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旧事记》 第1章 晚风解意抚眉弯 引 你可曾见过地狱 见过 何处见过 我从那来 我贪恋人间的温暖,我曾以为我可以拥有,直到战火蔓延,将一切燃烧殆尽… 一 九江路的曼恩咖啡馆今儿有些冷清,不知是不是深秋的缘故,沈听澜一如既往的在下午两点进了门,朝服务生微微点头,径自往常坐的位子去了。 里头只有靠窗的位置有一位客人,他略扫了一眼,目光却又在下一秒落了回去。 她靠坐在白色的西式镂花椅上,眉眼精致,鼻尖微翘,双唇并未涂的红艳,只用了颜色极淡的口脂,这样的妆容使得她明艳的长相温柔了许多。 她左手支着桌子,轻轻勾着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绕着,黑色的卷发衬得染红的指甲分外妖娆,右手闲闲的翻着书,一件浅粉底红蔷薇的旗袍,不知怎的,原本娇俏的花色在她身上多了些清冷的味道,连裙边下的暗红色高跟鞋,在这气质里,也寻不出一丝俗气来。 不同于寻常女人喜爱在胸口装饰西洋来的钻石胸针,她的衣襟纽扣上只挂着一串香珠作压襟,墨色的珠串上偶有玛瑙碧玉的光泽细碎的游离,香气极清浅,却又如同她的人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沉香的柔和与龙涎的旖旎中却透着梅花的清冽,在他怔然间,若有似无的,攀上了他的鼻尖,好似美人如玉一般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肩膀,让人无法抽身。 那香气忽然清晰,他恍然回神,她已径自从他身侧走过,只余一缕梅花的余韵,仿佛随着呼吸,缠绕进了心里,密密地,扎了根。 他兀自愣了片刻,才回头寻她,却见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那一抹背影,踩着慵懒的步子,慢慢消失在了门外。 “沈先生?” 服务生的声音唤回了他思绪,托盘上的咖啡是他平日里喝惯了牌子,而此刻那香气却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他随意在一旁的位置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位小姐,似乎平时没见过啊。\" 服务生把咖啡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笑着回答:“那位小姐偶尔才来,拢共也是没来过几回, 您没见过也正常。\" 他垂眸,手指摩挲着杯沿,继续问道:“新搬来这一片的?” 服务生收起托盘,回道:“这个实在不知了,这位小姐每次来,都是独自一人,点完咖啡,也不与我们多聊。\"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应该也是附近,她每回来,也没见坐个车什么的,都是走着来走着回,想来不远。\" 沈听澜早就没了喝咖啡的兴致,听到不远,立时就站了起来,掏钱递给了服务生:“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喝了。” 他步履匆忙的往她离开的方向走去,路上过往的行人不算多,却不见她的身影,他四下里张望着,瞥见咖啡馆拐角不远有条小巷,巷子口竖着一块不太显眼的路牌:五桥巷。 二 “新产品小花茉莉香膏,茉莉花香膏·····” 九江路的揽月斋香铺新出了款香膏,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粉色碎花裙,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在门口热情的吆喝着,她左手臂弯挎着个精致的竹提盒,里面整齐摆放着几个小盒子,手中还拿着一盒打开的香膏,一阵阵花香散开,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女子驻足。 阿玉从电车上下来,手臂上搭着一件米色风衣,工作一天的疲惫让她有些没精神,理了理身上的浅绿色格子旗袍,有些心不在焉的慢慢逛着。 路边有个身着暗紫玫瑰花纹旗袍的女人,烫着优雅的波纹头,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站在路灯下抽着烟,她似乎在等人,时不时地抬起腕表看时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些许期待又焦急的神情。 阿玉从旁走过,飘来的烟味让她皱了皱眉,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加快了步伐,身后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她又莫名地回头。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拿一束玫瑰花,从车上下来,旗袍女子急急的灭了烟,扬起甜蜜的笑脸走上前接过鲜花。 阿玉看着那被人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女子,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漫上心头,她缓缓地回过身往前走着,双手不自觉地环住手臂,似乎有些冷,又拿起风衣披在了身上,忽而鼻尖掠过一丝茉莉花香气,清清浅浅。 她抬眸寻找香气的来源,发现不远处街边的一家铺子门口站着好些女子,围着一个手拿香膏盒的小姑娘,正在试用那盒子香膏,这香气不似寻常茉莉花味的香膏香水,让她难得提起了一丝兴趣。 那小姑娘见又有人来,热情地招呼她试用,阿玉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香膏,放在鼻尖轻嗅,浅黄色的膏体,散发着很纯净的茉莉花气息,比寻常同样味道的香膏要好闻一些,她用指尖挑了一点,慢慢在左手腕揉开,花香四溢,又不会让人觉得太浓郁,依旧很清雅。 阿玉的心情因着这香气也好了许多,正要开口询问价格,忽然余光瞧见旁边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跳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急忙把香膏塞给小姑娘,往转角跑去,四下寻找,却已不见了刚才的身影,彷佛那一眼只是一个幻觉。 转角边是九江路有名的曼恩咖啡馆,也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但此时里面却没有他的身影。 幻觉永远无法触及,就像那人于她一样。 她颓然地站在路口,身后依旧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繁华,香铺的小姑娘依旧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腕间的茉莉花香气也依旧若有似无地飘散着。 新产品小花茉莉香膏,茉莉花香膏啦······ 三 阿祁取了今天的晚报,装进布袋里,一大摞的分量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来说有些沉,他稍显吃力的把布袋背到身上,这两天能不能填饱肚子,就看报纸能不能全卖出去了。 他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色,轻车熟路地往九江路走,穿过五桥巷的时候,又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桥车停在巷子口,他已经连续五天在这里看见这辆车了,开车的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也不下车,就那么停在那。 阿祁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便转身往路口走去,可不能耽误正事。 走出巷口,阿祁抽出几份报纸,拿在手中开始吆喝:“看报啦,看报啦,特大新闻啊,先生,来份报纸吗?\" 路过的听他这么喊,也有好奇的问他什么新闻,他就晃晃手里的报纸,神秘兮兮的说:“特别大的新闻,您要是想知道,买一份看看。” 路人就笑骂他故弄玄虚,也不与他一个孩子计较,这世道没几个人好过的,尤其是这些孤儿。 不过也因着他机灵会来事,等晃悠到揽月斋门口的时候,包里的报纸已没剩下多少了,铺子里一位穿着朴素的伙计听见吆喝,走到门口冲他喊道:“小子,来份报纸。\" 阿祁赶紧堆着笑脸走上前去,把报纸递给他:“生哥,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阿生拿起报纸轻轻敲了敲阿祁的头:“你小子,还问我,你今天生意看来是不错啊,报纸卖差不多了吧。” 阿祁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托了生哥和晴姐姐的福,近来报纸卖的快。” 说罢,他摘下帽子,递过去:“生哥,我今儿能不能吃点好的,就看你了啊。” 阿生冲他翻了个白眼:“怎么,我往常差你哪点了?臭小子。” 嘴上打趣埋怨着,手上倒是利索的掏出钱来放进阿祁的帽子里,完了还不忘继续调侃他:“看看,我可是把你明天的饭钱都给你备妥了啊,你要怎么谢我?\" 阿祁眉开眼笑的数着钱,退后两步举了个躬:“谢谢我们生哥大善人活菩萨,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再给您磕一个?\" 这宝耍的惹来了旁边店家和路人的一阵哄笑。 阿生给他气笑了,装模做样地踹了他一脚:“赶紧吃你的饭去,少在这贫!\" 阿祁灵活的躲过了这一踹,把钱揣进兜里,在笑声中边跑边回头冲他扮鬼脸,又惹来身后两声骂。 待到包里仅剩的报纸卖完,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两个子儿,上了电车,车上也有认识他的乘客,笑着问他:“哟,·今天报纸卖挺快啊,这是要去哪啊?” 他嘿嘿笑着,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今儿老主顾多打发了我两个子儿,想着去东花桥吃面呢,我可是馋了好久了。” 旁人便打趣他会吃,东花桥的陈记面馆的面可是出了名的好,他也乐呵呵的与他们闲聊着。 下了车,阿祁直奔陈记面馆,进门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了,招呼店小二:“大哥,给我一碗红汤面,加一块排骨一个荷包蛋哦.” 小二笑着给他擦了擦桌子:“好嘞,你先坐着。” 刚转身,他又把人叫住:“大哥,您家茅房在哪?我想先去一下。“ 说罢揉了揉肚子,小二招呼他跟着往后头去,到了后院给他指了地儿,便自去忙了。 阿祁谢过小二,进了茅房,待看得周围没人了之后,才把阿生给他的钱翻出来,那是三张叠在一起的纸币,他一张一张的拿起来,对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亮细细看着,终于在最后一张纸币上面,看到了两行隐秘的文字。 陈记面馆的面,那是真没得说,老师傅的汤头是有口皆碑,阿祁吃的满头大汗,最后连汤也喝的一口不剩,这才心满意足的擦擦嘴,走到门口柜台前,边夸着面好,边把钱递给掌柜的,掌柜的收了钱,又给他塞了两颗糖,笑着说下次来多给他煎个荷包蛋。 沈听澜记不清今天是几点到的这里,又在这里坐了多久,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来什么。 有些疲惫地点燃一根雪茄,透过缭绕的烟雾,仿佛又看到了那枝灼人的蔷薇,闻到了那丝挥散不去的香气,他的心跳再次不受控的加速,就像那天下午在曼恩,她从他身旁经过,胸口剧烈的跳动似乎在昭示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愫。 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慌乱,那天在这一片巷子里遍寻她不见,甚至记不清后来是怎么回的家,鬼使神差的,他就每天都把车停在这条巷子后的路边,期盼着她不是那天偶尔一次的路过这里,期盼着她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在阴沉了大半日后,天空终于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肆意地敲着玻璃窗,也敲碎了沈听澜心里的最后一点期望,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他想今天大概依旧等不到她了。 慕容晴感受到一丝凉意,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让没开灯的屋子又昏暗了些,她喝完杯中的酒,步履微晃地走到酒柜前,又倒了一杯,随手取下头上的簪子,乌黑的卷发散开,慵懒的披落在身后。 檀色睡袍外衫一侧随着散落的发丝轻轻滑下肩头,她并未在意,只是随手拿起一旁妆台上的香水,扬手在空中随意喷洒了几下,细密的水雾,随着檀香与沉香的气息一同四散开来。 她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把拖鞋踢到一边,赤着足,端着酒杯,在那片香雾中轻轻地踩着舞步,酒香与木质的香气纠缠出千丝万缕的暧昧,黄昏遗留的光影还在不舍地游离,仿佛要陪她在这场独舞中尽兴。 杯中饮尽,醉意朦胧间,她慢慢走到窗前,伸出手,任由雨水沾湿衣袖,微凉的感觉唤回了一丝清明。 沈听澜勉强收起了失落的情绪,抬手看了看表,才发现衣袖已经被雨水浸湿,他发动车子,离开前不经意抬眸,看见了楼上窗口探出的那支蔷薇…… 第2章 点滴更漏声慢 一 “梨花几度迎风泣,却看枝迁根未移……” 与城南的繁华热闹相比,城北的萧条没落就尤为明显,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沈云贞所在的云伶班就在城北的杨柳胡同里,要说城北哪里最为破旧,那便是这里了,与之相隔一条街的北遥路就要好的多,云伶班就在北遥路上的福韵堂登台。 阴暗逼仄的西厢房里,沈云贞蜷缩在冰冷的榻上,身上搭着已看不出颜色的毯子,一头枯乱的青丝中,夹杂着这年纪本不该有的白发,脸颊依稀还有泪痕,一双原本灵动多情的眼眸早已不再鲜活,手里握着一串黑色的珠子,珠串上头一枚水头上好的玉环散发着盈盈光华。 她木然的躺着,外头班主的说话声,也换不来她丝毫的反应。 “您说这丫头……这不就废了吗?福韵堂那边,还催着她登台呢,还有崔二爷那,不好交代啊。” 汤叔担忧的声音传来,他是云伶班的老人了,跟过两任班主,与现任班主的父亲老班主,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在这种当口,也就是他还能和气头上的班主说两句。 班主瞥了眼西厢房,生气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即便他是班主,有些事儿,那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能怎么办。 “我知道,可这死丫头打从那字画铺老林家那小子失踪之后,天天跟丢了魂似的,抱着她那串不知哪来的珠子,这人都不见了,她这么折腾自己有啥用呢,你说云秋云兰那几个丫头,哪个不是客官点哪出就唱哪出,偏就她不肯,就非得见天的长生殿呐。” “谁说不是呢,可咱们这就数这丫头名气大些,生得也最好,要不然,都招惹不上崔二爷这事儿,可这都一个多月了,她愣是不出门不登台,福韵堂那边,火气大着呢……” 汤叔也不知道说啥,只能顺着班主劝着。 班主搓了搓有些冷的手,揣进袖子里,不住地摇头叹气。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偏生要这样,这不,熬出病来了,这还咋登台,就她现在这鬼样子,演啥?演死了的杨贵妃?” 汤叔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疑惑:“就算福韵堂那边先不说,告个病假也说得过去,这人吃五谷杂粮生个病啥的也事寻常,但这崔二爷可盯得紧呢,不一定能糊弄过去,您说,就她这样的出生,能当姨太太,她还有啥不乐意的呢。” 说到这,他顿了顿,往厢房看了一眼,虽说是实话,可他也明白沈云贞这会子最是听不得这些实话。 见没啥动静,他这才凑近接着说:“这要换了云秋,还不得乐的找不着北。不过说起那珠子,香珠串哪是咱们能买得起的玩意儿,就算贞丫头有些体己钱,怕是也用不起啊,林家小子怕是也买不起这样式的,难不成……是崔二爷送的?” 班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这我哪知道,说到底,还是她自个想不开,这世道,戏子能上台,但在旁人眼里,又哪真上得了台面啊,戏子终归是戏子,唱一辈子长生殿,也成不了杨贵妃。” “说来这事也是邪乎,林家小子和贞丫头平日也没见怎么太热乎啊,您说,这即便有了情谊,人失踪到现在,她都没去找过,也不去打听,怎么反而这副摸样呢,看她这样,活像是戏文里心上人去了想不开似的。” 班主踱着步子想了半晌,也依旧没有个头绪,无奈道:“算了,汤叔,福韵堂那边,今儿还是让那几个丫头去唱吧,这死丫头就别管她了,到时候崔二爷那边交代不过去,咱们只能跟着她倒霉,就让她抱着那串破珠子自生自灭吧。” 汤叔叹了口气,看了眼西厢房,到底还是有些不落忍,但又没旁的法子,只得摇摇头,准备叫云秋她们收拾行头去福韵堂,班主没再说话,依旧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班主,我去。” 虚弱的声音传来,班主和已经走出几步的汤叔皆是一愣,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瘦弱身影,原本合身的衣裙已显得有些宽大,憔悴不堪的病容让两人都吃了一惊,原就知道她病着,只是她近来都不愿见人,倒不知竟已病成这副模样。 沈云贞扶着门,目光依然是一片死寂。 “但我不唱别的,他们要我登台,我就唱长生殿。” 班主原还松了口气,只道她这是自个想通了,这会子听到长生殿,一时竟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瞪了她一眼,甩手便走了。 汤叔看着班主被气走,想说云贞几句,可转头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又说不出数落的话了,半晌,摇了摇头:“我叫云兰她们陪你去,让她们伺候你吧,不然你现在这样怕是都走不到福韵堂。” 福韵堂后台,沈云贞在云兰她们几个的帮忙下总算是装扮好了,浓重的戏妆遮盖了病容,瞧着倒是与往日没有多大不同,她捋了捋水袖,有些吃力地扶着椅子站起来,看着镜子里身着贵妃戏服的人,眼中雾气弥漫。 她想起了半月前,林怀与突然失踪的那天。 那是一个雨天,也是她噩梦的开始,因着雨下得大了些,她只顾着低头看路,没防备脚下一滑,撞到了崔二爷的随从,这点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的意外,在崔二爷回头之后,就变的有些大了。 她眼看着原本走在前头的崔二爷折返,向她走来,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不善到看清她长相后的不怀好意,她不傻,这般变化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她也清楚这位崔二爷,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物。 眼前的人慢慢逼近,那带着玉扳指的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 “呵,这不是崔二爷么,这么大的雨,您还在外头赏雨,真是好兴致。” 沈云贞惊魂未定地回头,那女子穿着一袭深蓝色的旗袍,外头罩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深沉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老气,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乌黑浓密的卷发随意的散着,只在右边戴了一枚青玉蝴蝶发饰,将一边的头发拢在耳后,容貌上竟与她有三分相似,这通身的气质和气定神闲的摸样,瞧着又胜过她不少。 崔二爷看清来人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更多的,是忌惮,他收回伸向沈云贞的手,干笑了两声:“呵呵,晴老板说笑了,我哪有赏雨的兴致。” 他顿了顿,看向还在发抖的沈云贞:“要说赏景嘛,我倒是在行。” 说完随即又换上一副假笑:“您今儿怎么贵步临贱地,到城北来了?” 被他称作晴老板的女子红唇轻启,不紧不慢:“您客气,这地儿哪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又不比人,还得分出个三六九等,您说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也还算客气,只是说到三六九等的时候,看向崔二爷的眼神中分明多了一丝意有所指。 崔二爷自是没错过这一幕,但他也不敢发作,眼前的女子虽说只是一家香铺的东家,但是能把生意做到城南,而且还是九江路那种地界,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这位颇有些邪门的本事,连他上头的人,对这位都是客客气气,避让三分。 想到这,他看向慕容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慕容晴依旧是那副摸样,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没变过,她上前两步,扶住沈云贞,把她拉到身边,好整以暇地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再度看向崔二爷。 “忘了介绍,这位姑娘是我的一个旧相识,您方才不是问我来城北何事,今儿走这一趟,就是来看望她的。” 看着崔二爷有些变了的脸色,她继续说到:“方才看您似乎在与她说话,怎么,二爷与我这妹妹,也认识?” 她和风细雨的说着话,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双杏眼中的凌冽寒意更是让横惯了的崔二爷感觉脊背发凉,他只掂量了几息,便认清了眼下的情况,他什么也做不了了,于是压下心中的怒气和恐惧,拱手陪笑道:“误会误会,我是看方才这位姑娘走路滑了一下,撞到了我的随从,您也知道我们这都是大老粗,我是担心啊,给人姑娘撞出个好歹来,这不,就想着扶一把,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事。” 说罢他又看向沈云贞,脸上挂着虚伪的笑,眼里含着些许警告:“姑娘,你说是吧?” 沈云贞这时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低下头默不作声,避开这道目光。 慕容晴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崔二爷,我这妹子胆小,你们这么多人,她怕是吓着了,这么大的雨,就不耽误您了,我与她也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崔二爷也不敢说什么,借着这话顺杆子就下:“晴老板勿怪,勿怪,您先忙,我就不打扰。” 说罢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好似后头有人追似的。 沈云贞直到看不见崔二爷一行人,这才觉得好些了,她借着慕容晴扶她的手臂勉强站直了身子,转而向她道谢:“多谢姐姐替我解围,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声音还有些许颤抖,显然是刚才吓得不轻,慕容晴看着她略显狼狈的摸样,眼神不似方才的冷烈,柔和了许多,伸手轻拍了拍沈云贞的后背,开口问道:“大雨天你一个人这样跑出来,不太安全,怎么没有家里人陪着?” “我……我一位朋友失踪了,我想去找他,可是……” 沈云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把这件事就这样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但是眼前的女子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还救了她,她不知不觉,就将林怀与与她相识,又突然失踪的事情告诉了慕容晴。 慕容晴撑着伞,站在雨中很有耐心的听她说完,沉吟了片刻,问她:“这么说,你想找他,却不知该怎么找,也没有门路,是么?” 沈云贞点点头,正准备再次向她道谢,然后继续四处找找,就听得慕容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可以帮你,先看看他是生是死,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儿吧。” 沈云贞闻言猛地抬起头,声音激动起来:“您愿意帮我找他吗?您要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慕容晴淡定的看着沈云贞,直视她的双眸:“这个对于我来说,不是难事,我不但能知道他是生是死,我还知道,你的过往,信不信由你,你也不用害怕我,你没什么可以让我图的。” 沈云贞初时听她这么说除了震惊,还有些怀疑和防备,但仔细想想确实,自己这样,她又是女子,能图她什么呢,但是林怀与的事等不得了,再加上她对慕容晴那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和信任感,足以让她豁出去的相信她。 于是她定了定神,拉住慕容晴的胳膊:“姐姐,求您帮我找他,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要知道他在哪。” 说着,便拎起裙子要跪,慕容晴反手拉住了她:“别跪,跟我走吧。” 沈云贞跟着慕容晴七拐八绕,来到了一间民房里,屋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她四处打量着刚坐下,眼前递过来一块毛巾,她怔怔的接过,慕容晴又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先把头发擦擦,别回头再病着,你身上,可有林怀与的物件,或者,你可知晓他的生辰?” 沈云贞闻言便放下毛巾,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这帕子便是他的,这几日一直下雨,前天他送我回戏班,淋了点雨,他便拿出这块帕子让我擦擦头发,我原是想着洗干净了还给他,可是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我就没顾得上洗这块帕子,不知这有没有用。” 说着她将帕子递了过去,末了又加了句:“如果不成,他的生辰,我也是知晓的。” 慕容晴接过帕子,那是一块普通的灰色方形男士手帕,很常见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将帕子放到茶几另一边,接着问:“你既知道他的生辰,便也一并说吧,有了生辰,能更快一些。” 沈云贞想了想之前林怀与和她提过的日子,确定没记错之后,便告诉了慕容晴。 慕容晴端着茶杯,并未做什么,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淡淡地看了旁边的空椅子一眼,那块帕子,就在那椅子前的茶几上躺着。 沈云贞看在眼里,这种情形隐隐有些诡异,可奇怪的是,她坐在慕容晴身边,并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害怕,她也不催促,尽管心里很是焦急,看着慕容晴淡定喝茶的样子,也端起杯子慢慢喝了起来,温热的茶水使她淋了雨又担惊受怕许久的状态好了一些,可是这样的好一些只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慕容晴在半盏茶之后,微微向那个空座椅偏了偏头,像是在听谁说话一般,在杯中茶即将见底的时候,她端着杯子的手忽然一顿,似乎怔愣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 沈云贞因为她这个动作和那声轻叹,紧张了起来,焦急地看着她。 慕容晴也没让她等太久,她转过头,目光幽深地望向沈云贞:“他死了。” 沈云贞有些记不清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手里的杯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 他死了 死了? 她恍惚着站起身来,慕容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尸身怕是你也找不回来了,节哀。“ “在哪?” “江里。”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断送了她见他最后一面的可能性。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随着他一同去了。 慕容晴似乎是能知道沈云贞心里在想什么,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扶手:“我可以让你再见到他,或者,你放下他好好生活,我也可以帮你,不再受崔二爷之流的骚扰。” 末了,端起茶壶往杯中续了茶水,接着道:“你选吧。” 沈云贞只觉得周身发寒,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泪水,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做出了选择:“我要见他,不管生死,我要见他!” 慕容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选择这条路,脸上丝毫不见意外,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无奈:“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他毕竟是已死之人,你要见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沈云贞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她坚定的望着慕容晴:“我接受,只要让我见他,怎么样都行。” 慕容晴叹了口气:“即便是你活不过这个月,你也愿意吗?” 沈云贞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神色,她俯身拿起茶几上的帕子,慢慢贴在心口:“我从小就是孤儿,被班主捡了回去,才得以活到现在,但是这世道,也仅仅只是活着,没个人样。” 她抬起头,任由泪水打湿衣襟:“可是姐姐,我遇到了他,他从未曾因我的出身而看轻我,他为我念书作画,他尽力的让他父亲接受我,原本,他下个月就要去戏班赎我了,他父亲,怕班主不肯放人,把许多珍藏的字画拿出来卖,只是想多凑些钱,我能少遭些罪,好让他顺利的把我带回家。” 说到这,她终是克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家……我原本,马上就要有家了,晴姐姐,我原本,马上就要有家了……” 她哭得伤心,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句,慕容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除了怜悯和无奈,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可端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青筋隐隐可见。 沈云贞也忘了那天自己哭了多久,直哭到几近虚脱,她只记得最后,慕容晴给了自己一串香珠串,那东西沈云贞从前只在那些达官贵人身上偶尔见过,金贵得很,但是那些比起眼前这串,明显还是逊色了,墨色的香珠搭着成色极好的碧玉,上头还穿着一枚莹润无比的白玉环,即便沈云贞如今已决意赴死,也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 慕容晴显然并不在意:“你每日睡前,把这珠子戴在手腕上,便能在梦中与他相见,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寿数,也会极快的耗尽。” 慕容晴没有再问沈云贞想清楚了没有之类的话,早在她来城北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沈云贞的结局,方才种种,也就是走个过场。 沈云贞接过香珠,脸上的哀戚之色淡了些许,她已了无牵挂,只是到底感念萍水相逢的慕容晴能帮她到这一步,虽然她到现在不明白为何,但也足以让她感激万分。 “晴姐姐,谢谢你帮我做这些,可是我无以为报,这珠子如此贵重,我回去之后把钱给你送来,我晓得我所有的家当可能都不值这一颗珠子的钱,但是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慕容晴摇了摇头:“不用,我帮你不是图你回报,我也不缺这点钱,你我并非萍水相逢,我现下不能告诉你缘由,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就能明白了,等过些时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到时候,香珠我自会让人收回来,所以,你不必有顾虑。还有,林怀与的尸身,我会尽力去找回来,让你们团聚。”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云兰的声音将沈云贞的思绪从那个雨天拉回了现实,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自己泪流满面。 云兰着急为她擦眼泪补妆:“贞儿姐,可不能哭啊,这妆要是再花了耽误了上台,班主又要骂人了。” 沈云贞并没有接话,掩在袖中的手紧握着那串香珠,沉默地往戏台走去。 崔二爷一早买通了福韵堂的小厮,接到小厮报信,早早的就挑了正中间的座儿,他以为经过这天对云伶班的施压,沈云贞是想通了,故而一脸得意的坐着,端着茶杯等开场。 莲步轻移,水袖翩跹,沈云贞那张端庄明丽的脸,配上功底深厚的身段,直教台下看客都不自觉禁了声,如梦如幻的戏腔缓缓传来,众人只觉得今日的戏比以往的好了不少,听得入迷。 只有汤叔站在台下听得心惊胆战,他拉了拉身旁班主的袖子:“班主,这不对啊,她怎么唱的这么凄凄惨惨的,这段戏文不是段好词么,班主,班主你看贞丫头,刚才在家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这会这么稳当,这…该不会……” 班主眉心一跳,登时就明白了汤叔没说出口的话,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泪水再度让沈云贞的视线模糊不清,每一个字唱出来都像是利刃剜过心口,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下,耳边传来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她却恍若未闻,手中香珠串突然断开,珠子四散滚落,黑檀木裹挟着草药的气息飘来,在这熟悉的香气里,透过人群,她仿佛又看见了梦中那道身影,轻唤一声,终是解脱一般地合上了双眼。 “三郎……” 从今后破镜成圆壁,幸我残春有存依。 第3章 香冷凝纱烟未散 一 “还在想沈云贞的事?” 城北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院子里,苏无乐提起浅灰长衫一侧,在藤椅上坐下,看向一旁望着月亮沉默不语的慕容晴,边沏茶边问道。 慕容晴没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许久,才低下头,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烟,苏无乐默契地拿起打火机为她点火,再不动声色地把桌上的烟拿远了些,又给她倒了杯热茶:“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了么。” 慕容晴望着随风四散的烟,眼神平静无波:“我知道,只是,知道,和体会到,是两码事。” 苏无乐算了算日子:“今儿是第七天了吧,阿晴,看来你还是受影响了。” “嗯,还有七日。” 慕容晴淡淡的接话,忽而想到了什么:“对了,无乐,林怀与,你找到了没有?” 她到底还是挂心,苏无乐笑了笑:“你放心,我已查出具体位置,找了人去打捞,钱给的够,事儿自然能办好。” 慕容晴自是知道他的本事,只是不问总感觉不安心似的,苏无乐拿起那杯她一口没动的茶,把有些凉了的茶水倒在一旁地上,复又给她添了杯热的,再度递给她。 看着她这回总算接过茶喝了起来,他才又接着说到:“现在的钱也不值钱了,你知晓我这回花了多少么?” 慕容晴喝着茶,头也没抬:“多少?” 苏无乐本想卖个关子逗逗她,可看她兴致不高,便也作罢:“半根黄鱼。” 这话倒是让慕容晴吃了一惊,她抬头望向苏无乐,满眼不可置信:“多少?!” 苏无乐有些好笑,鲜少能在处变不惊的慕容晴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挺有意思,他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轻轻推了推眼镜:“你要是知道林怀与在哪,和他现在的情况,你就不会惊讶为什么要这么多了。” 慕容晴放下茶杯,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她没问,看着苏无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无乐想起今天查到的消息,脸上的笑意也退的一干二净:“他们事情做的很绝,开着船到江中离岸极远的地方,在林怀与身上坠了铁链与船锚,再扔下去的。” 饶是他对人间之事早已没什么情绪,说到此处也不免有些怅惋:“半根黄鱼,那是卖命钱,并不算多。” 他抬头看着越发清冷的月色,似是叹息一般地说道:“那铁链,是直接穿透了,缠地紧,而且……” 而且什么,慕容晴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杯子里的茶水依旧温热,可此时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被扔下去的时候,还活着,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铁链穿透身体,再扔进江中淹死的。” 慕容晴缓缓的靠到椅背上,手里的茶洒出来一大半,她也没有什么反应,苏无乐从怀里掏出帕子,伸手去擦她衣襟上的水渍,却被她忽然拉住:“这些,千万不能让沈云贞知道,无论如何。” 苏无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替她擦干了茶水:“阿晴,这种事,瞒也瞒不了多久的,不过沈云贞也只剩下七天了,应该在此期间,能勉强瞒一瞒。” 慕容晴哪里能不知道,只是她实在不想让沈云贞在死前还要遭受这种事,末了,她又问:“查到是谁干的了吗?缘由呢?” 苏无乐给自己续了杯茶,语气又恢复了一惯的淡然:“查到了,说起来这人,你前阵子和沈云贞都见过,不过呢,他与这林怀与并无冤仇,只是听命行事,就是个马前卒。” 慕容晴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崔世荣,看来他命还是长了些,既然是他的话,那背后的也不难猜了。” 苏无乐点头:“如今这世道,好好的一座城,硬是被各路外鬼瓜分,光租界就有多少个了,但是要说谁最阴毒一些,那也再明了不过的了。” “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奈何不了他们,不过……” 慕容晴说着,勾起一丝冷笑:“既然有马前卒,那就先打狗给主人看看吧,这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的,打死了了事。” 苏无乐了然,笑了笑:“不急,且叫他们再逍遥几日,待沈云贞与林怀与团聚后,再送他们的人头去祭拜。” 说完,他看向慕容晴,今夜无云,月光明澈,照得她身上也似有柔和的微光,沈云贞身上,怕是一日比一日暗淡了,他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阿晴,你与沈云贞,本就是一体,她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应劫的,这你也知道,你着实不必有负担。” 时有天魂,分身为二,一个为主,济世救人,渡生死劫,一个为辅,承担业果,渡世间百苦劫,待到时限,便收回残魂,合二为一。 半月前,慕容晴与苏无乐便感应到沈云贞时限已至,这才来到城北,早在慕容晴遇见苏无乐,知晓一切开始,她便知道她和沈云贞会是什么结局,只是,命定之事,任谁都无法更改。 她与沈云贞来到这世上,各有各的使命,否则,仅仅只是寻常的梦中见一见故人,并不会折太多寿数,她只想让沈云贞在死前,能见到想见的人,她能做的,也只是将他们葬在一处,并为他们,向该死的人讨回这笔债。 沈云贞即将解脱,得以结束她这悲苦而又短暂的一生,慕容晴知道自己也会走到那一步,生死劫,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因果。 二 “卖报啦,卖报啦,特大新闻,特大新闻,看报啦!” “哟,阿祁,又在这忽悠人买报纸啊?” 阿祁拿着报纸拍了拍:“我今天可没胡说,真有大新闻。” 路人一副我不信的样子:“你呀,天天都这么喊,上回你说大新闻,结果呢,又是百乐门的花边新闻。” 阿祁回了一个‘我就知道你不信’的表情,故意神秘兮兮地问道:“城北那个崔氏古董行的崔二爷您知道吧?” 路过的人也听到了这一句,三三两两的驻足:“知道啊,怎么说?” 阿祁一脸八卦:“您猜怎么着,疯啦!” 路人闻言纷纷好奇,有几个已经自觉掏钱买他的报纸了,阿祁有些幸灾乐祸地接着道:“这报纸上都说了,疯了有两天了,起先啊,人好好在街上走着,忽然就扯着衣服大喊什么‘在江里,在江里,铁链子’啥的,硬是把身上的衣服都扯烂了。” 他这一通绘声绘色的,和说书先生似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过来,买报纸的买报纸,听戏的听戏。 这人一多,他就更来劲了:“后来啊,听说让家里人给送医院了,本来呢,以为在医院治着能好,谁承想,人大半夜的跑了,你们知道第二天是在哪发现的吗?” 一群人正听得要紧呢,催着他往下说,这时旁边看报的都发出一声声惊叹:“嚯,这怎么还能死在那呢,晦气啊。” 阿祁在一众热切的眼神里从善如流地继续讲着:“北遥路上的福韵堂你们知道的吧,听说是自个儿跑到那里,半夜悄悄吊死在门口了,您是不知道啊,这福韵堂斜对门的庆元书斋掌柜起得早,一开门,好家伙,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您说说,多晦气啊。” 