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的救济:数学女王的复仇》 第1页 [侦探推理] 《圣母的救济:数学女王的复仇(出书版)》作者:张未【完结】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出版时间:2014-7-1 isbn:9787807696254 所属分类:图书 > 小说 > 侦探/悬疑/推理 图书 > 小说 > 中国当代小说 编辑推荐 ●绝对是中国最好看的推理小说! ●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的连环杀人诡计! ●继《圣女的救济》之后,又一部感动千万读者的绝望之书! ●比《高智商犯罪》逻辑更强、更为大胆的重口味犯罪小说! 内容推荐 爱是我唯一的罪恶! 一部直抵人心黑暗底层的鸿篇巨制,一部令人悲切动容的“绝望经典”! 多年以前,校园解剖室的一只诡异的猫牵扯出一桩离奇的谋杀案。案件扑朔迷离,始终悬而未决。 大四的查立民觉得很幸福,他刚和邂逅不久的林春园确定了恋爱关系。在委託舍友生物学天才帮女友生病猫做检查后,舍友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他面前从教学大楼的高空坠落。第二天,林春园失踪了,查立也因此被当作犯罪嫌疑人而被学校开除,并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寻找。他在寻找消失的爱人,也在寻找真相。 正当他打算放弃时,林春园却带着恶意重返人间,诡异的杀人手法再次重现,并再次陷害他。 查立民开始着手调查,发现她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她到底是谁 作者简介 张未,现居上海的沉默男,喜欢一切与悬疑有关的东西,包括书和电影,已出版《诡蝶杀人事件》、《犯罪画像师》、《给未来杀手的信》、《受害者》、《痛苦收集者》。为写出最好的犯罪小说,曾潜心研究《犯罪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 ================= 引子 小孩十岁,但瘦弱矮小的身体,让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他却蹲在学校围墙外玩泥巴。 不远处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小孩抬头眯眼看了看天空。太阳的光芒刺得他一阵晕眩。他挪向围墙的阴凉处,继续用树枝扒着泥土。 不远处有个水坑。昨晚下的雨,到了上午,还没来得及蒸发完毕。浅浅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小虫的尸体。 小孩也不嫌脏,掬起手掌捧着水洒进泥巴堆中。他将稀泥拌匀,然后慢慢地塑成一个碉堡的模样。 “砰……”的一声,围墙上跳下来一个人,紧接又是一个,一共翻出来四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 小孩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继续玩游戏。 “大头,这个教历史的最爱打小报告了,他不会告诉班主任吧。”一个少年说道。 “不会,我早上看见老余出学校了,上午没他的课,估计出去开会了。”被称为大头的少年回答着。 四个人在墙角商量着干点什么,转眼发现了小孩。 “哎呀,吓我一跳!”大头上去对着小孩踢了一脚。 小孩扑倒在地,那个“碉堡”瞬间倒塌。他站起身,悲愤地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小混混。 “看你爸爸干吗!”大头狰狞着表情。 小孩不敢说话,往后退了两步。他的右腿有残疾,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跳舞呢!”少年们纷纷嘲笑,把小孩逼到了墙根。 “身上有钱没?”大头走在最前面。 小孩摇摇头。 大头上前不由分说地搜查小孩的荷包,从口袋里摸出一元钱。大头“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把钱揣进自己的口袋。 “这是我吃饭的钱!”小孩捂着脸,眼中噙着泪水。 “少吃一顿会死啊!” 四个少年扬长而去。 中午时分。小孩饿着肚子坐在路边。他的父母在一次矿难中去世,相依为命的只有奶奶。奶奶以捡破烂为生,一天给他一元钱。 “你怎么了?” 再抬起头时,泪眼婆娑的小孩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姐姐,扎着马尾辫。 “被人欺负了?” 小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谁欺负你了?” 小孩不敢说,把脸转向了更远处的公路。先前那四个少年,现在正站在路边用小石子砸过往的车辆。 “是他们?” 小孩沉默。 “没事儿,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报仇。” 小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们把我,把我吃饭的钱抢走了。” 女孩皱起了眉头。 “喂,你们明知道他是个腿脚不好的孤儿,那么可怜,还抢他钱!”公路边,女孩甩着辫子,横眉竖眼地怒道。 “哟,你还找了个老大来替你出头。”少年们斜着眼毫不在意,他们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把钱还给他!” “关你屁事儿,别找不痛快。” 女孩嫩脸通红,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缓过劲儿来,眼睛中闪着狡黠的灵光:“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第2页 “我们打赌,从西边过来的第一辆车,车牌最后一位是单数还是双数。你要输了,就把钱还给人家。”女孩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要是赢了呢?”大头眨眨眼。 “你要是赢了,”女孩眼珠子一转,“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一块钱。” “赌就赌,你先来。” 女孩闭上眼,五秒钟后再次睁开:“我赌单。” “行,我们让你。” 一辆尾数是3的东风卡车呼啸而过。小孩蹦了起来:“是单数,是单数。” “不算、不算。” “你想耍赖?” “什么叫耍赖?”大头话到嘴边,却又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词语,“反正就是不给。” 女孩上前一步。 “怎么着,你还准备打我?”恼羞成怒的大头,欲用武力解决问题。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你说不算?那好,我们再赌。赌过去的五辆车,要是我全猜准了,就算我赢。” 大头扑哧一声笑:“你逗我呢?” “敢不敢赌啊?” 大头上下打量女孩:“你说吧,输了怎么办,我奉陪到底。” “这回我们赌大点,赌五块钱。”少女从屁股口袋摸出一张崭新的五元大钞,拿在手中挥来挥去,“怎么样?” 大头回头看看他的同伴,然后聚在一块儿,窸窸窣窣地讨论,最后四个人凑足了赌注。 “我们把钱都压在那儿。”女孩指了指路边的一块大石头。 “怕我们不认帐啊!” “那可说不准。”女孩见钱被堆拢在了一块儿,耐人寻味地嘴角一抿,然后再次闭上眼,“单、单、双、单、双。” “切,装神弄鬼!”大头不屑地说道。 第一辆是面包车,尾数为7,第二辆又是3,第三辆是8,第四辆是5…… 大头的汗水已经冒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公路,这简直不可思议。一辆中巴车开过来,大头瞪大着眼睛分辨,最后三位数是241。 是1,单数。 他松了一口气儿,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最后还是猜错了吧。他挑衅地看着女孩。女孩同样脸色骤变,透露出的全是惊讶的信息。 少年走到石头旁。 “等等……”就在少年伸手的那一刻,女孩突然眼前一亮,拦住了他。 “你想耍赖?” “只要你不耍赖就好,你再仔细看看。”女孩指向中巴。 一阵紧急剎车声,不知为何,中巴竟然“嘎”的一下,停在了马路中间。就在这时,身后钻出来一辆黑色桑塔纳,尾数却是2,实实在在的双数。 大头愣在了原地。这个该死的中巴车怎么会突然停下! 少女摸摸头发,轻巧地从他身边走过,从石头上把钱拿了起来,在这帮少年的震惊中翩然而去。 女孩拉着小孩的手来到小卖部门口,把赢来的五元钱,塞到他的手里。 “我只要一块钱。”小孩感激地看着她。 “拿着吧,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谢……谢谢你!” 女孩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小孩跟了上来,仰着脖子天真地问:“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能一连猜准五辆车呢?” 女孩看着他,随即莞尔一笑:“只有猫知道。” “只有猫知道?”小孩挠着头以示不解。 女孩拍拍他的肩膀,把食指竖在嘴唇边:“嘘,这是个秘密。” 第一章 猫的自杀念 猫虽然是动物,但智商还不至于低到这种程度,诡异感逼仄过来。谁都看得明白,这猫是在决然地撞树自杀?! 查立民愕然,就算是得了绝症的人,也尚有一息求生的本能,走到自杀这一步且得有心理斗争,一只猫哪来那么复杂的感情,难道它还知道自己是主人的拖累不成?男人看女人看哪呢?大概每个男人都会有不同的兴致吧。 查立民的爱好不算稀奇,但多少有点独到。 他看的是嘴唇。 唇瓣莹润总能生出无限遐思,反之就算是羞花闭月也毫无兴趣。只可惜九年八个月来,还没一个女人的嘴唇入过法眼,所以话题一转到婚姻生活,查立民就噤声了。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餐馆,位于闹市区。查立民将杯中啤酒饮尽,放下,然后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抽菸。 桌上已摆满了啤酒瓶。左手边的邢越旻正在满脸通红地大声阔谈。 “行了行了,你声音小点儿,这是在大堂,不是包厢。”说话的是张晓阳。他是五个人中最先有孩子的,女儿,今年5岁,席间已无数次看过手錶。 “要尽兴知道不,你从一开始就归心似箭,我喝得不爽。”邢越旻将酒杯斟满,还没举起来就洒了一半,他和老婆正闹离婚,大家都看得出来,邢越旻醉了。 定期参加没有女性参加的饭局,大概只有结了婚的男人才热衷。在座的都是沪东大学的校友,住校时来自同一层楼面。毕业之后,类似的聚会曾经人员充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还坚守原地的只有他们五位了。 第3页 毕业宴席上信誓旦旦地诺言“就算到了八十岁,咱们也要一年一聚”,现如今总是被“哦,真不好意思,我真是忙,咱们保持联繫”之类的客套话敷衍带过。在张晓阳又一次意欲离座之后,查立民想,剩余的这几个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真要走了!”张晓阳面露愠色。 “你要是现在走了,以后就不是兄弟了。”邢越旻大着舌头怒斥,他激动地站起身,“啪”的一声碰倒了身后的椅子。隔壁座的顾客再次扭头鄙夷地望着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吴宏磊终于按捺不住,强硬地将他按在椅子上。 吴宏磊以前是校足球队的,毕业之后,参加了公安大学的考试,成了一名警察。他强健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牢牢箍住邢越旻:“好了,再抽一根烟,我们一起走。” 一米八大个儿的李斌,赶紧弯腰从口袋里掏出香菸。 烟抽到一半,邢越旻竟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真丢人!”张晓阳轻声嘟哝了一句。 邢越旻的表情更加痛苦:“我太失败了!” “公共场合能不能收敛点,就那点破事,还非得嚷嚷到全世界都知道?你不要脸,我们还得要脸。” “张晓阳!”吴宏磊呵斥道。 “你让他说!”邢越旻站起身来,手里牢牢地握住啤酒瓶。 “你还准备打我,我还不了解你!”张晓阳捋开自己的头发,额头上有道疤,“跟城市学院打架,要不是你躲,我会挨这一板砖?”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吴宏磊拳头重重地砸在饭桌上。 “不是,宏磊,这小子为了女人寻死觅活多少回了,除了撒酒疯,拖着我们这帮哥们胡搅蛮缠,哪次动真格了?我耳朵老茧都听出来了。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女儿发烧,老婆催了五六个电话,听他在这扯淡。”张晓阳把脸又转了回去,“有本事你操刀把你媳妇剁了。” “行,行,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邢越旻憋着怒火却没有发作,而是像条死蛇又瘫在座位,“现在老婆跑了,工作也没了,我觉得活得,活得他妈的还不如查立民。” 没人料到他会说这话! 邢越旻的失言让气氛顿时凝固。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尴尬冲破,所有人都沉默,余光扫着查立民。 邢越旻的酒被惊醒了一半:“我,我,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查立民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温和地说道。 桌上饭菜已凉,残羹冷炙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我来买单吧。”过了一会儿,查立民疲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别,老样子,aa制。” “还是我来吧。” “不不,别坏了规矩。” “我来买,因为今天……今天是我生日。”查立民笑得很苦涩。 场面又有点尴尬。 吴宏磊开口打破僵局:“看看,记性真不好,每年暑假开始前最后一天是这小子的生日,哈哈,我们竟然忘了。” “这叫什么话,都是老爷们。”查立民只能再次表示毫不在意,指望几个男性朋友记住生日,多少有点勉强。 “那,那你别凑份子钱了,这顿算我们请你!”吴宏磊建议道。 “说了我来就我来。”查立民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口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对于他来说,也许这顿饭钱是找回尊严的最后机会了。 饭店门口,几个人挥手告别。因为知道晚上要喝酒,所以没有人开车。李斌和张晓阳扶着摇摇晃晃的邢越旻到对面打出租,只剩下吴宏磊和查立民站在街角。 一连过去好几辆出租都载着人,吴宏磊左右看看:“要不我们走一段?” 查立民点点头。 “难怪,戏院刚散场。”吴宏磊对着前方的人民大舞台努嘴道。 沿着金陵路往西,穿过浙江路,就看到了兰生大厦上的大屏幕。漂亮的女主播端坐在主持台前,播报着这个城市令人振奋的消息。上海的夜晚和白昼一样明亮璀璨,总是能让孤独的人更为落寞。 黄灯闪着,两人加快脚步,踩到斑马线的一瞬间,信号灯由黄转红,他们又同时退回到人行道上。 “再抽一支吧!”趁着红灯的工夫,吴宏磊掏出烟。 依然无话,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路上的行人,口中喷出的烟雾随风散去。 来回的车穿梭不断,查立民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俗的比喻,人生就像十字路口,每一次不同的选择,都会把你带到完全不同的目的地。 我选择的是哪条路呢? 查立民不自觉地缩缩脖子。 烟抽到半截,吴宏磊清了清嗓子,眼看前方,像是对着空气说道:“邢越旻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可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这么多年,也不找个女朋友?” 查立民心咯噔一下,看来还是逃不开这个话题啊。 “局里同事有个女儿,在外企做行政的,挺漂亮,她爸一直张罗着给女儿找对象,什么时候你俩见一面?” “还是不要了,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养不活,结婚的事儿还是过两年再说吧。”查立民找理由搪塞着。 第4页 “没让你结婚,就是先谈谈看嘛。”吴宏磊把菸头丢在地上踩灭,“你工作的事儿,有机会再调调。”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其实我现在挺好的。”查立民撒了一个谎。 吴宏磊把脸转了过来。“你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他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觉得你还有人样吗?就算不为自己,你也要为父母想想吧!”可是没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吴宏磊嘆了一口气,“问了也是白问。” 查立民苦涩地笑了笑说:“就在这儿等车吧。” 红灯对面有一辆空车。 “你怎么走?”吴宏磊问。 “我去坐地铁,2号线还有。” “要不我带你一段?” “又不顺路,何必呢!” 空车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那我走了。”吴宏磊侧身进了车,依依不捨地回头看了眼。 “嗯,走吧。”查立民边摆手边笑,“别弄得跟基友似的,电联。” 看着计程车出了视线,查立民才转身进入了地下通道。通道连着地铁入口,他却选择另一个岔口又回到了地面。查立民还不想回家。他站在路边,看着周围的夜景。 是啊,吴宏磊问得没错,难道真的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离第一次见到林春园,已经是九年零八个月的事儿了。 那还是在与国贸系足球半决赛之后的聚餐上。 0:1输掉比赛,事先谁也没想到。 原本的庆功宴变成了兴师问罪。在学校门口的火锅店,流了一身臭汗的男生,与毛冬青带领的“啦啦队”,正一边涮着羊肉,一边喝着免费的啤酒。 “我先自我检讨,”查立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要不是我犯规,那球也进不了。” “也不能全怪你。”身为系团支部书记兼班长的毛冬青正声说道。她是个女汉子,自告奋勇地担当着保护女生的责任。“啦啦队”里的女生们娇滴滴地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弧,和男生相对而坐。 “就是就是,对面的6号是短跑二级运动员,同样是校队的,搁着谁都拿他没法。”吴宏磊也为查立民开脱。他的身边坐着一个陌生人,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往她的碗里夹羊肉。 “这是谁啊?”人群中有人起闹,“你女朋友?” “别闹,”毛冬青大手一挥,“来,正式介绍介绍,这位是林春园,新闻系的,至于她是不是吴宏磊的女朋友,我就不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毛冬青还暧昧地撞了一下林春园的肩头。 林春园是毛冬青的朋友,不知什么机缘巧合被吴宏磊捷足先登了。 “我看在座的,都比吴宏磊强啊,你得好好开开眼。”有人像个好事儿的老娘们,拿吴宏磊开涮。 “就是,就是,我们都不差,趁着还没上贼船,赶紧掉头。”大伙开始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吴宏磊脸涨得通红:“别闹。” 男人的羞涩和体型无关,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现如今也窘迫得无话可说。 “林春园你说说看,你喜欢谁,不必怕他!” 林春园也侷促起来,她的眼神像慌乱的小兔子,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地求救,那一瞬间她竟然看向了查立民。 查立民心中一颤。 “玩笑嘛,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 吃完饭,查立民和吴宏磊回到宿舍。上楼时查立民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怎么没听你说过林春园的事儿。” “嗯?哦,你说她啊,我也刚认识一个礼拜。” “谈上了?” “还没呢,”吴宏磊有点沮丧,转眼振作起来,“不过我想快了。” “嗯!”查立民补充了句“你小子保密工作做得真好”,然后把话题转出去了。 在那之后,查立民再也没有见过林春园,但她的影子却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而且越是压抑,就越似摁下的皮球,一不留神就高高地蹿出水面,提醒查立民已坠入相思之苦。 问她喜欢谁的时候,她看我了!这是本能反应吧,查立民在胡思乱想着,嗨,瞎琢磨什么呢,只是玩笑,何必当真! 查立民知道,虽然林春园让他怦然心动,但也只能放在心底,绝不可夺人所爱。在他看来,这是原则。 事实呢? 显然,查立民低估了爱情的魔力。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天就凉了。这是个寒风瑟瑟的晚上,查立民最后一个从自习室出来。 夜已深,校园的林荫道上空空荡荡,惨白的路灯照在结霜的石板路,清寒涌上来,沁入肺腑,仿佛多吸一口空气都会结冰。 走在路上,和查立民做伴的只有影子。 前方有个黑乎乎的高大建筑。 那几年,那栋生物技术大楼也兼着医学楼的功能。此类性质的大楼,总是校园恐怖灵异事件的发源地。 不是传说,而是肯定,里面肯定有解剖的尸体,也许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内脏已被掏空,残缺的尸骸被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就在查立民接近大楼的时候,前门突然钻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查立民寒毛竖了一身,定下神来,才发现是个人影,而且还是女生,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春园。 第5页 月暗星疏,树影婆娑。 那么晚了不睡觉,从没灯的生物楼里钻出来,还行迹鬼祟,查立民想像不出来她到底是在干什么。转瞬间,林春园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查立民本能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没走几步,正当查立民找不着林春园的时候,她突然从树林子里跳了出来,站到了他面前。 “你跟着我干吗?”林春园眼神警惕地紧抱住纸箱。 “啊?” 林春园上下打量着查立民:“是你!” 原来是一场误会,林春园把他当作变态的色情狂了。 “你胆子真大,还敢回来截我,我要真是流氓怎么办?” 林春园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中的箱子里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这是什么?” 林春园把箱子放到了地上,打开。 “猫?” “嗯!” “你拿着猫干吗?” 林春园摇摇头,大概是查立民狐疑的表情让她觉得有必要解释:“我的。” 查立民蹲下身子,那只猫抬着头睁眼无辜地望着自己。“它怎么了?” 林春园的表情忧伤:“它叫花花,它病了。” “生病的猫?”查立民没缓过神。他上下打量林春园,从对方的表情,又看不出所以然。 眼下的这只猫黄白相间,再仔细看却有些奇怪。猫的背嵴,有一长条红颜色的毛,像根红线整齐地画在背上。 “这猫长得真奇怪。” “嗯。” 此时它正蜷缩在纸箱子的一角瑟瑟发抖。大概是受到了惊吓,怯生生地看着查立民。查立民噘起嘴逗弄,小猫挣扎着站起来,“扑哧扑哧”地扒着纸箱子的边缘。 “它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去过宠物店了,兽医也无计可施。我原本想问问他们生物系的人。” “疑难杂症?所以你去生物楼了?”查立民打断道,“可是现在哪有人还在。” “是白天。没人理我,所以晚上来悄悄地丢在实验室门口。” “就像弃婴那样!” “别说得那么难听,”林春园眨眨眼,神色黯淡下来,“不过也差不多。转念一想,就这样放在门口,没准明天他们会丢垃圾一样把花花丢掉的。” “完全有可能。”查立民贊同地点点头。 林春园手轻轻地抚摸,花花眯着眼,尤为顺从。两个人就像隔壁邻居蹲在弄堂口摆弄自己的小宠物。查立民本来就不怕小动物。这猫虽然有些残疾,但不脏,此时特别让人怜爱,他伸出手来,摸到花花的下巴:“猫喜欢这儿!” “别动!”林春园尖叫起来。 “怎么了?”查立民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花花的前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了他的手,然后用力,顺势踩到了纸箱子的边缘。 林春园用手去抓,来不及了,花花一改先前的病态,已然蹿出了纸箱子,并迅速地往路边的树林子蹿去。花花拖着病体,尽管跑的样子不佳,但歪歪扭扭的速度一点不慢。 查立民抬起脚要追,只听“砰”的一声,花花撞到了一棵大树上,这一下撞得不轻,连翻带滚被树弹了七八个跟头回来,查立民都觉得自己的眼前冒起金星,看来还是只病猫,眼神不好。 “你看”查立民本来想说句俏皮话,可话刚到一半便噤声了。 花花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往树上扑腾去,“砰砰”声不绝于耳,看得查立民心惊肉跳。 猫虽然是动物,但智商还不至于低到这种程度,诡异感逼仄过来。谁都看得明白,这猫是在决然地撞树自杀?! 查立民愕然,就算是得了绝症的人,也尚有一息求生的本能,走到自杀这一步且得有心理斗争,一只猫哪来那么复杂的感情,难道它还知道自己是主人的拖累不成? 就在查立民胡思乱想的当口,花花已满脸是血。林春园箭步跨过去,阻止并捧起奄奄一息的花花,那猫负隅顽抗,翻滚着想要挣脱出来。它的挣扎很无力,并最终因体力不支,瘫在林春园的手里。 林春园把花花重新放进了纸盒,查立民一时竟无言。林春园没有解释,查立民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儿,林春园才乞求地说道:“你认识生物系的学生吗?或者,我不知道,生命专业、动物专业,还是医学,能帮上忙就行!” 查立民愣了半晌缓过神:“嗯,哦,生物系啊?这,这猫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要是没有的话,就算了。”林春园忽闪着双眼,惹人怜爱。 查立民的心顿时就酥了,他迅速地翻动着脑海中的通信录,在交际名单中逐一排查。“认识倒是认识,不过……”查立民面露难色。 “怎么了,不方便?” “不不,方便方便。”查立民点头答应了林春园的请求。 查立民回到寝室已熄灯。他摸着黑轻手轻脚上了床,上铺的吴宏磊翻了一个身,床吱呀摇着,摇得人心虚。 查立民做贼似的大气儿不敢喘,一直等到上铺传来鼾声,才松了一口气。 第6页 现在算什么呢? 都说第三者的心态鬼祟,查立民可算是体验了一把。 第二天下午,查立民带着林春园再次走进了生物大楼。 即将被介绍的学生叫史申田,和查立民同一层宿舍楼。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史申田是生物学院的高才生,一米八的大个儿,皮肤黝黑,不知详情的还以为他来自体育系。史申田大四,就快毕业了,但似乎并未准备工作,而是留在学校搞科研。听他说,生物学院和医学院,前两年共同成立了一个大脑工程实验室,属于前端科研,每年都会从相关专业遴选优秀的毕业生。 实验室的门没锁,史申田正趴在实验桌前,对着一个豆腐般的模型摆弄。模型接着电源,若干个不同颜色的小灯泡散布在模型上的各处。 “喂,史申田。”查立民喊了一声。 “来了?”对方头也没回。他看着眼前的模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将来者冷落在实验室里。 查立民示意林春园把装着花花的纸箱子放在地上,然后走上前。模型上插着很多画有陌生符号的标籤。“这是人脑?” “嗯,”史申田点点头,自说自话地担当起解说的职责,“凸起的部分叫脑回,凹进去的部分叫脑沟,左右半脑由胼胝体连接。”声音戛然而止,他又埋头于手上的笔记。 隔了好一会儿,查立民才反应过来,史申田早已陷入思考,把他给忘记了。 “咳咳。”查立民咳嗽了一声,史申田抬了抬眼,“你们自己先看。” “哎,不是……”查立民有点不知所措,对付书呆子,他可无计可施,“吃脑补脑有没有道理?”查立民升高语调,“涮火锅的时候,我最爱吃猪脑。” “无知!” “嗯?” “维持人脑活动的神经脉冲,是藉助乙醯胆硷的化学传导物传递的,猪脑只有蛋白质、钙、磷,而且还高胆固醇,根本对人脑无益。” 查立民窃喜。话虽然难听,但至少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知道二十一世纪关于大脑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吗?”史申田合上笔记本,“人的大脑只用了百分之十,这就是最大的欺骗。这种言论是为了迎合平庸的大众,编造出来的悠谬论断,稍微有点解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就算撒泡尿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要动用整个大脑皮层的细胞。”史申田举例不俗,措辞霸气,眼中还带着不屑,给人感觉仿佛眼前两位就是所谓的平庸之人,也难怪,谁叫查立民问了一个无知的问题呢! 林春园摸摸了额头,皱起眉头瞟着查立民。 “哦,介绍一下,这位史申田,生物系的才子,将来的科学家,他们科学家思维总是那么严谨,对待伪科学毫不留情。” “听说你们有只猫病了?”大概是受到了恭维,史申田的口吻客气了起来。 “嗯。” “找兽医不就完事了!” “不是,你先看看,这事儿兽医还真帮不了忙。” 说话间,林春园已经打开了纸箱子。花花的头上被贴着创可贴,还是像昨晚一样不停地颤抖。 “这个啊,神经中枢受损了。”史申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似乎对花花背上那一长撮奇异的红毛毫不在意。 “能查出是为什么吗?”林春园上前一步,焦急地问道。 “是啊,是啊,”查立民也解释道,“昨晚那一幕你是没看到,拼命往树上撞,这小猫也知道自杀一死解千愁。” “孤陋寡闻,别说一只猫,就算一群羊集体跳崖的事儿我都听说过。”史申田说道。 “怎么说?” “这是真事,发生在甘肃,有户人家养了一群羊,每天羊被放到山坡上吃草,可有一天,那七八只羊突然发了疯似的从山上往下跳。” “什么?”查立民好奇地仰起了脖子。 “原因其实很简单,羊群中有领头的,其余的跟着领头的往下跳。后来在山下发现了尸体,宰的时候才发现羊的大脑里钻进了寄生虫,把大脑破坏,让它丧失了神志,所以才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 “寄生虫。”查立民和林春园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浑身发痒,仿佛看见了带着倒刺像蛔虫一样白白胖胖的长条虫子,从白花花的大脑里拉出来。 “它?”林春园指着猫,“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史申田耸耸肩:“我不知道,先做个脑扫描吧,你们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们。” 第二章 某一种解释 〔查立民低头望进去,纸箱子的底层被血水浸满,花花的两条后腿连皮带肉被撕扯下来,露出森森白骨。查立民一下子火了:“你在搞什么啊?让你看病,你倒好,虐待小动物,那么没人性!”〕虽说史申田的态度让人难以接受,但好歹问题有了解决的门道,原本奥妙诡异的事情,史申田的解释却是如此轻松,看来隔行还是如隔山。 林春园依依不捨地把花花留在实验室,然后跟着查立民出门。 正是吃饭时间,林荫道上来往穿梭着很多人。查立民刻意和林春园保持着距离,一左一右走在校园里。 第7页 一路无话。可不知为何,查立民能够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气场。这种气场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今天会发生点什么!查立民预感到。 眼看着前方就是林春园的宿舍门口,却什么也没发生。“别担心,等报告出来了,就都清楚了。”查立民有点失望。 “嗯。” “那,那就先这样吧,再——” “等等。” 查立民停下了脚步。 “你陪我走会儿吧。”林春园站在原地。 “嗯?” “你陪我出去走走。” 林春园已迈出数步,查立民赶忙紧随而去。 出学校西门,离开两条街,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有一家别致的小咖啡馆。咖啡馆的天花板吊下来众多小纸鹤,左侧是个书架,排满了各类书籍。按书名,大都是文艺小说。右侧有个招贴墙,上面贴了很多顾客照片,顾客们对着镜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是情侣。 招贴墙旁,还竖着一台拍大头贴用的简易照相机,这些照片估计就是出自它之手。 店是林春园选的,说是喜欢店里的食物。查立民翻开菜单,才发现这个咖啡店是专门提供情侣吃饭约会的浪漫之地。 “我们点这个吧!”林春园纤细的手指,在菜单上划过,“这个好吃。”她指向了双人份的通心粉套餐。套餐有个好听的名字——心心相印。 “你和吴宏磊是不是经常来吃?”查立民佯装看菜单问着。 林春园不回答。 查立民讨了个没趣儿。 过了一会儿,林春园看似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和他不合适。” “嗯?” “我说的是吴宏磊,怎么说呢,不是说他不好,就是没感觉。”林春园轻咬着吸管,低头说道。 查立民心跳加速,他强作镇定。“那,那怎么说呢——吴宏磊还是不错的,时间长了就能了解了。”他言不由衷。 林春园把头侧向了窗外。 套餐里包含两份甜品,甜品上画了个可爱的奶油小熊。吃完了饭,两人品着甜品。 “确实不错。”查立民说。 “嗯。” “其实吧,我觉得,你要真认为吴宏磊不合适,就应该早点告诉他。”说这话的时候,查立民都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林春园沉默,突然扑哧一下笑了。 查立民一愣,随即也跟着呵呵傻笑。 “我们去拍大头贴吧!”林春园兴奋起来。 “啊?” “来吧,拍一张,我还从来没拍过呢!” 林春园拉着查立民来到相机前,“咔嚓、咔嚓”。相片上,林春园笑得很开心,查立民也笑得很开心,可他的笑容中总让人感觉夹杂着顾虑。 “不不不,怎么能让你买单!”查立民执意要付帐。 “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总要感谢感谢你吧。”林春园笑盈盈地说着。 付完了帐,两人离开咖啡店,往回走的全程,再也没提过吴宏磊一句。 走过了那条街,快要到终点了。查立民一路思索,却总下不了决心,眼看着就要告别了,他终于鼓足勇气,加快脚步,拦在林春园的身前:“我,我请你看电影吧,算是你请我吃饭的回报。” 大屏幕上放的是一部美国西部片,帅气的牛仔骑在马上,曲折的情节缓缓展开…… 查立民的故事也在继续。 所有的原则在爱情面前不堪一击。 他的手在黑暗中悄悄滑向林春园的手,顺着椅子的把手,碰到的那一刻,又触电似的弹开了。过了一会儿,心有不甘的查立民再次探了过去,手已经不在那儿了。可此时,他好像感觉脸颊上有微微的鼻息,像一根羽毛轻轻撩拨。他转过身,林春园正悄无声息地看着自己呢—— 就这样看着! 屏幕上的光,在林春园的脸上交替辉映。查立民心跳得紧,还没来得及调整,两片薄薄的嘴唇已凑了过来。 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仿佛雪花飘落在冰面上剎那凌结,这片刻的美妙体验,深深烙刻在查立民的心中,永生难忘。 因为喝酒的缘故,查立民起床时头痛。看时间,已过十一点。他点上一支烟,躺在床上抽着。阳光把白色的窗帘照得明亮通透。 查立民回想着昨晚。和吴宏磊分开后,在人民广场坐到深夜,最后也没有打车,而是步行回家。具体几点他也不知道,反正上楼时,牛奶工已经出来上班了。 抽完烟,查立民穿衣穿鞋去了洗手间。洗漱完毕,老妈把煮好的饺子端上了桌。吃完饭,查立民泡了一杯茶,坐到电脑前。 周末一闪即过,查立民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份策划方案明天要交。 其实他根本没忘。这份方案周五就应该交的,临开会的时候,查立民找了个藉口熘走,逃过了催债似的老闆。看现在的架势,明天还是交不了。 查立民干脆发起呆来。 他从一出生就待在这个家里。 超过40年的房龄,让屋里很多地方都显得破败陈旧。放电脑的桌子,从小学时就伴随左右。它见证了曾经那些光荣的岁月——刻苦、勤奋、永不言败。 第8页 奖状和证书早就被他锁进了抽屉,唯一还留着些当年风采的是贴在墙上的一幅毛笔字,文嘉的《明日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这大概是对查立民现状最为讽刺的写照。 度过了最初两年的消沉期,在家人威逼利诱下,查立民才踏入社会。藉助同学的介绍,找一份工作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儿。可渐渐地,谁也不愿意再蹚这浑水。原因是查立民根本没有工作的样儿,他以平均每年换三份工作的频率,消耗碌碌无为的青春,直到身边的那些人,把他甩开了足够的距离。 张晓阳是同学中较为一帆风顺的,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香港的商业地产公司,从最小的企划专员,十年间一路做到营销副总,专业虽然是丢了,可现在一年管着几千万的营销预算,光gg投放这一块的回扣利润,就足以抵回“建筑师梦想”的破灭。与这家地产公司相对口的gg公司是4a。4a旗下还有若干执行公司,经由张晓阳的介绍,查立民就在其中一家做创意策划,负责张晓阳营销计划中的线下部分。 电脑刚打开,下拉栏就提示新邮件到。查立民有了不好的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老闆发来的邮件。措辞严厉且言简意赅,意思是说周五的时候一声不响熘掉就算了,但周一还交不了策划案,捲铺盖走人。 “朝中有人好办事”,但并不意味着不用办事儿。虽说查立民负责的项目都是张晓阳开口说的算,但在公司没有一个公司样儿,放哪都惹人讨厌。查立民后台硬,老闆也就是说说而已,付出的代价却是尊严尽失。在公司几乎没有同事把查立民当人看,谁都知道,这是个关系户,像包二奶似的,把他包养在朋友的企业里。 有时候,查立民也挺烦自己的这个模样,可烦着烦着也就麻木了,反正十年来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这算艷遇吗?算,也不能全算。 查立民感觉自己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看见吴宏磊都无颜抬头。可吴宏磊就住在他的上铺,时时刻刻都在眼前。查立民找一切机会躲避。上课的时候,远远地坐在角落,下课便消失无踪,即使没有作业,也要在图书馆坐到熄灯,然后在宿舍门前的树林子里,一根接着一根抽菸,抽到胸闷气短,也不愿上楼。他要确定吴宏磊睡着了,才敢摸上自己的床。 这天半夜,吴宏磊竟然不在,他赶紧脱鞋钻进被窝。 他去哪儿了呢?查立民躺在被窝里想着。 周围很安静,只有其他人的低鼾声,月亮斜射进来,把房间里的物品照出了一个个轮廓。 会不会是和林春园在一起?查立民翻了一个身,她会不会告诉他?如果吴宏磊知道了,他会怎么做?查立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揣测着。 干脆直接面对算了,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不不,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自问自答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查立民竖起耳朵,然后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他赶紧侧身将面孔对着墙壁。 门开后,宿舍里顿时被一股子酒气充满,查立民知道是他。他却没有上床,也没有坐下。查立民轻轻地转过头,发现吴宏磊竟兀自站在房间发呆。 “你,你怎么了!” 吴宏磊不吭声,隔了一会儿,他脱掉鞋上了床,没有回答查立民的问题。 可令查立民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会这样发展。 史申田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语气焦急,特地强调让他一个人去趟实验室。走在路上,查立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缘何史申田竟然如此失态。 到了实验室,史申田左右望望走廊,粗鲁地把他拉进房间。 “怎么了?” “先别问我怎么了,这只猫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史申田噼头盖脸地问过来。 “我——不是,就是上次带来的那个女孩,她叫林春园,那只猫就是她的。” 史申田微微点头,却丝毫没有给查立民喘气儿的机会:“那么这个林春园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哪知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她!” “第二次见她?”史申田一脸狐疑,“第二次见她,你就把她带到我这儿来了?” 查立民一时语塞,这话听上去好像林春园是个麻烦,自己很不负责任地就把她推了出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过来看看。”史申田一边埋怨一边把查立民带到了实验台旁。装花花的纸箱子就在台子上。隔着几步远,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你得有心理准备。”史申田补充道。 查立民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点。史申田在桌边站定,用食指勾起纸箱盖子,“喵——”的一声,伴随着花花悽惨的叫声,先前的那股腥臭味更浓重了。 查立民低头望进去,纸箱子的底层被血水浸满,花花的两条后腿连皮带肉被撕扯下来,露出森森白骨。查立民一下子火了:“你在搞什么啊?让你看病,你倒好,虐待小动物,那么没人性!” “什么跟什么呀?” “这有什么好狡辩的,你把人家的猫弄成这样,我怎么和林春园交代。” “你以为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是猫自己弄得。” 第9页 史申田翻翻白眼:“你别急着下结论,仔细观察观察伤口。” 查立民憋着一肚子火,哪有心思看伤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望过去,才发现这伤口还真有点蹊跷。虽然噁心,但从残留在大腿上的皮肉伤口纹理来看,呈一道道笔直的平行爪痕,不像是人为,更像是花花自己抓的。 “怎么样,看出点门道了没有?” 查立民点点头又摇摇头。 史申田绕到实验台的另一边,正对查立民:“英国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每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都会从床上摔到地上鼻青脸肿,而对昨晚发生了什么,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在卧室里安装了一台摄像机,把晚上发生的事儿都记录下来。到了第二天,录像带里的内容把他吓了一跳。录像中,只见自己在半夜直愣愣地坐起来,盯着右腿,最后双手抓起它,自己把自己丢下了床。” “梦游?” “这还真不是简单的梦游,”史申田解释道,“人有一种认知混淆的神经类疾病,按照上面这个病人的自述,他一直认为床上有一条布满泥泞的牛仔裤,所以把它丢下了床,显然他大脑负责信息处理的部分发生了故障,错把自己的大腿当成牛仔裤。” “牛仔裤,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有个叫奥利弗·萨克斯的神经病学专家,写过一本叫《错把妻子当帽子》的书,里面那些神经失序的病人,行为更为古怪离奇。” “难道猫也会神经失序?”查立民问道,“它,它这样做不疼吗?” “猫是不是和人一样,现在还没有科学实验关注和证明,但看起来像,它的痛感神经可能也被损害了。” “你昨天说,这是寄生虫跑进猫大脑里造成的?” “问题就在这儿,”史申田咽了口唾沫,喉结随之而蠕动,“脑扫描发现我的判断出错,我给它做了个血液检查,结果发现真正的原因——”他压低嗓子,正当查立民竖起耳朵听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实验室另一个师兄闯了进来。史申田慌乱把纸箱子盖住,使眼色让查立民先走。 看到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查立民也只好先行告退。 出了实验室的门,查立民被这个悬念吊着浑身不舒服。他沮丧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查立民站定,史申田小跑跟过来:“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但是那个林春园——你还是离她远点。” 不知所措的查立民度过了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下午。史申田渲染得神神秘秘,听他的口气,仿佛自己被牵扯进了一个阴谋,却浑然不知。 傍晚时分,吴宏磊没去食堂,而是在宿舍里泡面。查立民凑过去搭讪,一边聊着明天的专业课,一边把话题往林春园的身上引。 “怎么不约女朋友去看电影?”他终于想到如何开启这个话题。 吴宏磊仰着脖子喝汤,听到问话,放下搪瓷碗:“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查立民心里有鬼,连说话都带着颤音:“你不会是谈恋爱谈得经济紧张,只能躲在宿舍里吃方便面吧?” 吴宏磊转过脸,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有吗?”查立民心里一惊,“不是,我吧,就是——”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嗨,我中午看见林春园了,她带着一只猫。” “猫?哪看见的。” “就在、就在她们宿舍楼下。”查立民撒了一个谎。 “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吴宏磊从桌上的纸筒里撕下一张纸擦嘴,“林春园怕猫!” “怕猫?” “何止是猫,只要是带毛的小动物在她面前提都不能提,”吴宏磊站起身,走到窗户边,背手望着窗外,“学校正门口有几只流浪狗流浪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每次都要从侧面绕着学校一大圈到联华超市去。” 查立民心中泛起了疑问,吴宏磊的描述和他所知道的林春园相去甚远啊,继续追问:“你知道林春园是哪里人吗?平时都跟什么人玩?” 吴宏磊缓缓地把身子转过来:“你好像对她很有兴趣嘛!” “哪有?”查立民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关心关心你嘛,我看最近好像没怎么听说你们俩的事儿!”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吴宏磊的语气咄咄逼人。 查立民慌乱地把视线转移出去:“你这人就是多心——今天天气还不错,待会儿我去打会篮球。” 吴宏磊不说话,宿舍里被尴尬的沉默充斥。隔了一会,吴宏磊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她是江苏松县人,那个地方靠海,她爱吃鱼,除了几个同学没别的朋友,上个月开始她去了《新城市报》实习,其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吴宏磊说完这话,踱步走向门口,拿了一条毛巾,消失在走廊里。 看着吴宏磊的背影,查立民确信吴宏磊已经知道了,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无从知晓。查立民傻愣愣地坐在床上,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感谢吴宏磊最终没有点破,避免了两个人的直接冲突。坦率地说,这种做法显然是最明智的。查立民并不是个情场高手,也没有足够卑鄙去挖墙脚,随后再威风凛凛地向对方炫耀。 第10页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来史申田的消息。查立民又开始坐不住了——他那个“离林春园远点”的原因到现在还没有解释呢。 翌日,查立民踩着吃晚饭的点,来到史申田的宿舍门口。 “他呀,他还没回来呢。” “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去图书馆看看,反正那个书呆子,大学四年可能连整个校园都没有走遍过。” 查立民笑笑,转身去往了生物大楼。 离生物楼二十多米的地方,查立民站定,随即一个侧步闪到路边的树后。身边路过的行人歪着头看着失态的他。查立民没工夫掩饰,视野中,林春园和史申田竟然站在大楼的阶梯前。 他们似乎在争论。 林春园挺着胸脯嘴里不停嘟哝,隔得远听不清内容,史申田则双手背腰,半仰脖子斜视上空,对林春园喋喋不休的样子完全视而不见,引得路人驻足。也难怪,一个柔弱貌美的小女子和一个乌黑粗壮的汉子对峙,本来就有戏看。 大概是因为史申田完全没反应,林春园气疯了,柳眉倒竖、杏眼倒翻,浑身颤颤发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伤了史申田的话,史申田突然拧巴起脸,瞪着牛眼。查立民心里一紧,这烟火不食、风月不懂的糙爷们不会动手打女人吧? 一想到这儿,查立民就按捺不住了,他几个箭步沖了上去,猛然间又停了下来。人群中有个女生,和毛冬青是一个宿舍的,显然她也认出了林春园,正饶有兴趣地看热闹。 查立民已经走到了一半,进退两难,索性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你在这儿啊!”查立民大方地拍上史申田的肩膀。 “我跟你很熟啊!”史申田的气儿还没消,认出来者,斜着他那张大黑脸,抛过来一对巨大的卫生球。查立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尴尬。 “轻点!”他憋着嗓子说道。 不知道史申田是人来疯,还是天然呆,竟然毫不收敛,嗓门越来越大:“你让她别来纠缠我,你也离她远点!” 史申田扬长而去,留下尴尬的查立民。不远处,毛冬青的室友正不怀好意地朝自己望呢。 第三章 自杀念的转移 〔查立民似乎闻到了一种味道,消毒水里夹杂着腥臭。生物大楼没有货运电梯,那些人和动物的尸体,就是经由这里被分配到各个科室。它们被解剖、分离、掏空内脏、剥下皮毛,支离破碎、滴着鲜血的残骸,被塞进黑色的垃圾袋,下电梯送往焚化场。〕林春园被实习报社派往外地採访。史申田来个闭门不见,虽说和他也住同一楼层,可只要史申田的视线中出现查立民的影子,扭头就走,追赶不及。两个人像合伙躲避自己。 越是这样,查立民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实在是熬不住了。这天,他再次奔向生物大楼。没想到史申田竟然不在实验室,同学让查立民到16楼学生会办公室去找。 查立民从走廊重回电梯口,按了顶层,找到办公室。门打开,果然,史申田正坐在窗台上抽菸。他的身边是李斌,同系同班,同在一个实验室,两人聊着天。 史申田看见查立民,眼神中透露出意外,随即厌恶的表情展露出来。查立民心中一抖,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怕他。 “抽菸呢!”原本是想对质,可查立民的脸上却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下来抽,你坐在窗台上多危险。”他在讨好史申田。 史申田毫不领情,从窗台上蹦下来:“你怎么跟瘟神一样。” “不是!”查立民正欲发作,怒火又被压了下去,“我……你……”他说,“你总得让我知道点什么吧!” “你没什么需要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知道。”史申田走过来,扒开查立民,“别烦我,我还要做实验呢!”说话间他已经出了办公室的门。 查立民怎么拦得住身材魁梧的史申田,对于这样的无赖行为,他可是一点办法没有。 “没用的!” 查立民正憋着情绪,在房里思考对策,李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们搞些什么。但他就是个书呆子,一根筋,认准的事儿,谁都劝不了,我跟他同学四年了,还不知道他!” “可,可这也太邪门了吧,见过嚣张的,没见过那么嚣张的。” “他这哪算是嚣张,你都没见过更离谱的呢。说得好听叫不懂得跟人交流,实际上就是个二愣子。” “这样谁会和他做朋友,以后有哪个女的愿意嫁给他?” “你觉得他需要朋友,需要结婚吗?”李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明天周末,有个中学的学生要来参观我们的‘大脑实验室’,学生会就我一个人负责,我让他帮帮我,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儿,都是平庸的人才会干的。感情我这干的全是没谱的事儿。”李斌摇摇头,略显无奈,将实验室的钥匙放进抽屉,“我原本周末还要回家替我二姨过生日呢。现在好,只能贡献给这‘平庸’的事儿了!” “走吧,等他什么时候愿意理你了,自然会来找你,否则就算你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无济于事。”李斌过来搂着查立民的肩膀,像搭着一个小朋友,奉劝他说。 第11页 查立民点头,跟着李斌去坐电梯。李斌回实验室,查立民到一楼后,又折回了顶楼。他突然想起来,学生会的办公室没有锁门的习惯,现在里面没人,查立民闪了进去,打开李斌的抽屉,然后把实验室的钥匙揣进了自己的荷包。 夜风很冷,寒侵霜凌。查立民缩着脖子看手錶,晚上11点40分。 他咬着牙关,站在生物楼下已经二十分钟了。