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秋》 第1页 [古装迷情] 《劲秋》作者:易淡【完结】 文案: “可你无能为力。” “……原来你也是。” 古言。第一人称。he。(言情言情言情说三遍!!! 应该还算轻松……吧。 不破不立的将军x了无生趣的戏子(讲真的,要信我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今,段烨 ┃ 配角:方辑,江游 ┃ 其它: ================== ☆、第一章 “小姑娘,不会演戏,就别演。”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方辑说话。 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方辑。 让我想想,我那时候是怎么回复他来着?哦,对了。 “我又不是戏子,为什么要会演戏?” 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赶也赶不走的知了不知在哪棵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惹人心烦,我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靠在府墙上,斜睨着高我半头的方辑,不知道这个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点出我在演戏,在我看来,左不过是看着我那假惺惺的两个姐姐嘘寒问暖心烦,装作吃坏了东西早早遣了她们走,看着她们虽带了分紧张却掩不住欣喜的目光,我觉得挺没趣儿的。 有那会子和她们耽误功夫的时间,不如自己出来找点事情做。相信两位姐姐即使再不喜欢我,也不会愿意我在吃了她们带来的东西后出事,看我身体不适定是不敢报到长辈那里去的、甚至还得千方百计防着有人来看我。这正好方便了我。 只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刚刚的表演实在是不像,你应该学会……嗯,出虚汗的感觉,脸要一点点褪去颜色……”方辑微皱着眉,像是很认真的给我讲解着,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戏子,为什么要会演戏?”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我看着他正比划着名的手僵住,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眸突然流转为墨一般的黑,嘴角闲适的弧度渐渐收敛,生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他一身纯白色衣袍,明明是世上最纯净的颜色,却在瞬间笼上了一层阴气,——但这一切、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 “你以为你刚刚的表现能骗得了她们、骗得了宅子里那些更精明的人么?”方辑的表情又恢复了刚刚的清浅,带着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半分稚气——其实他左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 “我本来也没想着演戏瞒她们啊,纵使她们看出来又怎样,还能怎么着我了不成?”我回答他,也是有心激一激他。不过这的确也是事实。 我撩了撩头发,有些烦躁,本是出来玩乐的心思被他这么一绞也是毁了,枉我还特意换了从三哥那里偷来的男装——可我也知道那是被他默许的了。 “你一个姑娘家的,这么一个人跑出来,出点事儿怎么办?”方辑好看的眉皱起,神情竟有些像我那大哥。可不知怎的,在见识过他那一瞬的诡异之后,我下意识不想直面他。 “不劳您费心。”就算没他这番话,我也是准备回去了。唉,真没劲。 拍拍手上的灰,花了几秒钟缅怀了一下来之不易可惜如此短暂的自由,准备还是翻墙回去。 我低着头又嘆了一口气,一抬头,却瞥见方辑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晃的五官都不太清晰,柔和的暖阳却没有中和他凌厉的气势——这个人越沉默、越犀利。 见我看他,他又变回了一副不太贊同我偷跑行为的样子,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不过,谁又会在意他呢? 我实在是不太需要人担心的,袖中两枚小飞镖是三哥调试过无数次的,他说只要角度不差太多,让对方丧失攻击力是没问题的。要不是看他的确没什么不轨的企图,估计我飞镖早就飞出去了。 不过真的,这个人闲的没事管我是不是在演戏干什么?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演的。 天色有些晚了,夕阳很灿烂,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长久以来养成的礼貌,我还是沖他笑笑,即使聊了这几句我还是不懂得他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指导我怎样演戏。 攀着被我凿出几个凹陷的墙,我最后又看了看这个人。他一袭白衣衣袂飘扬,被风捲起的墨发遮了半张脸,那露出的一只眼睛不带什么情绪的看着我,微凉。 “小今,”我正神游天外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拍我的房门,看这拍门的力度应该不是一小会儿的事儿了。 “来了来了,”我扔下手里看了一半儿的本子,跑去开了门——要不我十分怀疑这门还能不能坚持的住。 “小今小今,你在干什么呢?我这儿叫你半天了也不见你应一声。”阿春的声音清脆,却还没等我回答,就想起了正事,“诶对了,张叔让我来问你,新的本子看完没有。” “哦看完了,”我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那就还是老样子,张叔让你去演那个将军,有几场戏要戴特别沉的盔甲,你这两天得去练练。”阿春学着张叔的口气给我复述,我忽然觉得这个丫头也是挺有天赋的。 第2页 本来是想一口应下的,毕竟这大概是我离开前最后一部戏了,但转念又想起刚刚看了一半剧本,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让我开口:“你去和张叔说一声吧,我想演小秋。” 其实这话出口之后,我也惊了一下。三个月以来,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角色提出过意见。 到这里的第一天,张叔说我眉间有女孩子少有的英气,愣是给了我男性的角色,之后就再没变过,我也就演了不少的负心汉。 说起来,这酒馆中的说书先生是自小就见惯了的,小时候偷跑出来也听过几场。说书先生一把摺扇一块惊堂木,倒也是能把这故事讲的绘声绘色。但是也就是讲讲这武侠江湖罢了,我听过几场关于风花雪月的故事,真是没了味道。不过到也没准儿是因为我从未完整地听下来过吧。 但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多了种表演形式——演出来。虽说在这之前已经有了更偏向日常生活对白的戏剧,但真正完全走向生活与写实,大概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听说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个盗洞,财宝被拿的差不多,倒是发现了点剧本。据考距今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然后这不知是什么时候先人的娱乐活动,又被拿出来——不过都是听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春听我这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估计她也惊着了。“小今……其实那个将军挺适合你演的。这样吧,我先去告诉张叔一声,要是不行,你就还演将军。” 我沖阿春笑笑,算是默认了她的意思。 关上房门,我捏着那几张纸,半卧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太阳火辣辣的照着,顿时有点恍惚。 我为什么要演那个小秋?也许是因为有些相似的经历——在我读过的那一半儿本子里,小秋和我一样,都还是个小姐身份,都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或许是因为,我们名字中那个共同的“秋”字。 江盛秋,我的名字。 据说是因为我出生在盛秋。 当年,他们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从小到大,他们不强迫我做任何事情,从我的出生好像就是一场浩大的盛事——但毕竟是秋天,就算再繁盛,也掩盖不了将要一步步走向衰落的事实。 这个姑娘,这个戏本中的叫做小秋的姑娘,也拥有这个可怜的名字。 后面的剧情,我不用看也能猜个九分。大概是家道中落或者是被什么小人陷害,从世家小姐直接跌到谷底。和青梅竹马的将军不得不分离,演一出有情人成不了眷属的悽美故事,搏观众的眼泪。 这剧情一点也不新鲜,我都不知道自己演了多少次了。但以前所有的相似剧情中,我演的都是类似将军的那个角色。 毕竟真让男子女子同台演戏还是会被人诟病,就只能让女子硬着头皮上了——演的不伦不类倒是真的。 终于有一次,我也能本色出演一回。我也想试试,想证明方辑给我下的那个定义是错的。 但那毕竟是方辑说的,他那么笃定的。 真烦人。突然有点想念以前的日子了。但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来着?家里旁系的几个姐妹有事没事的来找我的麻烦,自以为聪明的给我使点儿绊子,她们乐呵呵的,我看着她们也乐呵呵的。 大哥没事总皱个眉头,特别爱说教,每次看到我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就总要苦口婆心的劝我一番,虽然他也知道我听不进去。他的说教大概是已经形成习惯了。 三哥比我大三岁,是家里和我年龄最近的。他满世界地搜罗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在我出去玩儿的时候给我打掩护,给我准备防身的东西。 这大概是最寻常的家族配置。 没错,我前多少年的生活,就是一部宅斗史。每天几乎都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即使我经常跑出来乱逛,也没什么新鲜的。 直到我遇到方辑。 直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我还是静下心来把本子认认真真看完,基本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这个叫做小秋的姑娘最后竟然不是和将军纠缠到死也不是为成全他默默离去,而是接受了一个无名学子的追求,放下这些恩怨过日子去了。 过程极尽狗血之能,结局却没弄成个轰轰烈烈的,让人有些不明所以。这样的剧有人看么?这个小秋感情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还有难道不应该交代一下将军的结局吗?啥时候张叔也知道“留白”和“戛然而止”了? 方辑特有的笑容忽然在我眼前掠过。 “小今!张叔叫你下去,你去试试吧!”阿春的拍门声又一次传来。 我又一次坚定,这真的是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啦!明天再更一章,之后就是隔天更新。 ☆、第二章 “小今,听阿春说你想试试小秋这个角色?”张叔看到我就招呼着我说,他看上去觉得很意外。别说他了,我也挺意外。当然其实我也没想过张叔会同意我的要求。 毕竟这两个月以来,所有的剧的男主人公都是我来演的,我觉得也找不到什么别的演员了。 罢了罢了,我演就我演吧。 只是没想到——“那好,你便试试吧。你是第一次演女子吧?可以找阿春几个问问。” 第3页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演的,虽然我从来都没提过。可能他们都以为我是个家里父母双亡或是被人排挤出来的可怜姑娘,到处找事情做才投靠到这里来的吧。 “谢谢张叔。”我捏着戏本微微服了服身,心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那今天就开始排吧。芳芳,你来演演将军,那套盔甲也开始试吧。”张叔吩咐几句,大家都拿到了各自的角色。除了我大家的变动都不大。 于是便是排演。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对待一个角色,而正好这个角色又是这么适合我。尤其是这前面的府苑生活,和我基本别无二致,倒是稳稳噹噹地对付过来了。 张叔贊我演了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出来。我暗笑,纵使我和家中那些姐妹们没法比闺秀气质,在这些人面前只要拿出三分样子来,到底就能压住场子了。 只是,这小秋的柔弱安静性子是比不了我的。要是我,哪容别人这么欺压。 == “姐、姐姐。”小秋弱弱的叫着,看着面前趾高气昂的张府小姐,眼圈红红的,拽着她不肯松手。 张家小姐轻蔑的将被小秋攥在手中的半片衣袖扥出来,丝毫情面也不留:“荆秋,如今我可当不起你的一句‘姐姐’——罪臣之女,怎是我们招惹的起的?”说罢,手指一点半跪在面前的少女,懒洋洋、但因得意而微尖锐的声线向外抖着字符:“侍卫呢?来人,这里有个谋逆案的漏网之鱼,快送到京兆尹去,问问他们怎么处置。”——此次案子的得益者、京兆尹府家的小姐这么说着,笑意很凉薄。 小秋——荆秋,礼部尚书家嫡出的三小姐、京兆尹府兵围府之时拼了命送出的唯一希望,就这样天真的将自己送到了仇人面前。她慢慢地软了下去,委在地上,眼泪如乱了线的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口中喃喃自语着“爹爹”、“娘亲”一类的字眼,被几个侍卫拉了下去,散乱的头发遮了原本美丽的脸庞,真是好不凄凉——配乐也随之变的哀怨而又悲伤。 == 看客们有人眼圈红了,二楼雅座上的几位女子甚至掀了面纱一角,举着块手帕在拭泪——倒是奇怪了,我朝民风开化,满大街连半个字都不识的姑娘多半毫不在意像男人们似的乱跑,这些多读了好多开化书籍的贵族小姐们,一个个的倒是自持身份,也把自己圈进套子离去了。 一边想着,我一边抹干净了刚刚挤出来的眼泪——就这么风干怪难受的。 我借着梳洗之名辞了因演出成功而兴奋的众人,先行一步回了房间,一路上顺便盘算着还有几幕戏。结果令我很欣喜,因为看样子到明天晚上就能完成了,我准备演完直接辞行,现在就回去收拾包袱。 我估计的没错,这本子的确不是出自张叔之手,而且卖给他剧本的人和他说好只卖他四场,四场之后便不能再用——一听张叔抱怨这个倒霉交易,我就知道了张叔口中这个“有钱不赚真是脑子有病”的人是谁。 方辑这个人的确是有病,这么多年我一直就这么认为,很高兴现在有人和我同仇敌忾了——但这个有病的人很多事情看的都很犀利。 就比如说,他多年之前就给我下了个定义,说我的眼睛不会演戏——我一直拒绝承认,但下意识地不向自己也不向他证明这一点。结果,这第四场戏也演了下来,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多年过去我自认已经不是那个被方辑说“不会演戏就别演”的小姑娘,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改变的——而且没准儿其实我也没“情愿”。 就在刚刚,“小秋”在场上哭得稀里哗啦要背过气去的时候,她的演员我,感受到了我能调动起自己哭出来,我能颤抖得恰到好处,却怎么也无法让眼神中写上小秋应有的悽惶——这是我正式在场上尝试的第四次,没有一次成功。 那一刻的我,感受着荆秋的无助——她一个无忧无虑被宠着成长的小姑娘、被迫和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分离、被护卫拼死送出后由于担心家人求助不成又落入苦海……真是可怜,再可怜也不过如此了。我想着,然后依旧冷漠。 当然,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方辑也知道为什么。所以他肯把这些事情编出来让我演,也不怕我演,甚至有信心让我从中得知他的意思,然后乖乖回去。 方辑总是充满信心的,从当年我第一次看见他起便是。那时他笃定我不会无忧无虑一生,后来他笃定我会和他走,接着笃定我的眼睛不入戏,现在,他笃定我会明白、然后回去。 可是这次我可能让他失望了。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多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如今不是“江盛秋”,我是“小今”,我要活在今天。每一天升起的太阳都不一样,所以在这不一样的一日复一日之中,我也有信心忘记曾经的那些。 忘记和荆秋经历相似的那些。 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曾经深深刻在我骨血里的东西竟然也淡了。我原先以为我会一辈子背负着那些不得安生,后来觉得,背负当然还是要背负,可是为什么我带着那些就会不得安生? 第4页 作为江盛秋,家人当初对我最大的期许是平安喜乐,所以那些事情他们都不告诉我,由得我误会;作为小今,我只为自己而活。 谈不上什么无情不无情,也不关祖辈什么事。那些事发生过,然后结束了,现在剩下一个我。我选择忽略那些事,过好我的生活。 小时候他们说我没心没肺,我希望这毛病能更严重一点,这样我才能彻底不在乎。活成行尸走肉的模样,也是活着呢。这世间有太多的风景值得我去看,不想停下,不再回忆。 这么说起来,方辑真是个天才。这些事情我不会再提起,而他当年把我捡回去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问,揣测出的心理倒是对了八分,当然那狗血爱情故事是为了吸引人胡乱加编的,但他竟然还能混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进去丰富剧情,佩服佩服,甘拜下风。 真讨厌,方辑是个天才,而我不是。 他在很多方面都天赋异禀,真是羡慕。 == 时间转眼就过,最后一幕落幕,在观众和其他演员还沉浸在剧情之中时,我已经备好了包袱准备走了。 告别的时候张叔神情复杂,因为在他正忿忿不平这戏只能演四场不能再赚钱的时候,被告知自己的女主角也要走了——可我的确不会久留,他应该也知道,毕竟我是唯一一个不是被卖过来的人,是自己找来的。 我游历这大江南北,在各处找戏班子混日子。手里有钱了,就继续走。我见到了很多风景,但都不如少时的昌迟有趣。 可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却也不能像方辑那样,看见什么就文思泉涌。 方辑写戏向来荤素不忌,狗血剧历史剧什么都写,可是他也按照剧的品质卖场次——若是写的极好,通常就留下了,因为他觉得没人能演;若是写的不错,通常卖几场出去,贵精不贵多;若是烂俗的狗血剧,那就没谱了,反正质量一般多被演几场也不能再毁了——这次这个剧本显然不是他惯常的场次,看来是为了让我早演完早下决定。 但他又失望了。当然,这一路上失败了这么多次,估计他也习惯了。 张叔在我走的时候递给我一封信,据说是卖他剧本的人写给我的。我叼着烧饼一边咬一边拆信,上面只有两个字: “归期” 我看着这字,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不得不嘆口气,承认自己实在是认不出来这是师父的真迹还是方辑的仿造品,于是干脆不认了——因为不管是谁写的我都不准备回复。 他们知道我在哪里,知道我在干什么,也就知道我还可控。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能是快走到皇城根儿了,不光方辑动了大动作写了出戏来唤醒我,师父都有可能被惊动了。 但他们纯粹是瞎操心。我一个人流浪了大江南北,如今跑到皇城作为最后一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难道我还能去行刺?别逗了。 江盛秋是谁?如今我是个靠演戏讨饭吃的小姑娘,艺名小今。 烧饼不大,三下两下就啃完了,隔壁一个茶楼最近被我们一齣戏抢的没了生意,可说书先生倒是仍倔强地敲着惊堂木—— “——就说那段烨,说时迟那时快,拔出腰间佩剑,人快剑更快!只见那掷出的一剑……” 剧情老套,形式又不新颖,活该门可罗雀。 我从包袱中掏出第二个烧饼,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更~明天是隔壁文哦 ☆、第三章 我走出百十来步,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烧饼吃多了有点撑,看着这剩下的半个,决定回身去要碗茶喝。 于是我就又走回了那个被我抢的生意冷淡的茶楼。 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伸手招呼来店小二要了壶最便宜的茶,我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个说书先生讲故事。刚刚路过的时候还像是正正经经在说书,这一回来,倒完全像是在歌功颂德了—— “那个时候,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都已经被吓傻了,尚未进殿正在殿外卸甲冑的段烨却迅速察觉出了事态,飞出的那一剑蹭偏了快递到皇帝胸前的匕首,然后将一边蠢蠢欲动的年轻太监钉死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随之‘噹啷’落地的是薄薄的铁片。再加上段烨上前擒了那刺空慌神的刺客跪地请安,朗声一句“请陛下恕臣未卸甲惊扰天颜之罪”,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代王筹谋几年的计划,就被段烨抬手间化解……” 我听的津津有味,暗自想着这老头儿在这里给段烨歌功颂德绝对是想讨打,就见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喂!老头儿,你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在我郑国大赞段烨、是忘了三年前他怎么打过来的了吗?” 我算了算时间,这个人真的还算好涵养了,能忍这位老先生给敌国将领歌功颂德这么久,不容易。估计他是想着马上能听到我军英勇抵抗外敌的部分,没想到竟然咬着段烨当初的事迹不放了,越说越兴奋,没完了。 那位说书的老先生竟然也不发火,悠悠然喝了口茶,惊堂木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才缓缓开口,这份气度让我更来了些兴致。 “段烨若是都当不起这份称颂,试问当今有谁能?当初我郑国和齐国交好的时候,齐王求亲不是给自己的儿子求,而是给少年挂帅的镇远将军段烨,那时候多少王公贵族想求得这份荣幸,试问在座诸位若是有那个机会又有谁不想?至于之后种种,不过是都为了国家利益而战,谈不上谁对谁错。” 第5页 “你说的倒好听,当年的事情你亲眼看见了?谁知道那些消息是不是齐国有意渲染的,就为了让咱们的百姓有惧怕心理,甚至是你这种愚人,直接被这些言论洗脑了吧?是不是仰慕他段烨仰慕到愿意叛国了?”那人语气激动,估计那场战乱中损失不小。 嗯……段烨在郑国声誉最好的时候,我只能偶尔跑出府去玩玩儿,没机会听到他那些丰功伟绩,没被洗脑,但“叛国”这个罪名我倒是深以为然,不禁伴着他这激动的情绪点了点头。 “叛国倒是不敢,就事论事罢了。段烨十五岁刚刚满年龄就化名参军,两年的军功是实打实自己挣下来的,没半分用到镇远公府的势力。十七岁那年参加武举拔得头筹,是齐皇钦点的武状元,亲封的征西副将。试问各位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这下子没人说话了,不知道他们是被气到哑口无言还是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反正我,十五岁的时候每天到处疯找乐子使坏,十七岁的时候,家破人亡,苟延残喘。 这么相比起来,段烨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最起码他有力自保——我很艰难地从这老头儿的叙述中摘出段烨的形象,尝试和我认识的那个他做一个对比。 “段烨十七岁的时候以副将之位,辅佐征西将军傅常平蛮夷之乱,领兵两千趁夜奇袭敌营,敌军死伤过万,为最终的胜利打下基础——那时郑齐两国定下盟约,分两路军夹击蛮人的部队,段烨军的牵制让我们这边得手,抢回了三十多年前丢掉的五座城池!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一年多,我国撤军的早,后来那些利益多半都是靠着那份盟约从齐国分过来的,诸位不会都忘了吧?齐皇召傅常回朝后,正式封段烨为抚远大将军,时年十八。那是齐国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就算是他那个身为镇远公的爹,正式接管关陵军的时候也已经是二十五岁了。” 嗯..这段历史发生的时候我也就十一二岁,情理半点不通,连最爱给我讲故事的三哥都还没能力整天往外跑,所以倒是第一次听见——没想到,他当年征西的时候还只是个副将,带领的也不是那威名赫赫的关陵军——从其他很多民间话本里,我一直以为他早早地就从自己啥也不干的爹手里接过了关陵军大杀四方。 但当然这位敢在我大郑为段烨正名的猛士也不一定说的就都是正确的,可最起码勇气可嘉,毕竟拼着被打的风险胡说八道代价可是有点高的。 那位叫嚣了半天的汉子可能是没词儿了,半天没有还嘴,当然也有可能是等着这老头儿的下文一起反驳——这群人互相沉默了一阵儿,后那人嗤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 我被吊起的兴致瞬间就消失了,一时间感觉自己有点无聊——方辑跟我说过,要是总想着死了的人的事情,活人就活不好了。我一直深以为然,今天却因为这个名字破功了,真是修行不够啊。 味如嚼蜡般的靠茶水硬顺下去了那半个烧饼,我叫住店小二,换了壶好茶。 等再抬头时,刚刚茶馆内寥寥几个听书的人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那说书老先生明明是被一句话堵的没了下文,此刻却面容平和的收拾着东西,半点不见焦躁。 我突然更加的好奇。 然后他,径直地走到我的面前,丝毫不见外地坐下,看到茶来了就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对方如此开门见山,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问什么呢?段烨的英雄事迹?其实没啥好说的,在我们两国还交好的时候各种传奇故事听多了,保证比他这娓娓道来精彩很多;段烨的性格?这玩意儿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且他一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多副面孔摆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怎么死的?这事儿一直没个定论,目前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功高震主把齐皇吓怕了,齐皇借着让他回国平叛的机会暗中下手杀了他——哦,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郑国才没灭国——这些人真应该谢谢昏聩的齐皇。 可说到底,这些都是传闻。 我的对段烨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刻,他丝毫不留情面——当然也没啥情面对我留时,说我无能为力的那一刻。 被方辑带走后我慢慢回想那段时间的事,其实挺对的。可造化弄人,他刚刚教育完我,就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一下什么叫“无能为力”——他为之付出多年的国家,就那样残忍地放弃了他。 我的恨在那之后忽然淡了很多。 师父和方辑一直担心我突然不那么自己作死是压抑起来时刻准备伺机报复,可我觉得不是,最起码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挺可笑的,也挺累的,更多的是深深地了解了“无能为力”——师父和方辑说了那么多,都不如段烨这一死。 “对了,不如您给我讲讲段烨的亲事吧,当年齐皇不是还来提过亲吗?后来怎么样了?”我突然兴致勃勃地问。 是了,其实对段烨这个人什么样我自有定论,我更多地只是想……只是想知道,褪去了少年将军这个外壳,他其它的故事。 第6页 我好奇,那样一个他,和我想像中的人有几分相似。 当初执着仇恨太深,我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太在意,现在想来真是大大的遗憾。 这位看上去不一般的淡定老者被我这么一问可能是懵了,大概想破脑袋也没猜到会听到这么个问题。我沖他笑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毛病——天下这么多少女,其中多少都幻想过成为段烨的妻。我虽然是被三哥那傢伙搞得没赶上时候,现在却也有了迟来的好奇。 他的那些亲信调侃他是他是光棍一条被段烨打了出去,可据我所知,那时离提亲事件已经过了两年有余,正常情况下应该完婚了。可当时身份尴尬又情绪不稳,没细想过。 “和历代镇远公不同,段烨第一次领兵出征时带的不是自家嫡系关陵军,”老先生应该是斟酌了下后开口,“所以他在军中的资源也非他人可以比拟,亲信遍布各地。虽然其中大多数都在他接手关陵军后调了近来,但交情是不会断的。这得天独厚的优势,估计也是被人看不惯的原因之一吧。当时有消息说,齐皇喜欢他要喜欢疯了,准备将最疼爱的公主下嫁,要是成真了还保不住要传位给自己的女儿——这哪儿行啊,虽然齐皇还值壮年变数还大,他那些儿子们却一个个闻风丧胆,难得地联合一次,手下大臣集体上书说既然齐郑两国邦交良好受益良多,不如求娶一位郑国的公主。 “齐皇一听,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表达了至高无上的荣宠——于是就脑袋一热派使臣去郑国了。” 老头儿说到这儿时语气有淡淡的嘲讽,这两国邦交大事被他这么一说跟闹着玩儿似的。 我不禁想起段烨。 他那双轻易没有波动的眸中,偶尔闪过的,也是如出一辙的浑不在意——那是和我想像中的段烨、最相像的地方——我当初见到段烨的时候,几乎是震惊的。 可太多事情,是等我平静下来之后才明白过来。 ☆、第四章 老者继续讲着:“郑国皇帝自然是大吃一惊啊,这样的求亲方式历朝历代从来就没听说过,朝堂上近臣们一句‘放肆’就要骂出来,话都到舌尖了,发现对方是段烨觉得不太合适又给吞回去了。”他轻嗤一声,我敏感地注意到眼前这个老人的态度比起他刚刚说书时发生了改变,那些温和平静中竟闪显出了丝丝尖锐,近乎是有些许锋芒的。 如今的我毕竟与当年不同,状态对的时候还是能听得懂别人说话的音儿——这人明显不是个简单角色,就沖这份敢调侃郑国君臣的胆色,我肯信他这些话。 “但你也知道,皇帝他子嗣少,适龄的还没定亲的公主就一个,疼得跟那什么似的,哪里肯让她嫁到齐国?至于让段烨来当驸马——切,光想想他们都不敢。” 无比贊同,就这种只知道背后害人的无耻之徒,哪里敢肖想段烨?不过说实话,老皇帝有几个儿女我还真不知道,我连我家兄弟姐妹有几个都数不清楚。 “后来也不知道哪个傻子给皇帝提了个建议,说要在王公大臣诸女中择一名最为出色的,皇帝竟然也就同意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吗?段烨是谁?那是齐国镇远公,关陵军的统帅,随便一个女子也能配得上?他们还真看得起自己。” 这次我跟着他一起扯了个讽刺的微笑,是真的被气笑了。 说起来,这时间差不多也就是传闻四起的时候,府里姐姐妹妹们经常半遮不掩地讨论几句,我看着没趣,问三哥情况,三哥没两句话就给我带偏了——他觉得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是他自己,所以是决计不肯说段烨好话的,然后我对段烨的印象就是“还不如三哥”——再然后父亲问起时被我直接推了。 老头悠悠添了杯茶,接着说了下去:“段烨后来来了,在莺莺燕燕们面前露了个面——估计她们也没敢看清,就‘军务繁忙’回了国——估计当郑国提出这个奇葩建议时,齐皇表面上没说什么还让段烨露了一面,可两国之间却不再亲密无间了。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我也跟着喝了一杯茶。其实没想到,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问,可这个答案却并不轻松。 造化弄人,那是段烨最后一次以和平使者的身份来到郑国,我没有见到;两国不再‘亲密无间’的撕破脸的那一回,我在人生最落魄之时,恰好撞到。 竟然已三年。 “江盛秋,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撞到我面前的——”我略微使劲地挣扎了一下,但制住我的两个侍卫手劲大的很,竟然丝毫不动。为了不自讨苦吃,我放弃了挣扎,改看向这个服饰华贵妆容精緻的女子——其实以我平时的性子,是不太记人的,尤其是不相干的人——可那一日,我在杂七杂八的记忆之中,奇蹟般的搜索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昌迟知州之女,韩瑜。 在我印象中,好像还不是个嫡女。 知州这个官自然是不小,最起码够得上我这个侯府之女认识了——但也就是个脸熟而已。 在天高皇帝远的昌迟,我长平侯府的决定,和圣旨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从来都是被巴结的对象,从未被如此对待! 第7页 我第一次见到韩瑜理直气壮地站在我的面前,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彻彻底底的实话:“江盛秋,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侯府小姐,别人就都要巴结着你?” 我知道不应该,可是还是笑了——那是自侯府被围、大哥被杀、爹爹端坐凉亭欣然等死后,继张伯指挥着最精英的护卫拼死将我从密道送出、但遭遇追兵一个个为护我而死后,我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一天以来,我的胸口像是燃着一把烈火,烧得我整个人都不甚清醒——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重兵围府、不知道为什么爹爹和大哥不逃,不知道出门游历的三哥身在何处,不知道京中的外租家是不是有什么变故——我孤身一人,就算是在经常跑出来玩儿的城中,也是寸步难行。 躲来躲去,一直挨到半夜,还是被这位晚归的小姐抓了个正着。 ——其实躲也没什么用,已经封城。 我忽然领会了爹爹送出我的用意来——侯府里直系旁系那么多人,少了个小姑娘,还是比较容易混过去的,因为我逃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他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闺阁小姐的心,狠得更可怕。 所以我也就不逃了。 我就盯着韩瑜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我想知道,她愿意巴结着我、我不愿意理她,是怎么就变成非要别人巴结我了?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做法,最终却要扣到我的脑袋上。 韩瑜面上嘲讽的表情忽然挂不住了,她的眉间飞速划过一丝恼羞成怒,一直单边翘起的唇角抿平,终于明明白白地露出凶色:“不愧是江盛秋大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什么都不怕。可以也不想想,往日支持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的人都成了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资本趾高气昂?” 我被她说的心上泛凉气,一阵一阵的,可是仍然倔强的不去细想她话中的意思——就算他们都不在又怎样?我是江盛秋啊,江盛秋怕什么吗?我什么都不怕! 然后就这样麻痹着自己,我调动全身的仅剩的力气,攥紧了拳,集中注意力在这个人身上——可靠什么呢?我已经筋疲力尽、几乎要晕过去,又的确没什么倚仗——我看着她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姿态,后知后觉地在绝望中醒悟——其实我应该靠恨。 我一直在逃,剩下的可用来思考的时间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们做错了什么——但退无可退的时候,还有什么为什么可问? 就算真的有人做错事情,就要满门抄斩满门被牵连?这是什么道理?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大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竟然就被一箭穿心?爹爹才是最清楚这薄情的,所以他跑也不跑、解释也不解释,泰然等候处置——他是否恨? 我恨。 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有了爆发口,我吊儿郎当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一件这么认真想干的事情——我要这些人去死,让这些随随便便就让我家破人亡、害我沦落至此的人去死。 ——也让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去死。 可我的这些挣扎被侍卫紧紧地控制住,半分都动作不得,估计看上去像个笑话。 “江盛秋,你那是什么眼神?死到临头,竟然还敢这么看着我?”韩瑜可能有点恼羞成怒了,这一句吼得差点破音,我却突然走神,想起了那为数不多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她说过,一个人不管再怎么伪装,她的眼睛不会骗人。女孩儿的眼神和成人的眼神,怎么也不会一样。 其实和韩瑜的话没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起来了——现在我还是个女孩,可我太希望我的眼神说明我已经不是个女孩儿——我还小,所以我有太多不能做的。 这一下的恍惚,也让我忽然从怒火冲天中清醒过来了一点。 其实韩瑜说的有错吗?大多没有。 我从小飞扬跋扈不顾别人的眼光,也没人管得了我,真的和我的身份没关系吗?我被排挤可也半点不在乎,觉得她们的态度无所谓,真的不是身份给我的便利吗?对于她们求之不得的嫁给段烨的机会,我却想推就推,毫不在意……若我是个普通人,我能这么潇洒吗?即使我性本洒脱,我的家庭能给我这样的支持吗? 所以她们恨我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挺可笑的。 然后我就笑了——并且就不恨韩瑜了。 我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和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我总嘲笑三哥自诩天下第一,可是我不也是?——我活在别人给我精心编织的梦里面,活得无比快活自在;维持这个梦的人,梦自然就醒了,而我,自然也什么都不是了。 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甚至都不能让我逃脱这被三哥称为“花架子”的人的控制——更别提曾出现在脑海中的“劫狱”了。 人善,被人欺。 想我江氏一族,大郑开国的大功臣,当年也是一方统帅,百年过去,在这和平盛世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又加上皇权的压力,兵权一点点被分割、收回,到我祖父那一代,就只能做个闲散侯爷了,到了父亲,更是连个家都快制不住了——怪不得大哥一直在到处活动结交,三哥想借着外祖那边的关系走走军方的路子,只有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第8页 我从未这样渴望过力量,我从未这样恨自己是个女孩——父兄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若是个男子——段烨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参军,已经是军中将领——我要是有这份能力,皇帝动我家的时候,能不顾忌吗?我现在会什么都做不了吗? 最该恨的,其实是我自己。 韩瑜终于没了耐心,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送到爹那里去吧,让他找人处置吧。至于其他的……怎么忽然打雷了?” 韩瑜被雷声吓得一颤,侍卫的手在那一刻忽然松了下——我挣脱出个角度,袖中飞镖滑出—— 不,这不是雷声。 记忆中的“雷声”将我震醒,面前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耐烦,见我回神,继续说了下去:“你作为郑国人,不问问当初段烨领兵伐郑的故事?” 我的神思主要还淌在记忆里,听闻此言,恍惚地沖他微笑。 不用问。 我当然还记得。 ☆、第五章 空中又是一声闷响。 我在疾跑之中被这一声雷吓了一跳——这回不是炮声了,是真正的雷。 看起来要下雨了,不知道那攻城人想没想到这个变数。 呵,在逃跑途中我还有心思想这个,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追兵还很近。 刚刚那个“雷声”吓了韩瑜一跳,我趁着侍卫手松担心她的那一刻甩出了飞镖,冀以惊的他们松手——可只成功了一半。 我的原计划是伤到那位韩小姐,让这些侍卫最起码一时间没空管我,藉以脱身。可惜技术不过关,角度没找好,只划伤了个制住我的侍卫。虽然他伤的不轻,可也当然不会有人管他——被吓到花容失色的韩瑜小姐竟然没忘我这个小人物,在我钻了两条小巷后仍能听到她噼了的嗓音:“追!给我追!” 一次计划失误,自然不可能给我机会再试一次,所以我只能跑。这城内的小路我比起这些侍卫当然是熟得多,可他们人多,体力又比我好的多,这么跑下去肯定会被追上。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江家血脉?三哥呢?三哥在哪里?他跑掉了吗? 一股绝望漫上心头,我拼尽全力奔跑却仍被追近,只得寄希望于我那个离家的三哥——可他能知道吗?他能知道全家是被冤死的吗?他能知道大哥被一箭穿心时的惊愕吗?他能知道父亲让我离开时的眼神吗?他能知道看我们长大的张伯咽气时的不甘吗?他能知道他的妹妹、狼狈地奔跑在街巷之中,绝望的念着他吗?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却只能面对一纸冰凉的诏书,面对家破人亡的现实。 哥,你会好累。 我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期待,期待三哥不知道这一切——对,不知道,不要为我们报仇。我背负着这些只有一天,就要疯掉,三哥可怎么办呢?我一个人恨就够了,他保全自己就好,他当作不是我长平侯府的人就好!就像我那幼时便失踪的二哥,虽是长平侯府的血脉,却并不会因此而痛苦。 我想着这些,脚下的步子竟是慢了下来——是啊,死了就全都不知道了,死了就不用管这些是是非非了。我可以和那些先走一步的亲人们一起,在阴间诅咒着这些恶人们早日下地狱! 雨滴打上我眼帘,顺而倾盆,城外的炮火声也弱了下来——看来这场雨对攻城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昌迟是郑国的东大门,就算我们这位皇帝再昏庸,也不至于派什么无能之辈来驻扎。——应该是杨彧大将军,和我外祖家常有龃龉,母亲尚在世的时候曾提过。 想及此处,不由得更是嗤笑一声。 外祖向来在对待别国这件事上十分谨慎,多次上书要求增兵边境,也曾因这个事情被同僚弹劾过不主张和平和邦交。由此看来,这位杨家人多半对边防没有特别的注意——更何况,东边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盟国齐国。 呵,形势明明十分危急,这一场雨倒是救了他们——为什么要下雨?这些无能的目光短浅之人守着边疆、我外祖却只空挂着个名头没有兵权?这些狗官啖着民脂民膏、欺上瞒下贪赃枉法,怎么就能趾高气昂地围了我长平侯府?而老天这个时候还要眷顾他们、下这一场雨? ——欺上瞒下?对了! 我电光火石间生出了个念头:此处离我平时乱逛的几个酒楼不远,我曾在这边的巷子里听到过有人小声交谈——这里有个韩广川私建的火/药库! 大郑历法严酷,对于火/药的倒卖更是严格监控,除了过年之时烟火所用,平时禁卖,属严控的军事物资。可黑市上仍是有火/药流通,价格极高,三哥曾经不知通过什么法子弄到过一点,并且告诉我,这火/药应该是出自官制,品质极高,官府有火/药的经手者向外倒卖了! 我发现韩广川牵扯其中后,还没等得及告诉尚未归家的三哥,就遭逢此巨变,到现在才想起这档子事来。 今日大军围城,炮火喧天,我便让这城中,也炸上他一炸! 引得身后人接近了那记忆中的火/药库位置,我拔下头上玉簪“掉落”在门口,翻身爬上了远墙边的大树——刚刚坐定,还未等我喘匀一口气,身后追兵就显了身。 第9页 “人呢?听动静就在身前不远了,怎么脚步突然没了?”有人问到。 “怕不是躲起来了?追了这一路,她一直慌不择路地逃,怎么突然找地方藏身了?” 听到这话,我才意识到一直夺路狂奔的是有多傻——我连藏一藏都没想到。 “跑累了吧?一个小丫头,能逃多久?这几棵树上?或者是哪户人家的院子里?” “怎么可能进院子,这外面炮声阵阵,谁敢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开门?” 我不禁惨笑,觉得自己还真是傻。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可以躲起来后才发现,昌迟本就因我侯府事变而人心惶惶,加之如今大军攻城,哪里会有人给我个容身之地?我掉个玉簪在人门外又如何?这不说明我慌慌张张跑进了人家院子,反而更证明了我就藏在附近,想调开他们脱身! 江盛秋啊江盛秋,你还真是被人吹捧的过多,泡在酒楼听话本儿太多,孰真孰假都分不清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了?你外租是郑国大将,你母亲一把长刀曾打的杨家长子半月下不来床;你父亲是郑国长平侯,你祖辈是郑国开国功臣、打下了这大郑大半国土!而你呢?文不成武不就,想着报仇、想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都像是在搞笑! 我被自己的几句质问逼得通体凉透。 我走神的这会儿功夫,下面这几个人也没什么动作。他们可能吃定了我就在附近,也不着急,也没开始搜索,甚至笑了起来:“大小姐,您也别躲了,您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家里人死了个干净,就算是跑了又怎么能养活自己?与其这么作践自己,不如干干净净地死了。” 滚。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我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尚且没有认输,岂能在刚刚明白过来的时候选择为了这“体面”而现身?只要能不和他们的意,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在大雨中冻得全身发抖,但也幸亏于此,幸亏这雨让我因恐惧而全身战慄引发的声音隐在其中。身上已经没有了武器,但还有一个火摺子——一直用油纸护好并贴身收着,应该还能用。 我扔在门口的玉簪终于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虽然不能让他们以为我躲了进去,但毕竟是个贵重的物件,对这些下等僕从的吸引力可不一般。这不,有人靠近了——我被自己逗笑了,觉得这么一来也够本了。 本想着吸引他们进去盘查,让他们来一出狗咬狗,如果条件允许我再进去放一把火。如今他们是不会大肆盘查了,但只要接近——我冷笑着看了看树和院墙以及仓库的距离——这树真高,高到只要我能砸进去,就有希望点了这火/药库——砰! 哈哈,一了百了! 一步、两步、三步! “哈!我果然没看错,这是那小贱人的簪子!能卖多少钱啊!”如计划一般,他捡起了簪子,回身向同伴们说着。“是吗,我看看。”对,就这样,都过去,越近越好!我兴奋地注意着他们的行动。 最初那人用内襟擦了擦簪子,对着月光看了看,实在是昏暗,于是又转身靠近了那门前蔽雨处尚燃着的纸灯—— 嗖。 那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更像是幻听。毕竟瓢泼之雨中辨出着一线风声的难度实在太大——但是那还带着惊喜表情的护卫,就那样,慢慢倒下了——砰的一声。这个我听的很清楚。 铁色的箭矢在身外尚留一寸。 我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寒颤。紧握的火摺子掉下了树。 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刚刚那一箭只是个信号,只是个开始。有三五黑影从院墙上立起,迅疾而残忍——我看到短箭射出,大概只是片刻,那些追兵就都倒下了。没有反抗、没有呼喊。那些黑衣人翻到墙外,一一去试倒下人的鼻息,然后在脖颈上再补一刀——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杀人的方式。 “是知州府兵,”有人翻出了他们身上的令牌,“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暴露了?” “我觉得不会。如果是有备而来,不会这么简单地被这门口设的简陋机关所伏。”另一人从府门上卸下个简单的小弩。我这个位置极好,看得很清楚。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才意识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精英并不是韩广川的人。更可怕的是,刚刚那场屠杀,不是早有的埋伏,仅是因机关被触动而临时起意的。 那他们是谁?为什么城内会有这么可怕的势力? 但这个时候我的多想其实是没有用的——我能在那几个追兵眼皮子底下隐藏片刻,却只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这群人眼前——充满绝望的—— “有漏网之鱼!” 目光一直在我这个方向扫视的那人很快注意到了我,向同伴示警的同时便向我举起了手——我想都没想,直接翻下了树。不,换个说法,故意摔下了树。 反应及时,他那一箭尚未射出,我便跌在了地上。双手展开摊在身侧,表现出我没能力动用任何武器。我呕出一口血,咳嗽两声,庆幸自己的神志还算清醒。 “是个姑娘?”那人估计是先震惊于这群人还“留有后手”、后震惊于我摔下树的壮举,再震惊于我的性别,总算是没有不由分说先动手。 第10页 我没有力气说话,瘫在那里,看着两人接近,把我拽起来,再把手压在身后——跑了半天,人换了一批,我的境地却没变。 “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不是坏人,他们是追着我过来的。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怀疑这群人里有人可以读唇语,因为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 “少帅,这里找到个姑娘。她身上没有武器,说刚刚那群人是在追捕她的。” 少帅?哪支军队的少帅? 我跟着抬起头来,看见那院墙上还坐着一个人。 ☆、第六章 那人懒散地坐在那里,未着甲冑,披一件暗色的披风,兴致缺缺地看向炮火阵阵的方向。对于这场闹剧,他好像连个眼神都欠奉。 明明是那样好看的眉眼,却为何如此阴气沉沉? “少帅?怎么处理?” 他终于转过头来,扬起眉看了我一眼,平淡的情绪中能窥得隐约的戾气——“哦,杀了吧。” 那是段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个“少帅”是谁——关陵军少帅、齐国镇远公——段烨。 我看着这个杀伐决断没有烟火气的人,忽然想起,在两年前的一件事,那时我尚未及笄。李嬷嬷那时候问我说,小姐,齐国镇远公要在我大郑王公大臣诸女中择妻,皇上属意于你,好不好? 我那时还不知道段烨是谁,问了三哥,三哥说是个邻国的大将军。我一想,邻国的大将军,那岂不是要嫁到很远?而且镇远公,一听就年纪很大,我才不嫁。 于是我去和父亲撒了会儿娇,他答应我装病,躲过了那场风起云涌的选妃宴。 后来我才知道,段烨那一年也才二十岁,尚是个皎皎少年郎。 之后的两年我得了机会就往府外跑,听了不少话本里的故事。我知道了,那个我曾经可能会嫁的人,他武艺高强,用兵如神,义薄云天——可话本中的故事哪里有真的。 眼前这个人才是真的。 他眉目冷淡,薄情寡性,看着我的眼神、甚至不像在看活物。 不应该的。 我未曾见过段烨,也不曾真的相信于故事中的那个他,可我想,段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应该明朗、应该疏狂。 他可以有很多面,独独不该这样。 “是。” 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想法貌似只在一瞬,因为它们兜转过一圈后我才听到旁边人的回应。 有的东西在那一刻碎了。 但我这个人就是很神奇,我总是会在绝望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筹码—— “我能帮你们进城!” 段烨终于也翻身下了院墙,一步步地踏到了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睛,眉间戾气好像散去了些。 哦,原来他的那股戾气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场大雨阻碍了攻城的进程。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没那么郁结了。 久攻不下的确会让主帅烦躁,我为他找着藉口。 “你到底是谁?你什么意思?”这是段烨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有话就说,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 “我是江盛秋。”我沖他笑了笑,尽力拿出了我侯府小姐的姿态。 段烨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有些怜悯,大概是听说了我家的事。哈,要是我侯府没有出事、昌迟没有乱成一团,城防也不至于有所疏漏。 他做了个手势,制住我的人松了手。作为世袭的镇国公,他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活动了下肩膀,生疼,可能脱开了。但其实我好像不怎么在意。前一天还没见过死人没受过重伤的人,成长起来竟然这么快。 段烨看到了我的动作,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咔的一下,我都没什么感觉呢,就被他安上了。我还记得忍痛沖他笑了笑。一定挺阴森的。因为他眼神晃了晃,刚刚那种冰冷散去了些,可还是郁结的,好像欲言又止。 瞧呀,才半日的功夫,我就能让杀人不眨眼的段烨露出这种表情了。 “说吧,侯府的密道开在了哪里?”段烨领着人往我侯府的方向走去。我自己走不动,他手下一个兵背起了我,旁边跟着的是那个会读唇语的。我张嘴试了下,硬要说话也是可以,但我是实在没有力气了,于是就拍了拍那个小兵的肩,示意他看我。 他先是疑惑,然后认认真真地开始读。“少帅,她说‘现在告诉你们也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地方,得让我自己去找’。” 说完话,我就去看段烨的反应。他勾起唇角象徵性地笑了下,但笑意不达眼底——他像是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笑一笑——哪怕是嘲笑、或者说他习惯性地要笑一笑,但是没有心情。好像他的各种情绪被困在了一个笼子里,无法表达。 是啊,段烨不该是这样子的。哪怕他的确冷血无情,那也应该是肆意的,而不是如今这样像一只困兽、这样不安而烦躁。 我轻轻笑一笑,闭上了眼睛。想这些做什么呢。 我只知道,我能活下来了——哪怕段烨最后为了灭口还是要杀我,我也能找个机会对他说,别急,你先让我看见韩广川和韩瑜死了的。然后当我在奈何桥边见到我的亲人时,还可以告诉他们,我把敌国将军放进了城,他会替我们杀了那个狗皇帝,给我们报仇。 第11页 我咬着牙,哧哧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背着我的士兵僵了一下,步幅稍缓,我抹了抹眼泪,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他犹豫了一下,也轻轻地对我说:“节哀。” 这是第一个对我说“节哀”的人。这次我忍住了眼泪,告诉自己我要强大,用气音说着:“哥哥,你们消息比我灵通,能告诉我我父亲怎么样了吗。” 他看了一眼段烨,然后满含怜悯地说:“长平侯在被收押的一个时辰后,吊死在了牢房。姑娘,节哀。” 我狠狠地掐住了自己。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呛咳,咳出了几口血来。内脏早就受了伤,此刻更是烧着一般的疼。炮火停了一阵儿,这会儿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但是也没有人阻止我。 我想我的评价错了,这群人还是有点人情味儿的。 很快侯府就到了。如今的长平侯府空空如也,值点钱的都被他们搬空了,这时候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他们翻过院墙进了府,静悄悄的,没惊动任何人。我想起两天前,这样是还会引来侯府守卫的。痛的有一点麻木了。 段烨看着我,无声的发问。 我的嗓子发声恢复了一些,“先一直往东,我说停再停。”段烨没有马上动,大概是还在疑虑我这么快就能做出放外敌入城的事。我咳嗽了两下,对他说:“我是认真的。只要能让那些人不得好死,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很冰冷:“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叛国。”他一字一顿。 后来想,我当时真的没有意识到“叛国”是怎么回事、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好像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守住底线——爱自己的国家、为保卫国家而奋斗。 可当我再听到有人义愤填膺地讨伐叛国者时,总是忍不住想去问问他们,你试一试,你在那么绝望的时候试一试。 “我当然知道。”那时我只是冷笑着坚定地答。 段烨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答:“那走吧,抓紧时间。”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但其实也不重要。 侯府的路我很熟,密道的入口更是背了千八百遍。我不爱背书,但这种保命的东西却被要求着记得很牢,通向不同方向的我都能分清——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真的用上。 “再偏一点,快到了。在厨房的小院里。”其实上次父亲也是想把我直接送出城,可是当时情况太紧急,张伯带人护着我离厨房尚远时就被追上,只能从附近的密道逃进了城里。这回倒是用上了。 到了地方,我在地上忍痛摸索了半天,才翻到了秘道口。正充满了自知之明地要开口探路,段烨却直接吩咐:“小双带半队人走,速去速归。找安副将,让他带人从密道进城。你简单说,他能明白的。” “是。”那个会读唇语的士兵应了一声,带着五个人迅速从秘道口消失了。 段烨看着他们离开,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仍是褪不去的阴沉。不像是在为战局忧心,好像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我翻滚着靠上灶台,一点点让自己借力坐了起来,有一点大事将成的茫然,想找点话说:“你就不怕我一直是在做戏,里面其实有埋伏,或者根本是死路?”我一直是个胆子大的要死的人,此刻真的死期将近,连在段烨面前也什么都敢说了。 他惫懒的笑了下,目光中带了分浅浅的矜傲,亮的惊人,有种捨我其谁的气势——“我还不至于有这么傻。”然后那神色很快退去,换成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嗤,一切就像是我的一场幻觉。 在那场幻觉里,我窥得了那戏中人的半分神采——仅有半分。 我也和他一起笑了下。 我终于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可他浑身上下抖落干净了,也就像了那么一点。 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大概会失望吧。 “不如你说说,怎么认出我的身份的?”段烨问。 我看着窗外,雨要停了。“因为他们叫你‘少帅’。你占了韩广川私设的□□库杀了知州府的人。你们训练有素却并未帮忙守城。” “就这样。” “嗯。” 其实我没说实话。 要我怎么说,这个名叫段烨的人,我未曾见过,却将他的故事听了两年,在心里勾划出了一个形象,熟悉到他的声音一出口,那画像就自动与他重合—— 但竟只像了半分。 ☆、第七章 过了一阵儿,城外强攻又起。炮声震得我耳朵疼。 “他们到了?”我问。 段烨点点头:“应该是。城外组织佯攻分散敌军注意力,等安景良进城之后内外夹击,能轻松些。”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也能想明白,要不也不会在生死关头用这密道来救命。“然后呢?你们攻占昌迟之后如何?” 段烨没答话。 我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乐乐:“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泄露什么机密?我就是想听听,看看什么时候狗皇帝能死,算计着他也死了再喝孟婆汤。今世之事今世毕,我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和他有所牵扯。” 第12页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什么‘将死之人’?”段烨心情好像变好了点,挑眉问我。然而他自己又马上意识到了我的意思,牵了下嘴角,看向了别的地方。“别多想。你的那个问题我没回答,只是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我愣住了,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段烨一句话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他没想杀我,我能活下去了;第二,他身为齐国捅入郑国的利刃、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攻城之时尚未想好下一步? 我的精力就那么多,不知道该放在哪件事上,于是大脑干脆罢工,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哦。”我说。然后不自觉地笑起来。是劫后余生吗?很好,那我的仇,我能亲自报了。 “能说说吗,长平侯为何获罪?”平静下来的段烨的声音很凉,与最初感知到的冰冷不同,就是一种了无生趣的凉。 我搓搓手,从一边拖了点稻草盖在身上。 段烨看了,要把披风递给我,我沖他摆了摆手:“没事,没那么娇气。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重兵围府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偌大的侯府只跑出了我一个。我大哥,未来的长平侯,他们问都没问一句就直接射死了。我就想,能让他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杀人的罪名有多少?谋逆吗?可我侯府上几代就交了兵权——” 我突然抬头看段烨,觉得他或许能给我答案。 “我们选择这个时候发起战争,的确是听到了风声……昌迟之后的两城,江丰和成山刚刚换防,军心不定……” 江丰守将和成山守将,都曾是我外祖门下! 果然吗,要一举拿下我们?昌迟这边已动,京中呢?外祖家的人我虽未曾谋面,但那也都是我的亲人啊! 我颤抖起来。 段烨说:“我们在京城也有人,消息应该会很快过来。”他的语气甚是平淡,恐怕是早已熟知了这套路、预见到了结局了吧。 “我外祖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我长平侯府多年以来安分守己,为什么是我们?功高盖主吗?他自己没本事没能力有那份‘功’,就看不得别人有吗?心胸狭窄到了这种程度,还做什么皇帝?” 段烨震了一震。 我一腔怒火,也顾不得别的,话直接就出了口:“要论起‘功高盖主’,谁能比得了您?少帅您可得小心着些,皇帝都惯会说一套做一套,我长平侯府就是你的前车之鑑!” “我三年前,曾与邵老将军有过数面之缘。”邵老将军正是我的外祖。我家不尚武,自母亲去世,再没人给我讲过他的事。段烨竟然是第一个。“他说我少年锋芒,过盈则伤。” 然后便没了下文。 但我听了他这一句,便全懂了。 我沖他惨笑,然后抱紧了自己。其实我没错。只是少年虽不识愁滋味,早晚有一天,也只能欲说还休。 段烨带了一队人来,此时被排出去了半队,还剩下的六个人散在院里院外各处,时刻戒备,却又像是在听我们说话。有人听着我们的话一直在皱眉。 段烨嘆了口气,道:“得了,都过来吧,这地方也没人来,别守了。” 我躺在一旁,偏头看着他们聚拢过来,觉得特别特别累。我撑了这么久,在生死之间游走了这么久,此刻终于生的希望压过了死,不觉轻松,只觉得累。 当我需要面对活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我的仇恨不是我凭着这临死前爆发的这一腔意气就能怎么样的。当我安静下来再想,那些“同归于尽”之类的想法,都只是个笑话而已。 算了下时间,他们离开时用了近半个时辰,回来时想也差不多,我对段烨说:“少帅,求您个事。我撑不住了,闭上眼歇一歇,等他们来时叫醒我吧。我要看着。” 段烨点头。我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之前,我听到有人忍不住开口:“将军啊,您真的……要早做打算……” 我眼睛一涩。真的,段烨,早做打算。 被摇醒时我听到耳边有兵甲的撞击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他们到了。我十分精神的爬起来,看着齐国士兵有序地从密道中爬出,然后在我府内集结,段烨站在一边高台上看着,旁边落后一步的应该是个副将——画面其实有点可笑。 这里是郑国长平侯府。 不知先祖看到我这不孝女做的这些事,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我又想起段烨说,我这是在叛国。如果先祖们知道他们为之奉献许多的国家就这样对待他们的后人,不知会否责怪我。 我也不想为自己找什么高级的理由,诸如“郑国□□民不聊生”“皇帝无能另寻明主”之类冠冕堂皇之语,我只是想,你害我全家,我便让你不得好死。 不想讨论对错,因为要达到我的目的,只有这一条路。 我笑得有些疯癫,摇醒我的人嘆了口气,提醒我道:“姑娘,你内伤不轻,该是要好好休息。听说你从树上坠下,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头部,最好平躺不要乱动。”我看他,该是个军医,可能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知道他大概是觉得我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精神出了问题,但他若是知道我是江盛秋,就不用“从树上摔下”这个理由了,不摔我的精神也正常不了。 第13页 侯府我很熟悉,不算大的练兵场——其实改建前、曾经是很大的——现在站满了人,我从中或许窥见了它百年前曾有过的风采。 段烨在布置人员,虽说现在的里应外合给他们极大程度上增加了胜算,但杨彧也不是吃干饭的,战术上还是有讲究的。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但也无处可去,便靠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待着。 “……好,景良——”段烨朗声道,他身后那位将军上前:“末将在。” “刚才那些安排你记好,切记,随机应变。” “是!”景良——我还是用安述称呼比较合适的人回复,随即带着大半兵力离开。但是还剩下了不少人,段烨也没走。 他看着大军走远之后,又看向相反的方向——那边是知州府。我的注意力一下集中了。 “小双,你再带一半人走,去看住咱们发现的那个□□库。我有预感那是韩广川瞒着军中的私藏,杨彧应该都不知道。可此刻军情紧急,难保他不会坦白动用——死守,守住。若有万一——”他的眼神是死水一般的平静,就像说要杀我时一样,“炸了。” 我一惊。 我也曾动过要炸了□□库的念头,但我当时死路一条、就想拉几个垫背的、根本没来得及考虑其他——他来得及。 小双领命而去。军令如山。 我胸中的凉气一层一层往上泛,但连咳也咳不出来。韩广川为求隐蔽,那地方周围都是民宅。这些从书本上早就了解的东西,我觉得自己能理解,可真正听到、看到,才知道,原来我根本不能全归结为一句“战火无情”——百姓也无辜。 不是圣母,只是当你看到人的生命可以这么轻贱的时候,很难不感到悲哀——为他们,也为自己。 段烨忽然远远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眼中的悽惶。只知道他抬手,像是要招我过去,最后却放下了。 小双带的人也走光了,可人还是剩了一些。段烨做了个手势,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又过了一阵儿,炮火声变的杂乱无章。段烨整军,继续下令:“走,时候到了,咱们去知州府。” 我猛地向前了两步。 段烨没有看我,领军走了,但我明白过来,他大概本想让我跟小双走,可是最后……他决定让我选择。我觉得有一把火在心中燃烧,要把我点着了。 我跟进了队伍,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旁边人怎么想我,我只是闷头走路。段烨什么意思?不准备硬攻了吗?从内部击破?可是韩广川又无法控制杨彧啊... 本是随意跟在队伍之中,我抬头看段烨,但他虽在队前,却也看不到——统帅只能步行…… 我离开了队伍,往我的院子跑去。 我身上带伤,跑也跑不快,而且跑起来浑身都疼。可是行军的速度不慢,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停下等等我,只能自己尽量快。 好在我过度兴奋,也感觉不到什么。 在队伍当中,我看不到阵前的段烨。他是整支队伍的定心丸,他的士兵需要看见他、需要追随他,这是主帅要做的事情。 而我更需要看见他。 他在那里,好像我的未来就还有希望。段烨在,我就能报仇,这些害我全家的人就能不得好死。 我要让段烨这一路走的足够骄傲。只要他昂着头,好像我也就从不会倒下。江盛秋就没有落魄。 我的院子设计的比较奇怪,主要是因为我的要求,大哥叫人帮我改过。 就比如,院子角落有一个空腔,里面是马厩,养着我的一匹马。 其实我压根就不会骑马,也还没有好好学过,就知道怎么骑上去怎么下来。但我就是想要,不光想要,还要养的神神秘秘,和别人都不一样。 于是,这个秘密的地方,可能没有被府兵发现。 果然。 我看着这高壮的马,落下泪来,上前抱住了它的脖颈。 它没事。如果当初我不走,也躲在这里,还会不会被抓?可父兄权衡之后还是觉得不安全,硬让我离开了——我想,他们也是不希望我留在这里看这些这么惨的事吧。 这马,大哥买给我的,三哥总说有空带我去骑的。 现在他们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所踪。 可到底不是值得感伤的时刻,我抓起缰绳,翻身上马。大概是因为我日日来看它来餵它,它倒是没把我直接甩下来。 我摇摇晃晃学着哥哥们的样子骑着,这通人性的马很是听话,小跑起来还算稳当,载着我出去了。我浑身较着劲,控着马换了条路,堪堪看到了队伍。然后下来,不骑了。 哥哥们说这马温顺,真的不是骗我啊。可惜他们没办法再教我了。 齐军要过来了。 我遥遥看着,知道最先那人是段烨。 我牵着马缰绳,朝他走去,献宝一般的递给他—— “我请你,用最骄傲的样子,走下去。” ☆、第八章 段烨绝对没想到我能干出这种事。 看他那张老气横秋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个类似错愕的神情,我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现在所有感情都迟钝的人,最大的乐趣是破坏段烨那张脸上一成不变的淡漠。 第14页 我不想看见这样的段烨,虽然我知道他就是这样,这就是现实,以前一切都是我一个傻姑娘的幻想。但那些幻想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是属于那个我的。 看他意气风发,好像就是曾经那个我,意气风发的样子。 段烨牵过马,欲言又止。他蹙眉的样子,真的好像大哥。 我眼睛一酸,身上又疼起来。 段烨嘆一口气,问:“你还要去吗?” 我没回复他,走到了一边,等他们往前走走后跟着。 为什么不呢? 这日雷雨交加,大军攻城,所有人家都紧闭家门,早早熄我估计也不可能各自安睡,估计正聚在一起等着最后的结果。 路上很清静,即使有人好奇来看看,也不敢跟上来。 城外组织佯攻声势浩大,不知道杨彧何时能察觉到情况不对。但我知道肯定来不及了。即使他意识到了,此时安述将军也已带兵赶到,里应外合之势已然形成,再无回天之力了。 剩下的府兵——则实在是不敢与段烨正面对抗。看到我们,不跑就算好的,能回去报个信我就算佩服。 而最荒谬的事情,就是我一个弱女子却跟在这里。 我侯府里知州府不远,出了府门没走一会儿就是。于是也不用我强撑多远,队列也就停下了。 果然,韩广川已经知道了段烨进城的消息。我看他这自从进来之后一路没有任何要隐藏行踪的迹象,便知道是要逼韩广川一逼。 我的身高不够,要站到很偏的位置上才能看见前面的段烨——他高骑马上,身边招展着一面“段”字帅旗。大雨过后,冷风习习,卷着帅旗作响,这便给凉夜染上肃杀之气。 我看着,真的很高兴。 没错,就是这样,这样就更像了一点。 少年将军,驰骋疆场,一定是战场上最闪耀的。他战场上必定骁勇善战杀人不眨眼,而战场下一定豪情万丈却慈悲。 这些想像,要比这个人美好太多。 我靠在墙上,看段烨驻马,看韩广川捧着印出来—— 他降了, 一点都不出意料,他降了。 段烨高踞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韩大人,您这是?” 韩广川跪的真流利,就跟演练过多少次似的:“将军,奴才听闻城外有攻城之势,便知是您到了。如今郑国皇帝昏聩,下令诛杀忠臣……” 我猛地抬头看他。 这个人,为什么变脸可以这么快? 好像没多久之前,他还出现在我家,颐指气使地抓了我那么多人——还有,还有我父亲。 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有人放他自尽?还是说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的? 我不意外他降,毕竟生死面前一切皆轻,气节算个屁,能寻求条活路自然是好的。 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这些假惺惺到让人想吐的话?投降抑或是做贰臣真的、能被理解,只是何必、何必一定要诋毁旧主?好像过去曾有那么难堪,过去的一切一定只是忍耐? 新的主子就愿意听这些?用这些来衬托自己的英明神武才可以?自己击败的是这么个人值得庆幸吗? “韩大人这话说的不错,改投明君,真是明智之举。”段烨答道,示意一个亲兵上前接过了印,“既然归降……罗伦!” “末将在!” “全部收押,等候我皇发落。” “是!” 我坐在一边,看着人来人往,心上被颳了一道又一道。不久之前应该也是这样的,在我侯府发生过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见过那个,可现在眼前这些为我补上了——老天不会放过我的,它不会允许我错过。好像只有亲眼看见了这些我才能完成某种蜕变,才能完成什么重要任务……才能真的去复仇。 原来这就是段烨犹豫要不要我过来的原因。 谢谢他的好意,可是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击倒? 很多事情我之前是没有想到,但那不是我不能接受。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如今我不是侯府之女,贱命一条,还怕什么? 只不过在被拿走之前,我想干更多的事罢了。 韩广川是第一个而已。 段烨处理了韩广川这边的事——其实很快,因为韩广川自己就跑出来投诚了。而征伐声则一直没听。 他看着一切差不多了,调转马头,向城门方向去。 我没了力气,看着他离开,还是坐在这里。 忽然有个小兵跑了过来,还是刚刚那和段烨一起进城的一人——如果我没看错,那个发现我躲在树上的也是他。 “姑娘,”他对着我有点歉疚的一笑,“当时情况紧急,处理不周,还请您多多担待。” 我知道这是客气话。那个情况下,那是唯一处理方式,和周与不周根本没关系。可是纵然我不喜欢,这话该怎么说我也是从小学到大的:“没什么,我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吗。” “少帅让我来问问姑娘,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江盛秋还能有什么选择吗?还能干什么吗?难道段烨觉得我的人生还能有其他选择? 第15页 “我发现你们少帅挺有趣的,总爱急别人所急,老想着别人该怎么着,他自己呢?”我借着他的手劲儿站了起来,“走吧,之后我不知道,但我们先去看看战局……唔,其实也没什么悬念。哎,你叫什么?” “关庆。”他拉着我,走着,“其实我们少帅吧……很多事情不能怪他,他真的不容易。” “谁容易呢?”我没有兴趣多听他说,“你说我容易吗?你看看我,你觉得呢?”也许这个世界上惨的人还有很多……但我相信,那一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辛苦。 关庆嘆了口气:“我只是想说,你要理解他的做法。” “你们少帅啊,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我想着段烨那张脸。虽然我经常赋予他很多想像,可我也承认,真实的那个段烨其实才更适合这个世界。 关庆本来还想反驳,可是到底没话了。但他依旧不贊同。 可能是我不了解段烨吧——刚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不了解才是正常。 但我了解他干嘛?我的脑子啊,现在自己都不了解了。这短短一天的时间了,我都干了什么? 不光是我……在过去一天的时间了,这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切都这么不真实?为什么齐国突然毁掉约定攻打? 怎么就那么简单,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然后又一瞬,从地狱里逃了出来,闹得地覆天翻。 “你真的好厉害。”关庆突然说。 我奇怪。 “你看,你突逢变故,竟然这么坚强的撑到了现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都能想到办法解决,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可以思考一下未来要做什么。”关庆说,“而很多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等死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们没有你这么坚强、没有你这么聪明……” “主要是他们没有我幸运。”我打断,“首先他们没像我一样出身侯府,掌握着密道这个重要信息,没能变得有用。”我看着他,我努力忍着,但我不知道我的神情中带不带着讽刺……甚至是悽然:“如果那一刻我没有用,就算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段烨也会下令杀了我。” “你们不会考虑我是谁的,这个真的不用解释,我知道的。你们为保安全,会杀我。”我看看天空,把眼泪忍了回去,“其实我原本以为我的利用价值发挥出来也就死了,就想着要给这些害我的人制造些麻烦。没想到,段少帅没准备杀我。” 关庆没忍住解释了:“那就是情况特殊我们不敢冒险,再加上计划被大雨扰乱少帅心烦意乱。现在一切步入正轨,我们少帅不是那种做事不讲道理的人。” “没事,他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能报了我的仇的人。当时帮你们,也不是为了活命,只是因为知道你们能做到这事而已。都是互相利用,不算亏欠什么。” 我和关庆的速度自是不及队伍,走了一阵,就觉得刀戟相接声渐消。估计要出结果了。 这座城已降,可这些人,还在战。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昌迟投降的消息,不知道他们如果知道了、知道自己被放弃了,会是什么心情。 段烨真狠。 他知道里应外合、让敌人从内部来对他们会是多么大的打击;知道知州先降会是怎样的伤害……然后他全都利用上。 三哥向我讲段烨的事时,很多话都说谎了,哪怕当我知道事实后他还是没怎么好好讲,但有一点他没有骗我—— “你想想,他年纪轻轻继任国公,手握重兵,能是什么简单人物?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听少年挂帅就觉得好帅好帅,单纯到能让人啃到骨头都不剩。” 见面,不如闻名。 杀伐决断如我所料,可战场下的他,却并不慈悲温柔——我们啊,真是听说书的杜撰太多了。 “杨彧将军,韩广川已降,我劝您也不要顽抗了。” 有人高声喊着话,隔着好远我就听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猜这是杨彧的狂笑,“本帅会怕你们?会降你们?要不是城内正发生变故、你们会有机可乘?” “变故”本人我,听得冷笑,可这笑意还没起来,杨彧的质问便到—— “江家那个跑了的小姑娘?我知道你在!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祖上是被谁所封?知不知道你的荣耀是谁赋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叛国?”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寻找写古言的感觉…… ☆、第九章 这是第三次,我被问到叛国。 第一次来自段烨。我那时候满腔愤懑,觉得他问这个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段烨可能因为得了这个便宜不便多说,即使不齿……他也需要我这个叛国的人帮他。 第二次来自我自己。侯府是御赐的,这么多年了,我们守着的就是祖上那点荣光。可我出生在昌迟,十几年从未离开过,天高皇帝远,我一个不用走仕途的更是没怎么把外面的事当回事。国家什么的……对于我太过遥远,印象中只有迂腐的老头子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第16页 第三次——就是现在。来自杨彧。 这也是头一次,我能真正好好想这个问题。 我知道杨彧就在城楼之上……虽然我看不太清他:“我少年时,见过你那时尚未出阁的母亲——邵华大小姐。那时候不懂事,不自量力瞎挑衅,被她一桿长枪挑下了马——那是邵家的气派!那是你外祖家的气派!” 这个故事我听过,但没想到从杨家人那里听到,竟是同一个版本。 “那又怎样,如今他们都死了。”我轻轻回道,但只有我旁边的关庆能听到。 “立场不同,的确是有权力争斗!但一切,我们都是为了大郑好!可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把敌人往自己成立引?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仍然是冷冷的质问。 我看着他的方向,觉得他说的不对……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反驳,只能小声问:“关庆啊,你说我,到底做的对不对。” 这话问他实在是没道理。毕竟要是没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打下昌迟呢。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肯定是认为我没错。 “姑娘,要我说……” “杨将军真是好大气魄,死到临头了底气还这么足,能站在这儿大义凛然地替你们狗皇帝质问。”朗声回应的……是段烨。 “我请问,被扣上‘造反’帽子诛杀全族的是您吗?亲眼看着兄长惨死的是您吗?尽心尽力为这国家,最后却被国家放弃的、是您吗?——既然都不是您,您有什么立场来问!” 空中又是一道惊雷。 我的眼泪比雨率先落下。 那样的急,根本没给我忍一忍的机会。 这样的段烨,突然,又像了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传来大笑之声,杨彧横刀,“我一辈子为了大郑鞠躬尽瘁,我杨家,誓死不出一个叛徒!” 他挥刀。 关庆突然挡了我的眼睛。 不用挡,我的视力没他那么好,其实看不清的……而且我一点也不怕。这一天的功夫,我见了好多好多的血,现在都麻木了。 他不能理解我为齐国大军敞开国门,我却能理解他誓死不渝忠诚于这个国家。 那是因为他还没失望,而已。 很想谢谢段烨……不管如何,他为我找了个台阶下。叛国这个事,其实我懂,怎么说,它也光鲜漂亮不起来。 不过就是我自私而已。我为了我家那……上下不知道多少口,一起自私了而已。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房间。 没有错,是在侯府,我自己的房间。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昌迟被齐军占了,这郑国的长平侯府,自然也就不是被查封的侯府,变成了齐军的一处宅邸。而我,凭着这侯府给我的便利,在这里赢得了一席之地。 段烨出来是打仗的,自然不会随军跟着侍女,而我侯府的侍女早就不知道被关到哪儿去了——不过这倒可以问问段烨。这才没过多久,除了我父亲,他们也没那个功夫杀更多的人。 都是些可怜人,希望他们自寻出路去吧。 估计念在我是个女孩子家,又没什么威胁,我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留。我还找到了几件衣裳换上,随意梳洗了一下,便出去看看如今是什么景况。 府里面行走的都是成队的士兵,一眼就能看出军纪森严。齐军里知道我是谁的人不多,但来来往往已经走过不少的人,这一路上没见谁充满意外地一直盯着我。真的是好厉害的兵。 侯府我比他们熟悉得多,到处转一转,感慨一下——物是人非。 小桥流水还是那个小桥流水,可往来的人不再衣带飘飘,欣赏的人也没了兴致,便显得再美不起来了。 我准备去我父亲的屋子。 