周围一片‘嚯’,‘哎哟’,‘晦气’的惊叹声里,阿祁又卖出去了不少报纸,很快就见了底,他留了最后一份,趁着大家忙着看报纸上的详细描述,快步往揽月斋走去。 阿生正在店里头忙着给新到的香水上架,就听得后头有客人进门的门铃声,他立马回头,脸上挂着一惯的笑:“欢迎光临,您随便看……“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硬是把剩下的‘看’字吞了回去,从柜台里摸出一颗糖就砸了过去:“臭小子,报纸卖完了?就在这闲晃。” 阿祁稳稳地接住了糖,剥了纸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的回话:“要说是也不是,卖差不多了,但是我这不惦记着您呢么。”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最后一份报纸拍在柜台上:“呐,最后一份,我可给您留着呢!” 阿生颇有些无语:“你是一天不从我兜里掏点钱你就浑身不舒服啊。” 他随意的拿起报纸扫了两眼,忽然精神一振:“嚯!” 然后也不管阿祁了,展开报纸看了起来,阿祁抿着糖果,也不用他招呼,熟门熟路的和一旁的店员小姑娘唠起了嗑,一口一个姐姐,哄得人小姑娘又是给他拿吃的,又是倒水的。 这厢正唠的起劲,就听那边阿生在那也幸灾乐祸上了:“该!这老王八蛋,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末了他又感慨:“只是这福韵堂还有周边的几家可倒了霉了,出了这么晦气的事儿,这阵子谁还敢往那一片去啊,真是造孽,死都死不安生,还要连累别人。” 阿祁吃着零嘴,含糊的接话:“谁说不是呢,那庆元书斋的掌柜最是可怜,半月多前小儿子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着,今儿早上又见着这么晦气的东西,吓得不轻,听说他大儿子都去请大夫了。” 阿生啧了几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欸,前两天福韵堂不是还死了个戏子吗,我听人说是在台上唱着唱着突然倒下就没气儿了,福韵堂也真是邪门了啊。” 阿祁听见这事也来劲了:“那天的报纸我还给你留了,谁让你那会子不在店里头,你猜怎么着,好巧不巧的,那个戏子死的时候,崔世荣那老王八就在台下坐着听戏呢。” 他说着走到阿生旁边,压低了声音:“我听城北卖报的小六子说,这老东西是看上了那个唱戏的姑娘,人家肯定不愿意啊,他就见天儿的盯着,现在城北人人都说,这姑娘是叫他给逼死的。” 阿生冷哼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他背地里给日本人当狗,逼死的人还少么。总算是遭报应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再被他给祸害了。” 阿祁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往里张望着:“晴姐姐还没回来么?” 阿生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回来了,昨儿个夜里到的,说是有些不舒服,暂时不来店里。” 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两张钱:“喏,报纸钱,多的请你吃饭。” 是夜,苏无乐站在江边,寒风冽冽,吹动着长衫的衣摆,他低头借着捞尸人手里风灯微弱的亮光,看着地上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铁链拴着船锚捆绑拉扯的痕迹,还有遍布浑身被鱼虾啃食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铁链对穿的那一处。 看着面目全非的林怀与,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面色冷静,声音也低沉的分辨不出多少情绪:“劳驾找辆推车,装成送货的,悄悄送去庆元书斋,走后门,别惊动人。” 他边吩咐边掏出钱递给旁边帮忙的两个渔民:“另外,知会林大公子,让林家人不要闹出动静来,你只消告诉他看今天的报纸,他自然知道轻重。” 渔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推着车往北遥路去,苏无乐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转头看向水波翻涌的江面,风吹浪起,很是不平静。 他想起两天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彼时慕容晴与他站在窗前,阴云蔽月,院中漆黑一片,看着夜色,谁也没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光自远处而来,没入慕容晴的身体,他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然而慕容晴依旧沉默着,只是捂着心口,开始流泪。 她似乎还有些怔然,抬手抚了下脸庞,继而看着手上残留的泪水,苏无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才听见她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无乐,我好疼啊……” 苏无乐拿起帕子帮她擦去眼泪,可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他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的,辅魂刚归位,总有些不适应,你别有负担,她一生坎坷,爱人离世,死对于沈云贞来说是解脱。” 慕容晴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寻的颤抖:“不,除了辅魂,还有别的。” 苏无乐一愣,立刻以指尖探她眉心,没有发现异常:“还有什么?” 慕容晴将他的手轻轻拉下,望向沈云贞所在的方向:“她的心。” “无乐,从此世间再无沈云贞,也没有她的魂魄了,林怀与到了地下,也找不到她了。” 苏无乐听得不忍,叹了口气:“魂魄渡完劫,到了时限,一定会归位,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也不是出于你的意愿,这是你我所不能左右的,是她的命数。” 他轻抚着她的背:“你放心,林怀与那,我自会安排,只是你强行为沈云贞续命半月,让她二人得以相见,已经是伤了自身,我眼下不好立刻做什么,只待过几日,再安顿他。” 他的手腕被慕容晴紧紧地攥着,听到她因疼痛而急促的吸气声,只得先将她扶到椅子上坐着,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心,有一缕浅淡的银辉缓缓没入,帮她慢慢平复。 苏无乐心里很清楚,沈云贞的魂魄归位,带来的不仅仅是残魂,还有她这一生因着世间百苦劫而经历的种种,连同她和林怀与生离死别的痛苦,都一并回归到了慕容晴身上。 换言之,慕容晴除了承受自身原本的劫数与痛苦之外,还要承受沈云贞所有的痛苦,直至身死。 他不能告诉她的是,即便身死,也无法解脱,她需要承受的,远远比辅魂经历的,要残忍的多。 慕容晴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扬起,眼神空洞,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间。 “无乐,她原本,马上就要有家了……” 第4章 醉月酌花熄 一 自林家三少爷林怀与下葬之后,秋雨连绵数日,整个城南笼罩在阴影之下。 而如今的时局,也在这深秋的肃杀之中,越发动荡。 慕容晴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拿了把伞,转身往楼下去,她从后门走入五桥巷。 不远处路边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一个人,步履匆忙而来,慕容晴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她面前,她把伞往上抬了抬,眼前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五官深邃俊朗,她望着那双眼睛,有种的莫名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当她准备开口说‘借过’的时候,对面的男子先她一步开了口。 “慕容小姐,我……”话一出口,耳朵已红到了耳根,慕容晴看他我了半天也没有下文,礼貌的笑了笑:“先生,您认识我啊?我们见过吗?” 沈听澜看着她的笑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上个月在曼恩,我见过您,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他有些紧张,才想起来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抱歉,我姓沈,是华瑞银行的总经理,沈听澜。” 慕容晴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城南沈家,家主沈连城是松江商会的会长,也是华瑞金融公司最大的股东,他的长子,就是眼前这位沈听澜沈大公子,传闻他不苟言笑,为人有些冷淡,处事手段老练又极有头脑,所以华瑞在他的管理经营下从未出过任何纰漏,实力也不容小觑,因此他在商界的风评很好,慕容晴也时常听到商会的人对他的赞扬。 只是眼下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还是有些意外,她微微点头致意:“失敬了,原来是沈家的大公子,您找我有事吗?” 沈听澜见她并未因自己的唐突而生气,稍稍松了口气,把心里早就过了千百遍的话说了出来:“没什么别的事,我想请您喝杯咖啡,不知道慕容小姐有没有时间?” 慕容晴从他的态度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笑道:“沈公子邀请,我很荣幸,只是今日店里还有些事,怕是来不及喝沈公子的咖啡了。先失陪了。” 沈听澜微微有些失落,见她要走,又问道:“慕容小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要不我送您过去。” 慕容晴心下有些了然,笑着看向他:“不麻烦沈公子了,我家揽月斋就在前头离曼恩不远,谢谢您的好意。” 沈听澜方才从车上下来的急,没打伞,秋雨如丝,不过片刻,便在衣服上铺下一层细密的水珠,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望着慕容晴离开的背影,步子不紧不慢,一如那天在曼恩。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失落的情绪像这场雨,无法平复,却忽然又听见她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沈公子,如果您明天下午有空,曼恩见。” 沈听澜有些意外,他怔怔地看向不知何时回头的慕容晴,对方却不等他反应,只对他笑了笑,复又转身出了巷子口。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似乎走的有些慢,又觉得时间走的太快,他等了近一个月,才与她说上话,却只有这么短短几句。 他又忽然想起方才慕容晴说她的店是前头那家揽月斋,这店印象中开了有一年多了,他曾数次从门前经过,不想等了这么久,原来她近在咫尺。 直到他回去的路上,都没想起来要擦一擦身上的雨水,满脑子都是慕容晴那眉眼温和的笑脸,和从容优雅的身影,他又想着明日要早些去银行,把事情尽快处理完,好能早些去曼恩,虽然慕容晴并未说时间,他愿意等她,却不想让她等。 慕容晴并不知道她走后,沈听澜因着她那句话又在雨中站了许久才离去。她在揽月斋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阿祁,那孩子今天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报纸沿街叫卖,只是撑着一把有些破旧的伞,在路边踩着水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祁,你怎么在这?” 阿祁漫无目的的拿鞋尖划拉着水坑里的水,听见有人唤他,抬起头,就见慕容晴撑着伞朝他走来,他立刻站直了身子,避开水坑:“晴姐姐,你回来啦,今天雨大,我报纸卖完了,不想那么早回去。” 他找了个看似稳妥的理由,小孩子嘛,下雨天在外面玩也是常有的。 慕容晴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温声问道:“店里头昨儿个买了些糖果,阿祁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阿祁正愁着今天没拿报纸,也没理由天天往揽月斋跑,这会儿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自是高兴着应下,小心翼翼的走在慕容晴身边,生怕伞上头的雨碰到她的衣服。 慕容晴却并不嫌他,帮他收起那把破旧的雨伞,放到了一边,温柔地牵起他沾了些许泥水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她手中的伞稳稳的挡在阿祁头顶,替他隔绝了那细密的雨丝。 阿生见着慕容晴到了门口,急忙从柜台边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伞收起来:“东家,外头下着雨,您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慕容晴轻轻拍了拍袖子上的雨珠,脱下大衣挂到一边衣帽架上,理了理身上绣着芙蓉花的檀色细丝旗袍:“不妨事的,你不是说有些货要补,还要换包装,总不能因着下雨就我就偷这个懒了。” 阿生笑着正要接话,却看见慕容晴身后还跟着一个:“哎,你小子怎么也来了?又来送报纸啊?” 阿祁见着阿生,也不拘谨,嘿嘿笑着,学着慕容晴的样子拍了拍衣袖:“我今天不卖报纸,是在路上遇见晴姐姐,姐姐带我来玩的。” 说完还得意洋洋的冲阿生扬了扬下巴,慕容晴接过话:“你别说他,是我带他来的,下着雨,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别回头着了风寒,让他在店里玩会,你拿些糖果给他。” 阿祁见慕容晴护着他,越发的得意,扮着鬼脸气阿生,阿生无奈的笑了笑,也不会真与他一个孩子计较,敲了敲阿祁的额头,又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柜台边,给他拿了不少糖果和点心,让他自个儿坐在一边吃。 而后又取出茶叶,麻利的泡了茶,端给坐在旁边沙发上的慕容晴,随后又倒了一杯给阿祁:“喏,快喝,别回头真着风寒了。” 阿祁腮帮子鼓鼓的,听话的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杯子喝着热茶,见阿祁消停了,慕容晴这才与阿生商量起店里头的事情来。 “行,那就这么办吧,明天辛苦你再跑一趟去看看样式,这次的包装务必要清雅一些的,记住不要那些太过花哨的。” 慕容晴喝完有些淡了的茶水,吩咐完最后的事宜。 阿生点点头:“东家放心,我明儿尽量多挑些样式回来,待您过目后就安排他们送货过来,约莫两三天就能到了。” 慕容晴放下茶杯,回头看了眼吃完零嘴坐了许久有些犯困的阿祁,又看了看外头逐渐亮起的路灯,嘱咐阿生:“你给阿祁装些吃的,再拿把新的伞,送他回去,天黑了,现如今外头不安生,小心别出什么岔子。” 原本慕容晴不说,阿生也是想着送他回去,眼下得了吩咐,便立刻起身给阿祁寻了把新伞,又拿了自己的伞,装上一包糖果点心,叫上阿祁准备出门。 阿祁向慕容晴道了谢,开开心心的跟着阿生出了门,一路上两人拌着嘴,说说笑笑,热闹的很。 待到了人少的巷子里,阿祁看了眼四周,脸上的笑容立马褪去,他把阿生扯到一边拐角处,附耳道:“刚接到的消息,陈记面馆让人给端了。” 阿生震惊地看向他:“怎么回事?” 阿祁面色凝重,全然不似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下午才知道,报纸又卖完了,想去通知你,又怕旁人看着我总去找你,会让有心人察觉,那边明面上只说发生了枪战,隐约是两伙穿便衣的闹了起来动了手,结果开枪的时候把陈记的掌柜给打死了,可是他们自己却只是伤了几个人而已,并没有听说死了哪个。” 阿生没好气的道:“明摆着是做戏,可见就是冲着陈掌柜去的,这帮畜生,现在连个正经理由都不找了。” 阿祁气愤之余很是担忧:“现在也不知陈掌柜是怎么暴露的,城北那边还有好些咱们的同志,眼下也不能马上联络他们,这可怎么办。” 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想办法,好在这里是城南,只要他们还顾忌巡捕房,就不敢在租界大街上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但也不能大意,你先去备用联络点待几天,别出门,也别让周围人看见,待过了这阵子,和城北那边联系上了,你再出来卖报,到时候有人问你,你就说你着了风寒,在家躺了几天。” 阿祁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生哥,你也要小心,城北那边肯定盯得紧,若实在危险,也只能等这阵子过了再联络那边,我先走了。” 阿生站在原地看着阿祁走得没影了才面色凝重地往回走,等出了巷子,又换上了他一惯和气的笑脸。 二 西盛路的华瑞银行顶楼办公室里,沈听澜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出去吃饭的念头,转而打电话让秘书订餐送过来简单对付一下。 看了一上午资料的眼睛有些酸涩,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揉着眉心,思索着一会该换哪套衣服去见慕容晴。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为何让他有些烦躁,压下心头的燥意,他微微坐直了一些:“请进。” 进来的是他的秘书张照文,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戴着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不自然:“沈总,周小姐来了。” 沈听澜这才反应过来张照文脸上的这丝不自然是为什么了,还不等他说什么,门口就走进来一位穿着浅米色长风衣的女子,她一进来,就自然而然的往沈听澜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很是熟络的样子,张照文在一旁有些尴尬,这位周小姐,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不等沈总同意就自顾自进来了,他也担心沈听澜会因此不快,不过担心也没用,对方就差把不快这俩字写脸上了。 好在沈听澜没有为难他,只是挥了挥手:“张秘书,你先去忙吧。” 张照文松了口气,迅速的退出了办公室。 沈听澜忍着不耐烦,起身走到茶水柜边上给她拿杯子倒水:“什么事,为什么来之前不打电话?” 周嘉玉听出了他的不耐和疏离,她有些失落,只能强迫自己当没听见:“听澜,昨天沈伯父说今晚准备家宴,让我也过去,我今天休假,没什么事,就想先来找你,你下午有没有时间……” 她话还没说完,沈听澜就直接打断了:“没时间,我下午有事,晚上外面有饭局。” 说完,把倒好的茶水往周嘉玉面前一放,面无表情地坐下继续看着桌上的资料。 他的态度在周嘉玉意料之中,也一向如此,因着沈周两家是世交,他们自小就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只是沈听澜自始至终对她都是淡淡的,大学时期周嘉玉对沈听澜表白过,毫不意外被拒绝了,自那之后沈听澜便一直很疏远她,即便是他的父亲沈连城有意撮合,他也一直持拒绝态度,哪怕是三年前周嘉玉的父亲过世,沈连城在那当口提及,沈听澜也还是态度坚决,甚至为此数度与沈连城争吵,依旧丝毫不松口。 周嘉玉或许是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或许沈听澜已经成了她的执念,总之无论他如何冷淡,她也依旧默默地守着沈听澜,守着这点渺茫的希望。 “那……既然是家宴,你不回去会不会不太好啊?万一伯父生气了,又要说你。” 周嘉玉握着茶杯,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沈听澜的眼神丝毫没离开过桌上的那堆纸张,语气也无甚变化:“我和父亲说过了,今晚的应酬很重要。” 周嘉玉的故作镇定在他的疏离中差点维持不下去,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知为何,温热的茶水入口苦涩无比。 “听澜,你还没吃午饭吧,那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正好下午我要去给伯父买礼物,你一会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生怕他再以工作拒绝,她又赶紧加了一句:“吃完饭我就走,不耽误你工作的。” 沈听澜虽然对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但总有自幼相识的情分在,疏离是希望她打消那些念头,也是因为他确实不喜欢总被人纠缠,但有时见她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又觉得于心不忍。