好不容易撑到五分钟前,12层最后一个房间的灯终于熄灭,没过多久,四个学生从楼里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把钥匙“顺”出来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付诸行动却恰恰相反。都说好奇害死猫,可这回是查立民好奇这只猫。 既然史申田不肯说,现在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深夜的生物大楼的阴森恐怖,他是领教过的。查立民几乎是在万分纠结的心情下,迈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楼里的灯灭得很彻底。只有走廊深处的幽蓝节能灯还闪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铺上了浅浅一层寒光。整个大堂像个手术室,手术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查立民正缓步走向手术室的阴暗处。 电梯还开着,按下按钮,顿时电梯井里传来嗡嗡声,这声音就像个沉闷呻吟的老头。墙上红色的指示灯逐级而下,电梯门开,查立民进去后转身按了“12”。门合起来的一剎那,挂在半空的一轮弯月,正躲在黑纱一般的薄云后,露出狰狞而又悽厉的笑脸。 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电压好像不稳,快速上行时,总是咯噔咯噔地停顿,查立民有种失重后的晕眩感。电梯头顶的光,忽明忽暗地跳跃,四壁不锈钢的镜面上反射着数个他变形后的脸。心理学家说,在这种情境下,人最容易产生臆想,恐怖就是从这种幻想中来的。 查立民似乎闻到了一种味道,消毒水里夹杂着腥臭。生物大楼没有货运电梯,那些人和动物的尸体,就是经由这里被分配到各个科室。它们被解剖、分离、掏空内脏、剥下皮毛,支离破碎、滴着鲜血的残骸,被塞进黑色的垃圾袋,下电梯送往焚化场。 一想到深更半夜,自己正和它们同居一室,查立民的呕吐欲立马涌了上来。 四周的环境冷冰冰的,感觉好像浸透了尸气,正在形成一股看不见的邪恶力量,压抑且包围着他。 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冒了出来……天花板上有东西。 是什么呢? 是花花。 花花的后半段皮肉尽失,它正四肢张开倒吸在电梯顶,眼珠圆瞪俯视着自己。 突然有一滴液体滴上眉梢,查立民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花花奋勇撞树、自残都是亲眼所见的,如果它现在就出现在头顶滴着血,完全是有铺垫的。查立民的心脏像被人捏住,不停地挤压揉搓,他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金属光泽的电梯壁缓缓而上,壁上隐隐约约倒映着一个黑影,仿佛事实就如他想像中一样,他眯着眼迅速抬头,结果……头顶上什么也没有。 他用手指撸撸额头,液体无色无味像是水,天花板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湿气,现在汇集成了水珠。 一场虚惊,哐当一声,电梯到了,门朝两旁展开,眼前是幽深的走廊。 查立民顿了顿,走出电梯。他左右看,上下看,前后看,像个神经病一样,不停摇晃着脑袋,没有“眼睛”在盯着他。跟着他一路上来的,只有那半轮如霜般惨白的月亮。 查立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从裤兜里把钥匙取了出来,走到史申田所在的实验室门前。因为手有点哆嗦,找钥匙孔的时候,数次对不上锁眼。好不容易才找到匹配钥匙,插进去,拇指和食指捏着转动。瞬间,查立民被点了穴似的定格住,他手指用力来确定,没错,钥匙没吃上力,这就意味着在深夜十一点五十分,史申田所在实验室的门并没有锁上。 是忘记关了? 照理说,实验室大门虽不至于戒备森严,但也绝不可能形同虚设,好歹里面那些设备还是值点钱的。这样一分析,查立民的汗毛更是竖了起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屋里的动静,却忘记已经把门扭开了,脑袋靠在门上,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还没等辨清里面的状况,自己已经暴露了。 查立民心到了嗓子眼,现在这个状况也只好硬着头皮把门推开。迎面扑过来一阵疾冷的风,吹得查立民浑身哆嗦,正对着门的窗户大开着。他停了一停,轻声咳嗽两下,等待着房间里的回应。没有人回答,只有呼呼的风声。 也许真是忘记关了,查立民安慰自己。他迈出右脚,像个贼似的把身体侧进房里。想了一下,没有把门合紧。 实验室里很暗。那一轮弯月,像个好事儿的娘们,不怀好意地绕了过来,静静地在天上觊觎着屋里。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那些器具,雁齿般整齐排列,可还是给查立民带来了逼仄压抑的感觉。 查立民慢慢地适应着黑暗,房间里各类器具的轮廓,渐渐显露。大脑模型摆在实验台的正中央,查立民边走边四处张望,绕过实验台,看见了花花的纸箱子。查立民蹲下身体,却发现纸箱子倒了,花花早就不见踪影。 “花花,花花。”查立民压着嗓子呼唤着猫的名字。 这只怪猫受伤了还不消停,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第12页 不会又去自杀了吧?实验室的窗户开着,莫非跳楼了?查立民瞎猜着,这个史申田也真大意,竟然把花花这样随意地丢在实验台旁!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射着视野范围之内。他希望能够找到关于花花的检查报告,比起花花,那才是重点。 实验台上确实放着记事本,查立民走过去翻看。上面的术语和符号,大部分都看不懂,即使如此,还是能够一眼分辨出来,本子上记录的和花花无关。 屋里太暗,想要彻底搜寻还真是件难事。查立民想到开灯,他走到窗户口,楼底下没人。查立民转过身去摸门旁的开关,脚下被绊了一记。他揉着膝盖,看着绊他的物件,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他撞倒的是手提式紫外线消毒灯。几根细长的灯管,平行地横插在一个框子里。查立民认识这东西,光不亮,但是很通透,还可以杀菌,最主要的是隐蔽。他弯着腰,顺着灯壁摸了一圈,摸到一个按钮,查立民用食指按下,房间里很大一片区域顿时被蓝幽幽的光笼罩。 有了光亮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查立民在屋里转了一圈,抽屉、书架、实验台旁,凡是放着纸张书籍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 他沮丧地回到原地。 他站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名堂,准备离开。他把手提灯放回原处,正欲关灯,地上出现了一行不规则的小绿渍,通往门外。 查立民若有所思地蹲下来,似乎又看见了希望。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小常识。都说猫尿在黑夜里是会发光的,后来被证明这只是误传,但也并非全错,黑暗中的猫尿,在紫外线的光照下,确实会发出印记。 难道这是猫尿? 可猫不是很讲卫生的吗?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查立民自问自答。花花神经有问题,还不停地自杀自残,不管心理还是生理,弄得大小便失禁,也并不是奇怪的事儿。而且按照地上的尿渍,还可以看出一点名堂。尿渍排列得很紧密,几乎成线性,四溅的痕迹也不多,也就是说,花花是一边尿失禁,一边自己跑出去的。 查立民不知道紫外线下的猫尿,随着蒸发会产生什么变化。换而言之,花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看不出来。 查立民提着灯,顺着尿渍一路跟出来。花花出了门之后左拐,顺着走廊一直跑到深处,然后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了楼。 生物大厦一共有十六层。走了四层就到了顶楼,有一扇虚掩的铁门通往天台。查立民怀疑花花的膀胱是不是爆裂了,线索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停过,就在这个时候,门缝外的天台上突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查立民感觉豆大的汗珠又从额头上冒出来,最初的担忧没有错,实验室的门没有锁,不是忘了,而是有人先他一步。 他也来找花花?然后花花趁乱逃了出来逃上天台,那个人尾随而至? 究竟是谁呢?林春园?不对,她不是已经被外派了吗? 查立民轻轻地推开铁门,一个背影站在天台的中央。 怎么是他?尽管隔了十几米,可从背影,查立民还是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查立民悄无声息地走出铁门,铁门发出了吱呀声,对方警惕地回过头来。 “你?” “哎,是我。”查立民很尴尬,在深夜的天台上,偶遇史申田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是你让我来的?” “什么?” 史申田凝眉沉思,摇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设想。 查立民往前走了一步,突然间,史申田脸上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与此同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史申田面对查立民,突然脚步快速后退,接着倒着跑起来,似乎有只无形的手从背后正拖着史申田。 史申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还没等查立民做出反应,他已到了天台边,脚后跟绊上了天台上的台阶。 “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叫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史申田已消失在视野之中,“砰”的一声巨响,查立民似乎能看到他坠落地面时血肉飞溅的样子。 查立民觉得自己很疲惫。屈指算来,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睡了。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可眼见为实,有只“手”拉着史申田往后拖,但那只“手”又是虚无的,史申田的身后,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夜。 “你的意思是说,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市局文保处来的警察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眼镜,两条法令纹深深地镌刻在鼻樑双侧,不怒自威。 “不过我没看到,不确定。” “到底有还是没有?”市局边上的是校警,虽说也穿着警服,可相比之下就逊色许多,颇有狐假虎威之势。他一边记笔记一边抬头问道。他们的身后,还站着或坐着一些相关人员,校保卫科不大的办公室里,现在挤了不少人。 “他以为是我约他去天台的。” “怎么越说越混乱。”校警眉头皱了起来。 查立民摇摇头,又点点头,眼下的情景,要他瞬间平静,确实不容易。 黑西装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然后从包里掏出一盒中华,摸了一根,想想,又给查立民递了一支。查立民点上烟,情绪才稍有缓解。 第13页 思路一清楚,沟通起来就方便得多。 “史申田约了人在天台见面,但是那个人没来,或者你没看到?那么跟我们说说,你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跑到生物楼的天台上去呢?” “因为一只神经中枢受伤的猫?” “猫?” “嗯,那只猫,你们发现了吗?它跑到天台上去了。” “没有。你刚刚说那只猫在自杀?” 查立民简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们没亲眼目睹,我很难描述,它吧……”查立民停了下来,他想到一件事儿,花花是只义无反顾想要自杀的猫,史申田认为是寄生虫在作祟,但第二天就否定了自己的说法,而且花花真实致残的原因,他又讳莫如深,直到昨晚,他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坠楼而亡。“你们!”他激动起来,“你们快给史申田做尸检。” “尸检?” “没错,”查立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他就是这样认为的,“你们赶紧看看他,是不是也神经中枢被损伤,所以才会做出那么诡异的行为。”这是查立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呼应起来的理由。 “行行行,你先别激动,”警察摆摆手,让查立民冷静,“尸检工作,我们会做的。我听人说,在事发之前几天,你们吵过架?” “就是因为这只猫。”查立民喊着。 警察不耐烦地看着查立民,查立民还在继续,可说着说着,他觉得氛围有些不对,警察的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尽是狐疑。 “你们以为我疯了?”查立民提高语调,“我没疯,这事儿是不太像真的。” “你自己也说了,不像真的。”黑西装突然打断了查立民。 查立民愣住,一个不争的事实浮上脑门:事发前吵过架;在深更半夜不怀好意地摸上生物实验室;天台又没有别的目击者;现在还无法自圆其说…… 天哪! “你们!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把他推下楼的吧!” 警察们沉默着。 “看过《错把妻子当帽子》这本书吗?” “什么?” “有一本专门讲神经失序的书,里面记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案例,你去看了,就知道我没有瞎掰。或者,或者你们可以去问林春园。” “书肯定不会去看了。林春园倒是会去找的,”警察的语气很平和,冷峻又不容分说,“另外,最近你最好待在学校不要出门,以便我们随时能够找到你!” 查立民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沼之中。 等待的日子感觉很长,周围仿佛升起了一层浓浓的雾霭。关于史申田死亡事件的后续,查立民很少得到消息,虽然他还在正常上课下课,正常起宿学习,但微妙的变化也不容小视。 曾经熟识的室友、同学,现在都戴上一副“口罩”,分辨不清真实的表情和想法。他们只是露出两只眼睛怀疑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查立民的一举一动。 平常的交际还在,寒暄、问好一个不缺;抄笔记、借饭票,照样不会拒绝。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旁人完全不给他深入交谈的机会。 如果和周遭的人只剩下“彬彬有礼”,正说明此人已处于孤军奋战的境遇。 不,不能说是孤军奋战,查立民根本没有主动的权利和能力,他像一只已无力飞翔的鸟,在树枝上,静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史申田的父母似乎到学校闹得挺凶,查立民很想去见见,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不明智的。 其间,查立民倒是偷偷地去过系里,想通过私下关系好的老师,了解情况,当然是无果。要不是在教工楼碰上老陈,也许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老陈一直希望查立民能够考他的研究生:“怎么不来上我的课?” “陈教授。”查立民低头无言。 “哎……”老陈嘆了一口气,“听说你惹上了一点事儿,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查立民心头一暖,事发以来,这还是第一个安慰:“我,我……” “我倒是听到了一点消息,”老陈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才开口道来,“你的事儿,我晓得一点。我听他们说……听说而已,史申田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没有中毒的迹象,血液里也不含酒精。” 查立民不明就里。 “而且,他们还去问了有关专家,就算一个人神经中枢受损的话,会有明显的物理或化学残留的证据,抑或有一个逐步病变的过程。而这些史申田都没有,也就是说……” 查立民感觉不妙,果然,老陈说出了重点:“他在坠楼之前,神智是清醒的。” 按照此说法推论,自己依然是第一嫌疑人。 查立民感觉事情正在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工楼的。正是吃饭时间,校园里人头攒动。随着人流,查立民来到食堂。他坐在食堂靠进口的座位,挡风帘不停地被进来吃午饭的师生撩开,冷风伺机而入。 查立民怔怔地盯着桌面发呆。身处真空的感觉,现在又密不透风地围绕着他。查立民脑子没有停,将邂逅林春园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地捋了一遍,不,是捋了好几遍,可毫无结论,只有疑问。 第14页 耳边一下子安静了。 查立民抬起头,前后左右的座位都空着,他的周围形成了一片无人区。 千万不要低估流言传播的速度,即使再不透风的墙,也有神通广大的人把消息带出来,并且以光速传播,想想也是,学生坠楼,本来就颇具话题性。 有几个认出他的男生正在指指点点,嘴里嘟哝着什么。不用听,光靠猜也知道内容。莫名的怒火从查立民的腹部腾腾升起,他捏起拳头重重地敲打在饭桌上,难以抗拒的冲动,让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那几个男生的面前。 “你们他妈的在说什么?” “什么?”几个男生看见从天而降的查立民一时没缓过劲来。 “他妈的有本事当我面来说。”查立民涨红着脸。 “你,你有病吧。” “你再说个试试!”查立民挥起拳头朝他打去,还没落实,上膀便被后面来的一只大手牢牢箍住。查立民停了半秒,顺势一个肘子往后敲去,反正这一架是一定要打的,哪怕挨顿揍呢,起码也能发泄。 “住手。”身后的人反应极快,一下子托住查立民的袭击,嘴里压着嗓音吼道。 查立民转过身,原来是吴宏磊。 “你来了正好,跟我一起把这几个小子办了。” 吴宏磊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地拉回餐桌前:“别丢人现眼。” 食堂里所有的眼神都被汇集过来。 吴宏磊低头吃饭,他打了足有半斤红辣椒,一口饭就着一根辣椒,嚼得咔咔作响,红汁直流,没过半分钟,吴宏磊已经满头大汗,但他依旧没有停下。 查立民看着低头的吴宏磊,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说点什么!” 吴宏磊头仍然没抬,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如果林春园有什么意外的话,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吴宏磊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完要说的话,端起饭盆,头也不回地走掉。 走出十几米。查立民才有反应,他一路小跑过去:“你到底什么意思!” 吴宏磊死死地瞪着查立民,通红的双眼里刺出两道寒光,查立民一个趔趄,他突然明白,此时此刻,吴宏磊也许更揪心。 “到底怎么了?”查立民怯怯地问道。 吴宏磊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把捏住查立民的领口:“林春园不见了,不见了,警察说,她在採访的路上失踪了,生死未卜。” 第四章 消失了十年的爱人 〔这样的工作,时间越长就越让他有所感悟,究竟悟到了什么他也说不清,也许是空虚、疲惫、焦急、怨愤等情绪所导致的错觉。偶尔他也有清醒的时候,每当此时,一个念头总会出现:这样做有意义吗?〕星期一早上,查立民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电脑桌前。电脑还开着,今天要交的策划案还只有标题,也不知昨晚何时进入梦乡。 他从椅子上站起,感觉头晕,四肢麻木,脖子也像被人扭了似的酸疼难忍。桌上有个明显的印子,电脑边还有流下的哈喇子,看来是睡了挺长时间。 查立民看看时间,死活是来不及了。他反而笃定下来,站到房间中央扭动脑袋,做起广播体操。窗外晨光斜射,在地板上形成了一个舞台成像灯似的光圈,查立民挪动步子,移进光圈。 一套体操做完,阳光已从脚踝照到了腰眼,身体也跟着温暖起来。 漱口、洗脸、换上衣服,然后出了门。 天气突然转阴,南方的梅雨季节就要来到。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水分子,到处都是忧心忡忡张望天空的行人…… 地铁挤得要命,让人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到站,大批乘客蜂拥而出,可紧接着更多的人填补了原先的空白,那些奋勇挤上车的乘客满脸欣然,蜂鸣声后,车门外是一张张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沮丧面孔…… 列车超负荷地呼啸而去…… 到了目的地,查立民挤出来,刚换上的新衣服已经皱巴。 在公司楼下,看时间差不多了,查立民才拿出手机,打给张晓阳。 等到查立民到了办公室,部门主管刘胖子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也没来过问策划案的事儿。 查立民去净水器前泡了一杯热茶,回来时,桌上多了蛋糕和牛奶。奶是温的。查立民看向右侧方,果然,夏菲正咧着嘴对他笑呢。 查立民赶忙撇开视线。 喝了一口茶,查立民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到搜索网站的页面。 十年来,每天在百度上输入林春园的名字,成了强迫症。 网页刷新后,和上一次内容几无差别,只是顺序稍作改变,这种微小的变化,也只有他能发现。 他曾经把网页上出现的“林春园”按职业分门别类,然后逐一排查。有医生、销售、技术员、作家,甚至还有一个装置艺术家,涉及种种行业。查立民原以为这是个生僻的名字,起码不常见,未料却是如此通用。引来的恶果,便是无穷大的工作量。 工作量大倒无妨,最让人失望的,茫茫“林春园”中,却没有一个是查立民的对象。 他怀疑林春园已经改名。或者以某种平凡的姿态生活在一隅,其影响社会的程度,还不至于在网页中记载。 第15页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因此,查立民便见证了整个中国交友网站和聊天工具的兴起,从最初的msn、qq、圈网、新浪之类门户网站的聊天室,到后来微信、陌陌、人人网、开心网、各类微博,甚至还有时下最流行的婚介网站,他总是在第一时间註册。 做的事儿也只有——寻找林春园。 这样的工作,时间越长就越让他有所感悟,究竟悟到了什么他也说不清,也许是空虚、疲惫、焦急、怨愤等情绪所导致的错觉。偶尔他也有清醒的时候,每当此时,一个念头总会出现:这样做有意义吗? 十年前,林春园的失踪反而“救”了查立民。 后来他才知道,高坠死亡其实是法医病理学公认的重点和难点,史申田从五十米十六层高的天台坠落,用时不会超过五秒,落地之后,强大的冲击力会让他骨骼开裂、内脏震碎,说得难听一点,就只剩下一堆碎片。尸体可不是拼图,每次都可以拼凑出真相,有很多东西是不可逆的,直接一点说吧,史申田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推下楼的,就尸体来看,是没有差别的。而要把时间花在他的社会背景关系以及事发时的环境。 环境自不必说,天台上不可能留有查立民推下史申田的证据,尸体上也无搏斗的痕迹,只能从社会背景入手。 史申田是个书呆子,树敌无数,可这种敌对都是鸡毛蒜皮不值一谈的小事儿。又不是变态,谁会为了史申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去杀了他。所以查立民、林春园、史申田不知内容的争吵,就成了警方侦查的重点。 查立民不知道林春园是怎么做到的,经过警察的走访,她的室友、同学包括吴宏磊都说从没见过花花,也没听她提过,并且异口同声地证明林春园怕猫。 那只猫就像是隐形的,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查立民坚定的口供,因为无人证实而成了无稽之谈。从邂逅林春园到史申田坠楼,这一系列事件就像虚构的情节,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生活。 “虽然没法证明是你把史申田推下楼的,可你也没法证明就不是你干的,知道吗,这案子我会一直查下去,你始终都是嫌疑犯。”这是主办此案的警察忙活了一个多月之后,对查立民说过的话。 现在想想,一,没有证据证明史申田是被谋杀,二,就算是谋杀,失踪的林春园反而更能吸引警察的注意力,作为最后和史申田争执过的人,在这个时间点消失,警方推断,起码有畏罪潜逃的可能。她被报社外派去了徐州,火车站监控系统证明她买了去往徐州的火车票,可不知何故,在南京下了车,从此便杳无音信。 又过了一段时间,驻扎于学校的警察慢慢撤走,这案子,包括林春园的失踪最终没有定性,成为一个悬案。 可学校没有放过查立民,自杀也好,谋杀也好,毕竟是死了人了,急需找个替罪羊来平息事态,他便成了对象。在老陈的干涉下,查立民由勒令退学改成了自动退学,除了颜面上过得去,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时至今日,查立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还要对林春园如此执着? 为什么呢?已经十年时间了! 查立民嘆了口气,把思路从回忆中收了回来。夏菲送过来的温牛奶,在室温下已慢慢冷却,塑料纸盒上布满了颗颗小水珠。 他悄悄地歪过脑袋,夏菲正趴在电脑前工作。 音响传出轰鸣的音乐,包厢里好似有无数条抖动的声波。身体随着韵律起舞,大伙沉浸在喜悦之中。 公司部门组织的类似活动,查立民是最不愿意参加的,可每次刘胖子都不怀好意地邀请。 桌上放着两瓶打开的黑方和数瓶绿茶;盘子里鸭胗、鸡翅之类的小食品堆成一圈,在塑料叶子陪衬下,像一朵朵浇上酱油的小花。 刘胖子负责的一个防晒霜品牌,刚做完全国百所高校的巡演,项目相当成功。此刻,他举着酒杯,正搂着出差回来的两个项目经理喝得东倒西歪,说着满嘴跑火车的话。 部门最难看的胖妞捧着话筒就没停过,一边唱一边两指夹着小吃往嘴里扔,油腻的手指胡乱地擦在餐巾纸上,面前揉皱的纸巾像雪花一样堆积起来。 查立民悄悄地坐在一旁,他有点感冒,喉咙痒痒的,头还有些微疼,他既不喝酒,也没抽菸,更不说话,既然这样的交际逃不掉,那最好人们都把他忘记。 夏菲凑了过来。 她歪着脑袋,白皙的脖子上喷了馥郁的香水,沁人心脾。查立民往边上挪了挪。 “干吗,怕我吃了你?”夏菲嗔怪道。 “不是,病毒。” “什么意思,你说我是病毒!”夏菲柳眉倒竖。 “我感冒了。” “大叔,你这身体也太差点吧。” 查立民笑着说:“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夏菲刚刚大学毕业,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那你喝点酒,喝点酒,保管感冒就好了,我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夏菲没心没肺地呵呵傻笑,她倒了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熠熠生辉。 “我真不能喝。” “他就是一蛋。”刘胖子把他那油腻发亮的身体,挤进了两人之间,沙发顿时陷下去好大一坨。趁着酒精,他的猪蹄搭上夏菲的肩膀。 第16页 “我说刘哥,你不正和两个经理聊得热火朝天的吗,哪有时间来招呼我们这些虾兵虾将的。”夏菲厌恶地扒开他的手。 “这叫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要努力,没几年你就可以超越他们,哎不对啊,怎么到我这小一辈了,也叫叔。小夏啊,谈恋爱了没,要不要叔给你介绍一个,说,想找个好看点的,还是难看点的?” “好看难看倒无所谓,反正别是胖得不靠谱就行。”夏菲站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查立民另一侧,“其实我觉得他就不错。” 刘胖子有点恼怒:“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经世事,找男人要找什么样的你知道吗?有钱又帅还对你好,那是电视剧里的;应酬多花天酒地算是坏男人,可只要他钱不少交不就完事儿了;再次点,就找个老实本分的,挣钱不多吧,但放在家里踏实。不想有滋有味地过一生,粗茶淡饭白头偕老也不算太悲惨。不管怎么说,反正人各有志,但千找万找,可别找他这样的。”刘胖子一脸讥讽,肆无忌惮地指着查立民的鼻子。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夏菲皱着眉头说道。 “我这人耿直嘛!再说查立民也不会生气,哦……”刘胖子探过身子,一嘴酒气,两只胖手捏上查立民的脸,跟揉面团似的把五官揉在一块。 这就是刘胖子每次都要他来的原因,可以当众羞辱他;这也是查立民在公司里唯一的价值,被嘲讽、被讥笑、被欺负,成为大伙的一个乐景。 夏菲一把打开刘胖子的手:“你别这样。” “都说了,查立民是不会生气的。” 查立民抬起头,嘴角微翘,依然是那张“与世无争”的笑脸。 “来来来,喝酒,闹着玩嘛!”刘胖子端起酒杯。 “我真的不能喝!” “别怕他,跟他喝!”夏菲捅了捅查立民。 “你也别逼他,”刘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来公司那么长时间,也不见他谈个女朋友,更别说喝酒了,男人会干的事儿,他一个不会,你不会是硬不起来吧!” 周遭哄堂大笑,只有夏菲铁青着脸。她看着查立民,查立民低着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旁人都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大伙在等待。 查立民终于抬起头,说的却是,“我真的不能喝”。 夏菲失望透顶。 走廊顶头的休息区,查立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闭眼轻揉太阳穴。已是深夜,一排包房全都空了,只剩下一间还意犹未尽。刘胖子做东又买了两瓶洋酒,看来今天真的是想不醉不归。 一股子熟悉的香水味袭来,他睁开眼,发现夏菲正站在眼前。“我喝多了!”她面色红润,双眸迷离,美色撩人。 “少喝点。” “你怎么不骂刘胖子。” “嗨,都是同事,开开玩笑罢了。” “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都是熟人。” 夏菲蹲下身子,仔细地端详查立民的脸庞,鼻息轻轻地撩拨着他:“你还挺痴情!” “什么?” “为了那个林春园?” 查立民警惕起来,他直起身子。 “值得吗?”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夏菲已转身扶着墙摇摇晃晃而去。 查立民愣在了原地。这样的话,查立民对自己说过很多次,别人也说过很多次,可夏菲的这一句,不知为何,却尤为刺耳。 值得吗? 十年时间了!也算对得起她了!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父母呢!吴宏磊的话在耳边响起。 半夜两点,查立民躺在卧室的床上,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上的一小块萤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边思索边修改,在手机上打上了一行字,翻到了夏菲的号码,想想,又删掉简讯。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坐起来点上一根烟,烟雾升腾,他想了一会儿,再次举起手机,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回了床边。查立民最终决定什么都不做,他钻进被窝,手机简讯却响了,是夏菲发过来的,上面写着:〖大叔,我想你了。〗 整个夏天查立民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把积攒了十年的激情一下迸发。先是借着张晓阳,将和记房产的业务接过来了一大半。凭着天资和废寝忘食的工作态度,他所主导的这些项目竟也井井有条。 “金九银十”,销售旺季时的房展会成了查立民的成名作。他先在邀请函上下功夫,用了古代皇帝诏书的样式,红木为轴,卷了一席竹简,内容斗方式样,别具一格的瘦金繁体,更是仙风道骨,逸趣蔼然。 现场的沙盘也一改方形的死板模样,而是开模打造了一个半弧造型。弧度中央奇山异石,人工喷泉藏在隐处,婉约流出一道溪流,一旁立着的几杆修竹后,是蒙着色卡的成像灯,仿似融金落日、彩霞漫天,把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样颇夺人眼球的装置,自然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众多看家,加之销售努力,成交量较同期整整上升了70%。和记的香港总裁,脸灿烂得像一朵花,在现场直接把明年的业务也口头约定了。 查立民公司的老闆招招手,刘胖子一脸媚相奔过去,不料老闆一把推开他:“不是叫你,叫查立民。” 第17页 紧接着老闆把查立民隆重地介绍给了总裁:“这是我们的创意总监,他本身就是建筑学的高才生,又在gg行业浸染了十年,可谓难得的综合性人才,贵公司的业务交给我们,您就放一百个心。” 这话说得刘胖子在一旁脸色铁青,张晓阳在身后掩嘴偷笑。 “老闆,我什么时候成创意总监了?” 老闆大手一摆:“公司本来就小,要灵活机动,我说你是你就是。” 感情就是一纸合同,让查立民转瞬间就成了业界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 项目一结束,查立民就给张晓阳打电话约他吃饭。 张晓阳在电话里呵呵笑:“你小子还真转性了,话说这两年我给你们发的单子不下五百万,到现在连一盒烟就没抽到你的。” 查立民也笑,可笑着笑着就感动了,张晓阳这话是戏嚯,可也是事实。十年来,都靠兄弟们接济着、帮衬着,现在要大器晚成,东山再起,需要的还是他们的帮助。 查立民眼圈有点红:“谢谢,说真的。” “得了得了,再说下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忙了三个月收穫颇丰,工资奖金加项目提成,查立民算了算,刨去吃用开销,竟然净赚了七万多,看来钱也不是很难挣。 和夏菲路过静安寺,路边的一个老太太拉着查立民,硬说他是富贵之相,说得查立民眉开眼笑,说得夏菲心花怒放。 查立民准备趁热打铁,把以往的老同学、老关系都利用起来,荒废十年,曾经的那些朋友小有权势,借着他们的光,势必会更上一层楼。 这年夏天,还有一件大事,他和夏菲谈恋爱了。 把夏菲带回家的那天,还闹出了笑话。 查立民他妈得知夏菲要来,前一天晚上就烫了头,买了菜,坐在床边上研究了半晚上的菜谱,又和他爸嘀咕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忙乎开,坐等夏菲的到来。 夏菲一到。他妈的眼神就像看失散多年的女儿,激动得差点挤出泪儿来。三十多岁的人了,这还是查立民第一次带女生回家。他妈拉着她的手又是递苹果又是剥橘子,还没开饭就已经把夏菲塞了个半饱。 饭桌上,又把半桌子的菜夹到夏菲的碗里,一会问她的工作,一会又问她的家庭,恨不得一口气儿就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翻个底儿朝天,弄得夏菲好生尴尬,拼命在桌子底下踢查立民的腿。 “我说妈,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那么多菜,你光让人说话,还怎么解决。” “对对对,小夏你吃你吃,接下来我说,你听就行。我们家条件有限,就这么一套两室一厅,我跟他爸商量过了,存款呢,我们还有一点,所以准备出去买套小房子,把这家让给你们。你要是不嫌弃,就这么先过渡着。” 夏菲回答倒是很得体:“阿姨,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讲究这些,况且我们还年轻,要靠自食其力,不啃老。”说着话呢,就挽上了查立民的胳膊。 查立民他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准儿媳妇,年轻漂亮不说,还懂事儿。 吃完了饭,查立民在厨房洗碗,他妈看了一眼客厅,然后压低着嗓子:“都蛮好,唯一的缺点不是上海人。”又说,“其实浙江的也挺好。”过了一会儿,她又兀自想出了一个法子,“你教她说上海话,说上海话,浙江话反正也跟上海话差不多。” 查立民转头看他妈,两个人同时乐了:“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乎这事儿。” 回到房间,夏菲正在浏览淘宝:“你妈是不是卖过保险,热情得让人受不了。” “年纪大了都这样。”查立民躺到了床上。 忙了一天,他有点累,闭着眼睛琢磨今天这氛围着实不错,接地气,其乐融融,想想自己又不是圣人,何必去做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事儿呢。要是早五年翻然醒悟,现在没准已经儿孙满堂了。 想着想着,查立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个噩梦惊醒,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隔了良久,才缓过神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做的什么梦记不清了,但内容肯定令人不快。查立民放弃回忆,转过脑袋。夏菲还没走,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查立民缓缓坐起,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停留在屏幕上。查立民皱起眉,轻声咳嗽了一记,夏菲吓了一跳,尴尬地关掉,可犹豫几秒,她又打开了网页。 查立民故意弄大声响点菸,把打火机丢在床头柜,以示自己的不满。抽了一口烟,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了。查立民嘆了一口气儿,无奈地躺回床上。 过了五六分钟,夏菲干完自己要干的事儿,合上电脑,坐到查立民的身边,然后蜷缩起来偎在他的怀里:“反正我就是把她从你的生命中彻底清除。” 夏菲把查立民所有为了寻找林春园而註册的网站一一删除。 “幼稚!” “我可不管什么幼稚不幼稚!”夏菲紧紧地抱着查立民,“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就属于我一个人的。” 深夜,夏菲睡着了,可查立民却迟迟闭不上眼。骤然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还有点不适应。那么多年来,他的生命中只有林春园,为此他毫无斗志、可以不辞劳苦地寻找、不顾别人的非议、忍受讥讽。可从今天开始,她真的就从生命中被剔除了。 第18页 如果说过去的十年是场旷日持久的梦,那么梦醒时分,还分得清什么是现实吗? 查立民感觉身体的某个器官,被活生生地摘除了。他拿起手机,胡乱地翻着,随意点开了微信。突然冒出个想法,他点击了漂流瓶,写上,林春园,我是查立民,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吗? 写完后,他将漂流瓶掷入海中。 这或许类似于宗教仪式一般的行为,为了祭奠过去的十年,为了纪念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为了即将离开的林春园。 查立民死死地盯着手机,五分钟,最后五分钟,如果没有出现,就从此忘记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钟錶的嘀嗒声,和夏菲的呼吸声,交相呼应。越是临近,查立民就越是慌了起来。 还有最后10秒。 9秒。 8。 7。 6。 嘀……手机竟然响了。 查立民愕然,他颤抖着手,拿起电话,点击屏幕,是一条简讯,上面写着:明日、晴、适宜出行…… 查立民笑了,他摇摇头:“幼稚!” 不知是说漂流瓶,还是过去的十年。 第五章 倒行——死亡方式 〔死者身高171厘米,体重78公斤,右脚小拇指有畸指,b型血,死亡原因是高空坠落导致的内部多发性脏器挫裂和开放式颅脑损伤。死者死亡时身穿黑色西装,藏青色呢子衬衫,褐色皮鞋,鞋底及脚后跟处有摩擦痕,应是坠楼时与天台地面及台阶摩擦所致。死者无生前伤,无尸斑移位现象,无自卫和遭到强力控制的迹象。毒理学报告显示死者未受到药物和酒精的影响。现场环境方面,楼高18层,高65米,坠落过程无障碍物影响,天台上无搏斗痕迹,未採集到有效指纹及脚印,天台台阶高27.3厘米,低于死者平衡点,台阶里侧有两道长约8厘米的摩擦痕……〕吴宏磊被通知出现场时,正在南汇蹲守毒贩,刚把铐子铐上,电话就响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市里。 事发的白鹭宾馆位于城南。内环右转,从老沪闵路下闸道,过两条街,就到了目的地。吴宏磊有点累。十八层宾馆外墙的反射光,晃得人头晕。而且这还是个双子楼,南北两栋遥相呼应,站在两楼中间,有种说不上来的逼仄感。 吴宏磊走到大厅,因为离事发已经一个多小时,官方处理得当及时,所以大堂还算稳定。穿着小西装的前台小姐,正弓腰彬彬有礼地给顾客办理业务手续,几个带着行李箱的中年男女坐在休息区里聊天抽菸。查立民四处寻找,在靠右侧电梯的通道口,看见了穿制服的警察。 吴宏磊走过去,和几张熟面孔打过了招呼,拉着辖区派出所的所长到一边:“自杀找我来干吗?” 所长一脸无奈。 在所长的讲述下,吴宏磊知道了个大概。约摸一小时前,有个男人从白鹭宾馆主楼的天台跳楼了,经核实,死者叫刘文海,36岁,已婚,江苏籍人士,在本市拥有一家媒体公关公司。于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分,同一名年轻女性入住。经过调取楼道里的监控,刘文海在进入房间后,约摸一个小时,独自出来,然后坐电梯到了顶楼,再走消防通道,到达天台。因为宾馆是五星级的,监控设施比较完善,角度也比较全面,虽说天台没有摄像,但就各通道录像显示,初步断定,他是一个人在天台上徘徊了五分钟,然后一跃而下的。 年轻女性叫涂敏,21岁,不是刘文海的妻子,警方赶到房间的时候,懵然无知的涂敏正穿着浴袍。按照涂敏的供述,刘文海应该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出房间的,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干什么,一概不知。直到警察找上门,她才知道出事儿。 吴宏磊眉头微蹙。 所长接着往下说:“他老婆杨海燕事发时正在做spa呢,spa的技师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就是因为杨海燕执意认为刘文海不会自杀,才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所长压低嗓子,“他们公司正好是承接区政府市民文化周的单位,有点人脉,这不,上面一个电话下来,让我们再查查,查的时候,我终归觉得有点不舒服,这不就把你叫来了嘛。” “怎么?” “你跟着我上去看看吧,反正涂敏还在。”所长还是卖着关子。 刘文海订的是1512景观房,价格不是普通老百姓消费得起的,打开门便看见对面通透的落地窗,阳光铺了一地,在这样的环境底下,谁都会有好心情。 “真会享受。”吴宏磊暗想。 虽说是小三,可涂敏的眼神却波光潋滟。可能刚哭过的原因,明亮的眸子,像被泉水洗过般透着一股子单纯,毫无红尘的味道。经过这齣儿,她被吓得不轻,脸颊苍白,正裹着浴巾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我,我是刘总公司的员工。” “员工?” “做销售的,今天和他去了客户那儿,回来有些专业上的问题请教。” “我们说话直接点行吗,”吴宏磊在她面前坐下,同时话锋一转,“有穿着浴袍在这样的房间里请教问题的吗?” 涂敏低着头不说话,大概在思考如何全身而退。想想也是,做小三的遇到这样的事儿,难免曝光,身败名裂不说,还人财两空,大概这就叫自作自受。 第19页 吴宏磊坐下,环顾房间。桌上有台打开的电脑,边上是个青色的女式书包,书包的拉链上有个kt猫的钥匙环。 吴宏磊觉得有点不对,他上下打量着涂敏,涂敏的浴袍过膝,小腿和四肢都裸露在外,右脚踝上系了一颗用红绳绑着的小玉坠,手腕光滑,吴宏磊的视野往上,她没有耳洞,湿漉的头发没有染过的迹象。 吴宏磊皱皱眉,他似乎看出点眉目:“你不是公司职员吧!” “什么?”涂敏身子触电般颤抖了一下,慌乱地看着他。 “你根本不是公司的职员!是学生吧。” 涂敏被震住了。僵直片刻,她突然屈起双膝,啜泣起来。 吴宏磊知道自己推断得没错:“大几了?” 涂敏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用弱得跟蚊子似的声音回答道:“大三。” “干几回了?” 涂敏不解地看着吴宏磊,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拼命摇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们是……是恋爱关系。” “恋爱关系?你知道他有老婆吗?” 涂敏点点头,说:“但真的不是那么龌龊,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站起身来,打开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稿纸,“这是我的作业,做个项目研究,所以让他帮我忙来着。”吴宏磊望过去,书包里还装着几本英语工具书。 涂敏不停地翻着手里的稿纸。 “我是觉得他这人,挺有本事儿,而且也关心我。”她又跑到电脑边,按了键盘,电脑屏幕上也是一个媒介推广会的文案报告,qq上还在传送着现场的视频文件,“这些都是准备给我做素材的。所以我们真的是恋爱关系。” 吴宏磊略感意外,看这架势,两人还挺惺惺相惜:“你今天跟他什么时候见面的?” “十一点多钟,我在一号线漕宝路站等他开车接的我。” “然后呢?” “然后一起吃了点快餐,就,就来这儿了。” “这中间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随便,你觉得和他坠楼有关系的事儿?” “没有啊,”涂敏思索片刻,“他挺开心,跟我说上午刚刚谈下来个项目。” “中途有没有接到过电话,或者碰到什么人?” 涂敏摇摇头:“哦,对了,他公司打过一个电话给他,是问工作上的事儿,没几句就挂了。” “进房间之后呢?” “之后,他就开始收视频文件了,我进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听到什么没有?” 涂敏又摇摇头。 问了几句,没有特别的线索,吴宏磊站起身:“那个,那就先这样吧。”他转身出门,涂敏在身后怯怯地叫住了他:“可不可以不告诉学校?” 吴宏磊挥挥手:“我尽量吧。” 到了走廊,所长在边上说:“你怎么看?” 吴宏磊挠挠头:“没有一点自杀的迹象,哪有自杀前约情人吃饭,替她接收文件,然后趁着这么个妙龄少女洗澡的时候去跳楼?” “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上天台看看吧。” 从十八楼电梯出来,迎面扑过来一股油漆味。宾馆的最高层刚刚装修完毕,狭长的过道空无一人。两侧房间的门都大开着,大概是在散味儿。 走到底就看到了安全通道。上了半截正对一扇铁门,门合着,但没上锁,一扭就开了。吴宏磊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果然那里架着一台监控摄像机。按角度来看,谁要经过这道门,肯定会被记录。 出了门,就是空旷的天台。左右两边,对称排列了四座水塔,水塔后面是高高耸起的排风竖井,像几个卫士,冷峻地俯瞰着这座城市,竖井后面还有一排消防风机。 “就一个出入口?”吴宏磊问。他低下头,混凝土的地面是不会留下脚印的。 “嗯。” “确定?” “确定,除非有人会飞。”所长戏嚯地说道。 “会不会是失足掉下去的?” 所长抿抿嘴唇:“这是除了自杀之外,唯一的解释。” 吴宏磊看了看天台的边缘,那里并没有防护措施,台阶只有三十厘米高,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膝盖:“如果是意外的话,那么他没事儿到天台上干吗?” “也许是看风景吧。” “客房隔着玻璃窗向外望,景致也不差。” “谁知道呢?” 吴宏磊往前走了两步,高处劲风袭来,吹得头发凌乱。不远处的高架赫然在前,高架上的车排成行。越过高架是商业城市,各式各样的楼房商厦高低错落。吴宏磊转过头,身后是宾馆的子楼,但是只比主楼差一层,所以在视觉上感觉是齐高的。 吴宏磊看不出什么问题。想想也是,在此之前,已经有勘察人员来看过了,他并不觉得可比那些专业人士,更能发现问题。 他的思路从案子中飘了出去,望着远方怔怔发呆。 “想什么呢?”所长打断了吴宏磊的思绪。 “没什么,想起一些往事。”吴宏磊笑笑,“这样吧,去查查他的通信记录,手机、电话、网络通信之类的,看看有没有发现,再把宾馆监控前两天的也调出来,另外,”他想了想,“等尸检报告出来之后通知我吧。” 第20页 “也许是在瞎耽误工夫,”往回走的路上,所长抱怨着,“让宾馆赔点钱就完事了。” 吴宏磊没有回答,但他也是这么想的。尽管有不合理,但以他多年干刑侦的经验,知道人的心理最难琢磨,有时候根本无法解释,也许刘文海就是这样的人,愿意在跳楼之前虚晃一枪。 到了局里,对先前捕获那个毒贩的突击审讯已经完成。原来以为是个小案子,可一交代,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庞大的跨省贩毒网络。民警赶紧上报,上面来了几个领导,正在商量要不要成立专案组,这案子要不要跟下去,怎么跟。 吴宏磊在走廊里遇到政委,政委把他拉到一边,压低着嗓子说道,这事儿你上点心,上面很重视,明年刘副局就要退了,我们都很看好你,你好好表现。 吴宏磊点点头。 他回到办公室,倒了一杯茶,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品。他心里想的不是政委的交代,而是刚刚在天台登高望远,突然一下就惹起的心事儿。 想想自己为什么干警察,目的达到了没?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些只是一场梦,或者说一部泛黄的老电影,渐渐地,自己便成了看客。 吴宏磊把抽屉锁上,然后站起身出门。刚走到一半,电话响了,刘文海的尸检和现场鑑定来了。 死者身高171厘米,体重78公斤,右脚小拇指有畸指,b型血,死亡原因是高空坠落导致的内部多发性脏器挫裂和开放式颅脑损伤。死者死亡时身穿黑色西装,藏青色呢子衬衫,褐色皮鞋,鞋底及脚后跟处有摩擦痕,应是坠楼时与天台地面及台阶摩擦所致。死者无生前伤,无尸斑移位现象,无自卫和遭到强力控制的迹象。毒理学报告显示死者未受到药物和酒精的影响。现场环境方面,楼高18层,高65米,坠落过程无障碍物影响,天台上无搏斗痕迹,未採集到有效指纹及脚印,天台台阶高27.3厘米,低于死者平衡点,台阶里侧有两道长约8厘米的摩擦痕…… 最后得出的结论,死亡方式为自杀或意外。 鑑定科的同事,在电话里大致把情况跟吴宏磊介绍了一下,与之前的预计并无多大出入。 “就是这哥们跳楼的姿势有点奇怪。” “怎么说?”吴宏磊换了个手听电话。 “坠楼用了六七秒的样子,这样的高度跳下来,无外力影响,一般不会发生反转,可能会有一些倾斜。也就是说死者着地的姿势,基本可以推测出他跳楼时的姿势。刘文海仰面朝天,颅骨崩裂,颈椎折断,肋骨腿骨从背部往身体正面方向骨折,加之他鞋子脚后跟的摩擦痕与台阶上的相符。” 吴宏磊眉头皱了起来,当鑑定人员说出答案的时候,他为之一怔。对方“餵”了半天,他才缓过神。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倒行着,然后坠楼的?” “反正从尸检的情况下来看是这样的。” 吴宏磊顿时觉得和那部老电影,又连上了信号线。 吴宏磊有点不平衡,低头才发现椅子腿上的塑料套子掉了一只。他把重心移到另一侧。 桌上放了杯冒着热气的茶,他一口都没喝。会客厅外的前台小姐,正偷偷打量自己,双目相接,对方连忙把头低下去。 从吴宏磊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公司全貌。 刘文海的浩朗传媒位于商务楼的7层,按照办公室大小来看,它鼎盛时,拥有六十多个员工。不知是否因为刘文海出事儿的消息已传开,上班时间,有三分之二的位子是空着的,大概是去另谋出路了。 吴宏磊想想,自己差点就成了这些白领中的一员,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人生轨迹是否就会不同呢?如果不考警校,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 不知不觉,十年前,查立民背着行囊离开学校的那一幕,就浮上了心头。 那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之际,积雪初融,春芽初发,太阳将温暖施将给大地,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还残留着春节喜庆的季节,查立民被学校扫地出门。 查立民推着一辆28自行车,车后座挂着棉被和行李箱。行李箱是他入学的时候带来的,三年半的时间,已经褪了皮,拖在地上仿佛对应了查立民整个大学时代,意气风发地来,如丧家狗般地离开。 查立民佝偻着腰,脖子缩在衣领里,脚下的步伐很沉重,仿佛要把满腹的心事儿,一步一个脚印地都烙在学校林荫道上。吴宏磊一路尾随,到了学校门口,眼见着就要骑上车时,才快速小跑,来到他的面前,握住了车把。 两个人没有说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走进了边上的小饭馆。几碟小菜,一壶老酒,热气腾腾的小饭桌上,顿时成了只有两个人的送别宴。窗户上积满了霜,查立民用食指在上面画着没有意义的符号,街上的行人和汽车,被横七竖八的指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相信我吗?”查立民抬起头看着吴宏磊,郑重地问道。 吴宏磊点点头,再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一面之词,警察不信我,可我真的是因为那只猫上的天台,亲耳听到史申田说有人约了他,也亲眼看到他跟疯了似的倒行着跳下了楼。