的优秀品质,成长力颇高,正好趁机多涨涨经验。 “官家。” 见曹彬突然发声,赵景狐疑的挑了挑眉,打趣道:“曹卿莫不是害怕了?” “并非如此,臣是想说,既然是吸引注意力,臣觉得可以再调派两万军就地取材做些投石机与冲车,连人带辎重一起送过去,效果会更好。” 一直以来,赵景都非常相信他的判断,这次也一样,遂令 邠、宁、庆三州巡检李继宣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率领两万人去与田重进汇合…… 三月二十九日,随着五万大军的出现,涿州城的氛围降到了临界点,远比寒风更冷。 旌旗下,张淳登顶查看情况。 从上往下看,只见一片红黑的旗帜海洋,当中“田”、“呼延”、“李”三杆将旗最大最显眼。 旗下,身着红边黑甲的宋兵密密麻麻,打磨的锃光瓦亮的武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五万大军前后分化成七部分,一眼望不到头。 张淳望着最当中那面田字旗,他知道是先锋将田重进抵达了。让这员悍将打头,这次的战斗不好过咯。 在其身旁,崔巍、李瑞端、孙一牟等部将皆在,他们同样凝视着汹汹而来的宋军大队人马。 先前看不见人时他们的心情是紧巴的,如今看见了,反倒释然了,不紧张了,能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守城了。 “山雨欲来,我军探马、暗哨先前探知到宋军本阵只在前锋身后二十里处,估计一两天时间也能抵达。” 张淳点头,李瑞端所言极是,接下来涿州城将迎来以月计量的苦战。不过还好,他有信心撑到援军抵达。 “听闻宋朝皇帝御驾亲征,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你这么好奇,那我送你去见他如何?”孙一牟抓着崔巍,作势要将他扔飞出去。 滑稽搞怪引得旁人连连发笑,张淳并没有说什么,一想到之后他们当中有人会不幸战死,他便觉得趁现在多笑笑也挺好。 宋军好似登台走秀,在满城人的关注中去到城西方向,先前探查过,这边的地势最适合扎营。 从城西往北走,三条溪流汇聚在一条河中,五万大军一起也勉勉强强够用。 抵达预定位置,田重进指挥人手即刻开始安营扎寨,再分出一队去河边挑水。 不过两个时辰,连成一片的营地拔地而起,烧水的浓烟飘进涿州城上空,二百名伙夫洗切食材,开始做饭。 同时,田重进率领百骑出了大营,来到涿州城外一里地方。 大旗下,全身铁甲的他坐在长条流星的西域宝马上,眯着眼睛仔细张望城池,见上面辽军个个戒备的看着他,他并不在意的笑了笑。 直到与张淳对上眼,他的神色逐渐归于平静,继而严肃…… “的确是个狠人,难怪官家和杨老兄会特别关注他。” 作为战场上厮杀三十年的狠角色,田重进太懂得如何靠眼神给予对方压力,然张淳与之对视全程没有躲闪过,单凭这点田重进就愿意相信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199章 肉盾开路 那一日,涿州城一直在戒严,出乎意料的是宋军迟迟没有攻城的打算。 本以为他们会趁黑潜入的,张淳还特地交代过要夜巡哨三班一换,不许有一丝间隔。 然而一夜过去了,宋军还是没有进攻,不免让张淳怀疑对面到底在搞什么鬼? 四月初二,天气偏阴,本以为又会是“安静祥和”的一天,不成想从巳时初,宋营中就见大队布骑兵外出,而后消失在辽军视线中,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方才回来。 只是队伍当中不仅仅有士兵,还押运着众多的普通男女。 那些俘虏跌跌撞撞的随军前行,最外侧的士兵时不时的凶骂推搡走得慢的。 城头上辽军对此指指点点,听到信的张淳紧急赶来,现在的他只有一个疑问:这些人是从哪来的?西边还有没转移走的百姓吗? “会不会是良乡等县出事了?” 李瑞端最先想到这个可能,却遭到了崔巍的否定,因为他昨天才和各县通过消息,真出变故不可能不知道。 突然间,他的脑袋闪过一道白光,传呼来一个小校。 “将军,您找我?” “范魁,这几天都是你在跟东部诸县联系的,对吧?” 小校范魁心头突感咯噔,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劲,只能硬着头皮答:“是卑职。” “百姓转移任务到底完成没有?” “回将军,那是自然的,要是没成卑职肯定不会让各个县令在文书上盖章的!” 崔巍凑到范魁面前,如猎食的苍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最好没撒谎,否则我一定把你的皮给扒了。” “卑职不敢!”范魁膝盖发软,顺势跪拜称:“将军对卑职有提携之恩,卑职说什么也不会欺骗将军!” 想想范魁做事还算靠谱的崔巍收回杀气,向张淳请命放他出城,他要亲自过去看看情况。 “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去吧。” 得到允许,崔巍也不管天黑,快马直向城东极速奔去…… 初三,早饭后。 