整个侯府,最重要最繁华的地方当然是侯爷那里,我猜段烨如果要把侯府当个临时办公的地方儿,也就选那儿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整个侯府,就数我爹那里守卫森严,门口还站了几个侍卫守着,很紧张的样子。 我不去讨那没趣儿,就在附近熘达着,离侍卫有点距离,人家赶也赶不着我——主要是我没看见熟悉的面孔,不敢随意上前。 不过论起来,我算是他们大恩人吧。要是没我,不敢说他们打不下来,可一定要费更多时间、死更多人——那可能是他们中的任意一个。现在还好好站在这里的,都欠我一份救命之恩。 哈哈,我无声的笑了几声,无法抹去的悲凉感驱也驱不走。 其实他们是我的恩人才对。我要报仇,可凭我肯定不行,都是这齐国军士,来帮我这个忙。这个国家背叛了我,那我也不能让它好过。 昌迟是第一个,江丰、成山……最后是京城,一个个的,都别想逃。 我要看着,还要问问那轻飘飘一句就让我家破人亡的皇帝老贼:你凭什么? 段烨他们议事的时间真不短,我转悠的腿都疼了,才见有人出来。 不过也是,刚刚打下城来,大郑的官员怎么处置,下一步怎么办,都得讨论出个结果。估计还得着人快马回去呈送皇帝决定之后的事,我不知道段烨能掌握多大的权力。 第17页 ——将在外,权力制衡也是相当重要的事。 细想着这些,我才发现曾经硬生生死记硬背和被大哥三哥唠叨着的很多东西,突然没那么枯燥。 我很聪明,我一直相信这一点。 在门口守了会儿,我终于看见了熟人:“哎,小双?” 小双一看是我,走了过来:“你醒了?” “嗯。”我点点头。我伤得没有很重,休息休息问题不大,“怎么样?侯府还习惯吗?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我尽量帮忙。” 他摇头:“我们行伍之人,没那么多事儿,有个地儿能休息就行。” “少帅也是吗?”我问。毕竟段烨不仅是关陵军少帅,还是未来的镇远公,那时喊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小双眨了眨眼:“您对我们少帅有什么误解吗?他在军中多年,一步步摸爬滚打,什么没经历过?” 我有点奇怪,不过没多说,转而问:“少帅有空吗?我可以见他吗?” “啊,”小双挠了挠头,指了指屋子里,“我去问问啊。不过若是不行……希望姑娘也不要在意。少帅肩上担子太重,分不了神也是可能的。”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我没有价值,也就是等着看郑国灭亡。段烨要是个君子,还能对我以礼相待;若不是,则自然可不管我的死活。 “哎,姑娘请!” 爹爹的院子我熟得很,但不过一天的功夫真是大变样。 先是抄家时被洗劫一空,又是被齐军当作议事的地方,曾经那些小摆件啊小景致啊都找不见了。明明实际变化不大,我却很少能找到以前的感觉了。 段烨站在一边,对着地图思索。 我不懂规矩惯了,在他面前也狼狈过,又再不是世家小姐,说话毫无顾忌:“要怎么办呢?” “稍作休整,一鼓作气。” 我愣了愣。 这个回答我毫不意外。齐军胜在出其不意,加之外祖倒了军心不定,死得又是杨家的嫡长子……等郑国反应过来,还有的可战。 我不习惯的,是段烨那暮气沉沉的语气。 这样意气风发的句子,这样朝气蓬勃的年龄,怎么能说的这么平淡呢。 我知道这还是我那英雄情结作祟。 不是所有的英雄都跳脱得像我三哥——我终于承认他是个、不,将是个英雄,可惜他却不在这里。 段烨背对我半晌,终于转过来时仍是一脸乏味:“你国公府的那些亲人们,怎么办?” “哦,我亲人都死绝了。”下狱的那些人里,爹爹“自尽”,其他人,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剩下的好多我都不认识。都放了好了,让他们自寻出路。反正本来你们打进来,他们就也不是王公贵族了。” “没有想留下谁?”段烨问。 我摇摇头:“没了。而且我一个要死的人,留着人在我身边干什么?” 段烨笑了笑,我简直不知道他明明没什么感情还要做出笑的样子,真是看着很别扭:“我觉得很奇怪,你怎么就一直笃定你要死呢?” “我啊,其实我已经死了,我现在还能撑在这里,完全是想更多的看到这个国家是怎么覆灭的。事发之前,我对于未来有很多想像。三哥说他要当大将军,我说要他带我去看真正的战场;我还想去四处游玩,离开昌迟去看各处风景;想当女侠,行侠仗义……现在这些都没有了。”我看着地图,这上很多地方曾是我的目的地,“这些死了,于是我也就死了。没有梦想的江盛秋,真的,不算活着了。” 段烨若有所思,过了会儿答:“又谁真的能活得这么潇洒?按你这么说,不是大多数人实际上都是行尸走肉?” “是啊,就像您这样,行尸走肉。” ☆、第十章 我回忆了多久,老头儿也就在我对面坐了多久。 好在要了壶好茶,他还不至于无聊。 “怎么了?想起什么来了,突然连故事也不听了。”他问。 “没什么,陈年旧事,不在意已久,突然想起来没想到这么清晰,一下陷进去了。”我答。有一段时间我昏昏沉沉,师父找了人给我看病,说是情绪波动过大恐是伤到了记忆,只剩了些模糊的碎片。 全是胡扯。 我一件记的比一件清楚。 “我倒也不知道你想听哪段儿,就顺着讲吧。段烨夺了昌迟,昌迟投降。这一降可是立威了,这之后几城简直闻风丧胆,段烨乘势……” “谢谢您了。”我打断,突然兴致缺缺,不想听了,“您书说的挺精彩,只是身在郑国,为您自己着想下,别再说这个了。” 老爷子挑眉:“那这茶,您算是白请了?” 我笑了笑,不甚在意:“没事儿,您喝着高兴就好。” 如今的小今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还能闲的没事发个善心。当初的江盛秋呢……想孤身一人杀上京城,却连最基本的路费都没着落,活该被段烨骂自不量力。 别了老头儿,我就按照以前的计划,接着走。 第18页 一个地方呆久了,总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逸感,人就惫懒下来,少了点精神气儿。 我已经够无知无觉了,不想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终究不能像方辑一样,说抽离就抽离,把生活过得像戏一样。 师父当年其实就该带走我。 我现在呆的这座城市叫花礼,离京城没多远了,算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大城市,也是很多客商落脚的地方。做最后一次整顿,然后就能冲着京城去了。 因此,这里的马车也特别多,有的帮忙往京城带点货的顺便就会拉客,专门做这种生意。 我就在城外转了转,和一对儿母子凑了凑,一起往京城去了。 说是母子其实不是很合适——母婴更好一点。这妇人抱着儿子,很疲惫的样子。我估摸着,孩子这么小,估计她年岁也不大,看着却很是憔悴。 好在孩子这时候还比较乖,她抱着他,能松一口气。 我见孩子安稳,小声问:“您这是从哪儿来啊?” 刚刚上车的时候我们交流了几句,我觉得她口音有点远。孤儿寡母的,不是大事,一般不会跑这么远。 “唉,”她嘆了口气,“我有一个舅舅在京城,这不是投奔他来了吗。我母亲远嫁到南边,我出生后就没回来过。我丈夫出门做一桩生意,那时孩子刚出生……就再没回来。一个随行的小厮跑回来说,他……死了。”她抹了抹眼泪。 我有点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我十分缺少感受能力,对于别人情绪的感觉弱而迟钝——可能是因为我迟钝、于是总有种别人也不会那么在乎的感觉。 大概是矫枉过正。那些关于丰富与沉痛的感情被压得太深,硬生生把曾经那个跳脱不屑于掩饰却又敏感细心的小姑娘,逼成了如今寒凉不知的样子。 早知道这个问题会是如此答案,我可能不会问——但推测出是这种情况并不难,我只是懒得想而已。 没人再护着我、我一个人生活了,竟然比小时候更无遮无拦。 可是这位大姐却没多在意。有这个胆量独自来京的人,也不会被我无意一句话伤到了吧。 “小厮说,他交待我赶紧离开,那里会很危险。他都……都用死来向我诠释什么叫危险了,我能不在意吗。急急散了所有奴僕,自己走了。” “您身边就没留什么人?”我奇怪。 她摇摇头:“本来想要带的。但是远上京城投靠,不好还自己带着下人来。与其到了这里再赶人走,不如早早遣散,那边他们熟悉,没准还能找份营生。京城人生地不熟,据说还门第偏见严重什么的……我别害人家啊。” 这倒真是个好心人。 可是好心人多是委屈了自己。 路上无聊,我们多聊了一会儿,也渐渐熟悉起来。 我知道了她叫谢景玫,家里是茶商,丈夫是招来的上门女婿。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三岁时重病离世了。然后成亲第五年,她的父母也在一次外出时为人所杀,至今都没有找出凶手。从那之后,家里的大小事情就多由她做主了。 原来是这样厉害的女子,我感嘆。 我从她的身上,依稀看到了我母亲的影子。邵家的大小姐,那是何等的骄傲。我希望我能像她们一样坚强。 谢景玫拍着儿子的襁褓,嘆了口气:“袁林虽然虽然是父母为我选定的夫婿,但我们婚后很是相爱……事情都过去很久了,其实我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伤心。可是一直以来,也没有机会找人说一说这些事,一时没忍住情绪。请小今姑娘莫要见怪。” 我摆摆手,然后也轻轻杵了下那孩子的脸蛋:“没什么的。对了,这孩子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起。他父亲走前我们有过商量,但还未决定他就出了事。当时想了一个‘秋’字,其他……” “不要用‘秋’好不好。”我突然打断,实在是有点不礼貌。 谢景玫疑惑地看着我,我真是尴尬。 要怎么说?难道说我的名字里也有个秋字、我认为这很不祥吗?可这又有什么关联,我有何必要把自己的认识加在别人身上。“景玫姐啊,对不起,因为以前有个……”我努力想着该说什么话圆上,但脑子还没转过来,倒是她先笑了。 “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还会用以前想过的呢。”谢景玫有点怅然的样子,“其实是我一直喜欢这个字,便想用在儿子身上,袁林是不太同意的。他说秋虽收穫,但也衰落,可最终还是想如我的意。” “小今啊,其实我自出事以来就再没想过儿子的名字,还是你提起我才意识到,他还没有个名字。”谢景玫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认认真真苦想那么久的名字用不上,倒不如撞一个。反正我们已经是这步田地,何必还那样正式。既然是在花礼想起这件事的,不如就娶个‘礼’字吧。到他这一辈,从‘思’,那就叫‘谢思礼’好了。” 我怔住。因为我无意间的一问,竟然就让这孩子有了个……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的名字? 我愣愣的,见人决定了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让我惶恐。 第19页 谢景玫见我这副样子,把儿子递给了我抱抱,吓我一跳,连忙接过。她说:“我见你,就觉得有缘,要不也不会与你拼一辆马车。” 这我当然知道。茶商家中大多富贵,而谢景玫一个当家主母,还解散了诸多奴僕,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可能真的有眼缘这种东西吧。 我在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玉件儿来,塞到了谢景玫手中:“我猜你们一路风尘僕僕,一定没时间在花礼看看吧?这是我在一个摊子上随便买着玩儿的,没多少钱也不珍贵,但到底带着点儿那么花礼的特色。既然他有这么个名字,就送给他好了。” 这礼物其实挺拿不出手的,都算不上雕了个什么像个什么,纯粹是因为我觉得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我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东西送,这个还算有点意义。 谢景玫眼睛一亮,找了块布包起来收下:“谢谢了,改日我找人做成吊坠。” 我笑笑,感觉有变得温暖一点。 “那你呢?来京城干什么?”谢景玫问。 我思考了下,说:“其实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来这里看看、并且觉得我早晚会来的;后来来到京城好像变成一个我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可那时的我已经没有能力来这里;至于现在……可能这已经成了个执念吧,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来看看。” 我好想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可我好不喜欢这个话题。 我也往窗外看去,放眼望去全是农庄:“你们那里不是这样的吧?都是茶树吗?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茶树啊。” 谢景玫善解人意地顺着我的话说下去:“这边的土地不适合种,不同的土种出的茶树、茶叶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我还没有去过你们那边啊。”我走了很多地方,可那边的风情我却从未见过。 谢景玫笑笑:“这有什么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话落,她有皱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我离开的时候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劲,直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放弃了那么多毅然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份魄力和对丈夫的信任,我真的佩服。 “总有原因的,”我安慰,“说起来,您那边,是不是也是边境了?” “没错,”谢景玫点头,“山的另一边,就是大秦的土地。” 大秦。 我历史方面的书读的很多,知道从前我们郑国这块地方也是大秦的。曾经的大秦是真的幅员辽阔,数百年前大秦嘉成帝并诸国而成大秦。但现在却因为各种原因,分裂的厉害。 那也是一个我一直很有兴趣的地方,好想去看看。 真的希望我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一路上和谢景玫聊着,时间倒是过得飞快。其间谢思礼醒过几次,倒是十分乖巧,不怎么哭闹,和我见过的一些弟弟妹妹大不一样。 就这样,我们接近了京城。 车夫驾车速度慢了起来,我想着是快到了。不想,车夫突然说:“今天怎么回事,前面队排的这么长?二位和小公子且等一下,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谢景玫允了,他去,而我掀开车帘一看,人是真的不少:“奇了,我听说京城早免了路引啊?”这事三哥讲过的,他说自免了路引,京城做买卖的多了起来,出来进去方便多了,不像以前那样麻烦。 “我们走向京城的买卖也不少,没听说过要查什么啊。” 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马车呼的一晃,我以为是车夫回来了,正要细问,忽然帘子被拉起,闪身进来一人—— “姑娘,别出声。” ☆、第十一章 谢景玫一下捂住了思礼的嘴,我的手摸到了小匕首,可看见来人,我的匕首却拔不出来了—— 是我在花礼的茶馆遇见的那个老头儿。 他怎么也在这儿?而且看上去比我们还要先到? 这身手矫健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说书先生。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诸多疑问涌上来,我实在是有点混乱,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触及到了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事情。 谢景玫比我反应要快,她先是指了指孩子,示意这儿有个不是说闭嘴就能乖乖闭嘴的人在,别吓着人。眉间的沉稳与气势,不知比我强了多少倍。 我那一瞬间的感觉,竟然是一种神奇的羡慕。这大概就是我一直追求着却怎么也达不到的一种境界。我喜欢这样的人,这种冷静让我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也是挺可怕的。当年那个好奇而有拼劲儿讨厌循规蹈矩的小姑娘,竟然一步步地走到了这步田地,觉得一切不出意外才是最好。 老头儿大概是我们没有上来就惊呼喊人,知道还有商讨的空间,便也放松一点下来,轻轻开口:“我想让你们帮我进城。” 这个目的我一点都不意外。无论是劫道或者其他什么目的,都没有在城门前才现身的道理。大概是到了这儿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京城突然排查严格进不去了,寄希望于我们。 “为什么?”谢景玫问。 第20页 我点头:“我总要知道你进去干什么、万一事发究竟会在什么程度上连累到我们。”既然人已经上来了,估计不是我们直接拒绝就能拒绝得了的。怎么着也算有点熟的人,与其最后闹到动手——我预感我们还多半赢不了,不如能商量就商量着,千万不要刺激他。 老头儿说:“请原谅我,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要进城做什么坏事,于是您也不用担心出事会连累您。伤及无辜绝不是我本愿。实在没想到京城突然戒严。也不复杂,就是用身份凭证就好,我猜测现在的排查只是起个震慑作用,也没那么严格。是我大意,没有准备身份文牒。” 我一听,明白了些。 这位老头儿,绝对不是什么干正经事的,要不不至于连身份文牒都没有,而“没准备”说明他也不是什么从事长期有风险的破坏行为的,要不这种伪装的东西一套一套的,比我这种正常人都全。 哦,说的和我是正常人一样。 我江盛秋,有关我真实身份的一切,都随着长平侯府被抄、齐军攻陷昌迟城而消失。现在的江盛秋是个死人,几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小今,是过去几年师父给我弄到的身份,一个没爹没妈自处游走的可怜人。 大郑管理不严、民风自由,除了边境查得严些,就连京城也是不怎么管,这估计也是赶巧了,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谢景玫听后,想了想:“既然您这么说,那也拿出点诚意来。我理解您不想透露您要干什么,但是名字能否告知?反正我们也无从查证,就当是给个称呼吧。” 他说:“这有何不可,我是成庄,你们随意称呼就可。” 谢景玫应了声,看向我。 她大概明白过来我们相识,这件事主要还是看我的意思。 这一路过来,我们已算相熟,再加上有这孩子这一层,有了点莫名的亲近感。这事在她看来也不算难,顺势答应也无不可——反正要不也难以善了,问问我的意见就能下决定了。 我当然无所谓。 我连成庄到底是干嘛来的都不在乎。 我的国家在它背叛我们的那一刻它就亡了,然后,我以同等的背叛还之。从那之后我再没有祖国,也再不承认这个国家对我做的一切。 它好,我不在乎,我不为之骄傲。它不好、有人要灭它……我可以拍手叫好。 我没有能力去做于是我放下、我去过我的生活,可不代表我真的不恨。 有人助我,何乐而不为。 我沖谢景玫点头。 她带着孩子都不怕,我一个到处流浪连家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她说:“你躲在这里就好,我早早看过,这座子下还有个空间。估计是车夫平时运东西时方便夹带,现在是空的,你愿意呆在里面也可。只一点,万一被发现,你只能说是在我二人上车之前便已偷偷躲好。要是你敢牵连我们……就别怪我无情。” “那是自然,”他朗然一笑,“本就是怕麻烦才想找人带我进城,没想过要牵连他人。你们若拒绝,我自然会另寻他法。” 我见他态度彻底软下来,松一口气。 不管他初衷是不是像他所说,只是寻求个最稳妥的方式进城而已若我们拒绝就算了,总之这件事算结了。 谢思礼在这个过程之中一直睡着,我看着他简直惊异。 三哥和大哥都说过,我小的时候特别不老实,根本不肯消停让别人歇歇,尤其是有人在的时候,稍有动静就会被惊醒,那么小的年纪什么也听不懂却还要凑热闹瞎听着。 谢思礼这么小却这么淡定,都有不速之客上了马车都不知道,也真是一种可怕的能力了。 很快成庄便藏好,车夫也就回来了,告诉我们城门要查身份文牒,问我们有没有备好。我和谢景玫对视一眼,笑了笑,答自然是备好了。 然后我们就排进了队。 量着有车夫在前头,我们压低了声音,细细交流着关于成庄的事情。至于他本人能不能听到……那我们就不甚在意了。 谢景玫问我和成庄是怎么认识的,我实话实说,说我在一个茶馆里见到他在讲段烨的故事感兴趣,然后与他聊了一聊,就算是认识了。 她点点头:“我说呢,要是真是熟人,你也不会这么戒备了。” “景玫姐,你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同意带他进来了?”就算此人和我相熟——别说我都没开口呢——也不该轻易冒这个险啊。 谢景玫理了理鬓发,轻巧开口:“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说是投奔,实则怎样还不清楚呢。若是能带这样一个人进去,怎么着都会领我们几分情。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吧?更何况,我看着这情形就像他说的,查的不严主要是威慑一下,真要情况紧急早就封城严阵以待了,哪会就查个身份文牒?混进去也不是难事。” 真不愧是当家主母,想的真清楚。 “景玫姐,有你这份胆识,不用投靠别人,你自己就能成事了。”我认真看着她。 谢景玫微摇头:“若有其他办法……这终究是下下策。京城是什么地方?不是一个外来者随随便便就能立足的。” 第21页 我听着,忽然升起了些无以言状的悲意。 这是我母亲长大的地方,论起来,应该是我的第二个家,而我却错过这么多年才得以来看看,而竟然不是以后辈、只是以游人过客的姿态来一观而已。 进城盘查到我们的时候,很是顺利。谢景玫是夫人、思礼是小公子,我是个随行的丫鬟,每日进进出出走货的马车又多、车夫守城的都看着眼熟,自然我们没被为难就进了城。 我们在谢府门前不远的地方驻了车——说来也巧,谢景玫父母都是谢姓。我向她告辞,准备先四处转转再寻个地方住下来,而她之后要怎么做……那与我就无关了。能不能被舅舅家接受什么的,想着她也不希望我一直看着吧。 至于成庄……他比我们能耐要大多了,总能寻到机会出去的。 我别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未来过京城,想找点什么都不方便。 好在我也没什么目的,瞎转转而已。不知道这个当初的我那么想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段烨起军的最终目标,是怎样的模样。 京城很大,很繁华,比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是废话,可是这就是我对京城的初印象,至于其他,我还没什么感觉。 其实这里和昌迟、和我的家很像。 昌迟是边境大城,又是与友邦齐国相接,往来做生意的很多,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当然京城更是。与我昌迟不同,京城更有更多的王公贵族,随便搬出一个来可能就不比我长平侯要弱势——更别提还是个远在天边的闲散侯爷。 我走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走到了这里。 叫卖声络绎不绝,小摊子上买着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儿。而商铺更是一个连着一个,应有尽有。成衣店里的很多样式我根本就没见过,吃食也好精緻。 这是普通京城百姓的生活。 走了许久,我到了皇宫。 皇宫自然是护卫森严,层层守护,侍卫一个个很是威武,抱着□□警惕着。更别提这还只是第一道宫门的外面,里面一层一层的,谁知道有多困难。 想想我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复仇,哪怕段烨离开了也想着自己能做到,还真是傻到可怜。 ……但其实最可笑的,是如今我终于有能力来到这里,却只是静静站着仰头看天,生不出其他什么情绪。 那种无畏……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十二章 说是毫无目的的瞎转,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还是在一直指引我的方向——当我走到外祖曾经京中的宅院、并停下脚步的时候,我知道其实我来京城、想看什么,已经扎根在了心里,不是我告诉自己我无欲无求就能解决的。 三年过去了,封条也拆了,没人还在看着,成了个来往的人会点评几句、甚至随便炫耀编排的地方。 现在还空着,我想,过个多少年,等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人都不在了、都淡忘了,这里应该会迎来它新的主人。毕竟如今还是什么不祥啊的代称……这么好的位置,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不会空太久的。 于是这段记忆,这些曾经的繁华与破败,也就会很快都消失,都远去,成为看客嘴里的谈资,成为故人心头的一点隐痛。 我希望它一直空下去。 想了想,我还是没有进去——这个时候进去已经很容易了,虽然大门紧锁,但是随便找个能借力的地方我就能翻进去。 也许我还是害怕,怕触景生情,怕见到什么我不能接受的东西,让我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这层保护壳碎掉。 会吗?也许吧。但我是真的不想冒这个险,万一呢,段烨用一死才让我清醒,而我可能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机会被拦下了。 虽然不是段烨的本意,不过他的的确确是救了我。那段日子里我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关注没什么了解,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想法强行套到他的头上,他身上带着我的幻想和我的希望。 真的是挺蠢的,现在想来有点对不起段烨。他说那么多话都是为我好,可是我当时一点都没听。 当然,彼此彼此,我劝他的话他也没听进去。 但不同的是,他没听,然后他死了……我也没听,可我活下来了,他的死让我开始思考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然后……我想我大概是听了一些吧。 只不过我走的这个方向,和段烨那时候给我指出的,还是不一样吧。 人到故地总爱生情,可京城不是我的故地,我却也生情——毕竟我真正的故地可能我这辈子都不敢回去了。 而京城,不是我真正的故地,却是我母亲的故地,我幼时听的很多故事都发生在这里。我不可抑制地在想,若是没有出事,我是不是早已来过,这里会真正留下我的一段回忆? ——停,不要想了。 我的手抖了抖。 这一刻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相信自己的忍耐力。方辑真是保持了他一贯的正确。 我隐忍半天,压下了要破壁而出的酸涩与愤怒,转身速速离开。 想想刚刚你看到的皇宫,想想你自己有什么能力,再来愤怒——否则你没有资格。 第22页 比起三年前,你进步到了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来到京城……可是你还需要多久才能有能力闯过层层关卡? 几个问题问下来 ,我慢慢冷静。 其实这些类似的质问都发生过,先是师父和方辑问,后来变成是我自己问,在一次一次这样的折磨中,我相信了无能为力,相信了对的是他们,相信了我除了现在这样活着之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这样的认识,我觉得他们说的太对了,可我的难过他们也没人能理解。 就算是方辑也一样。这个怪物,他真的缺少好多感情。 我也好想缺少,而不是死死压抑。离着我的仇人如此近,却只想着怎样明哲保身。 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这么愤怒心痛的时候,我仍然想着要找个什么地方住,之后要上哪儿找点能做的事情。 谢景玫说的没错,京城居大不易,我一个外乡人并不能随随便便在这里找到心仪的工作养活自己。人家的戏班都不是说走就能走,人员流动不大,一个个都不确认。我又不是受人举荐,自然没人理会我。 好在我也不是缺钱,主要目的是想找点事情做,于是倒也不急,在一个茶楼里端茶倒水打打杂,看看人家的戏班现在都在演什么。如果有什么机会,人家班主看着我眼熟,没准儿还能进去呢。 包吃包住,也算平淡快活。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忙的时候自然是很忙,但很充实,匆匆忙忙就一天天过去,比我曾经虚度和无所事事的日子要有趣很多。 当然,最有趣的时候要数戏班开演,找个角落看他们表演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几个一起工作的哥哥们见我喜欢看他们,就会在那个时候多帮我干一点,给我个熘走偷懒的机会,还总是提醒我不要光看着他们光鲜,实则乱七八糟的事一堆。 我认真应着,实则没怎么当回事。我不是什么门外汉,也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我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想像——竞争既然存在,就没有干净的地方。我不光懂,还见多了。 京城这边的戏班果然和我以前见的大不一样,首先就是有组织得多,每一天什么时间干什么都规定好,剧目也是早早出来。其次便是好多人会给演员们送礼物,以前我就见在戏园子见过,没想到这也可以有。 再有就是,他们可演的东西好少啊。 本子都是市井里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传说故事,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算是最稳妥的话题,偶尔歌颂一下大郑王朝,也就这样了。 新鲜的东西很少,稍有讽喻意味的也是一概不许……盛世太平,歌功颂德,这才永远是这里的人们想看到的吧。 当然,若是不吹毛求疵的论这些,他们演的真的很好,也担得起台下观众给的赞誉。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见过别的地方的,见过我曾经演过的那些戏。其实哪里有这么多的光鲜亮丽——不过这些有钱有闲的富贵人哪里会再去想想其他的,也许是无法想像,也许是不愿想。 天子脚下,说点实话太难了,哪怕是前朝讽喻,也不敢演吧——记得小时候总听说大郑开明、开明,可我长大了自己睁眼看一看,也不知道是他们骗我,还是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这日,茶楼里极忙,而这一出我之前又看过,于是便没再去,一直忙着招呼客人。 京城往来的人极多,虽然进城时还查着,但是既然一直这样,最开始的紧张气氛也淡了,自然仍是一番歌舞昇平。 “随便上点什么吧。”有客人进了包房落座,我刚刚迎上去还未及开口,便被这么一句话打发了。 看模样,应该是外地来的,今天刚刚进城的样子。而听这话音……像是我昌迟附近的! 我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很多年没有回去、也不敢接触了。 当年段烨率领齐军攻过来,占领的第一座城就是昌迟。那时齐郑从秦国分裂出来,中间的防御工事没有怎么建立,再加上邦交关系极好,于是也没什么防备,导致最初被毫无准备的攻陷的城池就是大城昌迟。 后来齐军仓促回撤,郑军反过来追打,一路上又收回了这些城,直至昌迟——算是两国劳力不少,最终又回了以前的样子。 可战乱究竟是给了那些城市很大的伤害,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到曾经的样子。昌迟因为我的缘故没有花太大力气打下、之后的两城见齐军气势汹汹再加上刚刚换防人心不定,没有怎么抵抗就降了,损失不算很大。 可再之后,郑国缓过劲儿来,算是进入了拉锯战,每一场都打得异常艰难。我跟着去过前线,可那种惨烈……我再也不想回忆。 我被师父和方辑带走之后,终于可以自己出来的时候,第一站便是巩俞,是两军第一次正式交锋的城池。我被狠狠吓到,于是收回了最后一点回昌迟看看的心思——虽然攻城时没有太大伤害,可据说郑军回追的时候……不敢想像。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可能是昌迟来的人。 于是我便动了心思,送了茶水进去之后,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悄窝到了一个他们看不见我、我却能听见里面声音的角落。 第23页 他们关了门,压低了声音开始讨论。 “现在昌迟什么情况了?怎么我们在城外等了这么久你们才到?”有人问。 我心头一紧——又出事了?三年前齐郑开战最终齐军退兵之后,虽然关系紧张,但的确未闻又有战事。 另一人应该是狠狠灌了一碗茶后才答:“不是昌迟,是户阳!我们怀疑有人跟踪,临时换了路线,从户阳那边转了好大一圈才过来的。” 户阳!应该正是谢景玫的家!她丈夫只说让她离开却未提发生了何事,现在这些人又说到了户阳……怎么了? “可不是,我们到了户阳落脚,呆了几天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想和秦国那边稍作交易、然后拿着点东西过来装成商人,没想到关外风声鹤唳,差点没回来!真是没想到啊,秦国如今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如何?秦国怎么了?这个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的曾经大国,现在还惦记着郑国吗? “大秦怎么了?” “……其实说不上是大秦,也没准是什么私人在那里?在练兵。” ☆、第十三章 “私人?私人有什么好练的?难不成是要造大秦的反?”有人问出了我的疑问。 是啊,大秦虽渐显疲态只能由得各地独立却无力招架收回,但说实话其实也是各处发展太好不想再受大秦管制,大秦本身也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实在是不像会有人在这时候做什么。 那是冲着谁的? “我总觉得不太可能是造反。你想,在大秦的地界儿上练,我们一些外来的都能撞见,真的能瞒住他们吗?我觉得,这甚至是一种放纵……放纵他们练兵,能是干什么?” 这话,便是有隐喻了。 放纵练兵……能是为什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郑国呗。大秦内忧外患多得很,若是有什么势力只是需要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何乐而不为?反正秦自顾不暇也管不了那么多,这种利大于弊的买卖,虽然是在自己地界儿上的威胁,也顾不得了。 再加上谢景玫的丈夫劝她早点离开,估计便是知道的更多了,知道会打过来…… “咱们管那么多干嘛,左右与咱们无关,你们平安无事过来就好。” “也是真不容易,被追杀了很久。”这是那个最先说话的人,应该是个领头的吧,“练得还算秘密,铸兵器什么的动静也不大。纯粹是我们太警醒,察觉出丁点儿不对劲进去看,结果才不小心窥到。” “林哥,幸亏是你带队啊。”哦,原来那个领头的是“林哥”。 林哥嘆气:“唉……好在如今剩下的这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才能都全身而退。不过正因为全是精英,我们才一个都损失不起啊。” “呵,这么多年过去,就剩了咱们这些人还苟活着,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连派来追杀我们的都什么踪影了,却还得处处小心,疑神疑鬼。”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在最终找到他们都死了的证据之前,我们就还有存在的意义。”林哥沉沉说着,“不过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消息……要是安静下我们便无用了,要是还存着心思……等在这里,总没错的。” “去昌迟打听了一圈,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不过也早就料到了。我们回去又转了转,真是看不出来了啊。我记得初去时还那么繁华,怎么终于有机会再去,物是人非成那样了呢。”另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响起,“当初如果我们能到,会怎么样?” “会全死。” “齐军攻城,再如何,我们也是扛不住的。” “但是我倒是听说,当初段烨其实也是靠了一个……” 我听着实在堵心,受不了,就走了。 我听了半晌还是迷迷糊糊的。这群人是怎么回事,去昌迟找什么人么?当初的昌迟商业繁华,不少大商贾都在那边有宅子,之后打成那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旁人那里听这样的讲述有什么意义?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不是亲眼所见我便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行为,太懦弱了。 不过是又听了一遍,这种能在秦国什么玩意儿的追杀下全身而退的人,碰上我当初的情况,也不过无能为力罢了。 店里挺忙的,不在这儿因为自己一点小心思耽误别人了。他们挺照顾我的,我不能这么任性。 第二天的时候,挺意外的,我一看布景,发现茶楼里这个戏班竟然换了场戏演……我来了一个月出头,头一次见这么一出。 店里一个伙计见我奇怪,便告知我:“今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一出是隔月的初二才演的。今天则赶巧了,正好是三年整。瞧瞧,主顾都多了起来,挺忙的。不过你要愿意还是看你的去,我们干就行了。”他沖我眨了眨眼,有点讨好的意思。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笑了笑做感谢。 回那个熟悉的角落坐好,我想了想“三年前、初二”,再看看这个布景,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些——可是也更觉得可笑荒唐。 第24页 我知道这里将演一场肯定会噁心到我的戏,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把我压在这里不让我动。 我看着摆设渐渐成形,客人慢慢变多,看着好戏开场,有人什么都没开始演呢就在叫好。 看着一肥头大耳腆着肚子的将军走上台,往席上一坐,一堆贼眉鼠眼的下属肃立,喊一声—— “少帅!” 才三年,算上两国面和心不和的时间,也没多久。从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到台上这个噁心到让我目瞪口呆的反派将军,就用了这么点时间。 总有人觉得我们都应该失忆了。 三年前,初二——齐军在那天迎来了第一场胜利——那对我来讲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当然意义和我眼前在演的这一出完全不同。 “竟然已经打到这里来了。”结束了上一战的总结,决定在婴驰多做休整,气氛轻松下来,安述也多了感慨。 我端了茶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了这一句感嘆。 杨重急忙从我手中接过茶盘,放到一边:“江小姐,您这是何必呀,我们一群粗人还喝什么茶,您还亲自给送来了。” 我摆摆手,无所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样还能觉得自己有点用,不是什么都干不了。” 彼时齐郑交锋刚过,在婴驰血战一场之后以齐军的胜利告终。而城攻下之后,我接到消息,便从关郢赶了来。 也是这日早上才到。 稍作休整,我见到了关庆,他和我说将军们还在讨论,少帅让我自便。 这种正式的场合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一是因为不感兴趣、我只想看到结果,二也是因为怎么说也得避避嫌。就算他们不在意,我也不得不想的周全一点。 我毕竟在很多人眼里还算个郑国人,什么辛苦埋伏在这里的论调也不是不存在……我不在乎这种说法,却不得不在乎他们的名声。 这真的是一群很好的人。 安述将军沉稳可靠,话不多做事却极稳当,很是老成;杨重将军风风火火,却一点也不缺细緻,不是那有勇无谋的大老粗……段烨这左右二位副将,各个不是简单的主儿。 其他几位将军也是性格各不相同,但是相同的有趣。可能是因为主将年轻的缘故,这支关陵军也极其年轻,几位将军年纪都不大,充满着活力,有时甚至让我感觉不到他们原来其实是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过去把茶一一塞到他们手里:“我虽然是大家小姐,不过前多少年也过得粗糙,分不出茶的好坏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泡,去厨房看见了就顺手一弄然后端了过来,请您们都别嫌弃。” 这些人一个个受宠若惊似的接下。这些日子,我们也都熟悉起来,他们可怜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颇多照顾,我也谢谢他们一步步朝着我希望的方向走去。 “嗨,我们嫌弃什么,行伍多年就没被人照顾过……军营里半个女人都没有,更别提是江小姐这样的小美人儿。倒是我们少帅见了太多好东西恐怕才不当回事。”杨重傻乐,“哦不对,咱少帅也是老光棍一条,哈哈哈哈哈。” “当这是什么地方,都这么口无遮拦的?都给我滚出去。”段烨皱眉,不耐烦地把人都赶走。 一群人也不怕他,笑嘻嘻的都领了各自的差事走了。 我没事做,自然就留下看看——我也不怕段烨。 越相处越觉得,这个人面对没什么威胁的人的时候,其实就是个纸老虎,无论是摆脸色还是发脾气其实都不用太认真,他就是心烦懒得应付而已。 他的生命好像枯燥到了只有征战这一件事情,别的事情都懒得耗费心神,永远摆着一张僵硬无趣的脸。 他也不赶我走,就在一边默默研究着图,当我不存在。 我看着他,回想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他坐在屋顶上,一双漠然的眼将轻视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说,杀了吧。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个狠心凉薄的人,只对有利用价值的事情感兴趣,后来才发现我的判断并不准确。 他明显不是这样的。 段烨好像很矛盾,几种不同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来冲去,偶尔一种占据上风而一会儿又换了一种,导致他这个人看上去时常有点分裂。而更多时候,他是一种懒于思考与抗争之后的放任自流,冒出一种对周围事物没有丁点耐心的戾气来。 然而,在打仗这件事上,他却能收起这一切的情绪,认认真真投入其中。 于是我最喜欢看这个样子的他。 “哎,我说,”其实我们有的地方很一样,对人对事都有一种挥不去的惫懒,只不过我能随心所欲疯疯癫癫地展示出来,而他压抑来压抑去成了这样:“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到京城啊?” ——我则是在这件事、这个结果上投入了我全部的心力。 “还早。”他答道,“不要看路程已经打了这么远,之后只会越来越难。下前三城是措手不及,之后哪一战你看着容易?” 反正从时间上来看,是这样的。 “且战且退,他们一直在收缩兵力,不想每一战都硬碰硬。我们远征粮草是大问题,而京城以及周边都富庶,他们才不怕。之后有的打啊。” 第25页 我听着挺有道理的:“这么难,之前想过吗?” “呵,你以为我们是脑子一热就出兵么。”段烨嗤笑,“做出的方案不知道有多少个,现在比我们的预想还简单了不少呢。哦,不过真的,倒是多亏了有你。”他认真的表情也是有点不伦不类……我看着很累。 “是啊,昌迟的城防没有那么简单攻破,要不是有我动了内部,你们怎么也要耗上几天。几天的功夫之后几城就有了准备、度过了刚刚换将的动荡期,后援也能跟上了。”郑国动了侯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段烨看着不知名的某个方向,忽然问我:“如果你早就知道郑王这么顾忌你外祖和你侯府、这种事情没准哪天就会发生,你会怎么办?” “我吗?我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 “出事了少帅!”小双突然推门而入,吓得我一激灵,而段烨问我问题时那有着淡淡迷茫的眼瞬间转锋利—— “国内急报,宝灵王反了!大军连下两城,已至西丰!皇上命速归!” ☆、第十四章 我愣在原地,还是那个半回身看向小双的姿势,却一下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有一瞬间什么东西碎了……大概是我的希望吧,碎了个干净。 段烨本也是放松的坐在一边,闻言飞身起来到了小双面前,我光看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有多紧绷:“具体什么情况?”然后又看向门外,喊了句:“周学!把刚离开的将军们给我叫回来!” 我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无力感慢慢爬上四肢,感觉心脏的跳动都越发无力,慢慢趴在了桌子上,看什么都一片模糊——其实段烨应该叫我走的,但他应该没顾上;而我则应该自觉一点离开,可是若没有外力,我,真的不想动弹。 小双呼吸稍微平稳了点,拿出一份帛书交给段烨,语速很快:“刚刚接到国内来的传令兵带了的这个,说宝灵王于上月二十八日起兵叛变,自称‘勤王’,短短几日已下两城,我军溃不能敌,皇上请您班师。” “废物,”段烨骂了一句,“城防军都是什么吃干饭的废物点心?宝灵王一个王爷能有多少兵?虽然他镇守边境的确是有军权,但他怎么能调动的?到底都是怎么管事的,不做防范的吗?” 这话小双肯定回不了他。可段烨也就是心情不好骂几句,我知道他也根本没指望有答覆。 “来的时候已至西丰?就算是加急,赶到我这里也是两天了。那就是两天打到了西丰?这又两天过去了,现在是个什么局面?西丰……西丰守将是姚建文,呵,我看他能不能给我多守两天!” 语气中的怒意和不屑我听的清楚。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无事我就和他们混在一起,杨重还总开玩笑说了结这一切之后跟着他们回齐国好了,还得给我请个功。于是齐国的各种事情也听了个大概。 齐国如今的皇帝是沈午青,从他们的话音儿里我能感觉出应该是个懦弱的皇帝,没什么作为还耳根子软听啥是啥,朝令夕改,听谁说都觉得有道理。内政一塌糊涂,被权臣把持。至于军事呢……自然是段烨一家独大。军中关系错综复杂,可总能和老国公或段烨扯上点关系……可好死不死的,这个西丰守将姚建文就另是一个派系。 “少帅,什么情况?”安述等人等人推门而入,神色紧张。 段烨捏了捏眉心,语气不善:“沈霖这个老不死的玩意儿造/反起兵了,连下两城直冲京城而去,皇上命我等速归。” “啊?速归?”杨重惊呼,“那这边呢?难道全都放弃?”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辛辛苦苦打过来,死了这么多人才攻到这里,形势大好。竟然现在不是被击退、而是要主动撤兵?哪有这样的道理? 到现在都没人理我,我便趴在一边继续听。 妈的,为什么。 安述打破了平静,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努力压抑着情绪:“我们来此,本意是开拓疆土夺取更多资源。可若是丢了自己的国家,就没有意义了。”泣血一般。 郭俭宏低低咒骂几句,红了眼眶:“这么些兄弟,都白死了。匆匆撤走,什么都留不下啊。” 是啊。只要撤兵,从心理上到纸面实力上都落了下风,就算还有人留守,也根本不济事,不可能抗住来势汹汹的郑军的复仇。辛辛苦苦夺下的城,又都拱手相让了。 几人都是愤愤,可皇令已至,无法更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国抵抗叛军——段烨竟然还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几年前如今齐皇的亲兄弟代王起兵,也是段烨平反。 一个皇帝当成这样,隔三岔五不是起义就是造反,还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我的愤怒沖顶,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话,开了口:“你们回去真的来得及吗?看看图,看看西丰里京城还有多远!而你们离西丰有多远!与其跑回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先攻下能攻下的,一鼓作气就凭着愤怒直捣郑国京城,拿下这边!” 没人说话——估计也是因为他们其实也不想放弃这边。 第26页 于是我接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军调动来调动去需要多少时间?多不方便?”我跳起来冲着他们,声音尖锐到有破碎感。 可我哪里顾得了。 这句话当然不是为了他们……齐国内政关我屁事,皇帝爱死死爱活活,别说是个什么‘宝灵王’,就是找个要饭的当我都没意见——可他们不能撤啊。 段烨也转过来,看着我,目光沉沉。 我哽咽住。不能撤,不能撤啊…… 我知道没道理的是我,知道段烨要和我说什么。但我不愿意接受。求老天来教教我什么叫巧舌如簧,教教我怎么能说服他们。 我的情绪一点点沉下来,一切像是回到了侯府刚破的那天。那时的我也是一样的绝望。 可没有得到过希望的我那时,远不及现在的我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呀,明明给了我希望,明明我都一点点抹掉了那么深的阴影期盼着将来,却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我的目光掠过他们一张张焦虑的脸,一种难以言表的阴暗慢慢爬上来,刺激的我笑了:“其实,你们有人真的确定,宝灵王起兵造反了吗?” 他们全都愣住。段烨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可我没有错过他目光中的一瞬犹疑。 “之前,你们来打郑国之前,应该是仔仔细细确保过国内安全的对吧?数万大军离国,想做小动作的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动,你们不可能不调查分析清楚。既然如此,你们有感觉到宝灵王有异动吗?有感觉到他会趁机起事吗?” 我再仔细看了看他们,“很好,没有。” “那你们现在怎么就这么确认,他真的起兵了?” “你们怎么就不觉得,这是一齣好戏,这是个挖好的陷阱,等着的猎物是你们呢!”我厉声。 看着他们错愕的脸,我很畅快——即使这错愕是对于我突变的性格。 我终于说出来了。 这心思被包裹的漂漂亮亮,用了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外衣扔给了他们——不过我深知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谁又能说这话没有道理呢。 我刚刚遇到过来自自己国家的背叛,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往这上面想……想他们,也是一样。 一心一意相信着君王……不是忠,是傻。 尤其是当你有权在手,他们相信你能威胁到他的时候。 段烨,我告诫过你的。你信不信。 我看着他的眼睛,可那一瞬犹疑早已消失不见,他的目光中依旧是那种我看着生烦的了无生趣。 我的心凉了下来。 哦,我忘了,这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段烨。 他看着我,就那么深深地看着,我并不害怕那样的目光,却没来由的默默偏开了头,苦涩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认了。无论如何,他认了。 于是,我也不得不认了。 我的仇,他们终究是不能顺便替我报了。我没有理由相怨——毕竟连我这条贱命都是他们救下的。 我惨笑半晌,也不想留下来丢人了:“对不起,是我失态。你们早点走吧,越早走损失应该越小。我祝你们……能得偿所愿,护住你们的君王。”就不求能再回来了。已然损失惨重,大郑也有了应对。一切都结束了。 之后,我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段烨的亲兵们和几位将军都熟悉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找个干净的地方住,反正我事不多,带着也不算累赘。 我一直努力不变成一个累赘。 现在却没有心思再做这样的事了——我躺在床上,保持清醒,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没有资格去质问他们、去让他们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因为我都没有底气去说一句“这是为了你们好”。 江盛秋活到现在,可能仅剩的尊严就是对自己诚实。 可是他们真的要撤走了啊,那我的希望也就破灭了。我在刚刚被抄家的那一天的勇气也流失的差不多了,甚至了解了这群人之后不忍心去搞些什么小动作去欺骗他们。 我不相信的事情,可能于他们是信仰。 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我的哥哥们,你们的小秋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除了出事的那一刻,我都瞻前顾后各种为难,一己之力明明不够用却也不忍心牺牲别人——看看段烨,□□库说炸就炸,遇到可能的威胁说杀就杀——这才是能成事的人。 我做不到啊。 这一刻我突然怨恨起以前的自己来,甚至有那么一点埋怨我的家庭。为什么让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天真软弱没有力量,对未来想当然,对处境一无所知。 如果我可以无忧无虑长大就算了,为什么明知道侯府命运飘摇,仍然是这副样子? 我躺了一个下午,也质问自己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外面有了动静,我猜是他们终于讨论出了结果,开始要慢慢撤军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烟雨濛濛,我看不见落日。 他们要走了,我呢? 他们撤走是撤回齐国,我一个郑国人跑过去干什么?难不成还真等着齐皇给赏?别闹了,我又不是为了他,受之有愧。 第27页 留下……留在齐军营中,是等死吗? 可是老天让我活下来不是为了给我个机会报仇吗?我活着除了报仇,还有什么意义?未来被尽数收走,我的路从此只有一条。 我坐直身体。 说的对啊,反正只有一条路了,有没有旁人陪我走还有什么所谓。 虽然现在没有了当初事发时脑子发热往上沖的劲头……可我既然只能这样做,也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入夜,我带上随身的东西,趁着他们忙于收整队伍,准备偷偷熘走。 然后,碰上了坐在院墙上早早等着我的——段烨。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人在看的话求个收藏和评论,么么 ☆、第十五章 可能是我不很聪明的缘故,我一直很讨厌聪明人。 不对,更合适的说法其实是,我讨厌与聪明人相处。 段烨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像是一切都有所预料的样子。哦,他此刻的姿态真像我们初遇那时,也是一人居于高墙之上,一人踉踉跄跄,狼狈不堪。 我竟然有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啊,一举一动都被预料到,根本动弹不得。 不过也是,刚刚和他们大吼一通,明着告诫他们小心齐皇是在挖坑,暗里其实是想让他们留下帮我报这个仇。以我的那种坚持,是得有多傻才能想不到没有了他们我自己也得去。 而以我的耐性,自然是今天想好就今天走,一天都呆不下去。 段烨翻身下来,我才看见他手里拎了一壶酒和一包吃的。他找了个小桌坐下,指指对面,示意我坐下:“来,我猜你晚上肯定没吃饭吧,我们聊一聊。” 我心里乱得很,实在不想搭理他。 段烨又掏出了一个杯子,倒上酒,摆在了对面:“过来吃啊?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我没那么多心思还要管这个。当然,我在这里存心不让你走你也真就走不了。于是,不如我们来聊一聊。” 我知道他是对的,而我一个人……我也知道,早一点晚一点走没有什么区别,尽全力一试而已,算是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能活下来就是个意外,还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最终还是坐到了段烨的对面,问他:“要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天边。 这天是初一,天上无月。 “只是觉得来这一次最后什么也没剩下,论起来就还算认识了一个你……不管怎么样,最起码想把这一件事情处理好。” 我说:“那怎么样,叫做‘处理好’呢?” 段烨皱眉,“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现在才来说这件事情。因为我知道劝不了你,你也听不了——因为没有人是可以站在你的角度去想的,我没有经历过你现在经历的这些。” 那还说什么? 段烨说:“其实我就想和你说一句,你无能为力。——就像完成一个任务一样,告诉你。” 我惊讶于他的直白。 “那您可真是幸运了,”我阴阳怪气地答,“希望您不会遇上我遇到的这些事。” 段烨说:“你还记不记得今天小双来报之前我问的问题?你说如果你早就知道有这种可能,那你一定会早做准备。” “那当然,难道我能明知道将来会这样还默默等着这一刻发生?”简直好笑。 “但‘可能’毕竟只是‘可能’,也许是早做准备才把‘可能’催化成了‘发生’。如果不去做会引起争议的事,可能结果会不一样。”段烨说。 我笑笑,捏了一块儿烧饼:“少帅,要按您这么说这个问题还讨论什么?在发生的那一刻前没人知道究竟会不会发生,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段烨这个人是真的好奇怪。 我刚刚才说他是一个聪明人,可这话又显得他一点都不聪明了。聪明人才不该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先做就做,保护自己是第一位的。 说要杀我的时候不是挺坚决的吗。 “还有,他认定你有这个心思了,你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的。”我不信我的外祖会真的要反……这事情都是,要反的早有准备、哪会这么容易被击溃。但这都敌不过一句“有这个心,早晚会反的”。 对此,我能说什么呢。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段烨说要找我聊一聊,但他好像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其实我很奇怪啊,你一个很果断的人,为什么这件事情上如此犹豫?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了呢?” “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邵老爷子……你外祖,最终也什么准备都没做呢。” 为什么呢。 那一刻我被他问住了。 在我的内心,我对我的家人们没有过怀疑、只有心痛,他们都是对的、都是被害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一直在和段烨说不要走我外祖的老路,可是我外祖和段烨,为什么都选择了一条路走到黑、不听劝呢?——我相信他们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江盛秋最近别的不知道,先认清了自己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第28页 “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国家。它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也没对它做什么。”段烨看着酒杯,我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借酒浇愁才合适。 “喝点?”我小心翼翼问。 段烨大概是觉得有点好笑:“你以为这是听话本呢?有点什么事就得喝碗酒、然后摔个碗,然后就清醒明智了?阵前喝酒乃是大忌,我关陵军军纪严明,军中禁酒,哪里有从主帅开始违反的道理?” “酒是给你备的。”他说,“这东西不能消愁,醒了之后除了误事什么都不会改变。它唯一的好处,是不管能不能醉人,都能让人说出点心里话来。毕竟酒后说了什么,都有酒这么个东西可以怪。” 我不会喝酒,但段烨既然都这么说了,尝一尝自然也无妨。 我端起酒杯,舌尖稍微碰了碰——是暖的。 好奇怪,明明酒液冰凉,感觉却是暖暖的,甚至还要烧起来的样子。 我试着喝了一小口。酒液滚过喉咙——那是一种比我想像中更刺激的味道。我不知道该说那是好喝还是不好喝,这种形容对于酒来讲都过于浅淡。 头有一些发热。 段烨轻笑了几声:“那我就继续和你说了。我记得我问过你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叛国……后来我发现我不该这么问,这样没有道理。对于你来讲,国家的概念没有很强,你可能都不知道国家意味着什么。我和你外祖跟你不一样,我们位于国家的权力中心,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忠君、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家卫国。” “可以说,我们因国家而生,个人永远要放在国家之后的。如果我们的存在会使国家面临什么问题……那还不如消失好。” 我晃晃脑袋,努力去理解。 “愧对我们的是君王、是政坛上的对手,但不是这个国家。百姓无辜且无知,很多事情我们不能替他们决定、让他们承受。” “他们跟随的是这个国家,而不是‘段烨’或者其他某个名字。当我们和国家对立起来的时候,带来的就是长时间的混乱、甚至是战争。而这真的有必要吗?这个国家有出现一个需要推翻政/权的状况吗?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 我觉得我要被他说服了。 当然,我达到不了他的高度……我做事从来先考虑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管别人干什么。 头一次喝酒,我不知道喝酒的人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万物皆是我酒友”——反正我是觉得段烨此刻也是晕晕乎乎的。 “我不是不知道将来也许会发生什么、也不是十分愚昧的忠君……”他说,语气中透出的是一种类似无知无觉的绝望,“我只是想,反正我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是我不得不面对的。” 在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目光,感受着他身上流露出的无措甚至悲伤——我想那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意识到,这其实和我想像中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他的确慈悲且无畏。 只不过我现在见到的是一切的末路——段烨慢慢丢掉了那些热情、那些锋芒,在不断的纠结之中把自己磨到没什么感觉,好去迎接他的“宿命”。 好似痛苦纠结了太久,所有的心力都拿去抗争,得到一个逃不过的结局之后自暴自弃,保持一个最基本的生存就好。 可是为什么呢。 我深深的无力。一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要求?或者说,这个想法是不是过于消极?一个这样多疑的皇帝,真的可以治理好国家吗?如果去推翻……肯定会有牺牲,但这个牺牲是不是其实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段烨想没想过。 应该有过,但他可能没有心思了……他认了。 我觉得段烨认命——大概就像他所说,我们的成长环境差了太多——而我不认。我不觉得谁有资格要求我去做什么,所有事情要是我自己的选择。 也许我做不到事事我都能自己选择,但是我要去争一争。 ——也许以前还不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在乎的人。如今,孤身一人,没有人能够停下我。 我看着他,酒意上头,的确是什么都敢说了:“于是你呢?你预想的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当然是相安无事,我护着我的国,我的国君相信我并无二心。”他笑,我终于从他的脸上见到了这种堪称积极的表情,那一瞬甚至有点温柔——大概是对着他所信仰的那些,“若不是遇到你、看到了曾经告诫过我的邵老爷子的结局,我可能根本不会想这么多。” “这些年,除了我刚刚从军的时候尽显锋芒,其实也在慢慢收敛。”他的眼睛亮起来一点,“我把军中可以算作我的势力都收拢到了我关陵军,至于老头子的那些,等他退下去了估计也能让皇上放心了。虽然看上去让关陵军更像我自家的军队,但和其他派系分得更清了。” “但不是说军中皆是你段家人?” “你以为收服某人那么容易呢?”段烨说,“出生入死的交情太难了,但除了这种,也没什么更牢不可破。盘根错节的大多是利益关系,只要我主动划清界限——就像我一直在做的,也就慢慢散了。” 第29页 原来什么段烨振臂一呼齐国军权就怎么怎么样的全是杜撰啊。 “我做这些,就是想让皇上知道我没有威胁,我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他不需要一个性格张扬锋芒毕露的属下,那我慢慢变沉默就好了;他不希望我有太多主张和政见,那我就只好好打仗就好了;他不希望镇国公府势力再大,于是我多次婉拒了各种指婚。已经这么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相信这会有作用的。” 段烨身上还是有一层阴影的,淡淡的沉郁萦绕着。但他仍然有着相信,大概也就是这种相信让他只是有时分裂、而不是自暴自弃。 我想起他说我“无能为力”。 他这叫……有能为力吗? 我是江盛秋,于是他说的很有道理;他是段烨,于是这么说他也很有道理。 难道这些事情,这么久之前就被决定了吗? ☆、第十六章 “段烨,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声音有点颤抖……为什么呢?是因为喝了酒吗?“我真的只是想真心提醒你一下而已,你不光是齐国的关陵军少帅、未来的镇远公。你还是你自己。” “我没觉得我不是自己了,只是……” “可这些身份,都不是你选的,这是你出生起就套在你身上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 你可能都不知道什么叫想什么叫不想。 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多管闲事了,段烨想过没有想清楚没有都和我没关系、我也左右不了什么。 可我总想阻止他。 即使他是个“有能为力”——若是这个他深信、我也理解的“有能为力”都抗不过,我还能怎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个时候段烨不再是能帮我完成复仇愿望的人,我却好像还寄託了什么在他身上。 段烨站起身来,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要走了。 他对我说:“小秋,很多事情既然不是自己能决定,那么就不要自寻烦恼。面对命运,我们才是真的无能为力。”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大概是真的酒量很好,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天才刚亮,但是大军已经撤走了。 段烨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就是我不会走的,我还要往前进。于是他也像他说的那样,根本不会拦。 他犹豫过,他在我质问的时候恍惚过,他在看到我家的惨相时迷茫过。但他最终选择相信自己能阻止那可怕的事情。 那好吧。我们各自尽力,但各自没有听。 现在的婴驰只是象徵性留了一点守军,根本没什么防御能力,郑军一定一攻就破。就是做个伪装,给大军赢一个撤退的时间。 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我也懂了不少军事上的东西。 但是大军撤离肯定瞒不住,郑军的反攻就在这一两天了。留下来的早有必死之心,我可不会跟着,准备立即动身往京城方向走。 可是京城方向是什么?我大概需要多少银两、各种身份凭证是不是需要?一概不知。 但总有办法的,我想。我就一个人,目标也不大,总有办法的。 然后就在那天,初二,郑军攻城首胜。那是反击的开始。 台上的戏接近了尾声,齐军溃败,落荒而逃,郑国大将自是英明神武。 一齣戏,既刻画了敌方的昏聩无能、也彰显了我国的用兵如神,还是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所有人都看得很开心。 我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信这个一路打到婴驰的段烨,突然就输得一塌糊涂。 反正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段烨不是突然脑子坏了,他只是不得不为之,回去护卫他的国家、他的国君。他认为这样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看完这几乎一齣戏,只是索然无味,全然没有我想像中的愤怒——我本想着这大概能燃起我久违的愤怒,我需要这种情绪来烧我一烧。没想到连这都是奢求。 我发现自己现在走向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京城风水不好的缘故——我突然生了点邪心、总想逼一逼自己。三年都无波无澜地过来了,最近却突然有些不肯安静。 我好像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可这个想法本身就不成立。不到最后一天,我永远不知道是不是如此,而在这个期间,我没准真就发现……其实没放下。 所以我到底想做的是什么呢? 折磨自己吗?不肯让自己好过吗?好像没错…… 我懂了。我想告诉自己,仇人这么近我却不敢再进一步做些什么,是因为我放下,而不是——我害怕、我胆怯。 时间有这么可怕吗,我当初是那么无畏一个人,如今竟然需要用自我折磨来向自己证明。 我真的没有想像中那么了解自己……或者说,一直以来欺骗来欺骗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 我终于能听进别人的话了,可是身边只余一个“凡事自己悟”的师父、和一个永远和常人不一样不会安慰人的方辑。 真不知道该怎么算。 那一天之后,我突然对要继续看戏这件事没了太大热情。 第30页 一直以来就知道那都是假的都是给想看的人看的,可头一次直面这个事实。大概在齐国,会是另一番样子——什么战神段烨听闻国内出事,披星戴月赶回力挽狂澜,忠心耿耿。 ……最后壮烈牺牲。 这样一个结局,能博更多眼泪。 段烨如今在齐国是被神化的对象,若是他没死,我才不信他能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大概仍是猜忌、示弱,纠结反覆不得安宁。 这一死,倒是一切都跟着结束了,曾经那些龃龉也慢慢变成美好的东西被高高挂起,容人瞻仰效仿。 可是效仿个什么?左右为难、用死亡换个虚名? 我很想知道段烨在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他是不是还相信那个“有能为力”,相信他一直以来的那些想法。 我希望如果有来生,如果他还是要站在这个位置上,能换个想法,能信我说的。 我被他救,多么希望也能为他做些什么。 又过了两日,我在茶楼里又看见了那来自昌迟的其中两人。 这次他们倒不再密谈了,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要了壶茶。 一人说:“你瞧着今天这戏,不是演的挺好的吗。” “哈,要说演得好,那天那出也不差啊……要说精心程度,还是那出略胜一筹,你不是看一半就甩手走了吗。” “颠倒黑白,不看也罢。”他“哼”一声,眉间全是不屑。 啊哈,竟然看到了和我一样想法的人。其实这样的人没准那日台下真的不少,可当国家想让你这么想、身边的人都去这么做、而你一点也不想站出来发声的时候……只能应和,只能隐于其中,当个正常人。 敢于离开的,其实已经了不起。 如我,只不过沉湎于过去,麻木的看着他们颠倒黑白。我记得、我知道、我没忘……好像就够了。但是我能记多久呢,有多少人还愿意去了解呢?总是与我无关了。 那人又说:“你看看现在杨家人有多嚣张,这么一齣戏,最出彩的就是他们。在昌迟折了老大,但是最终赢下首战的是老三……战功赫赫权势滔天,杨仲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这是要走邵家当年的老路了?” 我差点没拿稳托盘。 那只是邵家。不都是这样吗。甚至还是这个皇帝,都不能盼着什么新皇仁慈宽厚。 一个下去一个上来,这事情,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呢? 我把茶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还有几样小食摆好,微微躬身离去——尚未动步,后半句话传来:“可是他又有几分像我们将军、真的是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国家好吗?” 我们,将军。 邵家。 我难以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我听到了什么?我没有理解错这个意思吧?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一定发现了我僵在了这里。“赵宪!”那人沉沉叫了一声,表达了警告,大概觉得他在公共场合这么说太大意了,然后语气还算温和些地问我:“姑娘,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们会以为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所以在害怕的吧?可是不是,我其实是激动,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慢慢转过来,看着他们,小小声地说:“或许,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在他们的眼睛中能看到一点自己的脸——总有人说我和母亲很像。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 “你是……小秋?!” 我从没想过我能见到和外祖有关的人。 还是在这种意外巧合之中。 实在是,晕头转向。 郑纵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我是谁——不过也是,正好说到这个话题,我又这么问了,这些全指向了一个人。 江盛秋。 长平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邵华唯一的女儿。 更别提,我手里还有母亲的半块玉佩——三哥临走前给我留下半块。 当初想的也是以防万一,谁能想到,这留下的半块有朝一日竟真的成了我身份的证明。 赵宪看到那半块玉佩的时候直接哭了。 郑纵拉住他,脸上神色变幻几次,再开口时也是哽咽:“……小小姐。” 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么称呼——那一刻我咬紧了下唇,不想哭出来。 因为在他们看来,邵华是他们的小姐,我作为邵华的女儿,自然是“小小姐”。 好像我还没有长大的样子。 我红着眼睛去请了假。反正今天也不缺人,我也就走了——其实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 独自生存这么久,头一次有了一种找到家了的感觉——师父不算,那只是给了我个生存的地方。 方辑当然也不算。 我被带到我们落脚的院子,一群人围过来,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后抱头痛哭,冷静点的也在默默落泪。 “小小姐,没想到我们家的人竟然还没有都亡尽,还留下了您啊。天不亡我。”林左新握着那半块玉佩,情难自已。 “其实即使我没活下来,我们侯府也不是就无后了。” 第31页 “您是说三公子?他失踪了这么久,我们一直在找。可是三年来还是杳无音讯。”我想起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就说一直在找人,其实找到三哥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哦,不是。”我答,“我是说我二哥。其实他一直就活着,也知道自己是谁,只不过一直不为人所知而已——他现在,叫方辑。”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求评论! ☆、第十七章 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我的二哥都在出生不久后就走了。据说,他生出来那天天象奇特,意为不祥——好在母亲强势,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 可他还不满一岁的时候,离奇失踪。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没有人知道谁带走了他、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三年之前他出现在婴驰,拿出了随着二哥一起失踪的项坠——我才知道之前见过的那个府外的神秘人、这个“方辑”,就是我的二哥。 林左新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错愕:“您确定吗?当初二公子失踪的时候,我们还没从昌迟回京城。我们找了好久好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点头:“我确认。”那项坠我和三个哥哥都有,而曾经所谓不祥的胎记,也还在他的后背。 而除了我的二哥,也不会有人在那时来找我了吧。 我其实挺不想回忆那一段事情的,于是扯开了话题:“你们……究竟是谁?怎么留下来的?” 林左新嘆了口气,眼神沉痛:“其实当年,我们算是作为大小姐的亲兵,与她一起来的昌迟。这桩亲事与爱无关,因政治上的需求而成,老将军无力阻拦,只得命我等好好护卫大小姐。手里有着我们这种可用的人,才有底气吧。” 父亲和母亲关系一般我是知道的。他们都是好人,可性格相差太多,一弱势一强势,其实谈不上幸福,当然,倒也没有什么不和。 “小小姐,其实我们是在您出生之后才离开的昌迟,只不过您太小肯定没有印象了。当时小姐非要遣我们回去,我们作为下属的也只得遵命。仔细想想,其实是小姐觉得自己在昌迟用不到我们这种利器,还是回去保护老将军比较好。” 怪不得我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都离开昌迟那么久了。 如若当时他们还在昌迟……我们是否有救? “当时老将军有预感情况不对,先派了我们赶往昌迟,可……”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还是没赶得及。” 是了,一切太快,完全没有迹象。 “我们是在文鹿迎上了齐国大军,但是我等在大军相交之际完全无能为力。还是齐军退兵之后一步步找回昌迟,才听说了……当初的一点事。”他目光游移,我却懂了。左不过是听了几句我当初的事迹。 杨彧临死前沖我喊的那些话,我知道肯定有人听到了。即使没听清,也能随意想像一下编个故事……反正有人爱听就行。 “哦,人是我引进来的。我被段烨擒住,为了保命给他行了方便。”这是实话,我至今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隐瞒。 林左新长嘆一口气。 “你们觉得我可怕吗?” “老将军在我们走前已有嘱託,”他说,“离开后,仅忠于小姐后人。至于其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大概他早知,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最终难逃那样的结局,可自己的一辈子也只能这样,至于后人,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路吧。我早就听说外公最喜爱的儿女就是我的母亲邵华,今日总算是领会了些。离这么远,就算芳魂已逝,还是这样念着她的儿女的。 “那么小小姐,你来京城是想要?”他说,表情严肃。 我扑哧一声笑了,实在是和现在的气氛不太符:“别担心,想报仇什么的都是很早的事了,如今我只是想活着吧。情势所逼之时满腔意气,但泄了那股劲儿,也提不起来了。我呀,其实就是想来看看这里,看看我母亲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其实大小姐没有在将军府住很长时间,”接这话的是赵宪。刚刚哭得惨兮兮的,现在才有精力答我几句,“她没有那么稳定愉快的童年,将军那时候还经常出征,家里掌权的也不是将军。当时的老将军一直不喜欢大小姐,而且夫人那么多年也就生了一个女儿……其实不好过。” 刚刚我听他们讲了,赵宪和母亲同龄,是最早跟着母亲的护卫之一,大概是最清楚她的人了。 “于是大小姐只能自己争气。一个是把自己不当人的练,还有就是,少在家里面呆着。所以说,她基本是军营里混大的。要不你以为她是怎么做到的长/枪挑落杨彧下马?” 我的母亲从来都不该是笼中鸟,这我早就知道。 可竟然是这样的?竟然不是在历代出将的家庭中顺理成章、而是被逼迫?这是为什么? “小小姐,其实他们都是身不由己,不能如愿。所以很多事,你不能怪她……”他红了眼眶。 “怎么会怪呢。她是真的爱我。”大概因为自己是女子的缘故遭了更多的罪,母亲对我的宠爱完全胜于他人。 第32页 我知道,这是说我父母不甚恩爱,让我感情上有缺失。但我之前就从没有怪过。 只是好难过,他们不由自主了这么多年——却那样盼望我无忧无虑不去承担责任——这就说明他们都懂。都懂,为什么自己却仍然往那条路上走?值得吗。 我发现我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和不同的人争执了多次,但好像谁也说服不了谁。在这件事上,他们都在寄希望于下一代、或者是再重来一次。 我实在是不懂……其实也不想懂。 互相又说了不少,大家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他们问起我未来的打算。 在遇到他们之前,我本来的计划当然是四处游荡、看看风景,和师父与方辑学学戏,演这人生百态。 可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一种消失许久的冲动简直在撕咬我——其实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手里其实有人可用…… 那日的宫墙在我眼前闪过。 我笑了笑:“其实我也没什么目的,到处瞎转转吧。你们也别再‘小小姐’着叫了,我呀,现在就是一个到处讨生活的小姑娘,艺名小今。” “您……现在有我们在了,您何必要这么辛苦呢?” 我看了看天空。今天天很晴,空气很好,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一切都是新的。 我摇了摇头:“你们愿意去哪儿都可以,愿意继续留着我也不介意。我能负担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别人养着我;而我什么都不去干,也并不需要有人护着我。” 如果换作三年前,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要杀进皇宫干掉狗皇帝。身边人越多越好,这都不重要。 但是我知道并没有人希望我这么做,我也没有权力让别人去做这种事。 一个人不行,多一些人胜算的确是加大了——可照样是无能为力。 自己就算了,贱命一条,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可怎么能带上他人呢?我若是这么做了,和我厌恶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再恨,我也不行。 更别提我其实很麻木了,不想再生事端。 林左新大概是明白了我在想些什么,突然感嘆:“您真的,没有辜负将军和大小姐。他们都是心怀大义的人,不以一己之私引起纷乱,牺牲自己去保一个太平。” 这真是谬赞了。 这说的是他们,是段烨,但真的不是我。 我只是累了听话了,段烨在我面前身体力行苦口婆心那么久,总算是让我知道,原来事情这样发展也是没有错的。 他没错,我没错,可我要按我的想法去做下场不好的是我……那就按他那一套来吧。 这么说来,段烨救我不止一次。 我不喜欢亏欠,可惜我还不了他。 那日见了面之后我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们也理解,于是我们也就各自去干各自的事。只不过有时我忙不过来时,有人偷偷跑来帮我,然后给我带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来。 真的很开心。 当然也有的事并不喜人——比如查的越来越严的进城。 茶馆里往来商贩不少,经常听到他们抱怨什么在城外耽误了不少时间啊,就因为缺少个什么东西就进不了城之类的。 我想我来的时候,明明还没这么复杂,就是简单看一看。 难道又出什么事情了吗?大秦边境的那一拨确定是要冲着我们来了?起兵了吗? 疑问一箩筐一萝筐的,但什么消息都没有。我让林左新他们去打听打听,也只是说流言很多,但并不清楚。他无奈地说如今只剩了他们这几个人,实在是消息不灵通了。 我说,消息不灵通了才能闷头关注眼下好好过日子。 可是这京城到底是有着消息灵通的人的,很巧,我还有认识的。 那日成庄找上我的时候,我正在林左新他们的院子里学着包饺子。 他们和我说了,外祖家一些不是明面上的生意啊房产啊还有所留存,我不用到处跑腿奔波,愿意的话搞搞这些也行。我挺有兴趣的,于是有空就在这里研究种种有趣的事情——那是师父和方辑不教我的。 可那天一辆马车停在了我们院子外,应门之后发现的却是成庄——赵宪见人不熟,直接在门口给拦下来了。 他说要找小今。 我就和成庄见了面。 距上次见面很久了,我见到成庄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上次见面时,看上去是个不那么一般的老头儿……可这次再见,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 看上去年轻了——鬍子理了,五官也显得更加舒展,我看着他实在是难以置信。眼神坚毅,姿态挺拔,连赵宪都觉得不是常人,目光警惕地把他拦在了门外。 “你,你这什么情况?”就算早知身份不一般,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成庄笑笑:“小今姑娘很意外?不过倒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我这次来是想提醒一下,估计京城很快会封城,进出都不方便了。