听上去很玄乎,但这是事实。” 第21页 “我信你。”吴宏磊终于开口说道。 “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查立民双臂附在桌面上,“史申田不是自杀,你明白吗?我没有证据,这只是一种感觉,可我知道史申田不会自杀。一个连基本的社交都可以不顾、埋头科研的人,比谁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明白吗?他爱上的是科学。一个爱上科学的人怎么会自杀?!” 吴宏磊点起一根烟。 “他既没有喝醉,也没有服毒,按照医生的说法,更没有像花花那样神经失序,又不是自杀,可为什么还会坠楼?” 沉默。 “原因很简单,我们陷入了一个阴谋里面,这个阴谋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和那只猫有关。” “所以?”吴宏磊有不祥的预感。 “所以,如果我的这个假设成立,史申田是被人用未知的诡计谋杀的。” 吴宏磊浑身战慄。 “林春园为什么会失踪?”查立民又问。 吴宏磊摇摇头。 “你认为她是凶手?” 吴宏磊又摇头,紧接着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不知道。” “林春园不仅不是嫌疑犯,而且她还是受害者,阴谋的始作俑者正在对她不利,”查立民几乎是用怒吼的方式说的,“或许接下来就要对我动手了。” 吴宏磊完全被查立民镇住了:“我真的分不清楚!” “‘爱’这个字太大,说喜欢吧,你喜欢林春园吗?”查立民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沉默。 “嗨,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其实,我也喜欢。” 又是沉默。 查立民的眼神却冷静得骇人。“要做好这个打算,没人相信我。”他搭上了吴宏磊的手背,说,“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林春园,找到林春园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当然,”过了一会儿,查立民将双手交叉胸前,“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个问题曾让吴宏磊埋头思考,一抬头却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十年来,机缘巧合也好,主动为之也好,放弃工作机会,考警校,从一个交警转到刑侦,是不是林春园这根指挥棒在引导了自己的命运呢? 答案他也说不清。但唯一肯定的是,吴宏磊有调取卷宗的权限,就把当年史申田的案子翻出来。 光看卷宗,吴宏磊都要相信查立民就是凶手了。他的口供荒诞不经、前后矛盾,完全没有说服力,可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又没有谋杀的确凿证据,正如当年的警察所说,既不能证明查立民杀人,也不能证明他没有杀人。也许让史申田被默认为自杀,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有时候,吴宏磊会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史申田真的是自杀,而与此同时,林春园也凑巧遇到意外失踪了,偶然目睹史申田的死亡,加之喜欢的女生消失,导致查立民精神错乱臆想出了那只莫名其妙的猫? 又或者史申田是查立民失手推下楼的,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他编造了一套谎言? 又或者,史申田是林春园杀害的,由此她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还或者查立民和林春园是共犯…… 如果以一个警察客观的角度去分析,上述种种都是有可能的。有些假设是吴宏磊可接受的,有些是不能接受的。就像内心的伤疤,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探究真相,他生怕真相会像一把尖刀,将自己刺得体无完肤。 他和查立民都喜欢林春园,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在寻找林春园。 十年了,是啊,十年了! 自从被学校赶出门之后,查立民放弃了很多重新进入社会的机会,这是有目共睹的。他艰苦地跋涉在寻找林春园的路上。吴宏磊知道他去过南京,去过报社让她出访的目的地徐州,去过林春园的家,去过以南京为中心点辐射出去的很多城市。他像《等待戈多》的戈多一样,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人。这让他执着的青春时代,充满荒诞和悲剧色彩。 十年来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好好计划过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味着魔般沉浸在悲伤中。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自己呢? 从交警转到刑侦大队,似乎人生开始顺风顺水,入党、提干,他的生活正按部就班地踏上正途。工作很忙,甚至忙到忘记了林春园的存在。她似乎只是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在那个空洞的年龄阶段,乘虚而入。然后,他开始可耻地成熟,成为曾经不屑一顾的那类人。林春园只是一个过客,一块让他长高长大的基石。 唯一因为林春园而做出的所谓“牺牲”,不过是当年放弃外企,选择做警察,然后在可以调到出入境管理中心更安逸的工作岗位时,选择了坚守刑侦领域。 前年,吴宏磊结婚了,他邀请了查立民,查立民没有来,一周后,他往自己银行卡里打了600元的贺礼。紧接着,他们照样聚会,照样会偶尔通个电话,但查立民更为沉默,因为他知道当年的约定,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吴宏磊突然就明白查立民的那句话。 “‘爱’这个字太大了,你喜欢林春园吗?” 第22页 没错,自己只是喜欢,而查立民却是“爱”,“爱”到可以让林春园融入到他的生命。就算现在他选择放弃,也足以令人感动。毕竟十年时间了,如果林春园还活着多少都会有点消息。 可偏偏刘文海出现了。 两个案子唯一的区别在于刘文海案有确凿的视频证据,证明他独自在天台,而史申田案却只有查立民的口头供词。 他们究竟有无关系,关系在哪儿?吴宏磊不知道。或许又是巧合,但愿只是巧合。 巧合、巧合、巧合。 哪来那么多巧合,吴宏磊无法说服自己。他明白,应该也必须彻查下去,哪怕真的是巧合,也得找出其中的证据。 一个女人的妆容打扮代表着女人的品味,显然,三十出头的杨海燕正纠结于应该踩着青春的尾巴,还是转为雍容华贵。这种纠结的心理,在她的大圆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言蔽之,这是刚有了点钱,却将昂贵的装饰化妆品用得杂乱无章的庸俗女人。 现在,杨海燕坐在吴宏磊的对面,昂着头的样子,只能引起旁人的厌恶。“我不知道你要来,”她说,“你们警察不是已经定性为自杀了吗。”她眼中噙着气愤,这倒也透露着另外一个信息——夫妻俩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虽然是下了结论,但多少还有疑点。”吴宏磊说话很严谨,他可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给杨海燕太多的承诺。 听见这句话,杨海燕的敌意和埋怨一下子少了很多:“这么说,刘文海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只是例行调查,你也不要联想太多。”吴宏磊补充了一句,话说得密不透风。 “我说你们稍微用点脑子好不好,”杨海燕的情绪激动起来,“刘文海刚刚订了两张去海南岛旅游的机票,下周五走,你要是自杀,会有这种闲心吗?” 这个信息倒不算稀奇,因为在此之前就有种种迹象表明,刘文海正活得兴致勃勃。 “那么,”吴宏磊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有什么仇人没有?” “仇人?能有什么仇人?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做做生意,勤劳致富,会得罪谁!等等,倒是上个月我们接了一个单子,比稿得来的,赢了另一家公关公司,不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吧。”她压着嗓子,“这么说来的话,我们公司开了那么多年,生意上竞争难免,难道是他们?” 吴宏磊面无表情:“你刚刚说生意上有些竞争对手,这样,你把名单列一列,还有——包括你们公司的员工。” “什么意思,你怀疑是公司里的人干的。” “你先别想复杂,说了,只是例行调查。”吴宏磊重复道。 这其实并不是重点,如果说刘文海的死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儿有关,不排除究其源头可以上溯到若干年前:“你们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谁,我还是他?” “先说他吧。” “刘文海啊,他是江苏人,2003、2004年到上海的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2006年认识他的,那年公司已经成立了。” “在此之前呢,我是说你还没遇上他之前。” “之前他在江苏老家,一家化工企业里做宣传干事,到上海之后好像在电视台做过一段时间吧,然后就出来创业了。” “那他家人呢?” “刘文海父母都不在了,他是独子,到了上海之后,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上海置业,上了户口。其他的我都没见过,他们家亲戚都比较远,不走动,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他远房表弟来参加过婚礼,至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还不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一谈到这个话题,杨海燕有点闪烁其词。 吴宏磊略有领悟,对于这些有了钱的小老闆,外面处个把小情人司空见惯,倒是原配不同的处理方式令人好奇。 “你也知道的,刘文海死的时候,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个狐狸精,”杨海燕咬牙切齿起来,“要不是他勾引我们家老刘,老刘才不会变坏,他以前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跟那个骚货认识之后,连话都没几句。”她的眼中含着悲愤的眼泪,“如果这个女人不出现,老刘才不会跟我谈离……” 杨海燕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下头沉默着。 吴宏磊也不说话,而是等着杨海燕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刚刚不是说和老刘的关系不错?我想我们还是坦率一点,去海南的机票不是给你订的吧,是给他俩?” 杨海燕嘆了一口气儿:“其实,其实我们分房睡已经半年多了。” 她忧伤地道来,言语中透露出来的真实情况,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刘文海一门心思想要离婚,只是杨海燕一再哀求、威胁才拖到今天:“自从他那个公文包,都不由我整理,我就知道他外面有人了!” “公文包?”听了一大通诉苦,吴宏磊终于有了兴趣。 “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就是一种习惯,他每次出门都要带上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放着名片盒、钱包还有当天需要的烟、火机之类的日用品。这些东西原来都是我收拾的,我觉得他可能挺享受这种女人的‘服务’吧!” 第23页 吴宏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如果这是一种习惯,那么收拾的人必然是由杨海燕,换成了涂敏。 “那个包他随身携带吗?多大?” “就一本书的大小,”杨海燕手比画着,“反正在我印象中他包不离身。” 但问题是,刘文海事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公文包。 “要再向涂敏确认一下!”吴宏磊想。 第六章 毛骨悚然的爱 〔还有下一个?! 就在过去的两天里,围绕着这个问题,吴宏磊可算下足了功夫。经查,那部手机是刘文海在6月3日,也就是遇害前一周半购买的。手机唯一联繫过的陌生号码属于移动,根据发放号码的记录,他组织人手从经销商开始逐级而下,终于摸到了位于城北电子市场里的摊位。摊位老闆有登记,那张卡是在一个月前的5月16日售出的。然而不凑巧的是,市场里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那段有买卡人影像的视频现在还在技术科里等待着恢复。〕吴宏磊举起手机,看到了查立民发来的群消息:周三晚七点,顺风大酒店,四号包厢。 他车正停在十字路口,嘴角一抿,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开心的。吃饭的主题是“答谢张晓阳”,其余一干人都是借光,但实际上,也是查立民第一次要带他传说中的女朋友给大家认识。 偏偏这个时候……他想。 绿灯亮了,他赶紧回了一个“好”,然后踩下油门。 从漕宝路一路往西,趁着在晚高峰大堵车之前,到桂林路右拐,过了一座桥,就到了师范大学。吴宏磊车驶进学校大门,然后又倒回来,向门卫询问涂敏宿舍的位置。 经过指引后,很快就找到了那栋楼。正是吃饭前的空闲时间,宿舍门口有说有笑的学生络绎不绝。在宿管阿姨严肃负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之后,她才拿出花名册,逐行寻找涂敏的名字。 “403,唉唉唉,这是女生宿舍,男同志不能进去。”宿管员一脸正气地叫住刚刚迈动脚步的吴宏磊。 “不是,”他想了想,“那行,麻烦您通知她一下,就说有人找。” 看得出来,涂敏完全没料到访客竟然是谁,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眼神慌乱。 “你留给我的手机没开,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找……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儿还是得问问你。”吴宏磊一边说,一边给一个正端着脸盆从楼里出来的女生让路,两个人堵在宿舍门口,十分引人注目。 “要不我们车里谈吧。”吴宏磊说道。 “好,不要不我们在自行车棚那里聊吧。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上次都已经说了。”涂敏一副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又不敢拒绝的模样。 “包呢?” “什么?” “刘文海的公文包呢?” 涂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看这反应,吴宏磊就知道自己“耍诈”成功了,他把脸板了起来:“坦率地说,我完全可以通过学校保卫科来找到你,知道为什么不这样做吗?” 涂敏支支吾吾:“我,我那包在我的宿舍里!” “早些怎么不说!”吴宏磊有点恼火。 “我以为没什么!”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你这是知情不报知道吗?那包里是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烟、名片什么的,要不是因为那天我和他去打球,放我包里我忘拿出来了,我也不会带到寝室。” “你现在赶紧取下来给我。” “哦,是的。” 正说着话呢,涂敏的表情突然复杂起来。 “哟,挺空闲啊!”身后来了个少年,穿着鄙俗的黄色西装,头发梳得跟拖把似的,雀斑、狮鼻驴唇、外加眯成一条缝似的小眼睛,狭窄的眼神浑浊而又猥琐。 “这是谁啊?”那少年满怀敌意地瞄着吴宏磊。 “不管你事儿。”涂敏的表情就像咽下一只苍蝇。 “难怪我约你你不出来,在外面傍一大款啊。” “别胡说。”涂敏的脸涨得通红。 少年挑衅地拍着吴宏磊的肩膀:“我看看也不怎么样嘛,就魁梧点罢了。” “滚蛋,别自找不痛快!”吴宏磊瞪了一眼少年。 “怎么着,想打架?” 吴宏磊嘴角一撇,不屑地看着他。少年欲上前,可比较了身形之后:“你,你,有本事你给我等着。”少年转身跑了。 “我在这等你,你上去取包。” 一会儿的工夫,涂敏把包拿了下来,是个褐色的lv,打开后果然只是一些普通的文具和生活用品,吴宏磊摸摸也没有夹层,他有点失望。 忽觉脑后生风,他本能地一闪,但左腰部还是被蹭到了一脚。回过头看,那黄西装找来了四五个帮手,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吴宏磊左手一挡,右脚踢向其中最高个的大腿,顿时把他踢翻,随即就知道这只是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孬种。可对方似乎还没有辨清形势,继续攻击,吴宏磊弯下腰,使六分力挥出一拳,又有一个小子弯腰倒地。大概是因为大意,吴宏磊身后留出了一个空当,被人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刚刚那个大个儿被踢恼了,举起一辆女式自行车就往吴宏磊头上砸来。吴宏磊一时半会也挣脱不了,眼看着就要砸着了,身后抱他腰的突然撒了手,他右手一举,稳稳地抓住了车槓,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定在那儿。 第24页 高个儿哪见过这场面,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我、他妈的,”他看向同伴,“你怎么松手了?” “他有枪!” 一语震惊四座,随即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吴宏磊将车稳稳地放下地,从容地拍着身上的灰尘,外衣抖动,腰间的配枪和手铐露了出来。 “他是警察。”人群中有人说道。 涂敏在一旁更为慌乱:“误会,都是误会。” 黄西装贼眼熘熘地转,竟然想出了一个再损不过的招,他大叫起来:“警察打人啦,快来看呀,警察玩弄女学生了,还打人了。” 先前动手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经这么一折腾,更是引得乌压压的人群,正火速围拢过来。 吴宏磊一对五时,情绪还算稳定,可黄西装这么噁心的损招,真把他激怒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黄西装的领口:“你说什么?” “哎哎,大家看看啊,警察打人了。” 吴宏磊脸青一块白一块,没想到被几个学生仔耍了。 “是啊,警察怎么打人了。”围观人中有的再起闹。 “怎么回事啊!”一个校警拨开人群,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保卫科里,校警看看吴宏磊的脸,再看看工作证上的照片,然后还给他,校警手指在半空划了一圈,最后指向黄西装:“你们先说。” “他打人。”黄西装偏着脑袋恬不知耻地说道。 “你还是不是人?!”涂敏鼻翼颤抖,气得浑身发抖。 “别吵!”校警大声呵斥,“一个个说。” “他玩弄女学生,被我们识破了之后还打人。” “不要瞎讲,人家是公安局的。”话虽这样说,可校警的表情暧昧,碰到吴宏磊的视线连忙转出去。“那你来说,”他指指涂敏,“这位是谁啊?” 吴宏磊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他上前一步:“我今天来吧……” “他是我表哥!”还没等吴宏磊把话说完,涂敏抢先一步插话进来。 “什么?”吴宏磊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涂敏可怜的神情,她眼中透露着哀求。 “你是他表哥?”校警表示怀疑。 吴宏磊吃的是“哑巴亏”,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涂敏一个女生。流言会不会毁了她,也许就在于自己一个不起眼的决定。他定定神:“没错,我是他表哥。其实吧,这是一场误会。” 黄西装好歹算是识趣了,原本就不占理儿,见吴宏磊松了口,也就顺势把这场闹剧收了。 出了保卫科,吴宏磊没好气地对涂敏说:“你还真能攀亲戚,表妹!” 涂敏睁着大眼睛,不好意思又心存感激:“真的谢谢你。” 吴宏磊摆摆手:“算了。” 他开上车往学校外面走,心里却是一肚子憋屈,再次造访涂敏没有收穫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当了别人的“表哥”。他点上一根烟,摇下窗户,后窗镜里看见涂敏在车后正一边跑一边向他招手。 “怎么了?”吴宏磊把车停住。 “有件事儿,”涂敏怯怯地说,“其实……刘文海出事那天,曾经给过我一部手机。” “手机?” “可能有用。” “你这不瞎胡闹嘛!”吴宏磊彻底火了。 “我,我怕这事儿脱不了身,所以才有所隐瞒,这次真的全说了。” 过了五分钟,吴宏磊拿到那部手机,关着,开机后,只有一个号码打来过,还有一条简讯。 简讯对刘文海说:还有下一个! 人民广场的顺风大酒店一楼正在装修,一进门就是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儿。尘屑、木板和各类工具散了一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位于二层的酒店已经歇业。 从扶手电梯上去,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两个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随之是一座屏风。绕过屏风,宽敞的大堂赫然出现。 大堂里都坐满了,吴宏磊四处张望,看见了要找的人。还是上次聚会的那些,只是多了一个女的。邢越旻似乎也从婚姻阴影中走了出来,老远就听到他朗朗的笑声,大声阔谈着今天的股票。 吴宏磊一边走一边和张晓阳打招呼。 他最后一个到,一坐下就被起闹要求罚酒。三杯过后,吴宏磊已经有点头晕了。 “宏磊,”李斌指指饭桌上唯一的女性,“这是查立民的女朋友。” 夏菲今天穿了一件紧腰束背的小马甲,白衬衫打底,笑颜灿烂:“你好,你是吴宏磊吧,常听查立民提起。” 吴宏磊微笑以示回应,心情却很复杂! 还有下一个?! 就在过去的两天里,围绕着这个问题,吴宏磊可算下足了功夫。经查,那部手机是刘文海在6月3日,也就是遇害前一周半购买的。手机唯一联繫过的陌生号码属于移动,根据发放号码的记录,他组织人手从经销商开始逐级而下,终于摸到了位于城北电子市场里的摊位。摊位老闆有登记,那张卡是在一个月前的5月16日售出的。然而不凑巧的是,市场里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那段有买卡人影像的视频现在还在技术科里等待着恢复。 第25页 技术员说,恢复的可能性百分之五十吧。 说得轻巧,这百分之五十可是吴宏磊乃至查立民十年来苦苦追寻的答案。刘文海是否和史申田有关联,现在还没有定论。解开命运的谜底,也许就在那百分之五十机会恢复过来的视频影像中! “你好像有心事儿?”查立民问道。 “没有没有,稍微有点累。” “最近在忙什么呢?” “哦,一个毒贩子,盯了小半年了。” “还是要注意身体啊,我们都到该保养的年纪了。”张晓阳身子靠在椅背,双手展开,“我老婆天天给我炖薏米粥,我喝了不错,养脾胃,你们都可以试试。” “我说你这也老得太快了吧,”邢越旻调侃道,他转头看向夏菲,“跟我们这帮老头在一块儿,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不不,我觉得你们挺有活力的。”夏菲咯咯笑笑,问吴宏磊,“听说你和查立民是同学,怎么后来做警察了。” 这个问题措手不及,吴宏磊一时语塞,挠挠鼻子。 “我,我是不是问错什么问题了?” “不是,是我爸想让我考公务员。”吴宏磊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看了一眼查立民,查立民正超然物外。 “人也到齐了,上菜吧。”李斌挥挥手打了圆场。 吃完了饭,查立民把夏菲送回了租来的房子里,因为婚事儿已列上了日程,所以不用的物件已被打包,随时准备搬家。客厅里堆满了透明胶封住的纸箱子。隔壁房间传来女生的笑声,夏菲的室友有朋友到访。 查立民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夏菲的房间,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朝南卧室,因为紧临地铁,租金也要1800元。房间的墙壁被刷上了淡粉的暖色;天花板是一盏圆形的五彩吸顶灯;20英寸(1英寸2.54厘米)的液晶电视正对着床;床上铺着卡通印花的绿色床单;床头有一盏台式的简约小灯,不大的光圈,却把这个房间烘托得格外温馨。 不一会儿,夏菲换上了睡衣,端着一盆洗好的葡萄进来,躺到床上,然后把脚跷在查立民的身上。 “我怎么觉得你那个叫吴宏磊的同学,不怎么喜欢我。”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我感觉到了。” “你哪感觉到了?” “女人的直觉。” 查立民把头撇了过去:“他这人就这样,做警察的精神压力大吧。” “给我递张纸巾,”夏菲转了一个身,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国庆的时候,你上我们家去吧,我妈说让我那些亲朋好友都见见你。” “嗯。” “我倒无所谓,反正年纪还小,倒是我妈觉得我们应该快点结婚。”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闪婚?” “怎么着,你还觉得委屈了?”夏菲脚后跟重重地敲在查立民的大腿上,往嘴里丢了一个葡萄。 “怎么可能?”查立民手搭上了夏菲的大腿,“只要你愿意结那就结呗。” 夏菲从床上坐起来:“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愿意,”她嘟着小嘴,“说!到底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 查立民笑了:“当然喜欢,当然愿意。” “那你写封情书给我吧,看我感动不感动。” “老夫老妻了,还干这事儿,我上学的时候语文就没及格过。”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夏菲嗔怒道,“就算是老夫老妻了,你也得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你要意识到自己是在老牛吃嫩草。” 查立民乐得不可开交:“老牛吃嫩草,亏你想得出!” “来,老牛,餵你颗葡萄。” 夜色撩人,灯光下的人更美,葡萄的水果分子让房间更为甜蜜和湿润。 查立民伏在夏菲的身上,突然一下不动了。 “怎么了?” “我好像漏了。” 夏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年纪大了都这样,你不用过分自责。” “我出去给你买药吧。” 夏菲两只莲藕般的手臂死死地缠住查立民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别了,要是有了话,我就把他生下来。” 查立民一颤,这大概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半夜,夏菲在身边睡得很沉,查立民却睡不着,他在心里慢慢算着结婚所需的花费。虽说这几个月赚了一点钱,但杯水车薪,新房肯定买不了,既然父母已经开口,不如就先在老房子过渡,等再攒点钱,想法付首付。这个大头去掉,其他的开销,也不至于过于离谱,查立民见过夏菲的父母,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可也不能太寒酸…… 算来算去,钱总是还差那么一口气儿。 他拿出手机,写了一条简讯给他大学时代的同学,除了张晓阳之外,那人在业务上也和查立民对口,最近正在洽谈一个单子,如果谈得下来,提成加奖金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他把简讯发出去,才发现已经半夜一点多了,不过也无所谓,都是老熟人,等明天早上,他看见了回复也不迟。 第26页 查立民钻进被窝,刚准备抱上夏菲,手机竟然回了。 “谁啊?”夏菲在梦里呢喃着,然后侧过身。 查立民摸到手机,被上面的信息怔住了,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愣愣地盯着屏幕半分钟,才缓过神来。 夏菲的低鼾声传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穿上拖鞋来到卫生间。查立民一手扶着墙,一手按了手机键,是一个陌生号码,上面写着:〖查立民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春园。〗 第七章 凶手初现 〔“也不能这样说,未必一定有价值,毕竟现场勘查和验尸报告还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吴宏磊保持着一贯的严谨。但他心里早就认定这绝不是自杀那么简单,查立民当年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凶手是用了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诡计!〕屏幕抖得厉害,这让吴宏磊心惊肉跳,生怕一下子黑屏。技术科的小刘一边娴熟地敲打着键盘,一边仰着脖子抱怨:“你看,这全是电压不稳造成的。” 区公安局新楼刚建成不久,很多部门还不及搬,仍旧在老楼工作,施工时导致的诸多问题,也没得到解决。 “怎么样,不会有什么故障吧。” “那要看是谁,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先别贫,”吴宏磊笑着拍拍小刘的肩膀,“再克服几天,很快你们就能搬过去了。” 气氛虽然轻松,可吴宏磊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屏幕不敢放松。屏幕慢慢稳定下来,恢复的监控录像中,一个身高170厘米左右,穿着黑色外套的平头男人占据在画面的焦点位置。摄像头是从他正面上方斜拍下来的,基本能够分辨出容貌。 吴宏磊强抑心中的波动,集中精神。他将画面中的男人,迅速细緻地和自己记忆中的人物交叉对比,从近期到以往,从现在到十年前,甚至十五年前,得出的结论却是:从来没见过。 “能不能再清晰点?” “清晰不了了,这是源文件的问题。怎么,没有价值?” “有价值,你先把他列印出来吧。” 吴宏磊很失望,助手郭子手里拿着男人的列印画面,和他一起出了技术科的门。 “师傅,接下来怎么办?” 吴宏磊站定脚步,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要不要接着往下跟?”郭子试探着问道,“不过也是,‘还有下一个’,确实有威胁的含义在里面。” “也不能这样说,未必一定有价值,毕竟现场勘查和验尸报告还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吴宏磊保持着一贯的严谨。但他心里早就认定这绝不是自杀那么简单,查立民当年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凶手是用了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诡计! 诡计? “问题就在这呢,这案子不痛不痒。”郭子瞄着吴宏磊的表情。 他不理解队长为什么会对这个铁板钉钉的小案子如此关心。现在整个局里都把精力放在贩毒案上,联合了缉毒、治安等部门正准备大干一场,而吴宏磊却把重点放在刘文海身上。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是临阵脱逃。 “既然已经做了,还是做到底吧,把这个男人找出来。”吴宏磊不动声色地说道。 “哎,行。” 吴宏磊点点头。送走郭子,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在接下来的侦查中,吴宏磊的思路是这样的:按照时间线,5月16日,神秘男购买了一个新手机号,6月3日刘文海也购买了一个新号,然后,神秘男在6月11日晚7点11分,曾经打过刘文海的新电话,通话一分半钟,内容已不可知,又在第二天上午11点25分发了唯一的那条简讯,就在12日当天的中午12点15分,刘文海死亡。 首先,刘文海为什么要购置一部新手机呢? 这说明在此之前,神秘的男人曾经和刘文海联繫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导致他们用这种更隐蔽的方式交流。所以先前仅针对刘文海死亡前三天的行动及通信情况进行排查是远远不够的,两人最初联络上,起码在6月3日之前,甚至还要上溯到5月16日之前。 这是一个异常烦琐的工作,先要调取刘文海将近两个月的手机、电子邮箱、qq、微信、网站论坛等所有可能的通信信息;还有快递、信件或者口信之类的东西,包括车的gps、信用卡帐单这些生活类的消费情况,事无巨细,然后汇总起来,尝试着勾勒出刘文海两个月的生活轨迹。 时间的原因,有些东西根本不可复原。这几乎是在大海捞针,完全有可能是徒劳无功。 因为贩毒案的任务,吴宏磊还不能太放手放脚地去办这事。光列印的电话单就高高地摞了一层,忙里偷闲中一个个走访,一个个排除,着实费时费力。 忙了几天,把刘文海凡是没有确切原因的去向、电话都查了一遍,仍然没有线索,倒是发现他在5月底的时候,独自去过一家桑拿房,后经查发现有卖淫嫖娼的情况,转交辖区治安部门,算是唯一的收穫。 这天郭子又拿了一沓刘文海信用卡消费帐单走了进来:“要是他现金消费,怎么办?” 吴宏磊没说什么,只是埋着头开始逐条分析,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郭子说道:“辛苦了。” 第27页 天道酬勤,后来证明,正是吴宏磊这种自虐型的查案方式,之后才出现柳暗花明。 转折点在信用卡的一单消费上。 6月2日,也就是刘文海购买新手机号的前一天,下午三点多钟,他在老西站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消费了216元。 公司同事、秘书、杨海燕包括涂敏,均不知情。同样,当天也没有信息证明这是业务上的往来。 刘文海是否去和那个神秘男碰头了呢? 根据消费金额,符合两个人喝茶的标准,于是吴宏磊和郭子立马动身去走一遭。 茶馆位于一座电影院侧楼的2层,幽静淡雅,淡泊简古。木板上的合欢交窗隔成的一个个小包间,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主道的两侧。包间外用深蓝色的印花布帘充当门,看起来很简约。 他们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钟,茶馆刚开张。茶馆女老闆转过身发现两个彪形大汉站立眼前,还以为是打劫的。等郭子亮了身份,依旧警惕地端详两人。 “什么事儿?” “有个案子,嫌疑人可能来过你们茶馆,所以想请你辨认一下。”郭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了那张列印图片。 “没印象,”老闆眉头紧锁地盯着图片看了半天,抬头说道,“其实,我一天只在店里待一个多小时。” “那你们店里别的服务员知道吗,特别是6月2日下午当班的。” “你等等。”老闆转过头,冲着远处正在拖地的一个年轻女人喊了一声。 那女人放下拖把走过来。 “你6月2日上班吗?” “嗯,上的白班。” “正好,这两位是警察,有事儿问你,你看看这人你见过吗?” 吴宏磊点点头,他看见女人的胸口别着大堂经理的小塑料牌。 “咦,这不是?”经理看了一眼,马上认了出来。 “谁?你认识。”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经常来我们店,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所以我有印象。话说他好像有几天没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来的?” “那我记不住了,三天或者四天前。反正这礼拜他肯定来过。” 吴宏磊一阵兴奋:“没关系,你再看看认识这个人吗?”他从郭子手里接过刘文海的照片,递给女经理。 女经理挠挠脑袋,摇摇头。 “你再想想,特别是6月2日下午两三点的样子,他在这里消费过,应该就是和那个男人。” “你要这么说,我……我还是想不起来。我们这客人流动性大,照片上的人肯定来得不多。”经理指指黑衣男的图片,“他是因为说我们店供应的蛋挞好吃,所以我记得。有时候他也不是来喝茶,就是外卖蛋挞的。” “这么说他就住在附近?” “应该是吧,但他不是本地人。”经理又提供了一个信息。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嗨,他还问我十一号线通往哪儿。这地铁都开通五六年了,别说住在附近,只要是常住上海谁不知道。” 吴宏磊顿时有了想法,谢过了老闆和经理,赶紧出门。 “我们现在去哪儿?”郭子一路小跑跟上来。 “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吗?” “你想,不是外地人,最近一段时间又常出没于这个茶馆,显然他就住宿在附近的旅馆里,咱们人手不够,去问问辖区的片警儿,他们肯定知道。” 说得也是,到了派出所,片警儿很配合工作,立即将黑衣男的图片传真到附近的宾馆、旅店、浴室这些提供住宿的单位。 “如果出了我的界限,我就没法了,只要他在我的地盘上待过,肯定会有消息。” 吴宏磊点点头。两根烟的工夫,好消息就传来了,一家名为“绿森”的快捷酒店传来消息,图片上的男人很符合他们的一个住客,名字叫邱洋。 “就是他,没错。”前台小姐推推鼻樑上的眼镜,把视线聚焦在图片,一再确认后说道,“他刚退房没多久。” “刚退房!”吴宏磊下意识地摸向别在腰间的枪,用余光警惕地瞄了一圈。前厅不大,视线内只有靠墙的沙发处坐了两位客人,不过是女性。 他看着墙上的钟,12点17分,正好是每天退房的时间。 “具体是几点走的?” “我查查。”前台小姐低下头敲打着电脑键盘,屏幕光反射在她的镜片上熠熠生辉,“帐单上显示他是11点20分离开的。” 失之交臂! “他住了多久?” “43天。” “那么长时间?!” “嗯,还特地为他打了八五折。” 事情就有那么巧,嫌疑人在原地不动,吴宏磊却毫无察觉,等摸到线索,他却插翅而飞。 “你先把邱洋的资料调出来,另外他住几号房,赶紧通知服务员先别打扫,我们马上过去。” 前台小姐动作麻利地调取资料、列印,不一会儿工夫,关于邱洋的信息已经到了吴宏磊的手上。 邱洋、34岁、南京人、家住南京××大街××号××室…… 第28页 “清洁阿姨打扫了一半。”前台小姐手里拿着对讲机。 “叫她先停一停。我们现在就上去。” 房间果然已经被整理了一半,但还不算太糟,只有卫生间被彻底清理过,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虽说浴巾、茶杯之类的洗漱用品都换上了新的,但替换下来的用品,仍然放在清洁车上。 吴宏磊让阿姨把东西都留下来,先去别的房间忙,就靠眼下的这些要提取邱洋指纹、dna之类的线索并不困难。 吴宏磊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鞋套,开始细緻观察房间。 这是个经济酒店中最普通不过的大床房了,二十平方米出头。进门路过洗手间和储衣柜,就看见了左手侧靠墙是张铺了白色床单的大床,正对着电视机,里墙上有一扇大窗,窗户前是茶几,两边各一个靠背椅。 虽说阿姨还没来得及收拾,但看得出来,邱洋在离开时已经整理过了。被褥被平坦地展开在床上;宾馆的一次性拖鞋也整齐地码在床边;电视、空调遥控器用完后,放在床头柜上;茶几上有用过的茶杯;边上是烟缸,里面还有掐灭的菸头。 应该是生活习惯的原因,地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垃圾,写字檯的边角上有盒吃剩的碗装方便面,一次性的叉子和用过的餐纸塞在塑料碗里。 吴宏磊走到房间的尽头,拉开窗帘。房间是临街的,楼下就是一条宽敞的马路,马路上的车流人流络绎不绝。 从哪开始下手呢?他戴上手套,开始做起勘查的工作来。 烟缸里的菸蒂是南京牌的,里面还有一根划过的火柴;茶杯里泡着茶,宾馆提供的茶包却没有拆封,茶叶是他自己带来的。 检查完茶几,他转过身,看见了写字檯底下的垃圾桶。吴宏磊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在地上,东西倒是不多,他把它们平铺在地上分类,刚分到一半,电话却响了。 吴宏磊看看,眉头皱了起来,又不能不接,只好硬着头皮按下通话键。 “你在哪儿呢?”局长跟吃了火药似的吼过来,震得吴宏磊耳朵疼,他把手机稍稍拿离耳朵。 “我在外面查案呢。” “我说你也是刑警队长,怎么一点组织性纪律性也没有,下午专案组开会你不知道吗,市里都下来人了。” “局头,要不你先给我请个假,我在外面走不开。”吴宏磊说,他倒是真没想到邱洋的出现那么顺利。 “别嬉皮笑脸的,你是不是还在弄刘文海的案子?我说你要把工作分出轻重缓急了,哪个才是大案子。反正我不管,半个小时之内,看不到你人,我就撤你的职。” 还没等吴宏磊回话,局长就已经把电话挂了。他苦笑,站起身来,只好保持好现场先回去开会再说。他走出房门,左右找清洁阿姨,走廊没有她的踪影。 让派出所的人过来一趟吧,吴宏磊想。 他往电梯口走,趁着最后的这点时间又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在脑海中捋了一遍,捋着捋着他站住了脚步,慢慢转身,又快速地回到了邱洋的房间。 他捡起地上的一件垃圾,是个酒店宣传单页,邱洋在酒店名称上用原子笔画了一圈——飞洲国际大酒店。 吴宏磊不敢确认,他前后翻看着有关酒店的信息,在反面找到了他想要的内容:飞洲国际大酒店,层高21层。 邱洋发给刘文海的那条简讯,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还有下一个! 汽车飞驰在高架道上,窗外的景色迅速向后倒去。吴宏磊把包里的杂物取出放在车后座,只留枪和手铐。 郭子超了一辆车,吴宏磊端正好坐姿。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简讯:局头,有新线索,开会来不了。发出去后,关了机。 郭子看在眼里:“师傅,这样做合适吗?” “万一呢。” 郭子不说话,闷头开车。 “况且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吴宏磊又说。 “要是咱们判断出错了怎么办?” 吴宏磊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判断出错了,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担着。” 郭子打着方向盘,车下了闸道,过了两条街,视野中出现了酒店大楼。 第八章 倒行——死亡再现 〔近十年的警察经验,让吴宏磊维持着镇定。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暴露是不明智的,还没有充分的证据。电梯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个摄像头,监控室正在看着他们,耳麦的话筒还开着,吴宏磊都能听到郭子紧张的喘息声。 不为人知的诡计!这句话再次跳出来。吴宏磊用余光打量着邱洋。〕飞洲国际大酒店是本市最早的一批五星级酒店。其历史可以上溯到解放初期,那个时代所建的大楼,质量出人意料地好,反而是后来不断加建和修葺的部分,时不时地会出现墙粉剥落之类的小问题。 吴宏磊在五六年前来过这儿。当时老局长嫁女儿,就是在酒店宴会厅办的酒席。里面富丽堂皇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新建的华贵宾馆。虽说时间让它的外墙看上去有点黯淡,但上海人都知道,这曾是上海的标志,低调而又沉稳地端坐在这座城市的发展史上。 他们停好车,走到宾馆前门的广场上。吴宏磊顿觉似曾相识。这酒店和白鹭宾馆一样,它不是双子楼,但对面的商厦几乎和它平高,南北两座楼遥相呼应。 第29页 走进大堂后,迎面是座石头屏风,石板上刻着红字“大展宏图”,落款是名已故的领导人;左边是工作区,有前台、经理接待台,还有某个知名旅行社的办事处;右边靠墙是一排沙发,往里有家别致的咖啡馆。 这样的宾馆,其实是不用担心客户的,多年以来的积累,使得它有很多对口的兄弟单位,所以客流并不算少。 吴宏磊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邱洋。 “师傅,我们怎么找?” “先去保安室,”吴宏磊夹起包,“另外,如果发现邱洋真的在这儿,先不要打草惊蛇。” 在大堂经理的引领下,吴宏磊和郭子来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保安室。果然是五星级宾馆,也许是随时做好接待政要的准备,所以其监控设施可谓面面俱到。教室大小的房间里,一面墙上整齐地排列着众多屏幕。从门前广场到大堂,从走廊再到电梯间,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覆盖了。 很多监控镜头还是电子遥控的,可以通过保安室的操控,调节所需的视角。 “上天台的通道呢?”和保安经理寒暄了两句之后,吴宏磊很快步入了正题。 保安经理带着他走到右侧。那里有三个屏幕,分别对着上天台的铁门。“两扇上了锁,一扇是从里开的,主要是方便清洁人员清洁水箱,所以没弄那么麻烦。” “有人上过天台?” “水箱半个月清理一次,上一次应该……你等等,”保安经理拉开抽屉,翻着记录,“是周一,也就是前天。” “今天呢?” “今天?” “特别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吴宏磊算算时间,邱洋是11点20分退的房,就算打车不堵的话,起码也要30分钟才能到达现场。 “应该没有吧?”经理让坐在椅子上的保安将视频倒放,屏幕出现了一条条雪花,角落的时间在倒计,一直上溯到11点30分,也没有出现人的影子,铁门安然地紧闭着。 吴宏磊松了一口气儿,至少到目前为止,邱洋还没上过天台。 吴宏磊往后退了两步,不为人知的诡计?如果假定成立,邱洋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么他到底用了什么诡计,这次的对象又是谁? “宾馆有几个出入口?” “主入口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可以坐电梯进入大堂,后面一个专门供物料进出的车行道。” “先看主入口。”吴宏磊点点头,“我们要找的人没车,应该是从正门进来的。” “到底什么事儿?”经理一边吩咐保安调视频,一边掏出烟来分。 “一个嫌疑人,”吴宏磊接过烟,“不过现在还是推测,推测他可能来过。” “小偷?” 吴宏磊摇摇头,没有回答。保安经理很知趣地噤声了:“其实除了这三个入口,还有别的途径,一楼有四个厕所,有时候客人会开窗,如果你们要找的人有反侦查意识的话,完全可以从那翻进去,那儿可以躲避监控。” 吴宏磊双手交叉在胸前,皱着眉头:“一个个排查吧。” “不用,师傅,你来看看是不是他!”郭子眼前一亮,手指着屏幕,“停停,放大,再大点。” 是他,是邱洋。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牛仔裤,手上空无一物,在12点15分进入了飞洲大酒店。 出人意料的是,邱洋进入酒店后,直接来到前台,用他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房,1109,进入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 “他在搞什么鬼?”郭子已经连抽三根烟了。过去的一个小时里,1109室所在走廊里总共只出现了四个人,一对外国夫妇、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一个服务员,然后剩下来的时间,全是一动不动的黑白画面。 吴宏磊从椅子上站起来,揉揉干涩的眼睛,这样干等显然不妥。局头估计已经在办公室里气疯了,如果就此耗下去,得不偿失。 “我上去看看吧!”吴宏磊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吴宏磊迈出两步,转过身来问保安经理:“你这有对讲机的耳麦吗,给我一个,我不方便开电话。” “有!”保安经理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副耳麦,“想不要我跟你一起上去?” “不用,你多派两个人手,随时待命。” “没问题。” 吴宏磊出了门,坐上电梯,按了11层。电梯过了1层没停,到了四楼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两个青年,吴宏磊手指向上指了指,意思是上行,他们跨进来的脚又退了出去。电梯继续往上,这五星级的宾馆就是好,电梯毫无晃动,也无失重感,如履平地。 吴宏磊琢磨着需不需要让服务员去探探风?用什么方式呢? 7、8、9、10…… 耳麦里突然传来了郭子的声音:“师傅,我说你听,那小子出门了,现在就站在电梯口呢!”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吴宏磊有点措手不及,他急中生智按了电梯按钮的最高层21,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朝两边闪去,邱洋站在他的面前。 吴宏磊正视前方,邱洋低着头走进了电梯。 “是上去。”等邱洋站定了之后,吴宏磊提醒道。 第30页 “哦。”邱洋的手指在电梯按钮前比画了一下,没有按。“我也上去。”他说。 近十年的警察经验,让吴宏磊维持着镇定。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暴露是不明智的,还没有充分的证据。电梯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个摄像头,监控室正在看着他们,耳麦的话筒还开着,吴宏磊都能听到郭子紧张的喘息声。 不为人知的诡计!这句话再次跳出来。吴宏磊用余光打量着邱洋。 如果真的是诡计,他是如何躲避摄像监控,让受害者来到天台,然后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让受害者坠楼,再全身而退的? 这个谜题的制作者就在眼前。 他和史申田有关吗?和林春园有关吗? 吴宏磊竟有些把持不住,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动。 电梯到了顶层,邱洋没有动,吴宏磊不动声色地走出来。按照先前对21层的了解,安全通道在电梯的右侧,吴宏磊出门后却是往左,朝着客房走去。 走廊很长,第六感告诉他,邱洋正在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他不敢回头,一路往前走,快走到头,吴宏磊放慢了脚步,走廊顶头的玻璃窗户干净明亮,一个影子倒映在窗户上。邱洋很警觉,看来要彻底摸排吴宏磊的身份。 吴宏磊停下来,敲起了边上的房门。 “谁啊?” “我!”吴宏磊镇定地回复着,他的余光看见邱洋仍然站在电梯口。 “你是谁啊?” 吴宏磊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警官证,放在猫眼上:“我!你难道听不出来!” 里面一阵沉默,希望这家房客能够了解自己的意图,再不开门的话,邱洋就要怀疑了。 邱洋往左走了两步,在安全通道门口又停了下来。 吴宏磊不淡定了,门这时才开了一条缝。吴宏磊暗中使力,用巧劲推开了门:“怎么那么久?” 里面的住户一脸愕然,刚要开口,吴宏磊硬挤进去两步,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我是警察,”他压低嗓子,“赶紧关门。” 住户是个强壮的男人,运气还算好,要是防备心重的女客户,纠缠不清,或许现在他已经暴露了。吴宏磊耳朵贴着门,耳麦里又传来郭子的声音:“师傅,他动了!” “天台?” “不是,他又进了电梯,下楼了!” 吴宏磊赶紧对房客解释了两句,打开门跟了出来。 “他去哪?” “没回房间,电梯还在往下走。” 吴宏磊按着隔壁电梯,尽快跟上邱洋。 “他到1楼了。”耳麦里传来郭子起身的动静,“师傅,要不要换我来跟?” “来不及了,实在不行我就把他拿下!” “等等,他没出宾馆,而是进了咖啡厅。” 宾馆的咖啡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下午的斜阳懒洋洋地照进室内,把这个不大的半开放式的空间,烘托得分外温馨舒逸。吴宏磊刚迈进厅内,迎面就扑来了一股牛奶和咖啡混杂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邱洋果然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背对着门,正半仰着头盯着前方发愣。吴宏磊慢慢地走到吧檯,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然后端着温热的饮料走到邱洋的斜后方,找了空位置坐下。其间,邱洋纹丝不动,若有所思。 吴宏磊腾出工夫,扫了一眼咖啡厅的环境。人不多,而且很安静,有一对情侣模样的顾客轻声说着话,时不时绽放出笑容,一个单身男顾客坐在他们的右侧。邱洋面对的方向,往里有一个拐角,拐角里还有个人,也是背对着吴宏磊,那个背影有点熟悉。吴宏磊侧过脑袋,表情顿时绷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吴宏磊低着头摸手机,才想起来手机关着放在保安室里,抬起头的时候,邱洋已经起身了。他转向门外,从吴宏磊的身边走过,吴宏磊低头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 气氛有点不对,吴宏磊抬起头,正面对着早已停住脚步的邱洋,他面无表情:“你在跟踪我?” 查立民喝了一口咖啡,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蜜,就像他的人生。他想,是苦多于甜,还是为了苦中的那点甜呢? 他把咖啡杯放下,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手机震动起来,查立民瞄了一眼,然后不耐烦地按下拒听键。对方似乎不甘心,还没等调整好情绪,又来了。 “你干吗老打我电话?”查立民对着话筒吼道。 “你在哪儿?”夏菲在那头问。 “我在客户这儿呢。” “查立民,你撒谎也打打草稿行不行,客户电话都打到公司来了,说你根本就没去!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儿?” 