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把眼神从桌上移开来,看着她:“阿玉,说过很多遍的话我不想一直重复,这对你也是一种伤害,我只是把你当作妹妹,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看着对方逐渐发红的双眼,心下无奈,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的人,依靠终生,而不是一味的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有任何事,我作为兄长不会不管,但也仅此而已,你明白了吗?” 周嘉玉死死握着手中的杯子,指节发白,微微轻颤着,她心中酸楚不已,沈听澜的这些话其实并不陌生,这些年多多少少他也说过,只是从未有像今天说的这么直白,丝毫不留余地。 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镇定,站起身来,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沈听澜,兄妹之情这种话你还要说多少次,即便是兄妹,你觉得你做到了吗?你见过哪个兄长对妹妹避之不及的?你还要伤我多少次你才满意?” 对于周嘉玉的情绪沈听澜丝毫不觉得意外,只觉得头疼,如果周嘉玉真能放下执念,他自然不会像现在这么疏远她,可显然他不管说的多明白多绝情,周嘉玉都依然听不进去。 他不想再多费口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进来一下。” 周嘉玉还想说什么,张照文就推门进来了:“沈总,您找我?” 沈听澜冷着张脸,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连个眼神都没给:“送周小姐出去。” 闹到了这一步,周嘉玉又气又伤心,再加上当着张秘书,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得擦着眼泪转身离开。 张照文跟在周嘉玉身后出了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他有些尴尬地把人往楼下送,方才在外间就听得里头两人似乎是吵起来了,这会子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沉默的走着。 没成想周嘉玉忽然停下脚步,张照文一个没注意差一点撞到,就听得她问道:“你们沈总这些天一直在银行吗?” 张照文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如实道:“沈总这阵子下午都不在,只是他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怕她往下问,张照文干脆先把自己不知道沈听澜的行踪说在了前头。 周嘉玉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到门口,张照文询问要不要帮她安排车,她也没有回应,沉默着离开了。 第5章 炉中残云断 一 五桥巷的一栋小楼上,慕容晴身穿一套黑色玫瑰暗纹的真丝睡袍,站在柜子前挑着衣服,有微风吹动她披散的长发,身后传来杯碟碰撞的轻微响声。 她头也未回,手上动作依旧,仿佛已经习惯:“回来啦,怎么样了?” 苏无乐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崔世荣死的时候,我觉得有件事情还没搞清楚。” 慕容晴轻轻拿起一件深紫色的素纹绣边旗袍看了看,又放了下去:“你是说林怀与的事吧,知道是谁指使,谁动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总得找到证据。” 苏无乐看着她打开的衣柜,打量了几眼:“那件豆绿牡丹花纹的好看。” 慕容晴闻言转身挑出那件墨绿底子绣牡丹的旗袍,他又接着道:“我在城北多留了两日,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咱们猜的没错,这林家三郎,也不简单,他姓共,只是他父亲与兄长,都不知道,他在递消息的时候让崔世荣的人碰上了,就把他卖给日本人邀功去了。” 慕容晴闻言也只是叹息:“这世间总是这样阴差阳错,如果云贞不用应劫,如果林怀与没有暴露,那么他们也许会有个好结果。” 其实他们都明白,没有这种如果。 苏无乐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牡丹之中,这豆绿一品很是衬你,绣在衣服上,虽然不如真花鲜活,但却胜在长久,也胜在可以长伴佳人。” 慕容晴把旗袍放在一边椅子上,在妆台镜子前坐下,望着身后苏无乐那张俊美到不真实的脸,他永远是一袭长衫一副眼镜,但这儒雅的打扮偏生又让他穿的无比风流。 慕容晴想着,幸好他在人前出现的时候,从不以真容示人,不然怕是要引起不知多大的轰动。 苏无乐对上慕容晴的双眸,狭长的凤眼随着笑意微弯:“阿晴,都多少年了,你还没看腻啊?” 慕容晴一边梳着头,一边调侃他:“这美人与花一样,都是需要懂的人欣赏的,只可惜无乐的美貌,也只有我一人欣赏了。” 苏无乐早就习惯了她对他容貌的调侃,面不改色的接道:“可惜么?我不觉得,相貌这种东西,说到底都是虚的,我若投胎生作凡人,说不定还貌丑无盐呢。” “唉,那我这个凡人真是要无地自容了,看你看惯了,如今看自己都没那么顺眼了。行了,我换个衣服出门,洗手间里头给你放好了凉水,你一会好好休息一下。” 慕容晴说完,拿起衣服就去了里间。 苏无乐看着她关了门,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凡人如何,仙灵又如何,不都逃不出这天地之间,逃不出生死轮回,只能任由命数摆布,走向未知的结局。 揽月斋里,阿生拿着一叠包装样品,正在一一摆开,就等着慕容晴过来挑选出合适的款式,再去安排送货。 他这边刚摆好,那边慕容晴就进了门,看着五花八门的包装,两人挑挑拣拣,最后慕容晴选定了一款仿古色底上头画茉莉的方形包装:“这个吧,正好用来作茉莉香膏的包装,你回头再知会一声,让他们把这上头的字换一换,就可以了。” 阿生在一旁的本子上记下了慕容晴的吩咐,点头道:“东家放心,我一会就去办。” 他拿起选中的包装样品,夹在本子里,就听慕容晴又道:“你把前阵子刚到的香水拿一瓶,包装好,我一会要出去见朋友。” 阿生闻言往货架上看了一圈:“您是说前阵子那个云山雾中么,我给您去里头重新取一瓶吧。“ 他去存货间拿了新的香水,出来仔细包好,又找了个精致的袋子装起来,这才递给慕容晴。 待慕容晴出了门,他又把其余的样品收起来,拿起本子准备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不想在他打开的一瞬间,从里头掉出一张对折的小纸条,他心里一惊,急忙看向四周,这会子店里没有客人,今天店员小姑娘也休息没有来,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他这才把纸条展开。 ‘林三为共联络员,上月死于崔手,沉于江中,遗体已帮其送回。’ 阿生惊讶之余,心下悲痛不已,林怀与并不是他这条线上的,他在此之前并不知晓此人是自己人,如今刚知道,却是通过他身死的消息,他又震惊于这张纸条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今日他一个人在店里,一直忙于整理货品招待客人,还未曾打开过这本记事本,直到方才东家过来后才打开过,故而今天所有来过店里的人,都有可能是这个放纸条的人,根本无从查起。 多年的潜伏经验使得他有着远超常人的心志,迅速调整好状态,借着柜台的遮挡,把纸条塞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着店里的事。 沈听澜因着周嘉玉闹了这一通,午饭也没什么心情,随意对付了两口就换了衣服往九江路去。 他特意挑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搭着黑色的领带,好让自己看着沉稳一些,还绕到花店去买了一束玫瑰,这种寻常他根本不会买的东西,今天却很仔细的选了又选,生怕挑的不够好。 待停好车,他边往咖啡馆方向走边掏出怀表看时间,还差十分钟就两点了,他生怕慕容晴已经到了,急忙加快了脚步。 服务生看见沈听澜拿着束花步履匆忙地推门进来,颇有些诧异,这位沈先生也是曼恩的常客了,每回来都是淡定从容,还从未见过如此匆忙的样子,眼瞧着他进来先四处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人,服务生颇有眼见的迎上前去。 “沈先生,今天来得挺早啊,您……找人?” 沈听澜看了一圈没瞧见慕容晴,心下松了口气,随意应了一声,也不往平常坐的位置去,特意挑了上回慕容晴坐的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上前询问道:“沈先生,还是您平时喝的那款咖啡吗?” 沈听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立马叫住了服务生:“先不点了,我约了人,等她到了再说吧。” 服务生点头应和了一声,给他倒了杯水,便自去忙了。 沈听澜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心情,低头看了看衣服有没有乱,整理了下领带,末了又看了看花是否完好。 他此刻心情倒是很好,但又有些紧张和忐忑,更多的是期待,这些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慕容晴不紧不慢地走到曼恩门口,隔着玻璃就看见沈听澜坐在窗边,背挺得笔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刚才从窗边经过都没发现,待得她推门进去,服务生招呼了一句欢迎光临,他又猛地抬头看向这边,紧张的情绪显而易见。 慕容晴微笑着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沈先生,久等了吧?不好意思我来得有些晚了。” 沈听澜急忙站起来,接过她的包放在旁边椅子上:“不晚不晚,我也是刚到。” 见慕容晴脱下外套,他想再接过来帮她放好,但又想着第一次喝咖啡就这样会不会有些唐突,因着之前从未与女子单独约会过,此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慕容晴并没有瞧见这一出,自己将衣服往旁边椅背上一搭,边落座边对他客气的笑了笑:“沈先生请坐啊。” 沈听澜这才跟着落座,一边等候的服务生看得想笑,他还记得上个月沈先生在他们店里遇见这位小姐,还向他打听来着,如今瞧着倒是认识了,也不知沈先生找了人家多久,怎么认识的,不过紧张成这副摸样的沈先生倒是头一回见,他心下揶揄着,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清了清嗓子,弯腰礼貌地询问眼前的两位:“您二位今天喝点什么?” 沈听澜看着慕容晴,示意她先点,慕容晴也没扭捏:“麻烦给我一杯红茶,谢谢。” 待她说完,他这才开口点了自己的:“还是和之前一样,谢谢。” 服务生记下:“好的,请二位稍等。” 待服务生转身走了,沈听澜这才想起来一边还有束花,又急忙拿起来,郑重地递给慕容晴:“慕容小姐,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慕容晴是个生意人,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但对着一个女子,能紧张成这样的,在这个圈子里也不多见就是了,况且他说话时,眼中的真诚不似伪作。 “谢谢沈先生了。” 她接过玫瑰花,低头欣赏了一番,却没有将其放在一边,而是挑了一朵开的最好的,伸手折下,簪在了耳后,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美人如玉,一笑动人心魄,生生的将这花色都压下了两分。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沈听澜竟有些回不过神来,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直直地看着慕容晴,他立刻将眼神移开,端起桌上都快空了的水杯喝了起来。 深吸了口气,他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方才的尴尬,却见眼前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包装袋,他下意识地接过,又听慕容晴笑着说:“这是我家新出的香水,也希望沈先生会喜欢。” 沈听澜惊喜之余有些意外,喜的是慕容晴竟然给自己准备的礼物,意外的是从未有人送过他香水,他之前也从没有用香水这个习惯。 慕容晴看他没说话,又接着道:“这是我自己调制的配方,香气沉稳清冽,适合男士用的,沈先生要不……打开看看?” 沈听澜怕她是误会自己不喜欢,立刻道:“谢谢慕容小姐,我很喜欢,我只是没想到能收到你的礼物。” 他说着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包装盒,白色的盒子上画着水墨山水,寥寥几笔,颇有意境,在留白处则用行书写着‘云山雾中’四个字,很是不俗。 打开包装盒,里头是一个细长的玻璃瓶,与盒子一样也是长方形的,想来是为了更适合男士用而特意设计的。 香水清透,是极浅到几近无色的玉绿,瓶身也未再贴任何标签,只配了黑色的喷头,看着简单又雅致。 随着他拿起瓶子的动作,有一缕香气隐隐飘散,似乎是沉香,却又有种清冷的气息缠绕其中,如林中古寺,如石上听泉。 沈听澜闻着这香气,倒是比方才冷静了些许,他把瓶子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地装好:“这香气令人闻之忘俗,我很是喜欢。” 末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收到过许多礼物,说起来,香水竟还是头一回。” 慕容晴眉眼微弯,笑意不减:“能得沈先生的夸赞和喜欢,才不算埋没了这香。” 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将红茶与咖啡放下:“二位请慢用。” 沈听澜被慕容晴的悠闲从容影响,听着她不疾不徐的声音,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两人聊了许久,直至天色将晚。 慕容晴看了眼窗外:“沈先生,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沈听澜有些不舍得看着慕容晴站起身来,拿起包和那束玫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取了慕容晴的外套,为她披在身上。 再将装着香水的袋子小心的拿好,与她一同出了门。 一辆车经过,不知怎的开的离路边颇近,路面有些许积水,虽说车速并不快,但溅起的水花还是让慕容晴后退了两步,沈听澜急忙扶住她,将她护在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听澜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扶着慕容晴站稳后立马松开了手:“对不起慕容小姐,刚才冒犯了。” 慕容晴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怎么会呢,多亏你刚才扶住了我。” 看着沈听澜脸红的样子又觉得颇为有趣,她摘下发间的那朵玫瑰,轻轻放进他西装上头的口袋里,笑着跟他道别:“沈先生,今天聊的很开心,谢谢你的花和红茶,我先回去了。” 沈听澜随着她的动作,拿着香水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他甚至忘了回应她的道别,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怀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和那枝带着她体温的玫瑰…… 第6章 平生何怨竟不堪 一 苏无乐在慕容晴出门后,独自坐了许久,才起身往洗手间去,还未开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情劫已显,你打算如何应对?” 苏无乐回头,只见空中一道紫色的光华,逐渐幻化出人形,及地的长发在那光华之中飘散,深紫色织银丝长裙,外头一件如雾般朦胧的细丝大袖,眉眼细长灵动,带着隐隐威严,额间有着暗红色的仙人印记,神情淡漠,她依旧没落地,站在光芒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无乐微微摇了摇头:“上回耗损太过严重,这一次她的灵力微弱,转世之时都不得不分身渡劫,只怕是难了。” 他回到沙发边坐下,语气颇为无奈:“阿紫,至多再转世一次,我们只剩下一次机会了,若再来几回,你的修为也会耗尽,届时才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那位被他称作阿紫的女子,双眉微蹙:“上回原本,只差一步之遥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与阿清当年造下的杀孽太重,以至于灵力一次比一次微弱,也怨不得旁人。” 苏无乐抬眼看她,并不赞同:“如何就怨不得旁人了,要不是那只该死的狐妖,她上回能雪上加霜的多背那些命债吗!”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口已经冷透了的茶水,面上隐有怒意:“若非如此,阿晴怎么会灵力微弱,怎么会抗不过生死劫,我们又怎会如此被动。” 阿紫听他说到生死劫,不由得有些担心:“阿晴知道生死劫的事么,你与她说了多少?” 想起慕容晴,苏无乐叹了口气道:“她知道她的使命,知道生死劫,也知道约莫是躲不过去了,只是情劫一事……” 阿紫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之前种种,皆不能由你我说与她知,只能等她自己想起来,我们干涉不了,这是她的命数,如果强行插手,扰乱因果,到时说什么都晚了。” 默了几息,她看向他:“无乐,辛苦你了,如今她情劫已显,命劫随后即至,至少,别让她再像上次那样,差点神魂俱灭。” 说罢,她左手结印,右手掌心出现一串青玉云纹坠的墨色手珠,衣袖轻扬,那珠串便稳稳地落在茶几上。 “恕灵珠交给她吧,以她之前的灵力,原本承受不了恕灵珠这样的法器,我在其中封存了我的仙力,可助她驾驭此物。” 苏无乐点点头,看着阿紫随光芒消散,屋内再度归于寂静。 慕容晴回来时,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放下包和玫瑰花,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想了想,摘下两朵玫瑰,往洗手间走去。 浴缸里的水几近漫出,水下一片墨色,隐有细碎的银光,她将玫瑰花瓣缓缓洒下,那水底终于有了些动静,翻腾了几下,一道光芒从中闪出,眨眼之间,苏无乐穿戴整齐的出现在慕容晴身边,他一边脸上与脖颈处有淡淡的黑色鳞纹,正在迅速褪去。 伸手将头上的玫瑰花瓣拿下,他笑得有些无奈:“我一个男子,就不必这么讲究了吧。” 慕容晴将他肩膀上的花瓣拂去,退后两步,意味深长地揶揄道:“咱们家不就属你最讲究了么,瞧瞧,我都没你这么精致。” 说罢还帮他扶了扶眼镜,转身朝房间里去,重新沏了壶茶,才与他一道坐下:“无乐,方才……阿紫来过了?” 苏无乐并不意外慕容晴知道这件事,恕灵珠上充满了阿紫的灵力,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慕容晴看着茶几上的珠串,总觉得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她不自觉的伸手将其拿起,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珠串中迸发,顺着指尖汹涌而来,她本能的想站起来,却因着这股力量而摔倒在地。 苏无乐一惊,急忙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想把恕灵珠拿走,却发现那法器竟能认主,它察觉到了慕容晴神魂之中那一缕熟悉的气息,竟是自己绕在了慕容晴手腕上,随即那股四散奔涌的灵力瞬间稳定了下来。 苏无乐暗暗心惊,赶紧把慕容晴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让她靠着,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掌心覆盖在恕灵珠之上。 慕容晴有些虚弱的喘着气,方才那股力量瞬间涌入,她只觉四肢百脉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痛得撕心裂肺,虽然只是两息之间,也足以让她此刻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苏无乐探查了一番,确定恕灵珠是真的稳定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握住慕容晴的手。 “无乐……恕灵……珠……” 慕容晴声音极其虚弱,断断续续,苏无乐帮她归拢着游走于经脉的灵力,借助着阿紫强大的仙人之力,只半盏茶的功夫,她的状态已恢复了六七成。 他站起身来在一边坐下,并没有接话,此时此刻,还是让她自己平复一下比较好。 慕容晴撑着扶手让自己稍稍坐直了一些,身体还是有些轻微的颤抖,她脸色苍白,额头的发丝都已被汗水浸湿。 “无乐,恕灵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无乐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只怕是之前的记忆开始恢复,暂时还是零星一些,所以她想起来了这串法器,却还没有记起更多,只因这恕灵珠初时,是银白色的,最终因为那场变故,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倒了杯热水,端着递到她唇边,慕容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才听他道:“阿晴,关于这些,你慢慢都会记起来的,只是需要时间,要是一下子都想起来,人会承受不住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她双眼忽地睁大,脑中记忆接踵而来,面上露出一丝惨笑:“原来如此。” 慕容晴有些自嘲:“若不是我修为太低,也不会连恕灵珠都承受不住,阿紫废了不少仙力在里头吧,不然今日,我怕是要去半条命了。” 苏无乐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问题,所谓前因后果,前头种了什么因,后头就结什么果,而且这因,也并非你一人所种,诸般业力齐聚,不可预测之事多的很。你不必自责,在神魂虚弱的情况下转世,你能维持这些灵力,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慕容晴眼眸低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不是我的错,此前我还是阿倾的时候,。你们也觉得不是我的错,可是无乐,即便事因旁人而起,错在旁人身上,却有那么多人死在这场变故里,多多少少的,都是因我历劫而死,我永远无法心安,这只能是我的错。” 苏无乐闻言,就知道她已经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想着,自残魂归位以来,他最多的感受,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这是一种斗不过天命的无力感,可也只能走下去,别无选择。 “阿晴,如果咱们不承受这些劫数,什么都不做,只会死更多的人,至少在活着的时候,你帮过的,救过的,已经不计其数了。” 苏无乐知道安慰的或许用处不大,但必须让她振作一些,绝不能就此消沉,虽然以他对慕容晴的了解,她心志坚定异于常人,即便消沉也只是短暂的一会。 “城北的贫儿院,善堂,施药斋之类,整整八年,还有平日里的那些,你已经救了许许多多的人。” 为着救人她付出了多少,没有人比苏无乐更清楚了,她做不出从百姓身上赚钱的事,只能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冒险去打通黑市的路子来赚钱维持城北那边的开销,可黑市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那些人不讲道义没人性,要从他们手里抢饭吃,不是容易的事,为此她几番遇险,都差点丧命,若不是她靠着世人眼里邪门的本事,手段又够狠,最终占了一席之地,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想到这,苏无乐轻轻笑了笑:“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这些年黑市上那些事,说来也好几条人命,我也没见你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慕容晴闻言冷笑:“那是他们该死,发国难财得来的钱,就应该用回到百姓的身上,至于其他的,他们的钱多多少少都不干净,更何况都是他们自己求上门来,我赚他们的钱,那都是给他们脸了。” 苏无乐微微舒了口气:“我啊,还是喜欢看你傲气的样子,这才是你,方才你一副罪孽深重不想活了的摸样,都快吓死我了。” 慕容晴哪会不知他这番话是为了把她从消沉的情绪里拉出来,苏无乐这么多年一直陪在她身边,共同出生入死的,她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强压下心中的苦痛,尽力地缓和情绪,顺着他调侃的话继续说道: “你可拉倒吧,你还能被吓死?” 慕容晴凑近两分,看着他:“说起来,仙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像我们人一样吗?我挺好奇的,你要不……” 眼见着苏无乐的脸一黑,慕容晴这才觉得自己稍微好过了一些。 苏无乐哪里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刚才去见了沈公子,聊的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了啊,人家为了见你,等了个把月呢。” 他啧了几声,揶揄道:“看不出来这沈听澜一个富家公子,这么痴情啊,还是咱们晴老板有本事。” 提及沈听澜,慕容晴倒是没有再调侃:“无乐,这个沈公子,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你知道我与他是否有什么关联吗?我虽说生的不丑,但要说只一面之缘,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那我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苏无乐原本挂着笑的脸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方才调侃,也是想找个话题插科打诨的让慕容晴转移一下心思,没想到慕容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 要说关联,苏无乐自然是知晓的,情劫就是从这位沈公子出现后开始显像,可是生死劫可以一早告诉她,情劫却不能,这是一切的起因,因果的源头,只能让她自己想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慕容晴已经想起了许多前尘,却始终想不起任何与情劫有关的人和事,只因情劫的应劫之时,也是生死劫的应劫之时,换言之,怕是要在生死一线之时,才能想起来。 因果缘起之劫,最是难渡。 第7章 各中情味千般 一 正当苏无乐无言以对之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慕容晴起身走到沙发另一侧的电话边。 “喂?好,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慕容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状态,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店里有点事,我先过去一下。” 看着苏无乐面带担忧地站起身来,她又补了一句:“我没事,这些事我还扛得住,你别担心。” 阿生在店里来回踱着步,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今天来过店里的每一个人,想了半天,最后竟发现自己的东家可能性最大。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就坐不住了,他跟着东家做事已经有三年了,三年前他在一次接头时被人跟踪,中了一枪,差点就被抓了,当时就是慕容晴救了他,并且把他留在身边做事,这才捡回一条命,还有了个相对安全的掩护身份,毕竟以慕容晴的背景和手段,旁人轻易不敢动她身边的人,所以这三年他和阿祁的情报工作一直很顺利。 私心里他是完全信任慕容晴的,更何况她递给他的消息明显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是他也仔细梳理过,在这三年相处中,他从未露出过马脚,东家到底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又是何时知道的,这些疑问让他坐立难安,以东家的为人,是不会把他卖了的,可总要问个清楚。 但是要怎么问,是先试探还是直接问,阿生又有些拿不准了。 按常理来说肯定是先试探,可东家心思缜密,怕是一试探她就发现了,直接问吧,又怕万一纸条不是她放的呢,虽说可能性最大,但就怕这个万一,他不想把东家卷进来。 慕容晴推门进来,就看见阿生一脸苦大仇深地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连她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看见阿生的样子,慕容晴心里就已经了然了。 “阿生。” 阿生听见慕容晴的声音,这才发现她已经进门了,他连忙迎上前两步:“东家,对不住,我这想着事呢,没注意您来了。” 慕容晴无所谓的笑了笑,径自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在沙发上坐下:“你打电话说店里有事,怎么了?” 阿生给她倒了杯茶,跟着在一边坐下:“东家,今儿我发现店里丢了几盒香膏,但是又不能确定是咱们自己的店员拿的,还是客人顺手牵羊的,所以想找您商量一下。” 慕容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个理由初听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阿生是店里的掌柜,能把一家规模不小的店打理好的人,怎么会处理不了几盒香膏这种小事,况且开店的,丢了漏了几个小玩意儿也是常有的事,又不是整个店让人洗劫一空了。 阿生见慕容晴明显不信的笑容,又不接话,心里有些发毛,但是店里一切正常,生意又挺好的,他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正当他如坐针毡之际,就听见慕容晴轻声说道:“纸条是我放的。” 阿生一愣,这……直接承认了? 慕容晴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林怀与的遗体是我找回来的。” 阿生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她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林怀与是崔世荣杀的,崔世荣,是我杀的。” 她说这话的样子悠闲的仿佛只是踩死了只蚂蚁一样。 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阿生有些缓不过来:“您……” 慕容晴却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又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阿祁是什么人。“ 阿生听见这一句,原本放在腿上的手瞬间握紧,他知道不承认或者装听不懂在东家面前都是没用的:“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容晴见他没有装糊涂,倒是有些意外,不枉她这么直白的给他交底。 “一开始。” 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过后似乎又能想明白,自己跟着东家三年了,他的这位东家,颇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本事,那么方才自己那一阵纠结,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既然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那么多次她都能在正好的时候,正好遇到阿祁,找到正好的理由,把人正大光明的带进揽月斋,又每次都顺理成章的让自己去送阿祁。 而且每当他有重要的事需要外出的时候,她又能正好的派他外出办事给他行方便,阿生把过往的事捋了一遍,越想越心惊。 慕容晴看着阿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原本呢,不想戳破这层纸,所以才选择留字条,只是想着林怀与毕竟是你们的人,你又一直在盯着城北,总要告诉你一声,而且我还查出,陈记掌柜之死,也和崔世荣有关,只是到底晚了一步。” 阿生见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先压下心里的震惊,那点子不安也烟消云散了,东家能把这些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说明是信任他的,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且藏着掖着也没用不是。 他平复了下心绪,看着慕容晴:“东家,我们之前收到陈掌柜的死讯之后就一直试着联系那边的同志,但是因为城北那边最近盯的实在太紧了,我们一直没联系上,您是怎么查到是崔世荣的人做的呢?他不是在陈掌柜出事前就死了吗?” 慕容晴喝着茶,依旧是不急不慢的样子:“崔世荣说的呀,除了这些还有许多,我是确定他吐干净了,才动的手。陈掌柜倒不是他自己动的手,但也是他盯着陈掌柜,继而把人卖了,才有了后头的事,动手的是日本人,他只不过是日本人的一条狗。” 她脸上始终带着浅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在说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手伸的太长了,我只是稍微使了点手段,还没怎么样呢,他便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似的,连调戏了几个姑娘,外头有几个私生子都说的清清楚楚。”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笑意褪去,眉头微皱,眼中露出一丝嫌恶:“这东西委实不经吓,还尿了裤子,真是恶心,但凡让他多活一刻都是罪过。” 阿生实在想象不想出慕容晴刑讯逼供是个什么样子,但听这话音似乎也没怎么逼供,只是看着慕容晴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东家,之前不是我故意要瞒着您,您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明天,干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活,我不想把您牵扯进来。” 慕容晴闻言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就凭着你是我手底下的人,他们就不会觉得我和你们没关系,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但凡有道理可讲,林怀与和陈掌柜就不会死了。” 阿生哪里会不知道,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只是没想到慕容晴并不不担心会被牵连。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慕容晴却挥了挥手打断他:“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也不必再多问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必知会我,若是需要我帮忙,说一声就行了。” 她站起身来,把外套披在身上:“既然店里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怪累的。” 说完也不等阿生接话就推开门径自走了,留下他站在原地慢慢消化刚才听到的一切。 二 光阴流转,秋去冬来。 比起城北人人自危的气氛,城南也没好到哪去,在战事紧张的影响下,租界也不再太平,巡捕房只看重利益,脸面一扯,摆足了墙头草两边倒的姿态。 立冬这天,慕容晴早早的去买了许多菜回来,准备在家里过节,抽空给店里打了个电话知会了阿生晚上吃饭,也没忘记让他把阿祁叫上。 厨房里,苏无乐一边帮她整理食材,一边与她闲聊:“说起来我还从未做过这些,今天托你的福,我也算是亲自下厨了。” 慕容晴白了他一眼:“我哪敢让您屈尊降贵的做这些事啊,让你去歇着你不肯,我看你啊,明明是乐在其中。” 苏无乐笑着摇了摇头:“做人是麻烦,一日三餐,逢了年节,还得来上一两桌的。” 慕容晴把猪骨洗干净后和药材一起放进砂锅里,再放到炉子上头炖着,头也没回的说道:“你晚上可别顶着这张脸吃饭,别忘记用副普通一点的相貌,除了阿生都没见过你,可别吓到了。” 苏无乐有些无语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叫吓到,我很丑吗?” 慕容晴无奈的回头看着他:“整个城南,算上城北,你还能找出一个比你好看的人类吗?” 她这话倒也不是夸张,苏无乐本就不是凡人,即便是幻化人形,脸也还是俊俏的根本不似正常人类,她当初第一次见苏无乐现形,都愣了好久缓不过来,适应了一年多,才能在天天对着这张脸的时候保持平常心。 苏无乐学着她的样子也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这张脸也就只给你看,我从未再外人面前用过真容,你担心什么呢。” 慕容晴停下手里的活,好奇的凑过去盯着他:“无乐,你说,你要是平日里以真容示人,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的想法子赚钱了,你看啊,你往咱们店门口这么一坐,日进斗金不是问题啊。” 不知怎的,听她这番话,苏无乐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他坐在揽月斋门口,手里挥着帕子的场景,摇了摇头,太可怕了。 “你是不是菜都做完了,这么多话,我几百年的名声早晚毁在你手里。” 慕容晴调戏成功,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过身继续忙活,嘴里还不忘继续:“想想还是别了,你要是真这样,我就该嫁不出去了,而且怕是半个城的姑娘都要看我不顺眼了。” 苏无乐输人不输阵:“那可不是么,改天我要是心情不好啊,等你那位沈公子再来的时候,我就让他好好吃吃醋。” 慕容晴听得好笑:“你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老人家看来是不服老啊。” 苏无乐撩了撩头发,脸不红心不跳:“不好意思,本人苏无乐,今年刚二十八,风华正茂,只比你大两岁,哪里老了。” 慕容晴咦了一声,颇为嫌弃:“你是不是化形的时候脸皮化太厚了?这张脸也不像二十八啊,几百岁的人顶着这张二十上下的脸说自己二十八,你可真行。” 这头两人互不相让的斗着嘴,那头沈听澜拿着一条领带,站在衣柜前犯了难,昨天去揽月斋找慕容晴的时候,约好了今天去她家吃饭,可是该穿哪一套去合适呢。 他挠了挠头,平日里根本不会考虑这些事,他的衣服都是家里的佣人洗好熨好放在衣柜里,早上随手拿一套,拿到哪套就穿哪套,可是偏偏每回见慕容晴,他都得纠结许久,生怕不够好。 挑了半天,最终选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衬衫也选的黑色,手里的深灰色织银丝领带是前几天慕容晴刚送给他的,看来看去还是搭黑色最合适,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不是在为西服配领带,而是为了这条领带冥思苦想的去配西服。 选好了衣服,他又拿着怀表和手表来回比划,怀表太过于复杂,最终还是选择了手表,他看了看时间,这会才上午十点多,距离吃晚饭还早得很,想了想,还是决定午饭后先出门去给慕容晴挑个礼物。 阿生也没闲着,他早上接到慕容晴的电话,算着时间,吃过午饭后就让店员守着店,跑到西盛路的繁花蛋糕店买了好些点心,准备晚上带过去一起吃,回程路上顺道把阿祁带上了。 上回的事,城北那边暂时还没有查到阿祁这条线,所以最近几日阿祁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依旧沿街卖着报纸。 阿祁也从阿生口中知道了慕容晴与他的那场谈话,知道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和阿生的情报传递一直是慕容晴在帮他们打掩护,比起阿生当时的震惊和紧张,阿祁就显得淡定许多,他甚至有些高兴,晴姐姐人好,对他也好,如今知道这些,他能不高兴吗? 于是他便问起:“那晴姐姐是咱们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倒是可以和组织联系一下,晴姐姐帮了咱们这么多,如果能是自己人就更好了。” 阿生思量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跟着东家这么久,以我对她的了解,还是不要提这个事情了,东家似乎有她自己的事要做,她能帮咱们应该是为了民族为了百姓,也是出于对你我的情分,所以咱们反倒不好再去给她添麻烦,若是耽误了东家自己的事就不好了。 阿祁闻言懂事的点着头,随即又高兴起来:“不过晴姐姐可真厉害啊,听说城北的同志组织过一次暗杀,被姓崔的躲过去了,晴姐姐到底是怎么收拾他的,竟能让他自己发疯上吊,真是神奇。” 阿生看着他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戳了戳他的额头:“你骄傲个什么劲,咱们东家可不止这点本事,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信任东家,能跟她交底吗?” 