我见小今姑娘不像是会愿意被陷在一个地方的人,就来提醒一句,要离开、便赶紧离开吧。” 我有点意外……当时景玫姐还真的说对了,随手一帮,还真的有回报了。“啊,这样啊。” 第33页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这时,那边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有几分不耐烦地叫着:“哎成叔,好了没啊。咱还要去——” 他突然顿住失声——我抓住了门框、手上生疼却没有松手。 “小双……” “……江姑娘?你不是死了??” 我看向马车。 这样的话——里面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 ☆、第十八章 那年初二,我一觉醒来,回忆了一下和段烨昨晚的对话,觉得没什么意义。反正包袱都收拾好,也没怎么耽误时间,准备过会儿就走。 段烨不在,没人拦我——他要在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管了。 结果要走的时候,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白衣飘飘,神情是种超于世的漠然。 我记得他,但是这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 他说:“也许你还记得我?我叫方辑。你好,我是你的二哥。”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 我连震惊惊讶的感觉都没有,就是纯粹觉得这个人有病而已。当初的江盛秋对外界的发生的事有一种难言的排斥,就是反应不过来,总有种“与我何干”的麻木感。 自然,听到方辑和我说这个,我也就是想这人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别来我面前碍事,我忙着呢。 然后他走近,拿出了那个吊坠,对我说:“你有一个一样的吧。” 我抢过来,摸到了背面的纹路——翻过来看,是一个“贰”——不是我丢的那一块儿。 失望过后卷上的是难言的震惊——几乎不能思考——我当然知道这个吊坠儿属于谁。那是和我二哥一起丢失的、十几年未现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眼前出现的这个人,重要性一下高过了“复仇”。 原来江盛秋不是没有家了?原来这世界上我不是孤身一人? 方辑的眼神很怜悯,转身褪去了衣衫:“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给你看……或许你知道这个?” 那是一片红色的印记。 像龙。 于是不祥。 我没见过,却以各种方式主动、被迫地听了好多好多次。关于我的二哥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争议,为什么他的消失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可我已经不懂怎么和一个从未谋面的哥哥相处了。 我直愣愣站着,连“二哥”两个字都喊不出。 方辑却很是理解的笑笑,说:“其实我上次去,就应该带走你。你走了,就不会看到之后的这些事情了。” 这一句话让我的心凉了下来,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太陌生。 这也让我的很多疑问涌上来。 他早就知道他是长平侯府的二公子,知道他有家人,可他从没有露过面,从没有来找回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的疑问,”他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小秋,你真的太不懂掩藏了……当初被师父带走的时候我的确还无知无觉,可他从未瞒过我我是谁。是我自己选的,不回来,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师父’是谁?他为什么要带走你?” “因为他说我是个‘有缘人’……还说你也是。于是我当初去找过你,但是最终发现好像已经不是好看的时机了。”方辑态度十分无所谓,我看的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哥哥。 我们……是要被人灭门啊。拼死拼活,我背负了那么多,也就逃出了我一个。 亲人相认吗……我不承认我有这样的亲人。我冷下脸色:“让开吧,我有事情要做。” 方辑悠悠嘆了口气:“唉,我知道你不会认我这样的哥哥。可我作为哥哥,有些责任还是要负的。比如,不让你去送死。” 那是我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在哪里——是乡下的感觉, 我不知道过了几天、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可第一反应就是,我得走,我还要报仇呢。 这次出现拦我的不再是方辑,而是一个老者。我想,那一定是方辑所谓的师父。 我气到手在发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没有他带走我的二哥、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这样一个方辑! 可怒极,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他带走二哥,也许他根本不会活到今天。而那所谓不祥—— 我怕流言中伤,有些心里有鬼的人,会更早动手。 于是这事究竟该怎么算呢? 但是老头儿却根本不给我个发泄愤怒的机会,因为我发现他几乎是和方辑一样的不在意这种事。 他说:“姑娘,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有缘人,正好方辑也想救。这条命不容易留下来,别随意扔了。” 我冷眼看着他:“不劳您费心。命是我的,我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可是他好像并不像段烨那样讲道理,并不准备让我自己决定这件事,根本不让我走:“你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样了吗?” 第34页 “与我何干?” “郑军连战连捷,已经追回了三座城池……齐军几乎没有抵抗。” 是啊,主力撤走,留什么抵抗、有什么资本抵抗? “那又怎么样?他赢他的、我走我的。”我昂起头,一点都听不进去。 “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和平时代让你从这里走到京城你都到不了,如今你更做不到。”他慢悠悠地说,胸有成竹,“没有马车来载人、没有店家肯开张、没有铺子肯收人、没有关口肯放行……你怎么去?” 我梗着脖子:“总能到的。现在不行,我就等,总能等到到京城的那一天的!” 方辑出现在门口,理着摺扇,“小秋,你有什么能力,自己去呢?” 又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们总是不相信我可以?我是一个人、而且脑子没有坏、脚也还在。就算皇帝居于宫中我杀不了……其他人还不行吗?这笔帐总要有人还的。我外祖的政敌们总住在京城吧?我不信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我不信我一点事都做不了! 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不一定是什么,就是一定要做,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看。 可是那老头儿和方辑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什么也做不了……有他们在,我甚至跑不出这间屋子,在日复一日的焦躁中极速消瘦、精神恍惚。 我一度想要自/杀。 我想其实那段时间,我是冷静下来了。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反抗、那么急迫的心情,只是因为我慢慢意识到我的无能为力。 我想趁着我还没有彻底消磨掉愤怒、赶紧去做我想做的事。 可惜我被圈住,没能成行。 然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告诉我段烨死讯的那一天,我竟然没有不敢置信的感觉。 关了自己一阵,然后就昏了过去,没了意识。 我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段烨不听我的,可我说的就是对的。于是我不怎么震惊。 有点为他可惜,因为段烨真的心心念念为着他的国家,为了不被怀疑不被排斥他一步步把自己逼成了这副模样——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段烨眉目间化不开的阴郁,才不是像他所说、只是觉得这样适合朝廷需要的将领的形象;那是因为他早有所料而已。 我一点都没有相信齐国的说辞……虽然后来我四处游荡的时候平和了不少,也会问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那时我一点都不曾怀疑。 一个是当时偏激固执,另一个……仔细审视自己后,我觉得是我需要是这样一个结果,能让我放弃。 我醒来之后没有再提过要去复仇的事情。 我的身体虚弱得很。先是受伤不轻、后来则是一直跟着齐军转战,有那么一口心气吊着于是也不觉得累。 可这一放松下来,所有麻烦都找上了门。我先是昏天黑地的睡不醒,然后感冒发热、意识不清、甚至说胡话。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才缓了回来。 而那时,郑国夺回了被齐国攻占的国土,又相安无事了。两国都伤得过重,想也近期起不了战事了。 方辑和师父看我还是看得很严,觉得我是改变战术准备有顺从来麻痹他们,等他们放松警惕了再跑。我知道说我想法变了全是无用,还不如安心学点什么,于是就和他们学起了演戏。 后来,我甚至拜了师。 师父很震惊——我第一次见他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他奇怪我明明还曾经会指着鼻子骂他,怎么能后来又接受了。其实我也不太懂,可能是觉得人总得活着,于是得学会怎么对自己好。 当时我和段烨其实都没有资格教育别人。我们都有着不切实际的坚持,自己明明坚持着自己的却劝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知道了,无论是什么都没做过的我、还是努力了那么久的他,是否是“无能为力”,看的都只是最终的结局。 熟起来之后,我慢慢问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比如他们怎么带走了我、带走了我之后又怎么样了。 方辑告诉我,他当时迷晕我之后,找了具女尸弄成我的样子,放火烧了齐军几个指挥住的地方。而起火的我的那间屋子。时机抓的好,正好是郑军破城的时候,于是就嫁祸给了他们。 留下的齐军是佯守,做做样子就撤了,于是损伤到算不得大。有人想救我,可却只看到了尸体——尸体也没来得及抢出来,他们就不得不撤退,到了之后一城。之后便这样退了下去。 我不知道段烨死前知不知道我“死”了,还死的这么不值得、完全没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不祥……有没有给他提个醒。 现在我有答案了,他们知道我“死”了。 我和小双对望着,估计我眼中是和他如出一辙的惊骇——两个对对方来说已是死人的人,怎么会出现——好像还都活得挺好。 我一步迈出了门,赵宪伸手却没拉住我、而成庄也被我推开了他僵硬的身体……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件事可能是误会。 第35页 突然从车里翻出个人来——落地时却没像我以为的那样潇洒——我觉得他差点扭到脚。 于是三年后的第一面,他扶着车才站稳,我却可以微笑。 瞧,兜兜转转,这倒是换过来了。 “少帅?” “江盛秋?” ☆、第十九章 两个称呼出口,双方从面面相觑,到了大惊失色却剑拔弩张——两个故意隐姓埋名的人,突然被人点破身份,大危机啊! 当然对这两个人来讲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虽然是在微笑——但脑子却要炸了,基本是无意识地保持个笑容。段烨呢?这个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的人,落地竟然差点没站稳? 我见他们太紧张,连忙拦了我这边的人:“退开退开,没事!”然后转向他们,“快点,进来说!”解决完这些事,我才又对上段烨的眼睛。 要不是我在看见小双的时候就预感到这个人会是谁,我可能第一眼都认不出来。 真的不一样了……可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是更像了。 那段记忆被尘封许久,近些日子才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点点回想接触,故事都被岁月染上了曾淡黄——更别提,是记忆中的我的想像。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觉——虽然这么多年来、我脑海中的段烨常是他走的那天的背影——我也有感觉,曾经我想像中的段烨是什么样子的。 我可能已经无从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但这个人现在站在我的眼前,于是无比清晰。 我在微微发抖,想问他点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段烨却向这边走过来了,脚下轻快,三步两步就到了我面前:“嘿,原来你还活着?”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容灿烂而惊喜。 我真的没敢认,被他吓得退了一步,身体僵硬。 不是,这人……怎么了?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吗? 脸还是那张脸,怎么突然不苦大仇深了呢? 段烨蹙眉,看着我惊恐的一张脸,又说了一句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话:“你好像变了很多。” 今天的段烨一定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总是先抢了我的话。当初那么沉稳、总被我逼的说不出话的人,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就知道我们站在门口一行人太打眼,把他拉近了院内。 院中已经是两拨人在对峙了,互相警惕——段烨那边还好点,毕竟有几个认识我的,惊讶为主。我们这边呢则是一无所知。毕竟我其实没有很细的讲述我和段烨他们之间的故事。 因为那其实称不上是故事:没有情节的跌宕起伏、只有恨一色的单调,故事里面的主人公都不想回忆。 可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回忆回忆也是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都有了结果,讲讲有什么的。 我看向段烨,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当他好好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不管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才叫“都是过去的事了”。在此之前,这些事情的确是在过去发生,但没有过去。 所谓人们愿意去面对“一切都已经过去”的时候,总要是那个过去是可以接受的。 也很奇怪,我明明当初靠着“段烨已死”的信念才撑到如今,现在却也因为他的“复活”欣喜,丝毫没有“那过去几年我在干什么”的想法。 他没有说错。 其实我真的变了很多,我不该怀疑的。 “气氛这么紧张是要干嘛,都收收都收收。”段烨走到了两拨人中间说。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段烨往那儿一站,紧张的气氛就散去不少。 我又一次被他惊到,看他嬉笑着穿梭却又有种难言的气势和压迫感,觉得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得了,没什么事,是我一位故人而已。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嗯……包饺子我是学不成了,下次再说吧。” “有事你们互相问吧。”我丢下一句拽住了段烨,他失笑,说,“没事,挺安全的别紧张,你们聊。” 然后就被我拽走了。 段烨在我旁边一直笑,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可笑的事,是要把过去差的那些都补回来吗?我觉得他如今欢乐得有点不像话。 到了房间,我把门一关,问:“你怎么还活着?” “这么直接的吗?”他眨了眨眼睛,“我原本以为你会寒暄几句。” “啊?” “你看啊,你过去比现在可随意多了。你以前看见我,不管是和和气气还是阴阳怪气,都一句一个‘少帅’,身份划得多清晰,虽然你比你姐姐妹妹什么的活得潇洒许多,可处处还是大家小姐的做派。”段烨说着,“如今才是放松许多,可能到了你当初希望的样子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这几年倒的确是,一直混在市井之中,行事随意许多。要放在从前……我大概是不会不管不顾,只是因为内心的好奇就拽着他走、一定要问出发生了什么的。 “那主要还是因为你变了。”我说,“我再变,如果眼前是个满脑子家国大义天下苍生、自己算什么的苦大仇深的人,我也不会这么说话。” 第36页 段烨也沉默。 因为我叙述的就是曾经我眼中的他。当时我说他这个人的时候,真是处处留着余地,再愤怒的时候也是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尽量把话说漂亮,如今什么也不管了。 他现在能再次站在我的面前、还是以这副解脱的样子,就说明那些顾忌我都可以不在乎了。 因为他终于是看见了、也明白了。 “咱俩是必须要有个人先说了?而且你估计不想当开始的那一个。”段烨话说得很笃定,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今他不再掩饰这一点,则更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重重点头。 “我想想你应该对什么感兴趣,嗯……我还没撤出多远的时候,驻守婴驰的军队撤退后赶上,来报说你被烧死在了屋内。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觉得有什么怀疑的。炮火无情,发生什么都不算意外。只是觉得你就算是死,也应该是在追逐你的希望的时候,这么死为免太可笑、太不值得。” 是啊,我也这么想过。 “但我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对。死还分什么值不值得……那都是任旁人指摘的,对于死的人来讲,死就是结束。死的莫名其妙、和死的绝望,到底哪个让人舒服一点?我早知你是送死、却不拦你,我到底又是在干什么呢?” 我想说你拦我是拦不住的,却被他打断。 “看你现在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婴驰就被人拦下了……估计用的不是什么正常方式。但我当初没有用、甚至都没有想过。就硬生生看着一个对我们有恩的人去送死——那么冷漠。” “我开始反思,反思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说到这儿的时候,段烨突然精神了不少,“这是我没有能力吗?不是。这是我就想遵从你的意愿吗……也不完全是。我只是因为自己也是这么一腔冲动、于是就当是放自己一马一样放了你。但你死了。” “有的时候死人的力量很大,尤其是这个死人身上寄託了你的某种意志。这个时候,我开始仔细想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如果我死了,那么全了我的忠义,用我自己给他们立了一个标杆、也不会带来纷乱。可是为什么最终的结局要是我死呢。这些事情,需要我真的死吗。” “我累了,我很累。我认为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去赢得信任,之后就不是我能决定,我就一步步往前走就好,根本不去想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死就是结局,我也不会不甘心。” “但是我发现,我其实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步一步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甘心丢掉了那么多情感,变得看着无辜且没必要的人去死也这么平静。为了我的国家我不后悔,可是如果它真的不需要我了,能不能放过我?它的主动,会让我也放过我。” “然后我策划了一出假死……当然这是下下策,如果他们没准备杀了我,我也不会动用。其实我极大程度上还是相信的,我甚至不觉得我有能力做到他们认为我会做的事情。当然,这个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段烨说这话的时候,到底还是失望难过的。 我亲眼见过他的信任,见他明明这么清楚的了解了我家发生的事情、听我这个亲历者劝了他这么久,还选择相信、压下那怀疑的种子。 但是这并没有换回来一个好的结果。 我说:“你看,还是我说对了吧。” 段烨说:“对,感谢你的一些话……和你的死,让我重新考虑,做了这个准备。” “这不是挺好的嘛,”我伸个懒腰,抹了抹眼睛。 段烨又歪歪头,有些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说是为自己活着试一试,可是除了自己变得轻松一点,但是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段烨终于换了重点在我身上:“总算是到你了?你怎么到这里的?这些人是谁?” “和你比起来我其实算没有故事。被我二哥找上门拦住,我要跑没跑掉,然后就一直被控制着走不开。之后,就知道你死了。我就想,你那么信誓旦旦、还有能力,都没能成功,我又怎么办呢。这个道理其实我懂,可是如果不是你死,我可能不会停下来想想。” 于是我是那样贊同他说死人的重要性。 真的好奇妙,我们这两个不听劝的人,双双因为对方的死改变了想法……最终还一起活下来了。 又是几句话间,我交待了到这里来的前因后果、外面这群是什么人,我这三年前有多少意外,我的二哥竟然没死…… 原先我和段烨的关系不好定义、实在也算不得亲密,没想到三年过去,却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我也是,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总是说一身轻一身轻,可没了方向,空落落的。”第一次有个能理解我想法的人就在一边,我放下了心中的戒备,说。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现在倒是有件事要做。”他说。 ☆、第二十章 “啊?你们跑到郑国国都来果然是有事情。”我恍然。 对于段烨来讲,其实我郑国不是什么开心的地界。他这一生少遇败局,即使是遇到,也多是敌强我弱苦战之后不敌。想三年前那样一心撤走狼狈不堪,绝对是头一次。 第37页 段烨说:“或许你知道,齐国有质子在郑?” 我点点头。 这个是当然的,三年前那一战打的两国伤筋动骨、却也不肯轻易认输,边境上交锋多场,都是强弩之末。郑国乘胜而追、加之又是反击,士气正足,可到底先被攻破国门损耗多大、难以为继;而齐国外忧内患,段烨身死,也禁不起这样的战争了。于是,都出了这么口气之后,决定谈判。 一番商讨之后,互换人质,重订契约,算是换回一个和平。 “人质是谁?出什么事了?”我问。 段烨向来知道我的机敏,闻言一笑,早在这里等着我:“郑国换来的人质是你们九皇子,而齐国换来的是我们十三皇子——高安涉,今年才十二岁。” 我摇头,一个都不认识。 “九皇子日前突发重病,御医去看了一个遍,说这个症状像是有人下毒,还不是即刻即发的剧毒,就是人昏昏沉沉不醒,也不知道如何用药……可身子还是一点点弱下去了。” “皇上大怒——因为这质子虽然没什么地位,但是是两国和平的保障啊,谁会想不开去动质子?彻查很久没有结果。现在还在瞒,但万一瞒不住传到郑国,自然是一场风波。首当其冲的则是我们十三殿下。” 我明白过来,但是又发现点问题:“等等,你这离开了齐国、还‘身死’了,怎么消息还这么灵通?” 段烨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我镇远公府还不至于这点势力都没有。”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算段烨的父亲在两年前病逝、段烨也假死离开权力中心,镇远公之位给了他一个哥哥、就剩个名头了,曾经积攒下的那些也不会消失。 “当初我一点点交还手中的权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也慢慢被摘清,留下的都是没什么实权、但是能给出些消息的人。最后假死脱身,还有联繫的都是心腹了。对内政当然没影响、我也不会允许他们做这种事,就是有什么异动能提醒我一下。” “三年前那阵,我是最想放权的时候,又即将身在国外,为求稳妥断了所有联繫。结果,最终结果就是那样了……不过也是奇怪,走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皇上决定的还是快啊,也不知道是又听了谁的话。”段烨嗤笑一声,然后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总之,我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能不管。” 是啊,不管那边九皇子是因什么中了毒、谁下的,郑国都可以因此发难 “怎么了,你认识这个高安涉?”段烨身份高贵,认识个什么皇子实属正常,但跑来救人…… 他脸上情绪变化几番:“算是认识吧,除了新出生这两个,我各个见过。” 我看他脸色有异,不禁问道:“这人是和你还有什么渊源?” 段烨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和我不算有……和我表姨母有关。” “啊?”我向来捋不清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别说还是齐国的了。 “我表姨母是贵妃,为人吧……”段烨皱眉,“我身为小辈不好说什么,你自己领会一下。十三殿下能到郑国为质,自然是因为身份不够贵重、又有人有意推举。这个‘有意人’,就是我的表姨母。” 我回想了下齐国,问:“你们是不是没有皇后?” “是,先皇后去了之后,皇上再未立后,后宫几乎是我的表姨母在掌控。而十三殿下虽然母亲并不高贵、但自幼聪慧,自然是多被她……为难。” 说刁难才对吧。 母亲去了之后,这些事情我见的不少,只不过不去理会罢了,反正也闹不到我身上。“那这位殿下和你?” 段烨苦笑:“说了,小殿下自幼聪慧什么都懂,知道我是谁、能给我好脸色看吗。” “哦,那是他城府还不够深。”要是心有城府,面子上总得过得去的。 “那时候他才多大?八岁多而已,你还指着他有城府?而且,也不是所有聪慧的人都得学着戴上假面活,我倒希望他能一直这样。” “可他这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这是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了?你压根就不是个会因为你表姨母做什么的人。” “停停停,这都不重要,他觉得我是个什么人都没关系,现在我们是要确保他的安全,必要时带他离开。”段烨终于说出了目标。我有种早有所料、但仍难以接受的感觉。 “可你现在明明已经不是齐国镇远公、也不是关陵军的少帅,甚至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你和他们毫无瓜葛了,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事呢?”我这时早就没了当初质问段烨时的激动,既是这是不像三年前那样与我有关、更是懂了这种情感吧。 他的答案我其实能想到。 眉间的郁结已经化去,但是段烨谈起国家时眼底的光芒还在:“小殿下不是一个人、他是我们国家的代表,用一个人的自由换回一国的和平。皇上没有下令毒杀、而国内现在也没有主战派,究竟为什么质子会中毒?是别国想搅浑水、还是这根本是郑国找个理由宣战……我要知道这一点。” 第38页 “我的存在一直是为着我的国家,我会对国君失望,可我护的是黎民苍生、是这个国家。它不需要我的时候我离开、但倘若有人要伤害它,我也绝不允许。” 我的眼眶红了,热血沸腾。 段烨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也应该从来都知道,段烨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曾经的他背负太多、被一个虚名拖累,硬生生毁掉了这样的自己。如今挣脱束缚,更纯粹地认识到自己想要什么,他才更加夺目。 我发现当初我一定要劝住那个“只像了半分”的段烨,不是因为他的飞蛾扑火、不是因为他的爱不值得,只是不希望他浑浑噩噩着去死。 说的自私一点,不希望我敬仰了那么久的人有这么窝囊的结局。 如今和当初他的想法有区别吗?没有。可当初我只觉得他傻,现在我却为他感动。 摘掉了“出身”、“地位”的名头,他还是那样执着的爱着他的国家、爱着普普通通每一个人。 这才真的说明,那就是他想要的。 我真的好喜欢这种纯粹。纯粹的爱恨、纯粹的忠诚。 而我呢,我喜欢这些东西,那我要选择个什么? 我直觉,和段烨一起,我能找到这个答案。 “好啊。喏,我能调动的东西也不多,不过在郑国到底比你们更方便些。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又想起一事,“也不一定,你看成庄还知道京城差的越来越严、要劝我早日离开,这事连我都不知道。” “你说这个?”段烨意有所指地一笑,“这就是我们那位小殿下了。你知道这个消息我怎么知道的吗?是我在齐国的眼线、告诉我,这是小殿下在郑国听到的消息设法传回齐皇宫,他才探听到,几经周转才到了我这里。” 这关系复杂的,我又捋了遍才明白,有点心惊。 “知道我为什么说小殿下不是常人了吧?”段烨说,“而且这事还有个前因,也是他传过来的消息。你知道为什么突然京城安排了查验?据说是秦国那边来的消息,提点了几句……就含混几句,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稳妥起见还是严查了。看这架势,应该来源很可靠。”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点。”联想起景玫姐和林左新他们的遭遇,我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秦郑边境好像有人在秘密练兵,而且秦国还有点放任的意思。” “这不奇了?一边放任,一边提醒——倒是两边都讨个好,也不知是谁决定的。”段烨显然也明白了我正想着的事,“不过也是凄凉啊,昔日泱泱大国,如今也得这样小心翼翼。” 谁说不是呢,都难逃这么个结局。 “算了,左右与我们无关。”段烨说,“秦国的事,让他们自己忙去。” 得了我和段烨的示意,我们走后两边人也开始沟通,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和平共处了。 我叫过林左新,告诉他如果段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鼎力相助;当然,要是我们需要什么直接找他们就好,我们是友好合作关系。 而从小双他们那里,林左新肯定听了更多、更细緻、我却不想讲的过去,明白了我和段烨的事情,也知道了他算是我的恩人——于是他重重点头。 小双看着我眨眼笑,我也纷纷和那些过去熟识的面孔打了招呼。主要都是段烨的亲兵,他说那些能打仗的他都留国内、让他们还好好保家卫国、就当他死了——实际上其中知道他假死的人也不多。 段烨他们说还要去质子府看看,就先走了。我向郑纵——他一直在京城——打听了下,发现这个质子高安涉虽在京城有府邸,但是一直以来都在皇宫里住着,比起宫外活动更不自由、并且带来的人也多留在了宫外。 皇帝做的可真绝。 但若说是不是养虎为患……还真的值得再看看了。 赵宪突然偷偷摸到了我的旁边:“小今小姐,您觉不觉得您突然不一样了?” “嗯?” “就是感觉飘了很久,终于找到实地方落脚的那种。” 或许吧。我希望我能真正知道我到底落脚在了哪里。 ☆、第二十一章 郜誉去找京中的质子府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出什么,毕竟人不在,无从救起。而我既然说了要帮他一起弄这个事情,自然是要好好了解一番,把人叫齐了问问。 之前的事情大体我已经了解。当初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两国还未撕破脸,之后昌迟事发的时候也没能赶上,三哥早早离开后失踪,我跟着段烨大军北上,都错过了。后来他们分散在各地找我们两个的下落,留了三个在京城的,也就是郑纵、赵宪和王昱华。 于是这事,问他们最好,旁人也能给个补充。 “嗯……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管是不是坊间传闻,我就想多听听。你们说要我找个事情做,我觉得这个就不错。”我坐在石阶上,他们也围在一边。 郑纵很是欣慰感动的样子:“小今小姐,我们不需要您做出什么事业,就希望您开心点。” “嗨,也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难得有件事需要我,自然是要努力的。”觉得自己还算有点用,并且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真的是我很久以来的愿望,“来来来,别说我了,说说这位质子高安涉是个什么人物?” 第39页 “既然您想听,我们就从更早的地方讲起……我们回京之后将军把我们拆开,有的留在家中有的带上战场。我们是小姐亲兵,擅长的不是领兵作战,所以更多的时候都是跟着帅旗走。” “那几年战事不多,又与齐国修好,处处有个照应,还算太平。这时齐皇喜得十三子,举国欢庆,咱们郑国这边还封礼道贺了,连将军那时都随了一份礼。可您也得知道,这孩子就因为是齐皇老来得子才显得珍贵——体现了齐皇还精神很足呢,可母族不高贵,到底这喜爱不得长久,他上面成年皇子那么多,怎么可能会有出头之日?” “将军与齐国一些将领们走得近,我们偶尔会听他们感嘆一下齐国朝政。几位皇子都势头足得很,三皇子是丧母的嫡子,贵妃的几个儿子更是有很强助力,他们这些只愿意打仗的粗人,也不得不为了未来着想被逼着站队。” “后来,越来越多的提起了一个人——十三皇子,高安涉。提起他的时候,那些齐国将领都表示此人在皇子之中属于开蒙早、早慧……就是可惜了母亲出身普通,而他也太小。小而敏慧,无力抵抗,自然会受到那些年长哥哥们的排挤。” “果然,后来出事,这位小皇子就被送进了郑国,成为了一个未来尽毁的质子,一个‘吉祥物’。这些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林左新看向郑纵。 郑纵说:“这一段就是我熟了。我和您说过了,质子来京之前就准备好了府邸,但是没住多久就被要求进了宫,和皇子同读。” 我点头,刚刚我就简单问了下,听到了这个。 “之后的事……实在汗颜,我们如今能力有限,虽然作为习惯仍在探听各种消息,但打听到的事情很少,我就尽量说。质子进宫是在来京三个月之后。那时,除了刚刚来时进宫参见过皇帝,之后便安安分分留在府里,和谁都不走动。不管他的聪慧之名有没有传到郑国,都不会有人去亲近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这个赌局太大了。” “高安涉在京城并没有很多的限制,毕竟是交换人质,还是要好好对待的。但他自己却有点过于听话,好像是初到一处对外界十分戒备,不吭声不怎么出门。” “然后突然,真的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被接到宫里和皇子们一起。也不知道这是该说善待他,还是该说是更重的监视。不过对于高安涉而言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在哪儿住不是住?反正他不为官不参政,可能会闲散着过完这一生。” “要说这位质子有什么特殊,那大概就是棋艺出众。咱们这位皇帝,就好下棋,每两年还会办这围棋比赛,厚赏胜者并留于京中棋局。而他来的那一年,便击败一位棋艺大家,一战成名。据说就是因此,皇上对他青睐有加。” 这个我倒是知道,为着这个,的确是有很多人下棋。 “不过小今小姐您也得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啊,不是什么善茬儿。就看着他怎么对将军的,您就明白。所以围棋虽是兴趣,但我可不认为他会因为这个真的对谁青睐。您自己再斟酌着。” 我当然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什么人,我当年一心想杀他的时候想来太多太多次,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虽然我学会为了家人的期望、为了能好好生活、为了不去送死而不去报复,我也绝没有忘记那种感觉。 恨的感觉。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可怕,被赵宪小心翼翼叫了句“小今小姐”。 我眨眨眼睛,缓缓神,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摆摆手:“无妨,我没事。”恨是恨,做是做,我分得很清楚。 “那你们说,怎么才能接触到他呢?”郜誉来不是凑热闹好玩儿,他是怕郑国知道他们质子出事后会伤及高安涉、是来救人的。见不到人,还救什么救。 “很难。”王昱华开了口,他好像是个内敛的人,我很少见他说话,但目光对着我仍是温暖的——他们是真的对我好。“各国皇宫都是最难进的地方,而我随将军进过,知道排查有多森严,硬闯肯定不是事。现在我们都无品无级,也不可能有个正规身份进去。” “嗯……”也是,如果这么简单,我当初怎么可能会放弃。“那再说吧,看他们有什么办法。咱们……咱们先吃饭!” 填饱肚子是人生第一大要紧事,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哦,对了,不知道段烨他们准备怎么落脚。看样子他们不是第一天进城,应该有住的地方。不过还是留点饭给他们,万一来吃呢?” 热热闹闹吃完了饭,我们各自歇着去了。刚开始几天赵宪非要替我守着门,我说我一个在外讨生活的普通姑娘,谁能拿我怎么样,你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个觉。好不容易赶走了,没想到今天……还真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过段烨突然出现在我的院里倒不是第一次。 这次倒是没带着酒食。 我不知道为什么早就有这个预感,于是一直捧着本书等着,果然等到了院子里有声响。 不等他过来敲门,我先并了几步过去打开了房门:“哎,等你好久了。”虽然只是种预感,不过我说得很笃定,我觉得这样很帅气,能猜到用兵诡异的段烨的想法。 第40页 看段烨表情,一定是猜出我只是蒙着了,可也没戳穿:“啊,让您好等。”他笑笑。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见到这样的段烨,会开玩笑会笑得明亮坦然。 好羡慕。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我指他们今天去了质子府。 段烨说:“能有什么结果?我在附近转悠过好几次,想了这么多天,就觉得他们总得有送水送菜的吧?也就这个名头能顺理成章的进去了,可是这么多天就没见过,也是奇了。他们这是一次屯够多久的粮食啊?” 我帮他梳理一下:“来来来,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你看对不对啊。” 段烨示意我继续说。 “你来京城的目的呢,是留在齐国的质子性命堪忧、并且不知道是何人因何目的下的手,你想保住你们齐国的和平来探听消息,最坏的情况如果发生那一定要抢下高安涉的命。” “对的。”段烨用充满鼓励的目光看着我,那时他从前一定不会有的积极的目光。 “所以你最想干的事情是找到高安涉,了解七皇子中毒是不是郑国导演的好戏,看看要不要救他走,对吧?” “嗯。” “于是,去质子府只是见不到他的下策而已,上策当然是见到他本人,只是苦于无法。” “我身边就这些人,没兵没武器,怎么可能见到?” “段烨,我记得你也是围棋高手吧?你知道郑国有个围棋大赛,最终一局是在宫内比吗?这回是你最好的机会。”这又是关于关陵军少帅的一桩传奇故事,据说他不光会下棋,还曾用棋子制服过来袭的刺客。 段烨失笑:“你不会是说让我去参加这个比赛吗?江盛秋,你真是一时激动傻了吧,我这张脸就是个靶子,别说宫里的大臣和贵人们,就是这京城的世家小姐都有些见过的。” 我被他说的脸一下红起来——其实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完全傻掉了,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怎么能把段烨和我等同起来?他活动比我不安全的多,他来过京城,于是不只是合作过的将领,王公大臣好多都认识他。哪里像我,初至京城,外祖家的人都得靠信物认我。 我究竟在干些什么?献宝一样的捧上我的主意,却发现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江盛秋啊江盛秋,你稳妥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兴奋到要丢了你的优势? 段烨看着我,目光很温暖:“小……小今?你大概现在更愿意听到这个名字?你不用着急,也不需要证明什么给我看,你就活在今天,这不是很好?我不希望我的出现去改变这个,我让你一起来也不是想让你真的为我做什么。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一直希望,在一些事上……哪怕是很小的事上,我是‘有能为力’的。”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觉,“我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做什么、能参与进去。” “啊,你可以的啊。”段烨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的眼泪那一瞬间涌了出来——哥哥们离开我后,再也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安慰我,“就比如……虽然我不能去,但不是我身边的人都不行啊。” 我愣愣看他。 “你大概不知道。冯温,你认识吧?他其实才是个棋艺高手。谢谢你提醒,我才想到这一层。” 微笑慢慢爬到我脸上,我沖他用力点了点头。 后来我想,以段烨的聪慧,未必想不到这个办法,他也许早就有了准备。可也没必要深究他究竟是不是诓我——毕竟那一个支持,给了我强烈的信心,让我继续拥有向前的勇气。 然后,可能是老天给我的奖赏—— 我得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第二十二章 这个机会来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虽然找到了林左新等人,可一直没有辞掉我在茶楼跑腿的工作,也就是不在那边住了。毕竟未来怎样尚未可知,想多给自己留一条路,等真正想好该怎么走之后再说。 没想到,就这么犹豫的功夫,让我等到了之前一直盼望的一件事——那个常驻茶楼的戏班,需要个演员。 平心而论我没有很喜欢演戏,绝对没有到方辑那种痴狂、分不清戏里戏外的程度,这对我来说就比谋生手段多了那么一点兴趣。找到了林左新他们后,我无需担忧那么多,于是一个仅能保证吃饱的跑腿儿的活儿我都干的挺开心,便也不动进戏班的心思了。 可现在他们却找到我说,其实我当时去问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我的演戏经历挺丰富的,只不过碍于人数问题不需要我。而如今,他们的一个替补演员离开了,不过要就这么普通演也不妨事,不过—— 他们要进宫了,需要一切准备完全。 我怕答应的不及时他们把机会收走,于是根本没多想就应了下来。进宫应该是半月之后,他们逢人推举要去宫里给贵人们演戏看。 可当时满口答应,如今却有点心虚。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边不是只有个没什么意义的方辑,还有一群真正对我好的人。当我再自顾自地做出决定的时候,其实应该考虑下他们的想法的。 第41页 小今我行我素了这么久,其实不是真的因为性格使然,只是身边确实没有人而已。没有人需要我去考虑,于是我很坚强。 于是现在,该怎么说这种事情呢?他们会不会拦着我?我实在是有点迷茫。 那么好的机会,一时冲动下来我一点都不后悔,可是那毕竟是皇宫,我要干的的确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是很危险的。 我不知道高安涉在哪里,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他,甚至即使见到他了我都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取得他的信任。我一个曾经的郡主为什么要帮敌国皇子?这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在我们有希望见面的时候讲得清的。 就这么埋头一路走一路想,我回了家——我慢慢已经把那里称为了家。 巧得很,这天人很全。段烨带着小双和古青也在。他们最近常来蹭饭吃。 可能会读唇语的人察言观色都特别厉害,小双本来笑脸大大地看向我,结果愣了一下皱眉:“小今你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不太会在熟人面前掩饰情绪,尤其一进门看见他们还有点出乎预料,自然一下就被小双看出来了。 我招呼人聚拢一下,“那个,我说个事啊,”我清清嗓子,有点心虚,“我加入了我们茶楼的那个戏班,半个月后,我就要进宫去了。也因此我就有机会接近高安涉。” 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担心,不解,着急,怀疑……不是,这个怀疑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就问:“你们一个个的有话说话,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意见。”当然这完全是用无所谓的态度给自己打打气。 这些人里最敢和我有话直说的当然是段烨,他歪歪头想了想,问出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问题:“小今,决定你自己做我不多劝,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完全为了高安涉吗?” 我第一反应是“那还能是为了什么”,第二反应……第二反应差点烧晕了我。 我攥紧了拳,热血上头,一瞬间压抑很久的某种情绪爆发。 “您这不是提醒了她吗?”这是赵宪的声音。 “她早晚要明白过来的,与其在之后不可收拾,不如早早想清楚。” 段烨是真的了解我。 我最近活得□□逸,遇到的都是好事,可能真是太浮躁了。随便想起点什么来就去找段烨献宝,找到个机会进宫那么快答应下来是为了找个人……怎么都是这么轻松的事情呢。 你忘了,你三年前拼死了也想进去、到京城来依旧不死心去看的皇宫,里面住着谁吗? 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 这么简单就被闲适的生活沖昏了头脑了?觉得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就要好好面对新生活了? 是,你是这么想的。但那是因为你没有机会,为了自己和别人能好好生存找的理由。如今机会就放在你的面前。破了这道宫门,剩下的事不是简单很多吗? 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这么来了。就来了。 我真的浑身发颤。 若不是段烨提醒,我真的没想到我答应下来的才不只是一个见到质子的机会,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进入那宫墙的机会。 段烨幽幽嘆了口气,走过来把我按在了椅子上,又转回了对面。 “我一看你就知道说放下什么的都是开玩笑,但想着反正你也做不到,拖着拖着也就没事了。谁知道还能出这种事。”段烨的那些飞扬跳脱消失,沉静下来的样子和当年区别其实不大——也就是这种安静,能让我慢慢找到一点清明,看着他。 我的改变可能就在于此刻我能静下来听他说,不会怒火上头六亲不认什么劝也不听。 段烨让别人先走开,我看着他们欲说还休的样子闭上了眼睛,觉得怒火又往下降了降。我连去打探高安涉的事情都怕他们担心,此刻知道这事更危险,更怕他们了。 段烨敲了敲桌子,我的注意力跟着回到了这里。 “哇,你眼睛都红了。”他尽量让气氛轻松一点,我也努力笑了笑,不想让他白费力气。但可能过于勉强,段烨摇摇头,还是正色。 “这样,还是一样,我继续给你讲道理。你要是听不进去……那我学你二哥,直接拦下你。” “那你可能也失去了接近高安涉最好的机会。” “接近高安涉说白了是我的事情,你愿意帮忙我当然谢谢你,可决没有把你搭进去的道理。”段烨说。 我想起他三年前为达目的不顾旁人性命的诸多举动与各种放任……段烨真的是个对自己好有要求的人。 时间可以改变他,自然也改变了我,我任恨意啃噬着我,仍能静静听:“来你快给我讲道理。我能想明白也听得进去,就是你不能让我一个人瞎想。” 段烨目光很温柔。我一直奇怪,这样一个战火中走出的“兵器”,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鲜血及抛弃,仍然可以如此从容与温暖。 他不抱怨、不仇恨,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一切。 这怎么能做到。 “好,来。你知道你有机会的时候,先想到的是高安涉,而不是郑皇,说明不管这是你不在乎了还是有意藏着,总之其实是不想再去做这种事情。对吧?” 第42页 其实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没有人一直想过颠沛流离充满仇恨的生活,我真的满意现在——虽然有点没有方向、偶尔想起过去的事还是很难受,但我很喜欢这样。 可这也使我充满了罪恶感。 我不是不恨,我只是贪恋现在的清闲。 一直以来,其实我都是这样。不断有人给我理由、给我就这么无知无觉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我也就顺势一直活过来了。 如今理由可能没有了,我大概不得不去了。终于,这个选择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控制,要我自己主动做出了。 我就是怯懦,不敢面对这个情况。 “小今,你早晚要面对的。你不可能永远这么骗自己,这么靠着别人帮你选择一条路。”段烨笑得很宽容,他当然也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有些事情你一直不承认,于是也就一直囿于其中,想多久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他曾被自己的身份困住,在忠君爱国与自己之间左右为难。而后选择微退一步放过自己,承认自己想要活着,才走了出来。 而我呢?其实很简单,我也是想安稳的活着。 可我难得多。因为我身上还背着那么多人的命。我要如何心安理得的放下。 “没有要让你现在做出这个决定。我当时也是,想了多久都没个结果,你劝了我还那么久呢。反正时间还长,你就是临时不去了不过也就跑了而已,又不是没地方去了。”段烨把一切都想的好好的,“你既然想听别人讲道理,我就讲给你听。” “你要是愿意去,当然也可以。可是第一位绝对是安全。接触高安涉,有风险,但大体安全;刺/杀郑皇,那就是十死无生,不管你能不能成功——极大可能还是不成功。” “从我的角度想,我当然希望能进皇宫的人越多越好。冯温走那条线变数太大而且需要的时间久,已经是不得不为之。而你这里,能进的更深。这么说起来……”段烨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理由的话,不如把我当成个理由吧。” 我被他这突然变兴奋的神色搞得摸不清头脑。 “你不如就想着,是为了我、为了帮我救高安涉你才进去的。如果你去杀皇帝,那你就帮不了我了。你看,我给你这么大的信任、寄託了我的希望,你不能随便随便放弃吧?” “如果找个理由能好受些,不如就这样。至于之后……总能对付过去的,相信自己,你早晚能明白过来,对自己诚实。” 我听段烨的话总是听到想哭,总是觉得自己好幼稚。 “好,我一定可以的。”我起身,对着那散在各处却依旧偷偷摸摸看这里的人说,“你们别一副我就要去送死的样子,我不是回来和你们商量这事我要怎么做才好的吗。” 既然有我一定要做的事情,那么其他的便先扔在后面。毕竟我知道,我要好好活下去。 ☆、第二十三章 我一直以来都非常信段烨,在少年时的我看他就像是看个大英雄,虽然相识之后我发现他也并不是那么厉害完美的一个人,可是这个印象也就留下了。 所以段烨的话我最能听进去,而那种感染能力也能让我信服。 他总走在我的前面,有这么一个人在前面指引着我,真好。 “做好决定了?”看我重新振作,他问。 我点点头:“嗯。” 这些纠结过往进行过无数次,我总能一次次醒过来。如今段烨给了我个理由,那么这就和以前没有区别。 当然还是不一样的。可我要很难才能见到狗皇帝,见不到的话,其实一切都好。而见到了……我该担心的其实是不让他看出我的恨意,而不是报不报仇什么的。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我大概不敢。而我这么一做,还会连累更多无辜吧。 其实这么一想,报个仇从来不是简简单单我一个人就能报的,我既想报仇,又想不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能这些都是我为自己找的理由,我就是拖着拖着,总不想承认其实我根本就因为害怕而已,我羞于承认这个事实。 把这些摆出来讲之后,好像也不用为自己找那么多理由了。 我自私、我害怕,我害怕他们对我失望。 段烨的意思是我陷入的误区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希望过我去用自己的命报仇,但这没有说服我。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这么放过自己。 哪儿就有那么好过了呢,拼尽全力就保下我一条命,我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好好生活? 就算我懂,我也做不到。我只能为难自己。 不过我相信这样的日子总有个头,我肯定可以走出来。以前的信心还没有这么强、目标还没有这么清晰,但自从看到段烨可以好好站在我的面前,我觉得很多事都变了。 我觉得那一天来的会很快,而我要做的就是活着等到那一天。 有更多的事情,我这一路上能想得更明白。 “既然有这个决心,很多事情咱们就要一点点说明白。”又是大家团团坐过来,这么一看,我还是有点心虚。最近真的是心越变越软,连装成不在乎的样子骗一骗自己都不行了。 第43页 我嘆口气:“你们说,我都听着,能接受的我都接受。我说清楚,我真的自己到处跑也有两年了,我又不傻,自己一个人不至于活不下去,我也没那么冲动,你们别瞎担心。” 林左新第一个出来强调:“小小姐,段公子都说服不了您而且觉得您去也无妨,那我也知道我们劝阻是没有用的,就是想再说一句,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死人复生不了,没有必要。” 大概是曾经的我真的太吓人,连放齐军进城之事都干得出来,可是非常不要命了。但那个时候,要是不主动献出进城之法,估计我现在就是段烨刀下亡魂了。 这么说来,从头到尾,其实我都没有真正为了他们做什么。我是真的没有机会,还是不敢呢。这个事情只要不到我下手那一天,都没办法真正有个答案。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 我可以为了我死去的亲人而死,但也可以为了这些人活。死人已逝不再有感情,可眼前这些人却会为我而痛苦。其实他们才是我最好的理由,在最好的时间出现、给了我正正好的辩护。 我郑重地说:“具体的原因我现在还不想说清,可我真的不会去做自不量力的事情。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想证明现在的我可以独立的、好好的存在,这才是我如今最终的事情。” “我找你们是来商量我都需要做些什么准备的,”真的,这才是我的初始目的,没想到被段烨一句话给扯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过其实也算及时,要是没有这个空间给我、也没有一个人劝我,我也许因为那种不得不报的负罪感,真的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你们不用就其他的事情劝我那么多。两年多了,我不会那么冲动。”非万全,我什么都不会做。 赵宪还是想劝我的样子,被刘西川拉住,他说:“我就想提醒下小小姐,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帮人只是情义,没必要伤及自己。”他有些戒备地看了段烨一眼。 我看见段烨无奈地咧了咧嘴。 这也是没办法,当初他的杀名威震整个大郑,垂髫小儿闻之都色变,就是一无情无义的象徵。尤其最后明明落了个“忠君报国”的名声,现在却出现在这里,不清楚始末的人的确有好多话想说。 可段烨不屑于解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除去救命之事外我们之间那理不清的牵扯……我也有点不想解释清。 段烨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既然他都不需要了……我是那少数的一个,不是很有趣吗。 “好的,我知道了,来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笑眯眯地问,心情无端好了些。 “你们这进去了是怎么个情况,到底去哪儿啊,住在哪儿啊,能见到谁啊,能不能随意走动啊?”于硕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当然是早早打听好了。除了一些有意回避的事情,其实我如今还是挺靠谱的。 “走动当然不是随便,除了划给我们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没有传召门估计都出不了。住在给戏子住的地方,谁叫我们就能见到谁呗……据说是有个什么娘娘听了母族亲戚说起我们有了兴趣然后求来的恩典?大概这个意思吧。” “这么说您要是想打听点什么不是很危险?”他着急。 我点点头:“我要是贸然行动当然很危险。皇宫是什么地方,能是我一无功夫在身的人能硬闯的?可我又不是偷偷摸摸去然后被抓到就死,我要动脑子啊,我是要找机会的啊。”他们是有多瞧不起我,觉得我会那么傻……也是瞧得起我,觉得我有能力真的硬闯? 无论是从前的江盛秋还是如今的小今,冲动天真不够妥帖或许有,可是从来都不傻。 要是傻,我当初就死在昌迟了。随机应变大概是我最强的地方。 “……啊?”他们傻傻的样子差点逗笑我。他们可能觉得我真的就是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也许这个形容三年前还比较合适。如今啊,我连年龄都称不上是个“小姑娘”了。 大概是把当年陪着我母亲的感情,缺少的那些都补给我了吧。可惜,他们其实没有看到我最好的那些年。 我示意段烨帮我说几句话,他看到我的眼神轻轻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也许我在他们面前展示的东西还是太少,我会有意识的表现“小今”的一面,而曾经的“江盛秋”——无论是天真叛逆的那个、还是骤逢大变偏激阴沉的那个,他们都没见到。 有些东西只有段烨知道。 他见到了那么多、他还能猜出其他很多东西。 好像又开心了那么一点。 可突然又有点心慌的感觉,我压下不再想了。 我还是看着这群跟了母亲不知多少年的人,觉得其实我不该一直软软的,像是对待长辈一样补上我从没给过的乖巧。他们总觉得我需要保护……其实不用。 我不喜欢被看低,不喜欢总被圈起来,虽然很广的去听别人说却喜欢自己做决定。 这些东西是没变的。 但是……慢慢再说吧。反正我是要走,又是自己说要听他们说的,这也算是安心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过去嘴上不饶人不懂得隐忍,最懂事不过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句。其实,稍微让一让,挺好的。 第44页 我不想再留下什么遗憾了。 我觉得我余光看到了段烨的笑容……心弦颤了颤。完了完了,这个人真的有点可怕了。 我后来一直就住在戏班那里了,要熟悉熟悉这些演员和要演的东西。反正是个备选,他们也没想我能有什么机会,于是时间也还够用。 好在我也无所谓演不演的,当时去问的时候的嚮往消失了大半,如今脑子里都是我要怎么办才能在宫中见到高安涉,退一步来说、我去哪儿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现在可准备的实在不多,我为了安心只得背剧本。巧得很,这一出正好是演段烨落荒而逃的那一场。 我一边看一边笑,心情和当时完全不同了。也不知道段烨有没有看过?他什么感觉?哎呀,其实我应该给他讲讲的。 没有想到,这才没过多长时间,我竟然如此坦然地看这件事,竟然会有这么多好的事情在那之后发生。 我也见到了当初那个演段烨的女孩儿,年纪稍微比我大一点,其实只是个微胖的姑娘,演那个肥头大耳的段烨实在不容易。我看着那些道具,拍拍她无言很久。她——晴姐偷偷和我说,其实段烨三年多前来郑国的时候,她有个关系挺好的姐妹见过他一面。 “她说真的很好看,真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悄悄闪着泪光,“我当初啊,听着他的故事那么久,很盼着有朝一日能见他……我身份低贱,那就想着演他。没想到后来我真的能演,却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她突然吐露的心情——和我这样一个还不算熟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很多人根本就没忘。 只不过迫于身份、迫于生计不得不为。 你看,这所谓总是被说什么没见识的女子,某种程度上来讲,才是最懂段烨的人。哪怕片面……也是念着他的好的。 我突然觉得,之后在宫里处处受制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 ☆、第二十四章 终于等来了进皇宫去那一天。 说实话,经过层层检查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其实我没有特别大的触动。甚至都比不上初来京城时我站在宫门前的时候。 我不知道是没那么在意了,还是长久的恨被拉的细密,一点点融进了血液里,是一种无法爆发的麻木感。不知到哪个瞬间,会“砰”一下,显现出来。我估计自己不敢。 大郑皇宫当然是辉煌壮丽,一宫一室无不精緻,连给我们这种戏子住的地方都可圈可点。我少时也算富贵,可比起这个来真是寒酸的可以。 人不都是人吗,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差距?已经这么富贵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领路的人把我们带到该呆的地方之后就走了,连嘱咐都不多说——我问了晴姐,这才知道其实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宫。当然,有的人是第一次,比如说我。 可大概所有人都天然的知道,在宫内不得造次,都得事事小心,不稳妥的人根本就不会带进来。至于我……我在茶楼打了那么久的杂,他们注意好久了,也知道我无依无靠,身世清白。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竟得了这么个评价,捡了这么好一个机会。 进宫之后并没有很快的见到什么娘娘贵人的,我们在院子里先自己排着,等有人召。 我们班主姓薛,我们都叫薛姐。能看出是个美人,年轻的时候一定美艷到不可方物……如今当然也很美,最难得的是有气质。薛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那种洗尽铅华的美丽。 我从没见过她演戏,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方辑定义的那种“有戏”的人。这从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越来越能体会方辑的很多心情,那些十分诡异的想法如今我也可以慢慢接受了。 有人早熟有人晚熟,而我可能是不连续的那种,需要顿悟。 我开始相信血缘的重要性……也许我和方辑一样,体内都流动着一种名为“无情”的血液。只不过他勇于承认,而我一直骗自己罢了。 薛姐是除了方辑之外,第一个给我讲该怎么演戏的人。 那日她指导我的角色正是“段烨”。 说实话,我对这个角色有天然抗拒,又没有什么敬业精神一定要完成角色,演着实在是别扭。 薛姐看我连最基本的感觉都找不到,合拢扇子点在我的眉间:“你在干什么?”她的目光中不带火气,有的是一种无关悲喜的安静,我总是喜欢这样的人。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事,第一次进宫状态不对,调整调整就好。” 薛姐缓缓摇头,“别骗我,我又不是头一次来看你们。别的都没有问题,就是对这个角色?” 我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找的有多苍白,根本就是随便找个藉口。 但她十分瞭然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当初这个本子刚刚写好的时候,楼晴也不爱演,哭了好几回。”楼晴就是晴姐。 “可事实上的段烨,的确就不是这样的……郑军胜了是事实,好好演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丑化对方将领?”也许是薛姐的语气太过温柔,我没有忍住这句话。我知道胜利者总是这样的,为了生计所有人都得如此,但还是为了段烨打抱不平。 第45页 薛姐说:“一听这种话就知道是你们小姑娘说的。你知道段烨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抿着唇低头没说话。我不想骗她。 “我知道。”薛姐说。 我震惊地抬头。 薛姐被我的反应逗笑了:“很意外?这话我当初都没和楼晴说过,可今天看见你我却突然有了说的欲望。可能是因为人老了,总是心软还爱回忆曾经。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六七年前?那是他第一次来郑国,年少锋芒。” 哦,那应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楼晴有没有和你说过她有个小姐妹见过段烨?那是三年多前的事情,那时的段烨其实已经变了样子。如果知道当年的段烨有多么锋芒毕露……大概更演不了这个角色了吧。” 我猜薛姐一定身份不简单,可我也知道自己不能问。 “这个本子拿来的时候,剧情虽然是定的,可也不会说绝对这个人物是个什么形象。是我要求演成这样的。” 什么?我一直以为这是有人执意要破坏段烨的形象,可是薛姐? 薛姐摇摇扇子,说:“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心中,段烨是个英雄,还是个很好看的英雄,可这有什么好的呢?人们会弱化他将军的形象,编更多的香艷故事,惹更多人伤情……段烨是谁?他是我们的仇人,是他侵犯我国,是他带来了灾难。难道要让更多人喜欢他吗,在喜欢这个人与爱国之间为难?要她们听着这样一个人被诋毁?小今,不是所有人都分得清这些的。而且,这些喜欢段烨的人——不管是喜欢他的什么吧,你觉得她们能不能流露出这个意思?被人发现被人利用,又要怎样?” 我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对这个国家没有丝毫好感,无条件偏向段烨的。 我是个异类,若旁人这么想,恐怕后果很严重。 “既然如此,不如断了这个心思。往日坊间流传的话本终究是话本,哪里如舞台的力量大?真正见过段烨的才有几个,多让人见见这‘真实形象’的他,干脆与厌恶他的国家一样厌恶他好了。” “段烨已死,怎么编排他都已影响不了、也不会遭报复了,那何不为活着的人想想?”薛姐说得很认真。 我对她的崇敬油然而生。 我知道段烨没有死,可我相信,他不光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如果他知道有人怀了这样的心思……大概也是十分欣慰的吧。毕竟他一直把自己看得很轻,而希望更多的人好。 再排戏的时候就顺畅了很多。不管方辑说我的戏有什么问题,那都是吹毛求疵,我应付个替补角色还是丝毫没有问题的。就是再演的时候有点用力过猛,把段烨这个角色演的过于慈悲。当然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我不是谁的专职替补,于是要求我谁的戏份都得会一点,说起来是个挺麻烦的活儿。好在我学得扎实,又细心,加之对我这替补的要求也不高,倒也不算太大的压力。 闲来无事便在想薛姐是个什么人。这种新式的演出方法其实出现也就有个五六年,但是很快风靡。要求不高,曾经那些唱戏的基本能直接拿来演,像是方辑,他就是半路出家。不过这也导致了他的嗓子比我好太多,我一点都唱不了。 这么一想,以她的气质风范,难道以前也是如此?我好想看她扮上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终于有人来传旨,说是惠妃娘娘想看。我们发展也不久,没什么经典剧目。于是她也就是图个新鲜,让我们找一出欢快一点的演就好。 而这个时候我也知道了,其实这京城的戏班不是没有通俗点的剧,只不过平时不演罢了,要是有人点,还是能演的。 比如这一天,就选了出落魄才子抱得美人归的剧。 虽然演员齐整用不到我,我也得跟着去,毕竟布景要换、而且还得留着我防万一。当然,若是不带,我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第一次有机会正大光明的看更多的地方,傻子才不想办法。 惠妃娘娘年纪不轻了,育有一儿两女,却只有一个女儿活到了现在,是大郑的三公主。 我来之前恶补过这皇帝一大家子的事情,硬生生背下了谁是谁的母亲谁是谁的儿子女儿——要知道我以前连自己家的关系都懒得琢磨明白。 可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虽是惠妃宫里派人来请的,实际上却是一共三位嫔妃在。两人年纪稍大,另一人年轻些,我猜那个服饰更华贵的是惠妃,另两人却是一点都认不出。 还是旁边侍女有眼色,见我们没想到还有人在,立刻介绍了:“这是庄嫔娘娘,这是宋婕妤。” 我赶紧和大家一起问了安。 惠妃免了我们的礼,随意问过几句,便让我们自行去准备。我不像他们那样要换装,于是便得空偷偷窥这几人。 知道了谁是谁便好办得多。宋婕妤是最近一两年得宠的,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可这个庄嫔——则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我真是幸运,没想到第一个便见到了她——这是那位在齐国快要病死了的质子的生母。 我来之前,除了高安涉,最想见的人就是她。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却被送到了齐国为质。我很好奇这样的人如今什么样,也好奇她对高安涉——那另一个质子,会是什么态度。 第46页 看上去,她就和惠妃一样、和我想像中这宫里的女人一样,悲喜不露,明明还没到那个年纪,却暮气沉沉,没什么精神。毕竟都是一天一天在熬,日复一日的等一个人而已。 我顶讨厌这样的生活。我曾经讨厌我父母的貌合神离,讨厌没有感情的结合,讨厌各守规矩的无奈。可看到这宫里的女人,还得说他们其实已经幸运。 我想起赵宪曾无意中提到,母亲当年其实还有入宫的可能——如今想想幸亏没有。她已经很不开心,我不希望她更加虚度。 也许是母亲的形象与面前的女人有些许重合,我一时间竟有点恍惚。恍惚到不能确定……庄嫔刚刚,是不是往袖子里塞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我一下就精神了,毕竟我来这儿不是见世面来的,任何小举动都可能成为我的助力抑或是麻烦,我要十分警醒才行。 宫妃的袖子都宽大,藏点什么根本就看不出来,我刚刚走神,实在是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塞了什么,甚至怀疑是不是其实是有人递给她的东西——我暗恨自己,一时恍惚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宫妃的身不是我能进的,找不到理由凑上去看一看……这么说来,我能不能看清那是什么都没什么意义。 我进戏班时间不长,派不上什么用场,等在一边显得有点游手好闲,那位宋婕妤大概是想找个人来问问我们,于是便遥遥一点我——接着一个侍女便过来叫我过去。 我各种礼数见得多,此时照猫画虎就好了,总算是不失礼。在这皇宫里,不要求出头,能处处做到稳妥便是顶不容易。 宋婕妤巧笑看着另两位,声音很甜:“哟,没想到这姑娘不光长得好,一举一动也颇有风采,都压得妹妹失色了。刚刚一群人过来问安,我一看就觉得此女不一般。” 我心说,你是个什么出身,也敢和我比,但只能还是微微笑着答:“婕妤过誉,小女怎敢。”好在江盛秋那点傲气被时间磨得差不多了,在这地方要是不低头不是找死吗。 “哎,这么会说话呢。”她还是不肯放过。 我垂眸,神色冷了冷。我最讨厌掺和进这种事里,你们争风吃醋争你们的去,明明没这个意思的人也得被拉进去遛遛,真当谁都想进到这宫里来攀上皇帝?抱歉,我以前甚至还想着闯进来杀他呢。 惠妃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出言阻止了她这番话:“行了妹妹,人家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就不能知礼了?” “姐姐真是说笑了,清白人家的女儿谁会送出去当戏子啊?这些人啊,都练了一身的‘戏法儿’,就等着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她举着手绢掩唇轻笑,眼波荡到我这儿来,我避开了——要不然我怕忍不住狠狠对视回去,教她什么叫教养。 惠妃语气也冷下来:“妹妹慎言。”我看这宋婕妤对惠妃也没多尊敬,估计也是恃宠而骄——一个只有女儿傍身的妃子也许对她来说也不足为惧吧。 真乱,赶紧办完事我一定要赶紧走。 这皇宫圈了这么多的人在里面,没病的人都要被逼疯啊。 有个女儿在身边的人尚要被如此对待,那么,有子却身份尴尬的呢——我趁着二人僵持,偷偷转转身体去注意庄嫔。 庄嫔一直一言不发,安静品茗,也不知道是就是不爱争论的性子还是不敢说话。我窥着她的袖口,想着怎么能知道里面是不是放了东西。 “好了姐姐,我也就是一说,看别人都在忙碌就她什么也不做觉得奇怪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最后先退一步的是宋婕妤,毕竟她也没什么可真正仰仗的,我们这位皇帝的恩宠真是不好说。 几人这么一说,又重归平静。倒是惠妃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跟着准备?” “小女刚刚进这个戏班,还不太熟悉规矩,怕在几位贵人面前献丑,便只是先看着,若是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再去做。”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管她实际上怀了什么心思,只要和我好好说话,我自然也不会不识抬举。唉,说是这么说,就算是说话难听侮辱了我,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啊。 矜傲有什么用?当年那位韩小姐说得好,都不过凭着家族狐假虎威,远没到我能自己左右的程度。 惠妃看上去还有那么点菩萨心肠,闻言便放过我,让我回去了。 我想宋婕妤一定是终日在这皇宫之中太无聊了才会对我感兴趣。我们是被娘娘朝皇上要了恩典来的、又见不着皇上,瞎紧张什么?天下那么多女人,这宫里也这么多女人,怎么防的过来。 若是出了这道宫墙,到外面去——以她们的才情美貌,明明都可大有作为。 我想起师父给我看过的一套竹简上刻着的戏,短短一出,已经残缺,描绘的却是一个我不敢想像的场景。男子女子一起上学,可以随意的相爱,肆意快活……太过美好。 师父说,那是古墓中的残本,他历尽艰险才得来这么一部,是少见的精品。可我再问,他却不再说了。 这么说来,我后来不再排斥演戏甚至开始好好研究怎么能演好,很大程度上都是受那个的影响。我好想真正有那么个世界在,即使不行,演演也是好的……当然这也不现实。 第47页 但我真的期待有那么一天。 戏开始了,我便躲入了幕后。 晴姐依旧是女扮男装演落魄才子,无论是动作还是台词都十分有趣,不断传来笑声。戏我见过自然没什么可好奇的,而又不需要我做什么,就支着下巴看这些贵人们的反应。 “有趣吗?”我一个激灵,是薛姐走了过来。 我问:“您指什么?” “你觉得她们的生活,有趣吗?” 我看着薛姐有点戒备,不知如何回答。 薛姐黝黑的眼睛深不可测:“我大概能想到刚刚那位婕妤对你说了什么……然后就看到了你回来时候不屑的眼神。然后我想你一定对她们的生活很不以为然。是吗?”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我只好实话实说:“对。她们好累,竟然看着我们这种过客似的戏子也要提防。” 薛姐笑了:“那时你以为,你以为被圈在这里就出不去,不能在这宫里有什么机会了?你太天真了小今。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宫来、也不是我第一次领着人进宫来。每次,都有小姑娘偷偷跑出去准备演一出‘偶遇’。” “啊?”我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是薛姐用的那个“也不是”——这么说,头一次进宫来不是以班主的身份?那是什么? 薛姐不知道我的疑问在哪里,接着说下去:“幸运的呢,被我抓到,教育一番控制起来,出宫之后哪儿来的遣回哪儿去,这样的人我养不起;不幸一点儿的,被宫里什么人抓住,那就是直接没命了。这人的心狠手辣,在宫中能发挥到极致。” “至于真正成功的……反正我没见过,没见过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她们依然削尖了脑袋要这么做,因为这样能一步登天。”她嘴角挂着无奈地笑,“可我也理解。毕竟除了这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努力的方向了。咱们女子,顶了天,能做什么呢?” 我下意识想反驳,可理由都挺苍白。她说的是事实。 “小今,我不希望你总是充满着幻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这样没有好处。活得那么清楚……可能其实是傻,因为你认不清现实。” 薛姐说着,好像是在教育我。可我敏感的察觉,她也许只是找个人说这些话,那个人是不是我应该不很重要——这个经历,是她的吗? “一见倾心,再见无趣。但是倾心给了出去,收也回不来了,只能就当个念想得了。可这已算幸运……这宫里太多人啊,连‘倾心’都没有,便守着这等无趣要过一辈子了。” 她说完,走去检查下一幕的东西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亦是心惊。 戏演完了在收工,到底我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庄嫔,更无法得知她到底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进袖口。但是哪里就有这么幸运的事情了,尤其是我又把稳妥放在第一位,这样的结果我也能预期到。 惠妃娘娘赏了不少东西,按理我以为应该是薛姐去谢恩,可实际上却是另一个资历挺深的姐姐,薛姐根本没露面,而竟然也没人追究,还挺奇怪的。 宋婕妤可能真是无趣太久了,在我走之前还要刺我一句:“心别那么高,孩子。你这眼睛扫来扫去的,是琢磨什么呢?” 我俯身:“自是羡慕您如花美貌,觉得能多欣赏片刻也是好。” 她抓不住什么破绽,挽着庄嫔出去,嘴里说着:“姐姐,小公子该散学了吧?咱们一块儿瞧瞧去?” “自是好的。”庄嫔答。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语气柔婉,并无特别——可,小公子? 哪里来的小公子? “咱们律儿啊最是孝顺,一日也不能少见您呢。” 我愣在原地,瞧着他们走远。 “小公子”——这明显不是对皇子的称呼;可“律儿”——这是九皇子吴律,那个质子、庄嫔的亲生儿子、唯一的那个。 怎么回事? 宋婕妤的语气中并没有和一个母亲谈起她的儿子时的怜爱,但庄嫔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出来……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一头雾水,却不得不勉强平静下来跟着队伍走,不能太过突出。 高安涉……和吴律同岁,而一个质子身份的人,最尊敬不过叫一声“公子”。散学?在这宫中提散学,散的是什么学?有谁能上得了这个学? 我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可怕到我遍体凉透。 高安涉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与庄嫔……这个本该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面那个奇怪的剧本是另一个故事,时间线在这个之前,以后会写到的,不影响看这个文哒。 ☆、第二十六章 可脑子不管怎么乱,我这时候能只能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既没见过高安涉,也没见过吴律,但我可不相信这两个人很像。可是看这样子,庄嫔是真的把他当自己儿子了?这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认错人了? 加上宋婕妤的态度,我觉得这个猜测更是很有道理——明明语气是戏嚯的、可嘴上却也顺着说,甚至还主动跟着。 第48页 这是为什么? 既然能让别人陪着演这齣戏、而且对象还是一个身份敏感的质子……这位皇帝究竟在想什么?而庄嫔,又究竟何以得到这份待遇? 高安涉,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那天回了我们休息的院里后,大家接着练,我在一旁撑着张桌子自己心不在焉的对戏。 无论是段烨还是我母亲的亲兵们,抑或是刚刚的薛姐,都在说千万不要往外跑,被抓到了就是死。虽然他们担心的点不一样,不过话说的都非常有道理。我又不傻,自然不能瞎撞。 可是那怎么办呢?难道就等着有人来传、还得正好赶上这几位有关的人,哪就这么巧了呢。 可是——既然宋婕妤那么大方地说要去接“律儿”下学,看来这不算秘密……也不对,也有可能是这位宋婕妤特别没脑子而已。这种事情宫外无风声,并且绝对算不得光彩,肯定不会是大家能随便说的,大概封口令下的极严。 可是这再严,宫中知道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而同时,也敌不过银子下的多吧。 傍晚的时候,惠妃宫里一个侍女过来归还了两把扇子——我们演戏用的道具,不小心落在了宫里。 薛姐看了我一眼,我赶忙迎上去接过来:“麻烦姑娘亲自送来了,这东西是我收着的,可能是头回进宫一时惶恐,就没注意落下了。”哦,这当然是我故意留下的。我留了个心眼能继续接触到他们,想着也许他们不会给直接扔了而是找我们……没想到还对了。 那姑娘年纪还没我大,说话做事都有些怯怯的。想也知道,能被打发来给我们这种“下等人”送东西的,自然也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宫女,能随意差遣的。 而我需要的也正是这种。 “也就是我们娘娘心善,看到东西还给你们送回来。”她微昂着头对我说,大概是学着大宫女的样子对人。可是没有那样的底气,又怎能做好这个样子呢? 我见没人注意,偷偷拉着她到了一边,她应该也是一贯卑微的,这样都没有甩开我。 “干什么?”可能是知道我们这宫外来的都不懂规矩,她还有点怕我。 我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了她手中:“有点事情,想问姑娘。”我知道她们每月都拿不到多少钱,而主子的赏赐也到不了这小宫女手上。为了这个接近高安涉的任务,我是真没少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神色慌张了起来看我,却捏紧了手没有还给我的意思,我轻轻笑了。 “没事,没人知道,你也不是主动过来的,回去后不会有人为难你的。”我安抚她。不顾也的确如此,我用这方法叫人来,就是为了自己安全对方也安全。 “你想知道什么?”她警惕地四周看看。 我笑得暧昧:“你说呢?我辛辛苦苦进一趟宫来,能是为了什么?”虽然十分不理解这样的举动,不过这样的暗示用起来真顺手。 她瞭然:“你问我当然会告诉你,但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事……” “我当然不会卖你。”我轻轻说,又塞了一块儿银子给她,“别人先不说,就今天那三位主子,你都知道些什么?我看着宋婕妤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她们三位啊……宋婕妤就是那个样子,对谁都一样,没办法,最近得宠嘛。况且她也是宫女出身,最防着这出身平常的。不过宫里像她这样的从来就不少见,起起落落的,能熬到后面的毕竟是少数。你要做些什么可别犯在她手里。然后我们娘娘……虽然位分高,但只有公主傍身,终究不稳,其实一直想着收养个皇子。不过有皇子也不一定能怎么样,就看那庄嫔就知道……” 终于到了。 可她却有点犹疑,我连忙问:“哎呀庄嫔又怎么了?我今天看着她与世无争的样子,还听见宋婕妤说要一起去接……是皇子吗?下学呢。” 她惊着了,喃喃道:“婕妤真是仗着受宠什么都敢说。” “什么意思?”我急道,“我连庄嫔娘娘也要注意吗?今天我可是在三位娘娘面前露了脸,这可麻烦了!” “不是不是,”她摇摇头,“庄嫔娘娘不一样的。我听别人提起过,她……她当年就在我们娘娘宫里,被皇上看上要走的。她一直和顺,对我们娘娘从未不尊敬过,于是娘娘就也还挺护着她的,她的孩子也一直养在我们娘娘膝下。” 那就是吴律了。 “可是后来,咱们和齐国谈判的时候交换质子,送走的就是这位小皇子……惠妃娘娘失去了这个仰仗,而庄嫔娘娘……直接就疯了。” “可我看着,庄嫔娘娘挺正常的?” 她轻嗤一声:“她是彻底疯了。孩子送走之后不言不语跟个木偶似的,偶尔会崩溃大哭。直到齐国质子来朝,她见到那位质子的时候……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当时就在我们宫里,我亲眼看着她抱着那孩子不松手。” 我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吃人的地方,逼疯一个人这样简单?而旁人谈起的时候,竟然还是这样的口吻?但此刻我只能强忍不适,继续听下去。“之后呢?” 第49页 “这就是说过的‘庄嫔娘娘不一样’。咱们这位皇上妃嫔多子嗣多,可是真正喜爱的……不是指对宋婕妤似的那种宠,我这冷眼看着,这么些年也就庄嫔娘娘一个。” “不管她怎么淡淡的不理人,好像也就她,能让皇帝不一般。