查立民根本没等夏菲把话说完,又把电话挂了。 两个人开始了拉锯战。最后还是夏菲输了,抖动不止的手机,像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查立民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件事。他拿起微烫的手机,翻着那个陌生号码,再次拨过去,得到的是一如既往礼貌的回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过去的几天里,他已经数不清拨过多少次这个号码,永远接不通,倒是那次之后,又接到了一条简讯,让他今天下午来飞洲国际大酒店一楼的咖啡厅。 第31页 查立民看了看屏幕,然后编辑了一条简讯:我已到,你在哪儿? 有了时间的缓冲,他已经不像刚收到林春园简讯时那么激动、那么兴奋、那么不知所措了。积累在心中长达十年的疑问和思念,现在只被一个念头所替代,那就是赶紧见到她。 林春园果然还活着,她就夹杂在马路上的那些陌生人中。 查立民盯着桌上的手机发怔。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挡住了阳光,他猛然抬头,看清来者后脸上的诧异不言而喻:“怎么是你?” “别东张西望,我正在执行任务。”吴宏磊微笑,说着与表情不符的话。 不远处的邱洋正看着这边。他要确认这个在十分钟内见过两次的男人,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在这儿?”吴宏磊抓抓鼻翼,用着很轻的声音说道,他现在像是演戏。 查立民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陌生号码其实是吴宏磊发来的!他盯着吴宏磊,吴宏磊气色不太好,眼睛下方像被浓墨染上了重重的一圈。查立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种程度。 “我……”查立民略有犹豫,“我见客户,到早了,所以过来坐会儿。”他指了指对面的商务楼。 “出去了,”吴宏磊依旧面对查立民说话,对象其实是耳麦里的人,“我已经暴露,你去跟着他,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幸亏有你!”吴宏磊通完话后摸摸下巴。 “对我说?” 吴宏磊点点头。 “查什么案?” “不重要。有事儿问你,你最近有没有接到过什么奇怪的简讯或者电话之类。” 查立民端详着吴宏磊的表情:“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和你的案子有关?” “我现在不能多说。” 查立民缓缓地把身子靠向椅背,看着窗外,似乎在抉择,过了一会儿,他又向前,双手伏在桌子上:“确实。” “嘀嘀”,简讯响起,是那个号码:把他甩掉! 查立民触电似的抬起头四处张望,未果,发现吴宏磊目光狐疑,赶紧拿出烟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怎么了?” “哦,那个,没事,客户说今天有事儿回不来了。” “是吗?”吴宏磊歪着脖子怀疑地问道,“你刚刚说‘确实’什么?” “确实,确实是没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那就好!”吴宏磊意味深长地盯着查立民的手机说道。 “你不用去执行任务吗?” “我已经暴露了,而且我觉得,”吴宏磊表情严肃,“我的任务现在就是看着你。” “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有危险,你有事儿在瞒着我。” “瞒着你?有危险?”查立民笑了,但他觉得脸部的肌肉正在微微颤动。 “他又回到电梯了?”吴宏磊微低着头,对着领口的话筒说道,“你跟上去,注意隐蔽,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去天台了,天台上没有监控,伺机观察,他一有行动,你就逮捕他。” “你到底在办什么案子?”听到天台两个字,查立民敏感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刘文海的人吗?” 查立民摇摇头。 “邱洋呢?”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吴宏磊摊摊手,“但我有预感,预感你会被牵扯进去,所以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查立民斜着身子凝视吴宏磊:“不懂!” 吴宏磊不说话,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因为林春园让他俩陷入到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迷雾中;一场看似毫无漏洞的刘文海自杀案,却使得尘封已久的往事与当下又联繫在了一起;而现在刘文海案的嫌疑人邱洋却和查立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一根看不见的纽带正将众人的命运牢牢地维繫起来。 第二个受害者会不会是查立民?! 这就是他不好的预感。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查立民,想起了前两天他和夏菲幸福的镜头,这是一个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的男人。 查立民的简讯又响了,他低下头:把他甩掉,然后上天台。 “我想去洗手间?” “我跟你一块去。” “你……你这是在监视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作为朋友,我只知道现在要和你在一起。” “你有事儿瞒着我?” “没错,也不能说是瞒,因为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还不能确认,所以不能告诉你。” “和她有关?”查立民尝试着问道。 吴宏磊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两人出了咖啡厅的门,迳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到了门口,查立民停下来:“真的有必要寸步不离吗?” 吴宏磊笑了:“我在这儿等你,还有,我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保护你,我怕你又走入歧途。” 第32页 查立民抿抿嘴唇,然后进了洗手间。 “你那有情况吗?”吴宏磊半低着头对着领口的话筒说道。 “师傅,真让你说对了,那小子果然上了顶楼,我现在正上去呢。” “看来刚才确实是怀疑我了,所以才下楼到咖啡厅来试探。”吴宏磊顿了顿,“让他们在监控里找到我,我会一直跟着一个男人,把他也监视起来。” 吴宏磊站在原地,他感觉到了山雨欲来。但究竟会发生什么,他还是无法确认。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吴宏磊缓缓地看向卫生间的门,“噌”的一下直起身子:“卫生间里面是不是有窗户,外面没有监控?” “是啊!” 吴宏磊赶紧冲进去,里面哪还有查立民的影子,查立民用了最简单的一招把吴宏磊甩了。 “快从监控上找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t恤衫,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平头,身高和我差不多……” “等等,师傅,我这遇到了麻烦,邱洋上了天台,但是他从里面把门顶住了,我上不去。” 查立民猫着腰,从洗手间的窗户跳入绿化带。不远处两个保安,背向着他正在聊天。他跨过面前的低灌木丛,拐到了石板小路上。一个推着婴儿车的中年妇女,看着从天而降的查立民,满脸惊愕。查立民路过他们,于宾馆的玻璃门看见仍守在卫生间门口的吴宏磊。他缩了缩脖子,走向对面。 他把手机再次拿出来:甩掉他,然后到对面商务楼的天台上。 查立民进了商务楼,安静地等在电梯前。身边有两个姑娘在窃窃私语,但查立民似乎失聪了,耳朵里只有吴宏磊的话在回荡:“你有危险?” 和吴宏磊一样,查立民也在怀疑吴宏磊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他一定也有什么在瞒着我!”查立民想。 一直以来,史申田被什么人约上天台,又是什么理由让他唯命是从地等在天台?是个谜。今天查立民终于明白,根本无需太多理由,如果你的心中有一个人比自己还要重要,对方就一定能左右你的行为。 稍有理智的人都明白,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对吴宏磊全盘托出,可现在查立民就像着了魔似的,被林春园的那一条条简讯命令着。 查立民实在无法抗拒真相的魅力。 他为了这件事,为了林春园,已经付出了太多。 电梯平稳地向上,到了顶层,出了电梯门,他左拐找到了安全通道的大门。所有高层的格局几乎都是一样的,由安全楼梯可以顺利地到达天台。 查立民拾级而上,通往天台的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就像那晚的情形再次重现。 一阵劲风吹了进来,查立民打了个哆嗦,他激动、兴奋,甚至还带了一点喜悦,唯独没有恐惧,脚步坚定地迈上了天台。 出了风口,反而平静下来,查立民站定脚步观察。天台上的格局很常规,四个水箱分立四边,然后是一片平坦,没有任何堆放的杂物。查立民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还是有点区别的,视野开阔后,原先躲在水箱后的消防风机凸出地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查立民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简讯:已到天台。 “嘀嘀”,他愣了一愣,确认不是自己手机发出的声响,连忙往前几步,四处张望,没有人,他低下头,可是等等,离他最远的那座水箱,地面上竟然有个影子。 查立民缩紧身子,深呼一口气儿,慢慢向影子走去。 是林春园吗? 这段路毫无障碍而且很短,但却是查立民走过的最复杂的一段路。 “是你吗?”查立民慢慢往前走,带着颤抖的声音靠拢过去。 地上的影子没有动,查立民离她只有咫尺之遥,他摸着水箱的边缘:“真的是你吗?” 查立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他两个大步跨了过去。水箱背后却没有人,那里挂了一件衣服,被太阳折射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查立民一头雾水,他抬起头,放眼望去,对面的飞洲酒店的天台上,却站着一个人。 查立民完全蒙了。 那人站在对面一动不动,而且背对着他。 对面顶楼楼道的窗户被推开了,是吴宏磊,拼命摇着手臂,查立民往前走了两步,吴宏磊改变了手臂的姿势,意思是让他退回去。 查立民不知所措。 电话有震动。 “你在干什么,快退回去。”吴宏磊吼着。 查立民不作声。林春园让他上天台,就是为了和对面天台上的那个男人对峙? 男人缓缓地转过脸,似乎还对着查立民笑了一笑,紧接着倒行着奔出天台…… 一瞬间,查立民什么都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正在重复着当年史申田的死亡过程。他看见了,看见了全过程,史申田不是自杀,是谋杀,是谋杀! 谋杀的全过程就在眼前! 他知道那个诡计是什么了! 林春园带他上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史申田是如何被谋杀的! 诡计不可思议,完全超越想像,可又是如此简单精妙,看得查立民瞠目结舌。 手机里吴宏磊的声音仍在喊叫,却不是对他说的。他喊着:“错了,我们判断错了,邱洋不是凶手,他才是第二个受害者。” 第33页 查立民宛若隔世,猛然醒悟,他发了疯似的下楼。 尸体坠落地上,已经一片混乱,工作人员正在竭力维持秩序。这些都干扰不了查立民,他在人群中寻找。 马路对面,有个穿紫色线衣的女人落入了他的眼帘,查立民一阵悸动,十年来的积蓄在这一刻得以宣洩,迸发出来的能量,却是让他像被点了穴似的怔在原地纹丝不动。 女人拐进了一条小巷。 查立民不顾来回穿梭的车辆,奔了过去。巷子很多,连接着另一条城市主干道。那边的路人还不知道这儿发生的事情,依然忙碌而又匆忙地行走,人群车流中,哪里还有女人的影子。 查立民内心的压抑,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大喊道:“林春园!” 他在马路中间歇斯底里地吼着,引得路人纷纷侧首围观。 第九章 远程杀人 〔别说是监控视频,事发时,两个警察就守在唯一的入口前,所以邱洋肯定是一个人走上天台,然后在吴宏磊的眼皮子底一跃而下的。尸检报告依然毫无破绽,没有生前伤,天台的勘查也异常“干净”,没有值得怀疑的线索遵循。 自杀,还是有诡计的谋杀?〕 气氛有点严肃,局长低头看着平放在桌子上的材料,右手手指夹着笔,“嘀嗒嘀嗒”地敲。材料上详细记载了有关邱洋坠楼案的信息。局长抬头,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点了一根烟,面对着窗外边吸边思索。 吴宏磊的视线并没有随着局长的走动而变化,他看着前方想心事儿。 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终于在第一时间从移动公司,拿到查立民手机近期的简讯内容。 如法炮制,吴宏磊迅速安排人去搜查给查立民发简讯的陌生手机号,信息显示是在崑山底下一个县城里售出的。移动公司的销售记录,还没覆盖到县城里的手机店,所以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上面的条条信息,现在犹如根根钢针扎在心脏。特别是当他看见林春园的名字,心中难抑的澎湃可想而知。 他已经预感到案子和林春园有关,可他没想到林春园真的还活着,而且在咖啡馆的时候,那个让他们纠结了十年的女人,就潜伏在周围,默默地窥视他俩。 “把他甩掉!”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吴宏磊的心,或者说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心。 十年前,林春园背着自己和查立民幽会,十年之后,当她不知从哪冒出来,第一个要找的还是查立民。 难道林春园不知道,为了寻找你,我也付出了十年,牺牲了自己的生活?! “把他甩掉!” 她甚至吝啬得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打出来,无论她遇到了什么,要做什么,更能帮助她的,一定是身为警察的吴宏磊。可她还是选择了查立民,选择把他排除在外…… 吴宏磊痛苦地仰起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光芒柔软,可他竟然没意识到正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吴宏磊抹抹脸,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客观地回到案子中来。 别说是监控视频,事发时,两个警察就守在唯一的入口前,所以邱洋肯定是一个人走上天台,然后在吴宏磊的眼皮子底一跃而下的。尸检报告依然毫无破绽,没有生前伤,天台的勘查也异常“干净”,没有值得怀疑的线索遵循。 自杀,还是有诡计的谋杀? 吴宏磊已经茫然失措。 还有,查立民为什么会出现在对面的楼顶上,林春园指引他上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几个人的模样轮流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史申田、林春园、查立民、邱洋、刘文海,究竟是什么样的逻辑关系,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物,拧巴在一起,而且还跨了十年之久? 查,一定要查,把一块块拼板毫无遗漏地搜寻出来,哪怕只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呢! “确实有蹊跷!”沉默良久的办公室,终于响起了局长深沉的嗓音,“你准备怎么办?” 吴宏磊一时语塞。 “第一,”他想了想,“深挖刘文海和邱洋;第二,找到……”他的声音开始哆嗦,“林春园。第三,去问问查立民。”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局长抿了一口茶。 吴宏磊多少能够感受到局长的言外之意:“还行。” “你说这事儿就是那么凑巧,查案子最怕的就是碰到熟人,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远房亲戚,还没查呢,他自己倒是先私下找我交代了。当然是希望我能够放他一马,所以这事啊,麻烦,里外不是人。” “局头,你别说了,这事儿我愿意查下去,不用回避,要是他真有什么问题,我肯定不会徇私枉法。” “有时候可是身不由己啊!他到现在还不肯开口吗?” “嗯,我想可能是被、被吓着了,缓一缓会好的,我去和他谈谈。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吧,我有分寸,而且我对他了解。” 局长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现在上下都在盯着这种事儿,你一定要理智对待,有什么困难或者尴尬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行。”吴宏磊站起身来。 第34页 “去吧。” 吴宏磊转身出门,刚到门口,又被局头叫住了:“对了,至于你今天为什么没来开会,我会解释的。” 吴宏磊点点头,补了一句:“谢谢。” 局长头也没抬,只是挥挥手。 查立民暂时被安排在会议室,虽然他一再抗议,但郭子还是找了藉口让他待着:“吴队长现在正在开会,他说他有事儿找你,你先喝口水坐一会儿。” 这不是审讯犯人的策略,事实上是吴宏磊在争取时间让自己做调整,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尽忠职守的郭子正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抽菸。吴宏磊走到身边他才发现,站起身,说:“一直在里面坐着。” 吴宏磊从门窗上望了一眼,查立民端着茶坐在会议桌前。 “你先去吃饭吧。”他拍拍郭子的肩膀,然后深呼一口气,走进了会议室。 查立民看清了来者,随手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揣进了口袋:“你终于来了。” 吴宏磊在他的对面坐下,与之相反,他把口袋里的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吴宏磊在想如何开口,是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林春园的存在?还是暂时隐瞒,在必要的时候反戈一击?不知不觉,他就用到审讯犯人时,才会用到的心理策略。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吴宏磊开始莫名烦躁。“都那么熟了,咱们开门见山地说。”他压低嗓子,“这里没有监听,也没有监视,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上天台?” 一瞬间,查立民差点就要被吴宏磊说服了。十年来,一定要让他说出谁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一定非吴宏磊莫属。两人不仅是上下铺的关系,而且因为林春园,使他们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和承诺。然而不能忽略的是,两人又是因为爱上了同一个女孩而“交恶”,只不过林春园失踪,让他们的矛盾暂时被掩盖起来。时隔多年,当林春园再次出现在面前,吴宏磊和她,究竟要选择谁呢? 林春园的简讯提示他多次要甩掉吴宏磊,显然不想让他介入到自己的事情中。 她究竟在干什么?她让自己目睹了史申田被谋杀的全过程,看明白了那个诡计。难道林春园就是杀害史申田的凶手? 是不是自己被爱情蒙住了眼睛,从来不相信林春园会是畏罪潜逃的凶手,然后十年之后,又用同样的诡计,杀死了一个陌生人? 不不不,查立民没法说服自己,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要让他识破这个诡计呢? 或许十年以来,林春园一直在寻找史申田死亡的真相。而现在她终于找到背后的蹊跷,那么说来,今天被谋杀的男人,必定是史申田案的元凶? 为什么不报警呢?吴宏磊就是警察。 她一定有顾虑,林春园一定有难言之隐,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客户不在,我进去熘达一圈,然后上去吹吹风。”查立民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觉得有意思吗?”吴宏磊目光斜视。 查立民微扬着脖子,看向吴宏磊身后的墙壁。 “你看到他跳楼了,看到他像史申田一样跳楼了!”吴宏磊升高了语调。 “这并不说明什么,只是巧合罢了。每天都有很多人跳楼,只不过碰巧被我赶上了。” “是她,对吗?” 查立民浑身一震:“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在查什么案子。” “这个不用你管。” “是她,对吗?”查立民重复着吴宏磊的话。 本应该最开诚布公的话题,现在却因为微妙的感情,而使得两人绕道而行。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会议桌的两边沉默着。 “我们都是她的朋友,可是,我现在是警察,警察有警察的规矩。”吴宏磊点起了烟。 查立民突然觉得非常讽刺,十年前,他也经历了同样的一幕,在他看来是警察的无能导致了史申田与林春园的案子悬而未决。当时吴宏磊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的伙伴,十年之后,这个伙伴却又坐到了对面。 “要是这些事儿都没发生过该有多好。”查立民嘆了一口气。 “虽然没约定过,但是十年来都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哪怕是因为朋友呢。” “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那你想我怎么样,”吴宏磊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身子倾向查立民,“因为一个虚无缥缈、无端失踪的人牺牲一辈子!你不是也选择夏菲了嘛!” 查立民垂下了头,是啊,自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他把头抬了起来,目光坚定,“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宏磊泄气了,他抓着脑袋,他完全能够知道为了一个女孩牺牲十年的男人的耐心和坚韧。 “如果我不是警察呢?” 查立民沉默不语。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跟我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吴宏磊无奈地低头,“那你走吧。但你记住了!我是警察。” 查立民有点意外,他还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如果你想起什么的话,打电话给我。”吴宏磊已经恢复了冷峻,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第35页 查立民走出公安局的大门。 城市夜色阑珊。他站在路上,一辆计程车在他面前放缓速度,查立民没有上,等车开走后,走向了马路对面。马路这边有几家小吃店还营业,查立民选了一个馄饨店,走进去要了一碗,然后面对着店门坐下。 他当然不是真的有胃口,而是要确认吴宏磊没有跟着他。几个穿警服的男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公安局,然后分头四散。等到老闆把滚烫的馄饨端上桌,吃了几口,查立民才彻底相信,吴宏磊确实没派人监视自己。 他拿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了那个号码: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查立民有点恼火,林春园就近在咫尺却摸不着也看不见!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客厅的小灯还亮着,电视里小声放着电视剧的片尾曲,查立民单手依着墙换鞋:“妈,还不睡啊。” 没有回答。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缓缓地转过头。 “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被查立民拉到卧室中的夏菲,面色涨红压着嗓子愤怒地问着,她已经憋了一下午的怨气。 “不是说了吗?在客户那儿,不,是客户不在,我在等他,也不对,是新客户。”查立民奋力狡辩,却发现怎么也难以自圆其说,他干脆放弃抵抗,坐在床边上一声不吭。 “不往下编了?”夏菲冷笑。 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查立民的母亲走到他们的房间外停了下来:“回来啦?” “啊,他回来了。”夏菲变了个嗓音,温柔地回答,“客户拉着他吃饭!” “哦,那就早点休息吧。” 门外安静下来。 查立民继续沉默着。 “我跟你说,这次可以不追究,但我请你记住!我们快要结婚了。”夏菲背好包,压着嗓子说道,然后开门离去。 查立民仿似在恍惚之中。 楼下,一辆车正悄无声息停在黑暗中,车里,郭子伸伸懒腰,语气颇带不屑之意:“以为吃碗馄饨,就能把警察甩了,也太不把警察当回事儿了。” “师傅,你没事吧!”郭子侧着脑袋,一脸惊讶,“你,你在发抖。” “哦,我没事儿,跟小刘交代过了吗?” “放心吧,都交代好了,只要他和林春园再联繫,我们全能知道。” 女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来来回回。车里只空荡荡地放了几件女性用品,和边上琳琅满目的货架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已经逛了一个多小时,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女人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外套,下身米黄休闲裤,一双咖啡色球鞋蹬在脚上。大概是经常曝露于阳光底下的缘故,她的皮肤紧緻,略显黝黑。 再买点什么好呢?她想。 走过一排摆放饼干的货栏,女人两根手指捏起包装袋对比价格和日期。一股高粱面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包装袋没破,哪来的这些味道呢?她眼睛扫过去,几袋草绿色外包的粗粮饼干落入了眼帘。女人拿起一袋放在鼻子底下嗅,看了看价格,六块八,略作迟疑之后,丢进了购物车。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饮料区,从一堆摆放在地上的米面红枣之类的干货间穿过,前方孩子们玩闹的笑声吸引了她。她侧过脸望过去,超市尽头有个儿童娱乐区,几个低龄的孩子,正在蹦床上嬉笑玩耍。 女人脸泛笑意,不由自主地就推车走了过去。 “哎哎哎,你往哪走?” 蜂鸣声响起,穿西装别胸牌的保安大声呵斥道。 女人慌乱地退了回来。 “这是入口,去那买单。” “我,我,对、对不起。”女人说话好像不是很利索。 她站在栏杆前,远远地看着那些天真愉悦的孩子,像一座雕塑,来往的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没有人知道女人在想些什么。 总共花了七十八元,大城市的开销实在是大,什么都没买,一张大票子就不见了。女人提着塑胶袋缓行。东西不重,突然间一股电击似的麻痛感从肩膀顺着胳膊一直到指尖,负责提拎塑胶袋的肌腱仿佛丢失了一般,袋子硬生生地从她的手指尖滑落。 女人弯下身子,嵴樑钻心地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这个简单的生理动作,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此困难。 “小姐,你没事儿吧?”有过往的顾客问道。 “没,没事儿。” “要不要帮忙?” “不,不用。” 女人直起身子,顶着晕眩,克服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隔了好一会儿,才略有好转。她靠在一家饰品店的门口,门口有只逼真的石膏小狗,正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自己。女人对它笑笑,艰难地从地上捡起塑胶袋,继续前行。 atm前,女人将卡插入,按键查询余额,还剩4763元,这是她的全部家当,但好在很快,她就不需要再花钱了。 女人沿着街边的围墙步行,天已全黑,路灯亮了起来,照亮整座城市。她从大马路拐进了小弄堂,走过一排小矮楼,从第三个门洞进去上了二层。 打开房门,是一间小房间,墙上的电子钟闪着幽兰,房间里有一股衣物没晒透的霉味。女人在墙上摸索开关,吧嗒一声,这个租来的寒酸木屋顿时亮了起来。 第36页 物品少得可怜,靠墙是一张黑漆漆的油亮木桌,边上只有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三个菜碗,吃到一半的蔬菜被氧化后毫无色泽。桌子边上是床,边上有一台立式电扇。就这么个破地方,也花去了不少钱。 虽然无后顾之忧,但还是要算计着来。 女人放下购物袋,走到床边。床上竟然还有一个由被单裹着的婴儿,婴儿不哭也不闹,她坐到床边,慈爱之意顿时盈满了整个房间。她摸摸他的额头,又把手伸进被单。“你怎么又睡着了呢?”女人轻声疼爱地自言自语道。 女人站起来,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热水瓶和一袋方便面,拆面、拿碗、浇上开水,择了几根蔫掉的菜根,安静地等候着。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手机放在胸前,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想心事儿。她低头若有所思,正准备按下开机键,突然有人敲门。 女人不知所措,隔了一会儿,才急步走到房门口。 是隔壁热心的阿姨:“你们家水电费单子来了,我给你收好,刚刚听到关门,我想大概是你回来了。” “谢、谢谢你。” “不客气的。”阿姨笑容可掬,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阿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婴儿。她笑容慢慢地收敛。 女人心里发毛:“阿、阿姨,还有事儿吗?” “哦,这个,没什么事儿了。” “那,那阿姨再、再见。”女人飞快地合上了门。 阿姨原地站了片刻,悻悻而去,心里在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房客啊。 有关邱洋更详细的资料被搜集出来。这个34岁的南京人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大学而是当了兵。复员之后,在家里的资助下先是开了一家网吧,不过没几年就关掉了。之后卖过奶茶、批发过水果、学过大厨、倒腾过麻辣烫、还开过宠物店,但每样都干不长,事发前最后一份职业是在南京郊区租了个农家院子,从事五金加工。 他在2008年结婚,老婆是安徽人。夫妻俩没有生育,父母健在。按照亲友的说法,邱洋是今年5月份离开家的,说是去上海洽谈业务(这也符合他在经济酒店入住的时间)。 一个多月来,邱洋的家人曾有过几次询问,但都被他以“业务还在进行中”搪塞。妻子一度以为老公有了外遇,直到警察找上门才知道出事儿了。 根据初步走访,邱洋的家人、邻居、五金厂里的员工,都没有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另一条线也不尽如人意。 在对刘文海深挖之后,发现他的档案在2004年到达上海之前竟然是缺失的。那个时间段,正是房产业迅猛发展的阶段,只要购买房产,就可以拥有本市户口,刘文海究竟是从哪里迁来的,曾经干过什么,只是从杨海燕那儿听说,任何纸质的档案,一概没有。当时负责此事的户籍警在前年因心肌梗死去世,已无法查实。吴宏磊估计刘文海当初是花了点钱,钻了制度上的漏洞。 根据已有信息进行排查,本市电视台从来没有过叫刘文海的员工。杨海燕回忆,刘文海曾对她说过是江苏人,来上海之前在化工厂工作,但侦查员走遍了南京的化工企业,均没有发现,也没有信息证明刘文海曾在化工厂工作或者有业务上的往来。 刘文海的学历文凭最高是中美加州商学院的硕士学位,此学院位于北京,经查这是家骗子机构,只要交钱,不用上学考试就能拿到证书。 他的本科是东南大学,也是假文凭…… 这么说吧,刘文海虚构了一个2004年之前的自己,原因不知,动机不详。 就算以上这些都能忽略,就现在的社会地位、职业分工和收入水平等众因素做横向比较,刘文海和邱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同为受害者呢? 吴宏磊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这大概是他从警以来,最为废寝忘食的一件案子。若干天以来,他没有回过一次家,正经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甚至都没洗过一次痛痛快快的澡。衣服因为数天没有替换,早已被汗水粘在了身上。 局长进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你还要不要身体了?” “局头,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你现在就回家睡觉,明天再来!” “我真的没事!” “这是没事儿的样吗?!” 吴宏磊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睛血红,嘴唇干涸,都是体力严重透支的表现。 “先休息,”局长的声音柔和下来,“休息好了才能工作。我保证,一有消息,我亲自打电话把你从床上拉起来!” 吴宏磊嘆了一口气儿。 出了公安局的门,他却没回家。而是开着车,游荡在城市的马路。车开得缓慢,他正在用这种方式放松紧绷的神经。 车外霓虹闪烁,这座喧譁的不夜城,正在按照它固有的模式继续下去。吴宏磊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分子,他原来以为人生就这样按部就班下去了。他正步入中年,工作、家庭、偶尔朋友的小聚,为孩子攒学费、跑学校、托关系、四处购买安全的成长,此类种种即将成为他接下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生活重点。 谁都有过初恋,或甜蜜、或遗憾,甚至苦涩,可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难道不应该仅仅把她作为一种回忆,去咀嚼去回味吗? 第37页 由于职业的缘故,让他与初恋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或许有些另类。可吴宏磊的工作是每天和这座城市最邪恶、最残忍、最虚伪的人打交道。在黑暗中游走,他早应练就钢铁般的心志。就算初恋情人又如何,难道三十岁的自己还无法处理类似的情感吗? 可为什么他却如此失魂落魄,原因说不清,又是如此明了。 吴宏磊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分散注意力。城市节奏快,日新月异,每每有“闲心”欣赏,却发现它早已陌生得吓人。 多年前,这里不应该是一座花园吗?那里不是应该有座小桥吗?吴宏磊就像一个阔别多年的旅行者,一朝回到故乡,在类似这样的问题中,徐徐推开回忆的大幕。 与其说是下意识,不如说正是时光碎片在作祟,把他一路又带回了这里。 还是绕不过去啊! 吴宏磊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曾经的校园。 步入校园,阡陌交错,吴宏磊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熟门熟路地走在曾经待过四年的地方。路边的树已长大,教学楼的墙壁也有粉刷过的迹象,他鼻子嗅嗅,感受青春的气息。 为什么不到当年史申田事发的现场去看看呢?漫无目的的吴宏磊突然想到!职业习惯,又让他回到了案子。 吴宏磊来到生物大楼,坐电梯上楼,推门走上了天台。 这是学校的制高点,学校内景一览无遗。 他慢慢地踱到天台边,却无心思观赏景色,不知不觉脑子里又开始对比着三个案发地的雷同处。 如果用的是诡计,那么对地理环境是否有要求呢? 三座楼都高20层左右,白鹭和飞洲是双子楼,这座却不是。比起宾馆,生物大楼的天台要简单得多,四座水箱占据了长方形的四个顶点,规则地伫立在楼顶。 这里没有消防风机、通气口,也没有电梯井。天台唯一的入口,位于两个水箱正中的位置。 他沿着边缘绕天台走了一圈,然后在天台边缘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俯卧往楼下看,垂直的视角让人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楼下的学生,不知何故,恰巧在此时推开了教室的窗户。目标视野中出现一个移动的目标,更容易产生心理误导。吴宏磊心有余悸,他赶忙回过身。 吴宏磊再次走到天台中央,当年史申田就是站在这“倒行”坠楼的。 吴宏磊不由自主地开始模仿起当年史申田的运动轨迹。他倒行,然后慢慢地加快脚步,来回试了几次,依然没有头绪。 为什么要倒行呢? 他的脑海中闪过刚才的镜头,一个学生推开了窗户…… 一些细节正在叠加。 难道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吴宏磊似乎摸到了真相,他激动起来,诡计,用的就是诡计,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完全是因为大意,才让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吴宏磊一路小跑,跑回到车里,一边开车,一边给郭子打电话:“快,把技术科的人叫到飞洲去,这是谋杀,我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了!” 第十章 死亡的预判 〔查立民站起来,思路一点点清晰。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下楼。吴宏磊或许已经摸到隔壁不远处了。查立民快速地跑到那块留言板上,迅速地扫过。 留言板右下角,果然贴着一张便纸条,这让他眼前一亮:查立民,如果你看得到的话,手机关机,跟着它走!〕吴宏磊现在兴奋得就像解出了一道数学难题的中学生。在飞洲国际大酒店的大堂,他一把抓住刚刚到来的技术科科长,滔滔不绝地述说他认为的谜底:“你看,刘文海和邱洋死的那天都穿着春装外套,这一穿着,把犯罪的痕迹掩盖了。他们都不是自杀,而是在外力促使下坠楼的。” 科长下了班,刚刚回到家坐上饭桌,就一个电话被拉到了现场,满脸不高兴:“不是所有的监控都显示,事发当时除了受害者,没有第二个人上过天台吗?” “这个外力不是人为的,不对,是人为的,可是凶手不在现场。” 科长皱皱眉:“不在现场?” “说出来是有点蹊跷,但是为了把谋杀伪装成自杀,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那是什么?” “陷阱!” “陷阱?” “而且这个陷阱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科长满脸狐疑,他可不想从热气腾腾的三鲜汤前被拉过来瞎胡闹。 “对,凶手用的是透明而又坚韧的渔线。” 科长顿了顿,脸上的皱纹略有舒展:“你接着说。” “现在说不清,上天台我演示给你看。” 一行人乘电梯到达了顶楼,然后从安全通道里经楼梯走上天台。打开天台的门,天台上的布局和印象中的一样,门外左右两边的侧前方都有一个水箱,相隔约十米。 “到底怎么回事儿?”科长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看,如果在两个水箱的箱壁与受害者齐腰高的位置各设置一个支点,穿过一条渔线,”吴宏磊走到了两个水箱中间,模拟中间真的有那根不存在的线,“我拉着它往后走,”他再次退回到了天台的入口,“只要有足够的长度,渔线就可以被平放在地上,由于它的隐蔽性,加之阳光的反射,受害者难以发现,他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圈套。”吴宏磊顿了顿,“当受害者进入圈套之后,只要从外面——”他指了指受害者坠楼的方向,“施加足够的外力将渔线迅速崩直,由于支点的缘故,渔线会迅速拉升到受害者腰部的位置。那个支点无须太牢固,一受力就可以从水箱上脱落。于是,渔线就能拉着受害者,把他拖下楼去。因为受害者穿了外套,加之坠楼时遭到破坏,所以并没有留下渔线勒过的痕迹。” 第38页 “有点意思。”科长愁眉舒展。 “而且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邱洋和刘文海都是‘倒行’坠楼,因为向前弯腰,却不能向后,为了排除渔线牵拉时受害者出于本能匍匐而逃脱陷阱的可能,必须让他们背对着天台的台阶。” “受害者为什么会那么听话?” “这点我还没想明白,但是我的推理没错,凶手一定有他的办法。” “这么说来,你说的确实在先期未仔细勘查,要再搜索一遍。” 科长走到水箱边,拿着专用探照灯,在水箱的壁沿,一寸一寸地往下排查,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有铆钉铆过的痕迹,他戴上眼镜,凑在这些痕迹前观察:“这似乎有些时日了,不像是新的。” “嗯?” “没事,估计是以前的员工在天台晒衣服打的铆钉,这样反而让凶手省事儿了,他用现成的就可以了。”科长头也没抬,继续埋在那些痕迹中,慢慢地,他脸色凝重了起来,似乎看出些端倪,“你刚刚说的那个外力,来自哪儿呢?” “楼下,就在与邱洋坠楼点垂直在一条直线上的客房里。” “但是这个外力需要特别大,速度需要特别快才能实现啊。” “没错,”吴宏磊点点头,“所以我估摸着会用到工具。” “工具?”科长背着手往天台的边缘走去,他蹲下身子一边听着吴宏磊讲述,一边继续自己的观察。 “我不知道,比方说转动轴承之类的,可以快速把渔线捲起来。” “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科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现场勘查,起码据我观察下来,你说的这个办法,并不能实现。” “为什么?”吴宏磊咽了口唾沫,喉结随之而滚动。 “按照你的这个说法,渔线是从楼下拉上来的,那么它势必会和天台的台阶有接触,这么快的速度和这么大的力量,足以在台阶上留下线条的摩擦痕迹,可是台阶上却没找到。” 吴宏磊稍稍有些失望,这个法子或许可以在学校的生物大楼上实现,当初由于勘查水平和办案背景的缘故导致没发现,而时隔十年,痕迹早就磨损消失。不过,他还有第二个答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要到对面的天台去找答案了。” 吴宏磊卖着关子,但他似乎颇有信心,领着大伙来到了对面。 “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快说吧。” 吴宏磊迳自走到一个低矮的金属外壳处:“就是它!” 科长跟了过来,发现这是个消防风机,他想了想,明白吴宏磊的意思了,确实,这个消防风机可以解决先前的问题。 渔线需要更长,这头连接在两台消防风机转动的轴承上,横跨两座楼,对面的天台上布置完成先前的圈套。因为消防风机平时是不启动的,科长的经验中,现代高科技宾馆中,启动消防风机有两种方式,一是烟雾报警后自动启动,还有就是手动启动,一般情况手动控制面板就在顶楼不远处。风机一转动,轴承捲起渔线,有足够的力量和速度,将受害者拉下楼。 “行啊,”科长赞赏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个搞刑侦的,还懂那么多技术,我们这些勘查的没发现,让你立功了。”他说着,已经蹲下身子,打开工具包,开始拆卸风机的金属外壳。 几分钟的工夫,已经看见里面巨大的风扇似的风机,科长拿着手电头探进去,不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脸上失望显而易见。 “怎么了?” “还是前面的问题,如果渔线绑在轴承上,一定会有新鲜的划痕,但是上面没有。” “会不会不是这台?”吴宏磊指了指附近,有八颱风机一字排开。 科长逐一检查,还是没有发现犯罪的痕迹。 吴宏磊的推理被推翻了。 “不管怎么说,你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说不定遇到类似的案子,就能被一眼识破了。” 吴宏磊不死心。他回到宾馆找到了控制消防风机的控制面板,并调取监控。案发当天,面板根本没有人动过。他又上溯了一个月,也未发现可疑的人员上过天台。没人去布置他推理中的圈套。假设被彻底否定了。这种看见希望又把希望打破的经历,让吴宏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你没看见我的手机正在充电吗?”查立民青筋暴起、脸颊涨红,俯身训斥公司新进的实习女生。 实习生被突如其来的责备吓得不知所措:“我,我看见你手机已经有70%的电了,问了一圈,没人回答,所以就用了——我的一点电也没了。” 大伙纷纷转过头一探究竟。听对话,实习生擅自拔掉了查立民放在桌上正充电的手机,所以导致后者怒火中烧。 “至于嘛,手机不还有电的嘛!”缓过神来的实习生,委屈而又轻声嘀咕道。当众被呵斥,她的眼里已噙着泪水。 “不管是有电还是没电,不经允许,禁止动用别人的东西,这个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大概是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实习生“砰”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捂着嘴跑出了办公室。查立民却还是毫无怜悯之意,把手机重新插上充电器。 第39页 他环顾四周,同事们置身事外地继续工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查立民坐下,皱着眉头粗口喘气儿。 夏菲手里抱着一份文件,走到他身边,压着嗓子问:“你干什么呀!” 查立民不说话。周围的同事又抬头偷瞄着这边事态的发展。 夏菲捅捅他的身体:“去休息室——听见了没有?” 查立民站起身子,想了想,又把手机拔了下来,揣进裤子口袋,跟着夏菲走进了休息室。 夏菲背着查立民站在咖啡机前倒咖啡,一股子浓香味顿时充满了房间,不一会儿,她端着一杯咖啡转过身,递给了查立民。 查立民靠墙站,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夏菲倒没有问他前面怎么突然就难抑情绪。 “有吗?”查立民闪烁其词,这些天来,他唯一要做的事儿,大概就是掩饰自己的内心。 夏菲狐疑地看着他。 查立民觉得一阵逼仄感正围绕着他。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愿意搞办公室恋情了。 近,实在是太近了。就像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高兴、愤怒、快乐、悲伤无不尽收眼底。因为被注视,所以个人的行为被无限放大。起初的时候,或许会感到很幸福,然而在新鲜感过去之后,余下的只有牢笼般的不自由。 更何况,查立民现在还在时刻等待着林春园的消息。 “还说没有。”夏菲侧过身子坐到椅子上,身子前倾,看着自己的手指。 “哦,客户那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下文,大概有点急躁。待会替我去买个冰激凌给那个实习生。” “你案子不是已经定了,准备签合同吗?”夏菲不动声色地拆穿了查立民。 查立民挠挠头,他现在编纂一个谎言,都如此不上心:“我的意思是说,他那有个新案子,明年的新品推广计划。” 夏菲没再说话,大概她也不想把话挑得太明,导致两人尴尬。 几分钟后,夏菲站起身,来拿查立民手中喝空的咖啡杯:“过几天,我们出去旅游吧,大概是你工作压力太大了。” “没事儿,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查立民马上意识到一旦开启,这又是个冗长的话题,“男人也有生理期嘛!” “再过段时间,我就不能去旅游了。” “怎么可能,旅游什么时候都能去,等下次奖金发下来了,我们就去,你不是想去西双版纳吗?”查立民心猿意马地应付着,右手插进口袋轻轻地搭在手机上,他完全没有听出夏菲的言外之意。 夏菲有点失望,她侧过身子,把咖啡杯放进盥洗池,踏步走出休息室,“再说吧。”她冷冷地应了一句。 下午过得漫长而又无趣。大概是周中的缘故,很少有客户在这个时间点讨要gg设计稿,所以客户部的人相对清闲。设计室大门紧闭,设计师们正在马不停蹄地工作,赶在周末之前交出这周的作品。门缝里传出小提琴cd悲怆高亢的旋律,和外面的慵懒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户部里的销售人员大部分都在浏览网页,偶尔响起键盘的敲打声。先前那个实习生似乎也已经从坏心情中走了出来,正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看着淘宝。 下午四点零五分,查立民收到了那条简讯。 虽然一直都在等它,可当它真的跃然眼前的时候,查立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号码,打开下一级菜单,简讯上的内容让查立民感到一阵无声的躁动。 该怎么办?他的脑子迅速转动,抬头望望同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连夏菲也背对着他,头埋在电脑里。 查立民悄悄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响,他蹑手蹑脚从办公桌旁想要熘出去,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痴心妄想。 夏菲的座位正对着办公室唯一的出入口,她的余光每时每刻都停留在出门的路径上:“你要去哪儿?” “我,我下去买杯奶茶。” “不是有咖啡吗?” “不想喝,我想弄点冰的玩意儿。” “那我跟你一块下去吧,”夏菲嘴努了努实习生,“顺带去买个冰激凌。” 电梯里,两个人倚在墙上,查立民却在琢磨着如何把夏菲甩掉,如果一走了之,手机就会被她烦个不停。 “你刚刚说想出去旅游?” 夏菲转过脸好奇地看着查立民:“我是想出去,再过段时间就出不去了。”她再次暗示查立民。 查立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夏菲的暗示视若无睹:“哦,我觉得要想去的话,就得当机立断,要不我现在就去旅行社看看。” “用不了那么着急吧。”夏菲微微有些吃惊。 “年轻人要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查立民回答着夏菲的疑问,“再说今天正好有空,趁着老闆不在,正好去看看,说不定周末就有合适的。” 看着查立民脸上僵硬的笑容,夏菲表示怀疑,好在电梯到了底层,楼下的乘客鱼贯而入,就在夏菲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同时,她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深究。走出商务楼,她已经开始遐想这次旅行了:“那我和你一起去旅行社。” 第40页 “不好吧,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俩在一起,同时失踪,傻子都知道翘班。我一个人去,你在公司做掩护,有人问起来,也好有个解释。” “那倒也是。”夏菲点点头,她的脸上笑意盎然,“行,亲爱的,你先去,公司有什么事儿,我替你挡着,你记得多拿点宣传资料回来。” “嗯,要是晚的话,我们就各自回家,我妈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早点回去给她买点药。” “行。”夏菲竟然相信了查立民,“我跟你说了半天,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过段时间我们就没法去旅行了?” 查立民愣了一愣,刚待说话,夏菲已转身而去。 摆脱了夏菲,查立民没有精力多考虑,他来到路边拦车。过往的出租都翻着载客的标牌。等了几分钟还是无果,查立民穿过马路,决定到隔壁的街去试试运气。 刚踩到街沿,手机的简讯提示音又响了,查立民一阵悸动,他拿起手机,发简讯的却是夏菲:“傻瓜。” 他正不知所以,第二条简讯发来:“傻瓜,我怀孕了。” 查立民顿时木在了马路边。 一定是那次交欢。夏菲搂着自己脖子的镜头突然呈现,当时查立民还被夏菲的情话所感动,所埋下的种子,却在这个时候发芽。 马路上汽车尖锐的鸣笛把查立民又逼回了人行道,他一连退了好几步,行人纷纷躲闪,回过头来惊诧厌恶地看着这个失态的男人。 查立民站定,像个突犯心脏病的老头,单手撑在路边服装店的橱窗台前。 越是临近傍晚,越是起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不知道这风是把查立民吹得冷静,还是更为纠结。他摸索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点上,然后将烟盒狠狠捏扁丢在路边,一根烟抽完,他已经有了决定。 路上来了一辆空车,查立民几个箭步奔了过去,拦下车。 “你到底走不走?” 打开车门后,查立民倚在车边回望身后的商务大楼,高高的楼层晃得人晕眩,查立民视野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公司。夏菲也许正为了这次压根不会存在的旅行兴奋不已。 “走的,走的。”查立民弯下身子,钻进了计程车。 计程车飞驰在高架上,二十分钟后,他抵达火车站。买了最近一趟驰往目的地的列车,然后上了车。 列车驶出上海城,好在要去的地方并不远,还没等到天黑,他已经到达了。随着客流缓缓地踏上这座陌生的城市,查立民知道他的命运即将再一次被改变,而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林春园的消息。 他摸出手机,手机没反应,简讯依然停留在上一条,林春园说:我们西塘见。 嘉善车站有公交车直达西塘古镇。这座偏隅江南、历史悠久,也是华东最着名的水乡小镇,在落日时分,迎来了查立民。 