随着最后一缕炊烟被掐断,宋营内号角声连绵起伏,一队队的步卒、骑兵在营前排列成军阵。 张淳等在城头看去,见宋军先头两部为步卒方阵,攻城器械居中停放,六辆鼓车分列两侧,骑兵稍后站位,东西连成一线,将队伍包裹的严丝合缝。 器械前一个身位便是田重进那杆红底镶金边黑字帅旗,尽管旁边旗帜招展,依旧格外显眼。 很快,一队骑兵从军阵出来,快速朝城墙靠近,在五百米之距处停下。时任先锋营骑军左厢总管的呼延必兴出阵,独自往前行进到百步距离时又停了下来。 他扯着喉咙对上面喊话:“城上的辽军听着,我是骑军左厢总管呼延必兴,奉统帅田重进军令特来通知尔等。我大宋朝廷任用贤才能将不问出身,对有能者,有功者向来不吝赏赐,尔等要是知天命,识时务,归降我朝,统帅愿向朝廷举荐诸位,兵者分田,将者封侯! 田帅一片赤诚,不愿两军刀戈相向,因此现在送给尔等一个机会。倘若执意负隅顽抗,待我大宋军马破城之日,就是尔等亡命之时!” 听见呼延必兴这般话语,城头上将士尽皆看向张淳。 张淳咧嘴一笑,先不说士兵能分多少田地,单论自身,祖上做过的最大官也就是自己的防御使一职,给自己封侯?这下的本钱可是不小。 侯爵自古以来就是将军渴望的一类高等头衔,通常拥有百户或千户食邑以及大片土地,这些土地不仅为他们提供了丰厚的经济基础,还意味着对土地上的农民和资源有控制权。 此外,还有律法、免税、教育等各项特权,一人封侯足可使全家沾光。 最重要的在于现在的宋朝还处于开疆拓土阶段,侯爵要比和平年代更有价值,对于一州防御使来说这个赏赐非常让人心动。 可惜张淳不吃这一套,骤然朗笑:“我乃松墨草原之子,岂能委身屈居南蛮戾种? 本将生是大辽人,死是大辽鬼,你回去告诉田重进,本将绝不投降,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南蛮戾种”是辽人对于中原汉人的蔑称之一,原因还是因为五代时期中原朝廷的种种做法实在是无法言说,罄竹难书,与其相比,辽这个由草原胡人组建的国家反而更具有古代礼法精神。 直至宋朝立国,辽人对其的评价基本也没啥改变,甚至于很多人都觉得要不了几年宋也会被其他势力代替的。 草原是相对安宁的生活,中原是随时改朝换代的危险,难怪燕云的汉人多数都不愿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有本事就攻城!也让本将见识见识宋军到底有多厉害!” 张淳的声音传扬至外,城上的辽军士兵都听的清楚,手中的枪杆子更加挺直,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份决绝,老大都发话了,那自己还犹豫什么?干就完了! 呼延必兴听的既是佩服又带有些火气,打马回阵,通报结果后田重进颇为惊讶。 “不是说这厮谨慎又惜命嘛,怎么态度能这么刚硬?” 人都是复杂多面的,张淳惜命不假,但这与他对于辽廷的忠诚并不冲突。 “统帅,不来点狠的想他也不知道啥叫疼,咱们打吧!” 李继宣发出请求,田重进也不想多等,二人光速达成一致。 随着旗手摇旗,宋军前头步卒方阵往左右挪开,里边缓缓走出一群“奇怪”的人,正是昨天被押过来的普通百姓。 他们个个抹着眼泪痛哭,却在士兵的催促叫骂中不得不往前走…… 人越来越近,哭喊声越来越大,城头上的守军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不要脸的宋狗,连一点道义都不讲!竟然挟持人质!”一个叫做耶律琥鸠的部将恶狠狠的叫骂着,火冒三丈,非常不耻于宋军的这种行径。 他的想法要是让宋军听到肯定要被嘲笑的。 不讲道义?无耻?辽军南下残杀汉家无辜百姓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沧州战场上逼迫民夫肉体开路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无耻?现在把你们做过的事重演一遍你们反倒接受不了,到底谁更不要脸? 第200章 有生无死有死无生 按照赵景的意思,为了日后尽快的稳定燕云,他不希望与百姓发生冲突。 不过开战之前他也交代过,虽是御驾亲征,但具体怎么打全看前线将军,所以田重进才有胆“违背军令”,自作主张挟持人质。 不过,他很注意区分人群,这些人质都是契丹人,绝对没有一个汉人在,用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宋军当着城上辽军的面,将百姓依次排开,轮番处决,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哀求。 人头一颗颗滚落,辽军看的是面目狰狞。底下的人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人,但归根结底同属一国,如今受到这般苦难,他们如何不愤怒? “将军,我愿率一队人马,前去解救百姓,还请将军允我出城!” 最先看不下去的耶律琥鸠率先请命,得到的却是不准。 “你们没看见宋军骑兵的动作吗?只要城门一开,他们肯定会冲进来的。” 耶律琥鸠何尝不知,可这些百姓怎么办?!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 “城重要还是几百人重要?!”张淳余光瞥他一眼,旋即勒令全军将士,他不开口,谁也不许出去! 士兵们多有不甘,但又不能违背将令…… 眼见单单砍头刺激不够,宋军立时改变战术,先断百姓四肢,让他们痛哭哀嚎求救,越是挣扎血就流的越快,伤口也就越痛。 他们用着契丹语不停地乞求宋军饶命,恳求辽军救命,哀鸿遍野。 辽军悲愤填膺,怒火冲天,却只能干看着…… 一连斩杀百人,见辽军始终不上套,田重进也等的烦了,令士兵停止杀戮。 就在剩余的三百名百姓以为自己暂时逃过一劫的时候,身后的战鼓声蓦然响起,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他们心房。 是的,田重进决定开始攻城了! 城墙上,张淳也明白一场血战顷刻间就会开始,他再次给全军加油打气,尽力保住这座城池。 在宋军器械往前推动之际,他拔出佩剑,在城墙上来回游弋:“你们刚才都看到了,宋军残暴不仁,百姓多受其害,今日城若破,城中数万百姓必将陷入火海,不论是为咱们自己的家人,还是为了不想干的旁人,我们都有必须要拼杀的理由。 此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说什么也不能让宋军入城!” 憋着一肚子火的辽军士兵高举武器,大喊:“有生无死!有死无生!” 声浪越发亢奋,传到了田重进耳中,他眉毛紧皱,眼中寒光迸现,令鼓手加把劲,把他们的声音给盖过去! 宋军将盾车悉数推出来抵挡箭矢。虽然张淳已经进行了坚壁清野,把二十里之内的一草一木都给运进城了,但是这附近山林不少,只要多往深山中走一走,还是能找到不少来不及处理的林木的。 将之简单的处理过就可以组合成一辆辆的盾车。 除了盾车外,宋军还把剩余的百姓当做肉盾来用,驱赶他们继续往前走。 盾车虽然粗糙,但毕竟是木头做的,射上几十箭没啥问题。 而人不行,人被杀就会死,他们要比盾车好处理的多。但问题是辽军没办法对本国人下手,从这个角度来看肉盾反倒比木盾还难对付,毕竟箭矢不会拐弯。 张淳的视野中,宋军分成了两部分,盾车层层叠叠掩护着后续军队靠近,目标就是最前面的羊马墙。 涿州城最难受的地方就在于附近河流量很小且地势较高,导致护城河的水位很低,用百袋沙土就能阻断流水,根本没办法对敌军形成有效的阻击,因此张淳才会将羊马墙修的比城墙还要高些。 眼瞅着敌军近在咫尺,张淳举起弓箭,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射死了一个无辜百姓。 至此一幕,他旁边的辽军上下俱是大惊。 然张淳神色不变,喝令众人:“你们听好,只要是能威胁到涿州城安危的,都是敌人!你们只管攻击,有任何责任本将一力承担!” 尽管他这么说,将士们还是难以接受,张淳不再多说,只是沉默着弯弓射击…… 李瑞端最先应和,而后十人、百人、两百人,五百人,千人前后进入作战状态。 他们不忍心杀害同胞,但他们更不能因此放弃抵抗,将城池拱手相让。 城下的百姓见辽军“发疯”,惊慌失措的往回跑,可是后面的宋军岂能让他们如意?凡是后退的直接格杀。 一个相对瘦弱的女子涕泪横流,跪在地上连番叩首请求饶命,面前的宋军新兵于心不忍,选择视而不见,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女子以为自己得救,起身想跑,结果当头就是一枪捅死了她。 见状,刚才的宋兵深感悲痛,“行凶者”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把她放走也于事无补,就算我不动手后面依旧有人会杀她,战争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早点习惯吧。” 没过多久,盾墙抵达护城河岸,宋兵抱着车上的沙袋往下扔,七十袋下去后彻底将河流截断。 不过宋兵并没有停止动作,左右扔掷五百袋后,护城河谷中出现了两条与河岸齐平的通道。 “杀呀!!” 步卒方阵举盾顶着箭雨往前推进,鼓手敲击更为用力,持续为他们鼓舞斗志。 数架云梯搭在羊马墙上,宋兵开始往上攀爬,上方守军也转换角度,往下射击或者扔石头乱砸。 简单构造的云梯没有挂钩,可以被人为推倒,但宋兵不惧,你推一次我竖一次,就看谁更有耐力。 宋兵弓手也没闲着,交叉式射击掩护步卒爬梯。 不必担忧箭矢数量,去年一整年赵景都没让箭坊闲着,连造了三百五十万支箭矢,不怕大军“挥霍”。 在如此强力的支援下,步卒很快就攀登上了羊马墙顶。 只是羊马墙过道窄小,一次性只能上三个人,所以宋兵登顶的下一刻就是被乱刀砍死,根本没办法扩大占领空间。 先后尝试数次均是如此,田重进也看明白了,他令步卒全都撤下来,再嚷道:“投石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