所以她疯了之后痛心的是皇上、看见她错人了质子也将错就错的……也是皇上。” 这么温情的事情,可能发生的吗?那位皇帝?杀我全家的那个? 我真是不懂了。 但看着情势,好像也就这样的方式能解释通。要无皇帝之令,谁能容许堂堂皇妃认质子做儿子? “皇上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庄嫔愿意就随她去吧。庄嫔现在,除了对这个孩子还算上心,对别人就那么回事,连皇上也一样。而皇上让质子安抚庄嫔,自己却不能凭空多这么个儿子,于是其实去她哪里也少了吧……谁知道呢,这些大人物的事情。” “而且你现在问这些……不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毕竟如果你想……什么的话,不应该先问问怎么能接触到皇上吗?” 我早想过她可能会这么问,此刻自然有准备好的说辞:“这不是今天正好碰上了这三位吗,有点心慌就先打听一下,尤其是还被宋婕妤叫住问了话。”此刻的我要演的是有心攀龙附凤却还胆怯的小戏子——这演起来还没什么难度,“说起来,这位质子现在还住在宫里?有这么个齐国人在,真的好担心……” 可能是看我人傻胆子小却偏偏还做这种事,让她产生了优越感也更轻贱了我,说话随意起来:“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就住在庄嫔娘娘宫中,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不能随意走动。说起来,和你们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他专门演戏给庄嫔一个人看而已。” 传闻中年少聪慧的高安涉此时不仅为质,还要因为皇帝的深情与无情去配合一个无辜女子演戏……这究竟是多么大的羞辱。我简直不敢想像这样的一个孩子都经受了什么。 凭段烨的讲述,我觉得他当初有那么点口无遮拦性子直的意思,深宫之中,到底能把他磨练成个什么样子? 人生不易,离开了我的侯府我的昌迟,那个所有人都向着我的地方,我才见识了这么多不得已、这么多惨象,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太多了。而我只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 之所以我有这么大的愤怒,只是因为我没有见过更多的可怜人,只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有资本的,所以受不了这种变故。只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租好的商铺,说收回就收回,那可怜人甚至都不会去争取一下,也知道求告无门。他难过、愤怒,然后就没有之后了。日子还得这么过下去,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因为抗争没有结果。 我见了这么多,慢慢很少会感嘆不公了。年少之时对自己太过自信、也对这个世界理解的太过浅薄,只觉得自己很惨,却没有看见比我惨的人还有很多。 “那好吧,那……皇上就不会和这位质子一起出现在庄嫔宫里了对吧?我去哪儿遇到皇上的可能性高一点呢?”总算是回了“正题”。 “对,庄嫔那儿如今的确是去得少了。现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宋婕妤,”她顿一顿,“这个你肯定不敢。旁的呢,是康嫔和周才人。这位才人啊,我估计不日就得是美人了呢。但是她们大概是不会召你们前去的,你还是多想想吧。咱们这位皇帝可不是好伺候的。” 大概是前前后后抱着这样心思的人太多,最后却没什么人能真正做到吧,她提醒了我一句,我也道了句谢。 问了这么多,其实想要的东西其实不多,就是搞清楚了庄嫔那个“儿子”就是高安涉,而他住在庄嫔宫中,我去那里大概就能找到他。 可是庄嫔现在这个样子,不太会叫人去她宫里吧?而且她如果真的神智出了问题,那今天那塞东西进袖子里的举动就是我的错觉?而高安涉……他明明在宫中这么受限,是怎么传出消息的? 谜团压了上来,我按按太阳穴,觉得蹊跷还很多。 然后三天之后,来了个更让我震惊的消息。 那位庄嫔娘娘,要请我们到她宫里演戏。 ☆、第二十七章 薛姐说这件事的时候,看着我的方向。我一惊,怀疑她知道了什么。不过我这充其量算个大厅宫廷秘事,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怕人知道。 而且薛姐——我也不觉得她会在乎这种事情。反正她也知道我是绝对不会真的有着什么想攀龙附凤的心思的。 至于其他……估计薛姐不会管。 果然,她也就是将目光重重压在我的身上,说完话就移走了。也许是一种试探,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我希望没有——如果薛姐真的拦我,我要想做什么只有“决裂”一条路可走,没了戏班的掩护我做什么都叫轻举妄动,还会连累他们——毕竟连坐这种事用来泄愤最好不过。 可我不想拖着这一群人冒风险,不会贸然行动。于是不能保障安全的话,我宁愿不做。 从前我是知之甚少、被人保护的那个,于是我做事无所顾忌;如今竟然成了我掌握着这么多,我去考虑别人。位置不同了,心态更不同,担着这么多无知无觉的人之后,我有那么一点明白他们当初保护我时的为难。 第50页 于是也就慢慢变得平和。 不过担心这么多现在有点无用,毕竟我们神奇的薛姐并不准备戳穿我,我还是能跟着去庄嫔那里——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我此次最大的目标。自然是美滋滋。 去庄嫔处的时候我已经不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反正人就在那里,见不见得到还要凭运气,我着急也没用。 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知道过去几年对我太不公平,这是要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都补给我,于是这一天我惊讶的发现,到了她宫中时,不仅有庄嫔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我想,那就是高安涉。 我过来之前做的心理准备都是“见不到也没关系时间还长”“小心行事别露马脚”,乍一见倒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好在好在,皇宫里这些天让“谨小慎微”四个字深深扎在了我脑海里,看见了什么事都记得不说不问,我觉得呆久了我早晚也得变成块木头。 仍是和那天相似的情况,我为了不显眼,也不只是看着,一直让自己忙碌,但同时找好了角度让看着那位质子也方便。 这并不难,我眼神很好,距离不近却也足够看清。 十二岁的孩子,该长什么样?我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就是对皇家的孩子应该是个什么样比较没概念。锦衣玉食中养出来的,和那普通人家出来的应该不一样吧?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高安涉的不一般,于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可我看来看去,觉得这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长得吧,还算周正,可我一直觉得我们茶楼帐房先生家的小子好好收拾一下也能称一句“周正”——意思就是长得就一般人那样,不丑而已。我啊,戏演的多,经常充斥着点幻想,觉得“为大事者”必须面相上就能显。 穿着打扮——我瞧着不像是什么皇子的规制,估计皇帝愿意给庄嫔这个安慰是给,真认个儿子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给了好待遇……其他儿子还不得反了。 而为着庄嫔把人硬留在宫中,你也很难说是恩典还是羞辱。明明闭门不出还能安稳度日,眼不见心为净,虽在他国但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这进了宫,展览给这敌国那么多人看,从皇帝到奴才都能给眼色。 庄嫔疯了,为了儿子受心伤,无辜;高安涉因此受这折辱,也无辜。而不无辜的可不就是我们那位皇上。 什么决定都他来做,他如果不是个好人……那这个国、这个家当然好不了。 我冷眼瞧着,高安涉一直安静坐在一边,对庄嫔也不亲近,一直是她问一句就答一句,谨慎知礼到不像是母子。但即使这样,这位庄嫔娘娘也没觉得不对,我觉得她真是病得不轻。 难为身边人一直陪她演戏——好在这演戏难度不高,宋婕妤那样的也能应付。今天这些一演演了几年的人,终于也能看别人演给他们看了。 庄嫔娘娘想看情感深的东西,于是薛姐挑了一出兄弟姐妹们之间的爱恨纠葛,跨了十多年的故事,还颇有难度。而我在这一出里十分幸运,捞着个上场的机会——有那么一幕戏需要一堆人围观,叽叽喳喳评论着,这时候少一个人多一个人都无妨,而我来这儿也不是纯打下手的,有这么个情况自是要上台的。 其实无论是以前的京戏小曲儿,还是我们这样的新戏,都是人多了看才有意思,有时也要那么个气氛。而这宫中之人,更愿意叫上几个姐姐妹妹组一局——就像上次的惠妃。就在自己宫里自己看的,我是真没想到会有。 太冷清了。 庄嫔情况特殊,宫里宫人少侍卫多,本就冷清,今这我们这边哭天抢地热热闹闹,那边就庄嫔和高安涉两个主子能正经八百地看……反正我是觉得很诡异。 别人看戏、我看高安涉,觉得这孩子真是受苦了。段烨形容中,他语出惊人连堂堂关陵少帅都不怕,维护自己母亲的时候毫不让步,分明是个明朗的样子。而眼前这个沉默阴郁的少年……连我都有点心疼。 也许我是想起了我的曾经。 就像江盛秋,也曾明艷逼人,如今的小今,看得懂别人脸色、能屈能伸。 最近我不再逃避曾经,还经常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看看,对着那时想现在的我。也许一切早有预兆,只是我太傻拎不清。 每一个遇事之前的人都不懂这些道理,事情过了回想半天、想得再清楚,也回不到过去去改变。 高安涉大概也在想,为什么他当初要那么出众、引来别人忌惮?韬光养晦不好吗?装傻充愣再加上差别人一头的出身,这质子的选择哪儿那么容易就落在他脑袋上了。 受制于人朝不保夕,一旦开战先掉脑袋,离开故国可能一辈子都再不见亲人…… 哦,快上场了,不能想了。 我这个打酱油的角色,是在剧中的妹妹不堪受辱给富商做填房和家中大闹的时候,随着几人在门口看热闹。 “哎呦,瞧瞧她们家这姑娘,就是小时候给惯坏了!给富商做填房、这不是好运气吗。”那人冲着主角那户人家指指点点,又指向了我,“呵,这要是咱家姑娘,肯定美滋滋的就去了。” 第51页 我压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猜剧中这个我也不一定是乐意的,不过和剧中妹妹不同,她逆来顺受惯了,只得如此……我想着她此刻的心情,垂着头等着下场离开—— 可异变突生。 “文烁!”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我一惊,却不敢擅出角色,想继续往后演,却马上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要干什么去?”——庄嫔? 这既然是庄嫔出了事,自然我们也就不可能继续演,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低头向着庄嫔的方向。 可我转过去的时候,则很快被抓住了胳膊,下意识挣了下却没有脱开——庄嫔?这是干什么? “文烁?文烁是你对吧!你回来找我了?”她泪流满面,眼神中充满着渴望,期期艾艾地问我。 我惊异之中完全不知道该什么反应。文烁?文烁是谁? 抓住我的人是庄嫔,她用力再大我都不能甩开,不由皱着眉向赶上来的宫女询问。 那大宫女拉了拉庄嫔没有反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对我俯身:“姑娘,对不住,我们娘娘有点不太清醒,请你一定要先稳住她。太医!叫太医!然后去看看皇上在哪儿,请皇上来!” 我估计是这庄嫔疯病又犯了,可是实在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对象是我,更不知道这“文烁”是谁,但还是轻轻应下来,并且一点点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是我。” 然后她笑起来,却哭得更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我再看看薛姐,她却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但目光讶异,显然也给不了我什么帮助。我满脑袋的疑问不知道该倒给谁,简直欲哭无泪——等等,高安涉? 我一边帮庄嫔拭泪,一边朝着高安涉的方向偷看。这位“儿子”正低头品茗,好像丝毫没被这边影响。我觉得有点胆寒,却更理解他。他当初,也就是被这么硬拽着,成了被困在这宫中的吉祥物。 而我呢? 庄嫔拉着我回了她刚刚坐的位置,高安涉抬头,我和他对视一眼之后忙低下头——倒不是怕他,只是我这样的身份不合适。 庄嫔要来了点心茶水给我,我看她这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样子,有种不好的预想不断上涌,但还是只能全部接下。 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太医为着庄嫔当然要快,而这宫中自然有人可以更快。 “皇上驾到——” 那一刻,我转头时好像听见了“咔咔”的声音,我的身体好像被冻住,每活动一小下就需要极大的力气。 当然,这还没完。 “皇上!我的女儿——文烁她回来找我了!” ☆、第二十八章 我见到了我活了这二十年,最恨的人。 此刻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大郑的皇帝——吴藿。 我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小的时候就想过,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会去京城见见这天子;后来出事,我做梦都想着要杀他,脑子里前前后后不知规划了多少种他的死法;再之后……再之后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想,皇帝的形象越来越模糊。 直到我今天真正见到这个人。 而这第一眼,他的眼睛中竟然是带着关切的——当然不是对我,而是对着这个方向——庄嫔。 我恨得浑身发抖,就对视了那么一眼便赶紧低下了头。 害怕到发抖、畏惧到不敢对视,也完全可以解释我现在的行为,倒是不用担心——可皇帝这时候没有分一点目光给我这个小戏子,他就紧赶过来挥开侍从,扶住了庄嫔:“怎么了,慢慢说,你先坐下。” 然后我看到他递给了一个高安涉一个威胁似的眼神,高安涉俯首——估计马上他也会这么对着我吧。 我俯着身子想退到一边去,可庄嫔却突然伸手拽住了我,死死不松开,失而复得之后癫狂的样子。她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却不断地说这一句,“文烁回来了”。 她的女儿,回来了。 儿子被送走后她错认了高安涉,而现今,她又认了我做她的女儿文烁——可我从来没听过、来之前他们也从没提起过啊。 皇帝身边一个内侍大概看不过庄嫔这幅样子,小声相劝:“娘娘,咱们文烁公主啊,死了好多年了……” 庄嫔的眼神一下变严厉:“你说什么?” 皇帝止住那个内侍,安抚庄嫔:“没事,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你说文烁回来了?她在哪儿?” 来了。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庄嫔说了半天的“文烁”就是她一直拽着的我,所以这话一定是冲着我说的。 我忍了这么久。 站在旁边时,我一点点抽空了自己的情绪,让我可以比较冷静地分析现在的状况,当这个皇帝就是一个简单的皇帝,他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然后现在、我要跪在他的面前。 我就这样抖着,跪了下去。 江盛秋。 不管你怎么否认,你怎么用那个“小今”去粉饰太平,如今跪下去的,是你江盛秋。 第52页 为着什么呢?你能不能清楚地告诉自己,你是为了段烨、为了戏班里的人、为了这些无辜的侍卫宫女、还是就单纯地为了你自己。 我说:“皇上。” 他那样有力度的目光压在我身上:“你是谁,你叫什么?” 我狠狠掐着自己小腿:“我叫‘小今’,是个戏子,进宫来为娘娘们演戏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恭敬且轻巧,可惜,还是破碎的不成样子。 我真的是高估了自己。就算我能压住我的恨不去伤人、可我真正压不住的却是对自己无作为的痛苦。见到人却什么都不去做、比起让我拼死杀了他,简直不多承让。 好在,好在见到这种场面的小今就算是吓死也不会引人怀疑,诸多失常都可以忽略。 皇帝又问:“你多大了。” “二十。”十六岁的时候被你灭了全族,如今,也二十岁了。 “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我的眼神会否带着洗不脱的恨意,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便只好抬头——他要是真的觉得奇怪,我便也无退路,干脆扑上去好了——能到哪步就是哪步吧。 这么看着,其实吴藿的形象和我当初幻想的相差很大——我总觉得,这样的昏君应该丑陋不堪、体态臃肿,有猥琐之态。可是吴藿吧,就是挺一般一个人。 就是很普通的样子。 对天子的形容中总要加上许多神秘的色彩,他不能是一般人,可这么看上去,我既不觉得他哪里就天潢贵胄了,也不觉得他嗜杀成性。 其实这样才可怕。 吴藿仔仔细细地看我,可能是想看出如何我就和他的女儿有相像的地方了。若放在平常有人这样看我,我肯定心里发毛移开脑袋,但此时各种念头烧得我浑身发木,回望过去,仇恨与畏惧缠在一次,只剩下了迷茫。 皇帝说:“你觉得她是文烁?” “是,就是她。”庄嫔十分肯定地点了头,过来抓住我的手,转向高安涉:“这是律儿,你弟弟——你没有见过他,当初,还没有你弟弟呢。” 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向这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但这场景不是很搞笑,一个疯了的妃子,手上拽着自己的女儿、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可这“女儿”视她的夫君为灭族仇人,这“儿子”是敌国送来的质子。 皇家这点丑闻,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不光被宫中之人、还被这进宫演戏来的戏班看到。 但是皇帝还竟然一切顺着说,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我好好奇这是为什么,庄嫔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人,能让这杀功臣不眨眼的皇帝对她这么好。 他明明有这一面,为什么不多拿出来用用呢。 我和高安涉对视。我多少还要带着点未来不确定的“怯怯”,他那么小,却平静地看着我、看着这齣闹剧,黑黑的眼睛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嘴角甚至带着点妥帖的笑意。 他应该看了眼皇帝,像是得了某种许可,叫我:“姐姐。” 庄嫔笑了,我看向她,自然也看到了她身后皇帝那威胁的目光。 我咽下所有的情绪,反握住庄嫔的手——好像这样能获得些力量: “弟弟。” 他们都笑了——庄嫔一个人真情,剩下所有的人假意,而我和高安涉都是,情绪放空,只觉心凉。 我偷偷看我的戏班。 她们离得远,只见得到我们这边一片闹剧,兴许能听到庄嫔激动之时喊的几句话,但估计仍是一头雾水。 就知道我们突然皆大欢喜了。 你看,刚刚我还和他们是“我们”,现在,我就和这些披着人皮其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我们”了。 我下意识寻找薛姐的身影,却没有找到。 我的手冰凉,我握着的那只手——庄嫔的——也是冰凉。 不知道这是不是说明,就算疯到不认人了,其实,她还是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的女儿、这一切只是皇帝有意让所有人陪她演的一场戏。 当然,最惨的是我,和高安涉。 闹闹哄哄好久,戏班的人被遣走,多余的人清走,连皇帝都是给了要我配合的暗示之后就走了。 宫里一下就清静下来。 是啊,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说,庄嫔宫中安静。 可没想到如今我就是这宫里的一员了,和高安涉一样,都是这被圈在宫中的金丝雀,出也出不去,可却被照顾的精心。 今天的饭桌上有三个人——之前估计是两个,今天多了一个我。 庄嫔在不断给我们布菜——这样精緻的饭食我好多年都没见过了,这时却是在没有胃口。一个是因为这齣闹剧实在冲击力太大我缓不过来,还有就是旁边的高安涉也很瘆人。 可能因为生计就是演戏的缘故,此刻要做这庄嫔的女儿,我便想尽力演好这个角色,觉得得母慈女爱才像样子——奈何高安涉不配合,我这独角戏也演不下去。 不过我刚刚来的时候,也没见高安涉与她多亲近,可庄嫔自顾自地还是挺开心,估计根本就不在乎高安涉有没有反应。 同样地,其实我也就默默享受这样的待遇就好。 第53页 反正……这其实也是我一直期待的。我一直在等的,就是接近高安涉的机会,而庄嫔这个病犯得正和我心意。 虽说这么想挺对不起她——不过她也不知道了吧。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我和庄嫔其实才互不亏欠——惨的是高安涉。被硬生生拽住进了这四方天的宫,还能有好脸色对这罪魁祸首?还真是难为他。 十二岁,他来的时候才九岁——我出事的时候是十六岁,都未能做到“处变不惊”,练成今天这样靠演戏能混过去,不知更是废了多少力气。这孩子比我苦多了。 大概惨的人,都对比自己还惨的人有天然的同情。高安涉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上没有一点童真在,我看着真是不舒服。我是家里最小的,有三个……有两个哥哥,却没有弟弟,这时候同病相怜、而我又恰恰好要认识他,真把高安涉当半个弟弟了。 晚饭过后,庄嫔去“打理宫中事务”——不过我实在怀疑她都疯成这样了还有没有能力打理。可既然这么说,那没准又是另一齣戏,和我无关了。 反正趁这个机会,我是终于得到了和高安涉独处的机会。 在没有取得他的信任前,我不会说出我的身份和来意,我背后的段烨更是要好好藏好——谁知道这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小皇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任何对段烨不利的事情我都不能给机会。 我们俩站在廊下,一时无言。 我估计要是等他问什么能等到天荒地老,于是先开口:“哎,你知道文烁是谁吗?” 高安涉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我看着,应该是别人问他就答的。果然,他说:“庄嫔的第一个女儿——没生下来就死了,五六个月的时候吧。那时候庄嫔才十六岁,甚至还没有位分。” 他倒是清楚。 “哦,原来我是这么个人啊。”算了算时间,那孩子要是活下来,差不多也就是我这么大了。 然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我觉得自己不一定有高安涉聪明,多说多错,不如干脆别多搭话,有想了解的再说。 高安涉侧头看我,半晌说:“你是为什么来的?” 我回:“演戏啊。我是戏班的,有人想看,我们自然就得进宫啊。” 他想了想,说:“你不像。” 我也知道自己不像。不当着那些能要我命的人的面,我更是懒得去演。可是这种问题自然不用回答。 “哦。” ☆、第二十九章 “你知道我是谁?”高安涉问。 我愣了一下:我是应该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可这一愣的功夫,我也就明白过来,现在我只有一个答案了:“高安涉,齐国皇子。” “呵,”他笑一声,充满嘲讽,“皇子?叫‘质子’就好,左不过是被放弃的人。” 我无言,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十二岁,面庞和声音还都是稚嫩的,可我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年幼的他真正当个孩子。 与这样的他……在不说出身份的情况下,我该怎么交流?而现在最关键的是,交流出了个什么结果,我又怎么传消息出去? 原想着是我混进来想办法见到他,了解一些事后再跟着戏班出去就好,安全第一,能见到他就见、见不到也就算了,平安出去就算完成任务。可是现在……现在倒是超出预计的能和他经常呆在一起,可出去倒成了问题。我才不信他们会简简单单放了我出去。 而且——高安涉毕竟是皇子身份、他们有颇多顾忌,而我,我是个命贱的戏子,谁知道之后会怎么对我?万一庄嫔清醒了呢? 想着我自己不多事就能最起码好好出去,谁想得到,这回我真的忍住了,这麻烦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倒好,成了我们俩一起被困了。 可能唯一的好处就是……共同话题变多,人在同病相怜的时候,也许话会多一些吧。 “可还算锦衣玉食吧,想那么多干什么。”我说。的确,若我真是个贫苦的学戏的姑娘,要是有这样好的机会能被妃子认成女儿,我才不会有现在这么多想法,享受就是了。 高安涉抬头看我,目光中却是仰望时难有的有力:“锦衣玉食倒是甚至强过我当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在这里,我前途尽毁,受人监/视,忍受各种异样眼光。” 很好——他没有表示出“认贼作母”这样的意思。我压下了唇角的笑意。 他说的这些是谁造成的呢?是谁让他当个质子的不得安生、要终日面对精神上的折磨的呢?是庄嫔。 可他没有表现出对于庄嫔的愤怒——这是为什么? 我想这大概就是癥结所在。不着急,既然来了,我总有机会弄明白的。 “你看,这就是你想太多。要是就舒舒服服呆在这里,不去想你以前是什么人,不是挺好?”这话问他,也是问我自己。 前尘过往,在这样的纸醉金迷中,能坚守多久?值得去坚守多久? 囿于皇宫之中,无处可逃,不如认命——他,为什么不认呢? “你是郑国人吗?” 第54页 “不算是吧。”我家破人亡之后便没有了国,到处漂泊,是个无根的人而已。 十二岁的高安涉对我说:“那很多话我可以直说。我一直期望,我可以把齐国建成一个强大的帝国——就像史书中记载、曾经的大秦那样。那是我母亲对我的期望、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我没有哥哥们的先天条件好,所以我要比他们更努力……而我觉得我的确也比他们更有实力。” “我总觉得来得及、一切都还可以。直到我成为牺牲品、来到郑国——过往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可我不能放弃。如果你有一个一直以来、自小就有的坚持,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高安涉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这一刻,竟然有些想哭。 我真的好喜欢这样的人,这种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因为有这种坚持,所以才能忽略一路的艰苦与诱惑向着唯一的目标迈进。 所以我不能放弃他。 “那你和齐国……还有联繫吗?” 他警惕地回覆:“你指什么?” “你身在宫中,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还经常被监视。若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话,我想你再坚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还能和我绕圈子。韬光养晦,也得是在有点什么抓在手上的时候,你说是不是?”我笑盈盈看他。 高安涉的脸色暗下来。 孩子啊,你真的城府还不够深。还记得当初你十分敌视的段烨吗?段烨当初那样子,阴阴沉沉的时候和你现在挺像,可是情绪比你收的好多了。 “你是谁的人?”他问。 我心说,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告诉你,也不会这么简单承认。 “啊?我?充其量算是薛姐的人吧,毕竟跟着她进宫的。”我简单回答下,晃悠走,准备早点睡觉去了。 这给我们准备的日常生活的地方,肯定是差不了吧? 于是就这么过了三四天,高安涉白天有时得去盯着吴律的名号出去上个学,而我就彻底安心住下了。 庄嫔不爱外出,偶尔去也是去惠妃那儿,便有时只我一个人。而我一无依无靠的戏子,自然不用特别盯防着,只要忍了他们因着艷羡而给的白眼,倒也挺舒坦。 这样的日子,其实有点像我年幼的时候。家里各种姐姐妹妹、或者是府外的什么人,以曾经那位韩小姐为首,明着暗着给了我不少为难。不过也就是那时,我就练出了无视她们的能力,于是如今倒也不觉得什么。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能忍他们暗暗的对抗,真的什么都不用自己做。这是什么神仙日子?我颠沛流离了这些年……这才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那高安涉呢? 齐皇宫中他是那么多儿子中的一个,甚至都不受宠,但到了郑国,却好像生活得更好了。这样都能扛住,而到现在已经扛了三年,慢慢长大,更懂事也更会抵抗诱惑,实在是不可小觑。 而今天他不在,却是少有的、被那位皇帝叫走的——吴藿和庄嫔娘娘关系很奇怪,明明是吴藿会为了她留下我和高安涉陪她做梦、有那么点予取予求的意思,可却有不怎么出现——反正我只见了那一次。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露出什么破绽来。 而这次叫走高安涉——我算算日子,明白过来。那围棋之战差不多开始了,高安涉这棋中高手,自是得被叫去做些什么的。 于是这日,便只有我陪着庄嫔。而奇怪的是,今天她的情绪倒不是很稳定——“儿子”被皇帝叫走,有什么可怕的吗?不是受器重的意思吗? 我问:“律儿被叫去,您很不高兴?” 庄嫔好不容易拿起了茶杯,闻言又放下了:“唉,当然不愿意啊。我一直不想让他学棋,可这孩子听说他父皇喜欢,便一定要学,去讨他欢心。讨他的欢心有什么用?得了欢心又要怎样?殊不知这很多事,就是由这‘欢心’而起的。” 我打起了精神,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吴律,反倒像是……皇帝? 我一直奇怪庄嫔和皇帝间的故事,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听几句。 庄嫔拉住我的手,对我感嘆:“你总算是回来了。很多话啊,对着律儿不方便说,可是我总压在心里也是不舒服,还是有个女儿好啊,好多话都可以说一说。” 我听着这温柔的口吻直起鸡皮疙瘩。我母亲是从战场上走出的,做事雷厉风行,话从不多说,更别提会这么温柔。我和父亲关系也不亲密,几个哥哥更不会用“温柔”来对我。 我是一个皮孩子,人生头一次,有人这么耐心地与我讲话、甚至谈心。 我实在是害怕,不过仍得耐下性子来听:“什么?” “我啊,不想让你弟弟显眼,不想让你弟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让他连这个心思都没有。”她仍是微微笑着,可是眼睛中分明带着隐痛。 我很少见这宫中的女人愿意说这样的话……虽然我也觉得这样才是对孩子好。 “一旦他知道有这个可能啊,就会不断为着这个去努力,直到身边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疑心病会害死一个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这样的人。”庄嫔说着,“曾经我也喜欢那一句,‘等我将来如何如何,我就可以娶你’,但实际上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真的如何如何了,那人也就不是那个人了。” 第55页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点她和皇帝的故事,可是我不准备在这个地方再伤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律儿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会不会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要靠着他的兄弟们相信他没有异心过活吗?”这才是真正的吴律的故事。 庄嫔的眼神一瞬凌厉起来,甚至有点狠绝——那吓到了我,不过她很快就敛住了:“如果那样……那我也没办法,只能看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这话说的我却是不能认同。我不想靠别人左右我自己,觉得早有准备才是好的选择。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用,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吧。 “学棋……为什么律儿觉得学棋会赢得皇上喜爱呢?”不骂他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连演都叫不出那一声“父皇”。好在庄嫔也一直没要求我叫过。 “皇上小的时候啊,不受宠,只能自己琢磨着什么东西玩儿。”庄嫔只有在回忆曾经的时候才能有烟火气,可能她通过某种方式也能知道,我和高安涉都不是真的,她的快乐是假,而过去的那些才是真。 “于是他就很喜欢下棋,自己看着棋谱瞎琢磨,路子有点野,但是剑走偏锋还总能胜出。没什么人管着他,于是当他能出宫活动的时候,便可以自己跑来跑去——然后有一天,他遇到一个算命的。”庄嫔边说边比划,“你知道那种吧,抓到一个人就说点什么糊弄他的。” “然后,他抓着吴藿的手,说,‘公子,你有大富大贵的命啊’!” ☆、第三十章 “你听着是不是也觉得挺可笑的?江湖骗子的路数就那么几个,先说有大富大贵的命,再说但是有小人挡道,真的信了他的人就会给点钱让他算算如何消灾……” 当然可笑。我朝皇帝,可一点都不像是个迷信的人。 “可是皇上当年就是信了,信了那算命的说他手里捏着的两枚棋子代表了他有着博弈的能力。当然,他没让他帮忙消灾,而是觉得这些所谓‘灾’能被他一点点剷除,”庄嫔嘆了气,“我劝啊,但是他不听啊。其实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信了这种鬼话,而是终于找到了个能给他个理由和信心的东西。” “就这么可笑这么简单,因为奇怪的原因有了不该有的想法,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我亲眼看着他,变成一副不是他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以前的我被蒙蔽,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有那么大的野心。” 庄嫔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在颤抖,于是便也稍稍用力握住她的。 “处心积虑拿来的东西,自然怕别人抢走……于是便以己度人,觉得天下人都有什么异心——哎?” “啊,对不起。”我听得气血上涌,手上用了力,抓疼了她。 是啊,我外祖家是怎么败的、我侯府是怎么倒的,都是因为这疑心啊。而最可笑的地方在于,他曾经是这的受益者。 究竟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呢。他不会做噩梦的吗。他既然会信那算命的,那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文烁,你怎么了?”她关切的问。 我很努力地让自己笑得没那么勉强,“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可怕。” 庄嫔眼睛笑弯了,显得甚至有点娇俏:“是啊,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不怕他。因为我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知道,他不瞒我也知道我不会害他。你看,在这一点上,他多单纯。” 我却突然胆寒,之前从高安涉那里试探出的一点消息在我脑子里飞速组合,我怕事情会朝着那个最坏的方向滑去——也不能叫最坏,只能说,最不可控的方向,我怕那是真的。 能影响两国政局的那种。 “那您……还爱他吗?”我小心翼翼问。 庄嫔笑了:“这宫中,从来没有人提‘爱’这个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问题了。不过不提倒不是不敢,只是啊……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很多人可能从来就没有爱过,于是她们并无负担。可是我爱过他,爱过当初那个少年。但是宫中这些岁月,让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不是只是当初他的伪装、爱着自己喜欢的一个想像而已——美化太多。”庄嫔眼中含泪,“文烁,不要轻易谈‘爱’这个字,这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啊,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决定,这爱从何谈起啊。” 这话说的倒是对。强势如我的母亲,不也是被安排了一桩完全不能选择的婚事,赔上了一生吗。 我宁愿没有我的出生,去换她的恣意喜乐。 庄嫔真的不年轻了,她的皮肤不光滑、眼角有着细纹,就算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这时也看不出来了。但是皇帝仍是纵容她、想着她——这是因为爱吗?没有了华美的外表再去谈感情,是不是可以得几分真心? 但我看庄嫔不像是还相信的样子。 这就是——爱? 我没见过什么好的爱情。父母的结合我看着就是一齣悲剧,大哥和大嫂也只是相敬如宾,景玫姐和她的丈夫已经天人永隔,薛姐年纪不小了却从不提感情,而这宫中种种,更是让我噁心。 第56页 我演了那么多情情爱爱、情深似海,人们那么喜欢写喜欢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其实就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根本找不到?只是那些感情和幻想还在,总是要找个地方寄託的? 我想,我才不要去喜欢一个人,那太累了。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我真的不要去喜欢。 我进宫之后时时刻刻精神紧绷,和谁说话都是试探与防备,难得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庄嫔现在又担着我“母亲”的角色,我在这孤立无援中,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念头上头:“怎么叫,爱上一个人呢?” 庄嫔笑了:“我的文烁,真是早就到这个年纪了啊。但是一直没有人教你这些,真是可怜。” 我抿了抿唇。是啊,不管是文烁,还是江盛秋,都没有可以倾诉的机会。而如今我顶了她的名号,倒是能试试了。 “爱上一个人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就认认真真爱过这么一个,现在可能还不爱了,曾经的那些也跟着褪色。我想,大概就是会因他的一笑一怒而开心或忧虑,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他,很多时候看他不开心,会埋怨自己没有办法解决,能帮上他什么的时候特别高兴,偶尔和崇拜交杂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吧。”她说着褪色,但这根本不像是忘了的样子。 可我已经没心思去想她对吴藿的感情到了今日究竟还算如何——我把她说的这些往自己身上代入了下,发现,我好符合啊。 我憧憬过、崇拜过、心疼过的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靠想着他度日,而如今会因能为他做些什么而欣喜—— 我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我的诸多改变因他而有、而我喜欢这些改变,是不是能说明,我其实……喜欢他? 我那么信他的话,是因为我喜欢他吗。 我突然有点想哭。这些想法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只是我们从相识起就没有过安静的日子,后来他成了个死人,三年多过去我们才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聊天谈事。 于是就开始了吗。种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不知什么时候生根发芽,我自己都不知道——好难受啊。 实话实说,我一点都不想喜欢段烨。 他那么好,而我这么差。 “怎么了,你是觉得自己喜欢上什么人了吗?”庄嫔温柔的声音飘来,我揉揉眼睛,有点讨厌自己。 段烨对我那么好,帮了我那么多,我这么努力地去做了,却也没法带给他什么。我真的好差。我连想想这件事都觉得胆怯。 庄嫔没等到我的答覆,可她却像是明白了:“我的孩子啊,你怕什么呢。怕真心被辜负?” 我摇头。段烨才不是那样的人。 “怕身份有别?” 我仍然摇头。我们都是死了的人,之前种种都扔下了,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那就是……担心配不上?” 我眼泪落了下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对着分不清是敌是友的一个后妃,袒露这些心情。 庄嫔却毫不在意:“般配这个问题,你想它做什么?我曾经以为自己和吴藿挺般配的,可后来呢?又有什么用?你觉得你,差在哪里?” “我不差,可他太好了。” 我当然不差。我不是妄自菲薄的人,我知道自己从小学习算不上用功但觉得学得不错,谁见了都得夸聪明,做什么都有模有样,连除了那么大的事情,我都没疯——这我就很厉害了。 可是段烨呢?我听着他的传奇成长,我从来都羡慕他,但我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到几分。 我凭什么呢。 庄嫔站起身来,过来抱住我:“其实啊,你别管这么多。想的再多也是烦心而已,计划来计划去,不如说出来实在。” 不要自寻烦恼,我对自己说。其实喜欢这么一个人……很好啊。他很值得喜欢。 慢慢冷静下来,我才发现我和庄嫔讨论的事情已经偏出十万八千里去,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倒是我说什么这么些话,要您来安慰我了。” 庄嫔说:“母女之间,分这么清楚干嘛。”可这种亲密我是从未能经历。 我们终于又可以坐下来喝喝茶随便聊几句,我终于能分出经历来整理下刚刚问出的信息。 吴藿的皇位是名不正言不顺拼下来的,而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庄嫔很得他的喜爱,他因为少时因两枚棋子被说有富贵命而钟爱围棋,而庄嫔非常不希望儿子有争宠的心。 吴律是个什么样的人先不论、高安涉,可是一点都不避讳和皇帝这接触啊。而恰恰好,他也喜欢围棋,还比吴律下的好。 但这里面有个我怎么都想不通的点,皇帝竟然这么喜欢庄嫔,为什么送走的会是他的儿子吴律呢?送走了,还要找个人来替代,何必这么麻烦? 我想起,庄嫔说她可能不爱了。为什么?除了那人变了之外,有没有什么能加速这件事呢……比如孩子。 当时有文烁公主的时候,庄嫔甚至还不是皇帝的妃子,这是什么意思?文烁没能生下来,而吴律年纪轻轻也被送走——为什么? 第57页 我突然胆寒。 如果说,这些都是皇帝有意为之的呢?他需要一个无条件爱自己的人,需要一个去寄託爱的人,可是同时,他会不会偏激到接受不了其他人的存在?接受不了有个孩子去分散,更接受不了——他的这份爱,会给这对母子带来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尤其是在吴律各方面真的不突出的情况下。 而若是知道这些的庄嫔——她怎么可能不疯?我想,她还是疯了好,疯了就不用知道这些骯脏事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 但我其实想的更多。 如果……她没疯呢? ☆、第三十一章 我压下心底阵阵凉意,又和庄嫔聊了一会儿等回来了高安涉。 我们又在一起谈了谈皇帝找他去干嘛的事情——这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围棋赛已经开始了,都比过不少了,皇帝是想找高安涉去露个面,在哪一轮的时候看看去,让人们知道高安涉还好好活着,没什么问题,顺便以示优宠。 我听了默默扭头耻笑了下。 如果说与庄嫔的一番交谈改变了什么的话,就是愈发对这位皇帝不齿。怎么说呢,天下恨他的人不少,更多的人连报复这件事都没想过。从这一点上讲,那所谓“无能为力”也是相对而言,我的能力已经让我走到现在这步了。 于是痛恨少了些,更多的是心酸和嘲讽。 不过,既然高安涉会露面,那和段烨安排的人会不会遇上?高安涉应该是没见过冯温的,而高安涉顶着这个名号出去,冯温自然能辨出他的身份,而郜誉也一定会嘱咐清楚的。 我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但我知道段烨一定也在外面努力着——这种一起努力的感觉,真好。 能做些什么,就真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放开了想我为了保持冷静狠狠锁在脑子角落的东西。 如果庄嫔没疯呢? 光是想想,我就会发抖,可我知道这不是无稽之谈。 首先,错认高安涉就算了,毕竟那时吴律刚刚离开,高安涉和他同龄,心神巨震之下并非没有可能;但文烁又是怎么回事?文烁公主没有出生、甚至这个名字都没正式记录在册,我猜应该是吴藿为了稳住庄嫔私下里给起的。在二十年后,庄嫔会突然抓住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一个连出生都没有的孩子?我是不太相信。 第二,高安涉没有怨恨庄嫔的样子。虽然他和庄嫔从不有亲近的样子,可是他一个仍能被我逼出火气的孩子,在最激动的时候仍没有表现出愤恨,是为什么?导致他被困的罪魁祸首明明是庄嫔啊。而同时,高安涉应该有向外的渠道和助力,要不他没可能这么冷静。于是我倾向于这个能帮他的人是庄嫔。 其次,庄嫔对于皇帝的感情。她如果恨皇帝的话,道理很简单——吴律是他下令换出去的,文烁的死也有可能与他有关——庄嫔要是不疯,一定会恨死吴藿。如果真的没疯,为了儿子採取报复,再正常不过。 这么一想,全都解释的通。 而这么说,惠妃又扮演什么角色?如果她也是其中一环,那么当时庄嫔向袖子里塞东西就不是我眼花,她们之间也有事!庄嫔一个疯子很多事不能做,那么就由惠妃来。 可是为什么呢?这个同盟是怎么达成的呢?庄嫔是一直以来就没疯、还是后来清醒的?是高安涉向庄嫔传达了什么信息让庄嫔配合着演了一齣戏,还是就是庄嫔主导、拉来了高安涉合作? ——最关键的是,我,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故事中为什么突然出现了“文烁公主”?而这么巧,文烁公主又安在了我身上?是他们需要文烁公主这么个角色,还是需要我、于是给我个名头拉过来? 我紧了紧被子,涌上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我一直以来之所以自信,是我觉得这件事中是我主动、我控制、我来调节进退;可是自从庄嫔认我做女儿之后,我才一点点意识到,可能根本就不是这样,我也是被拉进计划的一环。 而到今天,这个想法愈发清晰。 我一直最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没有能力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时至今日,仍然是这样,仍然没有办法。 不过我也想开了,身在局外,本就不现实,是我自己要搅进这些聪明人之中的,如今这样我也得认。 最起码,我不是茫然地被人推着走了,我知道我大概是个什么处境、知道我要应对了。 我比较倾向于,他们觉得我是个有身份的人物,想把我找来控制起来再说。我试探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试探我。 那么问题就是,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又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第一个问题,联想起初见时庄嫔对我没有反应,后来又叫了戏班去又抓住我不放,我猜是惠妃递给了她我们戏班的什么东西,我作为第一次进来的人,就被注意到了。她要找的这个人,外来的、新来的,满足条件的只有我一个罢了。而能注意找要进宫的人……大概是高安涉向齐国放出消息之后,他们等着来人。 第二个问题,可能就多了。如果消息败露,那可能就是皇帝的人来试探是不是真的是他们干的;如果成功传回了国内,那来的可能是齐皇的人、也可能是国内的敌人,那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第58页 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猜不出我的来历——我都觉得这个说法完全不能取信于人。 我是原先郑国长平府人,而我代表的人,竟然是早已身死的段烨。无论是哪个地方,听着都像笑话。 我自己都想笑,有点酸有点甜。 我想,高安涉期待的一定是齐皇的人——他用探听到的大秦的消息向齐皇表达了自己的作用,那么齐皇如果还惦记着他,一定会有消息过来安他的心,高安涉也愿意当这颗钉子。 但他们害怕的是来的是别人,贸然透露身份会功亏一篑。如果他们知道来的是段烨,会如何呢?段烨不算齐不算郑,属于个中间势力,想的是尽量能护更多人平安,不要起战事。 不知道和他们的想法会不会一致。 我要决定的,就是要不要表明身份、表明什么身份,说多少。毕竟我是郑国人这里能做文章,段烨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我编排。 这些,要好好想啊。 我翻了个身,决定先睡个好觉,之后还有的闹。 反正现在的形势是,高安涉知道我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进宫来的戏子——这也有我有意透露的原因在。而我感觉高安涉应该知道我在怀疑我是不是有意被弄进来的,既然如此,那庄嫔就是没有疯。 哈,我们应该正式进入了明着试探阶段了。谁都知道,谁也不说,看看谁先开口吧。 这日,我抓了闲着无事的高安涉一起下棋。 高安涉皱眉坐在我的对面,我感觉有一点好笑,其实。我总把他想成一个可怕的人物,把自己放在一个低的被动的位置上去看,觉得他十二岁就能怎样怎样很厉害——可是,他到底还是只有十二岁而已。 稳重老成是学别人来的,少说少做不会错也是通行的道理,他沉着一张脸当然会有震慑力。 但我毕竟比他大见得多,细看下来,其实他远没有我想的那么淡然,遇到超出预料的事情时也会急躁。知道了这些,相处的时候倒是轻松了不少。 “哎,为什么会学下棋的?”我问。 高安涉拧着眉答:“不得不学。” 我点点头。对于皇子来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必须的,精通有难度但也得学,虽然他不是多受宠的,但是也得找师父教。 可有的人真的是天生就厉害,他明明更多的是靠自己,却能靠着这个得到吴藿的青睐。要不怎么说,有些事情是早就註定好的。 “你们齐国,”我说,“为什么要打郑国啊?两国关系一向不差,互利互惠,非要打这么一仗,害人害己。” 高安涉仰头:“你是郑国人对吧?你们资源比我们丰富多少需要我说吗?而且,谁不想地盘大一点,国内那么多人想分一杯羹,可地方不够,只能从别人那里要点来呗。父皇听风是雨,仗着手下有段烨可用,一时激动就下了命令。” 我听见段烨的名字一惊。这孩子以前可是对段烨挺不屑的。 “没想到你们还是败了。” 高安涉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若没有国内的意外,不应该这样的。段烨不蠢,虽然君令他不得不从,但是若没有把握他也不可能这么深入,做做样子打两场败下来就好,哪至于损耗那么大。” 这孩子还真是长大了,都懂得理解段烨了。我替段烨欣慰了下,也觉得既然如此那表明身份争取到他的机会也就大了些。 “别光说我啊,‘姐姐’,”他笑,“您到底是谁?” 啊,摊牌了啊。 我随便落下一颗棋子:“我啊?我不是说了吗,我真就是个戏子,演戏给人看的那种。” “这我当然知道。您要不是,那也不可能轻轻松松进的了宫来。于是您真的是埋在这戏班中很久了吧?就等着需要启用的时候来临。”他冷眼看着我。 我倒十分坦然,沖他摇头:“还真不是。”要不说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呢,我这纯属巧合,演都不用演。 高安涉眉皱的更紧,扔下棋子:“你这样可就没劲了。”我还挺喜欢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没办法,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觉得不舒服,十岁出头的孩子还是像孩子一点招人喜欢。 “我也不逗你了……你看,咱们在这宫里都是受制于人的,被认成个什么人留在这儿不得掌控自己,倒不如找个真正能决定事的。比如……咱们母妃?” ☆、第三十二章 图穷匕见。 我原本没想到要这么快摊牌,觉得最好等到高安涉已经去看那个围棋大赛、和冯温接触之后再说。虽然我不知道冯温能做什么,但是作为对段烨的信任,我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没想到,先沉不住气的不是我,而是高安涉——可能还真的合了我的想法,这孩子初见时挺稳,可是实则城府也没那么深。孤立无援两年多,一朝见到我这个也许代表希望的人,再想稳也稳不住了吧。 而我啊……这么些年,其实我的性子才是被磨出来了。我走的时候,段烨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相信你自己。 我一直以来都不相信自己,总觉得我什么也不是,只能靠着这个靠着那个活下来,和他们这种人没法比。 第59页 可是段烨和我说,不是的。 我也慢慢感觉出来,也许我是低估了自己的,总把自己放在“不如人”这个预设条件里。但我如果真的处处无能为力——怎么可能走到今天。我对比自己的对象,其实一直就是段烨,可世间没有第二个他,总以段烨的样子要求自己,不是自讨苦吃吗。 更何况……更何况段烨的形象在我这里本就不知道美化了多少,我怎么能和他去比。 但是,对上一个比我小了八岁的高安涉,我是不该这么胆怯的。你要加油,我对自己说。你看,这些日子以来,你做的就很好。 我仍然顶着那盈盈笑意看他。 高安涉脸上情绪变了变,然后说:“你到底知道多少了。”他妥协。 我说:“庄嫔没疯吧?你们一开始,就是在合作。而且……大概是她主动的,对吧?” 高安涉捏着一枚棋子,半晌才说:“我还以为你就是个传话的人呢。没想到,竟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他起身,“走吧,去见见庄嫔。” 我的心这时候才定下来。走到这一步,前因后果我基本都明白了,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然后——我又能做什么。 庄嫔在喝茶,姿态优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仍然是那个沉浸在美好幻境里的幸福女人,儿女双全,生活优渥。 可当她撂下茶杯再看向我们时,那种对着女儿的温柔与关爱不见,徒留冷硬,那个之前与我探讨感情时、脸上似有少女深情的人不再,她只是个深宫妇人。 “你叫小今?”她问。终于不是“文烁”二字了。 我嘆一口气。果然美好的事情稍纵即逝,虚假的母爱也不能安慰我,到底是这么快就不见了。 “我的确就叫‘小今’。之前叫什么,没有意义,也不是为了进宫来改的名字。”反正左右无人,我就学着高安涉的样子坐下。现在没了身份之别,我们是在谈判的三个人。 庄嫔凝神看我,然后点了点头:“就当是如此吧。” 不管信不信,这件事情上我们是不用追究了。 “那你代表的是……”她接着说,但是我打断。 “庄嫔娘娘,一直以来都是您在问我在答,”我把声音压得沉一些,显得有些底气,“所有关于你们的一切,都是我一点点试探出来的。所以,为了表达诚意,你们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些什么?” 我不信他们会动我,毕竟等了这么久,也就来了我这么一个机会——要不然他们不会就这样试探了这么多天才找我摊牌,如此小心翼翼。 庄嫔按了按手指:“好吧,你问。” “你是从吴律被送走的时候就起了这个想法吗?”要扎,这刀就往最深的地方捅下去。 果不其然,庄嫔眸中划过丝丝戾气,声音中带了一点尖锐:“是啊。从吴藿打定心思要送走律儿起,我就决定了。” 果然啊。 我闭上眼,把那点同情掩了过去。我相信庄嫔不想看到这个。 “我和你讲过,我爱不爱他——其实是不爱了。当然,这也谈不上亏欠,要是他,他也不爱了。”庄嫔嗤笑,“谁爱的都是当初一个影子,不想让影子变样、也想自己可以和那个影子一起……于是,能强制‘影子’还是那样的,也好。” “于是任何人都是多余的。其实和什么其他皇子其他妃子说什么都没有关系,我知道,打从一开始,他选择的人就是律儿。他不想我付出精力给这个孩子、不想这个孩子成为我们时间不和谐的东西、不想让我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为了他去争。” 很好,到这里,都和我当时设想的一样。 庄嫔按了按眼角:“我不傻,知道这件事上我不能做什么。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孩子被送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而我处于深宫而无缘。于是便看中了,和我儿子同命相怜的他——”她看向高安涉,高安涉则对着我轻轻一笑。 是啊,高安涉想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庄嫔想的是能护他的儿子——那如果是和齐国那边搭上关系,是再好不过。 高安涉没有亲信在身边、需要有人向宫外传消息,庄嫔需要打通向齐国的路……多么好的联手。 “我从律儿被送走的那一天,就在想这件事情。我一直期待着齐国来的质子是个可托之人,不甘于质子之身份。” 恰好,高安涉正是。 他说:“其实我来的时候很绝望,因为我成了弃子。可是庄嫔娘娘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在宫内能看到更多的事情,只要我能递出东西,我就是有用的。既然我有用,齐国总会来人与我接洽。” 庄嫔接上:“而如果他们能给我一个保障,我自然有更多的东西能提供。” 虽然我那么恨吴藿,这时候仍是忍不住说了句,“他这么信任你,而你就利用他的信任。”庄嫔能留下高安涉留下我、能知道那么多内政内情,不过是因为她是对于吴藿来说最可靠的人而已。 “信任是他给的,又不是我主动要来的。”她脸上划过愤恨,“他杀了我曾经喜欢的人,难道我还要忍受他吗?” 第60页 真是可悲。 可吴藿惨一些,我的心里倒好受不少。我们有个难得的共同点,就是不希望他好过真痛快。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传消息吧?这次是传的秦国来的提醒。”到这个时候了,我也得拿出诚意来,说出了他们想听的东西。 庄嫔松下一口气,但是很快警惕又提了上来:毕竟我一直说我不是齐国人,那这消息也许没传到齐国。 我不愿意再和他们纠缠下去。说实话,我有点累。虽然这些东西仔细想想我能明白,但我还是觉得好烦。我有时以为自己只会直来直去比不了他们,但是真的用心之后发现,可能我就是累而已。 这些人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段烨,我才懒得牵扯。 我看着这些因为手里权力、或者是为了获得权力而狰狞的一张张脸,渐渐懂了段烨当初身上的桎梏。我没拥有过、也没近距离见过,于是才能想的那么简单。 好在段烨能走出来……可能也不是走出来,只是段烨寻到的他最本真坚持的东西,足够简单。 “我不和你们卖关子了。”我说,希望段烨的坦荡能带给我好运——毕竟误导他们也是费力,话说到这个份上,干脆坦白:“话是到了齐国,可是齐皇根本没有动静。反正只要你们不知道他是放下不理,他就能一直收到你们的消息。以我对这位皇帝的了解,他不像是这么个冷漠的人,又是听了谁的话吧。”其实我现在觉得他都要被架空了。 高安涉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 他还是枚弃子,怎么抗争都没用。 “我不是齐国人,更不是你们齐国谁派出来与你们接洽的。十分可惜,这样的人一个都没出现过。我来也不是因为秦国的事……毕竟这和齐国也还没太大关系。” 我看着庄嫔。这个女人,现在做的这一切,都起于她的儿子——那个资质不出众,在齐国无法自救,她担心到相隔万里都要为他筹谋的儿子。 “我来是因为我要救你,高安涉。”我挪开了目光,落在他身上。 “啊?”高安涉愣,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说到了他身上。 “有人觉得你在这里太危险,怕你出事,也怕又起战事,想知道能不能解决。”我说,不出意外地看着庄嫔脸色变了。 是啊。起战事,率先遭难的就是她的儿子。 可是事情比她想的还要糟糕——战事不一定,可是她儿子倒是已经出事了。唉,她筹谋这么久,装疯装无知,最后却迎来这样的结果。 而且还是有人故意的。吴律不是病,是毒。 终于,我还是得说出来了。不说到这一步,我估计庄嫔是不会与我一起的:“你的儿子,吴律,在齐国中了毒,恐怕时日无多。” 她晃了几晃,抓住扶手稳住身形,好似泣血:“你说什么?” “我说,”这些事情真的让我疲惫,我到了这一步,一点都没有一切将结的轻松感、或是说出真相的爽快感,“吴律要死了,还是中毒。我进宫前就这样了,如今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她无声尖叫——看,痛苦到这个地步,仍然不能露出马脚,得忍着。 “你怎么知道的?”我知道她应该是信了,我没有必要这么费劲带个假消息进来。 高安涉这时候却插进来:“你刚刚说,你是要来救我?” 我点点头。是啊,若是最坏的情况出现,段烨想的便是救出他来。 “你说你不算齐国人,但了解的这么清楚,你身后的人想的还是要救我——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么会有人来救?”他狠狠盯着我,“救我的一定是齐国我认识的人,但能为了我做到这一步的,有谁能有这个力量?” 这个想法,真是十分的“皇家子孙”。利益为上,其他靠边。不过也正常。 “有个人啊,不管你‘有没有用’,对他什么态度,只要你是他发过誓要守护的人,就会要救你回来——更别提你只是他要救的一部分了。” “他想护的,其实是你齐国安定,是百姓和乐,战火不燃到齐国的土地上。”我这么说着,热泪盈眶,死死忍住。 高安涉不敢置信地看我。 他不是那个当初还把段烨当坏人的不懂事的孩子,事到如今,他应该知道段烨实际上为的是什么。 “不会吧,他没死……不过没死也不奇怪。” 庄嫔听到这儿明白过来,陡然一惊。 “你是说——段烨?” ☆、第三十三章 段烨这个名字——无论是被敌人还是朋友,提起的时候都会是这样的态度。 啊,终于有一天是我告诉别人这件事了。看,不管是谁,只要一想起段烨还活着这件事,都能出一身冷汗。 而其中,真正为此而欣喜、欣喜超出惊讶,都已经不在乎他是为什么能活下来的人,能有几个呢,不去想他的存在会对其他事产生什么影响的,又还剩几个呢。 反正我知道,我就是简简单单的高兴而已。 可段烨的存在,早就不是我知道就行的——他对太多人产生了影响,我不可能把他限制在我想像的一个小小的地方。他是段烨,于是对于他来讲,有更多的事情是他要做、别人相信他可以的。 第61页 但我有这一点点的特殊,我也就满意了。 我看着高安涉和庄嫔强忍不住的震惊,点点头:“对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这么两个人听见我的叙述,就能想到的。 我相信这话,就是给害段烨的人听,他也得承认我说的是对的。看,所有人都知道段烨实际上是个什么人,但是都被他吓到,都在揣测段烨怎么可能会没有其他心思。 唉,为什么呀。 高安涉慢慢坐下,手指纠缠在一起:“其实我想过,但是从来不敢相信,他真的还活着。” 我点头,很想听到别人对这件事想说什么。 “我以前很讨厌他。” 我应着:“是啊,他说过。”我想起段烨说起高安涉的时候……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其实他比高安涉,大不出一代人去,明明他也没多大啊,怎么能承担这么多。 高安涉有点防备地看着我:“他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了我是代表段烨来的、段烨还活着的消息,高安涉身上那种苦大仇深的克制少了不少,我从段烨言语间听出的属于他的那点敏感、尖锐缓缓出现。 太多东西都是孤立无援时的坚强——不是故作坚强,是坚强很累,当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不逼自己那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可到底是累的。 就像我,不把我弄出家破人亡无人可依的样子来,我不可能为段烨打开进城之路;段烨不撤军,我不可能学着演戏谋生——我要是早找到可以护着我的人、早知道段烨没死,根本不会有这几年的漂泊,不会把自己磨成这么个对大多数事都没有感觉的性子。不会恨是恨,情绪是情绪,行动是行动。 “是啊,他说你当时很讨厌他。” 这三年多过去,高安涉竟然变成了这幅听段烨描述他的曾经会变脆弱的样子:“那时的我……不懂事。我简单的觉得,他和伤害我的人一定是站在一边的。” “你判断的原因就是,他们是亲戚?” “对啊。”高安涉点头,“我一直听说的都是这些,你还想让我怎么办呢?我是信养育我多年一心为我好的人、还是信针对我的人的亲戚?” 我点点头。是这样,当初我三哥和我说段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信了。 庄嫔沉默了半天,估计一直在想她儿子的事情,终于进入了我和高安涉这半天才说一句的对话之中:“段烨为什么能还活着?” 我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既然活着,当初的事情,为什么会无疾而终?”她的目光狠狠咬住我——我明明应该稳稳笑着把话接过去的的,可我听出了这话里对段烨的揣度,被激出了甚少爆发的火气: “为什么?为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不值得!”我才不像她那么顾忌,难得可以有个对象让我骂一下,我是真的忍不住:“他无所谓,他可能也不需要,但我替他不值得!” “你们,”我指他们,“你,高安涉。段烨有那么个姨母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光不和你计较你的话、就把那当孩子的无心之失,甚至知道你聪明,于是在能力范围内有意无意护着你——你知道吗?他有告诉你吗?他想从你这儿获得什么了吗?” “庄嫔娘娘,”我迎上她,“您知道为什么段烨他这么清楚吴律的事情吗?因为他明明已经脱身,还是放心不下他的齐国、他希望的安定。这安定的一个代表,就是两国质子!先动,一定是他们!就算不为了你儿子,他为了齐国也一定尽心尽力,你还要问他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段烨厉害,他能做到那么多,所以他就应该去做。可你们给他什么了?信任有吗?”段烨也许从来没想过,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站在同样的高度过,我无法那么去思考。 可我是这么想的,我就要这么说——这些人,他们就都和段烨一样了吗?我相信段烨于是当着他的面我只能点头,可实际上呢——他是真的不值得啊! “他为什么假死离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只可能带来越来越多的猜忌和麻烦,对抗敌人还不够,总得分心思照看他。可他为什么没真的一死了之——”我红了眼眶——其实我一直都不觉得段烨真的可以放下这些,我当时的话,只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因为他发现,他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东西……他不去当那个靶子,他退下来不去碍眼,默默地,等需要他的时候再出现。” 是啊。 要不然,段烨为什么还要留下暗桩呢?他要是想好了彻彻底底离开,当时假死也做的干净,何必还忧心这么多?不过是不肯放手罢了。我相信,要是不出事,他能隐姓埋名安稳闲逛,要是出事——他还能扛起一面帅旗。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不管我多么欣赏淡然的态度、能察世故的聪慧,我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段烨这种人。 纯粹、热烈、坚持。 我当时期待的那些,年少时幻想的喜爱,后来就对应上了归来的段烨。 他是这么好的人,这些人不配怀疑他猜忌他。 第62页 这一番话大概是镇住了他们。 回过神来的我缓缓呼吸,定定神,还是得把话往回圆圆——毕竟还是要和他们一起的,这是段烨想做的事情,我能做的不多,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段烨都不觉得,我只是个小小戏子,不懂你们大人物脑子里的弯弯绕,凡事还要顾及着国家。咱们还是回到之前的事情上来。”爆发下情绪还是有作用的,比如他们,就被我稍稍震住,能听我讲讲话了。 其实这番话容不得推敲,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完全站在段烨角度的思考,是一个不愿意接受这些的思考。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为了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伤害了别人能保全自己对于这些人来讲也不是会受内心谴责的,没必要为此伤神。 我只是盼着……这两个我怎么说也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我稍有了解的人,不是那种只为了自己的疯子,能想想段烨的不容易。 好在,我成功了。 可惜,我一直以来的淡定形象就此也毁了。不过没什么的,我愿意。 “来,我们确认一下大家都想做什么。高安涉,你想获得重视,为自己回齐国铺一条平顺的道路;庄嫔娘娘,您想救您的儿子;而我,想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和吴律的毒有关的消息、两国关系该怎么样,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救出你,高安涉。” 两人缓缓点头。庄嫔一脸的灰败,在我提到吴律毒的时候,更是咬紧了牙。 “其实进宫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我能走到这一步,段烨想让我干的也不是非要接触你们,不让我冒险,只是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所以呢,如你们所见,我明明可以跟着戏班出去送消息,这么一闹,也只能留下了。不过倒不是没有办法了,”我说,“来,我们先屡清楚都知道些什么,看看要传什么出去。” 高安涉也看着庄嫔:“娘娘,关于吴律的毒……您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她凝神。 “我父皇这个人,我了解。没什么主见,当初打郑国就是受人蛊惑。吃了亏之后,他又损了段烨,不可能再起攻郑的念头。质子在京,又碍不着他的眼,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毒是慢性毒,而且齐国太医说闻所未闻,甚至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现在我想,两种可能。一个是齐国有人想引起战事,趁有外患之际趁机夺权;二是……这根本就是咱们郑国这位好皇帝演的一齣好戏。” 哈,终于说出来了。许是我对郑皇的仇恨太深,把什么罪名归在他的头上,都让我觉得没有问题。 庄嫔像是想要反驳的样子——大概她到底不愿意揣测自己爱了多年的男人会这么对他的亲生子——可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她声音沙哑,道:“我还想什么呢……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可是,这种事情吴藿怎么也不能让我知道了,我完全没有头绪。” “那你想想,吴律带走的人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庄嫔摇头:“那不可能。所有的一切我都检查好了,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带了多少人走?” “十一个。” “那不对,到了齐国的、给到的文书上,是十二个。”我看到了庄嫔脸上的疑惑——对,她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到底还是在骗自己的……给自己留了一点信心,留了一点念想。嘴上再怎么发狠,心里还是觉得他不会如此。 ☆、第三十四章 我在庄嫔这一次次绝望挣扎之中,慢慢明白了为什么吴藿一个这么多疑并且狠心的人会这么信她、会愿意包容她,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因为她,他都可以给我个公主的待遇—— 因为吴藿知道,庄嫔是唯一一个一直对他好、并且他以为会是一辈子的人。 到死要一起经历多少事,才能到这一步?到底要曾经一起承担什么,才会交付这样的信任? 可是现在,也没了。 我想,在庄嫔辛辛苦苦给孩子准备的队伍中插进去的这一人,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吴律准备这些的时候,她还没“疯”,我想那些人甚至还是她和吴藿一起定下来的——吴藿一定说了不少的话来安抚她,让她放心,说吴律在那边的一切都交她来细细安排。 其中细节我不得而知,但是看她的表情,我知道我没猜错——只有有吴藿的允许,她才能如此确认吴律身边的情况、如此自信。 可是多了一个她不知道的人。到了齐国,别人也没有反应,于是只能是有比庄嫔还重要的人把那人加进去的。 还有谁呢。 看啊,这对爱侣,一个装疯,想从齐国那边再求一份保障;一个在孩子身边安插个完全的自己人,在合适的时候下手——还都各自做了准备。 要我说什么好呢。 不过是早已离心,偏偏还不愿承认罢了。 庄嫔笑了。“也是,原我也不该指着他能真的一切都交给我安排。他这样一个人,被齐军打到了家门口,怎么可能就这么‘和平’的解决了。睚眦必报才比较符合他的性格。” 第63页 “合适一鼓作气攻进齐国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不现实,只能先妥协,然后静待时机——可总要找个由头。他可比你那位父皇聪明的多,”她看着高安涉,这话明显是讽刺,“吴藿是一定要找个理由的。” 至此,事情都摸清了。 虽说还没证据能说明这事真是吴藿安排的、是他的人对吴律下的手,但好像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我啊,我本还怕庄嫔不肯信,没想到现在我倒是更冷静的一个。 不过这对我倒是没有什么坏处。 “好了,再去想再去愤恨也没什么用,我们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这个人数基本说明了吴藿是早有准备、他自己让吴律出事的可能性极大——而凭他的性格也的确做得出来。”这其实是之前我们仅做简单猜想,不觉得会是真的的一个想法——当然,也是最不愿面对的。 既然是吴藿主动,那不管最后齐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哪怕是交出个替罪羊,吴藿也不会满意,他是一定要发动战争了。 段烨一定不想看到这个。 可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除非我们能救下吴律,让他成为不了吴藿的理由。 但哪有那么简单?御医都焦头烂额,出处一定很神秘,恐怕只有用药的人懂。 但是又不可能直接去质问吴藿——最难以接受这个事情的庄嫔都没有疯狂到去找他,因为知道如果点出这个事情,遭殃的肯定是自己,连默默筹划的机会都没了。 旁敲侧击也不可能,毕竟她疯了,以为儿子还在自己身边,甚至“丧失了”和齐国战争这一段的记忆,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齐国呢。 真的是处处为难,哪里都没有方向。 可是庄嫔想了想,说:“或许可以让童姐姐去试试。” ? 高安涉对我说:“就是惠妃娘娘。” 对了,虽然怀疑到了这一点,但是这段故事我还真的没有听过。 “惠妃娘娘是……怎么一回事?” 庄嫔说:“像是我姐姐吧……我救过她的命。小的时候。我是她家的奴才,一直跟着她,后来也是跟着她进的宫。我的所有事,包括和吴藿的,她都知道。其实她很早就劝过我,可惜我没听。进宫之后也处处护着我,当然,我听不进去,吴藿身为皇帝也不是她能拦住的,还是……还是让我成为了他的妃子。” “我当时还挺感动,觉得他不离不弃……谁知道后来会这个样子。” “童姐当然一开始十分生气,可后来还是为我好、护着我,这次的事情她也知道。”她说,“反正童姐懒得应付他,这么多年,不过是对付着过而已。能帮我的地方,她当然会帮。” 是啊。一起长大的感情,比起虚无缥缈的皇帝的爱,不知道可信了多少倍,能抓住这个的,才是聪明人。 惠妃……就是这种聪明人。 大概是在宫中住的,最近令我不舒服的事情见得太多,这时候我倒还很谨慎:“我劝您,不要。” 她疑惑地看我:“童姐真的什么都知道,有没有宫外的人进来都是她告诉我的,也要防吗?” “也许因为我是演了很多戏,看人的时候会有感觉,”其实这是方辑的拿手好戏,很多人一看见他,就会露出很多东西,然后方辑就能知道很多。我没他那么厉害,但是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会有感知,“惠妃娘娘,真的很深,不要轻信。” “不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她在演,只是,我们已经怀疑到这种程度、彻底和皇帝离心的时候,能不动就不动吧。毕竟之前,再怎么说,您还是皇帝的妃子、她也一直靠着您的儿子,您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儿子而已——说白了,还是有利益在里面的。” “而现在……”而现在,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我们如今要做的事,已经背离的郑国的利益。如果她一直以来都是想赢得庄嫔的支持的话,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庄嫔听到这儿,明白过来,笑容有点讽刺:“我现在被你一说,竟然连她都不信了。” 其实我心里不是不难过的。但是那天,宋婕妤说话的时候惠妃看我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敢大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帮别人总有种种原因,情深义重的当然有,可是在这宫中骯脏事见多了,我不会冒险。 就算显得我无情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之间也就是个临时的合作关系,没准哪天也就撕破脸了,我管他们怎么想我。 庄嫔说:“是啊,我这个人,除了吴律,还有什么能依仗的呢?就看着曾经受宠的时候虽遭人嫉妒但是来的人一点都不少,出事之后不也没什么了吗……荣宠不能说没有了,可是没有吴律,怎么也不会有‘未来’了。童姐……童姐当然对我一如往昔,可她也是唯一知道我没有放弃吴律的人、唯一一个知道我对吴藿影响力的人。” 我觉得挺冷的。 “她知不知道你们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庄嫔摇头:“我一直紧闭宫门,和谁都不多接触。我从她给的名单知道你之后把你拉进了宫,之后还没见她呢。” 第64页 “那就好,”我说,“保险起见,你就当没我什么事吧,我就是简单一个戏子,是错认的。” 她点头。在有关孩子这件事情上,我知道她再谨慎也不为过。 “这很简单。总而言之,我们就是让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然后其他一切照旧。可是如果不走这边,我们怎么才能和外面沟通呢?” “这个不急。问题主要是,如果不走惠妃,怎么能打探到关于毒的事情。” 庄嫔想想:“装病就好。我要是病了,能弄来最好的太医,如果不是太医的话,我就让自己好不起来,没准能再找来隐藏的更深的、吴藿身边的用药或是用毒的高手。”她顿顿,“不过,他对我这么用心,怎么对儿子这么狠呢。他就不能……” “不能。”说这话的人是高安涉。一个也是皇子,比我更懂这皇家的人。 我是因为这人是吴藿,于是对他做什么都不意外;他是因为这人是皇帝,于是对他做什么都不意外。某种程度上讲,他才是最懂得的那一个。“女人如果知情知趣的话,当然可以爱,因为毕竟是个女子做不了什么威胁不了他。可是孩子——孩子是会成为敌人的人。” 我讥诮:“谁说女子做不了什么的?” “但他们不这么认为吧。”高安涉斟酌下才说,“他们身边很少有人会有你们这样的胆识,都顺着他们。” 庄嫔拦住我:“这时候计较这个没有意义。我们看看下一步需要什么。首先,我得去告诉童姐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是已经这么做了,为了不引怀疑,就还是留着你防着你就行了。这件事办好,就得开始装病了。” “那我呢?”高安涉问。 我说:“你?你当然也有事情要做。吴藿找你是围棋大会的事对吧?” “没错,”他说,“我怎么着也得露几面,做做监赛官。” “那你需要找一个人。” “嗯?”他说,“你们早有准备?他能闯的进来?” 我点点头。段烨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你找一个叫‘冯温’的人,他是段烨的人。不用担心,你只要把我们的情况写好准备好,不用有什么动作。他能认出你,也能拿到你要给他的东西。” 高安涉竟然一点也没怀疑,就点点头。 我反应过来,他是齐国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段烨的能力,对于段烨假死之后还带在身边的人当然信任。 这就好,总算是见到曙光了。 ☆、第三十五章 这日,高安涉去上他的学,庄嫔去找惠妃去了——这当然不能带着“无辜”的我。 于是便只有我留在了宫里。 庄嫔宫中人少,而且大都沉默寡言。从这个女子在出事之后的一连串动作来看,自然平时也是个对手下的人约束极言的人,虽然此刻主子疯了,他们之间却也没流传着太多奇奇怪怪的说法。 这样,我也清闲一点。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对我有所微词,可我也理解,并且也忍得了,不给我下毒我就谢谢他们了。 庄嫔的宫殿吧,不大,但是精緻。但我觉得精緻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就不是富贵出身,也没求过飞上枝头变凤凰,想要的只有最简单、却也是最不好给出的爱情。 但是给不了,于是补偿点这些,也算安心。 安了那给不出爱的人的心,别人却只能苦涩的接着这东西,好像自己不在乎似的。 要是聪明人,我觉得抓着这点“补偿”就行了,立什么清高,别求多的,自己送出了这些年,换一个人能好好生活挺值的——我不懂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不过不可能是大家都不懂而我懂,那就应该是我错了。 错哪里了呢?我和她们相比——我孤身一人。 唉,明明这么惨的一件事,这么说出来倒显得是我的幸运了。家人死光了啊,唯一剩的一个巴不得我不认他,他好也无事一身轻。 我没心没肺。 庄嫔这里别的不多,但是花养的特别多,她也没精心照顾,但是长得还挺好的。只有这种生命力旺盛、自己能撑下去的东西,才好继续生存,要不然,趁早离开,倒不至于承受那么多。 我要是在这宫中,是定然活不下去的。不肯低头、不肯退让、不肯相信。无论是原先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变了那么多,但没变的就是我的骄傲。 已经这么惨了,若是连这东西都丢了,江盛秋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是说人活一口气,只是我知道,我丢了就爬不起来,而爬不起来的样子太难看,我不想那样。而高安涉啊,明显就是那种能再一次站起来的。 佩服佩服。 我家,活下来的是我。而如果是大哥或者三哥呢?他们能比我多做很多吧。大哥善于交际,能和人打好关系、与人周旋;三哥机敏会说话,能屈能伸,身手还好。只有我,被宠的无法无天、道理琢磨出一堆,遇事却做不了什么。 其实,之所以想什么多,也是因为我没能力做,只能想想罢了。旁人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哪有时间想这想那。就比如现在,高安涉和庄嫔都各干各的,而我只能闲在这里胡思乱想。 第65页 庄嫔大概和惠妃说了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把我弃在一边就好,估计两个人还得再感嘆一下这条路的艰难——不过庄嫔听了我一通瞎分析,现在是否还能心无旁骛的和惠妃说话? 唉,我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不过,不管做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能最后做好,就没有遗憾。 段烨那么辛苦了,我想,我能为他做一点点也是好啊。 我……我慢慢开始以段烨的方式去思考问题,站在他的角度去看,然后发现自己平和了很多。 虽然各种激烈的想法还是会出现,不过更多的变成了出现一下,我知道有这种情况,然后慢慢放下,往别的地方看。我不是天生悲观的人,一直喜欢远方,不过发生的这些事情越来越把我拘在原地,就看的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我不该是这样的——虽然很难,不过段烨都回来,我愿意做出改变。一点点来嘛,这我还不怕。 段烨真的很神奇,我很多的勇气都来自于他。过去,是我盼望着他能替我实现我的愿望,现在,我希望是我能跟着他、走出去,然后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我不愿意停下、不愿意死在这里。 我也许能找到机会给吴藿一击,但付出的是我的命。我的命,比他的值钱。与其让他一死偿命,不如让他失去他紧抓手里的一切,这不是来的更痛快。 而我呢,我要促成这个事。 然后可能我要做更多的事——和段烨一起。他要护着的是齐国、也是更多的人,他要保护平民百姓。我没这么高觉悟,但我也不想这种动不动全家去死的倒霉事情少出现一点,能和和乐乐美满一些,我看着,也挺高兴的。 我不能有,但能保护别人有,大概家人们看了也会开心。 