查立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对于这种小桥流水人家的精巧早就司空见惯。他站在颇具水乡特色的古镇门前毫无新鲜感可言,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那台已经被捏出汗的手机。 自从上一条简讯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他按照指示来到了西塘门口,接下来怎么做、去哪儿,毫无章法。急躁地等待,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淡定下来,好在夏菲没有再来电话添乱,大概是母亲身体欠安的谎言起了效。 查立民在售票处买了票,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在大门边的一排小吃店中,选了一家吃小食的铺子走了进去。 他买了两个粽子,坐在靠窗的木桌子旁。 糯糯的口感,加之古镇肉粽特有的肥而不腻,顿时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查立民吮着杯中的水果茶,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努力让自己平静,就当是来旅游了,查立民暗想,他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窗外。 马路对面有几个背包客,让两个小孩儿拦在路边。他们边比画边在交谈。古镇景区虽设有检票的门岗,但实际上,镇里的旅店或者饭馆为了招揽顾客,常常会带领游客穿小道免票进入景区,当然条件是需光顾他们的小店。那两个小孩大概就是类似的掮客。 言谈间,生意似乎没谈拢,背包客迳自朝着售票处走去,把两个小孩扔在了原地。 查立民看了看手机,依然没动静,他站起身然后走出铺子。 “喂,要我带你进去吗?” 查立民在路边伫立了一会儿,就上来一个搭讪的小男孩。男孩十一二岁,剃了一个平头,虎头虎脑的。 “我们家的旅店120元一晚,临河的。” “不用,我已经买票了。”查立民想了想,还是礼貌地拒绝了那个孩子。 他走向检票点,然后迳自入了古镇,检票员打量了一番查立民,也许是由于他空手而来,完全不像游客的缘故。 踏上石板路,多少会带入些诗情画意的情绪,查立民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古镇不大,仅需半天就可游遍,可大部分来此的游客还是选择了过夜,因为晚上的西塘别有一番景致。 小巷边是白墙黑瓦的明清小楼,很窄,走了没多久,就进入古镇的核心地域。 眼前豁然开朗,琳琅满目的店铺一字排开,副食的、小吃的、工艺品的,外加青年旅馆,门口皆挂着红红的灯笼。游客亦步亦趋,边说话,边照相,又和那些操着浓重口音的本地人讨价还价…… 第41页 不知不觉,查立民已在这复道交窗、回转小廊间晃了几个小时。手机没有响过,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交错的巷子里转来转去。 查立民感觉有点累,他在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抽菸。烟雾升腾,他的视线透过烟雾,发现不远处的角落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盯着自己。 查立民皱皱眉,那影子绕过行人,竟然走了过来。 “喂,要旅店吗,我们家临河的,只要120元。” 还是先前的那个男孩,他一路跟踪过来?或者只是巧合又遇上了?不重要,这些少年,骨子里继承了他们父母精明的观察力。查立民开始犹豫了,照这个时间,确实要解决住宿问题了。如果林春园不联繫他,难道还要露宿街头不成。 “嗯,这个——” “十点钟入住吧!” “什么?”查立民把矿泉水瓶打开,喝了一口。 “她说让你十点钟入住。” 查立民举在半空的矿泉水瓶停住了:“你说什么?” “她让你十点钟入住,”男孩仰着脖子看着查立民,嘴中带有抱怨,“时间差不多了。”男孩的视线转向了路边店铺挂着的时钟上。 “谁?” “一个姐姐。” 尽管查立民瞬间严肃起来,可男孩并未因此而感到紧张,查立民伸手去抓男孩,却被他一个闪身躲过。 “你跟我来,别耽误我挣钱。”男孩老练地用江湖术语应付。 “怎么说?” “别问了,跟我走就是了。” 查立民起身,跟随着男孩穿梭在古镇的巷子里。有些甚至不能称为巷子,只是两座房建得太近,中间留下只能侧身经过的小缝隙。七转八绕,查立民已经转晕了头。他似乎被带到了小镇的边缘,这里人烟稀少,路上只零散地洒着几盏灯光。 “到了!”男孩站在一座黑漆木门前停下。 查立民抬头仰望门楣,上面挂着旅社的名字。 “给钱!”男孩双手一摊。 查立民不假思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孩子的手上。 男孩转身欲走。 “等等——” “干吗?” “你把我带到这来,然后呢?” “然后?我怎么知道,她就说让我把你引到这儿就可以了。” 查立民不知其解,他看看男孩,再看看旅社的门前,经过一个小院子就是正厅,服务台前的老闆娘,正侧头在看电视。 “哦,对了。”男孩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差点忘给你说了,那个姐姐还有一个口信:瘸子。” 查立民还在等,男孩已经说完了。 “没了?” “没了。” 就瘸子两个字?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口信啊。查立民一头雾水,缓过神来,男孩已经不见。查立民穿过院子来到服务台,正寻思着下一条线索在哪儿,可老闆娘一开口他就明白了。 “叫什么名字?”老闆是个二十多岁的女性,短发,右边夹了一个紫色的发卡,“网上订的,还是电话订的?” “我叫——查立民。” “等等,”老闆低下头用滑鼠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件,然后按照拼音搜索起来,“有,按照您的要求,308房间给你保留着。”她面带笑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门卡,放到桌子上,“身份证,200元押金。” “好的。”查立民摸出钱包——林春园事先已经给订好了房间,用这种方式联繫自己。 填表格、交钱,办理手续,一套程序走完之后,查立民拿着钥匙走向房间。 旅社是由民居改建的,一共三层,底层没有住房,服务台后面,有个小型的茶室,墙边立着一排书架,里面现在没有人。茶室门西侧的墙上有块留言板,上面贴着很多以往顾客留下的便籤条,写着约伴同游、心情感悟、感谢旅店老闆之类的信息和短句;旁边就是楼梯。 旅社没有电梯,楼梯却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嘎吱很有感觉,查立民拾级而上,来到了三楼。 房间不多,每层也就8间,外加堆放杂物的杂物间,308在走廊尽头,查立民打开门,这也许是整个旅社最好的一间主题房。 正中央是一张罩着芙蓉纱帐的红木大床,床头雕着两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凤凰,两床红色的刻着牡丹的薄棉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床单是深紫波浪纹,顶灯正对着床,灯罩垂着流苏。床头柜上,置着一台老式电话,烟缸、火柴、茶杯一应俱全。床的那边是两把藤椅,朝向窗户摆着……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清末民初江南成亲的洞房。 ——这是个供情侣共度春宵的主题房。 林春园为什么让他在十点入住这间房,查立民不知道。他自然不会有心思躺在床上体验一把做新郎的感觉,查立民小步踱在房间,一寸一寸地搜查着林春园可能会给他带来的线索。 在房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既没有她留下的字条,也没有任何暗语,所有的东西都是旅社自带的,提供不了任何信息。 第42页 查立民拿出手机,依然没有动静,他尝试着拨打林春园的电话,还是关机着。他有点不知所措,林春园不会是让自己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查立民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外面街上的喧闹声传了进来。这座旅社虽然地处偏僻,但尽头这间房打开窗户,却正好面对着一条正街,虽然已近深夜,但游客们依旧游意未尽。 查立民看着行人发怔。脑子还在琢磨林春园的用意,渐渐地,人群中有个人影仿佛电影画面中的聚焦镜头清晰起来。他还不是一个人,在街上快速地走来走去,不时地和他同来的伙伴交头私语。看他行动的轨迹,很快就要来到这座旅社了。 查立民紧张起来——这个人正是吴宏磊。 他怎么来这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春园还没有动静呢,又来一个摆脱不了的麻烦。 查立民脑子一转,突然发现一个破绽,刚刚他是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按照这点,吴宏磊很快就能找到自己。 查立民焦急地把窗帘拉上,退回到房间。手机、电话还有这间房,像个置身事外的路人,完全不能提示他接下去该怎么做。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淌,一旦被吴宏磊缠上,想要脱身就难了。他点起一根烟,烦躁地抽起来。 灵光闪现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越是在压力下,就越能有突破常规的念头冒出来。 查立民站起来,思路一点点清晰。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下楼。吴宏磊或许已经摸到隔壁不远处了。查立民快速地跑到那块留言板上,迅速地扫过。 留言板右下角,果然贴着一张便纸条,这让他眼前一亮:〖查立民,如果你看得到的话,手机关机,跟着它走!〗就在这一刻,查立民意识到林春园或许早就得知吴宏磊盯梢,所以才会让自己在西塘一直转悠到十点,才会让那个小孩带着他钻小巷子甩掉吴宏磊,才会让他入住这个旅社,然后又让他发现吴宏磊。 ——这都是障眼法,等吴宏磊发现,被牵绊在旅社的时候,查立民早就离开了! 查立民把纸条撕了下来,它的背面画了一张路线路。他没有多思考,把纸条揣进荷包,一切都在林春园的计划当中。 只不过这次好像自己反应慢了一步,不远处,吴宏磊携着几个警察,正挨家挨户地搜索过来,眼看着他们已经到了门口,想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打不通!”吴宏磊举着手机,一脸沮丧地对郭子说。 通过简讯监控,锁定查立民来了西塘,然后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很快发现他正在古镇里游荡。 看他漫无目的的样子,吴宏磊很自信不会跟丢,可就在半小时前,查立民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林春园只要一出现,就会有命案发生! 吴宏磊不敢掉以轻心。 以查立民失踪点为圆心辐射出去的找寻工作在进行。半小时过去了,却毫无进展。查立民丢失的时间越长,意外发生的可能就越大。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吴宏磊不得不拨打查立民的电话,结果对方却关机了。 几个人站在一个青年旅社的斜对面,布置着搜索的方向,各自散去后,吴宏磊和郭子往青年旅社走去。 “师傅,咱们这样撒网式的搜查,会不会太用力了。看那小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大街上游荡一晚上都有可能,他会找个住宿的地方?” 吴宏磊看看表,他也没把握,但这样好歹有个方向,总比在大街上四处游荡碰运气要好:“要排除一切可能,古镇的各个入口都已经封锁了,街上找不到难道他住桥洞,一家家地跑确实累了点,但这样保险。” 两个人跨着大步,走到旅社的大门处。吴宏磊余光发现旅社的侧门闪出一个人影,贴着墙边正欲离开。吴宏磊看不清,第六感使然,他大声喊道:“喂,站住。” 人影突然跑了起来。吴宏磊想也没想就一跃而出:“别跑。” 对方根本不听,加速朝着更黑暗的巷子里窜去。天黑,路况复杂。照理说吴宏磊不会在这儿栽跟头,但他有心事,又破案心切,一心急,就踩到两块绊脚的石头。他没把握好平衡,脚一扭,竟兀自摔倒在地。 “别管我,无论如何把查立民抓回来。” 郭子“嗯”了一声,追了上去,留下吴宏磊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巷子里。 这下摔得不轻,吴宏磊尝试着站起来,脚踝的疼痛却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手摸向崴脚的地方,那里已经肿成了一个馒头。吴宏磊坐了一会儿,有所缓解,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踮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回旅社。 侧门现在开着,里面是个小竹林,吴宏磊一摇一晃地进去,听到动静声的老闆娘,张着脑袋向他望来。 柜檯前走过一个人,和吴宏磊四目相接,两个人顿时愣住了,那不正是查立民吗?一瞬间吴宏磊的脑子都是空白的,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你要去哪儿?”他冷冷地问道。 查立民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但在上下打量吴宏磊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脚踝之后,似乎有安慰之意。 吴宏磊知道自己不能露馅,镇定地说:“我们谈一谈。” “谈一谈,好啊,你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查立民站在原地试探。 第43页 吴宏磊硬着头皮迈动一步,但他的意志根本战胜不了脚伤,剧烈的疼痛感根本无法掩饰,豆大的汗珠从脑门子上渗出来。 查立民已经动了,他侧身朝着门口迈去。 “等等,有很多事儿你不知道,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我已经知道,知道是她叫你来的。” 查立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三秒钟,他做出了决定,把吴宏磊丢下,义无反顾地迈出了旅社的门。 “查立民!”吴宏磊大声嘶吼着,可他根本无法追上他。 “就是这小子!”郭子拎着青年的领子,像拎一只鸡般把他带回了旅社。“追了三条街。” 吴宏磊正在气头上:“跑什么呀,你知不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儿了。” 那小子吓得不轻:“我不知道你们是警察!” “就算不是警察,叫你停你跑什么?” “那个人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从边门出去,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只顾跑就行。”男青年哆哆嗦嗦地交代着。 吴宏磊打量他,体形和身高都和查立民相仿,估计是查立民见到他之后,突生一计,用来调虎离山之用的。自己还一直以为在盯着查立民,没想到查立民就躲在身后,一直在偷偷地想对策。 只不过吴宏磊崴了脚,才阴差阳错有了前面的“邂逅”。 “你是干什么的?”吴宏磊点了一根烟,脚上的痛现在更加发作出来。 “他是我们这的临时工。”老闆娘在一旁听到现在,终于搞明白发生什么事儿了。 “确定?” “确定。” 吴宏磊判断这就是个偶发事件,查立民很简单地用钱买了一个道具,与他合演这齣戏。 “刚刚那个男人——查立民,什么时候入住的?” 三言两语,吴宏磊很快就摸清了查立民缘何来此旅店的。 “房间是昨天在网上订的?”吴宏磊一边问一边分析,昨天林春园的简讯还没发来,查立民不可能未卜先知,看来是林春园订的房间。 “308是吧。”吴宏磊跛着脚要往楼上走,被郭子拦住了。 “师傅,我上去看看就行了。” “我跟你一起上去吧,不碍事。”说着话,吴宏磊在楼梯口站定了,他看着那块留言板,然后又折了回来。 他问老闆娘:“你刚刚说,查立民在离开前站在留言板前?” “是啊!” 吴宏磊看着留言板,右下角有块地方空着,上面有刚刚粘纸被剥下的痕迹。他无声地琢磨了一分钟时间,把脸转过来:“你们这儿最高的双子楼在哪儿?” 第十一章 双重身份 〔意外在一瞬间发生,快得查立民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早就来不及了。他张大嘴瞠目结舌地朝楼下望去,楼下的吴宏磊以同样的表情,正仰望着那个女人如风筝般飘落。〕出售塑料面具的小店临河,店门正对着一截台阶可以下到河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河边其实还有一条隐蔽的泥土路。 说隐蔽,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视线的阻隔而已,所以查立民按照便籤条上的路线走在古镇上,并不用担心被发现。 以吴宏磊的智商,他或许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破绽,但到那个时候,查立民已经出古镇了。 他现在来到一座桥下,河对面就已不是古镇的地界,而岸边,停留了几艘白日里供游客游玩的乌篷船。 查立民自然而然地从口袋掏出了钱。 有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小河不宽,只有一箭之遥,乌篷船横过来差不多就能走过去,查立民花了五十元顺利抵达。五分钟后,他走上了市区的马路。 城市的感觉又回来了。样式死板的居民楼立在两旁。这些居民楼的沿街一层很多都改建成了门面,看标牌有铝合窗加工点、五金店、卖盒饭、小型超市,等等,大部分已经关了门,只夹杂着一两家兰州拉面之类的二十四小时店还在营业。 路灯昏黄,马路远远地延伸出去,几辆车飞速呼啸而过。查立民辨明方向,开始跋涉。 身后传来了隆隆声,查立民不是近视眼,很远就看清那是辆公交,以及公交顶上的路线号。4号公交车,没错,正是他要搭乘的那辆。 查立民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路边的公交车站跑去。 他和公交车同时到达了站点。 查立民迅速扫了一眼车内,车上很空,只坐了五六个人,他努力让扫视隐蔽,但很快发现多此一举,乘客中没有可疑的人。估计都是些上完中班的人,很疲惫,要么眯着眼打盹,要么呆呆地看着窗外。 广播里播报着站名,查立民抬头看路线图,心里在计算着站数。远方出现了一座高楼,高楼墙上的景观灯在黑夜里尤为显眼。查立民知道那就是目的地——西河大厦——这座城市最高的楼。 七八分钟后,公交车放慢了速度。车驶进站台,嘎吱一声停靠在了路边。查立民走到后门。这一站只有他一个人下车。车在身后轰轰而去,把他留在了异乡街头。查立民站定,前方是个遮雨棚,棚下有个长条椅子,椅子顶头坐着一个女人。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44页 这么多年来查立民幻想过很多次与林春园重新邂逅的场景:也许是傍晚,她敲响自家的房门;抑或在重回校园的路上,和她不期而遇;又或者毫无徵兆地在路边相遇;再差,林春园因为失忆或者身体欠佳正在某个小城的疗养院疗养;总而言之,都充满了戏剧性的可能。唯一没有想到事隔多年之后,他们竟然如此平淡无奇地出现在彼此的对面。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查立民,就像是昨天刚刚会面,又像是情侣,甚至是夫妻,熟络得连寒暄都可以省去。她就这样把头重新低了下去,怜爱地抚摸着手中的襁褓。 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林春园低着头往侧边挪了挪,这意思仿佛是让查立民坐过去。 到了这一刻,查立民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话到了嘴边却又失语——没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 孩子不哭也不闹,查立民看了眼,随即吓了一跳,他狐疑地盯着林春园,这诧异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天、天气慢慢转凉了。”林春园轻声地说着,这语气好似是在唠家常。 “是——是啊,马上就要到深秋了,夜晚风起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寒意。” “要、要多穿点衣服。”林春园自言自语道,“你,你——一切都还顺利吧。” “顺利。”查立民点点头,“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林春园换了一只手抱孩子,没有回答查立民的提问:“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刚刚坐的那辆是末班车。”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可能是命中注定吧。” 林春园嘆了一口气:“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她站起身来,“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街对面有家沙县小吃,现在还开着。 林春园没有徵询查立民的意见,踱步向着马路对面走去。 进了小吃店,两人坐在靠门的桌子前,查立民问:“你要吃什么?” “吃碗小馄饨就行了,”林春园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钱已经全花光了,你请我吧。” 查立民点点头,仔细打量着十年后的初恋情人,心中的疑惑愈来愈浓。 老闆把小馄饨端了上来,查立民为自己要了一瓶可乐,一边吮吸,一边看着林春园喝馄饨。馄饨很烫,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腾腾雾气。她果真饿了,试了一下温度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快馄饨被吃了个精光。林春园打着饱嗝,有点羞涩地说:“谢谢,我一天没吃饭了。” 查立民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心中的怀疑却快要把他折磨疯了:“接下来去哪儿?” 林春园笑意微漾:“不着急,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跟你走可以,”查立民屏住呼吸,“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冒充林春园吧?”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虽然过了十年,容颜转变,没人能保持青春,可一个人固有的生理乃至行为特徵,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眼前的这女人像极了林春园,可查立民知道,她不是林春园。 查立民以为她会解释狡辩,她却什么也没说。店门外一辆卡车飞驰而过,深夜里惊心动魄。林春园望着门口发呆地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这语气就好像查立民肯定会跟上来一样。 查立民皱皱眉,他似乎别无选择。 沿着大街东行,前方河西大厦的双子楼,像两个巨大的卫士,威严庄重地屹立在街角,查立民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就是去往那里。 会发生什么事儿,查立民也是有预感的。这次又是谁?“林春园”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目睹这个过程?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阴谋?真正的林春园在哪儿呢? 查立民紧紧跟随着她,所有问题的答案,现在就只剩下眼前唯一的这条线索了。 河西大厦是座商业大楼,南北两栋遥相呼应,和飞洲国际大厦几乎一模一样。其1~8层为购物中心,各类服装、饰品、化妆等品牌专卖店排列其中。8层往上,为办公用楼,汇集了众多公司。电梯上显示,楼高一共19层,但因为当地人忌讳,不设13层,所以只有18层楼。这个时间点,商厦已经关闭,虽然看不见巡逻的保安人员,但也无法从紧闭的大门进入。 大楼西侧倒是有个出入口,那里有直接电梯,直达8层以上的办公区域,可是大堂里灯火通明,三四个值班人员正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抽菸聊天。想要不被发现进入大楼是不可能的。 正当查立民揣测“林春园”接下去用什么计策的时候,她却拐了一个弯,绕进了大楼前的绿化带。顺着绿化带往前走,一个斜坡出现在眼前。那是大厦地下车库的入口。入口旁设有门岗,里面只坐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正低头阅读报纸。 “林春园”没有冒这个险。她再次偏离了主干道,带着查立民踏上了路边的泥土小径。小径呈弧线,却轻而易举地从门岗的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车库,显然,她事先做过功课。 第45页 停车库很空旷,查立民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有回声暴露行踪。“林春园”熟门熟路,从空着的车位间穿行,走进一个安全门,跨过台阶,来到电梯前。查立民小跑着跟上去,和林春园并肩进入。 查立民站在右侧靠电梯按键的位置,“林春园”正准备按楼层,却被查立民抢先了一步,他不假思索地按了最高层,“林春园”一愣,然后微微一笑,看来两人的默契已经初步达成了。 电梯平稳向上,很快到达了顶层。出电梯的时候,查立民侧身一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本能地抬起胳膊扶墙,却摸到了湿漉漉的墙壁。电梯门口有一摊水,原来大厦的顶层正在刷墙,工人们大概加夜班刚刚结束,所以留下的残局恰好让查立民差点栽跟头。 “小心点!”“林春园”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同时把手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没事。”查立民蹭了一手石灰,“你看着点地,滑。” “林春园”搂住孩子,踮着脚尖如履薄冰地跨过水渍,到了楼梯口,确认安全了,才得以放松。 两个人继续顺着电梯走了半截,到达了天台的门口。 天台照例没有锁,推开门,他们已经站上了这座城市的制高点。满天星斗,今天天气还不算差,大概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晚风居然也停了,站在高处,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 如果是和林春园约会该有多好,查立民暗想。他知道,眼前的她,把自己带上此地,绝不是因为谈情说爱,接下来将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短暂的平静。 “真——真漂亮!”“林春园”抬头仰望星空。 “是啊,永恒不变的就是天空了。” “如果人,人永远活在美丽中该有多好。”“林春园”垂下头,抚摸着手中的孩子,这话像是对孩子说的。 查立民看着发怔:“还回得了头吗?” “林春园”摇摇头。 “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林春园”笑笑,指着怀里的孩子:“他会告诉你的!” “他?” “林春园”转身走向天台的边缘:“你来。” 查立民趋步跟上,两个人并排站立。城市尽在眼底,路灯、招牌的霓虹、民居里的灯火,这些在深夜依然闪烁的光亮,和天上的星星呼应,勾勒出了城市。虽然中间是大块的黑暗,可是这些光明,正如城市的脉搏,证明它还在呼吸,它正在入眠,明天清晨就会生机勃勃。查立民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是啊,要是永远生活在美丽中该有多好。 不,查立民的要求没那么高,他只希望没有遗憾就好。 “林春园”脸带微笑,此情此景下,如此安静祥和。谁能想像得到,就在不久前,她刚刚杀死了一个成年的男人,而今天,他们正在等待下一个受害者。 他会是谁呢? 查立民意欲开口询问,“林春园”却把食指竖在了嘴前。两个人安静而又诡异地等待着事件的发生。 他们看着对面的天台,不知道等了多久,受害者依然没有出现。远处,却有闪烁的警灯在马路上亮着。查立民有不祥的预感。 “我们在等什么?” “林春园”保持微笑,始终不发一言。 警车疾驰而来,一排排停在了河西大厦的楼下。查立民心中诧异:“警察!” “我知道。” “你知道?警察来了,你今天什么都干不了了!” “不,”“林春园”斜过身体,看着查立民,慢慢地握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我干得了。” “你干得了?” “我的时间到了。”“林春园”捋捋自己的发,轻轻地吻了一记婴儿的额头,“记住了,你所需要的答案,他全都会告诉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春园”摇摇头,查立民从她的表情中似乎看出了门道,“林春园”转过身子,将婴儿塞进了查立民的手中,然后咧开嘴笑着,随即仰面倒下,从19层高楼顶部坠落。 意外在一瞬间发生,快得查立民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早就来不及了。他张大嘴瞠目结舌地朝楼下望去,楼下的吴宏磊以同样的表情,正仰望着那个女人如风筝般飘落。 查立民呆若木鸡。意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天灵盖,把他脑中打成一片空白。查立民怔怔地看着楼下的警察围成一团。他们在维持秩序、处理尸体、呼叫帮手、决策行动,然后抬头看着查立民,蜂拥而入。一系列的动作干脆利落。 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已经彻底蒙然的查立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后退两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林春园”带他上来,竟然是为了自杀?她的行动轨迹和动机,让人既捉摸不透又不寒而慄。史申田事件曾在十年前让他身陷囹圄,改变了他的人生,而十年之后,同样的情境重演。 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作为“林春园”坠楼时唯一的当事人,查立民又将被当成嫌疑人,接受繁缛冗长的审讯和侦查。 第46页 他感觉身体正在僵硬,刺骨的寒意从脚跟子爬上嵴樑。 很多事儿是经不起推敲的。“林春园”坠楼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这是一个致命的动作。从出电梯口滑倒,手掌蹭到了未干的油漆墙,最后在“林春园”的肩膀上留下一个鲜明的手印,这就是怕查立民“死”得不彻底啊。 查立民意识到一个问题,所有的偶然加在一块儿就成了必然。 这果然是个阴谋——阴谋的目的却是让查立民再次陷进百口莫辩的地步。“林春园”在让他目睹了一次诡异的杀人事件之后,又把他推上了杀人凶手的位置?! 查立民寻找林春园十年,对于高空坠楼了如指掌。他甚至比律师、警察、法律专家更明白这其中的标准。就现有的“掌印”来说,足以“证明”是他把“林春园”推下楼去的。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查立民在腹中怒吼。 警察正在飞速地赶来。是坐以待毙关押在看守所争辩自己不是罪犯,还是——还是现在就跑! 这个念头冒出头,查立民自己都吓了一跳。 跑?这等于是默认。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此“林春园”非彼林春园。这中间有太多空间,为查立民设计犯罪动机。就像当年他被学校开除一样,最后这案子到了一筹莫展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再次成为替罪羊?! 种种可能浮现脑海。 等等,查立民突然想起“林春园”说的话。 他捧起那个婴儿,婴儿不哭也不闹,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是啊,一个布偶娃娃怎么可能会有这些动静呢? 一直以来,假林春园就捧着这个没有生命力的假娃娃,和它说话,抚摸它,亲吻它,最后还把它託付给了自己! 查立民眉头紧锁,冥思苦想仍不得其解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遇到“林春园”之后,原来的疑问没有被解答,反而更加陷入困惑。他蜷缩着身子,脑子里全是大大的问号。 此时,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警察的脚步声。 最后一刻,查立民终于做出了决定。 查立民打起精神跑回楼里,楼道上的四座电梯,每一座都亮着向上的指示灯。他急中生智,侧身进入了安全通道。查立民沿着楼梯往下走。没走多久,就听到电梯哐当的开门声。第一批警察已经到了楼顶。 查立民两步并作一步,加快速度。很快警察就会发现天台上没人,然后找到这个唯一的通道。可查立民想得太好了,下到16层,听见楼下的说话人,有另一拨人马正沿着安全楼梯往上,彻底堵死了他的出路。 查立民腹背受敌。他停了下来,竖起耳朵打探动静,楼下的人似乎再有个三四层就到了。他没地方可躲,只得闪进16层楼梯口的门背后。现在只能指望他们粗心大意。人声已经近在咫尺,查立民屏住呼吸。 “这活干的,你说让我们从一楼往上爬,哪怕坐电梯坐到12层呢——也不怕把我们累死。”说话的是个年轻人。 “这不要争取时间嘛。算了,辛苦就辛苦一点,反正人是肯定跑不了了。”另一个嗓音沉稳的男人劝解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隔着门和查立民擦肩而过。百密一疏,也许是命令下得匆忙,还来不及做到面面俱到,让查立民钻了空子。 等到他们上了楼,查立民蹑手蹑脚地从门背后出来,继续朝楼下奔去。 想从大楼的正门出去是别想了,那边肯定有守卫,还得在地下车库那儿想办法。查立民到了底层,这才发现,车库里也守着人。一个保安和一个便衣,正站在主干道上。车库里视野开阔,稍有动静肯定会惊动他们。 查立民被围困在了楼梯间。他在想对策,起码要先动脑子躲一躲。当楼上的警察发现自己不翼而飞,那么紧跟而来必然是更大规模的搜查。三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塑料垃圾桶,这给了查立民灵感。 他猫着腰,俯身小跑到垃圾桶旁,趁着那两人别过头去的一瞬间,打开桶盖,爬了进去。 一股酸臭味,差点让查立民窒息。他开了一条缝隙,把尽量多的新鲜空气放进来。果然,没多久,更多的警察就集中到了车库里。他们在那边商量,大概是在揣测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查立民一动也不敢动,他干脆把桶盖拉严。也不知道这样坚持了多久,到了后来,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大概已经亮了。查立民睁开沉重的眼皮,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经历了什么。脑子昏沉不堪,在刺鼻的垃圾桶里待了一夜,吸入肺内的刺激性气体,足以让他思维迟钝。 查立民像虾米一样,在小小的垃圾桶里蜷缩了一夜,现在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感觉行动困难,艰难地抬起手臂,放到脖子后搓揉,让血液尽快流动。等了十几分钟,才慢慢地恢复。 查立民尝试着转动身体,用脑袋把垃圾桶盖顶起了一条缝隙,望出去,车库好像又恢复了平常。没有警察,也没有巡逻的保安,倒是赶来上班的白领,把车停在车位,西装革履地匆忙上楼。 查立民警惕地观察,确定已经安全,才慢慢地调整身姿,顶开桶盖。他跨出一只脚,然后腰部使力,抽出了另半边大腿,成功地落地。他像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狗,站在原地上下抖动,想要把身上的异味和晦气全部抖落似的。干完这些,正准备走,余光瞄见了身后有一个人正看着他。 第47页 是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体面的小西服,应该是楼里的员工。她正惊诧看着从垃圾桶钻出来的查立民,小嘴微张,手里还拿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查立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倒是对方也意识到这样的对视并不礼貌,置身事外地继续赶路。查立民转过身,但他感觉得到,女人怀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背嵴。 查立民原先以为路过停车库门岗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走到附近,才知道是自己杞人忧天。门岗的门开着,可里面没有人,保安不知道去哪儿了。电脑控制的车栏,自动地在为进入的车辆开启。他低着头,缩着脑袋,轻而易举地走出了地下车库。 今天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走过一段斜坡,他已经来到了清晨的城区。大楼右手侧有个广场,数十个大妈,正在伴随着音乐,大跳广场舞。安全系数在增高,融入人群之后,查立民也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他感到异常飢饿,而且尿意盎然。两种生理本能交替折磨。查立民看见街对面有一家肯德基。 他在肯德基的卫生间里小解完,站在盥洗台前,好好清洗了一把,擦脸、搓手,把那些垃圾桶的泥垢清除干净,然后捋平了褶皱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才走回餐厅。 他要了一份牛奶、两个汉堡,外加一份热粥,找了个空位子,狼吞虎咽起来。这感觉如此相似,在史申田坠楼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喝着粥。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力量,它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们重复着过往的悲喜剧。 吃过了饭,查立民望着窗外思考。 现在,估计有很多警察正在外面蹲守着自己,事情到底糟糕到什么地步,查立民不得而知。逃跑就意味着这事儿已没有回旋的余地。更要命的是,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他突然发现,这样漫无目的地逃亡,比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根本好不了多少。 查立民让自己冷静,把事情的经过反反覆覆地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在上海的飞洲,“林春园”让他目睹了一场谋杀,当年史申田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办法害死的;之后,又带他来到西塘,正当查立民以为又有下一个受害者的时候,“林春园”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如果仅仅是因为陷害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向他透露真相呢,最后还把这个布偶娃娃递给了他? 查立民想不通。 他进入了一个迷宫,眼前有无数条小径,每一条小径都代表着一种可能,也或者是个死胡同。这些小径在他的面前纵横交错,相互交织,一走进去就像进入了蛛网,根本理不出头绪。 查立民中指和拇指捏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慢慢地,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个“婴儿”。 “婴儿”,依然笃定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查立民侧过脸,仔细端详这唯一的线索。他把孩子抱起来,解开棉被,完全不考虑周遭人的眼光。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偶了,是手工缝制的,穿着蓝色的衣服,短发,显然是个男孩。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查立民捏着玩偶,轻声地问着。 他手上有点异物感。玩偶的身体里好像有东西。查立民摸索着感觉到一个方形的玩意儿,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查立民检查线头,然后顺着纹路拆掉玩偶的缝制线,里面是棉花。棉花中包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打开皮包,竟然有一张身份证躺在里面。 查立民瞪大眼睛,身份证上的照片正是“林春园”,下面是她真实的名字。 她叫邓莞千,上海人。 第十二章 三重身份 〔以警察的效率,应该很快就会把他作为通缉的对象。搜查的范围也会从西塘开始向外辐射,没准上海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查立民有点紧张。十年之前,让他有机会和警察正面交锋,但逃亡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条件的限制,坠楼的女性尸体,只能被送进最近的医院存放。市公安局的法医刚刚赶到不久。吴宏磊与当地警方办理了一些手续之后,匆匆赶来。 “你那同学情况不妙啊。”郭子小心翼翼提示道,“受害者身上有个明显的掌印,她是被推下楼的。” 因为先前已经获得了一些消息,所以吴宏磊现在面色铁青。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医院通往太平间的走廊里。在他一再要求下,医院准备了一间小隔间,第一时间开始了尸检。 隔间门口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吴宏磊和他招呼,进入了这个临时的法医室。 尸检工作已临近尾声,尸体上盖着白布,只有头部暴露在外。尸体的边上站着法医和他的助手,正在尸检报告上做着最后的填写工作。 死者容貌已毁,她的脸现在被线缝成一张丑陋的面孔。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恢复死者的样貌了。”法医摘掉口罩说道。 这也是吴宏磊要求的。他点点头,然后慢慢地走到尸体边。十年前,林春园的容貌,在这张冷冰冰的脸上叠加。吴宏磊感觉五脏正在翻滚,不是因为噁心,而是自己深恋的那个女孩,十年之后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师傅,你没事吧!”郭子看见吴宏磊居然在颤抖。 “没事儿。”吴宏磊深呼了一口气儿,抑制着差不多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如果没有人在的话,他也许会大哭一场。“我好像胃有点不舒服。”吴宏磊俯下身,掩饰自己的激动。 第48页 郭子紧张起来:“怎么了,饿的。” “不知道。问题不大。”吴宏磊脸朝下,一边搪塞着,一边强抑情绪。 他看到了一个东西,顿时间心情复杂起来。吴宏磊不知道这突然的转变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他缓缓地站起来,脸上已恢复了原来的严肃,尸体脖子的侧后方,有一小枚粉红色的印记。 “这是什么?” 法医循声走过来,推了推眼镜:“好像是胎记。” “确定?” “确定!” “这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长出来的。” 法医笑了:“当然是一出生就有的。” 吴宏磊的判断没有错,他稍稍好受了一点,死者不是林春园。 “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把身体累垮了不好。” “没事。”吴宏磊摆摆手。 法医开始详细描述尸检结果,但这一切已没有意义。三起命案,吴宏磊对高空坠楼的尸检差不多都能倒背如流了。没有身前伤,没有酒精药物的影响,然后是一系列专业术语,拼凑着她坠地时的惨状。唯一的证据,是死者衣服上的手掌印。 “第一判断,是嫌疑人把受害者骗到天台边,然后趁她不注意把受害者推下去的。” 吴宏磊默不作声。 “倒是有件事儿值得一提。”法医又说道。 “嗯?” “我们在死者肝上发现了两个恶性肿瘤,是肝癌晚期。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就算不被推下楼,也活不过三个月。” 碰头会是在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召开的,刚刚从省里调研回来的公安局长亲自主持。两地的警方,就案情做了初步交流,然后开始商讨下一步计划。 因为有确切的嫌疑人,所以死者是谁,反而被放了一放。绝大部分议题都放在如何捉拿查立民归案的问题上,对于“他就是嫌疑人”,基本达成共识。吴宏磊建议先不要过早下结论,不过他的话被客气地敷衍两句之后,很快被埋没在各种抓捕方案中。 吴宏磊很无奈,也无法反驳。 “首先要控制通向外省的各条通道,这可以请求武警部队的协助;另外增加巡逻次数,把嫌疑人信息赶紧下发到各基层单位,一定要在嫌疑人出城之前捉拿归案,还有尽管发生在深夜,但毕竟西河大厦是本市的商业中心,关注度高,所以务必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局长挥着大手铿锵有力地说道,“来来,上海来的同志也在,大家各抒己见。” 吴宏磊拿出笔记本佯装在记,但实际上心思已经飘了出去。离坠楼事件已经过去近七个小时了,查立民是不是还留在这里,完全不能保证,七个小时别说出城,就算是北京都到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冒充林春园的“林春园”究竟想干什么?她把查立民骗到飞洲,然后发生邱洋案,现在又在西塘弄了这一出。从种种迹象来看,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而且“林春园”患有绝症,在临死之前为什么要把查立民牵扯进来呢? 他把条条线索汇集起来,然后在笔记上画着,不知不觉林春园的名字就占据了中央位置,在她名字的周围,排列了一系列当事人。他发现了一个遗漏的问题。刘文海、邱洋都是江苏人,林春园也是,两个受害者至今没找到交集,但是林春园的家乡松县,却从来没有被调查过。刘文海曾经在化工厂工作过,这个化工厂会不会在松县呢? 想到这个问题,查立民坐不住了。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简讯给在上海的同事,让他们立即联繫松县公安局,查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吴队怎么看?”刚发完简讯,就听局长问他。会上的内容,吴宏磊其实一句没听。 “我看可以。” “那行,咱们就分头行动吧。” 会议室里的人站起身,各自执行任务。 “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全力捉拿凶手的。”局长拍拍吴宏磊肩膀。 “多谢。” 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吴宏磊看了一眼:“不好意思。” “没事,去吧。” 吴宏磊拿着手机来到走廊,看看前后无人,才按了接听键:“什么事儿,夏菲。” 查立民是和一车大白菜一块儿进的上海城。过了最后一座收费站,这辆浙江牌照的卡车停在了路边。查立民从车上跳下来,和把他送回来的司机挥手告别,当然,钱包也因此又少了几张红色的票子。 这还在松江境内。查立民根据马路上的交通指示牌辨认。他对此地不是很熟悉,但还不至于迷路。父亲有个老同学住在附近,查立民曾跟随父亲来这拜过年。 应该不远处就有直通市区的地铁,查立民一边走,一边想。现在首当其冲的问题倒不是进城,而是吴宏磊那儿到底进展到哪儿了。 以警察的效率,应该很快就会把他作为通缉的对象。搜查的范围也会从西塘开始向外辐射,没准上海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查立民有点紧张。十年之前,让他有机会和警察正面交锋,但逃亡却还是第一次。 反正现在家和公司肯定都不能回了。父母和夏菲,多数已经得到了消息,一想到这几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亲人,他就感到无尽的歉意,他们肯定朝自己关掉的手机,打过无数次电话了。 第49页 查立民靠在路边的电线桿上,站了一会儿。 也许现在自首还来得及?情况不至于遭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还有邓莞千这根线。这根线能够牵扯出什么,通过吴宏磊去调查,无论如何要比自己冒着被抓的风险去暗访好得多。 可问题在哪儿呢? 查立民思索了半天。昨晚在天台,让自己做出“逃离”的决定,乍看是冲动,其实不然。就在“林春园”——不,现在应该说是邓莞千——把他约到飞洲国际的时候,就简讯提醒过他:甩掉那个警察。 很明显,不知什么原因,她并不希望吴宏磊插手。正是这个深刻的印象,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做出了逃跑的抉择。事已至此,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闯了。 查立民抬起头,远处高墙外挂着一块gg牌,在他的记忆中,gg牌下就有通往市区的地铁站。 步行了约摸二十分钟,证明查立民的记忆没有出错,果然,两个地铁口,分布在马路的东西两侧。其中一个门口站着一个警察,查立民皱皱眉,然后横穿大街从对面进了地铁站。 买票的时候,他发现钱不多了。出来得匆忙,钱没带够,在西塘一折腾,只剩下100多元现金。银行卡倒是有,但查立民不想动,以他的反侦查知识,很有可能上海警方就等他通过atm暴露行踪,抑或已经冻结了帐户。不过他想起来,在办公室抽屉还有点现金,是他向公司预支支付供应商的首款。得琢磨个法子,查立民垂头计划,然后买了一张票,坐上了地铁。 40分钟后,从地铁广播里播出的那些熟悉的站名,证明列车已驶入市区。一路上,查立民感觉四周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他却不敢与那些人对视。好不容易熬到了车站,他低着头,匆忙走出车厢。 阳光和煦,现在已过了上班高峰,马路上行人稀少。上升的温度,让他身上的异味开始发酵四散。擦肩而过的人纷纷捂住鼻子,心里肯定费解,这个穿着还算体面的男人,怎么身上散发着比乞丐还要难闻的味道。 按照邓莞千身份证上的信息,她家就住在相隔两条街之外的小区里。 她在布偶里缝了自己的身份证,是为了什么?把查立民引到她家?她家是什么状况呢?父母都健在?有几个兄弟姐妹?还是孑然一身,空房子里留着关键的线索? 一连串问题又冒了出来。查立民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这样像根馊掉的茄子走进居民小区,用不了多久,保安都会循着味儿“关注”他。 查立民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吃快餐的饮食店和一个弄堂口。他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弄堂口竖着一块牌子:惠民浴室。 池子不大,而且这个时间点,只有查立民一个人来泡澡。他站在没过腰间的水池中,肆无忌惮地搓着身上的泥垢。皮肤被擦得通红,他周边泛起了一层白沫。洗干净之后,查立民觉得浑身通透,他从保暖箱子里取出一条毛巾盖在脸上,然后双臂向后依靠在池子边休息…… “喂,醒醒。” 查立民被人推了一下肩膀,他猛然站立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做出战斗的姿势。查立民夸大的反应,把对方吓了一跳。那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赤裸着上身,下面围了一条浴巾。 “我们要换水了,你可以到休息厅接着睡。” 查立民挠挠脑袋,认清状况,这才疲惫地从池子里爬了出来。他站在淋浴下沖完水,回到更衣室。把自己洗干净之后,那几件酸臭的衣服,是再也穿不上去了。 查立民看见,更衣室的西侧有个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外衣,他左右环顾,趁着没有人迅速偷了一套出来。 几分钟后,穿戴整洁的查立民再次回到了大街上。 长治新村是个年代悠久的居民小区,由原来的三个居民点组成。小区里的居民楼,多数建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六层楼高,看上去灰濛濛的毫无生气。居民楼沿着一条不宽的马路两边排开,中间还穿插了众多小巷子。这些式样相同的楼犹如分叉树枝上结的果子。 这一带查立民曾经来过,所以并不陌生。市政建设似乎把这里忘了,印象中,路边开张的那些小店,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查立民在找小区的入口,按照路边的门牌号,前方一个书报亭背后的大门应该就是。他拉拉不算太合身的外套,挺着身子走过了小区的门卫室。 “如果邓莞千家还有别的亲人,该怎么开口呢?或者这是她的独居屋,该怎么进入呢?布偶里除了身份证,没有钥匙,也没有纸条之类的信息。”他走在小区的绿化带边,想起刚刚进门时,铁门上挂着“谢绝推销”的牌子。 “好在是一楼,多少可以窥探屋里的状况。” 证件上写的是14号103。查立民绕着小区里的一个幼儿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14号所在地。情况比他想像得还要顺利些,14号1楼西侧墙面的窗户开着,而且上面有小卖部的标志,邓莞千家人用自己家的房子开了一个杂货店。无论如何,总比唐突敲门要好得多。 屋里坐着个中年妇女,可能是邓莞千的妈妈,她背着身正在看电视。查立民稍稍安心。以她现在的状态,显然还不知道邓莞千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也说明吴宏磊还没有发现死者的真正身份。 第50页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冒出好心情不是很人道,但也没办法,事已如此,只能祈求运气能够尽快地回到自己的身边。 