阿祁摇了摇头,露出好奇的神色,阿生四下看了看,确定这条巷子里没别人了,才凑近阿祁的耳朵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东家是怎么认识的吧?当时我中了一枪,失血过多加上伤势严重,已经站不起来了,但是我并没有完全昏迷,那群人没有补枪而是直接过来了,明显是想抓活的,我那时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想着肯定完了,也就是那个时候,东家出现了,我都不知道她从哪过来的,只是迷迷糊糊的看见那群追我的人朝着她开枪,但就是打不中,东家拿过我手里的枪,一枪一个,可是你知道最邪门的是什么吗?” 阿祁听得两眼冒金星,赶紧扯着他袖子追问:“你别卖关子,你倒是接着说啊,然后呢?” 阿生接着道:“我倒下去之前,明明枪里就只剩下一发子弹了,可是你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吗?少说也得十来个,我躺在那,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枪响都懵了,她那天出现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是换了弹夹,而且我清楚的记得她从我手里拿走枪之后,紧接着就开枪了,后来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是在东家的家里了。” 他把左手的糕点换到了右手提着,甩了甩有些酸的左手,又接着道:“我后来辗转打听了一下,巡捕房一个那天过来收拾残局的小巡捕说,他们到了现场看到那群便衣尸体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十来个人都死绝了,但身上愣是一点血迹都没有,后来拉回去检查了才发现,都是心脏或脖子上有个很小的针眼,从里头取出来一根食指长的针,但我当天明明听到的是枪声,而且看清了东家手里拿着我的枪杀的人,这枪总不能还能打出针来吧。只是后来我问东家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我也不好再多问。” 阿祁听罢啧啧称奇,不过他之前也听阿生说过慕容晴有些不寻常的本事,倒是没有被吓倒,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大一个人,又晕倒了,晴姐姐一个女子是怎么把你拖回去的?” 阿生回忆着那天的事,说道:“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不了,后来问起东家,她说是苏先生帮忙把我带回去的。” 阿祁疑惑道:“苏先生?” 阿生想起他并没有见过苏先生,哦了一声,解释道:“苏先生是帮东家做事的,只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跟着东家三年多了,也只见过几回而已,后来我也私底下查过,并没有查到他的底细,所以再多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苏先生相貌平平,实在没有什么记忆点,阿生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特点,非要说的话,就是气质很好,说话声音,举手投足都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说起来,我当时那伤,也是多亏了这位苏先生,他不知给我用的什么药,也不像寻常汤药那么难喝,我的伤好的极快,而且精神气也恢复的不错。” 阿祁闻言想着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这位苏先生,晴姐姐身边的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他这时倒是十分像个小孩子,慕容晴对他好他能感觉得出来不是伪装的,而且她还救了阿生,所以他十分信任慕容晴,她身边的苏先生,那就一定也是好的。 阿生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带他出了巷子,提着糕点往店里去。 日头西斜的时候,沈听澜拿着礼物抱着花,敲响了慕容晴家里的门,听见里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他又理了理衣服。 慕容晴开门见是他,笑着把人请进来:“沈先生来的正好,汤马上好了,一会就能开饭了。” 沈听澜因着是第一次到慕容家家里,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比一开始要的好得多了。 他进门之后先把花递给了慕容晴:“慕容小姐,这玫瑰送给你。” 他看着慕容晴笑着接过花,放在客厅桌子上,他又检查了一下带过来的礼物,才郑重的双手递过去:“这是给你挑的礼物,我之前也没有给女孩子准备过礼物,如果挑的不和你心意,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下次再改进。” 慕容晴见他又开始紧张了,不免有些好笑,她结果礼物正准备道谢,就见苏无乐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过来,边走边调侃她:“沈公子不必紧张,咱们慕容小姐人好,你送什么她都不会挑你的理儿。” 第8章 莫问何事寝难安 一 沈听澜闻言看去,就见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走过来,他相貌普通,看着还算清秀,讲究的金丝眼镜搭着灰色长衫,倒是一身的书卷气。 他看着那位男子把菜放到桌子上,向慕容晴问道:“慕容小姐,这位是?” 慕容晴白了苏无乐一眼,向沈听澜介绍道:“这位是苏无乐苏先生,他是我的……” 沈听澜听着慕容晴介绍到一半有些犹豫,心里咯噔的了一下,这位苏先生,该不会是她的…… 就听得苏无乐接过慕容晴的话:“我是阿晴同父异母的兄长,我随母姓。” 慕容晴听着他谎话面不改色张口就来,也是无语,只是确实不好解释苏无乐是谁,这样说倒也合理,又想着他们这相差了几百岁的兄妹,险些笑出声来。 沈听澜松了好大一口气,笑着和苏无乐打了声招呼,想着方才慕容晴犹豫,应该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为好。 慕容晴不知道沈听澜心里已经为自己的犹豫找好了理由,她把礼物放到桌子上,请沈听澜到一边的沙发上落座。 倒了茶,她陪着在一边坐下,才说道:“我兄长平日里就这样,沈公子别见怪。” 指的是方才调侃她的那句,沈听澜哪里会介意:“慕容小姐客气了,苏公子为人随和,我见他很是投缘。” 方才要不说是兄长,说个青梅竹马,看你还投不投缘,苏无乐心下揶揄着,面上依旧笑着:“沈公子不必见外,今日是立冬,就吃顿家常便饭,阿晴一早就开始忙活了,连带着我也被她拉过来帮工。” 沈听澜闻言站起身来:“辛苦苏公子和慕容小姐了,我初次登门,倒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无乐赶紧拉他坐下:“这话就太客气了,左右今日也是要过节的,沈先生不来,阿晴也不会少折腾我这个帮工的。” 慕容晴好笑的看着苏无乐:“是是是,您赶紧歇着吧,一会我去端菜,可不敢再劳动您了。” 苏无乐干笑了两声:“别了,我去我去。” 说着转身又回厨房去了。 许是在自己家中的缘故,沈听澜觉得慕容晴比平日里更加放松了,她和苏公子的相处随意又自然,想到方才苏公子叫她阿晴,沈听澜很是羡慕。 他想着如果自己也这么叫,会不会有些唐突,虽说已经相处了一阵子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怕慕容晴不高兴。 慕容晴看着他微皱的眉头,笑着说:“沈先生,认识这么久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无乐一样叫我阿晴,总是先生来小姐去的,有些生分了,你说呢?” 沈听澜闻言惊喜的看着她:“可以吗?你不觉得我唐突就好。” 慕容晴看自己猜对了,也不想他一直这么紧张,笑着道:“怎么会呢,我都请你来家宴了,你觉得呢?” 说罢看着他的双眼,见对方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语气温柔:“听澜。” 沈听澜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心跳不自觉的又快了一些,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好半天才试着开口:“阿晴。” 慕容晴看着他又红起来的脸,笑意更浓,这人还真是意外的纯情,和她说话总是容易脸红紧张,搞得她也不敢像调侃苏无乐那样调侃他。 其实在她与沈听澜逐渐熟悉的这段时间,苏无乐有和她聊过,问她是否对沈听澜动了心。 她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根本不适合考虑这些,所以早就收起了这些情情爱爱的心思,只是沈听澜不一样,她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的时候,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后每一次的相处中,这种感觉都会加深一分,她骗不了苏无乐也骗不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她对沈听澜是动了心的。 本以为苏无乐会劝她放弃,没曾想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却只是沉默了一下,继而告诉她这是她命定的缘分,不必有顾虑。 “阿晴?” 听见沈听澜唤她,慕容晴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沈听澜问道,他方才看慕容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叫她也没反应。 慕容晴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还请了我店里的掌柜来吃饭,只是在想他怎么还没到。” 沈听澜这些时日常去揽月斋,是见过阿生的,闻言也没再多想,这位掌柜和慕容晴关系融洽,听闻也是跟着慕容晴许久的,家宴会请他,倒也不奇怪。 苏无乐把汤端出来,刚放下,敲门声就再次响起,慕容晴笑着站起身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听澜跟着站了起来,就见慕容晴把阿生接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个孩子。 阿生提着糕点进门和慕容晴打着招呼:“东家,我给您买了些点心。” 又见沈听澜和苏无乐都在客厅,笑着说:“沈先生,苏先生都在呢,我们来得晚了,倒是让你们等了。” 阿祁也不管其他人,跑过来就拉着慕容晴的手:“晴姐姐,我都好多天没见着你啦。” 慕容晴接过阿生手里的糕点,拉着阿祁去桌边坐下,温声道:“你今天是头一回来姐姐家里,认好门,以后得闲了就过来吃饭。” 见阿祁乖乖的坐着,又与苏无乐招呼着阿生和沈听澜也一起入座,她原本有些担心沈听澜一个富家公子,会不会介意和一个卖报的孩子一起吃饭,见他面色温和的看着阿祁,还给他拿点心,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也不由的在心里给沈听澜加了两分。 沈听澜不知道慕容晴的想法,不过他刚才见到阿祁确实有些小意外,他在九江路见过这个孩子,知道他是卖报的,只是没想到慕容晴会请他一起过来,又见慕容晴待他十分亲近温和,显然是很熟悉的。 如果说他对慕容晴是心动和难以自制的喜欢,那今日又多了敬佩,他在沈家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周围认识的人也都是有些身家地位的,慕容晴也一样,她在商会有一席之地,身家不差,但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同慕容晴一般对待一个卖报的孩子,还把店里的掌柜当家人,最多就是多给些银钱,全了自己良善的名声,更遑论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饭这种事。 而慕容晴显然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对自己也好,阿生和那个孩子也好,都是一视同仁,并未怠慢哪个。 当然沈听澜也并不觉得被怠慢或者不满,相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倒是觉得很温馨。 慕容晴给阿祁擦了手,见他接过沈听澜递过来的糕点,又柔声给他介绍着:“阿祁,这位是沈先生,是姐姐的朋友。” 阿祁站起来,乖巧的道谢:“谢谢沈先生,您叫我阿祁就好,我也是晴姐姐的朋友。” 阿生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还喘上了。”说罢指了指苏无乐:“这位是我和你提过的苏先生。” 阿祁瞬间两眼冒星星:“苏先生好,我听生哥说过您。” 苏无乐闻言倒是乐了:“哦?阿祁认识我啊,那你今天可要多吃点,这桌子菜我可是帮了不少忙的,回头你再跟哥哥说说阿生是怎么夸我的。” 看着慕容晴揶揄的眼神,就知道她在笑他那句‘哥哥’,他连忙道:“当然主要还是你晴姐姐的功劳,你可要多吃点。” 一顿饭虽然简单,倒也温馨十足,众人吃着菜,看着阿祁与阿生斗嘴,倒也热闹的很。 楼下偶尔传来小贩沿街叫卖,和路过的行人车辆的声音,不吵闹,对于沈听澜来说,也算是不常有的体验了。 “馄饨咯,新鲜的小馄饨,粽子,汤圆。” 听着似乎是卖馄饨汤点的小贩推着车在吆喝,和阿生装作若无其事的往阿祁碗里夹了块糖醋小排,和他对视了一眼,其他人谁也没注意这边。 慕容晴盛了碗汤,正准备递给沈听澜,却不小心打翻了用来蘸饺子的醋碟,她立马拿起餐巾擦着,脸上表情有些尴尬:“这可怎么好,家里的醋全在这了,本想着今天用是够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苏无乐想到厨房柜子里那满满两大瓶醋,又看了眼阿生他们,心下了然,看着沈听澜小心翼翼地帮慕容晴擦着沾到醋的袖口,他转头看着阿祁道:“阿祁啊,你脚步快些,要不你帮晴姐姐去巷子口再买一瓶可好?” 阿祁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出去一趟,闻言抬头看了眼慕容晴,突然想起阿生跟他说的慕容晴每次都帮他们打掩护的事,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笑着应承了,又从阿生那里拿了钱,就往楼下去。 阿生依旧没事人一样,帮慕容晴换了干净的餐巾,收拾好打翻的碟子,才坐下来继续吃饭。 苏无乐夹了个饺子蘸着醋吃了,真香,幸好打翻的不是他这碟。 二 阿祁揣着钱下楼,匆匆忙忙地往巷子口去,许是因着天黑的缘故,他匆忙之中不小心撞到了卖馄饨的摊主,那摊主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袄,看着倒是和善,不过此时却扯着阿祁的衣服,指着因为他撞那一下而有些洒出来的馄饨汤不依不饶。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闯了祸就想跑啊,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这汤都洒了,得亏穿的厚,不然要被你烫出个好歹来。” 阿祁眼见是自己闯的祸,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大叔我真没注意您,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 那摊主见他认了错,再加上是个孩子,倒也没有怎么多为难他:“以后走路注意着点,瞎跑什么。” 阿祁连连点头,又再次道了歉,才转身往商店走去,按着苏无乐的吩咐买了醋,紧赶慢赶地回到慕容晴家里。 苏无乐见他气喘吁吁的回来,接过醋:“你怎么喘成这样,就这几步路犯不上这么跑吧,赶紧坐下,饺子给你留了不少呢。” 阿祁擦了擦手,这才坐下:“方才黑灯瞎火的跑得快了些,不小心撞到了卖馄饨的大叔,幸亏人家没和我计较,耽误了一会,我怕晴姐姐等,所以才赶紧跑回来。” 听得阿祁这样说,他们也没再多问,只是调侃阿祁对慕容晴最好,连阿生他们都要往后靠了。 待吃完,阿祁又和阿生帮着把桌子收拾了,慕容晴泡了茶,拿出阿生下午带过来的糕点,端去沙发边的茶几上,招呼众人喝茶。 阿生因着还要去店里,就带着阿祁告辞了,慕容晴倒也没留他们,只是单独装了些点心让阿祁带回去吃。 苏无乐为了给慕容晴和沈听澜留空间,也借故要去散步消食,紧跟着就走了,倒让沈听澜颇有些不好意思。 “阿晴,今天的饭菜很好吃,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的吃饭了。” 沈听澜喝着慕容晴泡的茶,感慨着。 慕容晴笑着看了他一眼:“只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合你胃口就好,不过听你这话,是家里的饭菜不合你意么?” 沈听澜想了想:“也不是不好,只是太过于精致讲究,且我父亲吃饭时从不与我说话,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像今天这样,很温馨。” 慕容晴了然的点点头,看来这位沈公子,似乎和他父亲并不是很融洽,她给他添了些茶水:“听澜,你要是喜欢,空闲了可以过来一起吃饭,平日里也就是我和无乐两个人而已,不过他经常不在家吃。” 沈听澜闻言有些好奇:“阿晴,苏先生是做什么的,倒没听你提起过。” 慕容晴微微一愣,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随口说道:“他啊,做什么都没个长性,早些年教过书,后来又觉得不自在,他自小学过一些岐黄之术,现在心情好了就帮人看看病,心情不好了就在家看书。” 慕容晴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至少苏无乐在治病救人这方面确实厉害,但又不能说他是个坐堂的大夫,免得沈听澜再问他在哪看诊,这就答不出来了。 好在沈听澜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她说完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端着茶杯看着慕容晴,都说灯下看美人,这话以前他没什么感觉,此时看着她,倒是深以为然,沙发旁落地灯光芒柔和,在明暗的光影里,她的容颜添了一层朦胧之感,让他着实移不开目光。 灯光点亮了沈听澜的眼眸,有点点星光闪烁,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这目光似要让人沉溺其中。 无言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越发浓烈。 “听澜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慕容晴扬起轻笑,明知故问道。 沈听澜想过无数遍要怎么和慕容晴表明心意,只是又觉得不应该过早的说这些,他担心慕容晴会觉得他轻浮,又怕慕容晴不信他的感情。 此刻眼前的女子笑颜如花,眉眼惑人,他忽然又顾不得许多了,似乎在慕容晴面前,他永远都无法像往常那样冷静。 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轻轻握住慕容晴搭在沙发边的手,郑重地说道:“阿晴,请原谅我的唐突,自从那天在曼恩遇见你,我……” 他忽然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越想表明心意,越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阿晴,我……心悦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 他怕慕容晴不信,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或许你会觉得突然,又或许你并不信,但是我依然想告诉你,这些时日以来,我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说到此处,他有些不好意思,表白这种事,也是生平头一遭,又有些忐忑的等着慕容晴的反应。 慕容晴即便早就看出沈听澜对自己的感情,如今听见他郑重又真诚的表明心意,也颇为感动,她心下欢喜,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命数,那些欢喜就变成了苦涩。 只是她的这番表情变化,落在沈听澜眼里,却以为她是对他无意想要拒绝,一时间又紧张了起来。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就听慕容晴说道:“听澜,谢谢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闷闷的:“我并不想瞒你,我的寿数也许不会长久,若是……我怕也是耽误你,听澜,我不希望你的后半生活在遗憾和痛苦之中。” 沈听澜有些怔然,他设想过很多表明心意之后慕容晴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他随即又想到慕容晴说到寿数,不免有些着急:“怎么会的,你……你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还是?” 