当我去喜欢段烨的时候,我还能变的更好——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我明白了“追随者”这样一群人。他们相信一样的事情、有着同样的追求。 我期望我也可以,不再是只能被保护、出了事情只会心里悲痛。 宫里看天是四方的,我现在囿于其中。之前我没在宫里,可我的天也是四方的,我也被困在其中而已。 现在我想走出来了。 还不晚,我很开心。 ☆、第三十六章 下午的时候,庄嫔回来了。 自从我和她说完吴律的事情之后,她脸上那终日不灭的微笑就淡了下去,最开始的愤怒过后,就化为了石头般的冷寂。 冰冷沉默,无喜无悲。 哀莫大过于心死,哀儿子的毒,哀下毒的人。 我一直觉得庄嫔的美不是艷丽的、不是咄咄逼人的,她有一种圆融的美丽,既不热情又不至于清冷,是让人看着最舒服的那一种。 可现在不一样了。 庄嫔进了宫门,屏退左右之后,那画上去似的温婉笑容就洗褪了色,冷了下来,眼角带了份讥诮,近乎尖锐起来。 美得更锐利了——从那种普通的柔和的美丽,变的逼人。 我不知道男人们喜欢哪种、吴藿喜欢哪种,但我知道这不是庄嫔的样子。可是逼不得已,只有这样的态度,才能撑住她。 庄嫔对我说:“我和她说了,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点点头:“嗯。”这边稳住了惠妃,就想着等高安涉去联繫冯温了。只要能和段烨建起关系,我们就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现在庄嫔要做我们计划中的第二件事——装病,看能不能找来和毒有关的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装?还有……对于那个人,有什么想法没有。”我问。 庄嫔喝了口茶:“今天,我顺便旁敲侧击了一下,我装疯的时候,吴藿有没有请什么能人来……当然不能直说,就和惠妃表达了一下我有点害怕有没有人能看出我疯了。”这庄嫔不用跟我解释,在这种要紧的事情上我信得过她的严谨。 庄嫔对我的不以为然表现出点讶异,可应该是也感于我的信任,没就着这是再问我。“当时我虽然人没疯,但的确是用了点药,是惠妃找来的,能让我特别兴奋、脉象紊乱的药,让我的疯不显得过于刻意。因此,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醒,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不很明确,知道来来往往很多人,但都是干什么的……也不是很清楚。这回我就问了下,惠妃说,的确是有个不是御医穿着的人来过,可看了看脉象,没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 “惠妃见他特殊,还特意注意了下。听到他和吴藿说,‘这不是我擅长的’。她觉得这人可能是哪里来的道士为皇帝炼药的。这道士和医自然是不一样的,他看不出什么来也正常。” “但是我想,要他不是道士,这‘不擅长’也不是说炼药,这人若是个——用毒高手呢?” 我也深以为然。 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好在史书读得多,历朝历代的皇帝身边都有旁人不能知晓的隐卫们,替皇帝干不能明说的事情,这些人中有用毒的也不奇怪。而不说旁的,就是曾经霸主秦国在最繁盛的时代,那位惊才绝艷的皇帝陛下,身边这样的人也不少——更包括坊间流传的话本中提到过的那位神奇的女帝。 第66页 这么看,吴藿留着“自己人”,肯定正常,甚至庄嫔也不能知道。 我有点心酸。庄嫔都不知道啊。 不过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显然庄嫔比我想得开的多,她对于吴藿的隐瞒表现了极大的理解。“我发现你挺奇怪,一方面特别恨吴藿,一方面又替他想。” “我恨是我恨、从我的角度想,”越来越多的,庄嫔把我放在同一个层级上去讲话,让我听着很舒服,“可是若是这事对他没有好处、不有利于他想保护、安抚的人,他也不会做。所以我一直觉得,无论是谁,都会有信任、为他好的人,这样的人应该在他身边。”因为我一直希望有这样的人对我。 而庄嫔,就是这个我想出来的,吴藿抱有这份期待的人。但是连庄嫔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了……就很可悲。不是为了他,是为有这样想法的自己。 无论是善人还是恶人,我都很不喜欢用“众叛亲离”去说——即使那是应该的。 不过这想法过于个人,不适合和庄嫔分享。我们还是聊一点和我们计划相关的事吧:“不说这个了。那我们现在有了大概的目标,就是要把他引出来了。” 没想到我有意岔开那个会引得人伤心或是噁心的话题,庄嫔却是不肯跟着走。她想了想说,“对,可惜我不是,他不配我是。” 是啊。付出信任是有条件的,可能底线划的很低,但是碰到也就是碰到了。 “小姑娘啊,”她说,“别简简单单被蒙蔽,甜言蜜语当然好听,但是太甜了,对身体不好啊。” 我摇摇头,不用信这一套。我喜欢的人啊,不用我靠爱去逼自己相信,是因为我相信他、我崇拜他,才会喜欢上。 这么说起来,我真是好幸运。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她嘆口气:“尽快吧。就算是我想沉住气稳妥一点。律儿……也等不了啊。”是啊,那是一条人命在催着。 “不过这一次,我这个病要怎么来?没有了惠妃帮忙,我就硬生生病了,御医查不出问题来会怀疑的吧?”这倒是个问题,不过还不只这一点。 “不光是这样,惠妃知道你没疯、目前进行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那么你一病,她就会知道我们有事情瞒着她。” “那……如何?” “两个办法。要不然,选择相信惠妃,还是要她知情且帮忙,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好,说我隐藏的深、刚刚暴露,就能把你现在说我是无关的人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不出意外,我看庄嫔的眼神也是不贊同,不光不贊同,她应该也知道了我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吧?要是早说信任她的事,与其现在搞这么一出,从一开始就可以告诉她整个的计划。之前不提醒,就是为了我已经和惠妃说了你无辜,并且反悔有风险,半逼着我选那第二条路吧?” 我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毕竟这是她的失误,不算我捂着什么情况没告诉她。“要不然就是,闹出来的事情,能真的让你‘病’,惠妃都不会怀疑。” 庄嫔点点头,没计较我耍的小心思:“问题就是,这个事情怎么能有这么大,让我出事都不引惠妃怀疑。” 我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于是,还要在我身上做文章啊。我就是藏得很深、我没让你发现我的身份,并且我的确不是来合作的——你和惠妃聊过这种可能吧?现在,我们就让它应验。” “你的意思是……” “嗯,我就是来制造乱子的。他吴藿连自己的儿子都捨得动、就为了有理由宣战;那齐国来人把这个事情捅给你,不也正常吗?不为别的,就为你们乱起来。至于你疯的时候为什么选中我……也说是我暗示的。反正你演那戏之前,肯定也准备了‘这女孩儿为什么是文烁’的说辞,现在把这事说成是我暗示给你的就好了。” “我找到时机,把齐国发生的吴律的事情终于告诉了你,顺便说这都是吴藿安排的,拉着高安涉说这不是你儿子,你惊疑之下拽着高安涉辨认,急火攻心晕过去——就行了。” “皇帝以为你是突然得知这件事、都是齐国搞的鬼;惠妃虽然知道你之前没疯,这下突然得知儿子出事,晕过去也是应该的,谁都不会怀疑。而我……我躲一下,你这偌大的宫里不会藏不住我一个人吧?然后如果看到那个人,我就把消息带出去,若是没有的话,我也没办法,宫里待着不安全了,就也先走了。” “你倒是打得一把好算盘。不管如何,这一次,你是准备跑了是吧?”庄嫔如此说。我当然是知道她看的出来,不过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大家都交了底,没必要把这心思藏着掖着。 “我都这么坦诚的说了,您就没必要拿这话刺我。” “你安排好了你,那我和高安涉呢?” 我说:“别急啊,我要是准备不好这些,我敢说我要走吗?您的话……您不怕和皇帝撕破脸吧?醒来之后,您就可以‘恢复’了,不疯了,能分清人了,可以就吴律到底是怎么回事质问吴藿。” 第67页 “吴藿这时候,明白齐国已经知晓他的计划,已经有所准备。能送进一个我来,保不准还做了其他的事情,他有所顾忌,不会直接动手,那么对你和高安涉,肯定还是安抚。这个时候选择信还是不信……就看你自己了。反正就是,牵扯住他。” “至于高安涉……他会见到冯温,从那里能得到更好的指示。我会等到他们见面之后再‘把我的身份告诉你’。而且,吴藿知道这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再怎么样也顶多对他是个软禁。” “你是什么时候想好这些的?” “嗯……不好说,一直在想吧。” “既然不是刚刚才有的想法,为什么你之前和我们说,由高安涉递出消息,没有提你现在的这个你先走、你出去了不也是可以传消息吗?” 我笑笑:“娘娘,有些话和你们两个讲的话,就不好开口了。毕竟你们也不是一体的,你们也各有各的目的,怎么简单就得到共识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把他摘出去,让他觉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作用,现在却让他可能落入一个受困的境地——为什么?你的目的不是来保护他吗?”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里。唉,其实我真的不愿意把事情说的这么明白。 “万全哪里有那么容易?做到万全太难了。这种让人放弃什么都为难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第三十七章 段烨需要想太多了,他什么都不想放弃。 可是居于那个位置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路可走,最终总是要选择的。我没有负担,这个坏人让我来当吧——毕竟也不是真放弃了高安涉,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个计划没有那么周全。 不过我想,既然他是高安涉、他有抱负,就不会简单被困。多周转一段时间,容段烨想出办法来,就不会有事。 “高安涉既然说他的梦想是建设一个强大的齐国,那么,定是不会因这种事情怨恨段烨的……他不是小孩子了。”是啊,十二岁,他就不能被称为个小孩子了。也挺可怜的。 庄嫔说:“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人。” “怎么?你原先以为呢?”我很少听见别人评价我——不是戏子小今、而是陷于泥淖的江盛秋。 庄嫔说:“你不算是段烨的人吧?我看你的这些想法,都不是属下的样子。” 我点头:“对,不是属下,但的确是为他来的,替他传些东西。”就算是段烨,我也不愿意去“听从”他。一旦转换成这样的身份,很多话就不能说、很多事就不能做了。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软软的没脾气的,做什么事情都差不多就行的人。现在一看,好像还不是,你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清晰。我啊,是一直被你带着走,还被你偶尔露出的软弱欺骗。” “我过去,就是因为想的太少,总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尝试,才落入了那个无法挽回的境地。”我说。 其实不止庄嫔,应该有更多的人都以为我就是随便走一走、甚至有时候我也这么对自己说。可如今一切将成,我终于能承认,不是这样的。 偶尔安慰自己“就是试试看”,只是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怕我被压垮,才不是真的没有想法和计划。找好心理上的退路再做事是我现在的习惯。 也许没有人知道,我一步步让自己坚强到了这个地步。当我能做这么多的时候,我才敢说我喜欢谁、我的想法是什么,这终于不再是无稽之谈。许是之前那个无能为力伤我太深,段烨的锋芒也伤他太深,我现在就想综合一下,不显眼的同时,我要让自己有能力。 好像……有点可怕。 我一天一天变成了我小的时候虽然佩服、但是不喜欢的人。 但没有人可以无忧无虑一辈子,过去是别人保护我,后来是我保护我自己,现在则是我要去保护别人。 庄嫔怔怔坐着,开口时带了沙哑:“挺好,其实是你聪明。我就是傻,还总想着有挽回的余地,硬生生放弃了那么多机会,直到了今天。” “人人都得有这么一遭。不过你的是在今天,我是在很多年前而已。也说不清,是早点好还是晚点好。”在这个比我大了近二十年的女人面前,我竟还能讲大道理了。 “你喜欢段烨?”她冷不丁发问。 我埋在心里的那点念想被刨出来,猝不及防,脑子里嗡了一声,比反应先做出的是脸上的热度。 唉,没什么的,我谁也没准备瞒,知道就知道了。这点心思,还是庄嫔的话让我彻底意识到的,她能猜出来也没什么奇怪。“啊,是啊。” 庄嫔说:“那挺好的。我现在觉得,喜欢这件事,有没有结果无所谓,执着结果反而会麻烦。” “是啊。”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的这份喜欢,不过这样还是挺开心的。是对我的肯定、更是对段烨的。 世人对他的评价多有偏颇,不是不屑就是过于神化,但段烨其实也就是个人,别人有的他也都有。喜欢他……很正常,他被喜欢也很正常,没什么特殊的。 第68页 说话间,高安涉也就回来了。 我先和庄嫔说这些事情,就是想在与高安涉谈的时候不用再应对她,能轻松一点。果然,庄嫔回了房间,没有看着我们。 高安涉一看这个架势,也明白过来,面色沉下来对我说:“怎么,又有什么变化?” 此刻我压力小了心情还不错,说:“殿下,我问您一个问题啊。” “你说。” “如果你齐国可以变得繁盛,但是你不会看到、那也不是你做到的……你还愿意吗。”我见高安涉张口欲言,先截住了:“你可以随便和我说。我一不是齐国人,二不和你利益相关,你不管说了什么,都会烂在我这里。” 高安涉扬了唇角,这么久以来,这是我见过他的、最明亮的笑容:“你不用和我说这个,你怎么问,我答案都只有一个——和我的国家比起来,我算什么?只要它能好,我当然无所谓,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是觉得我有能力做好这件事,才说的我要做,可重点不是‘我’,是‘好’。” “现在……是要牺牲我吗?”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话却说的坦然。 我想,这样一个人,才不会最终“牺牲”,他会有更大的舞台:“别说的这么绝对啊,只不过这个事,的确需要你牺牲下。还是,你会去见到冯温,露一面你们都能安心。但是之后呢——也许会出点麻烦。” “为了引出那个可能和吴律的毒有关的人,我会‘告诉’庄嫔一切事情——她早就知道的这些,让她受到刺激晕过去。而你的身份对于庄嫔来讲也不再是‘秘密’、同时如果这毒真是吴藿为了对付齐国而下,这下撕破脸,你就会有点危险,没人知道他会怎么做。” “当然,庄嫔醒来前他不会有动作,庄嫔也一定会极力斡旋保住你——这一点需要你们两个商量下。我是觉得,吴藿应该不会动手,他还可以解释这是齐国的离间计。这事情让他知道齐国有所防备,会不会接着打,不好说了。” “可实际上,这并不是齐国知道了,只是你和段烨计划的。” “嗯。”其实还不是,就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没关系,反正吴藿除了齐国,也想不到能做出这事的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高安涉说得很平和,“这点事,我还受得起。毕竟想要引出那个人,不出点血不可能。” “我同意,我觉得没问题,我要做的……不就是自保吗。这些年别的没学会,自保也学会了。”高安涉说,“反正我一直以来,也就是挺没用的角色。消息是庄嫔打探到的,信儿是段烨截到的,计划是你做的,之后得段烨来……我什么都没做。”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空有抱负,实际做不出什么来,充其量能跟着别人做点事。”这话越说,他越动情了,甚至有点为了“献身”而故意往严重了说。 我有点听不下去,说:“你倒不用妄自菲薄……你才多大?你还有很长的路……” “你知道段烨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怎样了吗?”他打断我。 “老国公才不希望他继承关陵军,那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要是愿意段烨去,段烨就不至于自己偷偷跑去参军。他十二岁的时候,跟着我几个哥哥们读书,是先生最喜欢的学生,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仕途、进内阁,有经天纬地之才。” “那时他也就我这么大,可是所有人都信他的未来不可估量。他后来让人大跌眼镜的去参军,竟然也闯出了名堂。你看,他做什么都行。这根本不是年龄的问题。” 我闷头想了想,只能干巴巴回一句:“你不能和段烨比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段烨。你可以和我比……你看,你刚刚不也提到我了吗?” “我不骗你,我十二岁的时候什么见识都没有,就知道傻玩儿傻闹,不也慢慢成了这个样子吗?别给自己定个太高的目标。像我,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成不了段烨,能接近他一点,我就很开心。” “你真的还小,你没有见过什么大事,这也是你的优势,无论是在你的人生中还是这件事上——没人重视你怀疑你,你就安全。不要想太多,你能保持冷静到现在,就很好了,真的。” 高安涉歪头想了想,说:“也对。我也没必要想这么多,先活下去然后回去,我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来看不年轻的我能干什么。” “这才对嘛。其实你还不如想想找到了冯温要给他什么东西……怎么递出去不重要,他比你有经验的多,你写好东西就行。当然,骂我质疑我也可以,我管不着,我也不舔着脸说是为你好。我不为你,但你也说了这牺牲你愿意,于是怨不着我。” “放心,早就想好了。”他说,“其实我早有预料,我应该没有那么重要、没那么大被救的价值。如今能知道你们想救我、我能做更多,我就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段烨的心没有白费,高安涉是值得的人。 他们我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我。我要看看,怎么跑。 第69页 ☆、第三十八章 其实这个计划中最不重要的一环,说白了,是我跑。 怎么说呢,如果他们足够了解段烨的话,应该清楚我不会是对段烨的牵制,只要高安涉和冯温碰上头、我就失了价值,不是唯一那个联繫他们和外面的人。 我一赌他们能把我的分量看中些,二赌他们不敢肯定能在事发之后能把高安涉完完全全摘出去、让他再次接触到冯温。 我不够了解吴藿,也不知道他和庄嫔之间的感情能到哪一步。若是庄嫔真能摘出高安涉让高安涉去和冯温联繫、说那个也许和下毒者有关的事,我就没用了。 谁都是狐狸,我刚刚摆了他们一道,不得不防着点。庄嫔的性格说不上保守稳重,要不她也不可能兵行险招去装疯。如果想先结果了我呢,我也没什么办法,于是还是得在自己多保重。 不过也没那么严重,怎么说由我出去也是最稳妥的方式,她如果想吴律那里能好好的,不会轻易动我。唉,说到底我接触他们时日尚短,又没有靠山,还真的是只能全靠自己。 不过这种一步步都靠着自己的感觉,也是真的舒爽。我竟然在和这些聪明人的较量之中不断突破不落下风,掌控着我想掌控的事情。有一些兴奋,不过这点兴奋不能露出来,我还得是平和下来。 这是我外公和段烨说过的,我也得记着。 皇帝几天前就找高安涉说过这个围棋赛的事情了,于是来得也快,就在我们刚刚准备好的第二天。怕夜长梦多、也担心吴律的情况,我们准备等高安涉回来就演这齣戏。 庄嫔和我都坐在院子里,看着天。 “你看什么呢?”我问。 庄嫔说:“和你看的一样。在想这四方的天外面。不过我就是想想而已,你就要出去了。” 我不再说话。 其实我和庄嫔之间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虽然我坑过她,更别提什么交心,可是却谁都没有阴阳怪气针锋相对。我一直想这或许是聪明人之间的做法,互相理解,没有矛盾都轻松些。可临别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甚至如果事情不成,她会是我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了,就突然有种冲动,觉得这么结束太平淡了。 但是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可能到底还是我软弱,面对着完全没有办法控制的未来,没办法坦然。 不过我知道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我一点也不丢人。 说不出口的是什么吗?大概是,其实这些日子谢谢你,以后无缘再见,但是这一段时间很感谢——不长的时间里,我完成了活到现在最大的冒险与改变,离不开你的引导。然后,别把自己耗在这里,你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就像这四方的天,谁说只有我可以出去?只要想,就可能。 不过还是免了吧,这话太矫情,没人需要。 “藏的地方我给你找了,这没人能找得到。但是怎么出宫,你想好了?”之前我们都是各安排各的,谁也没向对方交代。这到最后了,还是想要确认下? “想好了。”我在戏班的那些日子也不能干耗着啊,除了惠妃宫里的小宫女,多多少少还接触了一些人,探听点消息还是小菜一碟的。 尤其是戏班住的地方那里的事情,我是门儿清的。而且我没和戏班一起出去,段烨肯定能打听到消息,兴许能稍作接应? 唉,这事还是想想就行了,稳住,实际一点。 “那祝你好运吧。我们这些事啊,错了一步都不行。”庄嫔说,“其实,我是真的佩服你。年纪不大一个小姑娘,倒是颇有胆识。” 咦,原来到最后了,想说话的不止我一个。 “这些年也是我傻。所有人都知道,要和外臣打好关系,要在外面有门路。我不是不懂,我也相信只要我做、一定不会比她们差。但我不愿意啊,我觉得我和吴藿之间的感情就剩这么一点信任牵着了,我不想失了信任、也不想让他疑心我。于是我不让吴律露头,自己也什么动作都没有。” “到最后出事,我才开始筹谋、才有计划,还得靠着童姐。但你说得对,到底是不能全靠别人,一个是可不可信、还有就是不好连累别人啊。如果我早就有能力,大概当初就不会让吴律那么走、也不会现在连送个人出去都做不到。” “我出事,宫里盘查肯定严,你自己怎么才能出的去?当然我不过问你准备怎么做,但你要知道,你身上带着的是我儿子的命,我希望你平安是我为了自己,而我都帮不了我自己。” “你这么说就没意义了,”我仍然看着天,和她一样。大概不看着对方的时候,才能说得更多。“你之前说过,你害怕吴藿因为你的重要性而加倍防着你,所以才不想有动作,现在又后悔……可是如果你早就不是那个听话、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庄嫔,也许你都活不到现在了。他宁愿把你做成个标本摆着,都不想你变。” 这话说出来,真是冷啊。 “是啊,于是我就註定只能这么一辈子。”她语气更冷,“真可笑。算了,不说了,这些事想的再明白,一提起还是不舒服。其实你提的演这一出也好,装疯还得应付着他,我都噁心了,不如就撕破脸,还能图个痛快。” 第70页 我看这日头,如果两边都不出问题,高安涉应该见到冯温了。我还是让高安涉带了目前发生的一切出去,毕竟我要是出不去探不到毒有关的消息,也得让他们知道其他的事。 “你觉得高安涉还会写什么?”我问。 “大概是想对齐皇或是谁说的话?他也危险啊。他那个最终回到齐国的目的,是咱们中最难达到的。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他能和外界的交流了。” 是啊。他还那么小,比我当年还小。 苦的事情太多,都苦到人麻木了。 有人来报,那边结束,高安涉要回来了。我听着话,就知道没出岔子,就算消息没传到也不会是被抓了个正着,那我们就可以按计划进行。 我和庄嫔一直是在院子里喝茶,这时候我对她说:“母亲,有件事和你说,我们进去吧。” 于是我们相携进殿——马上,一切美好就要崩塌。 庄嫔听了我的话,让所有人都离开,出了什么事都不得入内——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庄嫔对这“一双儿女”无所不听无所不从,其他人在她眼里都算不得人,时间久了也无微词,都退走了。 我们坐下,我给她讲着故事。为了代入到情绪里易于借题发挥,我真的是把这些事都讲了一遍。 “文烁公主都没降生就死了。那时你没有位分,都不算是皇帝的妃子,可你觉得伦理纲常在爱面前算什么,只要你们相爱,吴藿一定能给你应得的——哪怕他不给,也是他有心无力,算不得他的错。” “文烁公主是怎么死的?哦,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吴藿一定不想你有孩子,不想你为孩子筹谋,变成一个不完全属于他的人。但是,打下来的那个死胎是女胎……女胎其实不用担心的。于是他为了补偿,给了那个孩子封号——当然是说给你的、不会入册的,告诉你只是你们知道就好。你当然还是信,觉得他不能为你开这个先河、让人诟病。” “后来你有了吴律,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吧,你把他生下来了,他成了皇子。你不想吴藿对你疑心、你小心守护着你们之间的信任,于是你有意养残了这个本就不是很亮眼的孩子,寄希望于吴藿能看在你们与世无争的份上有所优待。” “可是吴藿没有。在需要一个儿子做质子的时候,他选择了这个儿子——他一开始就不想要的儿子,能把你们之间的问题归结为一体的儿子。对,吴律真的被送走了,他真的走了,没有回来,回来的那一段是你为了保护自己编出了骗自己的。现在宫里住的那个,是高安涉,是齐国的质子,你只是把他绑在身边作为安慰罢了。” 庄嫔适时地发出了尖叫,我不知道那是配合剧情还是真情实感。无论是什么,都太过残忍。 “而这位好皇帝好夫君,送走了吴律还不过瘾还不安心,特意安插了自己的人在身边——这本没有什么,作为质子出去身份敏感,看着点也好。但是不光如此,那个人,应该还在‘适当’的时候,给吴律下了毒,让他成为最后的、吴藿动兵的理由。” “三年了,郑国恢复些元气却又非十分强盛,是出其不意的最好的时机。这么巧,他就中毒了。你不知道吧?吴藿没有告诉你吧?不要说他不知道,他多安排了人在吴律身边,如果不是他自己所为,那他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你?” “你想想,这都是为什么?” 门外报高安涉回来了。 我知道,他就站在门口,作为我们这齣戏的另一个主角,等在那里,即将入戏。 “别骗自己了,门外那个不是你儿子,那是高安涉、是你敌国的皇子!”我放低了声音说,蛊惑她。 “我不信!”她叫道。 “娘娘,怎么了?”门外焦急地问。 “别进来!”庄嫔大喊,“就……就让律儿进来,快!” 高安涉挥退了那些人,进了门,然后很快掩好。我看他的眼睛中还有点迷茫,大概是跟不上我们这种真刀真枪。不过我也不意外,他既没有庄嫔这样丰富的阅历与彻骨的痛,也不像我就是学这个的。不过没关系,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我上前抓着他的衣服,对庄嫔说:“你看看!你看看他是谁!你儿子你还不认识吗?你眼睛没瞎,你看得见!” “高安涉,你说,你是谁?” 熟知剧本的他只需要念台词:“娘娘,我是高安涉,我不是你儿子。” “啊——”庄嫔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抓住了高安涉的袍子。 我看着这一幕,知道是我退场的时候了。 “保重。” “保重。” ——然后沖门而出。 ☆、第三十九章 跑出来之后,外面的人都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说:“看着我干嘛,先去看娘娘啊!”然后继续往外面沖。 这时候,就只能寄希望与庄嫔能多拖一会儿,给我跑一圈的时间——对,跑一圈,根据我们的计划,我要转一圈再回到庄嫔的房间——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71页 “来人啊!”原本这时候还有人在看我,高安涉这喊噼了的一嗓子,把这前院里知道我和庄嫔在聊什么的人都招进了屋子里,我于是便猛跑出了宫门——见没人注意,又进来了,从后面偷偷绕进了卧房,躺进了庄嫔的床板之下——对,这里,到时候她被运到床上把我压在下面,谁也找不到。 我半天还没传匀气。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快的奔跑过,心跳如擂鼓,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听见别的声音,我甚至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能传出去,引来怀疑。 听不见外面的、就只能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其实我答应过段烨的,我不会冒险,我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但是很可惜,我没有做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可能做到这一点。毕竟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从庄嫔和高安涉并不是无知无觉、而是联合起来那一刻起,不管是谁进来,都得被他们拽入这个你死我活的计划之中。 这么说,我还算幸运,因为我并不无辜。如果我真的和他们没有关系、只是被无辜牵扯进去,那才是惨。那个我大概无力自保、被发现无价值之后被丢弃。 我被迫修改了我的计划,变更了我的想法——我不再是被动的去找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让我探知消息,而是主动起来,把控制权攥到我的手上。可是,想要不被人推着走,哪还能轻易明哲保身?说要保重自己,那就是笑话。 可是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畏。 我终于有了一件抛出性命也想去做的事情——在清醒状况下、不是激愤之下说,是自己真正觉得会有意义的事情。 可能有段烨的影响在,因为对他的喜欢想去做他要做的事,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发现,我也想这样。我希望我受的伤,能有更多的人不懂那是什么滋味。这比起杀个无知无觉的帝王,有意义很多。 慢慢平静下来,我能听见外面在说什么了。庄嫔要在晕过去之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让这些慌成一团的宫人记住发生了什么,毕竟由高安涉口述并不保险,还是他们说的可信度高。 “娘娘,娘娘您要干什么!您这是在说什么呀!这就是咱们小皇子啊!”这是慌乱的呼喊声。 庄嫔声嘶力竭——长久以来第一次:“他不是!他肯定不是!还有——吴藿呢?我要见他!律儿怎么回事?什么中毒?” “文烁呢?文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娘娘您叫了好多遍了,我们已经去请皇上了,您先喝点水吗?” 接着是杯子落地摔碎的声音,静默了几秒,然后又闹起来:“我怎么冷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他就要杀我的孩子了是不是?吴律中毒、中的什么毒?为什么到齐国的名单上会多一个人?那个人是谁?找吴藿来给我解释清楚!” 看样子这时候已经重复过几遍了,这么多人,肯定能拼出个完整的事件来。他们不敢说,高安涉也敢,只要他们能做个证就好。流言蜚语传得快,到惠妃那里,她知道这是庄嫔听说了孩子中毒而发作的,也不会怀疑。 挺好,都按照计划走了。下一环,应该是庄嫔晕倒——我听到哐的一声,接着是一串惊叫声“娘娘——” 啊,庄嫔应该是把自己撞晕过去了?真的,够狠啊。 众人六神无主,高安涉沉默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说话:“先把娘娘搬到床上去。”好了,这就是要掩藏我了。 外面又有动静,我感觉着上面的床板动了动,应该是把庄嫔搬上来了。 好了,这第一步完成。扣在我上面的这个人,虽然我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但是安心不少。 这样一个黑暗的空间之中,我只能从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中简单辨认自己的身形,不能怎么活动。幸好我从小就不怕黑,如果怕黑的话估计在这里待不下去。 在黑暗之中,不是恐惧,就是宁静。我听见有哭声,听见有大宫女在训导他们一会儿不要瞎说话,还有人在问“我”去哪儿了。哦,还好,他们牵扯到都听到这里了才有人问我。 去找吧。 找不到的。 “都跑掉这么久了,去哪儿找?”有人问。 闹了这么一出,刚刚庄嫔还认出高安涉不是她儿子了,这时候那些对于“皇子”的尊重就不剩了,讨论也不避着他。 “还是得找找吧?这事情和她有关,皇帝要是发难,得有人承担啊。” “那派人出去?” 一直以来,庄嫔治下很严,我一直觉得他们有点木讷、没什么主见,这时候也显出来了。不过也好,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敢演“我跑了”这一出,不担心有人当机立断追上去——机会很小。 我都能想像,高安涉站在一边,他比所有人都小,承受着不加掩饰的各种目光,却得忍着,却得还像没发生任何事情。 等着吴藿来。 我在黑暗之中,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感觉是过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更加混乱起来。 吴藿来了。 我没有第一次接触到他的时候那么僵硬愤怒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我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不再是能影响我的人、我不会破坏其他的事情去恨他——其实还是恨,只不过我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恨是恨,行动是行动,复仇和找死的区别这些日子以来我太明白了。 第72页 我脑中闪过大哥死时的场景,闪过护卫我的人一个个倒下的场景,指尖都在抽痛,我却不能动,告诉自己,你还得等,你得看看能不能获知更多。 这是一种修炼吧。 “她怎么回事?” “回陛下,刚刚‘文烁公主’突然单独有话要和娘娘说,两个人就进了屋子。后来出现争执声,我们要进去的时候,‘皇子殿下’回来,娘娘叫了他进去却不让我们进,我们不敢违抗,便在外面等。后来里面争吵声更盛,‘文烁公主’出来离开,我们有人跟了上去,却很快被甩开……我们进殿之后,娘娘尖叫说胡话,我们连忙去请您、安抚娘娘,娘娘却像是不堪重负,撞晕了自己。”这话,真假参半,倒是挺合理的。 我有点冷,身体有点僵,感觉想笑、但笑容只能定在脸上。好在也没人能看见,要不挺吓人的。 “那那个女人人呢!”吴藿声音阴森,传到我这儿的时候不清晰,放别人身上大概会有点可怕。但是我的恨让我麻木,脑子里只有,她离你很近哦,看你这样……她很开心哦。 “我们跟丢了……因为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动作。” “那她到底——和庄嫔说了什么?” 所有人无言。我说过的话他们虽然没听见,不过庄嫔重复了那么多次,他们一定知道的,但是现在没人敢说。也在意料之中——“高安涉,你说。” “娘娘认出我不是他的儿子了。然后她说——真正那个吴藿、身中剧毒,还是您安排的。”高安涉平静地说,我听得不完整,不过大体是这个意思。 我对高安涉的演技不是很放心,可是这话之中薄凉的意味传过来,我知道,没问题了。 我恍然,也许高安涉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知道这装不会长远。而他最真实的态度也就是这样,是厌倦而无情的。 反正他还是个孩子,不圆滑、对皇帝没那么低声下气也不奇怪。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了。 我特别想看看吴藿现在的表情,会否露出端倪?他是否心痛?得知心爱的女人终于明白过事情始末、会是什么心情?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我只能靠想像——我觉得,他应该会痛、会迷茫。他守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守住这份已然千疮百孔的信任。 “她——真的这么说的?” 我听着是没有人回话。可是没人回话、就是默认,毕竟除了高安涉,也没人敢复述庄嫔说了什么。 “皇上,御医到了。”再听到的是这么一句。 “传吧,其余的人,先退下。然后——去找那个逆子的,是谁?” “回陛下,是奴才。奴才无能,当时不知道殿内是出了什么事,那姑娘毕竟还有个‘公主’的身份,犹豫之间,没能拦住她,让她出了宫门、找不到了。” “那出了之后呢?有无人看见!郭利!给我查!” “遵命!” 接下来,撤下去的撤下去,去抓我的去抓我,来看病的就看病。 过了会儿,那御医说什么娘娘是急火攻心一时情急不小心伤了玉体,头部是外伤,要敷什么药,别说我了,吴藿都没听下去,直接问:“那她醒过来之后——会不会记得晕倒前的事情?” 这才是重点。 “皇上,这不好说。娘娘也许会记得、也许就忘了,也可能把一切都想起来,这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吴藿也知道御医不会打包票,十分烦躁地打断,“去开药吧。” “你会记起来吗?你会……你会相信她的话吗?”他问。当然没有人回答,庄嫔没有醒。 “郭利,你去叫晁广来。” ☆、第四十章 晁广。 晁广是谁。 我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一下有了答案。 许是吴藿这个反应太特殊了——爱人病榻之前,让最高妙的太医诊治过后,他果然又叫了个人。 本该如此隐秘的人,为着庄嫔又召来一次,该说什么好呢。 这次的庄嫔还没有醒、但是撞晕过去这种伤太医解决起来还算是有办法,又不是上次失忆认之后认错人,这时叫他来干什么?我们原本想的是让庄嫔醒来之后再做些什么,试试引这个人出来,现在倒好,吴藿直接把人叫来了。 任何偏离计划的事我现在都害怕,心砰砰的跳,不知道吴藿要出什么么蛾子。而庄嫔也是,我没想到她还这么狠,真的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我少了这么个配合,有点慌。 请人这个时间不短,但诡异的是这之间是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没说一句话,搞得我对时间的流逝没了概念。 庄嫔为了这一出更真,是真的豁出去了。当初装疯的时候都没做到这一步,如今真的失望了,也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了。 我听不见声音有点慌,于是一直想着我最近做的事、我们定的这个计划,一环一环的过。其实这个时候,我也找不出这个计划中有没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我多注意的,只不过是用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让自己太慌乱。 第73页 之后……之后我要怎么办来着?每日宫中的废物会定时定点运出去,有一趟在出宫前最后停的地方是戏子们住的地方,送的都是下人们的东西,我每一天都看着相同的人来往。不关注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毕竟这宫里,虽然主子少下人多,可这“下人之中”也得分个上中下,人们心里才能平衡点。这给下人服务的下人,自然更“下/贱”,谁关注呢。 而我想着之后也许能用到,把所有我能接触到的人、不管是不是小人物,都研究了不少。当时就是做个准备、想着能清楚一点这宫内的运作也是好的,现在倒是可能真的派上用场了。 就在我们那里,那一路有个小太监,是个哑巴,终日灰扑扑的。因为是个哑巴,所以更被人轻贱,可也因为是个哑巴,是这宫里最好的发泄对象,别人说“嘴严”还可能变,他这个,连基础都没有。 于是他倒是也活下来了——活得当然算不上好。我啊,我那天闻到他身上有药味,便塞了点钱给他,他愣了愣,也没还给我。 宫中的人都聪明,即使贪财,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福享那富贵,无功都不受禄,他当时也什么都没帮过我,按理说不会接受这个。但他收了——比起贪财,我相信他其实是有急用,应该是有人生病要钱。 那时收了好处,如今,应该有点回报了。当然,他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走那里大概是唯一一条能通的路。 唯唯诺诺的哑巴小太监,除了和他住在一起的“同等下人”,估计都没有人关注过他长什么样,查的严的时候,多一个人都不可能,只能替个人混出去。而替的这个人不起眼最好。 思来想去,靠我自己,就只有这个方式算是可行。 从我被庄嫔拉进局之后,我帮他们规划了更多、给段烨提供了更多,这是我的用处、是我开心。但同时,对我自己来说是不归路。 我从成为“公主”的那一天起,正常情况下,我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和高安涉不同,他到底还有个齐国皇子的名头挡着,只要不掰、还算有希望,顶多是个前途尽毁。我无依无靠,也不需要给谁一个交代,杀就杀了。 于是我只有逃跑一条路。 要把这条路踏实了,让我这跑也顺理成章,不至于没这价值——要是我单纯跑,恐怕庄嫔和高安涉都不会放过吧。 走这么一遭,最惨的分明是我啊。唉,筹谋半天,最终最不清楚的是我能不能跑掉,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外面有了动静。 应该是晁广来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这是吴藿的声音,“你也别请安了,来看看。” “皇上,请恕臣罪,臣是真的不擅长这……”声音听上去挺年轻。 “我不是问你这个。受的伤,太医就能解决了,还用不到你。” “那臣?” “我是想问你,”吴藿的声音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的话也的确是令人毛骨悚然,“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失去记忆啊?就是让她想不起来最近发生了什么,记忆回到少年的时候、哪怕是小时候都可以啊。回到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多好。” 我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之中,一直靠着意志保持冷静、靠着胡思乱想分散恐惧,觉得自己真的还算强大,忍到了现在了——却差点因为他一句话破功。 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我在发抖。 我懂了吴藿的意思。这话,不光是说让庄嫔忘了他对他们的孩子做过什么,更是像——让她傻掉算了,就成为一个没有想法的玩物、一个纪念。 我不知道晁广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震惊了、所以才半天没说话。当然,也可能是他在思考而已。他毕竟是吴藿手里的人,没有违抗他的资格。 “恕臣学艺不精,这样的毒,臣不会制。” 好了,基本是……确定了。 幸好庄嫔真的把自己撞晕了,她不用亲耳听到这样恐怖的句子、这样恐怖的承认。 若是醒着,一是大概就忍不住了,二是……二是,太残酷了。我这么狠心的人,都不忍心。我找机会告诉她就好了,让她知道一个结果就行了。 “不过……臣倒是知道,头部的红肿流血只是外伤,若是伤到了内里——失去记忆,甚至重回天真都是有可能的。” 说的真好听,这不就是说傻了吗。 嗯,撞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干脆就醒不来了,把她当成一个感情的寄託者就好了。 这才不叫爱。 爱是尊重、是保护,不是一厢情愿强加于人。 庄嫔的这些年,到底是全都餵了狗了。她的妥协与隐忍是深埋于心的爱,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 我想,其实吴藿根本不信如今的庄嫔对他还有感情,于是他发疯般的怀念当年——他以己度人,完全不给一点信任。其实他们在吴藿动手时没有那么远,是他亲手推成这样的。 “哦,这样啊。所以她醒过来时——不一定是坏事吗?一切,还要到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喃喃道,语气温柔,“阿允啊,咱们……咱们回去好吗?没有文烁,没有律儿,那时候只有我们。” 第74页 我第一次听说她的名字,阿允。 要是庄嫔可以的话,我想她会一巴掌挥上去,说一句,滚。 如今她没什么可怕的,心也死了。大概她曾经也是个烈性女子,在吴藿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开始筹谋的时候也劝过他骂过他,最后为着这份爱妥协,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这宫中女子该有的样子。却反而让吴藿多了猜忌。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啊?爱……爱是个这么有力的理由吗?如果爱不能让自己变好,那还要爱有什么用? 我想起庄嫔曾经和我说,说,小今你一定不只是个戏子,戏子成长的环境,不可能出现你这样想法的人。 只有能吃饱能好好生活、不愁生计的人,才有时间和本钱去想别的,才会出发点是,我自己,才会不在乎别人想什么。 这个说法有点耳熟,某种意义上说,其实韩瑜也是这个意思。 我不否认,所以我现在也不傻乎乎地求别人和我一样想。但同时,他们也没有理由要求我看轻自己。我的出身不由我来决定,我感谢我生在了长平侯府,但条件好的人多了去了、这宫中也大多是大家出身,我也没见到几个人和我一样。 许是我“离经叛道”,但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别想从我这里抢走。 太医开完药熬好药回来了,又劝了劝吴藿要注意龙体、而庄嫔也需要静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吴藿该走了,他一国之君没那么多时间耽误在这里。 他又交代了些事,看着宫女餵了药,软禁了高安涉——不出我们预料,就走了。 又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庄嫔什么时候能醒、不知道为了抓我宫内会戒备成什么样子,只能盼着一切能快一点——我只知道高安涉应该简单说了计划、却不知道他具体怎么说的,段烨有没有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对此他又会做什么应对。 拖得时间越长,出现变化的可能性就越大,忧心的人就得担心更多。 我不敢睡着、可是身体太疲倦,我还是没熬住,迷迷糊糊昏睡过去。醒过来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我只能求着,没过多久,快一点、再快一点。 也许是我的声音感动了上苍——听上去明明所有人都离开了,上方离我很近的地方却有了声音。 醒了吗?还是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哎,醒了吗?那我开始了。” ☆、第四十一章 我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开口,庄嫔倒是能敏感察觉到我这有点动静。 她要干什么?醒过来不就好了?什么叫“开始”了? 我听到庄嫔在床上闹出点动静,很快有人跑进来,大呼小叫一通,又是要叫太医又是要叫皇上的。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了?” 接着我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与什么跌倒的声音。 “娘娘?什么娘娘?这是哪儿?”她的声音慌乱,“你们是谁?”。 我惊到差点坐起来搞出动静——当然也就是想想,我全身僵硬活动不了、更别提这句话,让我完全脱力。 什么意思? 她知道我在下面、知道在开始行动之前通知我一下,那么说明她是真的清醒了过来,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做什么。 可是……现在这怎么像她失忆了?不是,晁广和太医都说过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但是——庄嫔当时还晕着,却也选了这个方式?她到底想怎么办。 一种巨大的悲哀突然笼罩了我。 因为我大概知道她是在做什么了,但是却一点都不想她这样做。装疯已经够累了,可那时候她还能用“除了孩子我没什么在意”了的来保持她庄嫔的风范、不去和人虚与委蛇……如今,如今她连“娘娘”都不记得了,这是要回到这么时候? 当她还不是吴藿的妃子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有感情的吧?还是在困难中相互扶持、全心全意信任的——要回到那时? 也许吴藿可以勉强自己、甚至乐于接受,可我不敢想像庄嫔会是个什么心情。不光是没有了爱,甚至还恨——都这样了,怎么能应对吴藿。换位而思,让我演,我都演不出来。 方辑说得对,我最演不出的是和我最像的人,因为……因为经历过、所以不想应对,不想再看。 可庄嫔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比吴藿来得更早的是惠妃——“童姐!”——因为我听见了庄嫔这句呼唤。 惊慌和惊喜的这样一句,吓我一跳。她一直对外都是稳重的,我还是真的不适应。 接着就是她和惠妃来来回回几句应对,惠妃还在试探她是怎么回事,而庄嫔话语间我倒是没听出破绽。听了会儿,我想,这应该是庄嫔的记忆回到了她随惠妃进宫之前。 天真烂漫的阿允看着心上人终得皇位,早就心知他不会独属她一人,虽然伤心、但还是为他高兴。可终究不愿意跟着童姐进宫,不想眼睁睁看着。但是耐不住童姐掏心掏肺和她说需要她进宫算是个助力、耐不住吴藿派人来说他并不会亏待她,阿允浑浑噩噩就应下来—— 然后被人差点勒死。 第75页 那时吴藿的母亲还在世,看自己儿子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上,怕他昏了头被阿允拖累,于是派人来准备结果了她。 好在是被人救了下来,最终是醒了。 可如果那时的阿允知道她当初的无畏会换来什么…… “姐姐,吴藿他真的没事吗?真的吗?” 两个人都聊了半天了,庄嫔的话还是转了回来。 “阿允,没事了、真的没事了。现在事情有点复杂,咱们慢慢来说好吗?你先躺好休息,咱们等太医好吗?” 我……愤怒而无力。 庄嫔选了一个对她最难的办法,却也是最能让吴藿放下戒心的办法。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不用面对他不想面对的,就不会那么愤怒、也容易被庄嫔缠住。毕竟这时尚未离心的二人之间,庄嫔说什么,他都能尽量去办到的。 她这么难……她怎么做到的。 我好像哭了。 之后……之后当然是太医和吴藿都来了。 太医说可能是被撞到脑袋、有肿块,记忆受了点影响,之后也许会恢复。 吴藿安慰什么的,说,没事,都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浑浑噩噩又呆了很久,庄嫔说了很多话,明显很不敢置信的样子、缺少安全感,谁也不想留在身边,只信任吴藿。可是一国之君留不下,还是要走,只能让人都在外间,说庄嫔不说话一个人都不能进来。 闹了一阵,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庄嫔敲敲床板,说:“还醒着吧?”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敲敲以做回应。 她说:“那出来吧,我看着。现在啊……反正我是越来越疯了,没人愿意接近。” 她动了身,床板被拉开——时隔很久,我终于又见到了光。刺眼——更刺眼的是庄嫔的笑容。 可能是刚刚演完那一出,那点笑意还没褪下去,僵在脸上看着我心疼。 可是我躺在那里、蜷在那里,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怎么有资格说呢,她做这些——是给我铺路——是她为了吴律。 我僵硬到不行,可还是撑着起来了。在她的面前,我没有脆弱的理由。如果我还是做不到,我就真的对不起她了。 我终究是没有问为什么。 她也只说了一句保重。 可以选择的做法有很多种,吴藿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庄嫔选了这个对我们最稳妥的。 我不能让她失望。也许是这股力撑着我保佑我,我这一路很顺利。找到了那个小太监,都没用多说他就明白过来,让了衣服给我。 我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我不回来了,所以车回来的时候,就少一个人。”所以这个人……今后在宫中就不存在了。还极大可能和我 他咧嘴笑笑,沖我一拜。 行了,我懂了。看来我之前还真的帮他救了个很重要的人。 要做成我现在做的这事,什么都不想牺牲,不是开玩笑呢吗。我啊,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没必要那么端着,非给自己那么高的要求。 残忍点说,他和我无关,非要牺牲的话,是他,我倒是心里还没那么大负担。 和他同一趟的那人,和一个哑巴无话可说,平日也是多压迫着的,这日也没正眼看我,我们压着一车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出去了。那哑巴太监生的瘦小、又低头不爱见人,我把脸上抹脏一点,又加上近日来本就憔悴,一点也不显眼。 就简单的——出了宫门。 顺利的让我有点不敢置信。 当初来京城,看着这道宫门,我断了最后那点要进来报复的执念,想不通自己要怎样才能进来、才能逼近那位皇帝。后来莫名的,就被推着进去,发现没那么难——这齣,也没那么难。 轻松到不自然。我生出了浓浓的荒唐感。 可是……可是其实不该意外的。我绞尽脑汁计划了那么久、反覆揣度,还有两个聪明人助力,戳中了吴藿的软肋,算是捷径。 我趁着无人注意,在搬桶的时候准备偷偷熘走——然后,那个和我一起出来的太监叫住我:“等等,你干什么去?” 我一身冷汗出来。 到最后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少了点,词句上也少了斟酌,是三次元的我今天爆炸了,心态没稳住。抱歉了大家,以后我尽量控制情绪不影响更新。 ☆、第四十二章 其实倒不是我怕跑不过或是打不过他,主要是,这毕竟离皇宫不远,而且我们这宫中之人出来也受限颇多,有侍卫看着的,只不过站得稍远,嫌脏不愿意靠近罢了。 他要是一喊,我可对付不了那么多人。 那么现在,是要放弃,还是拼一把硬跑?我怎么觉得,哪个都不太现实?计划之中一环扣一环,都是唯一的路,不管在哪里出问题都是功亏一篑。 而离开皇宫之后最后跑的这一步,也是最没谱的,因为我只知道那个小太监每天都能出宫,但是出宫之后是个什么情况、去哪里、有多少人,全都不能获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76页 我是个“哑巴”,回复不了他的话是正常,可是这时也应该过来卑躬屈膝一下……但我到了这一步,绝不想再这么对付了。 左右是个死,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不跑干什么?出了笼子,就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我站在原地,他起了疑心,一步步靠近。我忍住内心的噁心,等着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我拎起放在旁边的木棍,砸在他的头上——然后很快踹翻了身边一个桶。 “干什么呢?轻点!笨手笨脚的。”外面的侍卫喊叫一声,我压抑着手上的颤抖,轻手轻脚地扶起了桶。蹲下,看了下,他应该是彻底晕过去了。 我慢慢挪步,靠着墙,蹲了下去。 我不知道每次他们运这些东西需要多少时间,所以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给我休息、给我思考、给我逃跑。 其实如果这个惊险时刻发生在之前,我不会像现在这么慌,完全是因为我已经到了最后这一步,就要成功了,心情波动时肯定的。 我的腿有些软,脑子转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对策,但是肯定是要走的。 这边是死胡同,只有从我们过来的地方才能出去,而那里现在还守着侍卫。而两边的高墙,我看了看,没有可以踩的地方能辅助我翻过去。 出路还是只有一条。硬闯出去不可能啊。 我掐着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我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精神紧张更是久,脑袋基本是一团浆糊,越想越急,竟是没了办法。 这时,我听到了马车的嘎吱嘎吱声,然后停在了外面的样子。 这是皇宫的角门附近,不是谁都能操着马车过来的——这又是谁? “哎,姚青姑娘。您怎么来了?”这是一位侍卫的声音——刚刚吼我那个,但是这次的声音却挺谄媚。 我觉得也许有机会,也就是现在了,于是一点点摸到了巷口……要不要趁着他们注意力稍有分散的时候就跑?那什么时候合适呢? “侍卫大哥您好,这不是又到了送茶叶的日子了吗。等着时辰到了开门呢。” “是是是。诶姑娘,这是……” “我们小少爷。小姐说孩子在家里闷得慌,要我们带他出来转一转。” “啊……哦哦。”这声音有点讶异。 这时我也试探着快走到了……被发现的话,我就硬跑吧,死就死,反正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来。 可是——第一个看见我的,是……是那个孩子? 在我们目光相对的那刻,我敏感地察觉到他对我很感兴趣,我下意识一躲,隐回了巷子里……最后看到他好像挣脱了怀抱的样子。 “少爷?少爷?你干什么!”是尖叫的声音。 我止住脚步。不能退了,如果这个身份不简单的孩子往这边走,再往里就能带着他们看见我打晕的那个太监。 那就完了。 我咬咬牙,不退了,又往前走了一点——果然,这孩子是冲着我过来了,连滚带爬,有人跟在后面却因为不敢伤到他所以没抓住。 我蹲下,靠着帽子掩住脸,接住了他——等等……这个是? “哎谢谢。”那位刚刚说话的姑娘连忙说。我看着他脖子上这个熟悉的挂件,脑子飞速转了起来,觉得事情可能有了转机。 我不敢抬头,只能听见侍卫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快?老张呢?”我心脏狂跳,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里面。 不敢看,可我能听出他往我这儿迈了一步,不过应该是看着我还拉着孩子,不方便控着我,听脚步,他很快又往里走了。 我迅速抬头,把孩子扣在自己手里站起来,贴着过来接孩子的姚青问:“你和谢景玫——是什么关系?”这孩子脖子上挂的坠子是我买的我认识,他是……谢思礼?巷子有点深度,可也就是那么几步路,我说的又急又快。 姚青愕然,但是这种愕然不是不明所以,而是疑惑我怎么知道——这是有门儿了。“我劫持了你们家小少爷,然后跑了,明白了吗?”说罢,我携着谢思礼两步就上了车,几个家丁是要拦我的样子,可是见姚青没下令,也只是站在一边防备。 这些事都发生在片刻之间,也差不多是我跑上车的同时,巷中传来暴和:“不好,拦下他!” 而姚青当机立断,摔倒在地,大喝一声:“啊——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小少爷要是出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家丁应了声立刻离开,杂乱于其中的还有那侍卫的脚步:“那个小太监是谁?是小方子吗?他为什么打晕老张?姚青姑娘,您这是……” 姚青温温和和的声音不见了,说话间气势显出来:“郭复!那可是我们家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小少爷,要是找不回来了怎么交代?那太监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暴起劫持了小少爷逃跑!” “跑了?”他大惊。 “是啊!跑了!你一走,他挟着小少爷就离开!人在他手里,我们也不敢动手!然后他跑的飞快,我已经着人去追了!他到底是谁?”说到这儿,姚青的声音已失了本来的音色,让人胆寒。 第77页 果然我还是太没见过世面了。来了一遭京城,发现人人都是好演员,每天都活在一出一齣戏里,拿起来就能演,个顶个的随机应变。 怪不得当初方辑说我演的太差,原来这是基本功啊。 不管姚青是惊讶于我认识景玫姐、还仅仅是因为思礼在我手里而配合,总之现在算是基本脱离危险了。 侍卫和姚青还在掰扯着这个事,可是他一个侍卫,进出宫都靠着腰牌、也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平日也就欺压一下低等太监,这时候哪有主见、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他……他回去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我好奇景玫姐家里究竟是个什么背景,这时候竟然底气这么足。 过了一会儿回来个家丁:“姚青姑娘,没有找到!” “怎么会没有找到?你们难道还跑不过一个太监吗?” “他带着小少爷,我们顾忌太多……而且我们追出去的时候,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可能是个早有准备的高手,突然暴起,我们防不胜防啊。” 哇,我被说的真是厉害啊。他们这临时编的一齣戏,还有头有尾,连出事之后的推卸责任都准备好了,直接戳到了任何有类似经历的人心里。 侍卫悻悻然,可我听着姚青却也不能要求他负责。焦急一番,说自己要马上去报官找人——但我想了想,觉得这事情真的为难这个侍卫也没用,皇宫里的事,京兆尹也管不了。 那就是只是放狠话对付着……毕竟谢思礼也不是真丢了,这孩子还好好在我怀里,这么多事发生了,他也没哭,和头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离分开……都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我没见过小孩儿长大,不知道半年的时间都有这么大的变化了,要不是这个挂坠,再加上他看见我时的反应——他……还记得? 我小心翼翼戳着他的脸,慌乱和那些极端的思想慢慢平复下来,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感。这孩子,真的是我的救星,要不是他突然窜出来,我真的可能要硬闯,然后肯定血溅当场。 戏差不多演完了,这么大的事,压肯定是压不住的,一个太监在出宫的时候打晕另一人、还挟持了人跑了,肯定是要上报的,要不然这侍卫回宫的时候无法交代。 不过这之后的协商,我就不用参与。 姚青这一遭是要送茶叶,发生了什么都得先干完活。马车后面是一辆运货的,有人来来往往搬运东西,而姚青则是着人回禀的回禀,和这宫中的人也打着机锋,留人继续看着。 过了好一阵,她才回到了车上,然后马车动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尤其是看着我那只落在谢思礼身上的手,微微掀起车帘交代:“地点虽然巧、这里被挡的严实,可也不敢确保没人看见,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再去确认。发生的这事,嘴闭严了,刚刚怎么说的就是怎么发生的,小少爷不见了,除了小姐,谁问都是这一句。” 我知道,这是谢景玫的人。可是才多久,她能收复这么些人,也是厉害。 处理完这些事,她终于沉沉问我:“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们大小姐?” 我把谢思礼还给她:“别着急,我不会伤害他的。这孩子……思礼脖子上的挂坠还是我送的。” 她瞠目,估计是想不到我连这孩子的名字都知道。我说:“别慌,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你可以把我带去见你们大小姐,我任她处置。而后续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很快能让他被‘找回来’,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也会找人来解决,一定不会伤到你们。” 出了这宫,见到段烨,一切就都有了办法。 ☆、第四十三章 景玫姐说,她父母都姓谢,那么肯定就是京中谢家。而今天他们往宫中送的,是茶叶,加上景玫姐家里也是茶商——那她外祖家是京中茶商的话,倒也是正常。 怪不得她当初担忧那么多,一点也不像是普通的来投靠。要对方是皇商的话,那的确是太不容易,什么事都可能出。 可我看如今这架势,最起码我眼前这几个人是完全听命于她的,而且还是押送茶叶进宫这么重要的事情,看样子她现在还不错?我心中慢慢形成猜测。 可没见到人,我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问,只能等待。 姚青怀中的谢思礼瞪着大眼睛,还是不停地往我的方向看,姚青十分诧异地瞥我:“我们小少爷十分听话,很少哭闹,也很少对什么感兴趣。怎么对你……” 我说:“我一直以为孩子小时候转眼就忘、什么也不记得,可没想到我都这样了还能认出我来。说真的,别说是个孩子了,认识我的大人都不一定可以。” “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先见到你们大小姐,再说吧。”我不知道景玫姐是怎么说的自己的经历,合不合适在这之中把我放进去,所以还是等等吧。 姚青干练知变通,闻言点头也不问了。我也真佩服他们这一群人的胆量,皇宫附近来了这么一出,胆大包天地把我一个一听声音就不是太监的、肯定很不靠谱的人藏起来带走了。 第78页 就算是我挟持了思礼,他们这一连串动作是不是也太熟练、太沉稳了?我想,要是普通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吗? 景玫姐手下这些人,究竟是在干什么?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啊?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已经这样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总之,离开这皇宫越远越安全,还肯定自己能多活一阵了。 马车走了很久才停下来,姚青让人看着我,自己先进去回禀了。过了会儿,递给我一套寻常女子服饰,叫我换了,然后把我带下了车——既然他们没特别防着我,我也就不至于处处小心,仔细看了看周围,觉得这不像是大家族的样子,地方有点小而严肃……像是别院? 姚青在前面推了门,和我说:“姑娘,进吧。”然后退到一边,是一个守在那里的样子。 我——现在的我自然不是当初,皇宫里我都转了一圈,连皇帝我都糊弄过,现在看到再奇特的事情都没法震惊了。 于是我一身轻松,进去见人。 “果然是你,小今。”屋中女子我甚是熟悉,眉眼还是那么漂亮,但和当初马车中的愁容不同,如今的她更有气度。 “景玫姐。”我朝她笑。隔了这么久,又见到熟人,我是真的开心。 景玫姐长长舒了一口气:“要救回来的不是你是个什么奇怪的人,这事情可就不好弄了。” “怎么,你知道我需要‘被救’?”这倒是符合了我的一部分猜想。 景玫姐笑而不语,没继续这话题,而是对我说:“唉,如今我露面了,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你大概……对我的身份有更多猜测了?” 我点点头:“其实更早吧,我就有想法了,只能说这次看到的事情让我确认了不少。” “嗯?说来听?” “其实一开始就有地方不太对,只不过我当时心里不装事、也不爱想事。大家主母,身上的钱肯定是够用的,你们也没体现出被人抢过的落魄感,于是没必要、我也觉得富贵人家不会和人拼车。当时你说,是因为‘眼缘’?这姑且可以解释。可我去找车的时候你们不是刚刚上去坐好的样子,那么就不存在‘正好看见我并且觉得有眼缘’这么一出。你就是在等人。” 景玫姐噙着笑意点头。 “接下来你就和我讲了你丈夫的故事,嗯……这件事上我怀疑的地方不多,可是如果联繫之前你是在刻意等一个人一起,我怀疑这种脆弱和软弱是不是也是伪装。如果是的话,就不存在最近神思恍惚一直没起名什么的,那这种草率的决定是不是说明——这孩子其实不是你亲生?或者他没有那么重要。” 景玫姐接着点头,不过神色还是没变,不像是被我戳到痛处的样子。 “举目无亲寻到京城这个说法倒不像是作假,毕竟京城的确不是一个外来者随随便便能扎根的地方,而且我刚刚看到了,你们能往宫内送东西,那一定是根基很深。半年时间,如果自己来,不可能做到。” “还有就是当时你的态度。对待成庄……是不是太稳了?我自己为什么不在乎突然跑出来的人,一是因为我见过他,二是因为我以前奇奇怪怪不说也罢的经历。但是你也一样吗?大家主母的‘见惯了世面’,和带着孩子遇到歹人的‘见过世面’,是不是差的有点远?” “我真的不爱想事情,那一段时间又被要进京城折磨的要死,只觉得我好喜欢你的性格,却没仔细思考这正不正常。” 景玫姐笑的眼睛弯弯:“哎,我没看错,到现在为止是真的都对。” 我皱眉:“可我也就是发现了这些疑点,具体怎么回事……没有一点思路。”也是奇怪,景玫姐身上奇怪的地方这么多,我却一点也不怕她,莫名的相信她不会害我。 景玫姐见我说完了,说:“那我现在给你解释下。我和你说的话,其实大部分都是真的,只不过在其中偷换了一些地方,然后情绪比较假。父母双亡,我家也的确是招了上门女婿,不过早早亡故。那个在边境遇险留下思礼的是我的心腹,他一直说孩子要我起名,也是我当初想了一个‘秋’字,后来弃用了。” “至于拉上你——我原本想的不是就在这车上的一程的,我的计划是让听了我的故事的你,为我做个证明,看看怎样操作能让我回归谢家容易一点。但是我很快发现,我等来的这个原以为合适的小姑娘太聪明了,不是我能控制住的,那么不如早早放弃,相伴一程就好。” “别把我想的罪大恶极……我之所以做这些,出发点还是保护自己,没想害人,也不会伤及无辜。虽然我家吧,的确是——嗯,靠商路洗白自己,做的生意不是很正经。但是我接手以来,是不准备继续了,命更值钱,规规矩矩做点生意就好。但是……毕竟是搞这个出身,论起黑吃黑来,我倒是谁也不怕。” “这么说来,你现在身边这群人,还是之前的手下喽?” 谢景玫笑得像狐狸:“以前家里面的人都遣散了是真的,但是真正一直跟着我的人,自然也是不会走的。慢慢跟着,容我先孤身一人讨个容身之地,之后再看看呗。我有谢府当挡箭牌,做事方便不少。” 第79页 “佩服佩服。”这话是真心的。 我没有怀疑过景玫姐是做大事的人,我甚至曾疑惑她为什么有点被情所困的意思。原来是逢场作戏——我非但没有被骗的愤怒,甚至觉得很高兴。 我见到了很多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子。英武如我的母亲,聪慧如庄嫔,还有更多,我这一路走来看见的、不如她们高贵的女子。当然很难,不过我希望有人可以往上争一争,要我看到我做的事情不是没有意义、有些事情不止我一个人在坚持、我有个目标。 我觉得景玫姐就是,这也说明了我为什么真的不怕她——我不觉得她会伤害我这种会理解她的人。 景玫姐笑的温柔:“扮猪吃老虎多好玩。他们既要认回我,又要防着我,把我扔在外面,那不是正合我意吗。而且他们呀,他们这一代也没人了,我几个哥哥弟弟没人能担起家族,现在也不是正可劲儿压榨我吗,想我做事。可既然给了我这个,我绝不会轻易还回去。” “然后……说你和我眼缘虽然不是我拉你上来的原因,可这话却是真的。” “嗯。”我说,“抓紧了啊景玫姐。还有……这次的事情谢谢,需要我做些什么,在所不辞,我惹出的麻烦也会自己解决掉。” “虽然知道是你的话我有能力一定会救,但是这次你还真不用谢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怎么救你?是浅露,她说的,告诉我有个人,如果有能力的话让我搭把手。然后我才让姚青他们注意下,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影响不到自己的时候能帮则帮。” 什么情况?“浅露?” “薛浅露。”景玫姐说。 “薛姐?” 这都怎么回事?她们怎么认识?救我干什么? “她和我说,有个有意思的小姑娘被困在了宫中,不过倒可能是有意的,之后也许会跑。我要是遇到了,就帮个忙。遇不到也就算了。你看,这不都是缘分吗?” 我想起薛姐……她也是,独立而美丽,有种充满故事的魅力。 “你们,什么关系啊?” 景玫姐掩唇笑了:“算是自小相识、然后……失散多年?哎呀,这就是个复杂的故事了。” 我识趣地不再问。 “我可以走了吗?” “你要着急的话随时都可以,注意安全。” “嗯。不介意的话,之后会有我的人来帮忙解决我留下的麻烦,思礼——思礼应该还要配合一下。” “我知道的。” 然后我就走了……我得赶紧回去。已经让他们着了这么久的急了,能少一点是一点吧。 这就叫近乡情怯?之前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终于安全了,我却开始紧张。 唉,这怎么解释呢?把事情都推到庄嫔脑袋上行吗?高安涉到底怎么写的、我能把自己摘清楚吗? 反正我都帮忙拿到这么多重要的东西了……不能怪我了吧? 实在是有点心虚。 ☆、第四十四章 我鬼鬼祟祟熘到了家门口,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走的时候就听他们说了,段烨在京中带着这么多人不好找长期落脚的地方,我说干脆让他们过来,反正地方够大。 大概现在是搬过来了。那我要一下面对的更多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思考出来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我是真的认真想了一路,可是说什么都不是很合适。 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安全是第一位的,能打探就打探不能打探就当观光,话说的是真好听,最后一句话都没做到。 不过说实话,别人就算了,段烨应该是知道我闲不住、这些话大多是为了他们放心蒙他们的。 因为我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下一步要干什么,基本是走一步算一步,计划随时都能变,算不上一个靠谱的人。 可以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要疯,凭当下发生的事决定自己做什么——也可能是只有逼到了那一步,才知道真正想要什么。 不过这些段烨应该知道的。既然知道还让我去了——那就不能怪我。 反正车到山前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了我,我就准备着推门——然后门从里面开了。 我愣愣看着里面一脸惊喜的小双,一种莫名的情绪上涌,刚想嘱咐他“不得声张”,这和我一点默契都没有的傢伙就吼了一句:“我没看错!就是小今小姐!” 然后——呼啦啦一群人都出来了。 简直是公开处刑,一点缓冲都不给。 “那么什么,我回来了,没什么大事,还带回不少好消息来,你们紧张什么?”我当然报喜不报忧,还越说越理直气壮。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我很好的完成了我的任务。 “小今小姐啊,辛苦了。”林左新说,他也说不了别的。毕竟算来,他们还是我的下属——就算我不这么想,他们也这么认为。这时候,倒是省的我再说什么了。 “那个什么,散了散了。”我一边强撑淡定一边大量四周,可是看了一圈都没见到那个人,只好慢慢踱步到了小双旁边,“哎,你家少帅人呢?他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去吧?” 第80页 小双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我,我从中读出了一点……同情?“小今姑娘,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少帅现在不领兵也没有那么多框子了,可是他在的地方不可能没有防卫,我们都会排班盯防。” 我点头。这是肯定的,不说他们了,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时刻戒备。“所以?” “那个什么,刚刚是我在,我就在房顶上,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看见您过来,没忍住,我就翻下来说应该是您回来了。”他斟酌着词句,大概是怕我发火,“然后我们少帅听说了吧,就,就摔上屋门不出来了。嘿嘿。” 嘿你个大头鬼。 我扶额,知道是惹到段烨了。虽说安慰自己说他早该想到我控制不了自己,但到底是没做到答应他的事情。 想起段烨,我就觉得自己之前想的种种理由都成了狡辩。虽然仔细解释一下好像我都有理,但是有理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保护好自己。 现在虽然没受什么大伤,但我实在是说不出“我很好”这样的话。 唉,已经这样了,得面对啊。于是,我就在小双那种同情目光的注视下,按照他给我指的方向,找人去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跑回了家,一点安慰没收到,还要先给别人解释一番——我这是为了谁?啊? 我生气了!明明是你们哄我才对! 可是这想法只是随便转了转就立刻烟消云散,我乖乖去找段烨。别说我做不出这种类似……赌气的事,就说我喜欢他吧,我就不能不去找他。 我现在彻底弄明白了自己什么心思,也一身轻松不怕想这个事了,觉得喜欢他这事挺美好的,没什么必要瞒着或者骗自己——当初如果不是三个在我这儿耽误事,我们就早早能认识了,没准当初宴会之上一见钟情,后来什么事都没了。 啊,开个玩笑。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过了一个遍,终于还是没敢敲门,又是从里面被打开——我甚至没整理出一个惊喜或者是沉痛的表情,就对上了段烨那张无奈的脸。“行了,你在这儿站多久了?还想接着站?进来吧。” 我嘻嘻笑了声,跟在他后面进去了:“怎么样,住在这儿是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的。要是你不找事就更好了。”段烨才不吃这一套。这种沉浮已久的人太懂这些事了。 啧,话题转移得不成功,看来往别处引没什么用,那就——“咱们先聊正事。我带回来了高安涉没提到的消息,听听?” “不急这一时。”段烨倒是很稳,“我问你,你怎么回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段烨当年不是可专注了吗!为了完成任务别的一概不管,自己都扔了,咱们就不能从一而终吗!——好吧仍然是想想就好,我可不希望段烨回到当初那个样子。吓人,而且对他太残忍。 眼前这个笑得有点阴森森的人,到底,还是顺眼一点点的。 “那你先告诉我高安涉都和你说了什么?其他的我补充。” “别,”他说,“看完之后你可以再照着高安涉写到的部分编?不给你这个机会,你就直接说就行了。” “你怎么软硬不吃这么烦人?”我没好气。没办法,最近见的人都要打机锋,我和他们相处久了说话都迂回,碰上段烨这种不给我这个机会的,好烦人啊。 听到我这话,段烨——他笑了。“哎你还是这么说话我听着习惯。” 啊? 段烨脸上那种严肃褪去了,又回到了我离开时的那个样子,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才知道他根本没和我认真生气。 “你吓死我了。我心说我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呀,怎么现在连说句话都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谁让你先上来小心翼翼地?”段烨还说我,“你觉得你都没做错,你瞎紧张什么?我生气是我生气,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有话直说,我受不了你也在这儿有话不直说。” 段烨曾经一个不光能领兵打仗还能在官场上应对的人,场面话不知道听了多少,不爱听也得听,甚至自己也得这样。现在解放了不用了,实话终于说出口了。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你得让我缓缓,我已经很久都不会说人话了。庄嫔和高安涉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狐狸,我哪里敢随随便便说什么。” “辛苦了。”段烨说,“虽然我知道你大概会做些什么,但是应该心有余力不足,出不了大事。没想到竟然因为有他们的下手,你被连累进去不得不做。” “你知道了多少?”我问。感觉他怎么比我想的懂得多? “几乎全部吧。高安涉当然是挑精简的说,但我要是连这中间的东西都看不出来,我也活不到现在了。”话实在是有点苦涩。 段烨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我这才呆了几天,就再也不想回去,可段烨从前天天打交道的就是这样的人们。 我实在是不该苛责当时的段烨不如我想像。放我过去,也许我不至于被同化,可我大概早就被逼死了。 巧舌如簧太难,直到现在,我才堪堪摸到一点门道,却不想继续了。就像段烨说的,我不愿意,那非必要的话,何必呢? 第81页 我是有小聪明,可这点聪明用来自保就够了,其他的我还不想碰。 “对了,有的事情高安涉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们最后这一齣戏,我除了为了把自己保出来,就是试探一番是不是有那么个用毒高手在。他叫晁广,吴藿召他没多久就到了,我听话里的意思,是他故意的没跑了。” 段烨点头:“那这就是我们之前最坏的那个猜测了。不过还好,你这一闹,是带着齐国人的名头闹的,让吴藿以为我齐国有了戒备,怎么着也能拖他一拖。然后我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么个人。” 嗯,这就是我的目的。幸而段烨全都知道。 “对了,我为了跑出来,惹了点麻烦。打伤了个太监,还劫走了谢家一个小少爷——哦,没真劫走,我已经还给他们了,那小少爷的‘母亲’是我一个熟人,配合我演戏而已。现在得有人去再给圆上,把人再‘送回去’就行了。”我答应景玫姐要解决这个事的。 “这倒不难,你找成庄吧,他是做这些的行家。”段烨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哎,你熟人真不少啊,怎么跑到京城来还有人肯这么帮你?谢家,谁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成庄倒是认识……”这不是巧了吗。我和景玫姐带了成庄进城,换来成庄给我递消息,让我又遇到了段烨;然后景玫姐又救了我,她虽然不说,我也肯定会尽可能还她——这是多聪明的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都好解决。 有个事我是一直压到现在,觉得先把重要的事情解释清楚比较好。到现在,我觉得没有事能重要过这个了,那就说吧:“那个什么,段烨,有个事我得告诉你一下。” “我喜欢上你了。” ☆、第四十五章 我发现,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我最喜欢做的事情都是让段烨的情绪发生大变动。以前希望他一成不变的冰块脸化一点,现在是希望这个好像已经阅尽人间诸多事的人,再惊愕一下。 而这种事我真的很擅长。 “我喜欢你。”我眨眨眼睛,又重复一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三年前你救我——虽然不是你本意,但你的确是救了。也可能就是最近?我发现你和我会喜欢的人好像啊。对了,我以前觉得我会喜欢的人,就是想像中的你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我看段烨嘴动了动,猜他说的是,当然不有趣。 哈哈哈,管他呢,反正我是说出口了。 段烨挣扎半天,还给我一句:“你别跟我这儿闹啊。” 就连这个反应都很有趣。“你别紧张啊,我这不是也没要求你要干什么吗。哦,不是,是我以后也不会要你干什么的,我就是说一下而已,告诉你一声。至于你愿不愿意……” 我看着他是还没反应过来。 “你愿不愿意我就不管了,我就是说给你听一下。你听听就好,我也没开始想下一步怎么办呢。” 他眨眨眼,没说话。 “我说不是吧段少帅,您见过的献殷勤的还少吗?不是您走到哪儿都有追随者的吗,至于现在这么……震惊?”我到了这时,才算是有点后知后觉的紧张。 可能因为和段烨认识得够久够了解他、但其实我们实际没在一起多久,甚至算不上熟悉,于是我既可以坦然地表达喜欢,又不用担心什么朋友做久了不容易转变。 虽然我长这么大才后知后觉出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但段烨不应该啊,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的,什么没见过。 段烨总算是有了反应。他揉了揉太阳穴,指着一边,说:“你坐下,咱们掰扯一下这个事。” 这个选择多么的段烨啊。他遇到事情总是能把情绪踢开去解决,好像天塌下来他也撑得住,他自己什么也不算,把事情安排妥当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我不。感情的事情不是适合条分缕析地一点点研究的,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更别拦我,这你更拦不了。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你做好准备,之后也许我会做点什么。放心,不会碍事的,我懂得轻重的。” 然后出门,关好,走人。徒留段烨一个人在屋内凌乱。 我吹了声口哨,心情大好。其实不是什么都没准备的,话说完就跑也可以算是我追求计划中的一环——当然,是临场发挥。不过一向喜欢见到问题先解决的段烨,这种单向无法解决的事情,才更让他头疼吧。 他头疼,我觉得就是我的成功——好奇这种情绪是不是真的是喜欢。 不过这些先不管,我去找成庄解决下景玫姐那里的事情。 “诶成叔,有个事,少帅说了让我找你就好。”我在他们也搬过来之后还没回来过,转了一圈稍作了解,然后找到了成庄,他正在屋子里写着什么。 成庄是非常少见的我没见过的段烨身边的人。打郑国的时候成庄还在他们国内打理生意,没来。不光如此,他是甚少露面,要不然也不敢在花礼茶楼里说书——果然,这么了解段烨的人一定是他身边的人。 “小今小姐,”他笑眯眯向我颔首。 我坐下:“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初见时我请你喝茶,你给我讲故事,再见时我带你入城,你给我传消息——结果发现,咱们其实是朋友呢。” 第82页 成庄说:“是啊。当时只是觉得小今小姐和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对这段故事很感兴趣,但是又不信大家普遍用的说法,倒是对我讲的更相信——就特意上去问了问。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讲这些,就是要看看在如今的郑国,大家都怎么看这段历史。” 这个我想到了。毕竟他是成庄、段烨的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段烨的“信徒”,不可能只是为了为段烨正名就做这种事。 “哎小姐,您当时问那个问题……当时我不知道您是谁,现在我能问了吧?是为什么呀?” 啊!原来我那个时候就在好奇段烨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了吗?那真的好早。之前我可能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现在倒是很清楚,毕竟我刚刚和段烨交代了我在想什么。“因为我喜欢他吧。”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遇到这些与我过去息息相关的人之后,“江盛秋”越来越多的出现,而“小今”这个新的身份慢慢无法掩盖我的过去,两个角色不可避免地融合。属于小今的圆融被曾经我熟悉的骄傲取代。 江盛秋当年天不怕地不怕,最终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这样的资本,隐姓埋名成“小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最近的经历告诉我,我既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只能靠别人保护的嫩叶,我能做很多事情。 于是属于江盛秋的高傲又在一点点回归。我是要更有自信一点的。 “哦哦哦,这样啊。”成庄可比他们少帅淡定多了,我看他的表情连个变化都没有。 “那个,成叔,当初你和我说了城要封的事情……” “现在还没有,这些日子基本没变化。不过我觉得是长时间没有异动郑国这边懈怠了,不一定真的不出事。” “哦哦,这样啊。哦我不是问这个,当初您来提醒我这个,去找过景玫姐吗?就是当初马车上的那个‘母亲’。” 成庄摇头:“到京城之后我就注意了。她是谢家人,看上去还是自己有计划的,我便没去打扰。毕竟有家族在,很多事也由不得自身了。” “谢家是个什么?” “大商人,还是皇商。做茶叶生意的。”成庄答。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这样,今天我跑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景玫姐的人,假意劫了当初那孩子跑了,其实我和他们一道走、孩子也还了。不过他们当我是真的跑了,孩子也丢了,现在报了官。想让你想办法把孩子‘送回去’,了了这件事。” 成庄问:“孩子已经还了?” “对,”我答,“不过我和景玫姐说好了,可能还得借孩子一用,她知道的,估计也明白我们会怎么操作。” 成庄说:“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个简单人物。” 我笑了。如今的我去看,可能也会这么说。但那个时候我演小今演的正起劲,哪还能观察出那么多细节。 “对了,还有,我在角门打上了个太监,然后和他们一起糊弄了一个侍卫,不知道后续还会不会有什么事……” “这个您就别担心了,交给我们去做。这种事情我们做多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别费心了。”成庄年纪比我们长不少,他说话的语气也好像我是个小孩儿,听着令人信服。 ——然后他突然变脸,小声说:“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您……您去拿下我们少帅吧。” ??? 你们这是直接在卖他吗? 段烨你知道你的属下都在想什么吗? 我对着段烨说了那么多话都没脸红,被成庄一句话逼出个大红脸,僵了一会儿才发出一个音:“啊?” “我们少帅这光棍打了二十几年了,一点迹象都没有,我们是真的替他着急。”果然成庄是个“老父亲”吗? “你看他,过去多少年苦大仇深的,有了今天不一定还有明天,自己也说别连累了别人,我们心疼归心疼,觉得他说的也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扔下了过去那堆负累想开了,那——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少帅更好的人吗?” 我重重点头。 “可是我们少帅人这么好,一般来个人,也看不上啊。我觉得,小今姑娘就挺好——”他沖我眨眨眼。 我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我觉得自己可以,和别人觉得我可以,是两件事情。虽然就算没人支持我我也能走下去,可和现在的感觉还是差了挺远的。 我突然燃起雄心壮志,我一定能搞定段烨的——虽然刚刚我还是只想着告诉他就好,现在却这样了。由此来看,我还真是善变啊。 不过没关系,近期还算和平,我们知道了吴藿的计划之中,应对也要慢慢展开,选现在这个时机,不算不合适。 “嗯,我知道了。” 那天之后,段烨多少有点躲着我。之前我在外演戏、他也不住在这里还不觉得,现在明明离的这么近,却一天也见不到人影,说他不是故意的就有鬼了。 之前段烨经常跑到我这儿演人生导师的角色,总怕我就误入歧途了,和我翻来覆去的讲道理。如今我从皇宫跑出来,也是个重要的阶段啊,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83页 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可是段烨也太迟钝了,他们这种官场战场上历练这么久的人也会察觉不出来了?我现在往回追溯,发现我一直以来行事准则就是“为了他好”,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难道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不自知? 好在我发现了,那就不迟。反正,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都在这里,人是跑不了的。 ☆、第四十六章 我熘达过去的时候,门口守着人,那应该是在谈事情。 不过鑑于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加上全员都挺看好我的,于是根本没人帮着段烨躲我,看见我就招招手让我等一下,完全没有通报给段烨让他注意的意思。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就坐在了石阶上,等着。 段烨家亲兵当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我们这边……我们这边倒有点麻烦。 没办法,我这边的人,那是我母亲的亲兵,年龄和我母亲差不多,算起来都是我的长辈,虽然我真的一点都不小了,但是他们还总把我当小孩儿照顾着,觉得我看上哪个男人都不好——就算是段烨。 好吧,段烨更不好。打打杀杀多危险,更别提这人还是个弄权的,如今假死保命,不知道事发之后要如何呢。 我觉得他们挺有趣的。在某些地方,我还真是和段烨不多承让。我也是个“死人”啊,我是全家被灭,要不是出了意外,现在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如果吴藿想起这一茬儿要赶尽杀绝了,不是我也得被追杀吗?而且,我又不真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但郑皇宫里干的事情,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 两个哥哥早就知道侯府困局,各自努力只是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现在却只有我了,我是扛起这些事情的人。侯府虽然不在了,但是那些经历和记忆还在,我已经走到了太远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和他这么像、这么了解他了吧。 虽然不是说他一定会喜欢一个和他有相似经历的人吧,但从我心里来讲,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可以配得上他。 爱人之间可以只有爱,但在别人看来,重要的一个标准是“般配”,好像不般配的人就不配拥有爱情。我还差得远、还是个“别人”,于是只能尽我所能让自己心里可以舒服一点、好看一点。 最起码,当我说我喜欢他的时候,不是只凭一腔孤勇,而面对别人的时候,我也可以明明白白表达喜欢,昂首告诉别人,不怕任何流言蜚语。傻傻的不畏目光的追求当然不是不好,但我不会选择。 不被支持还坚持,太难。 我捡了块儿石头在地上胡乱划拉着,实在是无聊,也没什么想法。但是画着画着,我觉得又有点熟悉——是个棋盘。 本来是划几道横几道竖胡乱交错着,慢慢倒是齐整起来,能看出个样子来。这简陋的“棋盘”,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我和三哥年纪就差两岁,可是我家是对我娇惯,男孩子们还是压力挺大的,尤其是他们又自己给自己了不少压力,于是三哥早熟,没比我大多少,却是哄着我玩儿大的。 那时他不上学也不练功的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玩儿,也都不喜欢什么贵重精緻的玩具,拣根树枝比划着名就很开心,在地上画个简易的棋盘,摆几块石头就当棋子,比家里那些名贵的还有趣。 我以为大哥太正经,偶尔看上去还苦大仇深,而三哥却不是,他和我一样喜欢玩闹,一直和他更亲近,却没深想过,三哥陪我的同时也是我陪三哥,他那么辛苦,和我一起是难得放松。 江盛秋,江游。 不知道父母起名的时候是不是早有预见,我註定处于繁盛的末路,而三哥註定杳无音讯,一次远游,而后无家。 可是若是这个道理——江游,字定归——他还会回来的吧?毕竟,定归,一定归来。 其实归不归来也没那么重要,希望他能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好好活着。当初他们可能会漏了我,却不大有可能漏了已经成熟的三哥,如果吴藿是早有打算,那么三哥走的时候可能就被缀上……也不知道如何了。我们各自“杳无音讯”,便是有心联络,也没有办法啊。 门开了,我看见成庄和小双出来,便掸掸土站起来,准备堵人。他们见这架势,就都快步熘走,懂事得很。 我窜到门口,示意门口的赵秉帮我接着盯着人,就进去了。 不出意外,段烨见了我,一脸“怎么是你来了”,然后放松的神情消失,换回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其实我和他说完之后,就没特意再来找过他,估计段某人已经放松警惕了,没想到我其实没罢休。 我其实只是想歇歇,先做好群众工作,给自己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而且,要不是段烨只是一脸见了鬼了的惊讶表情和躲着我,而不是直接表达拒绝,我也不会还这样。 江盛秋从不强人所难,尤其这个人还是我喜欢的。对方没意思还穷追不捨,太难看了,我很相信感觉,要是感觉不对,那做什么都没用。 反正段烨没拒绝,我就觉得还有可能——也许他只是被我吓到了,单纯地没考虑过这个事,也有可能现在还不想考虑。那我先多出现出现,把他脑子里那个形象定成我的——我当初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先是被父亲问话知道了这么个人,然后和三哥打听,又跑去外面听…… 第84页 不知不觉,这个人就住进心里了,甚至还给他琢磨出一个形象,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拿我的想像去比较。 现在想想真的好可笑啊。我靠着加工后的话本想像出一个人来,还因为段烨不像他失望。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好了。 段烨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摆出来,坐在那儿,问:“行,你要怎么样吧?” 我恢复了这些日子,在宫里养成的疑神疑鬼不会好好说话的毛病好了些,而一直相互排斥的江盛秋和小今也有接受对方、要融合的迹象,很多事情我现在做起来,轻松很多。 我觉得现在的我可以给段烨更多。 小今随遇而安沉着稳当,但这不是江盛秋。江家大小姐做事不管不顾飞扬跳脱,这些东西终于慢慢回到了我身上。 我回避的是属于江盛秋的痛苦,可是没有必要死死压制住属于江盛秋的个性。我是讨厌天真,可是江盛秋又不是只有天真。 我站在桌子前面,看着他说:“喜欢你啊,于是想看你,然后想得到回应。”他这完全是没话找话说,段烨还不至于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可是听到这个答案,他更是一脸一言难尽,估计想着他还不如一言不发好呢。 这些表现,我都能想到,于是一点也不慌:“你看,从各个方面评价一下我,都还不算差是吧?自认为以大多数人的标准来看,我有点优秀过头了……当然我相信少帅您不是那种会担心这个的人。” 段烨向来能说会道,三年后再见,这人更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洒脱起来,说话也没了顾忌。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我只见过段烨不想说,从没见过他无话可说。 段烨倒也不掩饰他对我没办法,无奈全都写在脸上:“我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这个人你不知道吗?真的,没必要在我这里耗着真的。” “你想说我‘知道’什么?”我笑着、同时也认真地看着他,“知道你是个多有担当、多好的人吗。” 段烨怔住。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段烨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把自己活成一件兵器,没有自我;然后被人抛弃,活成了个“死人”,没有身份,时刻危险;而同时,他其实并没有跳出那个圈子,活成了暗处的守护者,先对付着活,如果有必要,再点燃了自己去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这傻子当时听我的话只听了半句—— 他做到了活下来,却没做到为自己而活。他想说,他看着完完整整一个人,光鲜亮丽,比当初的他更招人喜欢,其实内里是空的、是早早交出去的。在他那里,家国天下永远高于自己、高于其他,于是太多东西他给不起。比如一份完整的爱。 而这些我全都知道、我却还是该死的喜欢着他。 我喜欢的也其实就是这个。 “我听过那么多话本,曾经也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很多小姑娘一样。哦,我在戏班还遇到一个,因为剧本里的你和她以为的你不一样,就难过哭了。她们看得不全,可你觉得我看得不全吗?” “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说要杀了我诶,很少有人能比我更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我说。大概骨子里,我还是有着一股疯狂,所以才一点都不害怕,“所以不要质疑我的喜欢,也不需要劝我。我喜欢的你很完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你大概想告诉我,你不会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你觉得你给不起、也担不起——可是你以为别人真正要的、是你觉得她要的吗?我不傻谢谢您,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也不想,甚至我没有要求一个结果——虽然我现在的确是在争取吧。” “其实最想要的是告诉你,别说什么不值得,这不是理由。你这么好,你值得的。” 段烨太会讲道理,我不能让他反应过来,于是说完就又走了。 赵秉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没看我。我知道他们的耳力,估计是听见了,但又不是坏事,我一点也不介意。 刚刚……我是不是把段烨说蒙了?而且他也没有反驳。 唉,江盛秋不是小傻子,傻傻的讲完道理就算结束。计划进行中,我得想想之后干什么了。 ☆、第四十七章 段烨是在躲我——说实话,由于我也没太想好怎么面对他,于是一直以来我其实没什么动作。除了上次,也根本没有主动找过他,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意外而已——但他连这样的接触都在有意避免。 我反而觉出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段烨此人绝对不是会躲事的,就算是难处理,他也得处理,大概是在其位谋其政,这些年养成这么个习惯。毕竟他不管,也就没人管了,既然他想成事,就得什么都做。 现在躲着,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啊。 我不信段烨想不出办法来,我都能给他想出不少处理办法,能堵到我再也不谈这件事。比如最简单的,直接拒绝掉就好了——我是谁啊,我是江盛秋,不是随随便便简单一个女子,我既不会缠着不放,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我们的正常交往,这些段烨也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直说?怕我难过? 第85页 段烨不是圣人,他才不会为了我的感觉去放弃解决问题,于他来讲,大概是长痛不如短痛,早弄完早好。 那到现在了、所有人都在看热闹了,是为什么? 我从中捕捉到一些东西,竟有些雀跃。 段烨这个人,直到现在都没为自己想过什么……还是我当初问的那句,他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吗?他戒掉感情太久,没想过捡回来,现在被我硬塞过去,好像确实有点难为他。 现在他迟迟没有给个结果——或许是他真的在想呢?也许现在是还没想出来,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我。 其实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我觉得喜欢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拒不拒绝我都可以继续,这件事本身就能让我开心。 当然,开心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不光短暂,这次这个打断的事情——还有点严重。 边境果然打起来了。 郑秦边界……那边竟然真的是针对郑国的。 消息来的那天,我在院子里看书,有人进来送了个信儿,突然就全体戒备了。 就在早早收到消息的郑国都已经放松警惕的时候,真的打起来了——这时的戒备远不如成庄提醒我的时候重。 我们这个院子住的人员复杂,我这边的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在这儿歇歇脚,没什么想法;而段烨他们呢,是怕齐郑打起来,来解决问题的,自然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得关注着。 结果,现在还在做着计划呢,没想到事情更复杂了。 我当初就初入军营随随便便,现在更是不管不顾,直接熘达进了他们谈事的地方——我不听是不听,真去了倒也不算打扰他们。 段烨这边的人其实更知道江盛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这对我们来讲,倒不算是完全的坏事。郑国没有能力同时应付两边的战争,既然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势力来了,齐国这边就暂时安全,小殿下也还安全,毕竟要是他出事,齐国联合那边‘叛军’合攻,郑国就麻烦了。” “是啊。不管这‘叛军’是什么身份,对齐国倒不算坏事。” 大家都发表着意见,气氛还算轻松。毕竟离得还远,也没什么直接牵扯。 段烨铺开地图在看,还是一直皱眉。他领兵打仗的样子我见得多,此刻情境也差不太多、甚至他是相同的一脸严肃——可是我能看得出,很不一样的。 他身上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与孤绝,仅仅是思考的样子而已。 “你们说的这些都对,”段烨直起身,眉间舒展开,但是唇角却勾出抹有些讽刺的笑,“可是这些都是从郑国这边想的、觉得我们能和平了。可是——想想咱们大齐那位皇帝,你们猜,会如何?”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说他们,我都懂。 当初齐郑盟好的时候,为了利益都能撕毁盟约起兵;这时候反正质子吴律快不行了、又有另一边的助力,他们能不趁火打劫? 皇帝软弱昏聩、被随便诱惑几句就能起心思,这时候 能安分吗? 郑国不想招惹……可是不是只有招惹了才会引来祸患。更别提,事情还是郑国先弄出来的——现在也就是齐国没怀疑到而已。 若是如此,宫中的高安涉,就是真真正正的弃子。 那是和我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孩子,我知道他的抱负,也懂他的牺牲——他心甘情愿的。 但这也太可悲了。 政治博弈之中,人命怎么这么不值钱,就算他是皇子也一样。 段烨把手里的小棒扔出去,烦躁写在脸上,也不费心去压抑:“真的不是我毫无根据地瞎揣度,你们想想,你们觉得会怎么样?就不能长点记性吗?如今情况可远不及当年,他们准备让谁出来打仗?难不成是我那个只有个虚名的哥?虽说有个‘伙伴’——齐国自己都撕过盟约,知道这有多不可靠吧?”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段烨的愤怒。他以往都能好好控制住,面上得波澜不惊,一是不能给人抓住把柄不能让皇帝怀疑,二也是他不敢、他要掏空自己的情绪。 但这挺好的。 小双坐在一边:“那咱们要不要拦?” “拦?怎么拦?”段烨笑了,“你猜我露出身份来,是能拦下、还是引来灭口。”他好像磨了磨牙。 “我当初觉得我忍、我就能让他明白过来,就能阻止——可是现在呢?我总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能为力’,然而却是这样的结果。”段烨突然向我望过来,眸中复杂的含义引得我心神一震,开口欲言——可我要说什么来着? “我才拦不下他。就算我能说服他,被有心人搅和一下,他又能变。”段烨长嘆一口气,“我怕什么?我不怕吴藿,因为只要有手段就能牵制住他。可是我们皇帝陛下,我真的没办法。” “咱们联繫下安将军?由他进言,多多少少会有用的吧。” 段烨摇头:“当初我也稍微侧面阻止过他攻郑国,稍作试探我就放弃,怕他多想——景良过去是我的属下,他再提这个,让皇上想起我来,事情得更麻烦。先保住自身吧。” 第86页 我听着这意思,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齐皇这次清醒一点——不过看他们这么没信心的样子,估计希望不大。 这是瞎闹什么啊。那边是谁在打? 秦国能容着他,估计应该是知道身份的吧,然后达成了某种共识才容着,但是还留了一手提醒吴藿。 这又是谁? “算了,指望着他也没什么用,还是看看怎么解决吧。”段烨揉揉太阳穴,静了下来。他就是这么个人。 只不过现在的他终于可以不省略“表达愤怒与不满”这个过程——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多,可我仍记得母亲看我大哥少年老成的样子和我说,也许这是一个不得不的过程,但是别总想着什么成熟了就不能有脾气、因为那幼稚——为什么不能有? 我看着段烨,也觉得,是啊。 他们又讨论起起兵之后该怎么应对的事情。其实站在段烨的立场上想,只要这一仗不打到齐国去,就还算好,虽然打仗的确是消耗,但只要能赢,好处还是多的。就是不知道最后会打到哪一步。 “若是起战,最紧要的是,我们能不能救高安涉。” 没想到转来转去,竟然我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能再光听了,毕竟我是最近唯一接触过他的人:“如果你们想听听我的建议的话,是不救。”我想起那孩子面对我的疑问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甚至觉得我好笑。 “他一定不愿意你们耗费人力物力去做这基本上不能完成的任务。我能平安进去平安出来——细节我没和你们讲,但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这其实很难、有很多危险。”我不自觉地去看段烨,这时他也终于没有躲我,而是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过对高安涉的担忧让我顾不上高兴这个了。 我继续说。“我在宫里,先是有身份神秘的薛姐的掩护,又是有着极大影响力的庄嫔主动拉我过去,她还给我找了一层身份掩护,出宫时又得景玫姐照料,有着这些巧合才得以惊险脱身。现在,这些都没有,还接连出了我的事和战事,谈什么救?我们没有人手、没有内应、没有武力,那不纯粹是消耗吗?我当年是无能为力,而你们如今,也没强多少。” 话不好听,但是事实。 静默持续了会儿,段烨开口:“没有进一步消息之前,先静观其变,等着发展一阵再说。情报网动起来,尽量快的拿到消息。” 各人领了各人的任务,纷纷离开。我有点难受,于是慢慢吞吞拖了会儿,临出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大步走回了段烨面前。 “闭嘴啊,你先别说。”段烨颇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大事当头,感情上这些小打小闹有了理由扔下,我们相处倒是自在了。 我摇头:“我像是这么看不懂人脸色的人吗?少帅,我一不缠着你,二不强迫你,你怕什么呀?” 段烨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我没顺着问下去,“不说这个,不是时候。我问你,你刚刚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别装傻。你那个态度根本不是做好防着打到齐国的态度而已,要不你也不至于对出兵这个事情这么愤怒与抗拒。你在想——” 段烨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谁的命不是命啊,这和国家,本就没什么关系。打仗,最受伤的从来都是百姓——不管是哪一国的。” ☆、第四十八掌 我是不是该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当段烨不再是一个齐国将领身份的时候,这人成不了放下纷争,只是扔下了他国家压在他身上的包袱,开始想更多了。 比如,他还能做什么? 我简直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这分明是给自己更多负担了!” 他目光平静而柔和,衬的我有点矫情自私——可我又不是为了自己! 我眼眶都红起来,拼命控制住泪意:“段烨你不是圣人!这不值得!你没有必要管那么多!”我真的是很不想在段烨面前闹得这么难看——虽然他都见过,我三年多前因为他撤军的时候也和他嚷过一次,但是如今心态不同了,我当然还是想让他多多见我明媚的一面。 可是江盛秋天生点儿背,就没顺当过,自然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得成。 段烨这人,我现在总算知道他之前肯躲了我那么久完全是因为还算闲,他还有心思想别的。如今出了事,立马调回平常状态,好像瞬间失忆,把握之前和他说的话都忘了,目光是我好久都没见过的温和:“小秋——我想你现在不介意别人这么叫你了。” 这人变脸的功力也可怕,刚刚还对着他们那昏聩的皇帝冷嘲热讽,现在又心平气和地要剖析我。我性格中到底是直来直去的地方多的,真是不懂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我狠狠抹了把脸,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准备听他说。 “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我应该怎么去做’去做事情,需要别人给我一个目标,然后我就为了这个目的就好了,就算这个违背我的本意。后来你、和郑国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最终选择听从自己……可你要知道,‘听从自己’,和‘不管别人的事’,是两回事。你知道的。” 第87页 我点头。 我当然知道,也知道我所谓的“对他好”是我的一厢情愿,段烨不是这样的人,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劝解与心疼,他想做的事情就是他正在做的。我不甘心只是我不甘心而已,我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要求他。 我甚至应该学会自己排解这些情绪,不要到他面前去闹。他又不欠我的,我又希望他好,干嘛找这种不痛快呢。 我低着头坐了一会儿,觉得情绪差不多好了,就低声说:“行,我知道了。其实吧……我一直就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替自己解释解释,不想让他觉得我幼稚,“知道你会这么做,不是真的来逼问你的。不过你也理解一下好吗?毕竟我喜欢你……会多想什么吧。” 我这时候不想看段烨的眼睛,低声丧气地说了这么几句,挥挥手,撑着起来转身就走。 两步迈出去,我听见段烨突然低声叫我:“小秋。” 原先我听他叫我,都恨不得下一秒就扑上去,现在却只是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倒不是不想、或者是失望,只是特别疲累。我需要一点点时间调整一下,然后我才能想通、再去支持他,再笑着面对他。 我很久没有了方向、不知如何处事,很多想法都是矛盾的。有了段烨之后,因着喜欢和崇拜,我喜欢追逐着他的脚步。 其实,我喜欢段烨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这种“死性不改”——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他、怎么可能想着阻止他呢? 只不过是有些话,不说难受,说出来作为发泄—— 真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好了。现在,现在我应该还是需要缓一缓。我想成为的人、和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是有差距的,我得留出时间调整。我现在真的想一个待一会儿。 但是……既然段烨叫我,我迈不开腿。真的,虽然一直都是斗志昂扬,可我不是一点都不害怕的……我好久没有能和他心平气和说过话,更害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段烨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知道的吧?” 虽然我此刻状态不太对,但是由于对段烨的话一直敏感,我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一点……颤? 他接着说:“江盛秋,你真的很好,我认真的。你未来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你有能力、有资源,你没有必要现在就决定。你还年轻……” 我本来还挺心平气和的,听到这儿,被气笑了——段烨是不是傻?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呢吗?我转过身,火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能理解,我也很清醒。年轻?你对年龄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二十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么努力的尝试理解,最后他跟我说这个——实在是有点伤心。 段烨没有说话。我怒视着他,他眼睫颤了颤,终没有移开。而我暴怒之中,也终于从他这奇异的态度之中,慢慢品出些奇怪的滋味来——段烨,没这么蠢的吧?他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说话的时候可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抠的人,真的会不知道我能认清自己吗? 我把手背贴在脸上,温度一点点降下来,我仍然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哎段烨,我问你,你现在在想什么?” 话问出来,我也觉出好笑来了。问他想什么……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不光让人家不好答,光是这个问法,就挺可笑的。 不过这么一来,我也生不起气来了。反正是我愿意的。而他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挺明确的拒绝了吧。他希望我去找我的新生活,虽然我估计不能如他愿,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倒不至于影响什么。反正我喜欢的又不是皮囊,对他的崇拜估计很难消失了,那我遗憾什么? “我回去了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我们总是比你了解郑国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从朋友的角度,其实这才是我最好的态度。撤回这一步,关注的少了,我可以站远一点支持他。 “我在想……我好在哪里?” 我正要移动的脚步僵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某种预感在往上沖,激得我眼眶都疼。 明明我懂了他的意思要离开了,可他这个时候,竟然回答我? 段烨绷得很紧的情绪一下松懈下来,我在他脸上读出一些疲惫来,放弃一般卸下了厚厚的防范。 “也许是天生,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都被这样教导,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他语句都破碎,“我知道这样不好,于是我不能拉任何一个人走。这条路一个人就够了。也许能遇到一个人半路做个伴走一程,之后呢?好聚好散都难,有一天,我可能就咯噔一下死在半路上……那之后的路呢?” 段烨——段烨! 我简直要被他气死。这人一直活的明白,无论是讲大道理还是分析细节都头头是道,怎么在感情上这么磨磨唧唧? “怎么就叫这样不好了!”我刚刚和自己说不要再情绪激动了,却这么快破戒,“你爱国爱民,心怀家国天下、为了这连自己都可抛,这有什么不好?段烨,别的你可以质疑,这一点你为什么怀疑?你怀疑的是一切的根本,是我的坚持啊!” 第88页 “不能理解你的人是他们境界不够,不是你错。这有什么不好?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为了自己,那谁去保护?谁去守护这个国家?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走上前去,手撑在桌子上逼近他:“你说你错——我第一个不同意。还有什么‘死’——谁不死?生老病死都无常,更别提这是乱世,谁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想得长远大多数情况下是好,可若是只想着重点是什么不去迈步—……你怎么知道你想的和事实有多大差距?” “段烨,你不胆怯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哽咽,“也许那个人不是我。但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是你喜欢的,她绝不会想不明白这些事、绝不会不支持你,绝不会因你出事而崩溃——你为什么不信任她?信任自己的眼光?” “人不会因为没了谁而无法生存,但却会真的因为短暂的欢愉而快乐——就算短暂。放弃眼前的去思量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未来——你真的想的太远了。” “你为对方考虑了那么远,怎么不问问对方的意见,需不需要你帮着想这么远?”段烨眼高于顶,被他喜欢上的姑娘一定足够优秀而坚强,哪里需要被他安排的这么明白?就像我虽然脑子里总有个声音说“这么做是为他好”,我也不会听信。 他是不是生活的环境太闭塞了,从来就没有人就感情上给过他信心?让这么个聪明人翻来覆去这么久都没有方向。 段烨的眼慢慢亮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眉宇间那点疲惫散去,突然直视着我:“那……你的意见呢?” “啊?”我被这没头没尾一句搞蒙了。 他弯起唇角,舒朗归位:“不是你让我问问,‘对方的意见’吗?” ☆、第四十九章 我脑子里噼里啪啦,那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想法蹦出来,吓得我四肢僵劲不能动——姓段名烨的这位先生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知道我那句话是在问什么吗? 虽然我觉得他最近总在犯蠢,但是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这简直像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了。 但是这转换——如果这真的是转换的话——是不是快了点? 我刚刚还在自我安慰这是早就能预料到的事情不要难过,怎么峰回路转,这个话音儿像是……和我理解的反了? 我撑在桌面上的手发软……看着他那目光更发软。 我好久没有看见他这么轻松自如的笑容了,尤其是还是对着我的。其实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们都没有一段时间是心平气和相处过的。好像永远是这边出事、或者是那边出事,靠那么几天的回忆撑过了这段时光。 我们谈论的似乎一直都没有自己,一直都是挂着别的事情奔忙。很多事情——比如段烨的笑容,段烨的张扬,我都不记得到底是在我记忆中存在、抑或只是想像。毕竟太多事情牵连进去,有很多还是我不敢回忆有意忘记的,让这份感情都变得模糊。 而此刻,我切切实实感觉到,这笑容是对着我的。 这话也是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后才敢出声:“你什么意思?”我好像又不是那个单枪匹马闯皇宫带回重要消息的小今了,聪明才智和判断能力集体消失,退回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家小姐,出了事只能靠着段烨帮忙。 段烨挑眉,站起身来也逼近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没往后躲。 他说:“你起的头,现在怎么接不上了?” 我惊到一脸——面无表情,感觉自己调动不起表情来,只得这么僵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让我找寻自己的新生活去。” “可我现在后悔了。”他说的没一点悔意,好像笃定我挺为他这后悔而高兴的样子——这人不是混蛋吗?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混蛋。 我想笑,但是嘴角颤抖,最终可能做出了个不成功的哭丧脸。 段烨说:“我知道你之前质问我的时候,很想说‘你是不是眼睛瞎才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这话我可以还给你,我还觉得是你眼睛瞎呢……你看着我,觉得段烨哪一点像是烂好人了?” 我有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是啊,段烨不是烂好人,这我当然早就知道。段少帅为国为民、脑子里想的都是大事,为长远计、现下的小事根本不往心里放、牺牲些也没什么。所以从普通人的角度去想,他大概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历代能者,又有那个能担“好人”这么一个苍白的评价呢。 “你要是不眼瞎,是不是也该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就会对一个人态度这么好,事事都为她去想,就算不听我也一次次讲道理一次次劝?” 啊?他说什么呢这是? 疑惑还是疑惑,但我也反应过来这事应该往自己身上套了。段烨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说实话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比对的对象啊。他身边既没出现过姑娘,也没出现过非他亲信的人,两者我都是头一份,我怎么知道如果不是我会是什么情况? 但也能想像一下。以段烨的性格,当然是极怕麻烦极不愿费力——他这人如我预想,其实是个没多大进取心的性子,除了他真正抛出命守护的事,更多时候段烨很随意,随意到当他认真的时候、更显锋利。 第89页 如果这么一说,他当初明明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却还是照料着我……就算是特殊了?再遇之后更是什么也不图、还不想让我帮忙,却愿意留下…… 啊?这样的吗? 不是,既然如此,不回应是为什么?为我好? “那你一直以来逗我玩儿呢?”我想想还是好火大。 段烨摊手——我真的是生气他此刻的淡定。我情绪大起大落几回了,他现在这时候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这不是被你逼的吗。我怕我再没有表示,你就真的挥手离开准备收拾感情走人了。而你这退一步,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回来。” 这倒是真的。我最近愈发心狠,没准真能逼着自己放下。而那个时候如果某人再改过自新,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看来我这是……没想着要逼他,结果最后却起到效果了? 我拍拍脸,看段烨一脸无奈。他说:“我是真准备拖着的……拖到你想清楚这是不归路,或者是拖到我能改变我的选择。” 他不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而是——这人难得,不想违背自己真正意志一次,只是让我动,想我“知难而退”——没想到我不但不知难,还让他发现了那个“或者”。 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能量。 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是什么心情了。大悲大喜之间,我被刺激到失去正常思考能力:“你既然拖着就拖着吧!你拖着原本的目的不也是让我主动放弃吗!我这放弃了,你还叫我干什么?逗我玩儿呢吗!”此刻尘埃落定放松下来,我开始后知后觉地质问。 段烨说:“没办法。我第一是以前真的没意识到你有多么大的毅力,二是……我不知道自己看你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说得坦然,我听得难过。 我纠结这么久,竟然只需要让他认识到我有多认真、然后假意放弃就好了——这么简单的吗!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结果是好的,现在我也只看得到结果、管这么多干什么。 我说:“那好,段烨,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做什么,我想我依旧无法干涉、无法改变你一直的坚持——但有一点你得知道、你得答应我……” “好,我答应。” “啊?你不问我我要你答应什么?”好奇怪。 “因为你要我答应你的,一定也是我希望你可以做到的——”他很笃定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别一个人。惜命,别干傻事。” 果然我和段烨是这世上难得的互相理解的两个人。 我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一起。”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回事,但我和段烨,关系好像没什么变化——也没给我们可以变化的空间。 一场战事虽然激化加速了我和段烨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这事我们无法置身事外的一场战争。 段烨想做的是从全局上讲尽可能减少伤害,于是他在做出决定之前一定要最大范围的了解发生了什么,每一边都在做什么。虽然我和他身边的人还总是“少帅少帅”的喊着,不过他到底不是关陵军少帅了,很多事情做起来不方便。 比如现在等消息,就慢了不少,他也失去了和很多人交换消息的本钱。我不能光看着着急,就又找来了当初在秦郑边界和他们有过交锋的人,看看还能不能有线索。 “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看出他们身份的?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我拉来我这边的人和段烨,开了个会。 而自从我和段烨的关系变味之后,其实他们之间不对劲也很久了——现在以正事为契机,看能不能转好吧。 郑纵还算心平气和:“我们当时人不多而且不是有意窥探,得知的信息不多,自保为重,真的想不起来什么。” 段烨撑着下巴皱眉:“这不是很奇怪。一般这种‘叛军’,或者用他们的说法,‘义军’,都得打着什么旗号,最好还往自己身上贴个什么好听的名头,比如也是什么皇亲国戚或者落魄贵族……蒙冤的那种,再不济也得是进京勤王,这怎么二话不说就是开打呢?” 我皱眉看他——段烨冲着我安抚的笑笑。他举的这例子,他自己太合适了,我听着不舒服。 郑纵大概是队里除了林左新最稳重的,能忽略我和段烨的“眉来眼去”好好说话——旁边赵宪要奋起了。好在郑纵按住了他:“我们也在怀疑这个。老将军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很少真正上战场,所以战争的是懂的少,但是关于各类分析我们知道的多一些。就比如这个——的确是,现在叛军就是打,不谈判,不打出旗号,实属罕见。” “这也是我们迟迟不知道怎么去接触的原因。”段烨说,“但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为什么一直不说呢?是要等一个什么时候再抛出身份吗?隐瞒的意义在哪里?” 赵宪一直在旁边,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到底是有素养在,这时候突然说:“其实我倒是注意到一个细节……我觉得追我那个人,哦,就是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那个——不是我吹,我和人正面打斗的实力在我们这些人里数一数二,而那个人能和我打个不分高下。” 第90页 “重点还不是这里——我是觉得,他的招式和习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说是……师出同门?”他语气犹疑。“很多时候,他好像能猜出我准备如何应对,而我也相应的能避开一些。这让我们打的时候都不太舒服。” 这是为什么? “你确定吗?”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能说我的感觉没出错。但现在不是不能错过任何信息吗。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点,我们可以注意一下。” ☆、第五十章 是什么人,能给赵宪一种“熟悉的感觉”? 段烨在这上面显然比我清楚,问:“你们的武功,是跟谁练出来的?” 郑纵和赵宪面面相觑。 也是,练武是幼功,于他们而言,“幼”是太早之前的故事,之后更是几番生死间游走,脑子就那么大,久远的记忆模糊也正常。可能是跟着之前的亲兵? 我见这样子,也没抱期望。武功路数也没那么多,一时凑巧了,也没准? 可能是看出我的想法,郑纵说:“小姐,您不练武不清楚。是巧合还是真的相似,对上的时候一试便知。比如我和林左新,如果我们比划几招,互相都不舒服,因为我们进府的时候是同一批……” “等等,”一直低头沉思的赵宪突然出声,面色不是太好,“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是谁,但是……我是很少有的一开始就跟着大小姐,然后陪着大小姐学武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其中的信息让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能教当初的邵家大小姐习武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而也肯定是对郑国忠诚的、也不会教一个随便什么人。那么是他后来真教了什么能闹出这事的人,还是……还是就是和我母亲有关? “小秋,你和你母亲学过吗?”段烨问。 我摇头:“没有。我从没想过要认真学这个,而我母亲又不是愿意把功夫当玩闹的人,所以她也不教。我后来这点花架子是三哥被我缠不过……”我脑子“轰”的一下,半晌才把话补完,“他才教我的。” 这下又是沉默……只不过他们的沉默是察觉到了我状态不对,我沉默……是因为那一瞬的想法太过可怕。 我冷汗都出来了。 段烨见状,说:“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就先……” “不用。”我说。我知道段烨不是没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他是想让我缓缓再说。可这不是拖着就有用的事情,我不想到了今天还假装无事等着事情自己过去。 “据我所知,母亲嫁人之后没再怎么练武。在我家,习武不是什么必须的事,交回兵权之后我们甚至愈加安分,生怕被抓住什么。我们这一代,大哥是不习武的;而母亲她,只指导过三哥武艺。” 若是赵宪觉得熟悉的那些,不是当初的师父交出去的,那么……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三哥?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因为那师父肯定教过不少人,与他师出同门的也肯定有,有好多好多情况能给人熟悉感,可当“三哥”这两个字出现在我脑海中之后,我就再也想不起其他了。 “能感觉出那人多大年龄吗?”段烨问。 赵宪这时也被吓到了,半晌才犹犹豫豫说:“肯定没上年纪,但是具体多大我估计不出来,武装得很严实,我也没应战一直想甩开人,没机会好好看。” 我被自己吓得够呛,脑子乱成一锅粥,简直无法思考,“不会吧不会吧”的声音没停下过,但是连个理由都没心思找。 “你们不会怀疑是三公子?”郑纵回过味来,“他……” “他”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三哥,这一切不都很好解释了吗。 他失踪了,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恨吴藿,想要推翻郑国政权;他有能力,也许可以拉起一支队伍…… 这都很符合。 三哥……会是我的三哥吗?他真的会做这些事情吗? 段烨说:“那先这样。我们不管怎么怀疑,现在都没有证据可以支持。既然如此,还是别瞎想为难自己,等着有了结果再说吧。” 我这时点了点头。我说出了我的想法,接下来怎么查怎么找,就不是需要我做的事情了。 很难说我希不希望这个人是三哥。如果是的话,他还活着,而且看样子活得还挺好,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还可能和我走向不太一样的方向。如果不是他……那他如今在哪里、还活着吗?我还有没有可能再得到他的消息? 不知如何是好。 人都走了,就剩段烨。 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事多,和他的位置一直就是这样——我难过我想不通,然后需要段烨来帮我。可这真的不能怪我,我实在是太惨,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现在要一笔一笔还,我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了。 可是这次这事不是别人,是我三哥,我已经……有四年没见过他了。甚至不知道当初是不是也有人追杀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第91页 我一直和他最好,他给我讲故事、他陪我玩儿、他做小玩意儿保护我,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希望他还在。 但是现在一个可能是他的人出现了,我却开始心慌——不是因为怕这个人不是他而失望,而是因为,这条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他现在在做的,是推翻一个政权?武力?真的可以吗?他是得到了秦国的什么支持了吗,他答应了什么条件?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才这么几年,怎么能回来的?他做了什么准备、有多大把握? 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我的三哥。在我的记忆之中,三哥还是那个陪我玩儿的少年,而另一面他没给我看过,就算有……当年的我也忽略了。 我甚至不知道以他的性格,能不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抱膝坐在石阶上,段烨蹲下来,平视我:“你答应我的,有事情不能憋着,你得告诉我。”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段烨阻止,任我瞎折腾。奇蹟一般的,我的心情就好了一点。段烨身上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虽然他人并不温和,但过于可靠,而对我……好吧,对我他还多了不少耐心。 我开口,问的话却不相干:“段烨,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并不觉得自己不优秀,可是,为什么呢?我的追求不盼着结果、对结果不执着,只是因为简单的喜欢——我都没准备改变自己去迎合段烨喜欢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段烨皱眉:“我怎么知道?” 这叫什么答案? “喜欢了就是喜欢,怎么说出原因来?” 其实这也挺有道理的。如果问我段烨有什么优点,我能一口气说出好多;但如果问我当初因为什么喜欢他,我也不知道。 好像都是如此,我没必要问他。哎呀,又显得我好傻。可是问这么一句坚定了我,从别的角度给我了安慰,让我能说出会伤筋动骨的话来:“你觉得,那个人会是我三哥吗?” “江游的话……其实我没有很了解他。”段烨说,“我实话实说,长平侯府我们当时没有研究很多。虽然你们在昌迟、是我们要攻的第一座城,但是侯府失势已久,没想过你们的抵抗,没怎么调查,就简单知道个名字。” 也应该。“我发现我并不了解我三哥。”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是他。如果真的是他,我要怎么办。” 段烨说:“你现在逼自己也没用,我们先确定了是谁再说。凭着一个点,真的不能说明是谁。而且,据赵宪说那个人在追他,这能说明这人就是起义的人吗?那个人背后是不是还有人?背后的人是谁?这都有可能的。不要先想到你三哥能符合条件就进去出不来了,可能性很多,别吓自己,嗯?” 我点点头。段烨真是救命良药。这些事情我自己想或是别人说,都没他说有用。 “行了,那就再等等消息。就像我们刚刚分析的,起义不可能没个名头,肯定得代表个什么人,要不聚集不起来人……肯定会出的。” 这是那时候我们的想法。 可是等了半个多月,这聚义旗的大军还是没说法,就是要反抗□□——不光没等到这个,我们还等到了个早有预料但是不想看见的事情。 齐国果然,趁火打劫来了。 屋子里面地方不够大,齐国出兵的消息传来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无言。 段烨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哈,现在麻烦在两边出了,我一边他一边,我们还真是挺配的。 “真的是一点也不让我失望,这些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让人说什么好?” 这没人应声。 我不熟悉他们齐国,他的亲兵还没到和他一起骂人的程度。骂人的时候无人对骂或者是无人呼应,都能很快消下火来,再加上段烨不是脾气急的人,抱怨几句就算了。 只不过这个事态发展不再是能静观其变的了。郑国不是软柿子,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不好捏,齐国硬要趟这浑水,也得看看自己趟不趟得起。 段烨隐藏了这么久的身份、默默淡出军中很久,此时为了最快速的了解情况,也得开始动作了。 我觉得他现在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打起来。尤其是在他判断没有实力没有必要的时候,比如现在的齐国。 “给安述传信——时刻报告位置和各种指示,但是无我命令不得违命,保住自身是根本。” 这位退隐江湖的少帅,终于是,不得不复出了。 ☆、第五十一章 那天段烨发了好多道命令给不同的人,向他军中的亲信宣布了回归——之前我听他说过,虽然他最亲信的人知道他活着,但是段烨一直不与他们通信,不管事了。 这下,他是不得不关注。 三年的时间仿佛没有改变段烨,他有条不紊的把任务安排下去,依稀是我在昌迟时见他的样子。眼中闪着光,眉目都鲜活。 虽然如今起战事非他本意、他也并不愿见到,可段烨的确天生属于战场,当他回到那个位置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 第92页 他坐在那里——一个不是很正规的场合,在旁边的除了他的下属,还有我们这边一群各有各的态度的“闲人”,大家什么姿态的都有,看上去有那么点不伦不类。 可这就是变化了。段烨不用一个多么肃静的气氛来要求自己也不用要求别人,形式上的东西重要性降低,更自如了。 我觉得段烨适合当个大侠,行侠仗义那种。当然肯定不行……过了最初见他还活着冲动那一会儿,我算是知道段烨根本就不能“处江湖之远”,他压根没像我说的那样退下来过自己的日子。 但我最初喜欢的样子就是这个。 之后种种,真的有本末倒置之嫌。 直到现在,我们的关系真的定下来,而我也不在阻止自己回忆过去,那些尖锐和偏激也慢慢褪去了,我开始慢慢正视自己的位置,能多为别人想一想。 喜欢的力量很强大,我觉得自己被这种力量洗涤了,想我想要的方向靠近,变得很有勇气。不要再羡慕别人,要自己去做。 “先这样。然后我们自己整装,得跟着战局变化走了。”他说,然后转过来看我一眼。 我笑着摊手。这还用问我么?我本来就是到处走走到这儿的,只不过是因为找到了人、然后帮段烨查高安涉的事情才留下这么久,如果段烨不在这儿,那我还待着干什么?自然是他去哪儿,我就往哪儿去啊。 段烨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行,散了吧,着急现在也没用,挺好的了。” 我也走——走到了他面前。 段烨说:“哎,前两天刚刚说完,和我在一起就会这样……然后就真的战事起来了。”可看他一点难过和犹豫的感觉都没有。 我其实特别开心看段烨这个样子。我们之间真的不要说什么亏不亏、后悔不后悔的,没必要,反反覆覆地提只能让人不舒服,何必呢?段烨是做了就不后悔的性子,他这样,让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不需要他“为我好”而放弃我,我只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坚持下去。幸好,段烨就是这种人。 他开玩笑一样的和我说——也许他也有那么一些不确定?但他知道,既然认定了,就不能变。而我?我和他说:“怎么?又不是没想到,有什么可怕的。少帅,我都不怕,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你还至于替我担心么?” 而我要让他知道,这一点“不确定”,都没有必要。 我不想站在他的身后,我要成为他身边的助力,不需要他保护。只有这样,这份喜欢才坚固,他才不会因为“为你好”这种狗屁理由在某种情况下扔下我。 我得预防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我决定,我还要继续查……我“三哥”那件事。 我总有种感觉,那天赵宪没把话说完,我还可以再挖些消息。他是因为有段烨在场不好说,还是因为我是三哥妹妹所以有所保留?前者还好说,而后者则麻烦些。 不过也就是麻烦些,这种事,我还不至于没办法。 于是我单独去找了赵宪。 我单独堵住他的时候,赵宪脸上的惊愕和慌张我没有错过——他应该是有事瞒着我,要不然不至于是这个反应。 也亏得是赵宪,他在控制情绪上做的不好,给我不少机会,直接就能看出端倪来。大概他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在我找上来的时候,自己摇摇头,算是坦白了:“小小姐,我原本以为你这半个月都没问过我,就是没想法了呢。” 我笑笑。其实之前我是真的没想过……我那个时候的状态想不了那么多,我都蒙了,后来也只是有这个感觉、一点一句都没有,纯粹是来试试看——原来真的有地方瞒我啊。 “你还发现了什么?”我说。赵宪没直说的事,一定不是他能肯定的,但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一点点细节都有用。 “当时追我的时候,他有甩出几个飞镖。我怕蘸毒于是没有接,躲过之后只匆匆瞥了一眼。样式特殊,像是自己打的,还有个什么花纹的样子,很精緻。于是我就对它有点印象。后来我见过小姐您手中的那个……小小的,很精緻。它们——很像。不过!不过也可能是我眼花,毕竟飞镖这种小东西,有点相似也是可能的!” 我捂住了袖口。 当时我为了从韩瑜那里逃脱,把三哥给我的飞镖都扔了出去,后来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我回去捡,就找回这一个…… 我摸了出来,交给赵宪:“你好好看看。” 这个小飞镖轻巧,扔出去一次刃就倦了,现在已经没用,我捡回来纯是作为一个念想留着,平常也不拿出来,都不知道赵宪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抚摸着这个小小的飞镖,举起来看看,说:“这是……” “他送的。”我这时候却平静。还能怎样呢?我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结果。 赵宪说:“小姐,我知道您不愿意听‘我不敢肯定’这样的话,我也没必要怕之后担责任不敢直说——这就是我之前见到的那种。” 我低下头嘆气,眼睛涩涩的。 “为什么之前不说呢。”我问。 第93页 赵宪犹豫着开口:“第一是因为我在您这儿只是偶然看见一眼不敢确定——毕竟当时那个东西给我的印象挺深,我有可能看什么都像它。那天,我说他给我的感觉熟悉时,您猜测有可能是三公子时从袖口滑出这么个东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我才有一点怀疑。还有就是……那毕竟是三公子啊。” 是我三哥啊。 “我想着,既然已经有怀疑了,那么以段少帅的能力,是不是他都能查出来,我也就不直说了……毕竟,毕竟我那时不确定。” 是啊,确定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二分不去想,也可以叫“不确定”。既然不想看见那个结果,何苦证实呢。 但我不行,我要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抓住一丝一毫的线索摸出来。 这时我的感情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溢出眼眶,赵宪提醒我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没死!他没死! 这么多相似的点加在一起,我能肯定,那人就是我三哥——即使不是,也是三哥在失踪之后才认识的人,毕竟那之前他不可能送飞镖给别人。他说过那个他只给我做过。 那顺着他,我一定能找到三哥,最起码是三哥的消息。 当初我发疯的时候,方辑找到我,告诉我他是我二哥,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亲人——我最开始完全不顾,因为他这亲人和没有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再想,也许还有点作用,起码我能在控制不住自己却又不想这样结束时,告诉自己这世上我还有牵绊。 而现在,对象换成我,而我换成三哥……也许我更能帮助他。毕竟我相信,作为妹妹,那十六年里我们是对方最亲近的人,我对他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而如果那人是三哥——他要做什么就很明显了。他不是为了抢地盘,不是为了钱财权势,也不是实则为某一国派出的傀儡。 很简单,他想报仇。 和我以前一样。只不过我只能借段烨的势,而他拉了一支队伍回来。 不管他游说他跟随者时用了什么理由、有没有亮明身份,但我知道他实际上就是要报仇——于段烨、于郑国,都麻烦了。 因为三哥一定不接受谈判、决不妥协——除非用吴藿的项上人头来换——这怎么可能。 于是只能打。 那他和齐国那边现在是暗中结盟了还是完全各打各的?之后会不会有配合?秦国为什么容忍了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会不会……和段烨站在对立面? 我的心乱成一团。 我大概知道段烨现在是怎么想的,他希望能尽量和平的解决问题,把伤亡降到最小,可如今他不知道几方的目的,于是无法决断;但我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 最简单的复仇,是像我当初,要么靠着目的不同但结果相同的别人帮忙,要么幻想自己拎着把刀孤身一人传入皇宫手刃吴藿,虽然很难做到,但是想法很简单。但是三哥现在是在“起义”,他以某种名义汇聚了这么多人要推翻吴藿的统治—— 他这个集体稳固吗?他们怎么汇在一起的?之后会不会出事?如果能赢下来他们要做什么?一概不知。 我太讨厌未知的东西了,并且发现我现在能看到越来越多未知的东西,其中我想要知道、需要知道的还很多。好累啊。 到底是无知无觉地混混度日好,还是现在事事需要思虑这么多好?我没有答案。但如果后者让我可以离我喜欢的人们近一些,那么,我愿意。 ☆、第五十二章 这我当然是要告诉段烨的,我们确定和三哥有关了。 段烨默默无语半晌,问:“小秋,如果我们真的站在了敌对的两面,你怎么办。” “真高兴你直接把这句话问出来,”我说,“我站在我觉得更对的一边。但我现在还不太懂你们要做什么,那我就等等看。” 我爱着他们两个人,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说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当然,我觉得他们也没什么根本利益冲突,应该还好说。 ——我当时还天真地觉得,一切还好说,他们都没错。 除了告诉段烨,我还不得不和母亲的亲兵这边交代一下情况。 毕竟他们不是我的人、是母亲的,他们收到的命令是照顾我们兄妹几个不是我,现在三哥出现,一定得让他们知道。 然后让他们自己决定去留。 “就是这样。”这段日子外面风声鹤唳,我们也不能免俗,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儿的次数越来越多,讨论的话题也越来越沉重。 除了早知道实情的赵宪,其他人都是一脸震惊……甚至有点麻木,脸上都反应不出表情。 三公子还活着,三公子就是“叛军”。 本来一件和我们无关的事情,就这样硬生生撞了上来,我们成了最躲不过的人。 我原本以为我不慌张不难过的,但这个时候看着他们的脸,我还是狠狠抓了几把头发,埋下了头。我不够心狠,我看不了他们做选择,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 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中,他们给了我久违的家的感觉、我不想放手,但我更不想靠这个去绊住他们——我应该是可以的。江盛秋当年很有些小聪明,做事又偏激随性,不知道如果没有段烨在前面给我竖了一桿旗,我现在会什么样子。 第94页 总之我现在对身边人做不出这种事。 我和三哥,都是他们要护着的人。而他们也清楚,现在的我不可能直接站过去。 那么他们帮谁?这个问题我没办法,我只能抛给他们。 林左新代表着他们,说:“小小姐,这件事,你让我们怎么说?”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贪恋平静与他们的陪伴,但是也许对于他们来讲,三哥的那条路他们会更喜欢——这是烟波诡谲中走出的人们,和我一起找个现世安稳,也许是难为他们了。 三哥……三哥在复仇。而不是像我,渐渐放弃了这事,开始思考我要怎么活着好。他们大概也是想报仇的吧?只不过只能跟着我,我既然不做,他们也不做了。 怎么办呢?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要走,清清嗓子,准备给个台阶:“这样的。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怎么选都随心就好。我之前就说过,不用管我,你们是自由的,愿意留下就留下,想去过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我现在还是这句话,你们愿意的话去找三哥,也许那更值得。” 我一直不愿面对、其实也无可辩驳我的软弱。我真的不想在搞什么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恰好他还喜欢我,我有朋友,有对我很好、我也充满好奇的姐姐,四年前跟着我家人们一起死掉的心,慢慢热起来,我找回了生活中的诸多乐趣。 这些我不要失去。于是这次我要自私。 “我想我也许让你们和三哥失望了,不知道他看见如今的我会说什么。”我当初多激烈的性子啊。 怎么同一件事情,带着我们走向了这么不同的两个方向。 赵宪果然还是耐不住,第一个和我说:“小小姐,我是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了。” 我的眼泪哗一下就涌出来了。小的时候我故作坚强从来不哭,后来是熬干了感情,如今一切都回归了身体之后,我发现自己后知后觉地变成水做的了。好烦心。 赵宪说:“我应该是唯一接触过三公子——或者是三公子身边人的人,那如果要我说什么,我觉得他和我印象中不一样。” 我算了算时间,他们离开昌迟的时候,三哥应该才两三岁……这能看出什么不一样? 赵宪皱着眉说:“这些年不是没收到过大小姐传来的信,能看得出来三公子是个明朗少年,那当时追我的人,是真的下狠手。我们只是经过,甚至没有细看发生了什么,就别‘可错杀不可放过了’。真的是下死手。” 我有点惊讶,但很快想起景玫姐的叙述。她的人当时,也是直接被杀了,但他们其实也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我能说一句成大事者就得背负这个、能做到算我佩服。但如果这是我三哥——我打了个寒战。 “赵宪,”郑纵开口,止住他的话,“这我们无权评价。”他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色。 于是我也不说话了。 三哥在我的心目中是定型的、凝固在了四年多前我们分开的时候,可是以前那个三哥做不出现在这些事,这些差别在慢慢冲击着我为三哥造的神像。 我说:“这样吧,咱们也别现在就定下来,也没必要选择一次之后就不回头。愿意走的走,愿意留的留,我不也不管。”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谢谢你们,真的。”如果不是他们当初拉了我一把,我大概不会渐渐感到温暖露出笑容,在再见到段烨的时候那么坦然。 这些都是我得到的,它们让我变得更好,变得现在不怕失去。 我和段烨说了我做了什么,段烨还挺支持。他说:“是啊,他们到底不算是你的人,还把你当晚辈,处处都是制约。” 这话不假。 “在他们眼中啊,江盛秋,你就是一个挺可怜的小姑娘,需要照顾、需要安慰,你干点什么他们都担惊受怕。尤其是你来‘招惹’我,你当他们真的贊同吗?”段烨一双眸中盛满了笑意,“他们生怕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些传言就爱上我的皮囊,被我这危险人物骗走。” 我扯扯嘴角,有些不以为然。 我对我的家人有天然愧疚,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他们身上做一些补偿,对他们收敛了不少。有些事我和他们模糊地提起过,或者是在他们问的时候简单回答,他们不知道很多细节,也觉得一些传闻失实。 他们不知道我十六岁逃跑的时候就杀了人,不知道我是怎么为敌军打开了入城通道,不知道我后来悄悄毒死了韩广川,不知道我真的收拾包袱准备上京复仇,不知道——是我让段烨活了下来。 “江盛秋,你这是真的戏演多了,自己人也会骗了。”和段烨说话就是这点好,他见过我最真实的样子。 我说:“其实也不是。只不过我每演一个角色,性格中或多或少就添上分角色的影子,现在好多情绪堆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表现哪个了,偶尔前后矛盾也是有的。”当我不能放松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那些角色身上的特质就纷纷跑出来。 在“家人”面前,我就总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我感谢他们的陪伴与照顾,但这也是无形的压力,我很难表现出我真实的样子……难过不是作假,可是真的离去,我也不很害怕。 第95页 我说三哥变了我有些害怕,可我也在变,我也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张扬的小姑娘。 段烨拍拍我的头,说:“没事,别担心,还是有我在的。我旁边这些人……我的亲兵,我的,他们最知道你是什么德行的了。当初捏着火摺子要炸□□库,摔下树还能做出最好的应对,为了我们的风范还能找来匹马这么周到……我们都一直在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面对小双他们的时候,我更加放松。段烨是新的江盛秋诞生的开始,我现在要做这一个。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担心,不想要被我的祖辈捆住。 我说:“段烨,我好喜欢你。” “哎呀,我也是。” 我一直没能像方辑那样做到收放自如,多余的情绪留在我的身上,会让我偶尔冷漠、偶尔感情丰富到崩溃。好在段烨一切都知道的样子,从来不让我难受。 人有的时候不禁念叨,我刚刚说我羡慕方辑的能放能收,那天他就出现了。 一袭白衣,飘飘然就不请自来——若不是当时正和段烨在一起,而他袖中飞镖突然甩出,我根本不能发现有个人来了。 段烨没有伤人的心,方辑也躲得潇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过来了。 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看着段烨,然后露出一个画上去一样的笑容:“段少帅,幸会。” 段烨不知道这人是要做什么,挡在我身前,笑意不达眼底:“对不起,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方辑没理他。我实在是佩服方辑,这世上在段烨这个样子时还能忽略的人真不多,他算是其中翘楚。“小今,好久不见。” “方辑,你从哪儿跟上来的?”段烨听见我的称呼,愣了——他知道方辑是谁。 方辑笑得意味深长:“你猜呢。” 我懒得理他。这人不一定真的掌握了我一直的动向,却能表现得胸有成竹,信他还不如信鬼。 “你来干什么?”我问。我很难对方辑产生亲近的想法,我们这些年就是这样,有话就说,没有话就谁也不理谁。反正方辑不配合,没人能和他熟悉起来。 段烨的目光却又投向了院墙,说:“那边还有一位朋友,你带来的?为什么不露个面,一起啊。” 方辑终于愕然,好像是没想到段烨会这么敏感,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刻,马上他又恢复了那副对一切可有可无的样子:“一个朋友,和这件事无关,陪我过来一趟而已,就没必要见了。我就是来说几句话的……我觉得你们可能还没拿到消息,但是我路子比较广,先听说了不少。” 段烨还是充满防备。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院子的守卫其实与他当初的国公府不多承让,可两人来都没惊动防卫,这二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倒是挺理解的,甚至也猜出来剩下那人是谁——我的大师兄。我拜入师门几年,一次都没见过,据说是个比方辑更神秘的人物。而我师父连带着这两位师兄,都不是常人。不过他们也不做什么,闹不出事来。 “有话快说。” 方辑听我这语气也不生气:“你们知道叛军是谁了吗。” 我和段烨都没说话。方辑这个问法,直接让我们确认了怀疑。 “哦,看来你们知道了。但你们知道另一件事吗?江游他,杀了一城的俘虏——甚至其中有无辜百姓。” ☆、第五十三章 我对着方辑这个二哥从来不显弱势。都是哥哥,可三哥面前我是最放松的,而方辑面前,我会竖起浑身的刺,让自己顶淡定与坚强。 可是这一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慌到发抖,一把拉住了旁边的段烨,却只能带着他和我一起抖——可想而知我惊到了什么地步。 可我知道方辑没有骗我。这个人嘴里没几句确定的话,可是他也从不骗人,既然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段烨没我这么了解方辑,很快回问:“你怎么确定的?消息从什么地方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本来想说方辑从不说谎,可很快闭嘴……我替他解释什么? 方辑被这么接连质疑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段公子,您是聪明人也是掌过权的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有无道理。有的消息得靠单独的门路——其实信不信也无所谓,我那位弟弟估计不会压下这消息,过几天也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我特别厌烦方辑在这儿说“妹妹”“弟弟”,他一天哥哥都没当过,我俩还没出生他就失踪了、后来是跟别人跑了,这时候装什么样子呢? 可我又没道理发怒。因为发怒了方辑只会从善如流的改掉,于他来讲什么影响也造不成。 但我这时候就是特别恨他——没有理由的——排解一下我的情绪。谁让方辑告诉我这些的?谁让他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我质疑半天,却悲哀发现,我没有那么相信我的三哥。我的脑中,没有出现“不会的,方辑骗我”这个想法。 虽然我知道方辑一直不骗人,可是亲疏有别,我内心肯定偏着三哥的,但这时我下意识的选择是这样。 我原来不怀疑了。 第96页 我觉得段烨一定开始相信方辑了。毕竟方辑没有骗我们的必要,他一个学戏的和我们整个故事都无关,他何苦来骗我们?大概就是良心发现一回。 可他这“良心发现”,我却一点也不想要。我一个哥哥,告诉我另一个哥哥干了什么让我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怎么能这样? 好在我还有段烨在,这个时候我还能抓着他喘息。 段烨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 方辑挺困惑地歪了歪头,我注意到他向院外看了看:“不是我要来的。我师兄心善,跟我说我得来这一趟。我拗不过他,不就来通知你们了吗?他说这件事早点告诉你们,能多些时间准备。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我决定听他的。” 我在百忙之中分出点神来想了想我这位师兄,却实在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但听上去比方辑正常点。 他又说:“行,现在事情我也告诉你们了,那我就走了。有事的话我也许还会出现吧……我也不知道,再说吧。还有,小今,师父说他想你了,有空得回去看看。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差不多到时候了。” 师父跟我说的话,一般是听不懂的。我就记下来就行了。 方辑说完,也没个告别,回身就走了。段烨和我都没有动要留他的想法,直接就放人。 段烨因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还愣着,没反应过来。 方辑走了……他走了之后,我这些年来养成的在他面前强撑着的习惯也不用继续了,腿软直接蹲下了——顺带着把段烨也带了下来。 杀俘。 我浑身颤抖,连和段烨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除了被他攥紧的手,哪里都感觉轻飘飘的。 他好像叫了我几声,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大脑嗡嗡个不停,吵得要死,我甚至想拍碎它。 好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是我和三哥一起读书,他和我说,不杀俘虏是一贯的规则,而历代杀俘的将领,也都没有好下场。 那他这是在干什么?? 我恨不得现在就揪出他来,问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还是听不清段烨在说什么,不过凭着感觉,我告诉他:“方辑的话可以信。那个让他来的人应该是我们大师兄,我没见过。” 我零零总总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甚至不知道我是就在脑子里过了过还是真的开了口。 终于,我有了点别的感觉——段烨把手搭在了我的额头,冰凉的。他又在说什么。这下我理解了,他应该是说,你在发烧。 啊?是吗? 可我没办法细想了。下一刻,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浑浑噩噩醒过来,身旁有放凉了的水,我捧起来就喝了。我不娇气,只要醒了一切好说。非身死无大事。 头还是有点晕,但已经不影响我想事情,我也能听见外界的细碎声音。虽然还是有隔着一层的感觉,但是已经够我听清了。 我按着自己的脑袋,想阻止晕倒前的东西那么快进来,当然很可惜,这不遂我愿,方辑的声音和三哥的脸庞一股脑的在我脑中跳跃,休息的机会片刻不给。 老天可能觉得我过得太顺了,看我不爽,事情就轮番压过来了。这不是混蛋么。 我那么难的时候没帮过我,我一步步闯到现在,终于看见了团聚的曙光,扔下这种事给我。 我一直以为只要三哥还活着,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阻碍。哪怕立场不同,那也不会是我们的阻碍。 现在我不确定了。如今的江游,和我印象中那个笑起来舒朗的三哥还是一个人吗?我还可以想以前一样对他吗? 真的,最最悲哀,是我不怀疑三哥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我就是知道。因为当初那个我,还没遇到段烨也没被方辑带走时,就是满脑子这种东西。我的家都没了,我在乎别人的家干什么?我都不想活了,不让你们活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的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于是我知道三哥也会这样。因为他大概是没有遇到、那个可以拉他一把的人。 方辑当时为什么救的是我呢。 我没资格说这话,但是真的,我多么想三哥还是那个三哥,他好好的。 我这里很安静,没人来,可能都有意躲我吧。 我知道他们要谈什么。三哥这个做法,触及到段烨底线了——其实也是很多人的底线。 原本能谈的事情,在这鲜血淋淋的事实之下,变的没有意义。这个做法……犯众怒。我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会干出这种事。 太多事情脱离我想像了。怎么办? 我想着总有路可以走,最后却是这样。我尚沉浸于能见到三哥的喜悦之中,就被重重一击不知如何是好。 方辑无需骗我们,因为段烨的消息网也不是死的,而我们恰在京城,各种消息都要先往这里送,大街上流传的都是最新的事。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他们是不是已经确认好了。但我知道我不能躲。我是挺心狠一个人的,真的。我做让我觉得值得的事情就好。既然三哥不是那个三个了——我得找到他,让他还给我。要是还不回来……我也不能要一个冒牌货。 第97页 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一边的赵宪。他惊喜地看着我:“小姐你醒了啊!什么时候醒的我都没听见动静。”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和一脸倦容,于心不忍。他应该是太累了吧,注意力都不集中了。“没事的,我没事。” 不是强撑。我了解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我能调整回自己的,这会让我少了顾虑更加冷静。我说:“你们有人走吗?” “啊?”赵宪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您说去找三公子的?没有。就算本来是想,您突然出事,谁也不能走啊。况且您这还是因为……”他开不了口。 是啊,毕竟那是我江家的三少爷,外祖是郑国大将,一生都光明磊落,干不出这种事。 我说:“其实看你们愿意了。”我不觉得人人应该都谴责三哥,有人觉得他做得好……那就当他做的好吧。换作曾经,我可能也这么想,但现在跟着段烨耳濡目染,所谓圣人之言竟然也听进去不少,我还觉得挺有道理。 赵宪说:“小小姐,虽然我们的确是被害的挺惨,但我们也没不分青红皂白。也许如今的三公子,已经不值得我们护着了。” 我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既有点感动,又挺无奈。虽然我不会站在他的那边了,却又不可抑制的希望三哥能好。可是他这个做法,几乎把所有人都推到了对立面。 他也就比我大两三岁而已,为什么这样了呢。 我问了问赵宪,知道我睡了一天了。而段烨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开了不少次会,现在还忙着。 我不准备去打扰。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一定觉得这件事情我不好接受、当着我的面不好提,我去了还得影响他们的判断。现在我突然又想回到四年前刚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就等着好的或不好的消息就好。 我终于是又走到了一个如此尴尬的位置上,谁看着我的目光都有好多我不想去探究的含义。 但就在这段烨他们忙的团团转的时候,又有人造访,我得打起精神去应付一下—— 来的人还很特殊。 