查立民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敲了窗户的门。 “要什么?”中年妇女闻声回转,走到窗户边,拉开玻璃窗。 “给我一盒烟吧。” “什么烟?” “随便。” “随便?” “哦,那拿盒利群吧。”查立民补充道。 交了钱,女人把烟递到了查立民的手中,查立民看着她的脸,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完全找不到他想要的内容。 “怎么了?” 查立民的盯视,让女人起了警惕心,她手放在窗户的把手上,时刻准备将他拒之窗外。 “哦,不,阿姨,其实……”查立民解释着,“其实我是邓莞千的朋友。” 话音未落,女人脸上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而且是负面的,还没等查立民缓过神来,“砰”的一下,她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查立民没想到闭门羹是这样吃的,他怔怔地看着玻璃窗户里的女人,完全不明白,何以邓莞千的名字,会让她反应那么大。 好在女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奇怪地站在玻璃窗后,打量着查立民。查立民一脸茫然,于是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女人夸张的表情略有平复,似乎在探究查立民的身份。他不知所措,只能堆起一个尴尬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手再次搭上窗户的把手。查立民看出她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你是邓莞千的朋友?” “阿姨,我是。” “哦,我是她的妈妈。你有事儿吗?” “我……”查立民语塞,事儿是有事儿,可是怎么说呢,“我……” 还没等他继续,邓母右手抬了起来,她指指门的方向,竟然说道:“有事儿的话,进来讲吧。” 房间没开灯,所以很暗。大概是採光有问题,查立民隔了一根烟的工夫,才适应昏暗的光线。屋内的陈设简单但很干净。客厅靠窗的位置,堆放着小卖部所用的货品。 “坐吧。”邓母拉过一把椅子,移到查立民面前。 查立民坐下,顺势打量这个房间。摆设简单,一目了然,环顾一周之后,他坚持自己的结论。视野中仅有一张桌子和一张茶几。桌子上有三个碗,上面倒扣着盘子,应该是吃剩下的饭菜;茶几上有烟缸。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暗红色的靠背椅子。 查立民把视线收回来,接过邓母倒的茶。 “谢谢阿姨。”他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烟,拆开,取出一支递给邓母。 “你怎么知道我抽菸?” 查立民指了指烟缸里的菸头。 邓母笑笑,摆摆手:“我不抽,是邓莞千她爸抽的,没事儿,你抽吧。” 查立民想了想,悻悻地将烟又重新装回烟盒,脑子在思考着如何开启话题。他对邓莞千一无所知,现在却想知道她的一切。 “生意还好吧。”查立民脑袋转向堆放小商品的货架。 “还行,都是小区里面的老朋友,他们知道我身体不好,时常来照顾生意。每个月挣点菜钱。” “那就好。”查立民敷衍着。在这一剎那,他突然有种把真相和盘托出的冲动,与其在这儿绕圈子,不如把所有的事情摊上桌面,一起想对策。 可是邓莞千的母亲——这个普通的妇女,能够接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吗? “如果邓莞千还在原来的单位做事儿,我现在哪还需要守在这个小店呢。”寒暄过后,邓母有些失落,她别过脑袋,眼眶泛红,“我腰不好,很多重东西搬不了。” 看这样子,她们母女之间有些隔阂,查立民想。 “她原来的单位多好,事业编制,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为什么要去做记者呢?”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邓莞千的朋友来过家里了,邓母的倾诉欲显得很强,这是好事儿。 “是啊,是啊,很多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她为什么会换工作,我还真不太清楚。”查立民套着邓母的话。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在《新城市报》做记者的同学,自己移民也就算了,可偏偏还介绍邓莞千进他们的报社。” 查立民愣住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翻滚起来,《新城市报》?这不是林春园失踪前实习的那家报社吗!十年来,报纸的名字都没改过。 “你说的是那个周报?”他在确认。 “难道还有其他的报社吗!”邓母一脸愤恨,“你知道吗,网上都说记者是危险性很大的一份职业,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可是,可是自从邓莞千换新工作第一天起,我就觉得她变了。” 查立民本能地往后一缩,听这意思,邓莞千从进入《新城市报》当记者那天,就是一切的开始? “她跑的哪根线?” “那我不知道,她总是要到徐州出差。” 查立民眼睛眨眨,好消息来得太快他反而接受不了。原来有关无法打破沟通僵局的担忧,一概不存在。邓母的滔滔不绝让查立民想要知道的信息滚滚而来,而且条条直捣黄龙。徐州,不正是林春园失踪前最后要去的目的地吗。 第51页 “你知道吗,莞千不止一次跟我悄悄地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一定要我好好照顾自己。”邓母的语气开始悲伤起来,“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自己感觉得到危险。” 是啊,危险!查立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邓莞千做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什么样的内在动因,导致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父母而自杀呢。 一瞬间,邓母显得格外苍老,眼皮因为悲伤而耷拉着,皱纹爬满了额头,似乎白头发也在这一刻冒出了不少,谈起自己心爱的女儿,让她片刻老了十岁。 查立民一阵心疼。“阿姨,其实你不用担心,”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昨天还刚刚见过邓莞千。” 始料未及的是,这句安慰的谎言,却让邓母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怎么了?”查立民被她的失态吓了一跳,“我说,我昨天刚刚见过她!” 邓母的眼神开始变得可怕起来,她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慄:“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啊!” “朋友?!”邓母缓慢地站起身,用冰冷的语气逼来,“你是她的朋友,难道不知道邓莞千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查立民感觉身处冰窖,有股子馊掉的战慄从嵴梁骨冲上头皮,寒意充斥整个胸腔,他都不会说话了:“死了?!” “你到底是谁?”不知何时,邓母已经站到了电话机旁,“你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不是,我,我真的是邓莞千的朋友。”查立民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对方疯了,“阿姨,你先别着急,我有,我有证据。”慌乱之中,查立民突然想起来邓莞千的身份证。他把证件掏了出来,“我昨天真的见过她。” 邓母依旧保持警惕的怀疑,她瞄着查立民手中的这张塑封小卡片,然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看,阿姨,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昨天真的见过她!” 邓母接过身份证,仔细端详:“这,这年龄、地址、身份证号都对,可她不是我女儿。” “不是你女儿?” 邓母点点头,看到现在轮到查立民不相信了。“你以为我老糊涂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邓母又坐了下来,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铁箱子,打开后,里面有个相册和诸多证件。查立民看着,照片中是邓莞千一家三口,还有她的毕业证、记者证等之类的身份证明。照片显示的女孩,确实不是邓莞千,而且一点也不像。 查立民有点明白了,邓莞千,不,应该是有引号的“邓莞千”,假造了身份,不仅假冒了林春园,还假冒了邓莞千。 查立民有点乱,一个长相酷似林春园的女人,假冒邓莞千的身份,在自己面前自杀,且留下了这唯一的线索?! “我没骗你吧。”邓母说。 “我也没骗你啊!” “你,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查立民难以作答。 也许有人也相信邓莞千不是死于意外? “阿姨,邓莞千到底是怎么死的?” 邓母嘆了一口气儿:“她是在去往徐州的路上,死于车祸。” “车祸?意外?” “可是我不信。”邓母语气坚定地说。 第十三章 身份的诡计 〔查立民错综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到了顶点。一路恍惚走来,不知不觉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活生生的夏菲现在就坐在眼前,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查立民要了一碗腊肉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碗里只剩下漂着一层红油的汤。他不甘心,将汤一饮而尽才将碗放回桌上。用纸巾擦嘴的时候,他打了一个饱嗝。 在免费的公园里游荡了一整天,查立民着实有些累了。开始的时候,他还尽往偏僻的树林里钻,后来发现越是掩人耳目,就越是引人注目。公园里到处都是退休老人、小孩、跑低端业务的销售,或者没工作的闲人,根本没人在意多一个无聊的查立民。 警察再聪明估计也不会想到,他现在会有闲心逛公园。 查立民在亭子里看着几个老头下象棋,又听了一下午退休工人唱沪剧,最后坐在草坪上等到天擦黑,才走出公园。 好不容易等到九点多钟,他悄悄地潜回公司,在对面的小饭馆一边吃面,一边观察楼里的情况。 果然和往常一样,这个时间点,加班的人也大都回家了。 查立民把面钱放在桌上,拉高衣领、缩起脖子、穿过马路,来到了公司大楼的门前。 他熟悉这个时间点的状况,从边门毫不费劲地进入,却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未安装监控的楼梯。 公司在五楼,不是很费劲,却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吃碗面之后,兜里只剩下几个钢镚,如果无法拿到锁在抽屉里的现金,他可真得铤而走险去银行了,查立民不想因为银行卡而暴露行踪。 到了五楼,他从安全门的玻璃窗上看过去,走廊上没人,但是公司办公室的灯却亮着。从这个角度,可以判断出设计部里还有人在加班。 有点麻烦!查立民兀自寻思。 第52页 他不愿在这逗留的时间太长,好在设计部的门是虚掩着的,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如果设计师正在心无旁骛地工作,那么悄悄进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查立民猫着腰轻声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确定除了设计部之外,办公室再无他人的情况下,侧身进了公司。 他的办公桌,还保持着临走时的样子。茶杯里的半杯水都还没倒掉,他蹲在椅子前方,从口袋掏出钥匙,扭开抽屉。 从财务部取出来的白色信封还躺在那儿,信封里鼓鼓一沓,正是查立民需要的。 他把信封取出,塞进自己的口袋。一切顺利,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设计部的门突然开了,这一脚赶的,无处可逃的查立民只能顺势钻进了办公桌下。 有人开了客户部的日光灯,一下子亮堂起来,紧接着是脚步和说话声。有几个熟悉的嗓音,其中居然有夏菲。 她怎么还没走? 疑问尚未解答,几个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夏菲停在办公桌前,她的侧面就在眼前,一转身就能发现查立民。还好她停在了原地。 “这案子的设计稿无论如何明天中午要交出去,和记地产的王总打电话来催过了。”夏菲的声音响起。 这案子不正是自己负责的吗?查立民琢磨。 设计师回答道:“我说你男人有谱没谱,到这个节骨眼出事儿,撒手不管也就算了,还把警察招来。和记那边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 “你放心吧,”夏菲冷冷地回答,“客户那边我会解释,你应得的奖金,如果是因为查立民的原因没了,我从工资里补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案子我们都费了那么大劲儿。” “行了,行了,干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查立民有点感动,听对话,警察已经找上门了,夏菲或许已经知道了真相,在未婚妻怀孕的情况,自己却因为老情人跑到西塘,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现在她竟然还在为他开脱。 “嗨,我真没别的意思。”设计师似乎也不好意思了,“反正就这样,今天就到这里,明早等素材一提出来,我就动手干,中午前肯定能交。你放心吧。” “那就好!” 那边再次响起脚步声,他们正在离开办公室。 可是夏菲却没动,她站在原地,查立民耐心地等待。等到设计师们走出大门,走廊里响起电梯的开门声,夏菲沉着脸侧过身,冒出一句:“出来吧!” 查立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暴露了。他狼狈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却不敢与夏菲对视。夏菲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听这一声嘆气,她是伤心到了极点。 夏菲要了两杯果汁,四处观察,确定无人监视,走向角落的座位上。 查立民戴了一顶从抽屉翻出来的帽子,坐在麦当劳里,像个偷情的有妇之夫。夏菲把其中一杯果汁推到他的面前,然后兀自吮吸起来。 “他跟你说了?” “谁?”夏菲低头摇着透明的塑料杯,琥珀色的液体中泛起了许多小果粒。 “还能有谁。” “嗯!” 查立民估计得没错,吴宏磊会在第一时间找到夏菲。 “你都知道了?” “嗯!” “他跟你说什么了?”查立民觉得这是在明知故问,以吴宏磊公事公办的性格,他一定会让夏菲一有消息立即报警。 夏菲用餐巾纸擦擦嘴,脸别向窗外。夜色已深,路上行人稀少。 “我没推她!”查立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了吗?”夏菲低声问道,话音未落便改口了,“哎,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 查立民未料到在这样的状况下,夏菲反而保持着异常的通情达理。如果他不说,她也不问。 “其实吧……”查立民很想把所有的一切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还是等事儿完了再解释吧。” “事儿完得了吗?” 这个问题让查立民失语。是啊,事儿完得了吗?就算现在全身而退,他已然亏欠了夏菲,更何况前途未卜。 “谢谢你,”查立民说,“不对,应该是对不起。” 夏菲沉默着。 “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担心我怀孕的事儿吧,放心吧,我自己会处理的。”夏菲把脸转向一侧,查立民看见她泪眼盈盈。 仿佛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揉搓查立民的心脏。 “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夏菲控制好了情绪,语气依旧平静,“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怎么办。哎,这不又是多余的嘛,恋爱一场,我会经常去看看他们的。” 查立民错综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到了顶点。一路恍惚走来,不知不觉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活生生的夏菲现在就坐在眼前,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儿,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本要在下个月和自己结婚,并且还怀了孩子! 第53页 查立民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夏菲:“你,你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回来。” 夏菲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下来:“你脱得了身吗?” “可以的,”查立民语气坚定,“相信我,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夏菲身体随之一颤,她的手也紧紧地握住查立民:“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去《新城市报》报社。” “《新城市报》报社?” 查立民简短地述说了去报社的动机。夏菲一边听,一边思考,她缓缓地侧过脑袋,再次确认无人监视,压低声音说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查立民做了一个梦。他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英超,气氛熟悉而温馨。厨房有人在做饭,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谁。茶几上有杯他最爱喝的庐山云雾,芳香四溢。 没什么不对,可又什么都不对。 问题在哪呢? 他发现膝盖上竟然躺了一只猫,这就是问题所在。查立民没养猫,这个不速之客从哪来的? 猫乖巧地躺着,查立民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从嵴樑到粗粗的尾巴。猫突然回头咬了一口查立民,他皱起眉头,轻拍猫的额头:“不能咬人,知道吗?” 猫却毫不理会,继续张着獠牙。查立民有点生气,拍打猫的力度加强。猫一下子跃到地板上,弓起背怒视查立民。 查立民伸出脚,猫灵巧地往边上一跃,紧接着表情开始发生变化。它的嘴张大,向着耳朵裂开,形成一个血盆大口,朝着查立民扑来…… 他一下子就醒了。然后喘着粗气儿,圆睁双眼,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天花板上反射的光线明暗交替,耳边还响着微弱的电视声,查立民清醒了,他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了。 他双手费力撑起身体,靠在床架上。 床前电视里还真是在放着球赛。 这是个小浴室的包厢房,过夜加洗浴只要48元。其条件可想而知,被单上充满了未晒干的霉味,房间提供的茶杯还缺了一个口,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当然,好处就在于,老闆对查立民身份证没带的谎言,睁一眼闭一眼。 查立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看时间才发现已经睡了近十个小时。他拿起床头换上新卡的手机,夏菲没给他打电话,但离约好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 查立民把烟掐灭,起床、洗漱、换上衣服出了浴室的门。天又黑了,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因为不知道警方调查的进程,他也不敢过于暴露,尽挑路灯少的地方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家公用电话亭。查立民停了下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他拨了一个固定的号码,不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餵——” 听见妈妈的声音,查立民不作声,可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喂,说话呀,谁啊!” 对方突然顿了下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筒里只有粗粗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是不是查立民!”声音带着颤抖。 查立民赶紧挂掉电话,他只想听听他们的声音,这个时候说任何话也许都会把他们牵扯进麻烦中。 查立民头靠在电话亭的墙壁上,差不多一分钟之久,才身心俱疲地站直身子。刚准备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查立民吓了一跳,看着电话,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他手放在电话上,想了想,然后接了起来。 查立民依然不说话。 电话那头却是另一个人的嗓音:“查立民!”是吴宏磊。 吴宏磊果然监控了家里的电话。 “查立民,我知道是你,你现在在哪儿?你赶紧来找我,这事儿不是开玩笑的,你赶紧把事儿给我说清楚。” 查立民不出声,任由吴宏磊劝解着。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夏菲,你还要生活下去!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千万别干傻事。” “我们比赛吧!”不知为何,查立民冒出的竟是这句话。 “比赛?什么比赛?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比赛,看看谁能先找到真相。”查立民吧嗒一声挂掉了电话。 四十分钟后,当查立民把碗里最后的一个馄饨吃到嘴里的时候,恰好看见夏菲背着包走进大堂。 周围的喧嚣声掩护着他们。二十四小时的避风塘茶馆,一向是打牌人士的最爱。况且今天又是周末,早早坐满了牌友,要不是查立民赶得巧,现在恐怕得重新换地方了。 依旧是在角落,夏菲坐下,把包放在大腿上。 这回她还真是帮上了大忙,老天爷终于把运气施捨过来了一点。夏菲有个校友兼老乡,居然就在《新城市报》工作,今天一天,她都在向校友打探消息。 “怎么样?” 夏菲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在查立民面前晃了晃:“都在里面呢。” “有消息了?你怎么跟你校友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查立民笑着竖起大拇指。 “谈正事吧。” 第54页 “好。” “真有一个叫邓莞千的,半年前出了车祸。”夏菲翻开笔记本,“邓莞千原来是文化馆的,工作比较清闲,大概是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宋佳佳?哦,就是把邓莞千介绍进报社、顶替自己工作的那个人,提议邓莞千换工作的时候,她很快就答应了。”夏菲翻过一页,“邓莞千和宋佳佳是大学同学,都是学的中文,因为宋找了一个澳大利亚的老公,正在办移民,所以才把工作让了出来。” 查立民点点头:“知道邓莞千去徐州干什么吗?” “这还得从头说起,其实宋佳佳、邓莞千,包括最早时候的……”夏菲顿了顿,瞄着查立民的表情,“林春园,都是负责文化历史板块的记者,是个副刊。但是她们有个长达数年的採访项目,目的地就在徐州。具体什么项目我忘了,反正类似于城市建设和历史保护之间关系的主题,可能是个政府项目。” 查立民皱皱眉,文化历史?这和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儿有什么关系。“徐州是楚汉重镇。” “没错,有很多历史遗蹟。”夏菲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你上次提过林春园就是在去往徐州採访的路上失踪的。” “应该说林春园根本就没到徐州,她在南京下了车,然后就失踪了。”查立民纠正道。 “这就巧了,”夏菲歪着脖子,“邓莞千出意外也是因为去徐州採访,而且她也在南京下了车。” “南京下的车?”查立民挺直了身子。 “据我那校友打探到的消息所说,邓莞千和林春园这一举动,应该是属于私人行为,报社也没人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干。” “怎么会这样?” “邓莞千在南京下车之后,买了张长途车票去了一个地方,在那待了一天,回南京的路上,结果就出事儿了。” “去哪儿了?” “我看看。”夏菲在笔记本上寻找着,“哦,找到了,去的是松县。” “啊!” “你怎么了?” “松县?松县正是林春园的老家。” 夏菲仿佛也被这个消息怔住了,两个人不说话,在各自分析着。似乎有一根隐隐约约的线,正在把所有不相干的一切联繫起来。 “邓莞千是怎么死的?”抽完一支烟,查立民又问道。 “意外。从松县回来之后,邓莞千没坐长途车,可能是怕耽误採访,所以租了一辆当地的小轿车。按路线是回南京,或许她准备从那里再坐火车去徐州。结果在国道上出了车祸,小轿车被撞下了山崖,她和司机当场死亡。而且肇事卡车跑了。” 查立民眉头紧锁。如果把一切都往最坏的地方想,这可是个跨了数年的阴谋啊。虽然有些信息浮出了水面,可只是冰山一角,真相仍深埋海底。 查立民脑子飞转,把所有的事情迅速过了一遍,他似乎摸到了一点门,又似乎依然在门外徘徊。“你看,会不会是这样,”他身子前探,“十年前,林春园因为知道了某件事情,导致她中途下车,然后失踪。十年之后,这件事儿又无意间被邓莞千发现了,所以她去了松县。这么看来,林春园……”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上网,搜寻了几条信息,果然发现了一点眉目,他开始兴奋起来,“你看,到今天为止,”他把行动网路的页面给夏菲看,“松县仍然没有通火车,而且从上海没有直达的长途,只有南京有。林春园下车的目的,是为了回家。对了,知道邓莞千去松县干了什么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夏菲摇摇头,“可是按你这种说法,她们为什么都是在採访的路上出意外呢?难道和徐州,或者说和徐州的文化历史有关?”夏菲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悬疑小说中惯有的套路——从现代追溯到了古代的某个秘密。 “不,和徐州无关,和採访也无关,她们只是利用这次出差的机会,事情应该发生在更早的时候。” “更早的时候?” “猫!” “猫?”夏菲更糊涂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和猫有关。” 夏菲挠挠脑袋:“可问题是,邓莞千怎么会知道……知道你所说的那个某件事情。在此之前,宋佳佳和她们都在同一个办公室,同一个板块,同样的工作,同样的徐州採访。她在报社工作了十年,邓莞千刚进去一个月,就发生这件事儿。” 查立民低头思考,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冥思苦想毫无线索,最后只好放弃:“我也想不通,不过我知道接下去应该干什么了。” 夏菲眨眨眼,她也知道了。 “我要去一趟松县。”查立民说道。 第十四章 真相之门 〔自从林春园失踪之后,查立民也算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从一开始的质疑、敌对、慢慢消融,到最后林春园的父母终于明白,这是个痴心的小伙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大概连他们也不会相信,还有一个少年会对林春园念念不忘。〕聂本杰成为如今的大胖子,大概只用了一年时间。自从警校毕业,来到松县之后,体重就开始飙涨。大伙都说这是基因的原因,男人一到年纪就容易发福。可聂本杰不这样想。上学的时候他一身蒜瓣肉,跑起步来呼呼生风,每天下课后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体育馆里待着。现在扎根基层派出所,运动量骤减,不是在所里查资料,就是坐着110到小区调解民事纠纷,不胖才怪。 第55页 想当初,他可是为了当刑警才报警校的,不说连环杀手,起码也得查查江洋大盗什么的,可现在连捉个小偷,扫个黄之类的事儿,也是偶尔才能遇上。 派出所所长知道聂本杰有一股子蛮劲没处儿使,把自己憋成个胖子,所以任务一下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小聂啊,破案可不是拍电视剧,每天都和歹徒刀光剑影。破刑事案,特别是破大案,得有缜密的心思,超强的耐心,还要靠一点运气。很多时候你明知道是在做无用功,可只要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机会,就得从繁缛的线索中一点点排查。当警察可不是泥水匠,而是裁缝,要细心,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差之毫厘。” 聂本杰不以为然,可真当他着手办起来,才知道所长不是危言耸听。 他原来以为只要在电脑里的户籍资料库输入刘文海的名字,任务就完成了。人名是跳出来了。三个。一个女性,一个是11岁的小学生,还有一个三年前就死了,自然死亡。 “刘文海压根就不在我们松县嘛。” “谁跟你说过刘文海肯定是松县人,没准只是在松县打过工,或者出过差,你光在电脑上当然查不到。” “那他什么时候来过松县呢?” “我怎么知道。” 聂本杰皱皱眉:“如果他没来过呢?” “这话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上海那边没保证,只是说有可能,希望我们协查。” “哇,那如果这个线索是错误的,我们岂不是白忙活。” “谁说侦查工作一定是为了证明线索是正确的,”所长笑了,“有时候就是要证明那是个误判,确定哪些是死胡同,才能找到正确的途径嘛。” 聂本杰这才明白,原来破案就跟做数学题一样,把一个个错误的路径排除,才有可能找到最后的答案。当然,破案可不是在草稿纸上演算,而得靠两条腿硬生生地跑出来。 算上青山牙膏厂,松县和化工行业沾边儿的企业一共有四家。他按照地图,来了个松县“环城游”,没有一家企业的人事部辨认出刘文海。 当聂本杰从最后一家硫酸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疲惫、飢饿加之一无所获,让他沮丧到了极点。正值下班时间,工厂的工人正络绎不绝地往外涌。厂门口不宽的街道上,挤满了自行车、电动车。聂本杰不愿挤在人群中,所以干脆到门卫室抽根烟,等人群散去。 因为先前进厂时,聂本杰和门卫老大爷打过照面,所以老大爷知道他是警察。 聂本杰递过去一根烟,接过大爷递过来的水,望着窗外发呆。 “你刚干这行没多久吧?”门卫室不大,分里外两间,里面那间支了一张床,床边有台黑白电视机,地上还散放着锅碗瓢盆之类的厨具。 “嗯。”聂本杰回过头,“嗯?” “出来办案子,今天没收穫?” “也不是没收穫,警察办案有时候没收穫也是一种收穫,起码排除了一种可能性嘛。”聂本杰现学现卖,用所长的话来自我原宥。 “但也要动脑筋,想办法。”大爷点着了烟。 聂本杰上下打量他,个头不高,两鬓白发,身子骨倒是很健朗。 “你别这么看我,小伙子,我也差点干了警察。” “是吗?”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部队侦察兵,上过老山前线。” 聂本杰对他刮目相看:“老前辈啊。” “那是,侦察兵比你们警察可危险多了,有时候山坡上一趴就是好几天,不仅得防着敌人,还要防着那些毒蛇野兽。指不准就有条野狗在背后瞄着你。”大爷谈笑风生,但言谈举止中无不透露着惊险。 闲聊中,聂本杰才发现,感情这老大爷是个世外高人,一身本事却因为战友的牺牲淡泊了名利,复员后以打零工、做保安为生。 “您要是当警察,说不准现在已经成神探了。”聂本杰恭维道。 “神探谈不上,但对付几个毛贼肯定没问题。”大爷哈哈大笑起来。 聂本杰眼珠子一转,何不把他的任务说出来,让大爷出出主意?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忍不住。他又递了一根烟给大爷,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大爷听完之后,捧着茶缸喝了一口水:“小伙子,跑腿很重要,但也不能光跑不动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分辨情报的真伪。” “化工厂全都跑完了,没有,说不定是上海那边不靠谱。”聂本杰抱怨道。 “当然存在这种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导致线索和事实有偏差。但是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呀?来一句查无此人就完事了?你还得想办法,把他们没想到的、漏查的都摸一遍,才算负责。” 聂本杰挠挠头:“比方说?” “既然他们获得信息,说有刘文海这么一个人在松县化工厂待过,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现在不知道在哪出了岔子,也许他不是化工厂而是化纤厂,或者机修厂的化学科,又或者是中学里的化学老师,这都有可能。” 聂本杰被这一系列问题问蒙了:“您说得是没错,可这些地方还是没有呢?这压根就是误报,刘文海根本没来过松县,是在b县、c县。” 第56页 “那就让b县、c县的警察去查,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如果每个人都能多想一步,多干一步,怎么可能会有逮不住的罪犯?!” 聂本杰把烟掐在烟缸里:“按这个意思,那刘文海没准压根不是跟化学有关的工人,他只是来松县打过工,我岂不是要把松县几十万人口翻个底朝天。这到明年也查不完啊。” “你不能动动脑子吗?”大爷翻着白眼,“松县说小不小,说它大也就这么点地方。你可以从几个点扩散开嘛!” 聂本杰没明白。 “你说这城里能有几个厂,人事部其实我倒觉得未必管用,那里面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很多事情她们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每个厂就那么几个老员工,只要问问他们,说不定线索就来了嘛。” 说的也是啊,聂本杰“砰”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再去跑跑。” “那你也太着急了,”大爷又笑了起来,“现在这个点都下班了,你上哪找去。” 聂本杰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对对,谢谢您。” 门口的职工走得差不多了,聂本杰告辞要走,刚出门想起一件事儿来:“大爷,你说你在这城里做了很多年门卫,单位也换了好几家,我干吗不问问你呢?” 大爷咯咯笑了起来:“你还真能现学现用。” 聂本杰把照片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思考起明天从哪开始跑起。门卫大爷戴上老花眼镜看着照片,左右角度对对,“嘶”了一声,紧接着,嘴里冒出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咦,这不是刘大头嘛!” 证明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吴宏磊好不兴奋。他驱车连夜赶往松县,终于又一块拼图拼接上了。 当然这要感谢当地基层派出所的同事。世上无难事儿,就怕认真二字。 据说那个叫聂本杰的年轻民警,已经跑完了所有化工企业,照理说于公于私都完成任务了。如果没有他的坚持,没有他不遗余力的侦查,吴宏磊也许就和那条隐藏颇深的线索擦肩而过了。 老军人认识刘文海。那是在十多年前,他替个老伙计顶班头,去马桥氮肥厂看了一个多月大门。刘文海正是当年氮肥厂宣传科的宣传干事刘大头。 马桥是松县下属的镇,离县中心有点距离,加之马桥氮肥厂多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就成为先期排查工作的盲点。 “那小子可是个人物啊。”老军人描述着。以他多年侦察兵的经验和意识,尽管两人并不认识,可老军人还是硬生生地凭藉着旁人的传闻,在潜意识里把刘文海刻了下来。 紧接着,以此向外拓展,在更多知情人的拼凑下,刘文海真实的面目被吴宏磊掌握。 刘文海,马桥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意外死亡,留下他和母亲生活。刘母是当地的农民,文化不高,也不知如何教育孩子,任由刘文海游手好闲。 刘文海在小学到高中连读的马桥中学上的学。高二那年,刘母患病去世,没了管束的刘文海更加肆意妄行。经常欺负敲诈比他小的同学,而且还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高二下学期,也就是他母亲去世半年后,他因为打群架而被学校开除,终于沦落成了街头的一个小混混。 据现在仍在马桥生活的同龄人介绍,刘文海心狠手辣,打架的时候下手特别黑,虽然年纪小,但很快在道上崭露头角。他纠集了一帮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敲诈勒索、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然而最着名的还是他和马桥曾经的老流氓“四红”之间的群架。 那一架,几乎马桥所有的混子都参与了,相当惨烈,“四红”被爆了头,住了大半年医院,从此偃旗息鼓。可刘文海也没脱颖而出,当地警方早就盯着这几个人,趁着这个由头一网打尽。但刘文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没成为主犯,而是由另几个骨干顶了包。刘文海外出躲了一年,再回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当年这个穿花衬衫、叼着菸捲的小屁孩,已然摇身一变,西装革履地成了马桥氮肥厂宣传科干事。 马桥氮肥厂在十年前和刘文海一样着名。老闆是个外地人,在马桥济阳村——一个海边渔村附近建起了这个化工厂。 厂里的效益特别好,为振兴当地经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付出的却是环境污染的代价。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济阳村是个小村,世代以打鱼为生。村子建在一个小港湾的口子上,可是因为氮肥厂排污,使得鱼虾成群地死亡,难以维持生计。村民们当然不干,而刘文海所谓宣传干事的角色,就是为了安抚当地村民。 这是个断子绝孙的职业。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搬的搬,迁的迁,只获得了很少的补助。好在很快,国家就开始重视这个问题,氮肥厂因为环境检测不达标被关掉。老闆卷了钱跑了。从此之后,刘文海再次消失了。 因为就职,所以刘文海的档案被调入氮肥厂。随着工厂末期被查时混乱不堪,很多档案遗失或被销毁,所以马桥竟没了任何关于刘文海的信息。 不过接下来的去向,在吴宏磊那儿得到了衔接。刘文海在上海买了房,置办了公司,变成了媒体人士。 这个跳跃有点大!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野鸡变凤凰”? 第57页 一个宣传干事,怎么可能积累那么多财富和人脉在上海发展起来?这事儿和氮肥厂有关?和林春园有关?和史申田有关?和查立民有关?和邱洋有关?和假“林春园”有关…… 吴宏磊觉得没法想下去了。 了解完情况,吴宏磊摸出一盒烟,是特地买的中华,递给聂本杰并亲自为他点上:“太谢谢你们了!” “谢谢谈不上,很多工作都没调查清楚!比方说,你给我那个叫邱洋的照片,我按照同样的法子,摸了一遍,没线索,基本能够确定,邱洋不是本地人。还有那个林春园是吧,这人倒有。按你的意思,我也查了,她是松县一中的,家住县城,和刘文海所在的马桥相隔三十多公里。他们不是同学,而且现在也没证据证明他们曾有过瓜葛。”聂本杰吸着烟,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提供的信息没有价值?” “不不不,已经很有价值了。”吴宏磊赶忙摆手。话虽这样说,可他还是有点失望。好不容易缩小的范围,但这些当事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毫无头绪。 吴宏磊觉得自己和真相之间,就隔了一道门,然而这道门在哪儿呢? 查立民整好衣领,深呼一口气儿,然后敲响了眼前的这道门。 这道门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门上的纹理、把手甚至门牌上的铁锈,都在预料之中。如果把查立民的人生,平均成一个个节点,那么这些节点都与这扇门以及门里的内容息息相关。可它又是陌生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情愫。 查立民感到紧张。伴随着即将开启的门,他又要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可又时刻牵肠挂肚的人。 房里传来脚步声:“谁啊?” 查立民顿了顿:“我。” 门里沉默着,仿佛已然知道了来者的身份。隔着差不多一分钟,把手被扭动,开启了一道缝隙。 “原来是查立民啊!”女人轻声说道。 “哎,阿姨。” 门继续展开。正对着的一扇窗,将户外的阳光让进漆黑的走廊,查立民被包裹其中。 “进来吧。”女人甚至都没有问他此行的目的,就把他请进了房间。 查立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还是老样子,和上次到来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在电视机旁的小桌子上,置放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林春园的名字。 “阿姨?”查立民抬手指指。 “哎,”女人嘆了一口气,“去年我们老两口终于放弃了,决定还是接受现实,现在我们都相信林春园已经死了。” 悲恸之感涌起。 “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也别安慰我了。”女人表情复杂,她低着头往茶杯中倒着茶叶,“你最近怎么样?” “哦,还行,我刚刚换了工作。”查立民回答道。 自从林春园失踪之后,查立民也算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从一开始的质疑、敌对、慢慢消融,到最后林春园的父母终于明白,这是个痴心的小伙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大概连他们也不会相信,还有一个少年会对林春园念念不忘。 “如果林春园和你们联繫了,请务必告诉我。”这是查立民每一次拜访,都要郑重其事地说的话。 这多少让林春园的父母感动,至少还有个素昧平生的少年,仍然满怀信心相信女儿还活着。 “做什么工作了?” “在gg公司。” “哦,”林母点点头,把泡好的茶递给查立民,“结婚了没?” “还没呢!” “要抓紧了,你年纪也不小了。” 查立民傻笑,他今天来,是要开启一个敏感的话题,可是心中的顾虑,又让他迟迟开不了口。 此刻,屋外传来钥匙的开门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叔叔!”查立民站了起来。 男人看见他,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他顿了顿,却丝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查立民感到无比尴尬:“我,我……” “老头子,瞎说什么呢,他是来看看我们。小查,你叔叔他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理解,”查立民站在客厅,“我知道我来一次你们就会想起林春园一次,我原本不想来了,可是这次……这次,有了新的线索。” “不听!麻烦你现在就出去好吗?”林父上前几步,激动地说道。 “老头子你干什么?人家是好心,不是说有新线索吗。” “你还跟着他一块疯,”林父转过脸,“你醒醒好不好,园园已经死了,十年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林母掩面而泣,低着头跑进了房间。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林父大声地说着,他走到门前打开门,“我们不打算再找下去,所以不需要什么线索,现在请你出去。” 查立民茫然失措地走在松县的大街上。夕阳斜照,马路上被洒上了一层金黄色。 第58页 异乡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不是被那些景致吸引,而是心绪难平。查立民当然能够理解林父的做法。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适宜将话题继续。 正值放学时分,查立民路过一个小学。学生们结伴而行,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周围。这就是林春园的故乡,她从小就是在这长大的。如果一切正常,也许他应该牵着她的手,正徜徉在县城的小道上,听她说自己的朋友、伙伴、老师还有他们的故事。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个广场,找了长条椅子坐下。眼睛突然湿润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动起来。 他看着周围的人群,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低着头,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回到现实。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周围响起了嘈杂声。一只手搭上了查立民的肩膀,他抬头望,因为这个意外的来者而感到惊讶。 小酒馆里。酒精灯点着的干锅,正“扑哧扑哧”冒着热气。桌上放着的竟然是白酒。林春园的父亲,满上了两个杯子,举起,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刺激,顺着喉咙呈一条线直达肺腑。 林父“嘶”了一声,把酒杯放下,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别这样说。”查立民摇摇头。 “林春园她妈身体不好,一年前查出来神经衰弱,经常晚上睡不着觉。原因你当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说对不起,我在家设了灵牌,理应通知你一声的,但我想,你也有你的生活,还是不要打扰了。” 查立民鼻子有点酸。 “我怎么会放弃呢?”林父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有什么办法,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老伴就要垮了。” “是我太自私了。”查立民低头说道。他完全能够理解老两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们或许早就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了。可就是因为他坚持不懈地追查,一次一次给他们希望,又让希望破灭,才使得他们几乎陷入了一个无法拔出的泥潭。 “不要这样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在你阿姨那边,以后都不要提林春园,林春园是生是死,这其中的煎熬,都由我和你来承担,好吗?” 查立民使劲地点点头。 “你,你刚刚说有了新的线索?” “嗯。其实我几天前见到林春园了。” “见到她了!”林父身体颤抖,身子前倾,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饭菜。 “叔叔,你先别激动。我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林春园,但和她长得特别像。” “你确认不是她?” “嗯,我还跟她说过话了。” “你,你现在带我去见她,”林父声音发颤,“我再去看看。” “你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 林父愣住。 “其实,”查立民接着说,“我是想问林春园有没有姐妹,堂的表的都行,和她相貌相近的。”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林春园的下落?” “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肯定比我们掌握的情况要多。” “可是没有啊!”林父锁眉凝思,“再说,如果是亲戚家孩子发生了意外,我们肯定也能得到消息。” “那就奇怪了。”查立民仰起脖子,“这个假‘林春园’还冒充了另一个人的身份,而且那个人近期来过松县。叔叔,你再好好想想,林春园在松县上中学的时候或者更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过。” “等等,”林父埋头苦思,“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好像想起一件事儿。林春园中学的时候,数学特别好,经常代表县里去参加奥数,每次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女生。虽然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林春园回来会隔三岔五地提起她。” “提什么?” “反正林春园的意思是,那个女生跟她很像,而且数学成绩比她要好,林春园有一段时间,经常以她为榜样。” “很像?这个很像,指的是性格还是相貌?” “我不知道,那时候工作忙,我从来没深究过。” “这个女生是哪个中学的您还记得吗?叫什么名字?” “我印象中是马桥中学,叫什么完全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姓王。要不,我跟你一块去问问。”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还是……还是照顾好阿姨吧,免得她怀疑。”查立民说道。 林父一怔,随即低头不说话。锅里咕咕冒着热气,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桌子边。 “叔叔?” “孩子,我给你鞠个躬吧。”林父苍老的嵴樑向前弯曲,也许是强烈的情感难以支撑,他竟扑通一下跪在了查立民面前。 “叔叔,你这是干什么!” 林父泪如雨下,哽咽着口齿不清的嗓音:“谢谢,孩子,真的,我代表我们全家,代表林春园谢谢你!” 第十五章 红猫自杀之谜 〔吴宏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如果是在十年前的冬天,那么正好和史申田坠楼、林春园失踪的时间重叠。更重要的是,查立民曾经反覆提到过,他和林春园牵扯上史申田是因为一只猫!〕“你说的是王天娇吧!” 第59页 坐在查立民对面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太太。鼻樑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一件小格子黑白衬衫,黑裤子,布鞋,一看就是个数学老师。 提起当年的得意门生,轮椅上的陆老师神采飞扬。 “你是她的?” “我是,哦,我是个作家,在编着一本如何发掘中学生潜能的书,一次无意的机会,得知马桥中学有个叫王天娇的女生,在十年前可是风云人物啊!”查立民话一脱口,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编瞎话的天才。 数小时前,他在马桥中学了解情况,硬着头皮在众多怀疑的目光下,挖到了王天娇的信息,以及曾经的班主任。 班主任退休多年,在她家的会客厅,查立民立马感觉单独对付这个小老太太,要容易得多。 “王天娇可是个天才学生,我从教多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孩子。”对于查立民的自我介绍,陆老师丝毫没有怀疑。也许这么多年来,她和她的学生早就被人遗忘了。所以猛然来了一个“作家”,翻起陈年往事,欢迎的因素远大于警惕。 “是啊,您能跟我说说她吗?” “有些人就是天生对数字敏感,”陆老师甜蜜地回忆着当年的往事,“圆周率之后可以背到一百位!她可只是个十几岁的中学生。这不是杂技,而是天赋。只要有关数字的东西过目不忘,完全不费劲。” “厉害。” “有些数学公式比我还要了解,不是痴迷于此根本做不到。” “所以成绩斐然吧?” “那是当然的,全县那么多中学生,就她一个拿到了名次。” “当时代表县里参加奥数的一共有两个学生吧,我说的王天娇那一届。” “你说县一中的那一个?”陆老师脸上挂满了自豪,“与我们王天娇根本没法比,不是一个档次的。” “哦。” “当然,她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陆老师把话收了回来。 一点点步入正题了。 “我听说那两个学生长得挺像。” 陆老师“咯咯咯”笑了起来:“那女生我见过,确实挺像的。世界上就有那么巧的事儿,同龄、同样爱好数学,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姐妹呢。后来才知道,她们彼此根本不认识。