慕容晴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没问题,只是我的寿数不会长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这也并不是我在找理由搪塞你。” 她的目光幽深,带着些许不可言说的悲哀:“听澜,我不想骗你,原本,我应该和你保持距离,或者早早的表明态度,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你,都觉得很熟悉,我期待和你相见,也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是我太贪心,想着,哪怕是做个寻常的朋友也是好的。” 慕容晴说着,都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了,只是即便她平日里再冷静,每每见到沈听澜,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也许是她的人生太过于黑暗和冰冷,才会这么贪恋人间的温暖。 随即她又想到苏无乐那天的反应,苏无乐当时说,命定的缘分。 她此时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的不受控是因为什么了,也明白沈听澜的感觉约莫是和她是一样的。 沈听澜不知道这些缘由,他听出了慕容晴话里的意思,原来她对他也是有意的,这个答案让沈听澜高兴的甚至有些激动,好像久悬的石头落了地,是以他并未因为慕容晴的那番话而有所退却或犹豫。 他依旧握着慕容晴的手,也依旧坚定的看着她:“阿晴,或许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并不能完全相信,但是时间可以证明我的心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都不会改变,至于你说的命数,和暂时不能告诉我的原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 慕容晴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从她接受自己的命运开始,已经许久不曾为了这些事牵动情绪了,她以为她早就不在乎了,可眼下心里还是酸楚又无奈。 她尽力克制着情绪,可声音还是略微有些颤抖:“听澜,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值得浪费时间在我这里。” 沈听澜罕见的没有听她说完,他打断了她原本没说完的话:“值不值得的,也是我的人生,阿晴,只要是你,我觉得值得,哪怕是短暂的,我也觉得值得。” 慕容晴握着沈听澜的手抬起,轻轻贴在脸旁,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是人的温度,她贪恋着这不可多得的温暖。 第9章 愁雨连江夜 一 就在她沉溺之时,忽然感觉到脑海中似乎有一层迷雾要散开了,那种熟悉感再一次袭来,沈听澜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清晰,和记忆深处那个身影慢慢重合,可无论她如何回忆,依旧想不起更多。 沈听澜轻抚着她的脸庞,内心难过和喜悦两种情绪来回拉扯,他轻声唤她:“阿晴。”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慕容晴忽然抽回手,面色痛苦地捂着心口往下倒去,沈听澜一惊,急忙伸手揽住她。 “先把她扶起来!” 苏无乐忽然推门进来,冲着沈听澜喊了一句,他快步走到慕容晴身边,待沈听澜把慕容晴抱起来放到一边长椅上躺好,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给慕容晴喂了下去,又握住她的手腕,一缕缕银光顺着手臂逐渐没入心口的位置,慕容晴因疼痛而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沈听澜焦急的看着慕容晴,紧张心疼之下,他甚至根本没心思去注意那不合常理的银光,直到看见慕容晴恢复过来睁开双眼,他才松了口气,也还是后怕不已,见苏无乐收起瓶子,他赶忙问道:“苏公子,阿晴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无乐看了眼慕容晴,摇了摇头:“不是,她的心脏没问题,人也已经没事了,至于怎么一回事,我想,还是等她自己和你说吧。” 说罢,苏无乐收起药瓶,转身往房间走去。 “无乐。” 听见慕容晴的声音,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长久的相处让他们有着不同寻常的默契,是以他从慕容晴的眼神中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默了几息,他才说道:“是。” 慕容晴借着沈听澜的手坐起身来,看着苏无乐:“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说什么命定的缘分,原来是情劫,如此,那她无论是疏远与否都是无用的,怪不得,他让她不要有顾虑,是啊,她再怎么顾虑都是没用的不是么。 “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何不告诉我?” 苏无乐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阿晴,唯有这件事,我不能提前告诉你,你应该明白的。” 他看了眼沈听澜:“你与他哪怕天南海北,也改变不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劫数,也是他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容晴在想什么,又加了一句:“不要再给自己套上枷锁,不是你的错,也并非你自私。” 说罢,他心中苦笑,何止是她与沈听澜,他也好,阿紫也好,一个都躲不过,逃不了。 其实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数了,之前她还想着,生死劫应该不会只是身死这么简单,且生死劫也并非一定会死,概率再小,也有生还的可能性,所以她对此一直有疑惑。 那么若是在生死劫之前,再加情劫,一切就说得通了,想到她与身边这些人的牵绊,这情劫恐怕还不止是情爱这么简单,她太了解自己了,这种安排几乎断绝了她的生路。 想到此处,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禁笑出了声:“呵,真是天衣无缝啊。” 苏无乐心知她已想通其中关窍,必定难过,只等她完全记起往事,知晓更多前因,也许会好一些,这需要时间,谁也帮不了她。 慕容晴转头看着沈听澜,也好,既然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至少也别留下太多遗憾。 沈听澜听着他们没头没尾的对话,起初并不能理解,后来听到劫数,又想起慕容晴方才与自己说过的命数之类的话,难道,她的寿数,竟与自己有关吗? “阿晴,你的寿数不长,是否与我有关?” 慕容晴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眉眼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忧虑,她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你也听到了,一切都是注定的,听澜,我不想你难过。” 她还是低估了沈听澜的情感和心志,即便是面对着许多不能理解也不合常理的事,他依旧温柔而坚定:“阿晴,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 既然知道了慕容晴对他的感情,那么他就不可能再放手了,他的一生只遇到了这么一个能让他魂牵梦萦的人,也好像这一生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 苏无乐看着眼前的两人,深觉无奈,他不是没向阿紫质疑过为何要如此安排,只是他也清楚,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即便已经登临仙位,不也还是在天道的掌控下,踏遍荆棘,艰难求生。 叹息了一声,他转过头,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他倍感压抑,慕容晴已经比初时他和阿紫预期的要坚强和清醒许多,但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清醒的人才更痛苦不是么。 慕容晴并没有回应沈听澜的话,只是默默的握紧了他的手,缓和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沈听澜静静的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屋中还有哀伤的气息残留,三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阿祁扯着阿生的袖子,走在有些昏暗的巷子里,二人就着今天的家宴闲聊着:“晴姐姐的手艺可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 阿祁一边晃悠着阿生的衣袖一边说着,阿生也不嫌烦,任由他扯着:“你晴姐姐不是说了么,让你得闲了去吃饭,你算是有口福了。” 阿祁嘿嘿的笑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八卦的神情:“生哥,那个沈先生,我看他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晴姐姐,就差没把眼睛粘在晴姐姐身上了,都没顾得上吃饺子,你说,他是不是?” 阿生拍了一下阿祁的脑袋,笑道:“你小毛孩一个,懂得倒是不少啊,咱们东家那么好的人,谁不喜欢,再说了,人家沈先生再怎么着,还是懂礼数的,哪像你,一进门就拉着东家不放,也就是东家不嫌你。” 说笑归说笑,阿生虽然不知道有关慕容晴劫数的事,但他还有免不了有些担忧:“你说,万一沈先生知道了东家的那些事,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阿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些事儿啊?” 阿生眉头有些皱了起来:“你忘了,咱们东家这些年一路走来,手里头人命可不少,虽说那些人该死,但沈先生眼下也只看到了东家温和的一面,他定然以为东家只是个寻常做生意的女子,我估摸着,黑市那些生意,沈先生肯定也还不知道。” 自从那天把话说开之后,关于慕容晴私底下的生意,他没有瞒着阿祁。 阿生跟着慕容晴时间不算短,慕容晴在黑市的生意一开始就没有瞒着他,并且让他参与了,慕容晴私下的另一面,他再清楚不过了,所以阿生这会的顾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阿祁却不这么认为:“不会的,晴姐姐的事儿你不也都知道吗,你会觉得晴姐姐不好,然后对她有看法吗?” 阿生摇摇头:“这不一样,我对东家是敬佩,不是爱慕,所以我能想明白啊,但沈先生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保不齐连枪都没拿过,谁也不说准他知道之后心里会不会有什么。” 话虽如此,他想起自己重伤昏迷醒来,初见慕容晴的时候,对着那样一个女子,是很难不心动的,只是阿生够清醒,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且相处时日久了,更加了解慕容晴之后,那点心动就变成了敬佩。 许是孩子的心思更为明澈,所以在这件事上,阿祁倒是比阿生要看得更明白:“反正我觉得不会,沈先生和那些有钱人不一样,他一定不会介意晴姐姐这些事的。” 阿生闻言笑了笑:“但愿吧,东家这些年不容易,一个人撑着这么多事,太苦了,如果沈先生真的能不介怀,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阿祁的住处,阿生把糕点给他,嘱咐他记得分给同住的几个卖报的孩子,之后就径自回了店里。 他此时并不知道,在阿祁屋子熄灯之后,隔壁院子的门悄悄打开,几个黑影从院中出来,慢慢地向着阿祁的住处靠近。 二 沈听澜守了慕容晴许久,直到很晚,才不得不回去,慕容晴本想着送他下楼,但沈听澜担心她的身体,不愿意让她再多走动,只是牵起她的手,温柔地与她道别:“别再想着那些事了,你要记得我不会在意,好好休息,我明日忙完就过来陪你。” 说完他与苏无乐打了招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慕容晴站在门口看着他下楼,直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也依然没有动,苏无乐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知道慕容晴并不完全是因为舍不得沈听澜走,才一直站在门口,就听得她低声轻叹:“无乐,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做不到放下这些事去和他相处,我会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不是我,他也许就不用承受这些了。” 苏无乐轻轻推了推眼镜,开口道:“你只是控制不住会觉得是自己的错,阿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是情劫,就该知道他也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们相遇相识,即便是我和阿紫也不能,你也是被命运安排的那一方,如何能说是因为你的缘故呢。” 他心中不忍,一路走来,慕容晴已经承受了太多,她内心太过柔软,总是会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殊不知沈听澜这一世,本就是因她而来,若是没有她,那么也就不会有沈听澜这个人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告诉她,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告诉她吧,管他什么命数不命数的,把一切的过往都告诉她,至少可以明明白白的去面对这些劫数,至少她可以不那么自责,可他知道不能,即便怨恨天道无情,也无力与之对抗,他只能顺着命数的安排,等着她自己想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迫的承受着这些痛苦。 上一世阿倾身死时那惨烈的一幕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至今无法释怀,怎么可能释怀,那些伤痛还未平复,如今的阿晴又要重复这样的命运。 慕容晴感受到苏无乐异样的情绪,转身看向他,就见他双眼发红,整个人似乎还轻微的颤抖着,她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无乐,你怎么了?!” 慕容晴的声音唤回了苏无乐的神志,他看着慕容晴担忧的眼神,强迫自己从过往的记忆中抽离:“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你别担心,没什么。” 自相识以来,在慕容晴记忆中,苏无乐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她见过苏无乐许多的样子,高兴的,紧张的,担忧的,无奈的,唯独没有方才那样,他眼中的痛楚浓烈得让人心惊。 不,不对,她随即想到了带上恕灵珠那日,涌入脑海的记忆,他是有过这样的时候的,就在上一世她死前,那时,她也从苏无乐的眼中看到过同样的痛楚。 “无乐,我想,阿倾她定然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我也一样,就像你不希望我这么难过一样。” 苏无乐不意她会这么说,他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阿晴,总要面对的。” 末了,又故作轻松地道:“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什么事没经历过啊,倒是你,可别再唉声叹气了,想那么多作甚,既然横竖都是改变不了的,那就好好的过好当下的日子吧。” 说罢,就扯着慕容晴把她往房间里推:“好了好了,都几点了,快去休息去。” 慕容晴还是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顺着他的意思回了房间。 苏无乐见她关上了房门,才收起脸上刻意摆出的笑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第10章 清秋翠枕寒 一 九江路的人们在一个寻常的冬日发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今天从早上开始直到下午,一个卖报的孩子都没有,而最早发现这件事的,是平日里几位天天都会买报纸的商户,他们的议论让附近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报社里一位负责给那些孩子派发报纸的员工久等不见人来,于是按着地址找了过去,却见房门开着,里头一片凌乱,一个孩子的影子都没有,他心道不好,赶紧回到报社说了这件事,然后打电话报了警。 巡捕房一搅局,这件事在第二天有了结果,不知是谁透出来的消息,道昨晚有人看见67号特务处抓回去一群孩子,这个消息让众人一时间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了。 阿生在隔壁茶叶铺掌柜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他跟着唏嘘道:“唉,这世道,连孩子都不放过,你说这帮人,真是造孽。” 两人聊了几句,他面不改色地回到揽月斋,招呼了店员看店,只说自己要去看着再进点货,从账上支了钱,拿起柜台里的布包就出了门。 他想起阿祁昨晚回去的路上塞到他衣服口袋里的纸条,那是城南另一条线上的同志,借着卖馄饨的幌子悄悄交给阿祁的,城南的另一个小组被特务处端了,三个人都被抓了。 阿祁平日里和他走得不算太近,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买报纸的一来二去有些熟悉,偶尔去店里玩一会,阿祁与附近好说话的几家店都是这样的来往,包括昨天去慕容晴家里都是走的小路,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初冬的风,即便是晴天也吹得人耳朵生疼,阿生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心事重重的往备用藏身点走去,那里是他自己找的一处隐蔽的小宅子,连阿祁都不知道,为着安全,他七拐八绕的走了三四个小时,才到了地方。 他在附近四下张望了许久,确定没人,才快速的闪身进了门,房间角落杂物堆底下有个暗格,他把藏在其中的发报机取出,争分夺秒地发了一封电报出去,近来大街小巷的探测车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眼下不能冒任何风险。 阿祁被绑在椅子上,身体无力地往一边倾斜,脑袋耷拉着,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饿的,还是被血水迷了眼睛。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紧闭上眼睛,只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从声音分辨,应该是两三个人,随即头上传来一阵疼痛,有人揪着他的头发提起来,看了一会,才松开了手,对身边的人道:“就说让你们别搞得太过了,小孩子不比成年人,万一死了,上头怪罪下来,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语气颇为严厉,说的另外两个连忙称是,又听得其中一个道:“队长,这小子是上头特意交代要重点审讯的,可他一问三不知,坚称自己只是个卖报的,我们也是怕交不了差,这不,才上了点刑……” 另一个赶紧接着道:“是,这小子嘴硬的很,起初还哭闹呢,直说自己冤枉,后来就干脆一个字都不说了,怎么样都不开口,肯定是有问题。” 那位被他们叫队长的男人冷哼了一声:“他们可真行,现在连个卖报的孩子都发展成他们的人了,本事啊。” 底下的人连忙附和道:“那可不是么,这谁能想到,怪不得之前情报总是泄露,人没抓着,行动还总是不顺利。” 另一个也不甘落后:“要不说还是队长您有办法,三两下就吓得赵江河吐了口,要不然咱们还逮不到这小子。” 赵江河,阿祁心下一惊,该死的,他竟然叛变了! 这赵江河原本是另一个通讯小组的组员,阿祁只是传递过情报给他们的组长,与赵江河并未见过面,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难道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不应该啊。”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办法通知锄奸组的同志,不能让他再活下去了,不能去赌他到底知道多少,虽然从眼下情况来看,他应该只卖了自己这一个。 