景玫姐,谢景玫。 ☆、第五十四章 景玫姐来,那就不是找段烨,一定是找我的了。 可是……上次的事情我问过成庄,已经解决了啊,毕竟谁都不想闹大,我们应对也及时——难道是宫里那边真的把几件事情连起来了? 我飞快的过了一下整个事件,不管怎么样,景玫姐那里是我第一个要摘出去的,相信我也做到这一点了。后续处理交给成庄之后我的确是打听的少,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没有放人进来先问了我,我不想让景玫姐久等就赶紧过去了,把她带到了我的房间——没办法,平常议事的地方装着段烨他们呢,我又觉得在院子里找个地儿有点敷衍、也不方便她说话,便只能这样。 反正景玫姐要是找个山头就能被称一句“大当家的”了,肯定不会在意我找了个什么地方。 她进来之后打量了四周,和我说:“我照着你留的位置过来还有点奇怪呢,因为这地段很好还是独门独户。你这身份,是不简单啊。” 我嘻嘻笑了两声,情绪却不高——没办法,不说三哥的事,我也还病着呢。 景玫姐看了出来,说:“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对劲啊。” 我说:“急火攻心吧……没办法,最近出了不少事。”有些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谢景玫说。因为说了我,就很难不提段烨,就算我愿意,段烨也不一定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 好吧,虽然现在暴露已经近乎是不得不的事情了。他不甩出身份,才是什么都号令不了,麻烦事一桩桩呢。 但是也还要他愿意。 不过以景玫姐的敏锐,只要她多见见我们了解一下,估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进了屋子关了门,自己找点茶给她沏上,说:“您是行家,我就瞎弄弄,别介意啊。” 景玫姐拿起一个茶杯细细看着,说:“茶具倒是很讲究啊。这东西,寻常人家找不到,放在我那儿也不是能随意往外送的。” “珍不珍贵都无所谓,懂的人在乎的人都不在了,留给后人的就是‘能用就行’,充其量寄託对前人的哀思。”我献丑献惯了,也不让景玫姐搭把手,直接把烧开的水往里倒。景玫姐笑着看着我,也不阻止我“糟蹋东西”。 “不过我这几年也思考了下,尤其是对有的人对我的评价想了好多。我承认了很多当初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比如,我拥有的太多了,见过不少好东西。于是我可以‘居高临下’地评价没这么好的东西。” 做“小今”的这几年,我当然没了以前的生活条件,用没那么好的东西也不觉得什么,接受的程度比贫苦家出来的还高,我都不抱怨。我原本以为这会是挺好的一件事,但后来发现不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都成了我的“居高临下”。 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解。 “我难受过,并且至今没想明白。可是现在对我无所谓了,毕竟我自由自在也没地方听这些话去,不需要解决。”我倒一杯茶给她,“我想这么多干什么?该想的时候我没想,现在不需要了,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第98页 景玫姐喝了我这随便对付出来的一杯茶,倒是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她说:“哎,虽然还是挺想和你聊天的,但是时候不太对,我有事情得和你说。” 我说:“怎么?” “果然,还是起兵了。边境两城已经丢了,我要是不走,这时候就麻烦了。”景玫姐说,“当初他们留给我的信息太对了,要不然损失惨重啊。” “但是那边的茶田和资源,也就全丢了……”我有点替她心疼。因为这样的侵略孤身北上,前途未定——这事还是我三哥做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这件事。 景玫姐摆手:“你怎么也说这么想不开的话了?我是干什么起家的?还是我母亲带去的茶相关的资源让我家的生意一点点洗白,我各种事情见太多了。只要我还在,我手里还有可用的人,怕什么?而且这让我不得不来京城,替我早早做了个决定,谁知道是好是坏?” 她还是那个我那么佩服的谢景玫。 “景玫姐,来说吧,想说什么?”我愿意和这样的人合作。 景玫姐正色,向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看得出你们这里大概是两拨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城外遇到的‘成庄’、也就是你上次派来解决事情的那人,到底是谁?” 果然。这是我们绕不开的一个问题。 景玫姐还在给我解释她的想法:“当初他在城外找上我们的时候,你们还只是很简单的见过,但是现在的关系明显不是当时才认识能做到的。肯定是你们之后才发现,你们和共同的人相关。他当初进城的时候神神秘秘,我很好奇他是什么人。”剩下半句她没有直说,但是我知道她想说——你又是什么人? 作为朋友,我们可以不管对方是谁,还能很聊得来;可现在这是要结盟合作的意思,大家都得清楚对方手里有什么牌。 我很理解。 我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能和你说多少。因为我不能替别人做决定。而我的身份,如果要告诉你的话,也会出问题。我得先问问。”刚刚醒来身体不适,我撑着说了这么多,这时候脑子又有点不是很清楚,毕竟事情挺重要的,我多动脑子又晕了。 “景玫姐,真的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你等我一下,我看看他们结束没有。”其实面对景玫姐,我不愿意做决定。她是郑国人,对于她来讲,三哥——真的是敌人吧。 正巧,门口脚步声渐进。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段烨。我笑笑,更泄力了。哎呀好烦人,我怎么这么信任这个人啊。 他敲门,刚有动静,我就和他说:“进来进来,正等你呢。” 段烨一定是听说谁来了才过来的,我觉得他应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我和他说过不少景玫姐的事情,之前还是她救了我,段烨……嗯!段烨还得谢谢她呢不是吗! 段烨推门进来时,我已经坐下半趴在桌子上了。他第一句话先对着我:“刚刚才醒瞎忙什么?让他们跟我说一声我来不就行了。” 我说:“我怎么就这么娇气了?” 他嘲:“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再跟我逞强?”好吧,这倒是事实。我不说话了。 我也在看景玫姐的反应。她应该很惊讶段烨的年轻——比起一般能决定事情的人,段烨年轻到过分。 她大概本以为这人是我的长辈。 段烨把我轰到一边去待着,他来和景玫姐说。 段烨谈起事情来比我像样多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和不是熟人和属下更不是和敌人说话的样子。 两个都决定过不少大事的人,一上来先得寒暄铺陈一阵,刚刚我和景玫姐明明已经谈到很深入的地方了,可他们这又是从头说起——要换别的人在这儿我一定都着急了。 景玫姐终于引入了正题:“现在我的情况,相信小今已经都告诉你了。而你知道这些,也就明白我需要什么。” 段烨说:“我能听听你怎么想我的身份吗?” 景玫姐说:“这我当然是有想法的……你这个年龄这个气度,再加上我看到的你身边人的感觉,有个很荒谬,但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的猜测。当然,肯定不光这一个人能满足条件,我见识少也肯定,可是我想不出别的人这么有底气直接让我猜、觉得我能给出一个答案。” 我就说景玫姐聪敏。 段烨眉眼间的风华更盛,笑得舒朗:“这倒也是。” “竟然是真的吗……”景玫姐抓住了桌子边缘,“段少帅,你真的没死啊。” 又是这一句。 我想,大概有许多的人都不相信段烨死了,或者说他们觉得段烨死了能接受、活着也算不上很奇怪。 段烨说:“对,我没死……哦,说死了也没什么不对的。那个以前被诸多约束的我的确是不在了。”他向我看过来,我抱着茶杯回他微笑。 景玫姐说:“你既然肯和我谈,肯定觉得我们有能合作的地方。哪里呢?” “那你?” “小今皇宫里都能跑一圈,你们身份肯定简单不了,而她和成庄也是近期才来的京城,这个时候还不走的,一定是有所求。而我也有所求。那当然希望,有的事情我们能求在一起。” 第99页 之前一直是景玫姐在说,现在轮到段烨表现诚意了:“我们可以确定起兵的是谁了,”我心跳一顿。他接着说:“也知道他要什么。并且愿意和您这样的人合作。” 景玫姐松了一口气:“好。那我……这一路,我的消息更畅通。这毕竟是郑国,而我也毕竟走了这么多年的商路,到处有可以用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合作就算是达成。 后面就是细节一些的事情,而我们互相需要的时候也主要在之后,也谈不了很多。段烨需要更多的消息,景玫姐需要在和家族争权时的有力助力和配合,更是想拿到战乱中或战乱后的利益。 段烨在最后,问她说:“宫里……你有没有什么关系能动用?” 我心中一痛。一个被我刻意忽略了一阵的名字又出现——高安涉。 ☆、第五十五章 那孩子才那么小,现在被废在了宫里,谁都不管他。最后,竟然还是段烨这个外人想着他。 可是景玫姐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来京城,他们防着我呢,自己手里的人脉如非必要肯定是不会开给我的。我能用的就是手里过去就带着的这些人,宫中,也就和角门的几个侍卫太监混得还算熟。” 也是,景玫姐和我一起来的京城,我是遇上了自己人和段烨,她无依无靠在这风波诡谲的谢府之中抗争,的确是不能求这么多。 段烨也只能点点头。这不是我们的地盘,谁都束手束脚。 景玫姐走之后,我和段烨互相看着,半天没说话。我离开皇宫之后,与宫中最后的联繫也跟着断掉,而庄嫔做的狠绝,没留一点能向外传消息的路径。冯温还去看过,但是高安涉不出意料的已经不在赛场上出现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境况如何了。 段烨说:“那孩子早就做好这种准备了。他当初让冯温带出来的消息之中,把一切都规划好了,说让我们该放弃就放弃,他一点也不怨。还说,让我如果有机会的话告诉他的母亲,他死的有意义。然后——”段烨大概是觉得挺好笑的,“他还说,希望我能给齐国找个英明点的主人。” “啊。”我明白过来。高安涉这时候没再想着那齐国是他们家的,这话是在暗示段烨要不要把皇帝抢来做一做。反正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忠君算个屁,反正他有这个能力,就去做呗。 可我又嘆了口气。段烨就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说“窃国”——他肯定不愿意替他们做个皇帝,自立为王他都不愿意干。 段烨说:“可惜我得让他失望了。我吃饱了撑的帮他们管个国家?还不够费心的呢。要不是这次出事,我才懒得动手。” 这种“好差事”,段烨才不愿意。如果不是身份所限职责所在,他该是那么自在一个人。三年,他被认为死了三年了,大概有那么一段日子过得还算无忧无虑、还算舒心吧?虽然我没参与,但是想想就觉得很快乐。 “那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我们努不了力,他就只能靠自己。齐国起兵,郑国应战,可是吴藿还没拿这个质子做文章,那他可能还活着。活着就好说,他会保护自己。” 自顾已是不暇,我懂这个时候不应该再管了。可是我心里乱的很,总想多管管这些“无意义的闲事”。 段烨一语道清:“还是不想面对你三哥的事?” 我一瞬又是目眩,却知道段烨这直击病根的做法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说:“那当然。” “你三哥他……我听你这意思,这些年来,性格变化,也太大了。”从过去到现在,我在他面前提起过最多的人就是三哥,我有意无意地一直说着我这个亲人,用这种方式记住他、也希望别人不要忘记。 “是啊。”我不想承认,我甚至有一点害怕他。 段烨拍拍我的头,说:“你干坐在这里想没有意义,与其自己吓自己,不如亲自去看看——一起走吗?” 段烨不是肯坐镇大后方的人,他出了名的身先士卒。要不也不会当年带着一小队亲兵就艺高人胆大的闯进了昌迟城。他留在这儿听线报,既来得晚,又不好指挥,当然想着过去看看。 可以选择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秦一个是齐。因为我,最终选择去三哥那边看看。 我言不由衷:“其实是不是去齐国那边接触你的人更稳妥一点?” 段烨挑眉:“也有道理啊。” “滚。” 然后他就“滚”了——当然,是为了让我能再歇一会儿,而他也有活要干。我知道他们已经做好出发的计划了,这时候肯定正在动作。 没有他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我抗的,我也不在乎这些,可是当段烨在了我就庆幸、庆幸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他,能那么好的做到我也想做的事情。 我也奇怪,分明我们是成长环境和思考事情的角度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做事情这么合拍,我们莫名其妙总能站到一起去。要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在如今走到一起。 我这前十六年活得太顺了,老天觉得不公平就让我遇到了这些悲惨的事情,我的家没了,两个哥哥……我现在都不知怎么面对。 第100页 世人遇事时一般分两类,一类是帮理不帮亲,一类是帮亲不帮理,还觉得前者更好一点,能显出自己的风格,而我却觉得我会是后者,觉得分明后者才更难得。亲人于我们是那么特殊的存在,难道还不值得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偏袒吗?与别人的评判相对,依旧守在他们身边,这多好。 可现在却没这么清楚了。事到临头我发现,我不能再把“三哥”和“亲”毫无怀疑地联繫在一起。如果我逼着自己这么做,我更难受。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想起段烨和我说过,你别总把自己当坏人。 是,我的确经常愿意自己是个坏人。我觉得坏人少很多烦恼,坏人不用担忧照顾那么多,坏人可以不清醒。当个坏人多轻松啊,我干什么都有理由了。 但是……那也只是幻想而已,这样的我可以变坚强,成为我的一个理由。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这么个人。 段烨说得对,我没必要,因为我根本做不到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心里有条线清楚着呢,我碰都不会碰。 虽然我对三哥的事情越来越无力痛苦,但也因为明白过来我不肯改我的底线而心安。当初段烨做事那么无情狠绝的时候,我没怕他,现在也算还一下。 静下心想,我尽量把三哥和我的距离拽远,再去想我们的事。分离这么久,我竟然连他的脸都记得不清晰了。回忆的时候那面孔总是一晃而过,剩下的便是其他一些细节,比如他挪动棋子的手指,比如手中晃动的玉佩。 我的视线好像就局限在这小小的部分,上下移一寸都不行,记忆都不懂,只剩一幅幅画面。 大概前一段时间还不是这样的,即使那时我在刻意回避我的过去,但那些生动的场景还是时时出现折磨我,现在却好像突然遗失了一部分记忆,那些东西都褪色了。 现实无情的击溃我的想像,这才让我一步步走出那世外桃源一般的过去,正视我那粉饰过的美好。也许之前,这些也不是真的,是我痛苦时聊以□□的编造而已。 即使是想着这些,我还是因为身体的疲乏睡过去了。 然后十分难得的,我做了一个梦。我已经很久没有梦了,既不会再梦中追寻幼时的轻松,也不噩梦缠身,好像老天爷觉得不把睡眠时间补给我就太折磨我了。 可是这天我梦见三哥走的那天。我没有看见他走,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起来我没找到人才知道三哥出了远门,最后就瞒着我一个。江盛秋当年绝对不会哭闹的,听完他们解释就“理解”了,就是这么坚强才对。我自己都不对自己承认那种“被抛下”的感觉。 可这次我在哭叫,我狠狠闹了一场,我说我要去找他。若是我清醒,大概这时候已经不会有这么波动的情绪,可是当年毕竟只是隐忍,我真的难受。 既然难受,就发泄出来啊。他们都拉着我不让我出门,告诉我三哥会回来的,告诉我不会有事的——我不听,我就要找回我的三哥。也许是我冥冥中知道,这一走,我印象中的那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哭醒的,眼睛肿得很厉害,我按了半天都还很明显,但是头却不怎么疼了。也不知道是休息够了恢复过来,还是郁结于心的愤懑都跟着眼泪发出来,就舒服了。 我也得赶紧振作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得弄清楚。而且,不管他是不是我三哥,这种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屠城……多么可怕的一个词,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当初进城的时候因为有着身份证明还是轻轻松松,甚至还带了成庄进来,现在与半年多前可是大不相同,战事已起,戒备森严,虽然不能说前先吃紧,但两国介入,远在京城也开始自危。 不过这次有了段烨,我发现我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但是一点也不紧张。跟着他走就行了。然后段烨就……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没错,他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我们这不算少的一群人,通通过关了。段烨瞧我一愣一愣的,笑的眼睛发亮:“小姑娘,这就是你没见识了。我身边,有哪个是简单的人物?” 啊,果然是了。平常都玩闹在一起不觉得,可他们的确各个身怀绝技,弄出张假路引——虽然我无法想像这个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城的时候我们伪装成商队的样子,可是过了城门,就纷纷换装,一切从简,让自己没那么显眼,行进速度也快起来。 我这次出门一个人也没带,其实是图自己轻松。 我不需要人照顾,而出了京城那个安稳的院子,我也不愿意再在他们面前一副现世安稳的样子,束手束脚的,干点什么都不方便。我不是娇花,其实在个性上比我母亲更叛逆。我不会容人安排我指示我的,别人也拿不出什么要挟我。 我和段烨说,你看,我还是喜欢现在,能做一些事,安心。 ☆、第五十六章 也是巧了,我走了这么多地方,这一条线却是没走过。应该就是景玫姐来京城的这条路。 这次两边起兵虽然都来势汹汹,但郑国并非并无准备,也并不是国内动荡的时候,比起四年前段烨那时候的抵抗上要强很多,没像当时那样连下数城人心惶惶。 于是我们这一路上,也没觉得人们多么痛苦惊慌。很多事情是只有受害当地人和京城才知道的。 第101页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讲……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计,这个国家由谁来管也没有很重要。地照种,生意照做,不就是活着吗,还能有多大差别?最好的当然是有人来攻的时候一方直接放弃,和平交接,不影响我们就好。 但战争岂是都能靠和平谈判下来的,岂是看百姓愿不愿意的?懂得这些的人,可能这时候也麻木了。也许是因为短短三四年前就打过,在战火还没燃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没有很紧张。 我和段烨说:“我在花礼的时候,成庄在茶馆说书,讲你的事情,有人大骂为你说好话就是叛国。” 段烨:“哦?你想说什么?” “我特别好奇,”我说,“他当时经历过什么?你们远没有打到花礼,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那里,他就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但是对于郑国人来讲,骂我的确是没错的。毕竟我是个侵略者。”他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我们立场不同,这无可厚非。” 为将帅者,不拘于此。 “我是想说,他这么愤怒,是因为他真的有这么愤怒,还是他需要这么愤怒。”我说,“你知道现在你被妖魔化成什么样子了吗?” “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可以理解。其实这件事不管发生在哪个国家,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局。” “都是怎样的?不告知事实,胡乱编排,再找机会煽动情绪模糊真相,塑造一个‘公敌’出来,骂‘公敌’就是正确的,不骂‘公敌’就是有问题的?” “别这么偏激。”段烨被骂这么久,这时却是他来安慰我,“这正常。真的都是这样。为君者,这样做才能保证自己的统治,和民众对这个国家的尊重保护。” “为什么要利用这个?不这样就做不到吗?那就是这个皇帝能力的问题。”我仍然在生气。当时刚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我在做那个无知无觉的小今,没什么反应,现在找回了我的段烨,才不管这么我要活得无欲无求呢。 段烨一直是拿了把小刀在削东西,这时候嘆了口气停下来:“那还有什么办法?也都是为了自己而已,为了自己还能掌握这个国家……这么说的话,其实他们也没错。” 我想,段烨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离三哥他们还有两座城池的距离时,我们停了下来。一个是因为这里态势紧张,再往前不方便了,另一个就是因为我们也需要时间“静候”,而不是冲上去。 这座小城叫思目,真的不大,街上也不见什么人,生意也不怎么做了。如果没有景玫姐,我们可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您几位往这边来。”思目城的暗桩见到了景玫姐给的信物,简直是无条件地为我们提供便利。然后安排好我们,他们也就离开了,只说让我们有事的话找他们。 景玫姐真厉害,已经离开了家乡大本营,依旧可以对这里有着这么强的掌控。而由于她早早得知了可能出事的消息,所有暗桩都有所准备,收到的伤害也小。 我们停在这里,开始研究接下来一步的具体操作。 “我想,还是我先去。”这里也没人看着我,我随意地跨坐在椅子上,能随便开口,“反正他是我三哥,还能拿我怎么样吗?” “别别别,”小双赶紧反对。没了我这边“长辈”在,他和我说话的语气也恢复到当初那种了。“我们这一群人也不是摆设,您啊,作为个秘密武器,不用这么早登场啊。” 我说:“但是我去没准就能直接解决问题啊。” “你怎么确定就能直接见到?如果前面就被拦下来,之后怎么办?” 我没话说了。 这倒是真的,比起侦查啊隐藏啊,这我和他们差太多了,他们灵活机动实在不行就跑,我肯定只能被抓。总不能我去阵前说一句我是江游的妹妹,就有人给我领路吧? 怎么着也得在能确定我能见到三哥的时候,我再去。要不然万一被抓到,他们再救我不是更出事了吗。 我“哦”了一声,决定闭嘴听他们说吧。 段烨这时候才开口,“来,我们安排一下。大思路之前分析过,就是要搞清他们的内部情况。现在领头的人是江游、还是只是他在其中而已;他们几个人能决定事,内部存不存在竞争和纠纷,有没有人能完全控制住。还有,他到底有没有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分组……” 我在这些事上,就多余了,只能看他们布置。但是我能看出一些思路来,觉得也不算没意义。 只是我还得接着等,等他们摸清情况之后我才能上,去见三哥。刚刚得知的时候我大受刺激直接昏倒,这一路奔波中我把闲暇时间都给了三哥,如今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了。 其实说白了,道不同不相与谋,也许我们曾经是站在一起的,但是这些年遇上了不同的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比三哥幸运、也比他自私而已。 到现在,我只想找他要一个答案,再见一见他。别的,也许我也真的做不成什么。他的确不会伤害我,但是如果我劝他……他也听不下去,只会更难受。 第102页 我们要的东西已经不同了。 而他夺权无所谓,我看吴藿是太不顺眼了,谁都比他强。但是如果他真的去伤无辜的人,我不能接受。 我最基础的观念是三哥小时候教给我的,或者是我们俩读书一起琢磨出来的,我一直就这样思考了这些年。 人被分为几组撒了出去,各自准备马上就走,我不能添乱,就跟着段烨一起等消息。 这次的事情还挺危险,两军对垒之时,戒备都严,潜入拿消息可不简单。好在景玫姐的人知道一些小路,能绕开部分关卡。可是后面也是靠自己了。 我这个年纪,练什么都晚了,现在想学武以后帮忙都不行,也很苦恼。 段烨看出我什么都不能做的难受,说:“哎,没事,我不也在这儿呢吗。” “这能一样吗?你是见过你的人太多不能轻易露面,并且还没到你需要出场的时候。我啊,我是真的没用。说实话,要不是这是我三哥,我还能和他聊聊的话,我都不敢说我要和你们来。”我之前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都没觉得自己应该掌握这个。 段烨说:“那是你的幸运。这是个大杀器,如果你有了这个力量,很多时候就会不得不做出不同的选择。而如果那样,你不一定能活到现在,不一定满意。也许……你就能变成你三哥那样。” 段烨的话当然有道理,如果我安慰自己的话,也会这么说。但是道理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同意的。 我决定让自己忙碌一点,在他们回来之前不要瞎想,就去这个暗桩的掩护客栈干活去。 这段时间本地的人出来的都不多,更不会有人战乱时还往这地方跑,住店的几乎没有,冷清好几天了,其实也没什么事能干。 要不是之后的城也封城,没门路的跑不了,也不至于还留在这里。 所以这客栈里少数几个还住着的,我都认清了。 有一对兄弟,哥哥张诚弟弟张信,是搞茶叶生意的,比不了景玫姐他们那样的大家,就是自己带货。没想到这次刚走到这里,就出事了。 还有一位年轻人,我看不太出多大年龄,说他和我差不多,或者是和段烨差不多,好像都可以接受。他说他叫周初,是个说书的。我听这意思,应该和我当小今的时候差不多,都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们在此地无亲无故,又都被困住,倒是关系还不错。现在又加上一个我,也是“不小心流落过来的”,很快就融入了。 张诚张信二人性子爽利,这条件下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小妹妹,别着急,急也没用。哥哥们当初也是飢一顿饱一顿,看中了这一行,凑巧了才到了现在这一步。这呀,都是命,想再多都一样。” 我点点头,顺手把桌子擦了,收拾了瓜子皮。 周初挥着他那摺扇坐在一旁翻书,很是闲适,比着正教育我的兄弟二人还放松。 我看他的穿戴,不像一般人,家里非富即贵,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出来说书……要不也不至于被困住啊。 我状作不经意地路过,想看看他在干什么,但刚刚靠近他就抬头,笑眯眯地看我,让我帮忙添点水……我忙不迭走了。他应该是察觉出我想干什么了。好敏感啊。 他是什么人?只不过这个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压在我身上,我没心思探知他什么情况了。 我帮他们把东西都清理了,水也添好,便被叫去坐在一起待着。反正就这么几个人,掰着手指都能数清楚,谁还在意什么谁是客谁是店里人啊。 没准最后还得死在一起呢。 ☆、第五十七章 周初和我们倒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身上一点紧张感和烦躁感都没有,好像就是跑来这么个地方找灵感,旁的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在乎。 别人觉得他有病,都躲远一点。而我也是有病的,既然他看得出我对他有兴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还不如直接去找他。而据我的经验,这种有病的人通常才不管我是个店小二还是大家小姐。 “哎。”我在他旁边坐下了,“我看你,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这叛军离这里不远了。” 周初翻过一页书:“关我何事?我一个平头百姓,谁在乎我?这种事还是劳上位者谋,我啊,能活着就行。” “可这毕竟是国难……” “哦,我不是郑国人,不关我事啊。”他说得轻轻松松,不带隐瞒。 我和他聊了几句,也不想自讨没趣了。这位周公子虽然的确不介意别人找他聊什么,但是“很不真诚”,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聊起来十分没劲。 于是我接着去找张氏二人,听他们讲商路上的事。这一路他们走了很多次了,没想到有一天会出这种事。 “秦国啊……因为我们茶林离着秦国近,偶尔也会去看看,各种了解都比较多。这次的事,我还真不觉得和秦国有关。”一群人聚在一起,这种时候,能聊什么?还不是聊聊军事,一个个都很懂的样子。 真正的行家在后院,不知道段烨听了会是什么心情。 “为什么?”我还很配合。 “秦国现在可真的不似当初了,自己国土只剩了那么一小块地儿,也就想着怎么维持着,周围不找它麻烦就算好的了,哪里有精力干涉别人?他们那个皇帝更是无能,国内就是几家斗法,自己的事就够乱了,还敢惹事?” 第103页 这话一落,我听到合书的声音。微转身子往后一瞥,果然是那位周公子。这么一看,他是秦国人? 我打定主意,接着问:“几家斗法?” “还不是那几位皇子……太子殿下身体一直不好,他那些兄弟们,都盯着呢。”张信唉声嘆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是忠心于太子的呢。“可怜了七皇子,一直跟着太子殿下,太子这一病重,他便没人庇护了。”我这话就是帮那边那位周公子问的。果然,听到这里后周初彻底放下书,听我们在说什么了。 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这位七皇子还是小孩子吗?需要太子殿下照顾?” 他的神情一下变得神神秘秘,还煞有其事地左右看看才说:“这倒不是……七皇子殿下今年也……”他大概是也不记得了,“二十多岁了吧。”我注意着周初,发现他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但是我看他的口型,应该是——二十三。 果然,他想听的就是这个。 “可是这位殿下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福祸难料,连他们皇上都动过要除之的念头。当时十几岁的太子殿下进言,保下了他。之后这位七皇子身上更是出了不少事情……”他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我听这意思,知道他也就能说这些了。都不是秦国人、更别提能接近皇家秘闻,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谁知道已经几分真几分假了——可是周初却坐在那儿沉思。 这两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认真。 果真,第二天就不见了周初。他留下了足数的房钱,人却不见了。见少了个人,张诚还感嘆,外面乱成这样,做什么瞎跑呢。 我心说,那位公子哪里是池中物,艺高人胆大去哪里不成? 我还特意问了问段烨秦国的事:“秦国的太子和七皇子都是怎么样的人啊?” 段烨奇怪,“你怎么问这个?” 我说:“这前面客栈里住了一位公子,可能和他们有关,昨天听说了关于他们的一点事,今天就走了。” “啊……这样啊。”段烨摸摸下巴,“其实我对他们没有很了解,毕竟秦国沉寂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会着重去管他们。至于那位太子殿下,我印象中是个温和儒雅的人,好像见过一次。至于七皇子,我就不知道了。” 段烨不熟也正常,毕竟他没有拿小道消息当真的习惯,那些神乎其神的天有异象——我二哥当初不也是吗。 然后我就没了二哥,有了方辑这么个人。我至今不能把他们二人合在一起。就当两个人吧。 “不过楚靖风……哦,也就是七皇子,早早出宫立府,比其他皇子养在宫里的时间都少很多,大概是真的不受待见吧。”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方辑当初如果不被师父带走,大概也会受尽白眼吧,母亲也不一定真能护住他。而如果不走,他也不一定能养成现在各样的性格,足够去对抗别人的恶意。 这位七皇子,也不知道是长成怎么个人了。 这总归是别人的事,我也就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闲着才去打听的。这天,终于有小队回来了。 先回来的是小双他们,我看了看,风尘僕僕但应该没受伤,还好。 小双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说话时却支支吾吾来回来去瞥我,我都替他累:“有话直说不用管我,我现在撑得住。”晕过去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要这么脆弱我当初就活不下来。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们趁天黑摸进了他们大营。”上来就惊到了我。没人不想摸进地方大营,但这也太困难了,小双说着倒是挺轻松的样子。 “我们本来做了很多准备,硬闯都想过,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混进去一点也不难,守卫松散,排查不严,甚至暗号都不用对,我们换了衣服就混进去了。” “他们甚至没有统一的服装,很多就是百姓的衣服,我怀疑有可能就是这路上接收来的。” “本来我们这一队的目的是搞清他们的布防状况,但是看这个意思,就觉得有希望,更深一步找主将,其实也就是找……” 他看我一眼,“找江游。” 我掐住胳膊。我离我三哥,现在好近啊。 “本来去探索这支‘叛军’的领头人和权力分工的不是我们,我们只需要外围。但是真的很容易,甚至比不上我们非战时的程度,没多久我们三个就把图都差不多绘出来了……看时间和机会都还允许,我就去找主帐了。” “主帐要进还是很难的,而且我还听过江姑娘和她身边的人说过,别人不说,他三哥是个高手,我们对上就没有和普通士兵相比的优势了,所以没敢妄动,装成巡逻兵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我们不认识人,只能通过行为来猜测他们的身份。前前后后进去出来了一些人,我看年龄,都得三四十左右了。” 嗯?什么意思? 段烨给我解释:“如果年龄和你三哥差不多,那么有可能是志同道合一起反……可如果是一群比你三哥要大不少的人,你想想你三哥是个什么位置?他毕竟年轻,走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是怎么和这些人一起的?他们为什么要听一个年轻‘小孩儿’的话?” 第104页 我懂了。三哥自己成不了事,他也从小没吃什么苦,和起义的农民没什么“同仇敌忾”的,但需要这些人的力量。而对于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来讲,权贵世子被抄家也与他们无关,打的旗号绝不能是报仇。他年纪轻轻出身又好,凭什么能煽动起人来?当然是和旁的人合作。 他们需要三哥的计谋,而三哥也需要这些人的力量……但这个联盟显然不坚固。 历代农民起义那么多,成功的有几次?而自己内部不出问题又有多难?现在队伍已经拉起来了,对于他们来讲三哥的用处还有多少…… “我们就看到这么多,始终没有见到年龄和江游差不多的人。天色变亮,我们不敢多留,就急急撤走了。” 我捏着自己手指,想着小双刚刚给的信息。 现在我们离两军对垒的地方不远了,若有战事很快就能得知,但是一直没有听说,估计还在僵持。原本以为是有什么计划,可听他这么一说,“叛军”军纪散漫,都没有什么战争的样子了——我不信三哥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就是因为,他对军队的掌控力不够了。 段烨分开了我互相较劲的两只手,按在了我的膝盖上,说:“冷静。” “还行,我还算冷静。” “我们想想可能是发生什么了……军纪不严明是战时大忌,你三哥不可能不懂,但问题是这不算是他的人,同时农民兵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关系复杂,领头的也不一定能控住,也好煽动。” “我猜有可能,是他们想谈不想打了。” 我气笑了:“他们是有什么资本可以谈判了吗?” “大概是他们觉得吧。” 我忽然替三哥心寒。想做成一件事,真的太难了。 “而且……你三哥那个‘杀俘’什么的,是不是就是为了……” 我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悲哀。 为了造成不可化解的矛盾,让这么早开始一个谈判无法平民愤;也为了他足够疯狂,别人不敢轻易动他。一个疯子不受控,什么都干得出来,无法正常沟通,只知道不回头。除了干掉他之外,没什么好的办法解决他。 我向前,抱住了段烨:“我……我对不起他啊。” ☆、第五十八章 我自私自利地放下了,压力全都堆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我只是觉得三哥失踪,也许有一线可能他还活着,还算是有希望在。而当年我们是真的被抄家了,最后段烨他们攻过来的时候,由于我对被抓的其他人没感情于是也没管他们,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但总之是没有三哥会在乎的人了。 至于当初我的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完全失真,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估计也联想不到我了。 段烨这时候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算他再会说话,这种沉重的现实面前,也很苍白。 我拉不住三哥,但我也没资格怪他。 其实历朝的建立、或者中途夭折,都是血色的,都是充满杀戮和罪恶的,只不过真正能建立之后,只要能比前朝末期做的好那么点,之前的事就能被抹去。 只要能过去,就全都没事了。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回来,带来各种消息。 原计划中,其实关庆小组是去了解内部实力分布的,可他们倒没带回什么消息来。听了一下发现,是他们任务难度比较高,于是迟了一天才去的。 然后由于他们戒备太高,如果潜进去太危险了,于是就撤回了。 就这一天的时间,军纪被整顿了。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幸亏有了小双他们的临时决断,能让我们两相对比,了解更多。段烨说:“看来他们准备好下一战了。郑国这边呢?” 郭畅是带着人潜到了郑国守军那里:“防卫做的非常充分,应该是准备硬扛到底了,没发现什么大的疏漏。守城的难度是低一点,他们这个准备足够了。剩下的就看谁能撑住。” 我听了郭畅的话,觉得他多少是因为我在而少说了。郑国并没有民不聊生到有人号召就能处处奋起,守军军心也没有多么不定,其实这算不上是个很好的起兵时期。只要守军戒备足,一小拨人起不来什么势。 “唉,钟将军也不是吃素的,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上了……” “你说谁?”我没忍住尖叫。 郭畅虽不明所以,还是吐出了一个名字:“钟非钟将军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忽然知道三哥打的什么主意了,也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钟非将军……曾在我外祖麾下啊!” 不光如此,他应该还和我母亲有过接触,一起练过兵,我听母亲说起过这个名字! “是这样的吗?”郭畅先是看我,然后急急转回去和段烨对视。 我揉揉脸冷静一下,说:“是的,不过那是挺早了。其实外祖早年的部将有不少关系都‘淡了’,也是外祖为了避嫌所为,其实并不是有矛盾。相反,其中一些我母亲都大加赞赏,联繫没断。” 这些事外人的确不知,我那时小,而且也不关心,要是现在不提我都想不起这么一回事。而三哥肯定比我记得清楚。 第105页 那么他应该是有计划的吧,硬抗硬他们抗不起啊,是不是要动用这个身份?会有意义吗?有把握吗? 段烨皱眉,说:“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也许来不及了。” 段烨一语成谶。 当然不是说他乌鸦嘴,段烨这是对战局和各种时间的拿捏巅峰造极,算一下来回,就知道了。 这一日,宗荥城降,一片譁然。 明明是重兵守备准备充足,为什么敌军未动一兵一卒就拿下?钟非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 估计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动的不是兵卒,而是三哥本人。 我原本也在怀疑,就算三哥证明了他是江游,是邵华的儿子就能行吗?就能让钟非反吗?现在一看,果然三哥还是有极大的把握才去做的这件事。 离这么近,都不用我们可以去打听,那边的情况就源源不断地涌了过来,人心惶惶。由于是不战而降,倒是没出什么乱子,由于不是“外国侵略”,属于内部矛盾,大家对于这事的接受程度还挺高。 段烨听着各种各样的消息,说:“钟非虽然是良将,但并不懂为人处世,处处被排挤,这次的事推着他上来了……谁可能愿意啊。再加上对面是故人之后,举的旗号也算是有理有据,多番加持之下,就认了呗。当然,也可能是我把人想的太坏,可能就是单纯因为是江游而已。” 我想了想,说:“可惜晚了没有机会,要不我还挺想试试的。那玉佩我和三哥一人一半,要是我拿着这半块找去,会怎么样啊?” 段烨失笑,“别了,我怕你会失望。这种事情啊,不去探究、不逼到那个份上,才美。不是谁都想那么清楚自己的做法的,你又何必?” 毕竟少看到一些才美好。人也都爱给自己找理由,何必非得剖析那么深呢?我也一样,我也不愿承认。所以才更希望能不伤害自己,从别人那儿找到一个答案吧。 “也是。” 然后,随着不战而降的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个更爆炸的——也是我们预料到的——三哥公布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长平侯府中幸运逃出的三公子,是被冤死的一家人中唯一活着的一个,是吴藿黑暗统治下的受害人。他这行为当然不是报复,只是参透了吴藿的虚伪本质和他对民众的压迫。 这种辞令,听听就好,不要认真。报仇是个人行为,引不来同仇敌忾,只有切到大多数人心灵最深处才有用。而段烨也说,这肯定是早早就准备好的,江游失踪这些年不可能只是养兵,他没能组织起人的时候,肯定规划的是怎么起事,用什么由头,然后怎样攻人心。 如今万事俱备,他应该都得掏出来了。而他那边不稳定的军心,也在三哥的各种震慑下和对身份的和盘托出下,终于安定。最起码得到了暂时的平衡。 这计划一定是步步缜密的。但是,他现在既然准备走的是这条路线,之前的杀俘和杀平民,又是在干什么?没爆出来也就是以前,现在两边图穷匕见,抓住点什么错漏就都得被拖出来。 我问段烨,段烨说,他也想不明白。可能这已经是三哥在各个阶段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大概……考虑不了那么多身后事。就这一搏了。”段烨看着窗外说,“这次拿下一座城,并且出了这个消息,应该是时间缓缓了。这之后,才是真正的战争。而这期间,如果江游还有什么安排,也会慢慢起来了。而如果有人响应——也就开始了。” 段烨的话又没错。 三哥亮出这张牌之后,两边果然僵持起来。而很快开始有传言,说吴藿开始彻查各处有没有向着“叛军”的,还出现了有人当街惨死的事情,人心惶惶。 我感觉不对。我是见过吴藿的,知道他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虽然满腹阴谋,但他可不傻,不可能在民愤根本没这么大、也没开始各处暴动的时候搞这种事情。 我去问段烨他的想法,他沖我苦笑,问我:“你希望我说什么呢?别说我不确定,就是我确定,这是我也不能开口给你个结果。别说什么你不给我定罪不怪我,我自己都过不去这一关。” 我抱膝坐在一边,感受着气氛越来越紧张,想,这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各地官员自己自觉干起这种彻查,可能吗?但分析一遍受益,我觉得我有答案。 “你说,为什么就这样了呢?”我其实不是问谁。 就是很无奈而已。 挑起战争的时候,我和自己说,吴藿管这么个国家还不如换个,闹就闹吧,不是三哥也早晚会有别人……我喜欢找藉口,但现在做这件事都倦了。 ☆、第五十九章 很快,郑国这边又赶紧出来说这不是暗杀不是有意,希望大家不要被利用这都是叛军搞的鬼。 真真假假各种消息,分辨不清,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搞事情,又是谁无辜。 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明显更是郑国官府即使有理也更说不清,怎么着都是不对。毕竟这些人是他们国家的,现在还是要他们负责,他们得给说法。至于“叛军”,简单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就能撇清自己,毕竟本身就是“匡扶正义”。 第106页 我累得要死,门都不想出。藉口找了这么久,这时候我对三哥失望,也对不肯相信他的自己失望。 我和段烨说,你们随便计划吧,现在要做什么我都不说话,你们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但是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 我能想明白现在的事态,也大概知道什么解决办法最好——当然是除掉最危险的人。于是这事放在我这儿就是无解。 段烨说,没到这一步,别瞎想,只要能拦下来,都还能解决。我问,怎么拦,他沖我展开了一封信:“靠他们啊。” 我一看,是赵辉将军,齐国大将,是段烨的人。 “现在是两边同步发起战争,但是齐国的目的明确,就是‘趁火打劫’,要分一杯羹,要不然就是郑国向他们妥协,要不就是继续打。这个时候,和另一边的‘叛军’合作就成为可能了啊。” “只要这边‘叛军’的目的不是独立自主,要这个完整的国家,愿意稍退一步和齐国合作,那么事情对于双方来讲都会变简单,但却是郑国的麻烦。” “而你三……江游,应该对这个国家没太大企图,他不介意有人来分一杯羹,只要最终结果好就行了。” 段烨在事情越来越严重、我也越来越寡言之后,开始有意不和我说“三哥”两个字,他在努力让我好受一点,把我和他的距离拉远,好像我们是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这样我看着,能没什么感觉。 我说:“是啊,他不会拒绝的。而他旁边那些人,也不一定都能想到合作之后是不是有‘后患’……机会还挺大的。”虽然没什么意义,我却并不想拒绝段烨的好意。他已经太不容易了,我给他添什么麻烦? “不仅如此。”段烨说,“我还要他们‘左右逢源’,也要和郑国谈……看看,能不能换出高安涉。” 我的精神一下起来,想起那孩子。但是……“吴律怎么样了?” 段烨笑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舒展:“你不是确定了说吴藿身边那个用毒的人的存在,然后叫‘晁广’吗?我早就派人开始找,慢慢摸出一些线索,最后虽然没有找到他本人,倒是找到了他的同门,然后偷出了毒方和解药。” 我随着他的话,也真心诚意地笑起来,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我那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正好事情都赶在一起,战事一起,我知道这次恐怕无法隐于幕后就善终,也调动起国内更多的线,开始恢复联繫,这东西便也送了进去,现在应该以无大碍。” “于是,最起码在明面上,有了个郑国谈判的资本。”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一日之功,段烨却在我提起高安涉的时候从没说过。 “已经这么多事情了,何必再把这还不确定的拿出来呢?” 我终于有了种踏实的感觉。“手里有了谈判筹码,交换人质成为可能,还是值得一试的。” 段烨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给的合理建议皇上也得更重视几分。而且这种两边逢源的做法,我们那位皇帝恐怕很是中意,我估计他也不会反对。” 我点点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对两个国家的皇帝的性格有着这么清晰的认识,甚至还能……利用。“而只要和三哥这里的合作能成,作为‘友军’,很多事就能说得上话,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做法。” 段烨沉吟片刻,说:“‘潜移默化’恐怕有点慢了……我是想,如果有必要,这‘合作’可以反咬一口,帮我们制住。” 我先是一惊,然后发现,这是非常好的方案了。 段烨是个我认为的“好人”,他在很多方面简直温柔到不可思议,但这种“温柔”可不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段烨的果决我可是亲身体验,没人比我更明白。 “嗯。”我附和,“其实,要我讲,谁胜谁负都无所谓,加入了博弈天下这场局中,那就是搏命,什么结果都得认。我只要他不再伤害无辜的人,不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做出根本不应该的事情。” 这战时,肯定是没人追究你杀了多少人应不应该偿命应该偿多少次的,管你输赢,这都计较不了。但我觉得人心里得有桿秤。 这一点上我和段烨还有些许不同,他想最大程度上止战,而我——如果他冲着他的目标去,我不说什么,我甚至支持他推翻吴藿,前提是他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这件事只要我在,我绝不让他能成。 明面上的谈判,进行的肯定是郑齐两国的。说起这两个国家也是有点好笑,多年之前是那么好的一对盟友,段烨都参与过,甚至还在其中和我外祖有过交流。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渐渐又不满足了。齐国抓住郑国内乱换防的时机,连下数城,要不是国内的亲贵们目光短浅的弄权,加之对出征在外的将军的不信任,恐怕郑国这时候早就丧权辱国了。 这之后两国间就僵持着谁也不动了些年,算得上太平。但国君哪容得这“无所事事”,看见点机会就又得上。 第107页 信任都残破成这样了,该谈还是得谈。此一时彼一时,再到需要的时候,就和都失忆了一样,可好玩儿了。 段烨发信说,别的不管,唯一的目的是换回高安涉,在这之前要先抛出吴律没事的消息来,一定要传到吴藿那里——不是给他听的,是给庄嫔。 这也是我提出的,因为我依旧认同庄嫔对吴藿的恐怖影响力,她知道了后也许能随机应变,对高安涉的处境和未来都有好处。当然,抛开这个,从我个人角度上,我更是觉得这是我给她的交代,我要安她的心。 庄嫔一直太苦,为了吴律更是做了太多可怕的事情,我希望她知道儿子还没事。 两国毕竟互有质子,虽然国君也许都没把他们当回事,但是抛到明面上说这种事,毕竟还是要顾及到民众的想法的。儿子都能随便扔,百姓算什么?——到时又是人心惶惶。这时要是能不管不顾,吴藿当初就不会设局毒自己儿子嫁祸别人来做理由。 但同时,还得和“叛军”这边有所交流。而在这边,最方便的人是我们——当然,齐国那边可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还是派来个游说经历相当丰富的人来了。 段烨一看,说,这不行啊,这老头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什么都得引点经史子集,历史长河都能在这个过程中说个一熘够,和江游不是一挂的。他这样的去和郑国谈谈还行,两边都假惺惺,和江游……我捏不准他这脾气是不是能“不斩来使”。 段烨想了想,说,干脆我们先一步去,以赵辉个人的名义和江游先聊,把能定下来的都定下来。江游是聪明人,肯定也知道齐国这边是什么情况,能明白赵辉这先派一人的苦心,如果一切不出问题,就再跟那“来使”把谈好的事情敲定,就算结束了。 赵辉那边肯定是全听段烨吩咐,问题就在于,我们找谁去。 若不是要以赵辉的名义去,我肯定主动请缨,这事情我再合适不过。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两边是什么人,又都在干什么,没准还能找到其他的解决方式。 但问题就是,不知道三哥他们对于联合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会不会直接拒绝,甚至做法再过激一点,什么“斩来使示众”之类的,那以我的水平就太没意义了。 最后,段烨点了成庄。 总是笑眯眯的成庄做事稳妥细緻,年龄上也能服众些,压的住场,十分合适。 成庄和我说,姑娘,我去给你打个前站,要是没问题,那么下次就能带上你去,你和他说。 我眼眶红了。 我最想要的一直就是有人知道我想要什么,都不用为我做,让我知道他知道就好。这就是我为什么亲近段烨、也亲近他身边的人的原因。 他们不会给我压力,不会让我时时刻刻有被窥视的感觉,我不用害怕我这个做法是不是“对的”。 这么说,有点感谢当初他们发现了树上的我,要不我也不会认识他们,有现在虽然良心上偶尔还是煎熬、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快乐的这一天。 就在等消息的这几天中,各地陆续有几起小的“起义”,打着响应三哥的旗号,而正好在附近的曾经的外祖手下不得志的,也就“顺势而为”,响应起来。 形势是我们已经预估到的,果然朝着对三个有利的方向发展,那么之前的布局,就更应该是三哥的手笔。 终于,盼着盼着,时机差不多,成庄出发了。 ☆、第六十章 战局复杂之后,我们这地儿也不能再置身事外,原先还能和张诚张信在楼下聊几句,两个人都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架势。可如今事态严重,都沉默不少,终日闷在房间里也不出来。 由此看来,什么心宽,都是还没到那份儿上没逼出来而已。 就比如那位在这儿住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周初公子,不也因为听见了我套出来的几句消息,变了脸色转身就走了吗? 我那时候挺理解他的。有的话不是不知道能问,就是不去开口,好像就能麻痹自己那不存在、而自己也不想知道。 这时候就需要别人推一把——当然,推完之后是好是坏这不好说。我的确自私,因为自己在他那里找到了些许共鸣,为了排解情绪让他承受了。也不知道他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些我都承认。 闷在这风声鹤唳的一座城里,不能去找人聊天,我也不敢自己待着,怕在这种环境之中瞎想出事,于是便要找点事情做。 这事情当然也很符合小今的性格,毕竟就是做这个的——演戏。 段烨身边没被派出去的人,连带着段烨,都被我安排好了。 反正现在大家都在等各路消息,光待在这里没事情做,还不如都调动起来。我们前面就挡着一座城了,如果打起来就算了,要是也降了——不好说这里还能不能顽抗到底。 投降这事儿就像瘟疫,倒了第一个,后面就难坚持。攻破心防难度是大,但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哪个玩儿的不是心术? 反正我们现在是左右不了城防了,还不如自己找点乐子。 “哎对对,就站在这里。”我把这些亲兵们的位置都安排好,布成军帐里的样子。 小双苦着脸跟我说:“您这别难为我们了,刺探消息还是刺杀,这我们都熟,其他什么也能干个差不多。就是这演戏是为难我们,我们没学过,真的不行。” 第108页 我抱胸在门口研究了一番,没理他,“行,我觉得这样就行了。” 小双还想再说,我示意他别动:“又不要你们演,就当个布景很难吗?站着就行,现在条件有限,就靠你们充个气氛而已,没别的要求。” 这是我自信的事,就和他们一击必杀时一样,我不接受质疑,也不需要指教。 方辑是天才,我知道,但这世界上不也只有一个方辑?他那样的人完全不用放在衡量标准之中。除去他,我对自己的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 要不我靠什么走南闯北,作为个外来客却能频频被留下? 段烨站在一边看我指挥,也不说话,面对下属求救的目光更是毫无帮衬的意思。我很喜欢这种明显的偏袒。 见我终于安排好了他们,段烨问:“那我呢?” “你是主角,陪我演戏。”我吩咐。 “演什么?”段烨很好说话。 其实我这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手里没有剧本——就是有也不可能能这么迅速地直接让他们现在就背出来。“演成庄叔见到了我三哥,可能会说什么。” 我这根本就不是一齣戏。我是塑造了这么个合适的环境,来走一遍我们会遇到的问题,我们要谈的条件。 我不要置身事外,不要看他们心疼我。 这不是自尊心作祟不想展示软弱,是我真的没事。 我毕竟是方辑的妹妹,我们俩流着相同的血,共同被师父称为“有缘人”,一起和他学了那么久的戏……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兄妹几人之中,我最像的,恐怕是方辑。 和他不同,我是被宠大的,十六岁之前都顺风顺水没遇到过什么事,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点都不显露。但现在我能感受到,我好像缺少一些感情,难过是难过,但是好像也没到要死要活的份上。虽然情绪该是一体,我却总有种他们被割裂开的感觉, 人骤逢大变之后性格据说都会有变化,那我就是变的不敏感了吧。 我真的没有太大的事。 我甚至愿意刺激自己,在这种刺激中感受到我的心还在跳——大概就是这份执着,让我不要变成方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什么都没和段烨说过,我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段烨就是那个一直拉着我的人,我有一份寄托在他身上,这点东西拽住我了。不知道方辑有没有被拽住。 段烨仍旧点头:“好,那演吧。我演成庄?”这人真的在我安排之前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找来把椅子,摆到合适的地方坐下,示意,开始吧。 平心而论段烨真的不是个好演员,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他演谁都是他自己——明明他现在是“成庄”,可是走进来的气度还是他段少帅,气势一点都没收敛,脚步徐徐,然后站定,示意我说话。 我和段烨不一样,我是真的学过的,哪怕此刻分深想段烨这让人出戏的“成庄”,也不影响我沉入“三哥”的角色里。 我竟然不难想像现在的三哥是什么样子。 “要谈什么?”我手肘撑在一边,沉沉问。声音要压得低,要倦怠而冷,了无生趣。 段烨和成庄叔很不一样。成庄叔会示弱放低自己,实则真正要的东西寸步不让,再说事情。而段少帅声音朗朗,态度仍是居高临下的:“当然是谈合作啊。” 这就是段烨了,这时候还要噎对方。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没准备好好“演”——虽然没受过作为戏子的训练,可是他们这些狐狸只要有心,扮什么都惟妙惟肖。 我手指摩挲几下,不动声色:“那我得见见诚意啊。毕竟,你们和郑国不也谈的火热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我来了?”三哥以前说话不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但是我无师自通,觉得他现在就是这样的。 “这我就得先解释一番我的身份了。江公子,我不是齐皇派出来的人,我是赵辉大将军的人,先行一步来找您。” “哦,为什么?”脑子里会是迅速反应出各种情况来,但是嘴上仍是要问的。这个时候问不是被蒙在鼓里,反而是彰显一种压力。 段烨说:“那是因为我们将军毕竟身在阵前,更求稳妥,他可怕出事。皇上派来的人他了解,觉得恐怕谈不出什么来,不如先找我打个前站。” 我的眼睛要亮起来,因为这才是三哥想要的。 …… 我和段烨就这么打着机锋,把安排给成庄的话自己演了一遍。我们俩还算默契,可是旁边这几个就真的站桩了,我觉得他们需要出场搭一下戏的都没有动静,就愣在一边,效果打折了。 不过也不重要,我就是想发泄一下。 “满意了吗?”段烨陪我搞完这兴师动众的一出,问。 我看了看旁边,说:“谢谢大家,满意了。”我要是闲的,那演什么都行,挑这个,是因为我需要作为三哥感受一次。 虽然配合的不算好,但是效果达到了,我大概明白三哥是个什么样子,而我自己也……也跟着这个样子走了一遍。 小的时候三哥给我看到的东西,太美好了。美好到我一直忽略掉,三哥不可能安分当个闲散侯爷,在昌迟那地方耗完这一生。而我却是那么知足,爱着平凡的那一切。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人。 第109页 就算当初不被迫分开,长大了,也得渐渐失去共同语言吧。 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好聊的,我应该会越来越不喜欢他那种目的性很强的人。 我觉得一个活得很累的人,一定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很多事情。比如承认他技不如人,不愿意承认自私自利,不愿意承认错误,于是要寻求些东西来作为掩藏。 我最佩服方辑的地方,在于他敢承认。当然,他那种剖白似的承认也很奇怪,就是要和世界对抗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怪人,明明白白大大咧咧承认。 我也不愿意像他那样,这些事自己知道就好。活着不是给别人看,自己明白了,就轻松了。 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原谅了方辑——其实这个说法奇怪,他或者其他很多人,大概都觉得没有错处需要我原谅。但我私心里是怨他的,就为了他那么早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家找过家人。 以这个作为开始,我开始承认自己内心中埋下的事情。 最早的,承认我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放弃白扔了这条命试试复仇然后下去陪他们。接下来,我承认我见到吴藿也不想动手,因为我觉得现下很好。再之后,我承认我亲人错了就错了。 于是我承认我没心没肺,承认我薄情寡义。 承认完了呢?下一步是宽宥。 原谅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是很好的人,没做到小时候规划出的梦想,胆小怕事,自私自利。 可这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凭什么不应该被宽宥?总说希望谁谁谁可以原谅我,可是求原谅就是没有原谅自己,而别人原谅后也不一定就能自己放过。 我如今承认了这些问题,之后也许还有,或者有已经埋下的但我还没发现的东西,都等着我之后、也都还拦着我。我这一生註定顺当不了,那我就也不为难自己,迎着上去呗,反正遇上是早晚的事。 我还有依靠呢。 ☆、第六十一章 等待成庄的时间并不长,毕竟成庄去了之后他们就会知道这不是一次正式的协商,是在傻子来之前先把事情谈好。大张旗鼓就没必要了。 于是这时间也不能太长,齐皇派出来的人也要到了。我们挑了一个很相近的时间,怕谈完时间长了又有变故,也怕成庄这个不是正式的使者出事。 好在,没出什么事,在我们估计的时间他就回来了。 而既然能回来……带来的就是好消息。 景玫姐也不知道是给了我们什么等级的待遇,这里的人为我们找好了地方,还一点都不管我们是在做什么。 段烨说,谢景玫太聪明了,她知道她的这一条暗线只有她掌握着,京中谢家不知道她这边的力量,即使知道他们也没套出来这一边,也不能说这是她干的好事。如果我们失败,她没什么损失,只不过是在家中的尴尬地位不变;而如果成功,她将会得到一群这么厉害的人的助力。 其实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吃亏。 我原先对于这么揣度景玫姐还有一点点意见,现在真的是什么都不想了。毕竟这样肯定没错的,而我如果非要觉得有感情因素——当然,是可能的,但是这不是必要的,这么想万一错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成庄去的时候偷偷摸摸,就在最开始被接待的时候有点好应对,之后又是一直偷偷摸摸,这时候才算回到自己人的地方。 我比这些人有眼力见多了,给成庄叔沏茶倒水,他们才从一脑子“怎么样”中醒过来,觉得先犒劳一下功臣才行。 成庄话不多,上来就把最重要的说了:“合作是谈成了。” 虽然大家对于这一点已经肯定,但是还是需要成庄的一句肯定。这下才是彻底松下来一口气。 成庄先是把他们定下来的内容讲了一下。齐国和“叛军”都来自南边,好在方向不同,有了合作的可能,准备从两个方向分别进攻并且配合,撕扯郑国的防线,让他们两侧同时开战,分身乏术。 这个是最基本的点,其他的便是利益和具体合作的问题,成庄应该还弄下来一些可以互相牵制的条件。 这些条件,我也就是听听而已了,很多他们用的词语都是打仗的时候用的吧,很多事情其实我也没太懂,但看上去我们想要的都拿到了。 “没问题,我们谈的时候,就这些条件也没产生什么矛盾。”成庄喝完了一杯茶,气也喘匀,浅笑的样子和我初见的时候差不多。 段烨说:“那就好。” 我想其实这条件也没什么不好谈的,毕竟两边有共同利益,不是正打着呢然后聊停战事宜。而且这谈判背后的人是段烨而不是齐皇,他要的不是利益,而是将这件事最大程度的阻止,尤其是对“叛军”的牵制。 在我们这样的前提之下,决定点什么都不难。要求稍微提高一点,最后守住我们要的东西就行了,这笔生意还是很好做的。 “然后我也和他们说好了,之后来的人的条件,听听就行,别管态度,最后仍达成这样的共识就可以,达不成,也能按我们订下的来。毕竟在前方的是赵辉将军,他们其他的人也管不着。” 这就算是把我们计划的事情说完了。剩下的……连段烨都走了出去,只留了我和成庄两个人。 第110页 “成庄叔……”我一开口,声音就哑了起来。 他还是那副稳重的模样,稍微变变脸上的细节就能装成个老者,气质很像了:“我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你就说说想问什么吧。” 这个开场,有点像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然后,我又要向他打听一个我原本熟悉的人了。 ……又是不知如何开口。这次这人我是真的熟悉,比当初对段烨熟悉多了。我和三哥几乎是没分开过,从小到大都是他护着我。被保护的多了,连他的面目都迷糊。 “他……他还好吗。”泪水夺眶而出。 成庄叔点点头:“很好。当然,您也知道他现在的‘好’与我们平常说的不一样了,但我觉得,在他那里,这就是‘好’了。” 我明白了成庄这绕来绕去的话的意思。 三哥现在性格大变,精神也肯定不复先前,但他很满意,很喜欢,很需要。 他在做一件让他兴奋,他觉得很好的事情。 这对于三哥来讲,就是“好”。 “我原先没见过江家的三公子,但我能看出,是个人物。”成庄叔年龄在那里,又是一直跟着段烨的人,和我相比眼界宽多了。“若不是你们家出事,应该能很聪明闲适地过完这一生;若是……” “若是他根本不生在我家,甚至可以去考个功名,没准就平步青云,能干出一番大事也来了,是吧?”我说出了成庄叔收回去的半句话。 成庄叔和那些年纪轻的不一样,不和我逗闷子,听了我这么直接的话笑了笑就过去,既没劝、也没惊讶。 生于富贵之家,是把双刃剑,通常还都是冲着自己的一边磨得更锋利。我们树大招风,三哥是註定不能亮眼的,他有什么抱负都得忍着。 现在,虽然家是倒了,他的一番能力倒是可以展现——真好笑。 成庄叔说:“我们的情报网一直拉得很开,尤其昌迟与我们相邻,我们更是得注意。很多消息吧,只要不是特别重要和紧急,到不了少帅那一步就留在我们这里了,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可我负责这一块儿,见到的多一点儿……” “可能这是一个您都不认识的江游。” 我打起精神,准备听听我三哥的曾经。我们尚在一起,我却被死死蒙蔽的。 “四年前,齐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起兵了,找了多处换防、军政大变的时候。可是哪也得是我们早就开始准备,才能在少帅发现劝不住皇上之后那么快动作、打得郑军那么措手不及。” “为什么早有准备呢?一个是少帅猜得准皇上的心思,还有就是,我们知道这个契机早晚会来,邵家和侯府迟早出事。” 我好像明白过一点来,愣愣地听着。 “江游公子,确确实实一直就不安分。他与昌迟临近的几城的守城军都有联繫,和官府的人也有关系,尤其是和几个小辈的。”他说,“侯府的位置尴尬,他却不愿意闲散,干了不少事情。” 我想起来,三哥那时都能认出不同的□□产出不同地方……这我们的确是不学的,一般也不会有人关注这个。 他偶尔是会消失一段时间,但我以为最终分开那次才是他下决心去接触外祖那边,没想到之前也有,就是他没说过而已。 我一直以为我们侯府足够安分守己的。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无缘无故”。 “可我三哥当年才多大?”我嗓子彻底哑掉,干到出不了声音,“他们会这么戒备他吗?” 成庄摇摇头:“不会。所以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很小的一个,在怀疑的种子埋下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更加确认一点。带着目的去想别人,哪里还能有人‘清白’?” 我懂他的意思。但是也知道,成庄可能弱化了三哥在这件事里的影响。 三哥那个年龄其实才更尴尬。你说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吧,他足够了;你说他是作为家里人的意思去的吧,也的确是受制于父辈的年纪。而且,他接触的还是最敏感的军方,还是我们母亲家的嫡系…… 只要愿意往这个方向想,那真的是这全是“迹象”。 我也知道,三哥虽然看上去一直比我通透,为什么我能原谅自己的自私、而他不可以,他一定要搞这一出——因为他不无辜。 不管真相是怎么样,三哥一定是摘不出自己了。 他需要做些什么去弥补。 于是就算疯魔、就算变成一个原先最讨厌的样子,他也一定要去。我的小三哥,就碎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停在我的记忆里……他自己的那一份记忆中,都肯定狠狠剔除了吧。 我时至今日,终于拼完了最后一片碎片,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分别走上了两条路,彻底明白这不可挽回。 我不知道成庄叔说的“有些事段烨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明白成庄叔的好意,他不希望这些事情是段烨和我说的。 我和成庄叔说:“叔,您和我说句实话。你们有多大把握拦下我三哥,不让他继续做出格的事情?别的我不管,他还会不会……继续做那些可怕的事情?” 第111页 “唉,”成庄叔摇摇头,“这不好说,我不诓你,真的不好说。如果一直顺利,也许他就大大方方打过去了,但如果中间遇到什么问题、需要用特殊手段的时候,他没准就控制不住了。” “你知道的,这种事情主要还是靠‘民愤’,你得‘人心所向’才行,那平常百姓的情绪要怎么调动起来、怎么感染?这……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我明白了。 三哥要乱、要支持,怎么能把并不从根儿里腐坏的郑国搞成不可救药的样子呢?那就自己动手做吧。就和他之前一样。 “我原先对江公子的认识都是线报里的,这次见了人,觉得呀……他真的变化很大,有点阴沉不定。但是他这副样子,倒是镇得住别人了。”成庄的表情都于心不忍。 不说三哥如今是不是真的疯到这一步了,他总是要靠这个样子,控制别人的。这种根本没想后招、也不为事成后的未来做计划的孤注一掷,当真只是为了报这个仇了。 我也在这个时候清晰地认识到,我见他也没有用,我甚至不想看他了。我这“无辜”的人站在他面前,不是给“有辜”捅刀子吗? 我想,我们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了。 ☆、第六十二章 齐国和三哥这里的是密谈,段烨着人一路看着,消息应该没走漏。但是郑国那边肯定也怀疑齐国和“叛军”有勾结——放谁都得有这种怀疑。于是,这就交给他们自己扯皮去就行,不要被抓住,一切都好说。 而事态清晰了之后,段烨终于能把手里的消息综合起来,开始从全局分析形势。 而不管这三方闹成什么样,总之是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齐国和郑国又一次撕破脸,杀死一个质子作为理由这种事也不用做了,两边不管其实恨对方恨成什么样,只要还想坐下来谈,这时候就不能杀。 而两边其实也都觉得,还不如换回来,之后的事情再说——如果和,这就是两边一个先的信号;如果打……也不吃亏啊。真的杀了质子,想停战就难了,万一打着打着又觉得可以商量了呢? 据段烨说,去郑国谈的使者比这边这个靠谱多了,当年段烨也还熟悉,觉得他应该会为了高安涉的安危极力斡旋。 段烨说:“当年他还给我上过课……”他说着说着笑起来,是一副追忆过去的样子,有些无奈,“我没好好听过。” “为什么?”我好奇。那些我还没出现的日子里的故事,我好想知道。 段烨少见的没有直言。他这人,要是不想说什么能很快遮过去,这个反应就是想说、但是……不好意思说? 段烨最终还是告诉了我:“那时候小么,不懂事。觉得做一番事业就好,管其他事情干什么?心术权谋,那都是没实力的人才干的。” 我想起一些传闻,应该也是成庄叔提过的,就是其实老国公并不想让段烨继续从军,段烨才自己偷着跑去挣功名。而老国公见阻拦不住,也就由他去了。 而联想到这人能去和齐国谈判的身份……应该是个懂攻心至上的人了。段烨小时候和皇子一起学过这个,是家里对他一份期望,但到底还是没拦住。 段烨这人,天生将才,外力阻止不了的。 段烨面前依旧是清水,即使离开军营,他也几乎滴酒不沾。但他喝这白水,也总带着点豪情壮志:“当时听他讲课,我是真的不愿意。这等酸儒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弄权,弄权能保家卫国吗?于是我从来就每当回事,觉得反正我也不走这条路。年纪够了我就跑,也不用忍几年了。” 我眼前慢慢勾画出一个幼稚的形象——年少大才,锋芒毕露,个性张扬,冲动顽固……当然,还是慈悲善良。 我忽然觉得这有点熟悉……这很像我还没见到段烨的时候,想像出来的他的样子。然后见了他,一切破碎,发现那些真的只是我的想像、我把我的希望附在了一个以为值得的人身上。如今算是懂得,我没错,只是时机不对。 如今这个他,虽然成熟内敛许多,但仍能窥出分少时的影子来,只要稍微了解,就能想像原先的样子。他没丢下,他把最柔软的地方深深裹住了,都还在呢。 段烨接着说:“其实我不能叫他一句‘老师’,我真的没怎么听、就是听听而已装个样子,到现在更是不记得他都讲了什么。就一点,我记得他和我说过,想要的越多,越留不下什么。” 我对应着段烨想想,真的对。现在他不要那么多,倒是回归了最初的样子——并加上了他那时并不想要的圆融。 但这真的不是错。 “那个时候还没有高安涉,他教的是我和那些年纪还大的皇子。但是虽然那时皇帝的子嗣还少,亲疏远近、身份高低也都分了出来,”段烨追忆,“但是谢老先生一视同仁,从来没有分别……哦,对我有,对我格外用心费力,可我没听过。” “所以你觉得,他会保高安涉?” “是的。”段烨眉间是自信的。 段烨和我不一样,他会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只要这事情有比较大的可能,他在预设的时候会预设成功,再进行后面的布置。于是他当初认为通过他一直的努力,齐皇不会动他。而显然,至今这也没变过。 第112页 我好羡慕这种乐观。尤其是段烨的这种乐观是如此感染人,一点也不盲目。 于是我就信了。 而在他这样的规划之下,战局也很清楚了。 “我们假设,高安涉和吴律能被互换回来。”他将桌上两枚棋子换了个位置,“那么齐郑这边彻底恢复势均力敌,甚至可以说是三年多前,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 “原本这样就可以继续谈判了,郑国一定不想两边作战,而和齐国联合打‘叛军’这没有道理,他们谈的,就是郑国给齐国一个满意的收兵条件。” “但是,齐国显然比郑国想像的要贪,他们要的不会是郑国愿意割的,对于他们来讲,与‘叛军’的谈判,才是重中之重。而现在还拖着的原因,于他们是谈判未成,于我们,关键是救人。” “而当高安涉救出之后,赵辉不再用抵抗着朝廷的压力,就可以动兵了。”段烨说。而到这里,我们就能大松一口气了。 我们就等着这一天。 然后不负所望,这一天,来了。 比赵辉专门传给我们的消息先到的是战况——那边开战了。两边都还了质子,正准备商讨其他的问题时,突然开战。 齐国毁约毁的一点先兆都没有,就算郑国心知要提防,也没料到会这么突然。突然到赵辉的消息还没送到我们这里来呢。 不过段烨倒是贊了句“聪明”。 他手下当初最出色的两名将领,赵辉和安述,个个都不是常人,也就服段烨一个人。段烨走后,他们作为青年力量,朝廷自然不肯轻易就给毁了,更何况段烨是死后被奉上了神坛,按理说这二人既不会有怨念,也不会放过空出来的机会。 于是二人便走了两条不太一样的路。赵辉和段烨断的比较绝,做戏这些年,现在朝廷肯对他委以重任了,而也正好是我们的机会。 段烨这人,笑盈盈坐在这里,翻手间还是能掌握千里之外的战局、指挥那里的军队。 我想,齐皇当初是得胆寒。但他还是低估了段烨的。段烨要是真的想反,用得着那么麻烦吗?他现在离开三年多都有这么高的掌控力,当初的齐皇更不是他的对手,段烨若非全无心思,怎么肯假死遁走、保他的皇位? 段烨说,皇帝我可做不来,让他们自己弄吧。反正那就是个位子,谁坐都一样。干活的照样干就行了。 我仔细一想,是啊,皇上就在大事上决断一下,这事换个人也不是不能干,内阁那么多人还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吗?——可这话大逆不道,绝不能和别人说的。 总之,赵辉那边的战事一起,马上就得是“叛军”这一边了。约好的两边一起,让齐国疲于应战。 我和段烨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很快往回撤了几座城。这个时候城门处都严格限制进出,不想接受前面逃来的难民。但是我们是和景玫姐的人一起,他们一步一步都准备的清晰,而我们又是办法极多还不怕事的一群人,别人不能及的事,我们倒是不算麻烦。 这种时期,我不至于发善心到要帮别人打开城门,但还是有点感慨的。平头百姓在战争之中,太渺小了,命太不值钱。即使他们不反抗,无反应,紧闭家门,等着战争过去再出来各干各的事,都不能避过。 我第一次,在自己清醒的时候面对战争,面对死亡——四年前不算,那个时候我脑子乱的不行,把别人不当人看呢。 如果从段烨偷偷从军那天算起……他看了十多年这些事了。 如果一个人没有被折磨到麻木不仁,都会心有戚戚然、再也不想见到战争吧。 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伤害加到更多的人身上,再美名其曰是为了另一群人……我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种事。只能说,我不想看到,不愿看到。 我们撤了两座城左右,收到了赵辉的消息,说的事情也基本都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只是根据战情弄得细节了一些。而“叛军”这边战斗力由于钟非将军的加入,也是突飞猛进,明显僵持住。 我们还在的时候摸过那两座城的防守,真的是密不透风,誓死要拦下,现在竟然这么胶着了。 段烨说,还在计划之内。只要他们仍然是两边对垒,硬碰硬,就还是平常的战争,这个我们无力阻止。 这个道理我懂。战争自古以来从未缺席过,人世间的太平才是长久不了,我们若是硬要对抗这个规则,最终一定反噬我们自己。 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合适能停歇。 由于要留在离战场近的地方时刻观察,我们也没有撤特别远。而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除了消息不断流通,也没别的事情做,我又去找人闲聊。 这时候狼烟四起,找不到行走的商人还有闲心畅聊,我就干脆和景玫姐的人说说话。我对她了解不多,却实在佩服,想听听别人都如何想她。而过了这些城,现在聚在一起的这些人中一定有大的据点的人了,一定知道得多。 愿不愿意告诉我那都可以,不该问的我知道不能再提,但还是得试试的,就抽空分批去找人。 但他们也是真的嘴严,不遗余力地为我们提供便利,但别的话是绝对不说的,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大家是合作关系,我有手段也不能拿出来,真的是无奈极了。 第113页 可是这天,突然有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第六十三章 我们撤进这座城不到一天功夫,我自认已经把景玫姐手下的所有人都认全了,可问了个遍也没什么消息出来,只能作罢。 本来以为这就是结束,我剩下的时间就只能是看着情况耗着,从段烨那儿接各种消息,了解每一方的状况,如无意外就不介入。 可是,我回了自己房间准备睡觉的时候,却有人偷偷摸了进来——我都握住了短刀,那人却轻轻“嘘”了声,从阴影中走出—— 虽然烛光不亮,但是她的五官那样清晰而深刻,我还是一眼认出……“薛姐?!” 她向我示意低声,把乱发别回耳后,自顾自坐下:“别这么惊讶,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时只能点头,说不出话来。 我认识薛姐以来,她一直都是淡淡的,什么都清楚但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当然,我最惊讶的还是景玫姐说当时是薛姐拜託她如果可以的话就接应一下我。而那时的我如果没有景玫姐的接应,可能就横死宫门了——归根到底,其实是薛姐救了我。 可是为什么啊?她和景玫姐又是什么关系?薛姐现在又为什么来见我? 薛姐不开口,我也不敢问。只是缓缓也坐在了桌旁,等着她说话。 薛姐皱眉喝完了一杯茶,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说:“当时一见你,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你有目的,但是心不定,还在纠结。现在再看,顺眼多了。” 我回想一下自己当初,觉得她说的挺对的。我那个时候刚刚找回我的“家人”,找回段烨,关顾着兴奋,却没理清我需不需要、适不适合,以及我要走哪一条路。 那时候一切都不是我选的,我看着我能干什么,就去试一试。进宫时连我到底是要做到什么程度都不知道,才被动地被庄嫔和高安涉拉进了局里——也是那些日子中,我知道了我在干什么。 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使我不得不高速去想办法,然后在做诸多抉择的时候,明白过来我其实想怎样。 “是啊。”我坦然地说,在薛姐、景玫姐这种人面前,我不想隐瞒什么——倒不是她们多值得信任,只是因为被看破了更难看而已。她们不止比我多吃了那么多年的米,还比我多见了太多的人。 聪明人这时候不会是一直藏着的。 薛姐转着茶杯,瞥我:“你还真的有趣,我已经好多年没见着这么有趣的小姑娘了。” “您不是来‘叙旧’的吧?”我问。情况已经挺复杂的了,薛姐这个时候露面,肯定是有话要和我说。 “那当然,我是看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觉得还不如直接告诉你。”薛姐转过来,直对着我,“你不就是想知道,景玫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帮着你们和她的经历有没有什么关系……别紧张,我都理解,这正常,要是我我也会先确认这个的。” “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我救都救了你,也不差这一次的……”她说出了理由,“还不如直接附赠给你。” 以前薛姐一向是淡淡的、我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现在我却发现,薛姐身上出现了隐隐的锋利——就在她看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她瞄着我的要害,即使她还在正常说话,我却头皮一紧。 没有理由,但我察觉出她应该没说实话——最起码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也许是为了景玫姐。 “谢景玫就是个小傻子。”薛姐这句话让我基本证实了猜测……同时松了一口气。 她是个小傻子,于是她不愿意解释、有的话不想说——所以就得有人替她说这些。薛姐铺垫了半天,其实是为了这个。 “我认识她的时候才十岁吧。当初还没记忆的时候就被谢家捡走,哦,她父亲那边那个谢家。” “也许你知道,这些人都爱养死士,绝对忠诚的那种,从小就养着训练着,活下来就得干事,活不下来……也没人心疼。”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甚至有点笑意,“我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无父无母没有家,甚至不知道正常的长大该是什么样子。” 我心中对薛姐是什么人,有了认识。 “干我们这行的,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手艺作为掩藏,当初我们一些人,就是学戏的……你唱的好,得了赏识,才有可能近身做些什么。越待,身边的人越少,不知道到后来还能剩几个,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那家的小姐却跌跌撞撞闯到了我们这儿。”她展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们都认识她,但她应该是第一次见我们。可特别奇怪,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们的存在,也知道我们的身份,甚至是有意过来的——就是想确认我们的情况。” “她穿的比我们好多了,眼神也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有一种我本该很反感的天真——”她突然停下,然后看着我弯弯嘴角,“偶尔,我会觉得你有点像她当初的样子。” 薛姐的手指抓紧。“她来的时候我没有看清她是谁,第一反应是先控制住,我就这样,抓住了她的脖子——她表情很痛苦,但是一点都不害怕。然后我认出她之后松了手,她捂着喉咙,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却仍然说,‘会好的’。” 第114页 不知道为什么,画面感突然很强,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小小的谢景玫、小小的薛浅露。景玫姐的笑容一定很明亮、神态也是笃定的—— “会好的。” “我一下就知道了她想说什么,”薛姐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当年一定觉得这话很可笑,“可是怎么可能的?