不过,仔细分辨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既然王天娇那么有天赋,怎么后来没上大学呢?”这是查立民刚刚在马桥中学获得的信息。 陆老师神色黯淡下来:“大概是天妒英才吧,高考的时候,王天娇突然晕倒了。当时也不知为什么,体检后才发现,肝功能有问题,说是不适宜继续求学。” “那也太可惜了。” “是啊,说起来当年我为这事儿还跑了不少地方,甚至给教育局写过信,希望能够网开一面,不就身体有点不健康,治不就完事了。” “是啊,那后来呢。” “我也给她打气,可到了后来,她自己找了我,说是不考了。” “为什么?” “她父亲去世了,可能经济上出现了问题。但我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是她自己放弃了。一个人如果自己放弃,别人还能做什么呢!”陆老师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王天娇参加工作了?” “那我不知道了,大概是躲我吧,在此之后,也没来找过我。没过一年,听说她结婚了,还特地托人带了喜糖给我。再往后,就失去联繫了。” “哦。” “如果你见到她,让她无论如何来看看我。” “一定。”查立民在本子上记录着“採访”的信息,“对了,陆老师,您知道王天娇嫁到哪去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她的同学,我记得有个叫……”陆老师微闭着眼沉思,说出了一个名字。 街口开了一家饺子店。远远地就看见店口挂了一面红蓝相交的招牌旗,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查立民走到店门口,没有直接进入,而是站在街对面悄然地看着。 店里大部分顾客,都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或者人力车的车夫。他们在店里掏着蒜泥,一边大声说笑,一边将醋倒入碟中。 一口大锅架在出门左手侧,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打开锅盖,往里浇冷水。升腾起来的蒸汽瞬间消散,男人的五官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查立民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饺子出锅,果然从店堂的深处走出了男人的妻子,她挽着发,一身花色围裙,将装盘的饺子端上桌。 听说他们有一个儿子,应该就是坐在店门口画画的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吧。 来的吃客,似乎都是老主顾,他们和男孩熟练地打着招呼,或者摸摸他的大脑袋。 这是个幸福的家庭,查立民想。 他调整位置,来到身后的台阶,坐下,然后掏出香菸来吸。 大概等了有一个小时,过了吃饭的点,顾客们才慢慢地散去,只剩下一两位晚到的散客,还坐在桌前。 查立民站起来,揉揉发麻的双腿,大步迈向饺子店。 第60页 “老闆,来三两白菜的,三两羊肉的,放一块儿煮。” “好嘞!”女人丝毫没有因为查立民操着外地口音而怠慢。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之后的电视剧,是个乡村题材的喜剧,仅有的两个顾客被逗得前仰后合。 “老闆娘,跟你打听个人。”查立民叫住了她。 “哦,谁啊,只要我认识。” “你肯定认识,她叫王天娇。” 女人为之一怔。 差不多到了深夜,饺子馆的客人早已离去。桌上放着吃剩下的碗筷还没收拾,碗里的汤早已冰凉。 隔壁桌倒还散发着热气,不过是从茶杯中冒出来的。男人坐在查立民的对面,女人刚把孩子哄睡,然后也来到桌前。 查立民耐着性子,坚持等他们把生意做完,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干脆到完成一天的生计,这样也有心思来聊聊有关王天娇的事儿。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她的同学。”闫一婷拍拍男人的肩膀,“这是我丈夫,赵驰翊,从初中起就是一个班的,高中三年我还是她的同桌。” 查立民看了一眼男人,他的手臂上刻有文身,但文身上又被菸头烫得面目全非,露出丑陋的伤疤。 赵驰翊发现查立民的视线,缩缩手臂,不好意思地笑着:“小时候不懂事儿,瞎玩的。” “你还好意思说,讲起来上学的时候,你们和王天娇可是死对头。”闫一婷在边上插话道,她往茶杯里加了水,“喝水!” “谢谢!”查立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刚刚说,你和王天娇是同桌?” “是啊。”闫一婷眨眨眼。 “那关系应该不错啰?” “相对来说,我是最好的一个!” “关系好还有相对一说的?”查立民笑了。 “陆老师估计不会跟你透露,王天娇其实是一个很孤僻的女生吧。哎,老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况且她又喜欢她,在老陆眼里,我们这些差等生和王天娇比,简直就是野鸡对凤凰。” “这个比喻不妥。”赵驰翊提醒闫一婷。 “没文化嘛,你别见笑,你看我这个样子也知道了,没上过大学,所以只能卖水饺。” “有很多上过大学的连工作都找不着呢。”查立民只好这样回应。 “王天娇——怎么形容呢——说得好听,叫骄傲,说得难听,就是有点书呆子气儿。学习学得好嘛,都这样,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就是、就是。”赵驰翊附和道。 “你那个可不算!”闫一婷沖丈夫翻着白眼。 “这么说,你和王天娇也很熟悉?”查立民递了一根烟给赵驰翊。 “熟悉,那可是太熟悉了!”赵驰翊笑了起来,“我们还输给她五块钱呢。那时候,五块钱可了不得。刘文海和她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来的。” 刘文海?查立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到过。 “其实也谈不上啦。那时候才上初中嘛!有一回,我们抢了一个小孩的钱,结果王天娇就来替他出头,我们打了一个赌,猜过往车辆最后的一个车牌号单双,一连过去五辆,王天娇全猜准了。” “那么悬乎?” “悬乎吧,我们也吓了一跳,很久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啥猫腻?” “那条公路拐弯口就是个收费站,车辆在那排队过关卡呢,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王天娇跟有特异功能似的,对数字,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能够过目不忘。在此之前,她经过收费口,把这些车牌全记下了,结果和我们赌的时候,我们全都上她当了。” 虽然答案不算太稀奇,但查立民还是颇为触动。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对数字却天生敏感,所过之处,数字都能被刻在脑子里。这种感觉查立民完全能够理解,这十年来追查林春园,只要涉及高楼坠落这四个字,他一眼就能从词海中辨认出来。 “这个我倒是听陆老师说过!”查立民笑着说,“那后来,她也没考上大学,据说结婚了?” “嗯,嫁给她本村渔民的一个儿子,哎呀,那家穷的!”闫一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啥时候的事儿?” “记不得了。后来生了一个孩子,听说一生下来就是个畸形儿。哎,所以说老天爷总是公平,王天娇就是因为太聪明,把她孩子的智商全占了。”闫一婷感慨道。 “你知道她所在的那个村叫什么吗?”查立民拿出了本子。 “济阳村。”闫一婷脱口而出,“所以还是那句话,太聪明了显得不正常,那村子前些年因为附近有家氮肥厂,污染环境,很多村民都迁出去,就只剩几户人家,其中就包括王天娇他们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刘文海有关呢!” 又是刘文海? “刘文海做了氮肥厂的打手,他就是一流氓啊,村民因为污染出来闹事的时候,就靠他去摆平了。我们家赵驰翊差点也成了帮凶。” “那小子主要是太不仗义,”说起往事儿,赵驰翊满脸愤恨,“十年前,我们这有个老流氓,叫四红,刘文海去砸他场,我们都跟着一块去替他打架,结果出了事儿,他倒好跑了,我们另外一兄弟顶了包,前年刚出来,现在还在车站擦皮鞋呢,别说有多惨。多少年了,别说回来看看,刘文海这小子,连人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第61页 “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嘛!”查立民又递了一根烟,他停了下来,他想起来了,在飞洲的时候,吴宏磊曾跟他说过他正在查一起案子,还莫名其妙地问自己认不认识两个人,一个是邱洋,另一个就是刘文海。 “怎么了?”看到查立民愣在半空,赵驰翊问道。 “哦,没事儿,你们接着说。”他再次把烟递了过去。 “你准备去找王天娇?”闫一婷弯着脖子问,暧昧地问,“其实她长得挺漂亮的。” “哦,我就是採访採访,寻找素材,”查立民掩饰着,看来他们还不知道王天娇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了,”他把笔和本子端正在胸前,“她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有趣的事儿?她有趣的事儿可多了,或者说她的事儿都不是我们这些成绩不好的人弄得懂的。”闫一婷和赵驰翊都笑了起来,“就和她的那只猫一样!” “猫?”查立民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没什么,说说看,什么猫?”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只猫也跟她一样稀奇古怪,背嵴上有一撮红颜色的猫。” 查立民顿感前景开阔起来。 “因为猫?”吴宏磊倚在前台的边缘,手指敲打桌面。环形的外厅刷着白色的墙粉,靠里有一排狗笼,笼子里数只小猫小狗活蹦乱跳。 “来来,坐坐坐。”在郭子亮明身份之后,这家宠物店的老闆,满脸假笑地端出两把椅子。 “你就是顾麻子?” “正是鄙人。”眼前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黑色汗衫、和尚裤、懒汉鞋,理了一个锃亮的光头,脸上坑坑洼洼。 顾麻子把吴宏磊二人让进里屋,忽听“哗”的一声,玻璃门被推开。 “你们这卖的是什么狗,刚带回家三天就又吐又拉的。”来者是个染着红发的少女,鼻孔上还镶着个鼻环,“这不是坑我嘛。我网上可查了,你们这种无良商贩专卖‘星期狗’。” 女孩的手里拎着一个笼子,有条不过三个月大的褐色贵宾,此时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女孩重重地将笼子丢在地上,受到惊吓的狗哀叫起来,紧接着弓起腰呕吐。 “有话好好说嘛。”店里的伙计,正在狗舍前向另一位顾客兜售,见状压着火和气劝道。 “什么好好说,这不是玩人嘛!”女孩横眉竖眼,不大的眼睛因怒火张得熘圆,“赶紧的,退钱。” “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是个人就过来退钱,我们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伙计克制着怒火,“要不我给狗查查什么病!”他一边稳住闹事儿的,一边用余光盯着顾客。 客人眉头紧皱:“怎么,这狗有问题?” “太有问题了,看的时候好好的,感情是打了兴奋剂,买回去当天就拉了。” “狗拉稀可不是小事儿啊!” “就是!”女孩见有了帮手,更是义愤填膺。 “那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哎哎,别走啊,这是个别情况。”伙计在门边意欲唤回走掉的顾客,眼见快要到手的生意黄了,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不是说查查什么病吗?” “行,掏钱!” “你卖的病狗,还要我来掏钱!” “要不就滚蛋,要不就掏钱。” “你想耍流氓!”女孩毫不示弱,她朝玻璃门外挥挥手,马路边的面包车里下来四五个穿着花哨的青年。 “切,有备而来是不是?”伙计不屑一顾,“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们老闆是谁?” 眼看着冲突就要升级,顾麻子站起来:“干什么?人家顾客买的狗有问题,换一只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把钱退了,我们是诚信做生意。” “啊?”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啊个屁啊,赶紧把钱退了。”顾麻子边使眼色边说话,然后又坐回椅子,“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吴宏磊冷冷地看着他:“得了,你也别装了。这事儿不归我们管,但还是要劝你一句。政策上扶持你们自主创业,但是你想钻什么空子,惹是生非,迟早有一天要被收拾。” “是是是,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犯过错误,早就痛改前非了。”顾麻子点头像捣蒜,“有困难找民警。” “那民警有困难,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帮一把。” “问吧,只要我知道,知无不言。” “你刚刚说刘文海和你有过节,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那早了,”顾麻子陷入了沉思,“得有十年了吧,那时候这店还不是我的,我爸的,我这算是子承父业。虽说那几年,我也在外面胡闹过,但是刘文海的名头在我们这儿谁不知道?谁会没事儿去惹他?都是他惹我。” “怎么说?” “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晚上,上我们店里面来抢猫。” “抢猫?” “嗯,说是要买一只背上长红毛的猫!” 第62页 “这是什么品种?” “这哪是什么品种,我做那么多年猫狗生意,国外国内的多少也见过点世面,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猫。其实就是畸形啊,和人的白化病差不多。”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说,这种猫根本可遇不可求,你要找只波斯,只要出钱,我找人空运都行。找只先天畸形的?就像你让我明天带个三只眼的残疾人给你,我上哪儿找去。” “刘文海找这样的猫干什么?” “这我哪知道,他没说,我也没敢问。” “结果呢?” “结果,他把我们店里的猫全装走了,说是过几天给钱,然后也没个准信,后来我看这是想赖帐啊,就找了几个朋友去寻他。没想到话没说几句,就动手打人。我可是受害者,敢怒不敢言啊!” 吴宏磊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具体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记不住了,反正有九年十年了,好像是在冬天,马上就要过年了。” 吴宏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如果是在十年前的冬天,那么正好和史申田坠楼、林春园失踪的时间重叠。更重要的是,查立民曾经反覆提到过,他和林春园牵扯上史申田是因为一只猫! “师傅,这样一个个排查刘文海当年的事迹有意义吗?混子不都这样吗?”出了宠物店的门,郭子转着已经僵硬的脖子。这几天来,调查工作似乎进入了僵持,而且西塘那边也未传来好消息,坠楼的那个“林春园”的真实身份,至今仍未查清。 来一趟松县,吴宏磊也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他请求当地警方协助,几乎把全县的流氓都集中起来,问询了有关刘文海青年时的往事儿,顾麻子就是由此排查出来的。 吴宏磊点点头:“还是有一点用,起码我们知道了刘文海在找一只背上长着红毛的猫。” “嗯?” “你要想,刘文海找猫干什么?” “没准是帮老闆或者女朋友,谁知道呢,或许看了什么猎奇杂志,自己也想养一只。”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不过我觉得倒还有另一种解释。”吴宏磊站在车前,点起了一根烟,思路慢慢地飘到了十年之前。 他仔细回忆相关细节,当年和林春园恋爱,从来没见她提过猫,她因为害怕校门口的流浪狗所以绕道而行,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怎么就和查立民有了关于“猫”的秘密呢? 按照查立民的说法,林春园因为一只神经失序的猫,拜託他找到史申田寻找病因,结果猫失踪了,检查报告失踪了,林春园也失踪了,史申田甚至还跳了楼? 那只猫是不是也在背嵴上有红毛呢? “你看啊,”吴宏磊感觉答案若隐若现,又似乎稍纵即逝,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着郭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刘文海牵扯进了一起不可告人的事件,而这个犯罪事件的关键就在一只奇怪的猫身上,他需要毁掉这只猫。但为了掩饰,所以又急于找到类似的来替代,所以就会为难顾麻子?” “师傅,你说什么呢,你这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可能当然是可能,但这个推测也太绕了吧。” 吴宏磊摇摇头,郭子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因为他不清楚当年的那件事儿的细节。可要是前后联繫起来看,这还是一条有说服力的逻辑线。 他顺着思路继续推理下去,什么样不可告人的事件会和猫有关呢?不,应该说是背嵴上长着红毛的猫;不,更确切地应该说,是一只背嵴上长着红毛、神经失序的猫…… “师傅!”郭子打断了吴宏磊的思路,“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邱洋在开五金加工厂之前,是不是也开过宠物店?” “被你一提醒,好像有这么回事儿!”吴宏磊有点激动,起码邱洋和刘文海之间找到连接点了。 第十六章 墓室中的犯罪线索 〔查立民吓了一跳,照片上有个站在石板上的孩子。他瘦得离谱,双手从手腕处向里蜷缩,双腿弯曲,头却大得可怕,眼皮耷拉,鼻孔上翻,嘴唇厚得像是两根香肠,头发稀疏且泛黄,一看就是个非正常的小孩……〕查立民站在小山坡上往下望。呈现在眼前的是无比破败的景象。这是个骯脏的海湾,海边漂浮着数不尽的秽物;因为缺乏治理,海水慢慢地渗透到岸上的泥土;一大片黑色的泥泞仿佛沼泽,踩上去都会“噗噗”向外冒黑水。 泥土上有几截残垣断砖,证明这里确实有人居住过,偶尔飞过两只昏鸦,停在木桩上,大概是忍受不了这刺鼻的酸气,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查立民的身后是一片荒芜的山坡,寸草不生、砾石杂陈。山坡上零散地竖着半截枯木,但都呈烧过碳化后的黑色。 山坡顶上应该就是氮肥厂。听闫一婷说过,王天娇当年就住在这片土地上,当别人都因为污染搬迁,他们却还守在自己的家园。 右边有片树林子,林子隐约有灯光冒出,这或许就是不肯搬走的那几户人家,其中就包括王天娇的家人。 查立民站在原地顿了顿。 一路摸来,终于找到了王天娇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查立民不知道。 第63页 或许可以问问她的家人,但这是否就是通往谜底的道路呢? 吴宏磊现在在哪儿?查立民的这根逻辑线上,到目前尚未有警方介入的信息。他正在用什么方法,寻找答案…… 查立民想起了那个比赛。 空虚感袭击着他疲惫的身体。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爱情吧,应该说是信念,不,是信仰,一个类似信仰的东西,让他做出了如此疯狂的举动。 这个信仰究竟为何?查立民无法用语言总结出来,但他知道有,而且深深地刻在内脏,流淌在血液中,甚至和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十年前,林春园的嘴唇迎来的那一瞬间又重回眼前…… 就当是为了这个吻! 查立民想着,他转过身子,朝着树林里的灯光走去。 这是处下坡,因为人迹罕至,所以没有路。查立民将背包置于身后,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行。临近坡底的时候,天彻底暗下来,起了风,海浪一层卷着一层朝岸边扑来。他平衡着身体,朝着灯光的方向迈去。 灯光突然不见了,查立民还以为是树叶遮住了人家,好不容易进了林子,那里竟然只有半截屋子。正眼望去就是灶台,一口破了个洞的大锅斜在灶台旁,一眼就能知道,这儿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过了。 灯光从哪来的? 查立民不甘心,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四周再无其他建筑物。他踮着脚,从石块中慢慢地走进屋里。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虫蚀鼠咬,屋里早就空无一物,右边还有一只解放鞋,俏皮地挂在窗台上。 解放鞋的边上,查立民找到了答案,墙上一面小镜子,竟然没有破。在夕阳反射下,让他误以为是灯光,太阳落下,“灯光”自然就不见了。 查立民顿感失望至极。在他原先的设计中,王天娇给了他一系列线索,让他知道了邓莞千;知道了松县就是所有事件的源头;知道了他们都与猫有关…… 可是现在呢? 最佳的知情者,一定要属王天娇的亲人。现有的信息,她的父亲已过世,但起码还有丈夫与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家,这些人却又不知搬去何方了。 不是说即使环境被污染也不肯搬走吗?查立民有点怨恨,但一转念又觉得这也合情合理,估计还是难以忍受这样的生存环境吧。 原本找到他们的新住址,并不是个难解决的问题,可现在他可是逃犯啊。对于一个逃犯来说,任何一个日常行为,都是困难百倍的事儿。 查立民走出屋外,空气中的酸臭味依然浓重,可以想像出当年的那个氮肥厂,该多有“规模”! 他顿了顿,从包里取出个馒头,和一瓶矿水,四处寻找可以坐下的石块。 前方有一块隆起的草垛,他走过去坐下,然后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他猛然触电似的站起来。他绕到前方,这哪是什么草垛,分明是个墓啊。他正坐在坟包上。 “对不起,对不起。”查立民赶紧道歉,他想鞠个躬,却发现墓碑上写着“王天娇”三个字。 查立民身体一颤,名字在初升的月光里闪着寒光,仿佛正在向他致欢迎辞。 “你可别吓我!”查立民不禁脱口而出。 渐渐地,他发现了问题所在,王天娇,生于1981年2月,却没有卒年。墓碑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名字:宋大宝,生于1978年2月,卒于2003年4月。 宋小宝,生于1978年9月,卒于2003年4月。 这应该是个家庭合墓。看样子王天娇的丈夫和儿子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查立民皱起了眉头,他仰起身子,想了一会儿。刚刚坐的坟包上,因为长久失于打扫而长满了杂草。查立民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可以清理的工具。 不远处有根木棍,查立民走过去拾起,然后绕过墓碑开始铲起了荒草。 原来边上还有一个坟,因为视线的阻隔,走到边缘才发现就在它的侧后方,竖着一个小一点的墓碑。 借着月光,上面刻着: 王海生,生于1957年6月,卒于2001年8月。 杨纸妹,生于1959年4月,卒于2003年1月。 查立民冲着“他们”拜拜,回过头继续铲草,铲着铲着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查立民走到小墓碑的后方,看到了上面的信息,顿感失望。 他垂头丧气地把棍子丢掉,又回到了王天娇的墓前,点上一支烟。 查立民抽着,和墓碑聊起了天:“王天娇啊,王天娇,你一路把我引到这来干什么呢?” 他的判断没错,小墓碑的后面有王天娇的名字。王海生是她的父亲,那么杨纸妹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早就去世了。 王小宝呢?必然是她的孩子。 王天娇孑然一身! 还指望吃饱了饭,再想法子找到她的亲人。可是这条路被堵死了,在这个世界上王天娇早就没有了亲人。 难道是我出了错? 查立民想着支持他一路走到这里的逻辑线,仔细琢磨着可能存在的逻辑分叉口,想破了脑袋,却还是没发现哪里有出路。 推理和现实都陷入了死胡同。 “王天娇啊,王天娇,你和林春园是好朋友,你们都是数学天才,如果你们真能听到我说话,能否再给我一个提示呢?” 第64页 查立民把包搁置到双膝盖前,取出了里面那个布偶娃娃,他已经看过了无数次,除了假身份证再无其他。线索倒还有一条,西塘时,那个小孩留下的口信:瘸子。 至今查立民都不知道是何含义。 “他会告诉你一切!”王天娇坠楼前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但是这所谓的“一切”在哪儿? 查立民想了想,将布偶放在王天娇的坟前:“你给自己建好了坟,却不能回来,现在我只能把这个娃娃给你带回来。” “咔嗒”一声,很轻,但是查立民听到了。他竖起耳朵,周围只有风声。他拿起布偶,再放下,又是“咔嗒”一声,刚刚无意间碰到的是墓碑上的“娇”字,字上有个不起眼的凸起,查立民尝试着按下去。 “咔嗒、咔嗒、咔嗒……”后面的坟包竟然动了起来。 查立民揉揉眼睛,确定看到的不是幻觉,坟包往后挪了差不多有半米,与墓碑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他慢慢地走过去,站在缝隙口望去。有几块长条的石头,嵌在往下的小斜坡上,似是台阶。台阶下去一米不到,墓道就拐弯了,看不见内里的情况。 眼前的东西,完全超出经验范围,查立民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个偏僻的小渔村,普通渔民王天娇坟墓上竟然有个机关? 不,她的儿子才是关键。查立民慢慢地回味其中的蹊跷,王天娇说过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个布偶里,除了身份证,还有另一层意思。布偶就是她的儿子,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她儿子宋小宝的墓中?! 查立民一下子觉得希望又重回眼前,原来王天娇将他一路引来,是为了这个!他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弯腰探下身去。查立民有常识,封闭已久的地下室,往往聚满二氧化碳。火机一灭,证明危险即将来临。可,除了二氧化碳,还有其他的危险吗? 他踩下台阶,墓道不宽,只供一人勉强进出,拐过弯道,脚下突然平坦起来。打火机的光很微弱,但依然在燃烧,不大的光圈,照亮前方。其中的一些物件,让查立民颇感意外。他左右晃晃火焰,右手边的墙上,竟然有一个开关。查立民想了想,然后将开关拨上。 查立民猜得没错,但因此被打亮的白炽灯,一下子刺得眼睛生疼。他闭着眼适应,然后缓缓睁开……原来底下是个小房间。 查立民灭掉火机,仔细端详。 房间不大,20平方米左右,陈设也很简单。正对着一张小床,紧贴着墙。边上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模型小汽车之类的玩具,还有各式卡通面具。左手边是一把椅子,椅子上是个蓝色的饼干桶,更奇怪的是,椅子上方的墙面,竟然是一座石英钟。钟錶在走,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7点20分。 天花板上有根长长的轴承,从两边的顶部穿出房间,轴承从里墙向外一米处的地方,架着一个小铁匣子。查立民往前走了两步,匣子外壳上刻有“渔334200的字样”,还有一个可转动的把手。查立民沿着轴承从这头走到那头,有点明白其中的意思。 匣子上从废弃的渔船上拆卸下来的发动机,通过轴承的作用,连接了墓碑上的开关。而这个把手,应该也起到同样的作用。 查立民又来到椅子旁,举起饼干桶晃了晃,里面有东西,饼干桶的外壳异常干净,一尘不染。打开后,是半包饼干。新鲜的,离保质期还远。 这个房间是用来住人的。 而且,现在还有人住着?! 这个人是谁呢? 查立民思索片刻,看来只能这样了! 他来到轴承的铁匣子下,轻轻扳动上面的把手,随即就听到“咔嗒咔嗒”声,坟包再次合拢。 查立民四处看看,关了灯,钻到床底下,安静耐心地等待起来。 看守所离松县城区四十多公里,位于两座山的交界处。看守所三面围墙,另一面依着峭壁。围墙上的铁丝网到了峭壁,架在从山两端支起的一根长长的铁管上。阳光下,这些铁丝熠熠生辉。 吴宏磊在松县公安局同事的陪同下,开车过来用了近四十分钟。黑色的大众轿车,在看守所门口按喇叭,交代完手续、查验完证件之后,从打开的厚重铁门中进去。 岗亭上的武警看了一眼楼下,然后转过身眺望远方。现在还未到放风时间,操场上空空荡荡的。远远就看见,办公楼前站着的所长和政委。 因为此前电话里已经沟通得颇为详细,所以寒暄后,立即就进入了工作。 “我马上让人把他提出来。”所长说。 “谢谢。”吴宏磊和郭子坐在审讯室里,耐心地等着。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了铁链的“哗哗”声。门被打开,吴宏磊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白景光,男,四十四岁,绰号“光头”,入狱前系富贵犬业董事长。说是犬业公司,其实压根就没有养殖场,他的店面开在周边最大的宠物批发市场,里面坐着的都是一些从社会上招募来的无业人员。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涉黑组织。 当年,白景光在这一带黑白通吃,从官场到街上的小混混无不笼络,形成了一个颇有规模的堂会。在一次省公安部牵头的全省打黑行动中,方得以彻底打击,白景光因组织黑社会组织、故意伤害、敲诈勒索、寻衅滋事等数罪併罚,处以十五年有期徒刑。 第65页 找到白景光这线索,既曲折又带着幸运,先是由南京警方协助,从邱洋家人处获得的信息,排查了邱洋开宠物店时所接触过的社会关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原来,白景光虽说在松县看守所服刑,但当年的势力范围却是在周边的几个县区,所以邱洋和那个宠物批发市场有业务来往并未进入视线。好在细心的侦查员发现刘文海和白景光曾经也有“过节”,交叉对比后,此线索才浮出水面。 白景光中等身材,光头,眉角处留有一道寸把长的疤痕,但也没有让他有暴戾之气。大概是长时间服刑,让他眼神浑浊,面部表情僵硬,弓着背,十足一个小老头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霸气。 “白景光在狱中表现还是不错的,非常配合工作,如果这次能够立功,肯定会被记录在案,成为减刑的筹码。”看守所里随同的民警,介绍他时带着言外之意,“对不对,白景光?” “报告政府,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都交代。” “你也不要太有心理压力,”吴宏磊取出烟来,递过去,“今天不是来和你算旧帐的。只要你提供的信息有价值,就算是戴罪立功,可以不追究。你认不认识刘文海和邱洋?” “谁?”白景光抬起头,进入了回忆。 吴宏磊把名字又说了一遍。 “你讲的是刘大头吧?”白景光似是翻然醒悟。 “对,就是他,我听说你跟他有关节。” “那我记得,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后一件坏事儿,完事儿之后,我就进来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哦,说说看。” “他是松县人吧,我记得是,他好像不怎么认识我,否则也不可能到我的场子里闹事。那还是在冬天,他把宠物市场的宠物店挨个翻了个遍,要找一只背上有红毛的猫。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没事儿找茬,这世界上哪有长红毛的猫,有也是畸形,不值钱的。宠物店没有这样的猫,他开了一辆车到处抢人家的猫。这不市场办公室就找到我了吗,我带着人就把他给绑了。” “绑了,绑哪去了?” “其实就是把他们两个人关在一个小屋子里,饿了三天,杀杀他们的威风。” “两个人?” “嗯。” “还有一个是谁?” “我也不认识。说也巧了,其实那个人和刘文海也没关系,不是本地的,在场子里批发狗种的时候,和店老闆起了争执,所以我就把他一块办了。” “哦?” “其实我们在市场里和他俩相遇的时候,他们还挺横,我们还伤了好几个兄弟。” “和你动手了?不是说他们不认识吗?” “谁知道呢,大概是我们人多,他们就拧到一块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了。” “您知道的,我们这种混的,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加之刘大头的名字我也听过,没必要做得太绝,教训教训就完事儿了。所以三天之后,把他们放了,还特地摆了一桌酒,愿意和他们谈和。果然,后面也没后遗症。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两个月后就进来了,他想报仇也没机会。” “你刚刚说的那另一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真忘了,这事之后,根本没机会接触,酒桌上的话怎么能当真。” 吴宏磊摸摸下巴,示意郭子把邱洋年轻时的照片拿出来。 “是不是他!” “好像是他。” “什么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他。” “具体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白景光仰着脖子想:“嗯,我是2002年进来的,这事儿应该是发生在2001年11月或者12月的样子。” 吴宏磊点点头。 “师傅,看白景光的样子会不会认错,那个人不是邱洋。” 吴宏磊点点头:“确实不能肯定,先当是来查吧!”他坐在车里把信息重新捋了一遍:假设白景光没认错,那么刘文海和邱洋之前是不认识的,邱洋在宠物市场因为买卖和人起了争执,恰逢此时刘文海来找猫闹事儿。因为有白景光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临时结成了“同盟”。这个“同盟”从素昧平生,到一起打架,一起被“绑”,一起挨饿,再一起成了白景光的朋友? “你觉得两个人在极端环境下,会在短时间内成为挚友吗?”吴宏磊摇下车窗。 “啊?” “比方说他们被关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无食物无水,他们都知道绑他们的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老大,没准接下去的一小时,就把他们拖到山里活埋了,这种心理和生理承受极限,让他们的‘友谊’迅速升温?” “你是说刘文海和邱洋?”郭子挠挠头,“我也不知道,看个人性格吧。” “偏偏刘文海和邱洋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而且他们的交情一直被延续了下来?” “但为什么之后就没有他们俩再有交集的证据呢?” “不是没有,”吴宏磊摇摇头,“而是更为隐蔽了。值得深究的是为什么要隐蔽?” 第66页 “他们在共同完成刘文海的那个阴谋?”郭子回答道。 “没错,或者已经完成了一个阴谋,不能那么光明正大地联繫。” “会是什么呢?”郭子一边问,一边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猫!” “一只身上带有红毛的猫!”吴宏磊再次陷入沉思,他把已掌握的所有线索,按时间再次罗列,一边罗列,一边在空白处加上自己的推测:刘文海是氮肥厂的宣传干事;氮肥厂因为环境污染曾遭到整改,最后关闭;其间刘文海作为氮肥厂的打手陷入了一个犯罪事件;为了掩盖这个事件,他急需寻找一只畸形的猫,并且与邱洋成了共犯;与此同时,林春园带着猫,经由查立民找到史申田做检查;结果史申田死了,林春园失踪了,猫和检查报告也不见了;十年之后刘文海和邱洋都坠楼身亡,死法与史申田一样,可…… 问题是,现在甚至连他们是被谋杀,而不是自杀的证据都没有。这和明知道是凶手,却又没有凭据是一个道理。 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个疑问先放一放,如果能够证明是谋杀,那么刘文海和邱洋案的第一嫌疑人,必然是患了绝症的假“林春园”,她是知道如何使用诡计的人。 难道史申田也是她杀的? 这样的话,为什么要陷害查立民呢? 不对,吴宏磊兀自摇摇头,右手放在脖子后轻揉,假“林春园”是知道凶手是谁的,所以为了真林春园以及史申田复仇,这个推理更为合理。 吴宏磊仰起脖子,照刘文海和邱洋的背景和智商,怎么可能想出一个令警方至今束手无策的诡计? 有第三个人?!得出这一结论,吴宏磊坐直了身子,在刘文海、邱洋背后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假“林春园”因为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无法完成复仇,所以陷害查立民,让他被迫接过复仇的“接力棒”,寻找并杀死那个“高手”。 她一定给了查立民信息,难怪查立民有自信和自己比赛! 这个高手是谁呢?应该和邱洋有关,否则刘文海一个人干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和邱洋达成这样的“同盟”…… 吴宏磊舒了一口气,这是他迄今为止,能够推理出的最合逻辑的一种可能性。 大意啊,吴宏磊再次紧绷起肌肉,眼下必须去查查邱洋的社会关系,一个不能少,连幼儿园里穿开裆裤的小伙伴也不能遗漏。 二十四小时之后,所有信息汇集。 郭子递过来一张照片:“师傅,查邱洋小学同学的时候,有个奇怪的巧合,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吴宏磊一颤:“白景光没认错人,当年和刘文海一起被绑的一定是邱洋。” 因为照片上的人,吴宏磊认识,查立民也认识。 只剩一片面包了,查立民蘸了矿泉水瓶里最后一层矿水,把食物咽下肚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床底下待了多久。这个小房间位于地下,密闭的空间,使得光亮丝毫进不来。他完全是在“失明”的状态下,熬过了数十个小时。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埋伏的潜质?或许职业特工也就是这种程度。幸亏房间里的空气依然新鲜,应该有个通风管道埋在墙壁里。 周围很安静,除了墙上的石英钟“嗒嗒”地走着。难道是判断错误,根本不会有人来? 又等了若干时间,查立民感觉手臂发麻,意志消沉。他转了一个身想要放松,刚抬起胳臂,就听到那熟悉的“咔嗒”声。 他像猫一样弓起腰,侧耳分辨。没错,多时的忍耐,终于等到了收穫。“咔嗒咔嗒”声在继续,紧接着,“门”被打开,一声开关响后,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尽管查立民有预感地闭上了眼睛,可在黑暗中实在太久,灯光透过眼皮依然把他刺得生疼。查立民一声不敢发尽量把身体挪向内侧,只能用耳朵分辨。 房间里有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中央的位置。查立民心一紧,难道被发现了?他眨巴着眼,努力从眼缝中望出去。是个男人,个儿很高,很魁梧,是背对着查立民的。 还好,他想。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脸上透露着的是狐疑的表情。这时,查立民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好眼熟的面孔! 查立民皱起眉头,这人肯定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查立民有一种感觉,就像突然想起刘文海一样,所有的真相,其实查立民一早就知道,起码擦肩过,只是自己忽略了,成为一段找不着的记忆,深埋在脑海中。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诡异。 男人左右观望后,迈步朝床边走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两条腿就在查立民的面前。查立民屏住呼吸,等待他下一步行动。 男人好像琢磨出了什么,“嘭”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迳自走向桌子边。查立民俯低脑袋窥望着他。男人快步走到桌子边,移开墙上挂着的其中一个面具。面具后竟然有个小洞,从这个方向,看不见小洞里的物件。男人探手摸了摸,脸上的表情才得以放松,似乎他藏的东西还在。 墙上石英钟显示的是9点40分,也不知是上午还是夜晚。 男人似乎安心了,他在屋子里放松地走了起来。一个细节引起了查立民的注意。男人走路的时候右脚是踮着的,多踏一些就左右拐动,他是个瘸子! 第67页 查立民一阵兴奋,苦等的线索终于来了。他就是王天娇留给他的第二条线索! 然后呢? 这个男人是敌是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在这干什么?是应该正面与他对话,还是躲在背后跟踪?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又让查立民手足无措,难以决断。过了一会儿,男人来到开关边,“吧嗒”一声,房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他出去了。 查立民等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凭着感觉摸对方向,再次打亮了灯。他记得那个洞口的位置,取下掩盖在上面的面具,洞里面是个黑色的小铁盒子。 查立民把盒子拿出来,铁盒很厚重,盖子紧闭,上面是个需要拨动数字的密码锁。 这是什么? 密码需要6位,每一位0~9,其排列组合的可能超过想像。盒子里是什么呢?查立民挠挠脑袋,弯腰直视,洞内,还有一张印刷物。 取出来才知道原来是张老照片。 查立民吓了一跳,照片上有个站在石板上的孩子。他瘦得离谱,双手从手腕处向里蜷缩,双腿弯曲,头却大得可怕,眼皮耷拉,鼻孔上翻,嘴唇厚得像是两根香肠,头发稀疏且泛黄,一看就是个非正常的小孩…… 查立民看看墙上的面具,再看看照片,猜想这个孩子喜欢面具的理由——这是王天娇的那个畸形儿宋小宝! 他再次环顾四周,似乎有点明白这个房间是做何用的了。这是宋小宝的房间。宋小宝的模样在小伙伴中,一定会遭到排挤、耻笑、侮辱,甚至欺负,所以王天娇在地下为儿子挖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 查立民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说服力。 他想像着曾经发生在这儿的场景,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畸形的儿子,让他远离世界,远离喧嚣,给他买玩具,陪他玩耍。或许还教他认字,带他学习。 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样成长。可王天娇没有选择遗弃他,应该说更加疼爱他,这种疼爱都到了魔怔的地步,就算宋小宝死了,她依然抱着布偶来替代儿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那个瘸子显然在宋小宝去世后,接替外出的王天娇,整理这个房间,守护密码盒?王天娇把自己引到这来,就是为了让男人给他这个盒子!查立民继续想着。早知道这样的话,应该前面就走出来,查立民懊悔万分,还好时间尚短,还赶得上。 正欲追出去,桌子上的一个东西,却将他的脚步活生生地牵制住。 那是个摔倒在桌子上的小熊玩偶,就在刚刚,男人揭开面具时,不小心碰倒了它。虽然事儿不大,但查立民瞬间觉得有点奇怪。他环顾四周,一尘不染的房间,每个物件都错落有致。查立民走上前去,将小熊扶正,现在顺眼多了。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就是因为整齐,所以才导致那一丝怀疑。很微小,却像扎入指尖的小刺,让人很不舒服,男人站了足够长的时间,不可能不发现这个奇怪的现象,这说明整理房间的根本不是他,他也从没有在乎过房间的整洁。男人守在这儿,是否不是将密码盒交给查立民,而是等查立民自投罗网? 查立民定定神,这个想法有点疯狂。也许是我想多了,他琢磨着,但是立即出门追逐并结识男人的念头,却因此而打消。 我要跟踪他,确认他究竟是谁之后,再另做打算,查立民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男人原来住在这儿! 查立民离开宋小宝的墓室之后,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在山坡上被月光拉成一条长线。都以为在闹市区的跟踪才容易隐蔽,查立民发现其实荒芜之地更容易。尽管没有藏匿于陌生人中的环境,周边亦没有躲藏的树木,然而就是因为荒芜,当他一旦觉得无可疑之处,永远不会再想到身后有人。这就是思维上的盲区。 翻过这座山,有一条越走越宽的石板路,通往人烟之处。先是零星散着一点民居,渐渐地出现了汽车、行人,路边还出现了小店。住屋越来越多,楼层也越来越高。查立民原先以为男人会走进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区。结果他却在中途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周边又开始破败起来,两边皆是低矮的老旧房屋。在离济阳村约摸五公里的地方,他发现了男人的住处。 他走进了院子,丝毫没有怀疑身后的跟踪者。查立民在黑暗中等了片刻,看见院子里的小房间亮起了灯,才绕到后面,从窗户口窥探。 房间很小,而且很低,感觉高个男人都必须低着头,以防碰上天花板。他正在用放在地上的一个煤油炉煮水,边上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碗冷饭,还有一包榨菜。接着是床,顶在墙头,另一边小箱子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机。电视机上有个小包,上面印着松通快递的字样。 原来男人是个快递员。 很快水开了,男人将冷饭放进锅中。过了一会儿,他将热泡饭盛进碗,打开电视,就着榨菜,一边吃一边看起了电视。 电视里放着的是一部谍战片,情节到了关键处,男人会停止咀嚼,神色紧张地等待着故事的发展,危机解除后,他再继续自己的晚饭。 查立民默默地看着他度过这样一个乏味的夜晚,吃晚饭,洗脸、洗脚,在电视剧片尾曲中关掉了灯和电视。 一支烟的工夫,房间里响起了男人的打鼾声。 第68页 查立民悄无声息地离开,从巷子口回到正街,对面有一家面店还开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了,尽管男人刚刚的晚饭寒酸至极,可粮食的芳香,还是让查立民垂涎欲滴。 他觉得快要饿虚脱了,快步走进小店,叫了一碗面。 当温暖的流体,顺着食道流进体内,查立民才有再次活过来的感觉。解决了飢饿问题之后,他开始了思考。 思考很简单,男人是个快递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信息,看来还得继续跟踪下去。 “去去去。”老闆在店里轰着一只野猫。那只野猫从门口刺熘一下钻了进来,偷吃地上的食物菜渣。此刻,它正躲在桌子底下警惕而又哀戚地看着老闆。 查立民的眼睛瞪得熘圆,他从椅子上爬起,蹲在地上,直视那只猫。 “老闆,这、这只奇怪的猫从哪来的?” “还不是从济阳村!” “济阳村?” “是啊,除了那儿还有什么地方,遭天谴的玩意儿,开的氮肥厂,污染环境,到了今天还在祸害那些猫猫狗狗。” “什么意思?” “你看那就知道了,还不是因为吃了海边的死鱼死虾!跟抽风似的。” “所以它就颤抖不止!”查立民迅速站起来,跑出小店,林春园的花花,神经失序不是因为脑子里有寄生虫,而是吃了被污染的死鱼死虾导致中毒。十年前,林春园拜託史申田要的是花花在环境污染中的伤害报告,她要的是证据!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松县时,查立民正位于市邮局门前的石板凳上。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儿,他就来到了邮局,一直坐到天亮。 尽管已疲惫不堪,可他实在没有心思入睡,与其找个旅社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就于原地等候着。 太阳东升,地面也由此而温暖。人们像刚刚冬眠完的动物,拖着慵懒的身体,在大街上四处觅食。 街对面有家做油饼的铺子,兼售豆浆,等他们的炉子旺起来,开始做生意,查立民才站起来。两腿都不听使唤了,站起来的那一刻,查立民差点昏厥。他扩展着双臂,轻轻地踮步,尽快让血液流遍全身。 “老闆,两个油饼,外加一杯豆浆。”到了铺子门口,查立民喊着。 “好嘞!” 吃完早饭,查立民回到邮局门口。招牌上写着上班时间是早上8点30分起,已经快要营业了。 四十分钟后,查立民第一个走进邮局。工作人员还在打着哈欠,给他要邮寄的包裹称重,张贴信息标籤。 “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上海的话,三天。” “太慢了,有没有加急的?” “加急的当然有,不过要加钱。” “没问题。”查立民选择了最快的邮寄速度,然后又买了一张ic卡。 在这个手机普及的年代,要找一个公用电话亭,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走遍了整个松县,问了无数个人,才知道邮局旁的ic电话亭。 这也许是松县唯一的公用电话,查立民想。他其实也可以用新买的手机号,可他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有时间,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算时间,需要联繫的人应该已经上班了,事业单位大都在时间点开始工作。 查立民走进电话亭,插进卡,拨了号码。 响了几声之后:“喂,你好!” “是我!”查立民压着嗓子说道。 话筒里出现了长久的沉默,紧接着:“这个电话能找到你吗,你等会儿,我马上给你打回去。” “嘟嘟嘟”声响起,对方已经挂了。查立民把电话架回,安静地等着。好在现在没有人会用ic卡,所以可以不受干扰。 七八分钟的样子,电话响起,对方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显然是换到了僻静处:“你在搞什么?!” “是这样的,李斌,我有件事儿要求你!”查立民说道。 又是沉默:“你知不知道警察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查立民没想到,连自己身边的朋友也被频繁造访了。 “本来不想打扰的,可是想来想去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帮忙,毕竟你和史申田是一个专业的,必须通过你才能找到真相。” “你还在为那件破事儿忙活儿?它差点毁了你!” “可你不也曾经说过,虽然史申田这个人脾气古怪,可怎么说也能算是一个朋友。不是为了我,就为了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朋友讨个说法,好吗?”查立民的语气中都带着哀求的成分。 话筒里只有粗粗的喘气儿声。 “喂,喂,还在吗?” “你要我帮你什么?” “很简单,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匿名寄了个包裹给你,里面是我在一个叫济阳村的地方挖来的泥土和一些鱼虾的尸体,我想让你帮我检查一下,它们被什么东西污染了,污染到什么程度了。” “然后呢?” “然后,我会找你的。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得看具体样本才能判断。” “行,麻烦了,我到时再打给你。” 第69页 挂了电话,查立民走出电话亭。终于有一件事儿了却了,现在只要坐等消息就好。心情也因此舒畅起来,走在大街上,阳光似乎驱散了笼罩在身上多日的阴霾。是啊,墓室的床底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又潮又湿还没有光亮,多待几天或许身上就要长霉斑了。 查立民仰着头,让阳光肆意照耀在脸庞,这种温烫的感觉,犹如洗了一个澡。 为什么不去洗个澡呢?查立民站住了脚步,休息一下,毕竟接下来还要对付那个瘸子。 各种小浴室在松县甚至比上海还要多,就是这样,经济欠发达的地方,很多老习惯仍被保留。居民们仍然喜欢去澡堂子泡澡。 查立民选了一家干净又不招摇的店家。他的包没有寄放,而是随身携带的。洗好之后,开了一间小包房,他反锁好门,把那个密码盒从包里取了出来。 密码究竟是多少呢? 查立民陷入思考中,能想到的数字他都试过了,林春园的生日,史申田的生日,甚至是自己的生日,还有王天娇的墓碑上有她一家人的生卒年,查立民皆试过,都不对。 这密码盒的内部构造,外部根本看不出来,想要找个锁匠,又怕惊动别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查立民躺下,把盒子放在枕头边,没一会儿,突然一下弹了起来,他想起一个事儿来。6位密码,墓室里出现过! 334200,渔:334200,那台用来制作机关的渔船发动机编号! 查立民拿过密码盒,输入这个数字: …… 他顿了顿,按下最后一个0。 查立民等待着奇蹟的发生,密码盒却纹丝不动。 第十七章 实习生的秘密 〔查立民手在颤抖着,悬在头顶十年的那个疑问,无论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也许在今天就要解开了。他慢慢地打开盒盖,第一眼,查立民的泪水就涌出来了。〕不知睡了多久,吵醒查立民的是门外的喧嚣声。他从床上跳起,警觉地分辨外面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两个顾客在吵架。其中某位正扬言报警。查立民心头一紧,必须尽快离开。 他收拾好包裹,开门贴墙而行。几个客人正在走廊推搡,被撞到肩膀的查立民回头望了一眼。 “看屁啊看!”吵架人像条疯狗,迁怒于人。 查立民低头前行,逃离是非之地。 “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真倒霉!”他想。 换好衣服鞋子,走到浴室的门口,警车已经到了,三个警察从车里钻出来。查立民赶紧转身趴在帐台上。警察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查立民,随即扭过头朝着事发地而去。 