她一个小姑娘,和我差不多大,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成?能漂白了她家的生意、再也不养死士了不成?这不是傻吗。” 可是这些,就我现在所看——她真的改变了。 “结果谢景玫说,为什么她不可以?她是要接这生意的人、她是能参与的人,她为什么改变不了?别说她家现在就她一个孩子,就算有别人,她也不信自己抢不过……” “她从小就那样儿,平时软软的好脾气,倔起来的时候谁的话都不听,但是都藏在心里,嘴上还是会说话,把人哄得开开心心,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就想,管她要做什么呢,反正她是大小姐,她做什么都不是错,而她既然没要求我帮她干什么,那当然更无所谓——哄好大小姐,不也是我们的任务吗?” 我想了想,如果我是薛姐……我大概也不会相信景玫姐描述的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但是,只要留了这么一丝念想,做很多事的时候,就很难控制得住。 薛姐这段叙述一直很连贯,可这个时候……她却停下了。我想,之后这一段可能是她不想回忆的。 我动动脑筋,准备换个话题聊,没想到薛姐却伸手止住了我,表示她再想想:“之后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前二十年的生活,中间除了这段插曲,前后没什么区别,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杀了不少人,受了不少伤,死去活来,也看不见未来会是什么样。” “直到景玫……嫁人。”薛姐说到这儿,眉头皱起来,有着遗憾和……悔意? “我那时干了不少的事了,身边的人死的差不多,而自己在外面就算不依靠谢家也接的到生意,渐渐也动了离开的心思。一直没走,也许是因为景玫的那句话?我可能还想留下来等等、看看当初那个小姑娘能不能完成她许给我们的诺言。” “结果她就嫁了……招了个上门女婿,是个有主意的,看这个意思是她父母挑了个人来慢慢接手生意。我那天找她去了,动手直接迷晕了那位新郎,问她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薛姐眼角有湿意。 “但是谢景玫傻啊,她要是还没做成什么,是绝对不肯开口承认的——竟然对着我都是。” “然后我就走了。” 我想起景玫姐那三言两语中她和薛姐的故事。所谓“失散多年”,应该就是说薛姐这次的离开吧。 “我没想过我还有这种‘冲动’的时候,那么多年的杀手生涯,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冷静分析形势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可惜当时没明白。还是之后看了谢家一步步的发展、转向,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读出了薛姐没有说出的那句话——而这些我都没有参与,如果有我在,可能还没有这么难。 薛姐按了按眼角,我瞧着,她终究是没有一滴眼泪下来。 她笑起来。我发现,薛姐的笑容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明媚到与这个人格格不入——这大概是太久的锻鍊,让笑容都只是工具了。“既然你叫她‘景玫姐’,不如也直接用我的名字叫我吧。” “浅露姐。”我立刻改口。 浅露姐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有些怅然:“再往回几年,提起‘浅露’这个名号,不知道有多少人闻风丧胆呢,现在也能被随便叫了。” “别告诉人我在这儿。我啊,还是适合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这就走了,有缘再见。” “景玫总是由着别人误会她,我自己经历过一次,不想别人再来了。她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在乎别人怎么想的。” 我明明早就准备休息了,这时候却坐在桌边,看着窗外,风打在我的身上有一点冷——那风中的人是不是该更冷? 有人敲门,我听出是段烨来。他应该是察觉到不对早就来了,这时确认了没事,再问问我。 我的心里很静,告诉他我很好。 无论是景玫姐、还是浅露姐,都在用她们的行动告诉我,我们并不天生柔弱、只能躲在别人的身后,只要我想我就能去做。 当然,会有更大的争议,面对也许会有的误会,但是这也很好。 我看着她们……她们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喜欢的两个小姐姐,我很嚮往的她们。 以及,亲爱的们,在这里要给大家道个歉。考试周来了,我尝试了坚持更新,但是现在留下的复习任务量让我无以为继,所以这段时间到25日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了。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写的,更新会不定期掉落,但是量不敢保证了,两个文加起来是日更我也肯定做不到。 感谢!考完我就回来! 第115页 ☆、第六十四章 我察觉出,自己有一点点的偏执。也许是以前知道的事情太少,现在对一件事情是一定要刨根究底,比如景玫姐这个事,其实不知道她的经历也一点都不影响我们,我也不至于没事干到这么找事。 可是……出于某种心理,我就是要这样做,弄清楚了我才安心。 段烨在门口,我跟他说没事让他回去了,可是自己却还不准备休息。 我突然……开始规划自己的将来。 我没有想过这么远,现在只是做到了事情到了眼前我会选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说“不”了。但是更远的事情呢?之后呢?我没有想过。 我从见景玫姐第一面起我就喜欢她,觉得她坚强独立还淡定自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有想法,为了这个远的目标,她向着那个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了最合适的样子。 我呢?我希望做些什么呢? 说的空一点,我希望这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可怜孩子少一点。但是……这完全不具有操作性,空泛而可笑。 但是浅露姐这次和我讲的事情,好像让我抓住了一点感觉——幼时的景玫姐,谁敢说她不“可笑”?可就是她的可笑,让她一步步走到现在了。竭尽所能,做出一点……哪怕是一点呢? 我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呢?把它想的实在一点——那大概是,当初的我一无所知,事发之后那些他们瞒我的、不想给我知道的一起爆发,砸的我晕头转向,只想做些什么来缓解我的悲愤。 为什么大哥三哥都清楚、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个小姑娘。 同样的,景玫姐当初为什么不被浅露姐他们相信?因为她虽然是独生,却是个女子,将来不是嫁出就是招上门女婿,总之她做不了什么。 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个认识?如果景玫姐从小也这样想的话,她根本不会偷跑到养的杀手那里、给他们种下一点希望。而如果我家最后不败、不被深深打击,我一辈子都不会想现在这么多。 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想? 我突然又意识到,我为什么喜欢段烨、喜欢段烨身边的人们。因为他们没有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就要怎样怎样。 他们也担心我,但是担心的内容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是我、他们也会有相同的担忧。怎么说呢,他们只因为我不会武、不能保护自己而不让我去做一些事,但是谈些其他的事的时候,完全不避着我,还要听我的意见。开玩笑的时候也没什么顾虑,很愉快。 与之对比……就是我们家那些亲兵了吧。他们对我当然是好,但是我不自在。我小的时候,身边的人和他们一样,那时我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这三四年里我经历了太多,游走了很多地方,眼界和知识往外扩了不知多少倍。 现在再这样对待我,怕磕着怕碰着,为我准备好一切,绝不是我认真思考之后能接受的——若不是当初段烨的突然出现,我可能还没这么深的感觉。但就怕对比嘛,怕那些他“死后”我掩藏起的情绪再一次冲破牢笼。 我是个女子,又怎么了?我可以在家中做深闺大小姐,也可以游走四方到处闯荡,我明明可以选择啊。而大哥……我大哥却分明不是个外向的人,他却不得不与人交际,寻找出路。 为什么他必须要那样?如果不是如此,他是不是能快乐一点? 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呢?他像我当初一样无忧无虑、吟诗作画就好,而我去闯一闯……明明这样更好啊! 我细想了一夜没有睡。快天明的时候,有人来到我门口,问:“怎么了?”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过去开了门:“段烨,我正好想去找你。” 段烨迈进来,先问:“昨晚那到底是谁?我一点都没察觉到这地方竟然藏了人,幸亏不是针对我们的。” 我想起浅露姐的话,问他:“你知道‘浅露’吗?” 段烨脸色一凝,目光突然有了力度,四处扫了一遍:“她?” 我哑然。浅露姐所言不假,若不是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只要走在这条危险的线上,就得听过“浅露”的名号。 我点点头:“就是薛姐。” 段烨讶然——这个我给他讲过,我当时戏班的班主。“而且她还见过你,几年前的时候……当初,还意气风发。” “你认识她?”我本以为她也就是在郑国。 段烨点点头,又摇摇头:“‘浅露’销声匿迹很久了,她应该有过在齐国的生意,但是我从未见过她、更没有过交集。没想到啊……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她应该是洗手不干很久了——现世安稳,她也找回她要守护的东西,何苦这么危险?” “嗯,是啊。浅露真的很厉害,道上出名的狠。无话,也不因为女子的身份‘讨巧’,做活儿极快。她离开的时候很多人惋惜、也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我又想了想,问:“你不觉得她一个女子,干这个不行吗?” 段烨笑了:“闹了半天,你其实是想问我这个?” 第116页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其实问段烨任何事情我都不该吞吞吐吐的。但是我终于开始想“将来”——将来是什么样?这东西,突然就不确定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长云’?”段烨忽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啊?”我没明白。 “齐国有个地方,叫‘长云’。当初从秦国分出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改了名字,但是这里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对于齐国的地方,我就是真的不熟了。 “历史原因吧……当然如今也只剩传说了,这里百年前出过一个神奇的女子,而史记中一些神奇的故事据说也多和她相关。” “啊!”我有了点印象,“那是秦收各国的时候……”传闻中,那些年秦晟帝身边是有个女子。但是都觉得这是说说而已,为那位千载难遇的明君添一丝红尘味道,编排些香艷故事而已——历朝历代都是一样的。 段烨摇摇头:“如果你去过长云,就知道,这不是作假,那人是真的存在的。长云不止有这一个奇女子,而她们的故事都被代代相传。传说或许是变了味道,但是你得知道,那只是把她们的传奇性贬损、用感情来解释……真正的她们,不知是带着怎样的荣光。” “我儿时去过长云,听过这些故事,参军之后更是曾驻扎长云。我对那里很熟悉。”段烨说,“长云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如果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应该是‘自在’。很奇特,但的确是这样。虽然那是齐国,但是好像又不是。这种奇特的地位,据说是秦时便起。我猜,可能也是为了纪念。” 我听得心驰神往,很想去看看。 听上去,这是一个没什么纷争的地方。 “我想……我想等一切平了,继续四处走。” “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现在想好的,就有景玫姐的家乡,还有你刚刚提到的,长云。” “还有大秦。往日盛景虽然不再、但我仍想去看,也许还能窥得一两分风貌。” “但是漂泊总会结束,停下来之后,我想找个地方,办个学堂。估计没有什么人家愿意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吧?那我就把无家可归的孩子捡回来,教他们些东西。我这一路上看见的、让我有感的,都可以教给他们——尤其是女孩子。” “想告诉她们,这些年来,我们在历史上不是真的没有姓名,只不过在史书上没有罢了。别总听别人说‘不该不该’,问问自己,想不想要。” “哈,这种东西肯定要被人骂吧。” 我说着说着,低下头,还是觉得有一点可笑。这样的环境之中,能做到吗? “齐国沿海,有时会和外商做交易。”段烨说,走近蹲下捧起我的脸,“我见过外国女子,张扬、明艷。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与你是相同的想法、想做相同的事情。只要去做就好。” “至于其他的……”段烨眉间是那样的自信张扬,“那我来做。要不你要我干什么?” “啊,我是因为……” “喜欢我?”段烨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吗?因为我和你的梦想长一个样子。骄傲、渺小、格格不入……这也是我坚持的东西。” 我眼睛一下酸起来,有些胀痛。 “走到歪路去,很正常;迷茫,也很正常,但我们最终走了回来,走向了目的不同、但是并行的两条路。” “很多人不信,我知道;很多人因为觉得不可能,于是就放弃,我也知道。但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而且也许已经有人去做,只不过我们看不全面而已。” 我点点头。 这是我希望的将来。但是现下,还是段烨的主战场……他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这边农民兵的战斗力明显不如齐国军队,那边才是真的轰轰烈烈,攻下来会被追回,开启了拉锯战——但总之,还是齐国稍占优势。而叛军这里,更多的是一种牵制。 但是毕竟不是一家人,一边强攻一边牵制,不利于之后利益的分割。就算三哥不在乎这个,他手下的人能不在乎吗? 僵持了一段时间,要有动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掉落的更新! ☆、第六十五章 我不介意仍然叫他“三哥”、也不找理由把他和他身边那些人割裂开来,近乎残忍地接受他的转变。 因为那并不会让我好受。要是这时我还得靠着骗自己转移痛苦,也枉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我们都知道,所谓‘合作’只是暂时的,当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当人是都为自己。但没想到,就只能坚持这么一段时间。”段烨也有点无奈。 他虽然仗打的不少,但是还是和正规的军队多、两国对战训练有素,和这些不讲理的人对上,那真是讲不了道理。 当然,段烨也没有多讲道理,光风霁月的人打不了仗,我用‘聪明’这个词也许合适一点。当然,聪明的反义词就有点不太好听了。 第117页 按他的想法,这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因为显然他们还没得到他们能拿到手的东西。 “江游他这一步走的……”段烨摩挲着下巴,这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等了半天没等着,发现真是连段烨都评价不了。 毕竟,如果他不揭露自己的身份,没法“一呼百应”;可是他的身份拿出来之后,就真的成了个人形虎符,人们会把他捧向神位,他的身份、经历都得被翻来覆去的说、去重塑,推到一个不像真人的位置,然后他就被架空了。 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还是个“世家公子”,除了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能干别的什么吗? 他的努力、他的才华,都因为这个名头被蒙上了层阴影,不管是不是事实,都会觉得,“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他这么惨、怪不得他家破人亡、怪不得他忍辱负重从头再来? 我多“期望”他们想的是这些。 他们对三哥到底有多大的恶意? 三哥公开他的出身,就会面对这些,同时成为了只要被要挟着就行了的符号人物。 别说他身边这些合作者了,就是那些“旧部”,又哪个是真的为了他?从头至尾,真的是只有他“傻”——他还不是真傻,不得不而已。到底选哪边?三哥选了为了最终的目的,不在乎别人的声音了。 我虽然不支持他,却不能不佩服他。 不过目前,他应该难以为继了——要不然,我不觉得他会让手下的人这时候搞事情,比如现在,他们又在考虑内部突破。 我发现他们手段还真是单一,搞到现在还是谋杀嫁祸这一套……好在段烨这里齐军来了之后便不缺人手,也从容不少,留了人在,刚刚好就在那边按下一个行事鬼祟的。 人当然是留不下的、带了毒药自杀,但是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齐军毕竟是出自大国齐国,多多少少要脸面,与这农民军合作之时就谈好了不进行这种手段,其实潜台词是你做事情做干净点,都到这一步了谁也不是傻子。 但是就算当时谈了、如今也在段烨的授意下暗示过,他们还是铁了心了。虽说打仗的时候什么条约都约束力更低了,这么短视的事……仍然挺少见。 联盟明明很好,偏偏不要,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三哥是真没办法了吧,才只能与这些人为伍。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撕破脸了,毕竟没什么本质矛盾。可能是因为之前激进的三哥现在又是协商又是缓步,让他们忧心了——原本想着能换点条件就好,现在搞得这么轰轰烈烈,停下可不容易,得趁机多捞一点啊。 三哥激进是逼他们不得不与郑国百姓彻底结仇,现在打配合稳扎稳打才是胜利之道——可惜,前前后后都没被理解过。 我站在这么个旁观的位置上,看事情真是清楚多了。 一群人全都沉默着。 段烨的亲兵都能打又聪明,此刻站在这儿的几个犹是。默契也让他们不需要开口,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小双偶然对上我的视线愣了下神,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我忽然想起当年,小双背着我,和我说的那句“节哀”。 可能他现在也想和我说这个。 不管这是不是三哥的主意,他知不知道,他还是这支军队明面上的指挥者,发布点什么东西都得指向他。同时,如果真的对立起来——他也会是遭殃的那一个。 我这世界上还剩的两个亲人,一个和没有一样,另一个……可能也要结束了? 我以为我想了这么久这么多,这时候肯定看淡了——就好像我的心,早就承认了这个事情,我并没有很强的感觉了。从一开始知道是他、知道他杀俘再到杀平民百姓,我好像都分的很清楚了。 但是我摸了摸脸上——有泪水。 我骗了自己的感情,却骗不了这个最本初的反应。血浓于水,我们血脉相连,如今我也许要失掉我重要的联繫了。 这时候,没有人问我的意见、连段烨都是。好像这在我们之间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比起我喜欢他,我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比起喜欢我,他有更早就诞生的坚持。因为这些我们互相吸引、互相成就,那是更不能放弃的。 所以说,我分得清——我自私了。 再自私的想一想,用我的想法去揣测他,或许这对三哥来说是个最好的结局——他不肯放过自己,也的确不能像我一样容易的放过自己,而如今他的作为又违背了他真正信仰的东西——那就旁人帮他做个解脱吧。 当然,在这之前我还有事情得做: “我得见见他,行吗?” 我说这话之前,其实也是考虑过的。如果我觉得不可能实现,我就不提了,不会让他们冒着风险帮我,我可能会自己偷偷跑出去找机会见三哥。 这做法当然挺傻的,一点也不符合现在的我的做事准则,但是没办法,我已经这么自私地放弃了他,如果再不做一点什么事情,我怕我真的撑不住。 好在,现在不是我们孤立无援,十几个人观望战局的时候了。成庄叔都说过,下次有机会可以带我去。 第118页 现在的叛军虽然已经破坏当初的约定,但是如果盟友不在乎的话当然也乐得继续为盟。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要让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更有利的位置上,要是齐军接受了,当然最后。 我们都知道,这才是触及到了底线,但是赶一个时间差,我还是有机会在真的撕破脸前见见他的。 先礼后兵,我可以和“礼”一起过去。 我突然想起来,当时段烨来郑国的时候,也是先礼,再到的时候,就带着雄军露出了獠牙。 去的人当然还是成庄叔,毕竟他都脸熟了,做事情方便。然后带的人不宜多,除了我,还有小双,其实是保护我来的。 虽然还是“盟友”,而我相信我三哥不管如何也不会对我动手吧,但万一他们比我们想的还傻,这就不愿意我们去了、甚至还要干掉我们,就得需要我们能逃走了。 不过那是下下策,估计也不会运气这么不好遇上的。 更可能的事情是——算了,还是不提了,要不估计我就去不了了。可是走的时候段烨欲言又止,我想他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这种需要极大勇气的事情,估计也就这么一次了,把多余不想要的那部分用这一次彻底扔掉,也许之后就好了呢。 我是没当太大回事的。 不过就是往前走的路上要放下甩开,然后不再回头。我离我的新生活很近了,差这最后几步,我要是不迈出去,之前那么多努力都是白费。 然后我就走了。 一路上麻烦并不多,他们轻车熟路,而且叛军是刚刚派了人来的,这个时候还在停战,行走也方便不少。 我从这边一路撤过来,当时还有人做生意,虽然肯定不如平时繁荣了吧,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生活气的。如今则是一点不剩了。 有过叛军杀无辜的消息,也有守城人直接投降的先例,自己国家这边也搞肃查,还要人怎样? 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作恶的不是他们,但受苦的一定是,是什么道理?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傻,好像这是事实,不应该被质疑怀疑,但为什么都这么认为了呢?改变总要发生的吧。 我穿着一身不太合适的衣服,被乔装打扮成了个男人的模样,很不舒服。但毕竟只有这样才过得来。 瞧,这也是。这改变也是迟早要发生的。 “进吧。”刚刚替我们传消息的人出来了,侧身让开了路。 成庄过来,打的名号是“就之后的计划进行商讨”,挺奇怪的说法。毕竟两边不算是通力合作,上次商量好了之后各干各的就行了,而且现在也没出现什么计划之外的新情况——他们总不会这么快就知道这边又搞么蛾子、能派人出来吧?但是人既然来了,还是得接待一下的。 我不敢出身,心跳的很快,偷偷掐着自己的手指、要不然就会控制不了的发抖。四年多了,我还没有见过他。这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性格大变之后,会不会面容也变?我能认出他吗?他能认出我吗?我是见他一面就好,还是要摆出我的身份? “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是要干什么?据我所知,我们好像谈得挺清楚,而且目前都照着做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声音有点沙哑,语气不好,有种厌烦的感觉,听上去不是那么正常。 我想我的脸被打扮成了这样,他应该是认不出来的,而且他应该都不会往我身上想,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都来了,我总要看清他。 成庄叔刚要答话,三哥却又突然开口:“——都出去!” 我头抬到一半又赶紧低下了。 但这话不是冲着我们的。他又补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先都给我出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眼睛一下就酸了。 血脉亲情……这时候还割不断,多让人无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累死我了我得恢复两天慢慢写 希望大家多包容 么么 ☆、第六十六章 我一听三哥这个反应,就知道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 其实他不应该这么大反应的。他身边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他这么做会出现什么后果?怎么一点也不小心? “……小秋?” 然后我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我抹了抹脸上涂的东西,也不知道弄没弄掉,就小心翼翼抬起了头。 这次我终于看见了他。 他刚刚说话的时候是刚刚进来,还没坐下就看出了异样。此刻他还是站着,身体前倾着,轻声问。 那是我的三哥。 我不知道他的轮廓是不是变了、变了多少——之前我想像如今的他的样子的时候,总用多年前那个样子去套,怎么想着都觉得不对、不成熟,而今看到他——则是过往记忆灰飞烟灭,好像回忆中那些鲜亮的碎片也不得不染上了尘霜,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原来他是这样的吗? 我突然记不清了,但我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太像只比我大一岁多一点、陪我一起长大十几年的人。 眉间风霜让我感到陌生。 画面虽然褪色了,可我记得他和我说过的话,张扬而自信的——那样一个人,会是如今这幅样子吗? 第119页 我们隔得不远,我能看见他眼睛发红,目无光彩,不修边幅。 为什么呢?不一定说他现在就得要光鲜亮丽,只是……与我记忆中——也许是幻想中的“记忆”——差得越远,陌生感越强,我越缺少勇气相认。 小双原本想挡我来着,但是我往前上了一步,回应了句:“三哥。” 相对着坐下的时候,我们俩反而都没话了。 我觉得一切和我都隔着一层,脑子的反应很慢,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就能想不出缘由来,而过去的事情就算清楚,也得自己怀疑一下是不是错觉。就比如,我们怎么就心平气和坐在这里了?刚刚怎么回事来着? 我跟失忆了一样,四处环视,找见了在帐门处待着的成庄叔和小双,才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哦,这样啊。 我和三哥曾经是一样的闲不住,两个人凑在一起更是,叽叽喳喳没个消停的时候,大哥有时都被我们烦的够呛,要离我们远远的。我一直就是和他想,现在变了,也是双双变沉默。 三哥应该是注意到我看向他们二人那里,小双担心地回望,才开的口:“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我感觉喉间有点血腥气——我在三哥面前,却得向着“外人”寻求安全感了。清清嗓子,虽然感到血腥气更浓了,但好歹可以开口。 “最初……就是被他们救的。韩家的小姑娘不肯放过我,是他们出手,把我救下来的。” 三哥明显不信。我一直糊弄不过他。不过这事情大概都不需要他多聪明——齐国的人能救我,才不会是良心发现。 “——当然,有条件的。我领着他们,从咱们侯府进的城。”我歪头,沖他笑了笑。那是我最冲动的时候,之后再没有了勇气。 三哥笑了。 那张阴翳的面孔之上,因着这点笑意,头一回点上了分亮色。“风言风语我听了很多,但是没想到,这竟然还真是我妹妹做的。”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当时的我报仇心切,一腔怨气无处安放,只得干出这等疯狂事来。但现在想想,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和我一样、要与郑国作对,就算是单纯的要杀人的话,为了泄愤,我可能也肯做出这种事来。 完全丧失神志。 但是我没机会回去,于是并不知道会否这样。 总之现在是不会了。 但是这些话……怎么好讲呢?讲给一个没走出来、不肯原谅自己的人? 而三哥的敏锐,并不跟着他丧失的那部分“正常”离开。就算他现在是这幅看起来有点疯癫的样子,分析起事情来也比旁人快不少:“救你的人,得是先进城的。而那次,赵将军不在前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两个自称“赵将军手下”的人。 我笑笑,倒也不意外不慌张。毕竟来的时候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我知道,段烨要动兵,就要亮出身份了。 我怕有眼泪滚出来,垫了手指在眼底,却也没有。 “是啊,我不是被赵将军救的。救我的人……是段烨。” 他一震——这个画面我见了好多次了。每个人听说段烨的事情,都是这个反应。大家对于他的死长出一口气,对于他的生——也没什么不接受。 段烨活得一直不像个活人,他一直以来就挂着各种各样的“意义”在身上。 “他活着?” “嗯,活着。”太多次了,我连回答这个的时候都没感觉了——也可能是因为这次的对象是三哥。明明该亲近,现在却更疏离,说点什么都不对劲。 然后我们俩就又没话说了。明明挺熟悉的,其实也是有默契的,偏偏说话的时候得这么客气。真的很无力。 离得近了,我反而不太敢看他,远没有平常提起他的时候坦然。一向我们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扒拉半天,却没得可说。等着问吧。 “过得好吗?” “算不上吧。哦,但是我见到我们二哥了。” “哦?”他嘴角笑容显得有几分讥诮,“‘二哥’?原来我们家还有这么一号人啊。”语气十分冷漠。 虽然我对方辑没什么感情,但是听着也有点不太舒服。 “他早干什么去了?”三哥好像没有“惊讶”、“兴奋”、“好奇”的阶段,直接进入了愤怒。 我想了想,说:“他对这个家一直就没有感情。这次去找我,其实为的也不是我是他妹妹……”只是因为师父说我是个“有缘人”。 如果当他个陌生人,方辑竟然还算是个有恩的人。 三哥明显不想听这段故事:“之后呢?” “之后是四处游荡,直到又遇到他们,找到了点……‘意义’吧。”我想起这件事,还是打心眼里高兴。我遇到的好事不多,他们绝对算是头一份。 三哥察觉到了我脸上不一般的笑容,有点莫名:“你很开心吗?” 我一下收住了笑容。其实我们不是在叙旧的——反正对于我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实际上是在这里的。刚刚三哥听说是我放的齐军进城,可能还挺开心的,以为我们是站在一边。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第120页 我不再想一条路走到黑了——这才是我一定要来这一次的原因。 “是的。”我说,“我很高兴,有人能把我从深渊里拽出来,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做不到,而我即使做到,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 “于是我自私了。我想,不去管,我才能好好的活着。毕竟我找到了其他的值得我做的事情。”我第一次直视着三哥的眼睛,说。 他很茫然,我确认他很茫然。他大概觉得,虽然我们之前交流上有点僵硬,也只是因为彼此变化都很大、需要时间而已——而不是我们这次真的不能并肩了。 真是对不起,三哥。我不会再跳回去,也拉不住你,那我只有这一个选择。来看你一眼,然后之后……之后再看吧。 我说:“三哥,我会来看一看,是因为我还把你当我三哥……这个是不变的。但也不因为别的了。”说完这话,轻松不少,我甚至移开目光,打量起了周围的设计。 毕竟,我能想像他会是怎样一幅愕然而受伤的表情。 其实我也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只不过我学会了承认,然后宽恕。 当然,这么久了,我也知道三哥不可能的。那么最后……他得知这东西的时候,我们不要面对面了吧。 其实——谁的选择更好一点呢?或者说,我们谁更值得我们的家人原谅呢?我听了他们的嘱託去过我自己的生活、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而三哥则是“违背了他们的意志”,做的却是为了他们的事。 哪个更如他们的愿? 我嘴角定着一抹笑容,等着三哥接着说什么。看了一圈,我又转到了小双和成庄那里,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实在是有点对不起他们。 我视力极好,能看到小双冲着手哈了口气,无所谓的笑笑。 三哥说:“你要与我为敌吗?” 就算早有准备,我的心还是凉了一凉:“你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想的不是要不要和你为敌,”我撑住了桌子,“而是你要做什么。你做的这些事情——你仔细想过吗?你觉得,我应该和你一起走吗?” “咱们小时候说的很多东西,你可能都忘了,或者是你现在不信了,但是我还信。有些事情我至今仍然觉得不对。是,有些错事我做过,我后悔也没用,但我想尽我可能让这种事情少一点。” “想让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少一点。” 我看着他,这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他:“三哥,你是我哥哥,所以我不可能像对陌生人一样那么明确地摆出我的立场,同时事不关己。但是原则是不变的,我仍然不能接受。” “来找你这个决定……本身就很傻。但是没人拦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有坚持、肯放手——却也不绝情。” 作者有话要说:  呼,要收尾了 ☆、第六十七章 不出意外的,我被三哥强制留下了。 我说不服他,他不可能接受。我来这一次,就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已经不指着他能听我什么了。最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还可以对他产生些什么影响,慢慢走过来,我也认识到了自己实在是能力有限,我那时候还是天真了。 其实他可能也知道这没有意义——“三哥,这没有意义。”我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得很惨,却说,“那没办法,我不可能看着你站在我的对面。” 然后我就留在了营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有人对我做什么。而小双和成庄叔,只要有我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有事——而且虽然我不了解成庄叔,但我深深知道小双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担心他们的安全还不如担心三哥的人。 由于他这边人也挺复杂的,三哥把我们藏在了个秘密的地方,限制外出,不能见人。我知道,他怕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对我不利——只以为是齐国派来谈判的人还好,那只是没谈妥,怕就怕认出来我是江盛秋,这个身份真是能威胁不少人了。 “小秋,我们要走吗?”闲杂人都走了,小双活动了活动手腕,问。 我摇摇头:“你开什么玩笑呢。” 小双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得问问啊,万一你改想法了呢。”我们来之前没明说,但是互相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唉,先待着吧,看看形势再说。”我就是仗着三哥不敢对我怎样,这时候才一点都不紧张。 “哎,过来坐。”我对他们两个说。 小双和成庄叔当然不和我客气,我们仨围坐在一起,又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身处敌营,这个画面竟然温馨到好笑。 “真的是麻烦你们了,为了我一份执念,让你们也得走这一趟。”我说,“知道你们不介意,但这话我还是得说,咱们说出来就算完了。” 成庄叔看我就跟看小孩儿似的,点点头,没说话。 但是小双可不沉默:“不啊,其实我们来这儿也不闲着,看布防和状况可清楚了,是吧。之后出去能带走不少。” 第121页 我说:“我发现你们都特别确定我不站在这边啊……这可是我三哥,你们不怕我被他说服吗?” 小双听我说这个,竟然有点惊奇的样子,然后若有所思:“哎,我还真是第一次想这个事。我们认识之后,江游就一直没出现过,我其实都不太能想起你们的关系。” 还真是心大啊,这可是我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我亲哥。 成庄叔这时候说话了:“小姐,你未免太看不起你自己。” 我愣了愣,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都没有他们相信我自己。我还没脆弱到一点亲情就让之前的一切作废。 和三哥说的时候我那么肯定,其实多半是演那样一个角色——这我太擅长了。这时候被他们肯定,其实我才能相信自己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演的角色太多,我有时真的无法很好分辨什么是我愿意做的,什么是我需要、于是我要演出那个感觉。 不过旁观者清,他们既然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我问他们,“你们知道‘长云’是哪里吗?” 成庄和小双都是很熟悉的样子,成庄叔说:“知道啊。你问小双,他更了解。” 我看着小双。他说:“这当然是啊。我就是在长云遇到少帅的,我是长云人,跟着少帅之前,从没离开过那里。我姓‘乐正’——在当地据说是个很有渊源的大姓,也有不少流传的传说,当然都不知真假了。但无所谓,前人的故事是前人的,我们也得创造我们的嘛。” 听到这话,再加上段烨之前的叙述,我有点明白小双身上的轻松与宽容是怎么来的,知道他为什么能理解我种种古怪的做法——那个地方据说就很古怪。 “我想去看看。”我说。 小双应下:“这当然可以啊,等战事消了,我们就去。我们那里古蹟不少,都值得好好看看呢。” 以后,将来。 我越来越多的听到这样的话,很开心。身边的大家都向着好的未来而努力,并且也的确是越来越近了。 我感谢身边的人都充满着勇气,他们在我难过退缩的时候支持着我往前走不停下。如果换一换,如果这时候我身边的人见我不行了,陪着我一起难受一起沮丧,甚至和我比着谁更惨,那我只能越来越沉入深渊,爬不起来了。 我不幸的事经历过,好在老天没放弃我,之后让我遇到的人好过过往所有,让我慢慢变成了如今这个我很想要的样子。 之前的相遇是不得不,之前的感情是上天註定生来就有,后面这些我自己选择的,才是真正、我愿意的、适合我的。 先天当然还是很重要,而从道理上来讲,也是我最不该放弃不该埋怨的,否则便是失了人伦——但是那又怎样呢,我干的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还少吗?我被骂的还少吗? 我原谅了自己,至于别人……不愿意原谅我的人,要不就是多年后进了地府再说,要不离远点就好。 我和小双说:“我很久之前觉得,我要做个‘坏人’,因为‘坏人’很帅,但其实还是被框在了一个架子之中。其实现如今,我都不去要求自己怎样怎样了,才是真的帅。” 两天之后,我又见到了三哥。 他这次来的时候带了棋盘还有棋子——我眼睛一亮。我们当年很喜欢下围棋,自己在地上随意画画棋盘,也不按规则也不认真,玩儿的就很开心。 其实我们一直没有认认真真下过一次。 但现在长大了,我们拥有个棋盘很简单,我们静下心来收了玩闹心学会冷静,却很难找回当初的感觉了——我不知道三哥有没有追忆过去的意思,但如果有这个意思,我得说这是他的失误。 因为这已经不像我们的当年了。 三哥把棋盘放好之后,并没有让我选棋子,而是把黑白二色都置于自己面前——他是要自己和自己下吗? 我坐在对面,看着他黑子落下,又拾起一枚白字,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其实我不懂棋,一直是闹着玩儿而已,但回忆了下,发现我竟然不知道三哥是如我一般随便下下,还是真的懂行——我看着他下,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他不说话,我也不想说,于是就一直等着。 三哥落了几枚棋子之后,开口了:“我们想到我们会相对无言过。” 心中涌起一股悲怆,我说:“那时的我们好像很有默契。”但我现在却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与距离让这份默契消失,还是我们其实一直就在很努力地维持这种“默契”……我现在才觉得,其实当时我们就不够了解彼此。 “‘好像’。”三哥品着这两个字,低低笑了,相信他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他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天……段烨亮出身份——他要回去拿他的军队了。” 我笑起来——又有点遗憾。 我很想看见的。沉寂多时的段烨,关陵军曾经的少帅,再次身披铠甲征战四方——就像当初,我把我的马牵给他,希望他永远耀眼夺目。 如今洗尽铅华的段烨,我真的想看见。 第122页 不过没关系的,我想我也不缺这一点了,我的想像能带给我很多,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我的。 三哥应该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棋子都掉了,张张口没发出声音。 我说:“是的,我喜欢他。” 喜欢段烨太好承认。 三哥说:“这是你找到的,‘默契’吗?” “是的啊。”这是我选择的,不需要其他什么加持的,第一眼就能认出、然后步步吸引的人。 我说:“三哥,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不想被我的过去圈住,不想为了什么念想止住脚步,不想逼自己承认大家都觉得一个人该承认的东西。我想,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旁人评价这不对,那好吧,可是我自己不会再想着我不对。” “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你得学会宽宥,学会放过自己。就算有你的错——又怎样?那已经发生了,之后做再多,也补不回来,还得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他终于撑不住淡定,死死盯着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很难过:“我基本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逼成了这样,也知道他带着这支“叛军”都做了些什么事。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把手中的棋子掷回了盒中。 “我不是因为段烨与你作对,更不是为了‘报恩’于是要站在他们一边。理由很简单,是因为共同的坚持,让我们站在一起。”我说,“三哥,没有意义的。无论有没有段烨,无论他们对我说过什么,都不是造成我今天选择的原因。” “我来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要见你,仅此而已,其他的——也没了。我不来说服你,你也不能说服我。” “我没有被人蛊惑,也没有不懂你的难处。相反,我正是因为都知道,才好做出选择。”现在我比他平静。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方辑——也就是二哥,挺对的——虽然他太极端了。那就是,生活是自己的,我们从生下来后就是独立的个体,血缘给了我们天生亲近的可能,但也是无形的束缚。要怎么走,还是要自己选的。” ☆、第六十八章 自然是不欢而散。 但其实我们再见之后就没“欢”过,这个不欢也谈不上什么。我和三哥现在也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事实证明他的那些“疯狂”都是演给别人看的,现在他比我认识的任何时候的他都冷静内敛。 很难说我决定来看看他是不是正确,因为新鲜的面孔重刷覆盖掉了我过去全部的记忆,那些美好的东西上也蒙了一层阴影。 但这其实是解决的最好的方式,因为总想着过去那是麻痹自己,我永远也不能硬下心来,总要自己编织出个样子来骗自己。可现在大概是矫枉过正,我偏执的想要真相,不愿意浑浑噩噩活着。 可能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没这么执着,真正和解吧。 小双看三哥走了,也凑了过来,说:“心情怎么样?” 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答了:“我觉得应该是不好,但其实我没什么感觉,就觉得很空,脑袋有点涨,情绪都不明显。”也就是这种感知力不够强的状况下,我的身体才会放松自我保护,由得我深挖感情戳自己的痛处。 也许之后会疼?那我不管了,反正现在不能示弱就行。 然后小双说:“我看你这个样子,想起少帅当时,其实也是。” 我眼睛亮起来。对啊,当时段烨是怎么回事呢?我相信他是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假死那近三年,他怎么过来的?都发生了什么? “快告诉我!”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有这样的事情等着我,理所当然可以逃开那些痛苦的东西。 小双说:“其实那时我们的准备极不充足。”那是当然,我算了算时间,从他们撤走到最后出事一共没有多久,而段烨走的时候还十分坚决的不听我劝,路上想明白也需要个过程啊。 “其实那一整次出征,少帅状态就不对。”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我把一些吃的推到他面前,借花献佛,“我也觉得他不对劲,和我想像的差太多了。” “但你不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嗯,这话说的我很受用。 “不管怎样,到现在你是一定知道我们少帅其实是个什么个性的人了,他不会主动去这样的事情,都是被迫。而也因为此,他把自己逼得特别狠,那段时间不怎么正常。” 这倒是,他狠的时候是真狠,细心的时候也是真细心。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察觉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和他说了那些话。 “但你知道的,少帅一开始还在尽力完成这个任务,但慢慢在纠结之中,两边情绪互掐,总有个谁占上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最后回国之后,少帅发现了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局——这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说,他不想玩儿了,谁爱干谁干吧——就假死遁走,带着身边不多的几个人,回了长云。也不是要干什么,也没目的,就待在长云了一段日子。” 第123页 “那时候可和现在不一样,他什么都没安排,除了跟在他身边的人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情况,我们连忙传信给各条线,稳住了大家,才没出乱子。然后少帅也是真的扔下不管了,后续战局的收场、之后的调度布防,都是几个将军自己调整的。好在能力也够,不过是少了直接发号施令的人,自己协调也可以。” “那可是真的乱。少帅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当然我可不觉得他那样是真的高兴了,然后国内乱成一锅粥,关陵军群龙无主,给了少帅的大哥——这就可笑了,老将军半退了之后直接是少帅顶着,这就是大少爷担不起来啊。” “但是那种时候,也没人敢劝少帅,让他拿个主意。我们啊,到底偏心,他卸下了这个担子我们为他高兴,反正也不是管不了,就让他轻松轻松呗。” 我想像了一下那样的段烨,没来由的有点悲伤……顺便连带上了自己,想自己不觉得、加上他,我大概知道小双想表达什么了。 段烨也是,一下把自己逼到了另一个极端,努力、信任之后的背叛太过彻骨铭心,理想与坚持都餵了狗,还为了它做什么? “然后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这样了。” 小双耸肩:“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没人敢做什么,少帅就是自己想明白的。他要剔除的是被人所控、替这个皇朝‘保护’子民,而不是真正去做一个保护者。为什么逃脱了这种控制,就不再能继续行保护之实了呢?” “也谈不上有个过程,就是忽然有一天,他就说要看看我们最近的来往信件——你看,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就是还没走出来。一旦走出来,这其中的部分其实也算不得浪费。” “少帅根据之前的布置调整,以前埋下的线也重新安排了下,从整体的角度协调各部分,然后……然后他就游山玩水去了。” 小双说到这儿,弯弯唇角,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失了少帅,自然不敢轻易动武,刚刚和郑国结束一战,更得休养生息,短期内都起不了战事。至于朝局变动权力纷争,少帅说那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就在各处留了眼线,等着有没有需要他出场的地方,之前就放松到处走一走……这一等,也是将近三年。” 我恍然。于是三年之后,他得知了吴律中毒来到郑国查探,正好碰上了仍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我——啧,这人装什么,明明自己也是慢慢走出来的,结果什么都不和我说。 “没事,别担心我。”我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放松地笑,“我也就是需要时间而已。你知道的,我以前知道的太少了,现在就要强求答案。过一阵,过一阵就没事了,得相信我。” 小双说:“少帅都信你了,我们当然也是。要不然,他肯定说什么都不让你来。” 嗯……是这样的。而且小双告诉我的事情让我心情很好,觉得恢复起来还能快一点。 我说:“怎么样,你探到什么消息了?”刚刚三哥说了,段烨公开了自己的身份,那绝对是天下譁然……但是有多少人信? “很多人都觉得是假的。”小双说,“觉得是为了扰乱人心这么讲的。士兵们肯定得听上面的说法,而上面不管怎么样,一定得说是假的。” “对,毕竟这是段烨,不用出手名字就能瞎跑一群人的段烨……尤其,”我觉得有点可笑,“他还是‘死而复生’。” 神鬼之说我是自然不会信,但在当下显然还是控制小兵的最有用的方式,毕竟环境差太多了…… “那怎么样?控制成什么样了?”我问。 小双说:“我也不好跑远,感受了一下,还是人心惶惶……这种事,埋下颗种子就够了,其他的等着就行。而且,他们还不知道少帅这次是要干什么呢,也不好说之后什么对策。毕竟少帅当时是因为征战郑国中急忙赶回国出的事,他们可能以为他为了报复、是冲着郑国去的,那就是友非敌了,不是很好。” 我们之前的计划就是这样,段烨公开自己的身份,然后回军中,带着齐军与两边对峙。 其实这个动作,大体上来讲,是护着郑国的——但我还好,我没觉得受不了。除了杀忠臣固皇位,这狗皇帝对民众其实还是很好的,总会比被叛军拿下,然后这些人也同室操戈,闹得无法安宁要好。 治国可是个技术活,能赢是一回事,能治理好是另一回事。看现在这 样子,除了只想杀人的三哥,我不觉得他们有这个能力。 至于齐国——段烨如果要给齐皇个交代,拿下郑国也无不可;当然,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他就是要止战而已。至于之后…… 成庄叔也走过来:“现在的少帅可不是当初那个任他们搓扁揉圆的人了,他不反是因为他不想,不是因为他没有手段。三年过去他还是领的了兵,他算是摆明了讲,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 是啊,这下段烨藏不住了,但我却觉得挺好。这不是单单暴露了他还活着,同时还让人知道了他不怕别人知道他活着。 就让他们担惊受怕去吧,反正不好过的不是段烨就行。 第124页 是他们先不给信任的,闹成今天这样实属自作自受。 小双又问了我一个近些日子总提的问题:“要走吗?” 我想了想,还是说:“不呢。”之前是因为我真的不愿意走,现在我和三哥话彻底说开,我觉得我也离段烨当时那种“豁然开朗”不远了,但还是不能走。 “我们在这里帮段烨看着点,我在这儿,三哥如果要做什么也有点限制、他多少顾及这点我的想法。我们没能用合作限制住这支‘叛军’不发疯,那就我自己来吧。”我说,“最后关头了,段烨下一步就得是大军围上,这时候不定会出什么事。” 小双说:“也是。在这里,我也能盯紧一点。” “是。”我说,“等他们围过来之后,看谁不对劲……先解决了。” 成庄叔在一旁擦着一个玉坠儿,闻言笑意更深了一些。 我知道,他从一个长辈的角度看,愿意见到我能这么想事情。 没有等太久。兵贵神速,段烨更是一直秉持着这一点。由于之前一直是合作关系,齐军调转方向攻势向着和叛军“汇合”,也没有引发太大争议。这样的突然变向也使得郑军措手不及,防御不足,攻城下来的速度也极快。 而三哥其实也早就让人伪装成我们的样子离开,很少有人知道他在营里留了我们三人……而同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好像没有和人说从我这里了解到的段烨的真实意图,而我也再没见到他。 没过太长时间,两军“汇合”,而段烨,也终于摆清楚了自己的态度——向着“叛军”,露出了獠牙。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第六十九章 “什么时候打啊?”我总是这样问小双。其实你说问了有用吗?一点都没有,毕竟小双是和我一起困在了这里,他也不在段烨边上,他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就是比我了解战场、了解段烨的习惯而已。但是战局瞬息万变,哪里就那么容易从之前的情况预估了? 唉,总之我就还是不平静,总得找点事情。 毕竟……这是打仗啊? 除了昌迟那一场,我一直被留在后方、没有直面过,现在更是在能预估到要打起来的时候就提前撤退,总之没见到什么。现在是我第一次,在脑子还清醒的情况下,看一场战乱。 这时候就得成庄叔出马了,安慰人这一点小双可做不到。“在怕吗?” 我诚实地点头:“怕啊,毕竟是打仗啊。刀剑无言,谁知道会伤到谁。”于我而言,我分亲疏远近,我希望我在乎的人安全,却也不得不想每个人都会是那个“亲”。 有的人以保家卫国为荣耀,有人以打仗为快感,可也有的人就为了吃口饭、就为了找条出路加入了军队。保护平民的人是要有,这没办法,但是……但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成庄叔说:“你何必为难自己去在乎那么多的人?姑娘,你可能还是年轻,敢拼敢沖敢多想。” “估计也就这两年了,我先多想想。”就是这么回事。你说道理,道理谁不懂吗?关键是,这是之后的事情了,就算如今是徒劳……那就徒劳吧,反正我这个年纪就该这样。 成庄叔哑然失笑,说:“是啊,也是的。那你?” “我还是担心不能好好按照我们的计划走。”任何计划都可能出错,临时变化的可能性太大了。就算我在这里压住三哥不让他失控,我也管不了别人,有人要发疯拼死一搏的话,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现在又想回到我们那边去了。至少我想看见什么,我就能去看,不用等着消息传来传去,还得努力从中间找有用的、找真的。 这个过程很熬人,反正我很讨厌。 三哥终于出现,一脸冷色,和我说让我到后方去别跟着了。我笑意盈盈对着他,寸步不退。来见他是一方面,我又不是见了就不走了,也不是叙叙家常而已,这时候我怎么能走?我还得盯着局势变化呢。 反正只要让我离开这里,我跑起来更容易,三哥想的明白这一点。 他没时间在我这里停着,说了几句看没用,也就没办法走了。我知道,他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一定程度上也是仗着这一点。我想的明白他质问我的点,他却不一定敢想他背离了年少的志向。于是他……不敢面对我的。 其实完全没有谁对谁错,我不过就是幸运一些,没到那个地步罢了。 我和小双说:“你看,我现在要挟他,已经这么平淡了。”这就是个习惯的过程。过去离得远,总是想着,想着想着就给美化了,就能找藉口了。可是真的见到了,我们又都不习惯对方的存在,各种冲突频发,比陌生人还得陌生一点。 我自私地想着来一次做一个了断,但是三哥呢?他现在也许宁愿我已经死了,或是杳无音讯地生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不要让他知道、不要让他见到,让他的记忆还停在我们分开那时。 彼时年少,风貌正好。 我冷血无情随了方辑,任性地把我的想法加给了三哥,让他也不得不见到现在这个我,把血淋淋的事实砸到他的面前。 第125页 或许过去,他会在失神痛苦的瞬间想起我,没准我还能给他点力量,现在估计只有痛苦了。 为什么呢,我好像是一直在为别人考虑,对他却这么狠。 “你很平淡吗?”成庄叔说,“其实你分明对他最不同。因为你接受别人的变化,却不接受他的。于是你不愿意承认这个还是你的三哥,你去伤害他的时候,他是个抢走你亲人的人,而不是亲人。” 是的了,有道理。 与其如今这个样子,他还不如死了——说白了,我应该和三哥想的一样。这不就是我最初说服自己来的理由吗,他没有路可以选,那我来帮他找一条。只不过见到了人,心神震动,又觉得我当初只是找个藉口把自己送来见他—— 其实不是的。我的预想与如今的状况没错,我又何必质疑当初的选择。 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平民,得阻止他,现在还是只有这一条路。我本来就是因为他无路可走,来见——最后一面的。 现在还在想什么呢?其实按照我的预计……没有遗憾了。那我为什么还不走?都想到这里了,为什么还是不走?我到底还想干什么? 我看到自己的双手在抖。 可能我还是想救他。可最难过的是,只要无法说服他,我就无法救他。 但这道裂缝存在了这么久,我没能力合上了。 战争是在那天晚上打响的。 为了防止郑国那边震惊完了再有动作,肯定要从速。都这个时候了,出于各种考虑,我们帐外的守卫也撤了。 其实——结果已定。两国联军打一支农民兵为主的“叛军”,还是没什么悬念的,就看能撑多久而已。我希望赶紧降,还能少出点意外。早点看清形势不好吗?这个时候怎么坚持起来、学会“飞蛾扑火”了? 小双原本还嘻嘻哈哈和我逗着玩儿,真的一打起来,先探出了没人看着我们了,然后说:“现在走吧。之前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你也完成你的心愿了,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了,我们也无法左右了。” 是的。现在这里就太不安全了。小双再艺高人胆大,也躲不过炮火无情。 可是……可是明明才见过,我却突然爆发一种渴望,就是我还想最后和三哥道个别。 其实这不冷静,没有意义,还可能造成麻烦。 我眼睛涨红,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提。不行,我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了,有人陪我、也有人等我,这点遗憾留下也就留下了——他们,他们还是别承担了。 我说:“那走吧。”我一直在等的就是现在,等真正打响战争,就没有意外了,他们也做不出什么事了。真刀真枪的干,最无情,却也最简单。 一直留着我也没起什么作用……也没准起了,但这就无从求证了。 兵营刚刚才是乱,我们出去的时候,人已经很空了。小双说,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回去,我们反向跑远一点远离战场,一切平息之后再回去就成。 这道理我当然懂,毕竟哪有应着炮火而上的道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于是小双带着我往后侧撤的时候,我们有一点意外—— 直到我看到还有灯火透出的主帐。 而小双在这里停下了。他好像也有点惊奇:“我也就是试试,竟然真的有人?” 我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不知道哪句先出来合适。还是小双把话说全了:“哎,我们还没这么菜,这个时候还护不了你去见个人。只不过听闻江三少一直身先士卒,我以为这最后一战——他不会在了呢。” 天色晚了,看人影却更清晰。只他一个人在。 为什么呢?察觉到结局,想让最后的自己端庄从容一点等在这里? 成庄叔说:“你进去?”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现在却摇了摇头。就……突然不想了。 这个姿态已经足够好看,而我也见到了。至于之后——我们没有之后了。 那或许这样作为结局也很好。 而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隔着帘子看他一眼,其实比我们最后面对面,一个冷冽阴沉、一个故作从容要好得多。 我向前走了几步。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方便。 我突然觉得,其实很多人都希望三哥是这样的——他是个吉祥物,是个虎符,被摆在这里就好,置于后方,可以很从容的活着、很好的被对待,然后别人就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做他们想干的事情。 争权夺利、匡扶正义,想干什么都行。但是偏偏三哥不愿意如他们的意,他就要自己做这些事,闹得几方都越来越崩。 他有一以贯之的目的,不懂“审时度势”,自然不受人喜欢。 某种程度上讲,其实我也是。只是我选了个怎么搞都不会出大事的点而已。 这个时候了,反而平静。 我站在帐外,没有进去。但我知道三哥察觉到我来了。 他那个样子,撤了人,就是想让我走了。其实我俩僵持了这么久,他没准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他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再看到我肯来,一定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第126页 然后他最后就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试着回旋。 也许这说明我还有点用。 我手都放在了帐子上,轻轻撩起一点,但没有进去。看不见他的脸,很多好就还能说出口。忽然,我记忆中的那些我们又模糊起来,那一刻,我又可以麻痹自己,我们还没到这无可挽回的一步。 “三哥,我走了。”我小小声说。 “即使闹成这样,这句‘三哥’我也是真心叫的。虽然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我知道我们小时候很好。只有有这么一段美好,就挺值的。” “我现在也挺好的。我没罪大恶极,都是自我惩罚,于是纷纷都原谅了。这样轻松不少。有的事情先清醒着做个决定,然后就糊涂过去,心里好受不少。” “之前没说过,因为没意义,现在我知道你能听我几句话了——放过自己吧,最后了。” 其实最后几句话不知道说没说出口。我在心里和自己说了太多遍,都不知道是真的开口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在脑中又过了一遍。 反正我还能听见自己说话的时候,已经抖得不行破碎不堪,也许之后都没能出声。 可还是结束了。 我放下手里捏着的那一点帐子,转身离开。 我一边走一边问小双:“哎,你刚刚听见我说话了吗。” 小双眼睛转了转,大概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没听见,声音太小了我又离得远,但能看见你的嘴在动。”那他就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成庄叔说:“但是他能听见。”他笑意温和。 我揉了揉眼睛。“是,他懂的。”最后我站在了那里,甚至没有进去——他就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具体说了什么……相比起来,可能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哎,要回去了!”这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我回身能看见模糊的战场,“你说他们会不会降?” “会。”小双说的很肯定。 我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会。 也许迎着朝霞而升的,就会是白旗—— 但无所谓了。 我看见的,会是一段新历程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尾声~后天见 ☆、尾声一 “哎,准备好没?” 我一推门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段烨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翘着腿“指点江山”,懒懒问着情况。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端的是个好天气——好像很难想像,这个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乱。 小双还在忙前忙后,抽空回复了句:“少帅,要不您也来?那咱还能快点。” 段烨笑说:“滚。”然后那双眼睛转到了我身上,笑意弯弯,“小秋来了,我才不和你们凑热闹。” 我立刻停了脚步:“别,你们忙,我可以再补一觉去。” 小双和我对视一眼,笑得很是嚣张。段烨却皱皱眉,走过来问:“还是这样?” 他知道我不是纯是为了调侃。 我本来想摇头,动作做一半,还是点了下来。“有一点,但是好多了。” 我失眠,严重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是一夜乱梦,醒来之后觉得没睡多久还是很累,但看时辰,真真是一夜了。但是我感受了一下,症状有在减轻,不知道是真的变好了还是我习惯了。 不过这话就不能告诉段烨了,我总能调整过来的。 他抱抱我,说:“没事,会好的。” 其实我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而已。安慰什么都是苍白,我不要对过去的解释,只需要一个将来。 有这样一个方向,我不怕我走不出来——那些被我甩在身后的,终究会放下。 其实我能像现在一样“正常”,实属不易了。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算在发生前就已成定局、我早早开始准备,真的发生了还是不肯接受。 比如三哥……自杀了。 其实这是出乎我预料的。我以为他会战到最后一刻,就算别人降了他也不会放弃,明知不可为却不肯停下,靠着那份执念冲到最后。他不会投降,也绝不“悔改”,也不肯被擒。 但是不是,他自己送自己了个结束,省去了那“壮烈”的过程。 我想,最后他那么反常的待在帐中时,一定已经是这样的想法了,甚至他还是在等我。他知道,我最后也许还有话和他想说。 其实这样的结局,虽然出乎我预料,却不得不自私的说……让我轻松许多。不是我爱的人,动手杀的他。 三哥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如果他回顾了这一生,那么最有色彩的会是哪部分?记忆中那个我,还有没有那么鲜活? 反正最近的睡梦之中,我渐渐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还带着细节那种。如今这个三哥的存在,让我不知不觉中给那些回忆戴上了层枷锁,现在尘埃落定后卸下,露出几分原貌。 而我也不再纠结这是不是岁月进行美化后的回忆……美好就够了,何必真实?人都不在了,去辨别就没了意义。 面对面时的敌对这时候全部消失,放下心去看看过往,那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之后再不能有。 第127页 虽然睡梦之中偶尔会掺杂着新鲜的记忆搅局破坏,虽然梦醒时分,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反差会让我头疼难止…… 但也不能说不好。 “我们今天就启程吗?” 段烨说:“我觉得差不多了,这边需要处理的地方也都弄完了,再待下去的话……就看你需不需要。” 段烨说,他们这些人都是牲口,休息可以,不休息也是常态,此番算不得什么大的消耗,实在不需要多留调整时间。我呢,没经历过这些,或许需要多些时间。 “不用。”我说。京城不是我的家,我对这里曾经那些执念来自于对吴藿的恨,现在连这个都不想了,何必留在这儿难为自己? 段烨显然明白:“说起吴藿,这倒是还有一件事。他传信出来,应该是想见见我。我还没回复,你想去吗?” “不去。”我咬了咬牙,“要是和你一起去,我总有一种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能全身而退的感觉,我怕我忍不住动手要他的狗命。” 段烨失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我要是真有这本事,他绝对不敢召我去——没有哪国君主干把自己放在这么危险的境地的。” “他见你干嘛?”我对吴藿没有丝毫好印象,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么蛾子。 “唔……嘉奖我?毕竟要是没有我,还不知道现在会打成什么样。” 最后那么顺利地解决了“叛军”,是两国精锐联合、段烨坐镇、又有着“盟友倒戈”的心理优势在,才能速战速决——而且解决的是这一部分主力,各地打着三哥旗号的大小起义还在平息之中。 要真的是两边分兵、四处平乱,会打到什么时候还真不好说。毕竟拖得时间越长,越容易有思想活络的人想加入乱局、分一杯羹。 我有点心疼郑国百姓——诅咒了段烨这些年,最后还得是靠着他,不知作何感想。“哎,他们可有不少新本子可以写了。”我说,“不过,估计吴藿不是为了这个。” “那肯定的,我就是开个玩笑。”段烨说。 “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信他因为这一场危机能有转变。 段烨下结论:“那就不去,其实我也不想见他。” “好。” 郑国的事,现在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小秋姑娘,有人找!”门口有人叫我,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和段烨打了声招呼就过去了。 一探头,果然是熟人:“景玫姐?咦……”马车边上还靠着一人,“浅露姐,你回来了?” 景玫姐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划了个来回,说:“是不是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故事?”景玫姐说话做事都英气十足,却偶尔藏着几分灵动,还有点儿可爱。 浅露姐则是冷的时候真的冷,媚的时候……也真的动人。看不破,更不敢看。毕竟杀手出身,这些特质一般人不会有。 其实不该这么评判,但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来来来,进来。”我回身一看,“嗯……就是有点乱。” 景玫姐走进来四处看一看:“是挺乱。”边说还边点头。 我汗颜,心说这真的不能怪我,我这些日子以来什么都没管,我在这儿尴尬什么。 浅露姐好像轻轻笑了下,跟在一边,突然又像那个初见时的戏班班主,面露风华却也平凡。 尘埃落定。 看着她们二人,我有了更深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景玫姐张望了下,说:“这是今天就要走?那我来的还挺及时。” “嗯。”这当然不是回京城之后第一次相见,我们头一个去拜访的便是景玫姐,毕竟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而我们之间在一开始便有了合作。那些都谈好了,现在她来……不过是送送我们。 “唉,你们真是匆匆忙忙,哪里都留不住。”景玫姐感嘆。 我摇摇头:“也不一定,真的找到想留下的地方了,就不匆忙了。”我边说边去看浅露姐,她正若有所思。我觉得对于她而言,就终于可以停下了。 我呢?我正在去向能让我停下的地方。 景玫姐又过去和段烨打了招呼。其实我们都认识不久,却很合拍,也真是缘分。 “你还说过要去我那儿看看。有空了,给我传个信儿,我也回去。”景玫姐说。 我说:“嗯,你要是想我,也来找我……我想我要做的事情,你一定很有兴趣。”我没明说,但我觉得她懂。 景玫姐说:“好啊好啊。”笑得不像刚刚夺下谢家大权的那位大小姐。 真的很好,这些人都还在,也慢慢完成了、或在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我也一样。 段烨和景玫姐之间的对话更公事公办一点,我懒得听了,就到处转转,看他们都收拢了什么东西带走。 但没想到,竟然被林左新拦下了:“小小姐。” 我答应了一声,有点累。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就把话都说清楚了,大家也没有默契的不在对方面前出现,这要走了,果然还得有这么一遭。 第128页 “我想好了,”我说,“我做的事情不够‘江家小姐’,你们想走的话就走,不走的话呢,我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们,干点什么都行。” 林左新说:“您刚到京城我们找到您的时候……还不是这么想的。” 我也有点感嘆,说:“当时我没有方向,谁给了我一个我就想照着走,慢慢才知道,还是得我自己找。” “找到了?” 我肯定地点头。事到如今,我很确定:“找到了。” 我又回去的时候,景玫姐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又不是永别,现在大家都向着好的地方走,没必要依依惜别。 “怎么说?”段烨问。 我看了看又一次隐起来的众人:“就这样呗。大家想法也不同,何必所有人都凑在一起。” “也是。” 下午的时候,算是一切都妥当了,能装车的都装了,就剩下这些人还没上去。 “哎,你不回朝看看?” “回去干嘛?我不想看见皇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是谁做的都不重要,我也不追究,也不需要他们对我亏欠。手下的人我还给他们派回去,接着用也没事。我啊……我不管了。” “那好!我们就走吧。” “嗯……目标,长云。”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 ☆、尾声二 “到了。” 小双撩开帘子来说,笑意都比平时浓烈,果然是要回家了。 车子停下,正在排队进城,我就跳出去看看。 城墙很高,排查很严很慢,队伍慢悠悠向前。我问小双:“这是为什么啊?” “历史原因。改朝换代过几次了,几百年前这里是边境,形势严峻,守城的是位悍将。长云城内一派繁华,但是守卫向来森严。虽然现在这里还挺太平的,但习惯留下来了——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这样了。”他晃晃脑袋,显然也没有特别清楚。 毕竟都那么久了,口口相传的故事,变了不知多少。 可是这个地方轮回几番,仍能以如此特殊的姿态“独立于”齐国,一定是不同的。 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故事,到底是什么让长云获得了这么特殊的地位。 虽然排查是严了点,但是我们一行人身份做得很逼真,不至于进不来。而且我看了,这检查其实并没有针对什么,还就是个惯例。 长云城内……不出意料的繁华。 叫卖声四起,行人脸上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心情好。我从战乱中刚刚走出,这种繁华已经多时不见,竟觉得挺新鲜的。 “咱们去哪儿啊?”我问。 我们又不是来走走看看,既然决定要待在这里了,总不能一行人拖着马车到处走,累了还歇在马车上? 段烨听了我的问题直摇头:“你是不是真被新鲜疯了?我哪里安排的不够妥当、让你以为我会想不到解决这个?” 小双在前面“嘻嘻嘻”,我特别想踢他一脚。“哎,我们少帅在长云可没少待,也早早就喜欢上了这里,怎么会不记得在这里置办宅院?” 我当然不是真傻,问问而已,可的确没想到段烨竟然早早动了这心思。 “其实当时没想过会有退隐的一天,不过就是这么做了。没准也是冥冥中的指引。”他说。 是啊,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走!那我们先放好东西,然后去玩儿!” 我是个很爱玩儿的人。 小的时候天天想着怎么熘出府,大了之后有了傍身之计便游走各地,现下则是头一回出国,更是新鲜。 小双当然成了我们的嚮导——谁让他姓乐正呢,生于斯长于斯,他是最了解长云的人。 所以,我们第一站便去了小双他们家——哦,这时的“我们”只剩下我和段烨两个人了。毕竟是要在这儿常住,总有时间来的,像我这么心急的实属少数。 “‘乐正府’。”我看着牌匾,读着。 小双则不太在乎:“传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中间还休整过几次。家里几个老傢伙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就算当初有过辉煌,如今也都过去了。” “我记得,历史上不止有一位皇后姓‘乐正’。” 小双点头:“这倒是。还有一位先祖,据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野史里传得多,我还读过。” “家谱里没写吗?” “没有,我小时候真的翻过。也许是觉得……有辱斯文?还是该怎么说?”他扯扯嘴角,“唉,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他看看我:“我就看你就知道了,谁说姑娘家就不能成事?” “嗯,谢谢。”这没什么不好意思应的。我经历这么多了,自我感觉还是有资格“看低”很多人——很多觉得我天生就不如他们的人。 乐正府大的有点吓人,我离家之后再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院。不过比起我家,荒凉不少。人住的地方不多,很大一块儿都就荒着了。“有点可惜。”我说。 第129页 “谁说不是呢。但是要是好好修葺,太费劲了,还没有人住,很快又得荒凉,只能这么扔着了。单看宅院,倒是能想像过往的辉煌,只能说现在没落了啊。” 转了一圈,认了认小双的家人——虽说败落了,但他们知书达理,让人很有好感。之后,我们决定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小双之前没诓我,长云的确是有很多有故事的地方。比如这个——长云王府。 当然,现在没有长云王了,奇怪的是王府还留着——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也没重新休整赐给别人,就作为王府旧址留着,人们还能随便进…… 这我真的是不懂了。门口有人守着,只要交点钱就能进去转转,钱也不多,据说只是用作清理王府。 小双交了几枚钱领我们进去,还说:“其实本地人知道别的路进,一般不从这儿走,但是带你来嘛,还是和大家一样为好。” 我“啧”一声,沖段烨翻了个白眼,“你以前是不是就‘不走正门’啊。”他点头称是,面上带笑。 这倒好,弄得好像我是什么正经人似的。比起中规中矩,我当然更爱寻求刺激。 但是王府的景观实在是美,很快抵了我这点愤愤不平。 不愧是王府,果然精緻,一草一木都有讲究,亭台小榭都不少,错落有致,很是美观。“生活在这里的贵人,一定很安心。” 这里天高皇帝远,什么也不缺,再舒服不过。要是我,我绝对不想着争权夺利,老实待着就好。当时我家,我们长平侯府,就是这样的——谁知最后是那样的下场。 这么说来,他们这长云王不是幸运遇到盛名君主、就是早做打算了。 我一直没读到过关于长云的什么史书,仅有的那些还都是和京城扯上了关系、从那个方向了解的。至于“长云城志”类的从未见过。我倒是动了心思要仔细找找。我这隔着百年去看之前仅能靠想像,却好想知道真貌。 两处走完,天色已完。小双说,改日再来吧,反正我们还与很长很长时间。而我兴奋劲儿也过去,现在也累了,更想沉静后再走走。于是便达成共识,开始往回行。 长云没有宵禁,虽然已经很晚了却仍然很热闹,连王府前也是。想来现在作为个“景点”,严肃的部分都褪去了。 顺着这条路一直前行便能到段烨买下的宅子。也再这条繁华大道上,不过是尽头,对比下冷清不少。 而我这次不是扔下行李赶紧走的心态,还留神仔细看了看这宅子。 段烨选宅子的眼光不错,虽然不很大,但是能看出精緻,这么多年都被细心打理着。门前什么也没挂,但我观察了下,曾经一定是有的。 “你从什么人手下买到的?我觉得这以前住的应该是个大户人家。” 段烨摇摇头:“很多年前了,那时还小,我记不太清。但他说,这房子只卖给有缘人,今后如果我要出售,也得找个‘有缘人’才行——也就这一点我印象很深了。” “哦,那估计他买房子的时候听的也是这么一句。最开始有这想法的人,真是个妙人。可惜无缘见面了。”我站在门口看了看,准备进去。 “——哎!小心。”段烨叫我——因为我笨手笨脚在门口被绊了一下,抚住门框才稳住自己。 我回头吐吐舌头,段烨重重嘆一口气,过来拉我:“怎么?进个门还得我拽着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稳重?” “要我稳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想继续了,又怎样?” 他说:“好吧,你有理。那别站在这儿了,咱们走?”他向我伸出手。 我摸摸门框,思考是不是要给段烨这个面子——毕竟这象徵着“我要进他家的门”——“诶,等等。” 我感觉我好像摸到了什么字。 我立刻转身蹲下。 段烨没能成行,嘆了口气,走过来陪我蹲下:“看见什么了?” “一个‘管’字。”我说。那就是我刚刚摸到的东西。可是仔细一看,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这才是让我惊讶的。 是刻上的,但字体笔迹很熟悉,我见过……再多年前见的竹简上,一份不完整的简单的剧本。 我曾感怀许久,现在……是住到它的主人家了吗?这是什么缘分? “怎么?” “我觉得,也许我‘认识’这个主人。” “啊?” “没什么。”我站起来,说。 这么多年过去,斯人已不在,纠结是谁已经没了意义。 现在的主人,是我们呀。 “哎,段烨,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正巧,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么么哒! 写个了小总结,想看的大家可以等等,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尾声二中长云的故事还在我的脑子里,也许之后会写出来吧。 有缘的话下一本再见! ☆、后记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我写了两章大家别看漏了! 第130页 这一章是我自己的总结和吐槽,不感兴趣的不用看辽。最最后宣了新文,可以关注下! 谢谢大家的阅读和陪伴! 写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让我先兴奋一会儿再说,毕竟我写的时候是要痛苦死了。 得,兴奋完了,咱们聊文儿吧。 我前两天还和朋友聊,说我写《劲秋》简直不能再痛苦。第一人称+古代架空+言情+系列文,这么痛苦的几个元素全压在我身上,真的快哭死了,哪怕加个穿越,都比现在好。还是双文同步更新,今天古言明天现耽,思路是断的转换的、连文风都是,我每天写文都死去活来。导致两个文战线都拉得很长,写了后面忘前面。我之后绝对不干这种脑残事,坚决不给自己找麻烦。 而这个文最后的问题,也就出在上述这些因素上了。 说实话,我到最后写得非常累,大纲写的很简略概括,剧情却还是有点脱出了大的设定。还行,最后被我拉住了,但看上去奇怪的地方还是有。唯一让我欣慰的就是我除了考试周撑不住了,真的是日更!!两个文加起来真的日更!!我做到了。 聊聊问题。 人称问题,也就是视角问题非常大。我其实对第一人称有种偏爱,却不得不承认驾驭起来难度大,而江盛秋的视角更是……片面。我越写越觉得这个文没有男主,段烨的存在更像是个符号,存在感还不强,正文结束的时候更是都没在场。《劲秋》像是个个人的成长。我曾经那么辛苦地与人探讨段烨这个角色、付诸很多心血,他其实本该有更好的塑造方式,也该更完整,现在却被能力有限的我只能设定成这样。一大遗憾。 言情……我真的很久不看也不写言情了。《劲秋》设定的时候我还写言情更多,等到真正开始写时,完了,找不到感觉了。朋友一直讲感情戏是我的薄弱点,这点在言情上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可能是因为母胎单身狗实在不懂什么是爱情,在第一人称下更是颇多掣肘,即使我是个写文不代入的人,也还是别扭。当然,这一点我也在慢慢练习,等到结尾的时候已经好一些了。 逻辑上也许有不圆满的地方,一些人的故事也没有展开写、都点到为止,和我曾经勾画的那些还差很远,最终只能勉强填完主线,使之没有偏离我最初的设计。 小今和段烨是要在一起的,她最终是会放下的,而江游也一定放不下——这都是最初那些最简单的设定,都是必然走向。这里面的很多人都还有很多故事,主要是视角选取的不好,让我无法一一展开—— 所幸这还是个系列文。 尾声二的长云的故事,留下那些传说的人当然有他们波澜壮阔的人生;小今曾经遇到的那个叫周初(可能没人记得哈哈哈)的人,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那也是个故事,并且江游也得去打个酱油,四年中发生了什么会在那里体现;谢景玫和薛浅露,嗯……或许会有吧。 还有那些还不大的孩子,他们都值得一个故事。 所以之后怎样,还不好说。要不要一起看这个世界,也是大家的选择。我尽我所能去讲故事,希望有人能喜欢……我本人当然很喜欢。 再聊聊之后的计划。隔壁文(现耽)可以日更了,那边还有的写,讲真我一开始没想到两个文字数能差出这么多,我曾以为会一起开一起结的。那么计划一定是先写完那个再说。 然后再下一本新文,开的是言情,从校园到社会的故事《还记》,放在“封平往事”,和《故作雍容》同系列,实际上是“封平往事”的第一个故事,主角是夏悦姑娘。 个人很喜欢,不管数据如何我都甘之如饴那种。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如果有缘,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