好险! 查立民出了浴室,拐弯,然后加快脚步,漫无目的地走了数条街,才停下喘着粗气儿。他看看时间,竟然睡了一天。他辨明方向,再次朝着邮局走去。 ic电话亭依然没人,查立民趁着无人注意之时,钻进电话亭,拨打了号码。 “你上哪去了,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李斌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着。 “包裹收到了?” “嗯。” “怎么样?” “从你发给我的那些东西,检测下来汞严重超标,应该是汞中毒,确切地说是甲基汞中毒。” “甲基汞中毒?” “你发现这些东西的附近有没有化工厂?” “之前有个氮肥厂。” “这就对了,”电话那头,李斌似乎在沉思,“甲基汞自然中并不存在,一定是在生产氮肥的时候合成的。” “这种毒厉害吗?” “厉害?!根本不能用厉害来形容。甲基汞难以自我稀释,并且呈级数递增。怎么解释呢,如果流进土壤或者海洋,污染不说,更会因此进入蔬菜或者鱼虾的体内。甲基汞在这些动植物身体中积累,被高一层的动物食用,就会全部转移到它们的体内。” “比方说猫?” “或者说是人。” “有什么危害吗?” “危害大了去了,甲基汞是慢性中毒,慢慢积累,一旦发作就无法挽回了。它一般经肠道吸收进入血液,随血液分布到脑、肝、肾和其他组织,因为它对类脂质有很高的亲和力——就是通俗说的脑细胞——所以对脑的伤害最大。主要侵害大脑皮质的运动区、感觉区和视觉听觉区,最终把神经系统毁了,致残致死。而且它对胎儿脑的破坏更大,遍布全脑,患者的胎儿出生,往往更严重,多数是畸形儿。” 查立民全部都明白了,当年那只猫之所以自杀、自残完全是因为所谓的甲基汞影响了神志,而王天娇因为怀孕时仍然居住在污染地,使得她的儿子宋小宝天生畸形。更或者,王天娇不能参加高考的生理原因,也是如此。 “你能出一份报告吗?”查立民问道。 “现在还不行!” “嗯,为什么?” “原始素材还不够多,而且你採集的方式也过于简陋,不符合出报告的条件。” “那要怎么做?” 李斌沉默了片刻,他的语气柔软下来:“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如果这么做,可以给史申田一个说法,我愿意参加。我还可以过来找你,搜集更多的素材。” 第70页 查立民愣住,随即心头一热:“谢谢你!” “先别说这样的话,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从电话亭出来,查立民依然沉浸在温暖的情绪中,他没想到李斌会在这个关键点挺身而出。要知道这可是“自讨苦吃”,先不说是否有危险,以查立民现在逃犯的身份,事后追查起来,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感激自是不用说,查立民在心中默念着:“史申田、林春园,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追查到真相。” 现在剩下的还有两件事儿要解决,第一就是瘸子与事件的关系,第二就是密码盒。瘸子是其中的一块拼板,这块拼板又会和哪一块匹配呢?密码盒里是否就是拼接整幅图案的说明书呢? 查立民打起精神走向前方。 松通快递公司位于河边,是一栋由二层仓库改建成的楼房。穿着统一制服的快递员,从配送中心取货,骑着电瓶车,奔向四方。从这些人中找到瘸子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又有明显的生理特徵,所以特别好辨认。 查立民很快发现了他,难得的是还可以跟踪他。 瘸子骑上车“嗖”的一下就跑了。当然,他也可以去买一部电动摩托,但实在太显眼。好在松县并不大,每个快递员都有自己配送的区域,还好瘸子不用跑外县和农村,他的主要送件对象正是在县商业区的几幢大楼里。 摸到这一点儿,查立民就轻松多了。他选择一家高层大厦作为原点,在关键的时间点观察瘸子。查立民不知道这样等下去是否有价值,但如果瘸子有“故事”,就一定会有破绽。 大厦一楼由一些餐馆、茶室和咖啡店组成,二到八层是商务办公室,八层以上貌似是一家名为南湖的宾馆。 正值中午时分,查立民坐在茶室里,要了一杯茶,慢慢静候。茶室供应套餐。有很多楼里上班的白领都在这解决午饭。 瘸子刚刚离开不久,以查立民的观察,下一次再来起码两小时之后。 如果没有这一切发生,自己也应该在办公室奋斗吧。他突然想起了夏菲,愧疚感涌了上来。她现在在干吗?吃饭了吗? 自从恋爱以来,为了结婚,夏菲异常节省,连中午外出吃一份盒饭都省了,而是自己做好带上。当然是两份。查立民回忆着夏菲做的荷包蛋,外焦里嫩,口味层次丰富。他转过头,看着那些白领,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呢? 看挂在胸前的身份牌,有it的、旅游的、金融的、gg的,没想到这个小县城,还有那么多公司林立。员工的年龄层也跨度很大,既有中年,也有青年,还有若干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刚从大学毕业的。 看来现在大学毕业生,也未必会往大城市涌。 查立民喝了一口茶,转向另一边,餐厅里大都挤满了人,一点不亚于上海的商务楼。 渐渐地,查立民有点奇怪,他直起身子点了一根烟,边抽边挠头,一条崭新的思路出现在脑海,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有可能。 原来是这样。 查立民站起来,跑出大楼,来不及找ic电话了,他拿出手机拨给了夏菲:“我知道密码了!” “什么?” “我知道密码盒的密码。夏菲你那《新城市报》的记者朋友还在吗?” “怎么了?” “林春园和邓莞千都是一个部门,跑一条线的对吗?” “是啊!” “可她们都是进报社没多长时间就出事了,对吗?” “没错。” “可是在林春园之前,还有一个工作了十年、和她们同一部门、同一採访内容、同样性质的老员工,最后把工作交接给了邓莞千,自己却安然无恙。”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是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答案很简单,”查立民说道,“因为林春园和邓莞千是新员工,她们都是公司的实习生!” 松县没通火车,只有汽车站,位于县城的西北面。车站不大,每天进出的车辆却是不少。这几年松县建设了一个五金市场,所以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吞吐量并不亚于地级市。 但显然车站的硬体建设,并没有匹配县城的经济,依然使用的是老旧的候车厅。车辆出入口仅为二车道,很多时候路上都挤满了大型客车,喇叭齐鸣,喧杂不堪。 车站门口,有一排小饭馆,听口音,老闆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小吃在此云集,招待着同样来自五湖四海的吃客。做生意的、过路的、拉货的、开出租的、小偷、黄牛、形迹可疑的妇女、卖发票的,或许还有便衣…… 服务员风捲残云般地将桌上的残羹冷炙倒入泔水桶,用脏得可以立起来的抹布,把木桌擦得油光发亮。上一拨客人刚走,椅子还没凉,下一批已经来到。他们抽着烟,吃着大蒜,大声喧譁,还不时地往地上啐着唾沫。 在其中相对比较干净的一家小店里,查立民和李斌刚刚吃完被当地人称为饺子的面疙瘩。李斌抹抹嘴:“现在就走?” “不,等一会儿。”查立民回答道。他让老闆倒了两杯茶,然后安静等待。 第71页 一点多钟,查立民要等的另一个人终于出现了。她从车站出口出来,站在街对面搜索这排小店的名字,在此之前,查立民已经把所在方位告诉她了。 她扫了一眼,视线最后停在了这里,她应该已经看到了查立民,背着包走来。 查立民摇摇头,他跟夏菲交代过,每做一个行动,都要看看周围是否有人监视跟踪,可她当耳边风,女人啊,这方面总是缺根筋。 夏菲进店后看见了李斌,略感惊讶,但很快表情就恢复了正常,她走到桌旁坐下。 “这是夏菲,这是李斌,你们见过的。” “你怎么来了?”李斌也感意外。 还没等夏菲回答,查立民就把话题扯开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彼此知道得越少,将来麻烦就越少。 “你说因为她们都是实习生?”夏菲从包里取出一张员工用的门卡放在桌上,递给查立民。按照他的要求,她把邓莞千曾经用过的门卡带来了。 “嗯,果然没错。”看到门卡,查立民松下一口气,事实证明他的推理没错,“《新城市报》果然正式员工和实习生(或试用期)的员工会用不同的门卡,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十年的老员工没发现,因为她在林春园之前就已经转正,没机会用那样的门卡,但被仍在试用期的邓莞千发现了。” “你的意思是林春园有一个秘密,与她失踪有关,然后把秘密留在了门卡里?”夏菲挠挠头,她看看桌上的门卡,“虽说不绝对,并不是每家单位都这样,但还是有点道理,我们公司也是正式和非正式的员工用的门卡颜色不同,以示区别,但是,你怎么知道《新城市报》也是这种制度?” 查立民看看她:“我猜的。” “你猜的?好吧,就算你这次猜准了,可哪家公司会保留一张门卡十年?早就消磁了。而且这门卡里能藏什么秘密?” “门卡是一样的,关键是上面贴的内容,”查立民指指卡上贴的信息标籤,上面有照片、姓名、部门和实习生的字样,还有,“但是,编号却是不会变的!” “编号?” “嗯。人事上都会按部门进行编号,大多为6位,比方说邓莞千所用的281008,暂且认为28是部门,10是版面,08是员工,我不知道,但这不重要,里面一定有这样的规律。重要的是邓莞千和林春园同一个部门、同一个版面、同一条新闻线,又同是实习生,所以号码重叠的概率非常大。” “说是说得通,但你如何确认《新城市报》十年来都没有变过这种制度。十年时间,他们的人事部的人没准都换好几茬了,281008这个号码,林春园用完后一直空着?直到邓莞千的到来,这又是你猜的?” “这不是猜,而是推理。林春园实习时负责徐州的新闻,之后由那个老员工负责,十年没发生过任何差池,等到邓莞千试用期时偏偏出事了,这证明《新城市报》确实延续了十年这个制度。而且号码又不费资源,空着就空着又能如何呢?即使退一万步,这个编号被别的实习生使用过,但实习期一过,号码又空出来了。他们总不可能老是使用实习生,所以邓莞千分配到这个号码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你也说了,在邓莞千之前,有别的实习生可能用过这个号码,可为什么他们没发现呢?” “说到重点了,得出这个结果,需要有另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徐州。” 夏菲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获得林春园曾经用过的实习生编号;第二,也是採访徐州的那条新闻线,才能知道林春园的秘密。” “确切地说只有去徐州才能发现秘密。” “怎么得到的呢?秘密是什么呢?”李斌和夏菲均提起了兴致。 “这个……我真不知道。” 两人大失所望。 “不过,你们先别急……”查立民顿顿,“因为,我有另外的途径。” “什么?” 查立民不应声。还是那句话,知道得越少,将来的麻烦就会越小。 “你们等等我,我去洗个手。”查立民藉故站起身,他的视线瞥向屋后,然后走到了位于小店深处一间空着的包厢,趁着夏菲和李斌低头看手机,侧身进入然后锁上了门。 所有的推理在理论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否真能实现呢? 他拿出那个密码盒,28100,最后一个8,伴随着查立民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盒子咔嗒一声,露出了一条缝隙。 查立民手在颤抖着,悬在头顶十年的那个疑问,无论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也许在今天就要解开了。他慢慢地打开盒盖,第一眼,查立民的泪水就涌出来了。 那张大头贴,十年前在咖啡店里的那张大头贴! 林春园青春洋溢的笑脸,正倚在查立民的身边。查立民无声地哭泣着,这张老照片就像有魔力的时光机,把他一下子就带回了当年。他的手轻轻地抚摸在林春园的脸上。他哽咽着深呼一口气,调整心情。 照片下面有一封信,展开后,是王天娇的自述:“我叫王天娇,我有一只奇怪的猫……” 追寻已久的那台大戏,终于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72页 第十八章 圣母的救济 〔我在家等待着邓莞千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三个男人。想必他们已经杀过人,干脆把我杀了,从此就一劳永逸了。偏偏我躲在了墓地里,他们不仅没找到我,我还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叫王天娇,我有一只奇怪的猫,这只猫背上的毛是红色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花花。花花究竟什么时候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在冬天,外面下了雪,早上起床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它缩在门口瑟瑟发抖。 我看它很可怜的样子,所以就用旧纸箱做了一个窝,放在院子里。都说猫养不亲,我原本想等太阳出来了,它就会离开的。等我放学回家,没想到花花没有走,大概是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还一个劲儿地来蹭我的脚后跟。我看花花惹人怜爱,所以就干脆把它养在家里了。 我住的村子叫济阳村,这一带其实有很多像花花一样的流浪猫。为什么呢?因为济阳村是个渔村,这里的村民都以打鱼为生。每次渔猎回来,他们总会把那些死掉的小鱼小虾丢在岸边,这就成了小猫小狗的天堂。 花花可通人性了,很快就和我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我上学去,心里老是惦记着它。我想花花也是一样,所以每当我回家,它总是站在门口迎接我,想不到猫也会这样吧。等到花花再大一点的时候,它还会到学校门口找我呢! 我们有过很多有趣的事儿,还拥有很多秘密。最令人难忘的,还数初中那一次。有天,我班上有几个小混混欺负一个孤儿,我看不下去了,就拉着小孩去教训他们。 我和他们打赌,谁要是猜中马路上最先过去五辆车的车牌就算赢。其实啊,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马路的拐角处是一个收费站,很多车在那排队过关卡,我就记住了它们的车牌号。前四辆都对了,可半途,从拐角处钻出来一辆中巴车,这可是我事先没想到的,眼看就要输了,你猜怎么着?花花就好像知道我们在打赌似的,它猛地跑到马路中间,挡住了中巴。中巴嘎吱一下就停住了,结果后面的车辆让我如愿赢了。那帮小混混还以为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呢,真是笑死人了! 我为什么要讲那么多花花,是因为我的故事,实在和它脱不了关系。 我爸爸说,王家世代都住在这里,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是一个小海湾。岸边树木成林,到了秋天的时候,硕果纍纍。果实滚落进海里面,就成了最好的养分。海湾得天独厚的环境,又让它很少受到风浪的袭击,所以。每到季节,总有成群的鱼来海湾筑巢下卵,简直就是个天然的养鱼场。 爸爸曾经跟我说过“涸泽而渔”是不对的,济阳村的父老乡亲都坚守着这个原则,即使渔情再喜人,也只打自己需要的分量,这样才能长久。 我们的生活不富裕,但不愁吃不愁喝,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 但好景不长,很快,外地来了个私人老闆在这建了一家氮肥厂,就把所有的美梦都打破了。 他们开着铲土机,手里拿着斧子锄头,把山上成片的树林砍倒,围起了围墙,竖起烟囱,建起了工厂。他们说这是为了振兴经济。济阳村的老百姓都很善良,为了振兴经济,那些树砍掉就砍掉吧。 可慢慢地,事情就不对了。我们发现那个氮肥厂,每天都会汩汩地往外冒着黑水。这些黑水酸臭沖天,顺着山坡流进了海里。原来碧蓝的海水再也看不见了,而且成群的死鱼死虾浮在海面。它们的尸体被海水冲上岸,腐烂发臭。济阳村简直就变成了一个露天的垃圾场。 我们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渔民们因为捕不到鱼陷入贫穷。万不得已之下,村里人终于去氮肥厂讨说法。 那天晚上,爸爸回来之后很开心,说是接待他们的那个老闆,答应一个星期内给答覆,我们很快就能过上原来的生活了。 大家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一周之后,老闆没有出现,倒是来了几个自称氮肥厂宣传干事的人,他们哪里是什么干事,手里都拿着棍棒,就是一帮地痞无赖,而且领头的我认识,他就是刘文海,是我的初中同学。 刘文海很早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拉拢了一帮小混混,六亲不认、无恶不作,是我们当地的一霸。他们并不是来给什么说法的,而是要赶我们走,好让氮肥厂继续为他们赚钱。 在刘文海的威胁下,很多村民拿了一点点补偿费就搬走了。但也剩下两三户怎么也不愿搬的,氮肥厂也没办法,只能由他们自生自灭,其中就包括我家。 爸爸说,现在住的这间老屋是祖上传下来的,就算死也要死在里面,否则就是不孝。然后他就嘆了一口气儿,又说这份孝心维持到他那辈也就够了,希望我能够考出这个渔村,去创造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为此我努力学习,也获得一点小成绩。在那么多科目中,我最喜欢的是数学,我对数字有天生的敏感,还代表县里参加过奥林匹克竞赛呢! 林春园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 看见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人,我们身高一样,体重一样,五官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在我的脖子后面有个胎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啊。 因为都喜欢数学,所以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可是我们保持着联繫,放假的时候,我会去找她玩,她也会来我家做客。 第73页 现在想想,那可真是段美好的时光!我们相互帮助、相互鼓励、相约一起要考上海的大学,规划我们的未来。为了实现理想,我们都在拼命地学习。即使因为打不到鱼,生活越来越艰苦,可还是非常开心。 原本以为我又找到快乐了,可我们的身体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一开始的时候,总觉得噁心,呕吐,再后来时不时地会觉得头晕。花花也变得好奇怪,它总是抽搐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高考的前几天,我觉得快要到极限了。可为了迎接考试,我还是坚持到了最后。那天早上起床我就觉得浑身没劲,强撑到考场。那些试卷上的题目,我一看就很有信心了,全是我准备过的。可是我的眼睛却越来越花,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考场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爸爸正蹲在门口抽菸,妈妈低头抽泣着,我就知道完了。 爸爸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医院的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看到报告的时候脸上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还一个劲儿询问我家的情况,我想别是什么不好的病吧。爸爸还特地问医生是不是因为吃了海里的鱼虾。医生说他也不敢确定,但好像很严重,让我们先回去,过两天来取报告。 我觉得情况不妙,然而第三天去的时候,医生却说没什么,只是一种遗传病,和那些死鱼虾没关系。后来我才知道,压根就不是什么遗传病,氮肥厂的老闆把医生收买了。 我相信了医生的话,想想高考事已如此,只能明年接着考了。没过两个月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妈妈捨不得花钱,想把家里唯一的存款,留给我将来念大学。所以只是随便吃些消炎药对付。 最先恶化的是爸爸,他的手臂不停地在颤抖,有时候连走路都走不稳,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死了。 这是多么伤心的事情啊,因为爸爸死了之后,家里的顶樑柱没了,实在无法供我上学。我只能放弃了。我想先回家帮妈妈干点临工,边干边学习,等有机会了再出去进修。但后来证明是我想得太好了。 家边上还有一户人家,和我们一样也没搬走,而是选择了留下。他们家有一个儿子叫宋大宝,比我大两岁。爸爸去世了之后,因为家里没了男劳力,宋大宝看我们娘俩可怜,时不时地会过来帮我们。 其实宋大宝的心思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只不过从来没想过,随着时间推移,妈妈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家里有个男丁的需求就特别迫切。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是的,没过多久我就嫁人了。 你一定会想,为什么不想想别的办法呢,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式啊。而且为什么那么傻呢,去相信一个不良医生的谎言? 我实在是说不清,但如果你也生活在我这个封闭的小渔村,就会知道,为何我那么愚蠢了。我的父母打了一辈子鱼,大字都不识一个,最远就去过县城。十年前,我也还只有十几岁,世界是什么样子完全没概念。我这一生最大的光荣,就是代表县里参加数学竞赛,大概也是因为太沉迷于数学了吧,其他社会上的事情,一点主见也没有。遇到这样的厄运,只会哀嘆命运的不公。 我想我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子了。和宋大宝结婚之后没几个月,我就怀孕了。帮着丈夫维持家庭,把孩子拉扯大,这应该就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吧。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宝竟然是个畸形儿。他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四肢特别细,脑袋很大,他的五官严重不成比例,丑陋不堪。可是你如果没当过母亲,就永远无法体会我的心情,就算他再丑陋,可毕竟也是我的孩子啊! 很多人都跟我说,这孩子养也养不活,而且就算养活了,长大后能干什么呢!不如找个地方丢了,或者扔给孤儿院,一了百了。我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但只要小宝朝我眨眼睛,每转动一次身体,或者每说一句呓语,都会让我深深觉得这个念头,是如此恶毒。 这可是一条生命啊! 等小宝大了一点,不仅是生理上,还有很多生活上的缺陷也凸显出来,他老是侧着脑袋,流着哈喇子,同样大的孩子都会说话了,可他还只能呜呀呜呀发出小猫小狗的声音。 我带他去看医生,还是那个“坏医生”,他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是遗传病。我问那有什么办法吗?他回答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的心就像被丢在地上踩碎了,痛苦不堪。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小宝过得幸福,即使他只能再活一天,我也要让他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他的妈妈是爱他的。 因为小宝的模样总是会招来路人围观,我和大宝商量着,是否可以为他找个隐蔽的地方。济阳村现在到处都是荒地。我们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因为海洋污染,渔船早就没有用了,正好可以用来做材料。 挖着挖着,大宝就哭了,他说我们干脆把小宝坟墓也一起挖了吧。我也跟着哭,谁家的母亲,会在孩子出世之后,就为他挖坟墓呢! 我开始吃素,祈求上天对我公平点。讽刺的是,吃素没有救下我妈妈、我丈夫、我儿子,倒是把我自己救了。现在想想,就是因为那天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海里的鱼虾,反而中毒最浅。现在我才知道,罪魁祸首就是那家氮肥厂,就是它们排出来的甲基汞。 第74页 要不是林春园来看我,我还会继续被蒙蔽下去。 林春园变化可真大啊。我知道她不是来炫耀的。 才过三年的时间。命运却将我们各自引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她在上海念大学,我却在这个封闭的小渔村里结婚生子。她身上穿漂亮的衣服,我不羡慕;她扎了时髦的小辫子,我不羡慕;她跟我讲那些大学的事儿,我不羡慕;她说她谈恋爱了,我也不羡慕。可是林春园身上有一样东西,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了,那就是希望。 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还能有什么期望呢。 我能诉说给她的全是坏消息,全是这些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不幸。 听着听着,她就锁起了眉头,她说她正在《新城市报》实习,他们有一个板块专门讲环境污染危害的。看你所经历的,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问题。 这个时候我才慢慢地醒悟过来,回想起氮肥厂来之后的种种细节,才知道自己真的很愚蠢。 可这个时候,氮肥厂已经搬走了,我应该找谁去要个说法呢? 林春园说:“你先不要急,我可以通过媒体,让这件事儿曝光,一定会引起注意。到那个时候,氮肥厂一定会给你巨额赔偿,说不定还要坐牢。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证据。” 我应该感谢林春园,她是一个怕猫的人,可她愿意带着花花回上海。在他们学校里,找到人做检测,只要确定我们的不幸是由氮肥厂造成的,就肯定在报纸上把这些全都写出来。 林春园回去了,我真为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骄傲啊。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上天给我重生的机会。 可是我左等右等,林春园都没有来,我每天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林春园给我讨个说法,可是她杳无音信,我在想林春园是不是也和坏医生一样被收买了。或者她遭到了威胁。到了最后,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宋大宝和妈妈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坏,我又没有钱给他们治病,既然林春园说这是环境污染,为什么我自己就不能去寻求应有的补偿呢。 我准备去南京,都说那里的官大,相信青天大老爷都在南京城里。我去买了很多日需品,大宝和妈妈现在都已经下不了床了,还有我的儿子,我必须带上他一起走。可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开始动摇了。 我从商店回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小宝爬出了家门,周围正围着一群来玩耍的小孩。他们像逗小猫小狗一样用树枝逗弄小宝,小宝站不起来,嘴里咿咿呀呀,那群小孩还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嘴里还喊着:“怪物,怪物!” 我发疯似的冲过去,把那些小孩赶走,紧紧地抱着小宝。我这才意识到,如果带着小宝,一路上,他将要遭受多少类似的嘲讽讥笑和欺负啊。 虽然他还小,但我知道他懂的。他和别人不一样,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怪物,小宝还能活几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在世上仅有的这些时光中还要去承受羞辱呢。 我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让小宝好好地过完自己短暂的人生。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我外出打零工,一个人操持家务,只要一有钱一有时间,就回到小宝自己的小屋子里,给他买玩具,陪他玩耍。 你肯定想像不出来这七年来,我是怎么度过的,贫穷、黑暗、万念俱灰,可还要强颜欢笑。终于,我身边的人全都去世了。 他们的死,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救济呢! 我压抑了那么多年,接下来,我要开始反击了! 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儿,因为那些污染对我的影响,已经伤及了我的肝脏,我自知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就在我准备出发的时候,命运将邓莞千推到了我的面前。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也知道邓莞千是谁了吧。是的,林春园当年是被谋害的。氮肥厂的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他们慌张不堪,跟随着林春园就去了上海。林春园搜集到了所有的证据,可能她也意识到了危险,所以隐瞒了她的发现,准备回来接我一起去告发氮肥厂。可是她没想到,氮肥厂的老闆让刘文海处理这件事儿,刘文海可是个畜生啊,林春园大概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竟然因此走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都是邓莞千告诉我的,林春园把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写了一封信,放在报社保险箱的一个暗格里。而打开这个暗格需要一个密码。邓莞千说她已经破解了密码,就是员工卡上的编号,她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我觉得这就是老天开始眷顾我了啊,如果邓莞千不是偶然发现,又或者她不关心此事,可能接下来的事儿就不会那么顺利了。邓莞千怀疑这是一场惊天的大阴谋,还涉及谋杀。可苦于林春园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根本没有证据报警,所以还必须靠我们自己查下去。 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林春园刚刚开始行动,刘文海就知道了,而且时隔十年,邓莞千来找到我,刘文海又知道了? 这个可能也是你接下来要去调查的。 我在家等待着邓莞千的消息,等来的却是三个男人。想必他们已经杀过人,干脆把我杀了,从此就一劳永逸了。偏偏我躲在了墓地里,他们不仅没找到我,我还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三个男人,一个刘文海,一个叫邱洋,还有一个是x。我不知道x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显然这个人才是首脑。我偷听到了史申田的事儿,他们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诡计杀害了他,并且使得警方毫无办法;然后我才知道他们果然杀害了林春园,尸体就埋在荒郊野岭;而且他们居然还对邓莞千下手了,并把此伪装成了一次车祸。 第75页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才从墓地走出来,一切真相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到我的面前。他们在炫耀谋杀了那么多人,一点证据也没留下,警察根本无法调查下去。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吗? 同归于尽的念头,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 我要用他们设计的诡计杀了他们自己,这大概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他们的诡计需要一个帮手,而我的亲人都已经去世了,唯一能够信任的就只有一个人。我带着他来到了上海,根据偷听的消息,以林春园的名义把他们约了出来。事情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简单,他们或许以为是林春园的鬼魂来找他们了吧。 接下来的过程你应该都已经看到了。刘文海死了,邱洋死了。他们是罪有应得。 让你身陷囹圄实在是无奈之举。邓莞千在林春园的秘密遗物中,还找到了一张大头贴,就是盒子里的那张,看你们笑得那么灿烂,我想你一定也为了林春园的死耿耿于怀吧。 我的时日无多,我找到了刘文海、找到了邱洋,可我没有办法找到x。而且x才是难对付的对手,因为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诡计就是他设计的。他有一个逻辑慎密的脑袋。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牵扯进来。 如果你也被刘文海收买了,或者你压根不在乎林春园,那么就不会一步一步来到这里。我自杀陷害你的那些细节,就算最后你能脱罪,也把你折腾得够戗,就算是对你的惩罚吧。 如果你还爱着林春园,那么势必会看到这封信,下面我已把在西塘发生的事情全都写下来,并按了我的手印。我想这些应该足够帮你说清楚。当然我还是希望,我也相信,你会去把x找出来,为林春园报仇。 好了,我的故事已经讲完。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书了,文笔或许不好,有些词彙也用得不恰当,但我想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你也许会有疑问,我这么一个“愚蠢”的人,怎么可以做到利用诡计,去杀害刘文海和邱洋呢?别忘了,我可是个数学天才,尽管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依然模糊不清,可并不妨碍我有一个有逻辑的脑袋。 下面是x如何用诡计杀害史申田的谜底,虽说你已经目睹全过程,但还有些细节需要知道,你仔细看,也许会用得上…… 第十九章 隐藏在真相背后的秘密 〔没错,这就是诡计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利用身高和身形的优势,同是一米八大个儿的李斌冒充了瘸子。就在对方进入1809房间的同时,李斌从1807房间走了出来。走廊里监控摄像头虽然齐全,但总有盲区。〕 查立民仿佛被带进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浑身战慄。虽然王天娇的信中有很多信息,早先就已经了解。可当它们按照脉络拼凑出真相,如同一把长矛直刺他的心脏。查立民鲜血淋漓,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且将他打进冷酷的冰窖。 林春园死了,林春园被他们害死了! 还有百分之哪怕零点一的希望,也是旷野中一点星星火光,可是这点火光也熄灭了。查立民的身边只剩黑暗。 他瘫坐在椅子上。 有人敲门,他置若罔闻。王天娇的信,只是个引子,如果把它将查立民的经历合二为一,深埋多年、更为幽深、更为残酷的答案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直以来,查立民总是被一些问题所困扰,他告诉自己只是巧合,可世界上根本没有巧合一说。是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x。x的名字虽然王天娇不认识,可是对于查立民却是如此熟悉,但他又是如此陌生。这是查立民从来没有,或者不愿深究的领域。 在王天娇的提示下,他终于想起来瘸子是谁了。 查立民站起身,右手牢牢地抓紧椅背,就像捏住骨骼,查立民恨不得把x捏成碎片。 “你怎么了?”回到饭桌前,查立民的脸色吓人,夏菲吃惊地问道。 “没事!”查立民稳定情绪,“我们现在走吧,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儿要做。” “去哪儿?”李斌问。 “我们去松县最高的楼,那里是一座宾馆。” 三人付了钱,打了车,用李斌和夏菲的身份证在顶楼开了两间房。趁着夏菲洗澡的时候,查立民摸到了李斌的房里。 “有一件事儿,我不想让夏菲知道。”查立民说。 “什么事儿?”李斌坐在床上,前倾着身子,“去济阳村收集更多的证据?没事儿,我们俩去就好,工具我都带齐了。” “不是这件事,我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 “这话说的,我都来到你面前了,别绕圈子了。” “我想你配合我去杀一个人。” 李斌一怔。 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过了一会儿,李斌才探过脑袋:“你,你什么意思?” “史申田是被人杀死的,而且我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办法了。” “嗯?” 王天娇的信中详细地解释了这个诡计。 “我现在要把这个诡计告诉你,”查立民压着嗓子,“无论你是否答应我,请一定保密。” 当查立民把这个诡计的过程讲述完之后,李斌难抑惊讶之情:“确……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办法,虽然简单,却巧夺天工。” 第76页 “所以凶手能够全身而退,警察没有一点线索。” “为什么不报警呢?” 查立民摇摇头:“时隔多年,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无法搜集了,报警有什么用,难道就靠我们给警察讲这个‘故事’?” “那你想怎么做?” “用这个诡计杀了他!” 李斌倒吸了一口凉气。查立民却冷静得怕人,他不说话,他知道李斌也要抉择,但是查立民有信心。 “我想到一个问题,”五分钟的时间,李斌开口了,“如果你说的人是这个诡计的设计者,我们如何用相同的办法,让他上当呢?” “这个你不用管。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的行动失败了,你会被牵连的风险会降到最低,你只需要做好你的那个步骤,剩余的全都交给我。” 又是沉默,李斌掏出了一根烟,因为手颤抖,点了好几次都没有点着。查立民掏出自己的火机,为他点上,他拍着李斌的手:“诡计你也知道了,以你的头脑,应该知道这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哪怕是为了我们一个枉死的朋友呢?”查立民接着说,“而且就算老天也不让我们报仇,这么周密的计划依然失败,我会把所有的事情承担下来。” 李斌咽了口唾沫,喉结随之上下移动,他似乎在下决心:“我答应你。” 查立民松了一口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确实是个天才才能想出来的诡计。” 李斌苦笑着点点头:“没错。” 瘸子把快递件按照地址分门别类。他所配送的区域在县中心,虽然范围不大,但因为商业楼密集,所以工作量一点也不小。 眼前的包裹堆成了一座小山,他以远近为标准,依次放进助动车的后备厢。有一个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个文件包,包里捏上去像是一本书,上面的地址写着:松县南湖大厦南湖宾馆1809室。 瘸子主要配送的单位就是这家商务楼,大厦2~8层都是办公室,所以业务量特别大,不过楼上的宾馆也有快递,倒是不常见。他把文件包插在缝隙里,然后检查车辆,整顿好衣服,戴上帽子,出门去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趟。天色已近黄昏,而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瘸子沿着马路边角骑行。这段路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到达目的地。 “老徐!”路边有人叫他。是快递公司的几个同事,他们大概已经完工了,坐在一家排挡里吃狗肉,“老徐,过来喝两口。” 瘸子假装没看见,刺熘一下开走了。 身后传来了骂声:“操,牛逼哄哄的样子。” 瘸子根本不往心里去,他根本没打算交这些朋友,干快递只是隐藏身份的权宜之策,将来还有更重的事儿要做。 到了南湖的门口,瘸子把车停在大厦门后的入口。因为天天来,所以和保安早就熟识了。他掏出一根烟递过去,保安笑笑,指指门卫室的角落——那里有架小推车。 瘸子把后备厢里的快件搬上推车,从货运电梯上楼,按照楼层从下往上,逐层配送。 到了第八层,瘸子已是满头大汗。配送的公司中,有几家是做机械零配件的,经常有打样的样品寄送,这些厚重的零件,搬运起来特别费劲。瘸子擦擦汗,好在今天的工作快要完成了。小推车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封了。 瘸子想了想,把推车停在了电梯门旁。手持信封进入电梯,按了18层。 电梯缓缓上行,咯噔一声停在了顶楼。瘸子出门,左右望望,走廊上空无一人。他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右手侧有一段安全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天台。 一种不祥感涌上心头,有点莫名其妙,瘸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摇摇头,然后沿着走廊寻找门牌号。 1809到了。 “叮咚”,门铃声响起。 “谁啊?” “我是送快递的。” 门开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瘸子愣了一愣,然后不动声色地举起信封:“先生,你的快递!” “到付是吧?” “嗯。” “哦,你先进来,我给你钱!” 五分钟后,瘸子从房间里出来,不知道在里面发生过什么,瘸子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他站在门口,看着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若有所思。然后迳自走向电梯口。 瘸子没有上电梯,他想他的时间没有算错,所以稍停留片刻,等着清洁的阿姨从里屋走出,才重新迈步走向安全通道,拐进了可以登上天台的楼梯。 瘸子确保清洁阿姨已经看见自己了,即使有意外也不用担心,因为还有第二重保险,楼梯口的监控,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瘸子是一个人走上天台的。 瘸子上了天台,站到中央,天台上如预料般空无一人。他整整头上的帽子,露出了清晰的脸庞。 可,这张脸却不是瘸子的。 而是李斌的。 没错,这就是诡计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利用身高和身形的优势,同是一米八大个儿的李斌冒充了瘸子。就在对方进入1809房间的同时,李斌从1807房间走了出来。走廊里监控摄像头虽然齐全,但总有盲区。 第77页 即使调取录像,也会误以为他进入1809房间后又走了出来,然后独自上了天台。 李斌深呼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是容不得一点差池,一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他解开皮带,从裤管取出了长杆一样的工具,来到天台的护栏旁,他找准位置,把不锈钢的长杆探下去一米左右。那是个远程控制的轻便钻孔设备。他在1809窗户正上方的墙上打了一个洞,并且利用设备成功地打进了铆钉。 这是诡计的第二步,警方会在第一时间勘查现场,他们会对天台进行事无巨细的搜索,可是他们不会想到,真正的痕迹留在了离天台一米的高墙上。 “刺啦刺啦”的噪声响起,但是这点毫不起眼的声响,很快便被高空的劲风吹散,压根不会引来注意。干完了要干的事儿,李斌慢慢地拉起长杆,杆是中空的,不仅有足够的强度,里面所隐藏着的绳索也随之拉伸出来。 李斌把绳索的一头系在自己的皮带上,另一端则已被锁在了铆钉上,他要开始进行第三步。 说实话,这也是李斌最不放心的一个环节。按照查立民的说法,瘸子就是这个诡计的设计者,如何骗过他呢? 查立民说他自有法子,李斌所要做的只是在约定的时间内,做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就可以了。 他看了看表,离最后时刻还有10秒钟。 李斌心中默数着,很快,查立民如何在1809的房间里做好配合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还有5秒。 李斌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他闭眼稳定情绪,倒数着最后几秒,在那一刻来临时,他弓起腿迅速倒行,后脚跟绊上台阶,仰面而下。 等等!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了问题,突然发现了查立民的阴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在绳索的牵引下,朝着1809房开着的窗户里荡去。 视线里出现了查立民,也出现了瘸子,可是瘸子并没有按照设计背靠在窗台上,两个人并排面冲着李斌,冷冷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忽”的一声,李斌荡进房间,查立民和瘸子一左一右抓住了李斌,把他架在窗台口。李斌根本挣扎不了。 查立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剪刀,剪断了李斌身上的绳索,只要他们一放手,他就会坠楼而去。 “你在干什么?”李斌吼着。 查立民不作声,手上用力。 “等等!”李斌表情痛苦,“他、他才是凶手,那个瘸子才是凶手!” “他不是凶手。” “你不是说你认出他了吗?” “没错,”查立民点点头,“我是认出他了,他在飞洲国际的咖啡厅出现过,然后他配合王天娇谋杀了邱洋,在她的提示下,我终于想起来,王天娇所说的那个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这个瘸子。瘸子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王天娇就曾经帮他对付过刘文海。” “可,可是就算他不是凶手,你现在在干什么?” “那天晚上,我在生物大楼看到的不是史申田,而是你对吗?你用了今天所用的办法,冒充史申田从天台荡到16楼学生会的办公室,与此同时,史申田被刘文海和邱洋推下了楼对吗?因为你们的身高身形也相仿,那天半夜,只有月光,所以成功地骗过了我。” “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我是怎么拿到你们实验室的钥匙的吗?那天我去16楼的学生会,史申田背依窗户,坐在窗台上吸菸。你一早就知道,史申田有这个习惯,他休息的时候,喜欢用这个危险的姿势吸菸,你设计的诡计,利用的就是史申田的习惯。你还故意把钥匙放进抽屉让我看见,你一早就算准了我会窃取钥匙,然后半夜去找花花,所以你将计就计,让你的诡计更为完善。没错,我确实上当了,我成了当晚唯一的目击者,在十年前没有监控设备的生物大楼,我给警方提供错误的信息,让他们把精力都放在天台上,而忽略了应该去学生会办公室寻找犯罪证据。并且,你考虑到把史申田推下楼的姿势会仰面朝天,出于谨慎,防止法医解剖识出你的破绽,你选择了倒行然后坠楼。” “我,你,”李斌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可是,即使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倒行呢,我直接站在台阶下仰面跳下去不就可以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必要倒行冲刺,可是就在当晚,当你看见我果然顺着花花的尿渍上来之后,你准备赌一把。” “赌一把?” “对,你想陷害我,让警方误以为是我把史申田从天台中央一路推下楼的。可是你失策了,警察的勘查并没有足够的证据给我定罪。这个画蛇添足的步骤,虽然更加混淆了警察的判断,可你也并未因此获得多少好处。” “现在你是推测的。你,你有证据吗?” “推测?”查立民冷笑,“王天娇的信中提到了你的名字,你们在济阳村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她虽然不认识你,可是当我在信中看到你的名字,一下就全明白了。” “为什么邓莞千十年之后重新调查济阳村污染事件,刘文海就会知道?就是因为你,你的专业让你在研究所工作,就像我为了寻找污染证据,第一个就想到你一样。邓莞千在上海需要开具这样的证明,就一定会找到你们单位,即使找的不是你,但基于你的细心和警惕,很快就会知道事情露馅了。” 第78页 “查立民!”李斌的口中带着哀求。 “你不觉得你答应得太快了吗?你假装思索片刻就答应来和我一起杀人,不觉得太快了吗?我根本就不用担心你不会参加。你比我更希望这件事儿有个替罪羊。刘文海、邱洋、林春园、邓莞千、王天娇这些知情者都死了,只要瘸子一死,你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我错了!”李斌因为此时的懦弱,而显得更为丑陋。 “你错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而死的人,他们有错吗?”查立民几乎是在吼叫,“你一直问我用什么法子可以对付这个诡计的设计者?你已经看到了,我用的就是让你误信我,以为我认定瘸子才是真凶,现在你自己上了天台,有监控和清洁阿姨的目击,他们都会证明你是自杀身亡的。你不觉得我这个诡计,更为严谨吗?”查立民笑了起来,不知是苦是甜,他手上更加使劲。 “查立民,求求你,求求你们!” 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得到宽恕,瞬间,李斌仰面摔下。 查立民在等待着那一记“砰”声,就像十年前一样。 可是等来的却是又一个意外。 第二十章 最后的逆转 〔“谁知道,”查立民缩缩脖子,“这大概就是心中有鬼,真的以为是林春园的鬼魂找上门来了,同时也担心当年的事情曝光,这种情况下,心智都不健全了吧,所以才让王天娇有机可乘。加之瘸子健壮的体格,对付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半年后。 铁门徐徐打开,门牌上是看守所的字样,门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是查立民。他眯着眼看清了阳光下的人影,想了想,然后走了过去。 车里,吴宏磊掏出了一根烟:“好傢伙,只坐半年牢,便宜你小子了。” 查立民苦笑。 “如果你真的杀了李斌,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吴宏磊说着,“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在楼下安排了消防气垫,你就是谋杀罪。”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哪儿?” “因为邱洋的小学同学是李斌,当我查到这条线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他了。” “李斌招了吗?” “招了。为了钱,当年刘文海、邱洋想换掉那只背上有红毛的神经失序的猫,影响检测,结果他们追到学校,发现晚了。史申田已经得出结论,并且有足够的证据,将氮肥厂的老闆重新送上法庭。刘、邱两人见收买史申田不成,所以想从李斌的身上找出口。以史申田的性格,李斌怎么可能说服得了他,所以在丰厚报酬下,动了杀机。” “你说那么多年下来,那小子一直跟我们联繫,和我们聚会,是不是就在监视我们是否已经死心?” “谁知道呢?也许有吧。”吴宏磊嘆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深入调查正在进行,原来那个氮肥厂的老闆已经控制住了,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一个都逃不掉。” “这就好。”查立民说。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说王天娇天利用增高鞋,冒充身高不高的刘文海、邱洋,然后倒行坠楼向你展示这个诡计也就算了。可刘文海、邱洋毕竟也是史申田案的参与者啊,他们为什么也乖乖就范了呢?” “谁知道,”查立民缩缩脖子,“这大概就是心中有鬼,真的以为是林春园的鬼魂找上门来了,同时也担心当年的事情曝光,这种情况下,心智都不健全了吧,所以才让王天娇有机可乘。加之瘸子健壮的体格,对付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那倒也是。刘文海和邱洋干完这件事儿之后,都拿到了不少钱,约定此生永不相见,刘文海还在氮肥厂老闆的帮助下,开了这家传媒公司。可就算再风光又怎样呢。毕竟杀了人,只能终日在惶惶中度过,只可惜邓莞千、王天娇都为此枉死。” “还有林春园!” 沉默。 过了一会儿,吴宏磊笑笑:“也对得起她了,你说我们之间的比赛谁赢了呢?” “打个平手吧。”查立民也笑。 “你啊……”吴宏磊拍拍他的肩膀,“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赛终于结束了。” 吴宏磊指指前方,夏菲鼓着肚子,正一步一步地走来。 查立民打开车门,他知道,伴随着夏菲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诞生,他崭新的人生即将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