只是他现在根本不可能从这里脱身,顺着他,就有可能会摸到阿生,甚至连累晴姐姐,这可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他现在只希望阿生能顺利脱身,然后联系上组织,否则再这样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牺牲。 67号地下审讯室里那种粘腻的血腥味似乎怎么都洗刷不干净,令人作呕,阿祁忍着恶心,闭着眼装晕,但是那几位明显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随即一桶冷水迎面而来,把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阿祁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这晕也装不下去了,阿祁睁开眼,眼前站着两个穿着便衣的男子,正一脸阴冷得看着他。 “小子,乖乖地交代清楚,还能留口气,你这条命要不要,自己想清楚。” 那两名动手的特务闻言让开了一步,阿祁这才看清说话的人,他应该就是刚才被那两人称作队长的那位,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冷漠地看着阿祁。 “呵,糊弄谁呢。” 阿祁的声音透着虚弱,但语气却充满不屑,真当他三岁小孩啊,那么好骗,是以他也不像刚进来那会还跟他们装一下,继续冷笑着说道:“你们这帮狗东西,自己喜欢给日本人当狗就当个够啊,整天想着拉别人下水,小爷不吃你这套,要杀要剐随便!” 那两个特务闻言二话不说,卯足了劲抬手就是几巴掌,阿祁一身的伤,又水米未进,哪里受得了这样打,登时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个队长见这情形,颇为不快地道:“让你们悠着点,每次都没个轻重,之前都死了多少个了,这一个要是再问不到情报就把人打死了,你们自己去跟上头请罪吧。” 说罢哼了一声,摔门就走了,因着这话,那两人倒也没敢再下重手,只能劝导恐吓轮番上阵,试图撬开阿祁的嘴,可阿祁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狗汉奸,不得好死的骂着,直把二人搞得又气又憋屈。 阿生这头也没好到哪去,电报发出去之后不久,不远处就看见了探测车经过,幸亏他动作够快,才没有被发现,可也说明了这地方不是绝对的安全。 他气愤地锤了下桌子,这帮人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不放过,别国侵略的时候不见他们有什么作为,一个个躲的要多快有多快,现在给日本人当汉奸对付同胞,倒是一个比一个起劲,且无所不用其极,简直丧心病狂。 发泄过后,他极快地冷静了下来,眼下电报刚发出去,组织即便收到后立马做出反应,也需要时间去安排,且还得先想办法核实阿祁在67号的具体情况,才能计划营救。 可是距离阿祁昨晚被抓,已经过了很久了,阿生不用猜都知道在那个地方阿祁会经历什么,他又是个孤儿,从小没人照顾吃不好住不好的,身体本就比寻常孩子弱一些,万一受不住刑,没熬过去…… 阿生不敢再想下去了,饶是他平日里再冷静,再清醒,他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的耐心等消息,总之,天黑之后先打探一下,如果有机会的话,能把阿祁救出来就最好。 休息了一天的慕容晴才缓过来一些,正与苏无乐闲谈着,就听得电话响,店里的店员说是掌柜出去进货迟迟不见人回来,想请她过去一趟。 这话听得慕容晴眉头皱起,挂完电话与苏无乐说了这事,随即准备过去看看,只是她衣服还没换,便被苏无乐拦住了。 “你不能去,我方才推算了一下,阿祁与阿生,怕是都出事了,揽月斋有异动,你现在过去,必有危险。” 慕容晴一惊,苏无乐从未出错过,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了阿祁与阿生的身份,她便明白这出的是什么事了。 苏无乐这会也有些恼火,怎么就偏偏在这种时候,这时机未免太过于凑巧,真是一口气都不让他们喘。 慕容晴这会想的倒不是这个:“无乐,这些消息不够,咱们得再想办法查到更具体的才行。” 苏无乐点点头,随即在椅子上坐下,双手结印,灵台红印显现,神识向四方散去。 不过几息,那红印褪去,他眉头紧皱:“阿祁昨晚被抓进67号了,阿生的气息最后停留的地方,也是那里附近,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慕容晴闻言面色凝重起来,她担忧道:“还活着吗?” 他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观命气未灭,应是还活着,只是这气也比平日里弱了许多,多半是受刑了。” 说罢,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的灵力被封印的只余一成,实在无法再探知更多。” 慕容晴摇了摇头:“你别再耗损灵力了,你原本就不能插手人间事,为了帮我已经做了很多了,生死是大因果,你若是插手,必会受罚,只能我去做。” 苏无乐怎么可能让她独自去涉险,他着急道:“阿晴。” 慕容晴却直接打断他的话:“无乐,阿紫已经断去四尾,若你再出事,你让阿紫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苏无乐却反问道:“那你呢,你要是出事,你让我们怎么办。” 慕容晴苦笑了一下,道:“无乐,你糊涂了,我早晚会出事,这是我的命,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么,且你来到人间,本就只是为了帮我积累功德,帮我记起前尘,不是为了改变不可能改变的事,而把你自己搭进去的。” 苏无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个中细由他比慕容晴还要清楚,可话虽如此,真到了这种时候,有几个人能坦然接受的。 慕容晴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无乐,我又不是没头没脑的直接冲进去送死,咱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再说了,这次也不一定就是生死劫,不是么?” 苏无乐点点头,确实,是他太紧张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可是到了这最后关头,他却反而没有慕容晴来得冷静。 感情这种事,还真是麻烦无比。 第11章 独留残月 一 阿生想到了他们会利用阿祁来引蛇出洞,故而他也只是在附近侦察了一下,没想到还是落入了67号的陷阱之中,他们的布控区域超出了他预测的范围,好像就是为了等他一样。 阿生太了解阿祁了,阿祁是不可能出卖他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阿祁被人出卖了,67号的人确认了阿祁的身份,吃准了会有人来侦察或者营救,所以大范围布控,守株待兔。 幸好,幸好他已经把电报发出去了。 要抓住一个经验丰富的情报人员,也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67号的人死了好几个,才把阿生堵在一条巷子里,也还是没能伤到他分毫。 他躲在两栋房子的转角处,卸下弹夹看了一眼,还剩下五发子弹,包里还有两个装满的弹夹可以用,但是对方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他也被抓了,那按照他的社会关系,他们肯定会查到揽月斋那里。 他想起自己出来前,特意支走了账目上能拿走的所有的钱,也不知道东家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虽然还是有可能会连累到东家,但是眼下已经没得选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之前想好的退路根本没时间去安排布置,如今这世道,万事都无法两全了。 这场追捕持续了近三个小时,67号的人死伤大半,才在阿生准备饮弹自尽的时候打中了他拿枪的右手。 慕容晴与苏无乐因为提前探查过,并没有贸然过去,而是选了个离得比较近的茶楼,准备再仔细查探一下,慕容晴给她和苏无乐一人倒了杯茶,问道:“无乐,你方才说揽月斋有异动,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阿生被抓的缘故,查到我那里了?” 苏无乐接过茶杯,说道:“没错,我方才查探的时候,揽月斋周围已经有他们的人了,家里与那离得极近,不可能有错,只是他们应该顾及着咱们店是在九江路中心,不敢贸然在闹市区闯门,毕竟面上到底还有个巡捕房,即便是做做样子,暂时也不会怎么样,估摸着是等你过去,然后跟踪到偏僻处再动手。” 慕容晴点点头:“嗯,他们的一惯作风了,但是总不能就此不去店里了,我失踪不是等于不打自招了么。” 苏无乐想了想:“不急,先探查一下具体情况,再商量如何应对吧。” 说罢,他放下茶杯,依旧像之前那样开始用神识探查,这会离得近,只片刻功夫,便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他理了理长衫,道:“他们那边好像是出了个叛徒,阿祁才会被抓,至于阿生,应该是想要探查情况伺机营救才会被抓的,目前他们二人都被关在67号地下审讯室里。” 想起方才探知的情况,他叹了口气:“阿生目前还好,受了点伤,但阿祁的命气极微弱,恐怕情况不太乐观。” 慕容晴听得眉头直皱:“阿生不该在这种时候贸然过去,67号那帮是什么人他比我们清楚,怎么会这么冲动。” 苏无乐摇了摇头:“你想想他与阿祁的关系,在他眼里,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会去的,就好比你,他们也不是你的亲人,你不也来了么。” 慕容晴却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问道:“无乐,我们得想个稳妥一点的办法,如果咱俩再被扣下,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苏无乐看出来她是真的着急担心阿生他们,竟然忘了他是什么人:“阿晴,你糊涂了,我可不会被扣下,我只是不能直接插手而已,只能从旁协助你。” 慕容晴其实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凡人是不能奈何得了苏无乐的,寻常的凡人虽说也奈何不了她,但眼下阿祁和阿生在他们手里,她自己要脱身很容易,但如果他们以阿生二人的性命相要挟,就不好说了。 这样一来倒让事情更为复杂了起来,难保他们不会为了抓阿生的上线,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而且极有可能,他们现在认为她就是那个上线。 慕容晴眼下一心都是如何把那二人救出来,完全忘记了昨日沈听澜说过今天忙完了就过来找她的话。 是以沈听澜在慕容晴家门口敲了半天的门,见似乎没人在家,便以为慕容晴去了店里,又转身往揽月斋去。 在附近布控的特务发现有人进了店里,还似乎与店员很是熟悉,赶忙走到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边上,轻轻敲了敲车窗,待帘子拉开,他才弯腰汇报:“丁副主任,方才有个穿米色西装的男人进去了,看样子似乎认识里面的人。” 车里被称作丁副主任的男人闻言坐直了身子,往街对面的揽月斋看去,他正准备让人跟进去看看情况,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的再仔细看了看店里的那个男子。 “不对啊,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是……” 他一时间有些记不起来那人是谁,看穿着打扮推测应该不简单,随即他又在城南那些有名的人里面一一思索着,忽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再次朝那人看去,正巧那人回头往外走,这回看清了正脸。 “竟然是沈家大公子,怎么会是他。” 要说沈家,那在城南几乎没人不知道,是以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沈大公子是谁。 于是方才跑来汇报的那位问道:“主任,这沈公子只是寻常来买东西,还是说他……”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来,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说沈公子只是来买东西还好说,要是真和共家扯上关系,就麻烦了,城南商会虽说是各大势力齐聚,但实际上就是沈家的天下,商会里能说的上话的,都和沈家一条心,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丁显仁有些恼火的看了手底下的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会去香铺买东西吗,你见过哪个男的去香铺买东西啊,即便要买,以他们沈家的身份,会去香铺买吗?用得着亲自去吗?没看见他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啊?” 没受过系统训练的人就是不顶用,丁显仁心里不满的抱怨着,但随即又焦虑起来,他是真不想去招惹沈家啊,沈家的家主,那是跺跺脚城南要抖三抖的人,凭他可惹不起。 可偏偏手底下的人就像他想的那样,一点眼力见没有:“副主任,那咱们要跟着他吗?用不用把他带回去啊?” 丁显仁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冲,要不是在街上,他真想一枪崩了眼前的蠢货:“你是嫌我活的太舒服了,还是你自己活腻味了?你知道他是谁么,带回去?你信不信你前脚把人带回去,后脚你们行动队脑袋就都得搬家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底下人被他骂了有些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不能抓,但是任务没完成好,回去也不好交代,是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再问道:“那咱们……继续盯着?这揽月斋的东家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或许听到风声已经跑了……也说不定啊。” 丁显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用你说?她要是跑了,就坐实了她有问题,咱们再搜捕,或者让巡捕通缉,就有理由了,她要是没跑,那不就正好能抓了吗!” 一群废物!丁显仁这会儿只觉得脑瓜子疼,他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继续盯着,就黑着脸开车走了。 刚才那个被训了一顿的特务,有些拿不准的问旁边一个黑衣男子:“队长,那这个沈公子,咱们到底跟是不跟啊?” 陈万森刚挨完丁显仁的骂,这会子心里火气正大,听他这么问,也没好气的扔下一句:“没听见主任的话吗?!只要盯着对面就行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附近一家茶室,他一走,旁边的几个就凑到了一起:“呵,又让我们干苦力,自己逍遥去了。” 他们这头抱怨连天的,沈听澜那头却很是着急,他问了店员,说是掌柜的一直没回来,跟东家打电话说了之后,她答应了要过来,却好半天了都没来。 会去哪呢,他一边想着慕容晴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一边往曼恩走,想看看她在不在,虽然他心里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地方,他们平日里约会,要么曼恩,要么去餐厅吃饭,要么看电影,再就是去江边散步之类的,慕容晴也不可能在店里掌柜失踪的情况下,还去这些消遣的地方啊。 眼下也不能贸然动用人脉,万一慕容晴只是突然有事出去了一下,一旦大张旗鼓的去找,搞不好反而要添乱子。 慕容晴昨夜才晕倒过,一想到这个,他就冷静不了,毫无头绪之下,他想着要不还是先回揽月斋等等,万一慕容晴一会就回去了呢。 打定主意,他转身往回走,却见街对面有几个便衣鬼鬼祟祟的往揽月斋那边张望着,沈听澜心下一惊,刚才太着急了,进出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这些人,他直觉反应阿生和慕容晴的失踪与之有关。 便衣,那就无非是两种,那两种无论哪一种,都让事情复杂了起来。 他停住往揽月斋去的脚步,转身穿过五桥巷,开车回了沈家,既然牵扯到那些人,那就不得不动用一点关系了。 世间事往往都是阴差阳错,沈听澜前脚刚从九江路离开,慕容晴与苏无乐后脚就趁着刚黑的天色从五桥巷回了家。 慕容晴进门后匆匆放下包,来到窗前,小心的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许久,才转过身来:“还好,这里没人盯着。” 苏无乐点点头:“他们此时应该还不知道你就住这里,只是盯着揽月斋呢,也幸亏你店里除了阿生都不知道你住这,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七拐八绕的,倒是方便。” “也只是暂时安全罢了。”慕容晴接道:“时间问题,他们早晚会查到这里,这群人里也不全是废物。” 苏无乐了然:“你是说那个姓李的,确实,要不是他,城南和城北不会是如今的局势。” 他换下长衫,接着道:“咱们快些准备吧,等凌晨再动手,试试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即便不行,那个时间他们支援不会那么及时,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以慕容晴的能力,他从旁协助,几十人人应该不是问题,但是如果再多,就不好说了。 想到此处,他又道:“阿晴,你不能再背更多的因果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下死手,即便那些人该死,你也要先考虑你自己。” 他的修为损失一些没什么,但慕容晴眼下只是个凡人,她与他不一样,在这样下去只会活得越来越艰难。 慕容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早就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就算再选择一次,那些该杀的人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但是她不想让苏无乐过于担忧,只得点头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此番是为救人,其余的以后再说。” 苏无乐听到这个以后再说,无奈的摇了摇头:“ 先看看要准备哪些东西吧。” 说罢,他走进慕容晴的房间,在梳妆台与衣柜中间的空地前站定,双手结印,而后右手持剑诀凭空一指,道声:“现。”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一个黑色的柜子慢慢显现,那柜子通体无饰无纹,共有十层,虽然是抽屉的样式,却不见把手。 慕容晴思索着晚上带哪些合适,考虑到阿祁的情况,她想了想,上前伸出右手,往最上层的抽屉上一按,那抽屉上浮现出一层银光,随即消散,抽屉随着她收回手的动作打开,里面放着几排白色的小瓷瓶,她从中挑了一瓶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手再次轻轻往前凭空一推,那抽屉就关上了。 苏无乐见她第一件拿的是这个,笑道:“你还是习惯先考虑别人,你什么时候能先考虑考虑你自己,我就烧高香了。” 慕容晴头都也没回:“你需要亲自烧香吗?烧给你自己啊?” 得,苏无乐摸了摸鼻子:“我指望你给我烧呢,所以你争气一点,多活几十年给我多烧一点。” 慕容晴继续打开第二个抽屉,边挑着东西边回道:“下辈子一定。” 说罢她也不管苏无乐,自顾自地看着眼前的一排排银针,取出针体最大的那一排,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依旧放在梳妆台上。 苏无乐以为她要打开第三层,却见她没有停留,直接打开了最后一层,他蹲下身来,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对短刃,其实这称呼不太贴切,因为并没有开刃,且手柄之下刀身四方,更像是锏的形状,这对短刃一黑一银,在抽屉里散发着幽幽的灵气光芒。 慕容晴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其取出,轻轻抚摸着这一对短刃,眼中闪过一些莫名的情绪,苏无乐之前就与她说过这一对法器,它们属于她的前世,同时也是将它们炼化成型的初代持有者,黎月倾。 第12章 空照孤舟 一 她之前从未使用过,因为苏无乐告诉过她,法器虽然能认主,会听命于她,但是要想完全发挥它们真正的力量,必须要想起那些过往,并且记起它们的名字。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接下去也不会消停,还是要尽早熟悉这对法器才行,是以她没有再拿其他的东西,把取出来的放到一起,对苏无乐道:“无乐,就这些足够了,收起来吧。” 苏无乐看她已经决定了,便没有多言,挥了挥手,那柜子瞬间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看着那对熟悉的法器,默了片刻,走上前伸出右手,掌心覆于其上,调动灵力注入,只见那法器之上的光芒比方才要亮了不少。 他收回手,对慕容晴道:“我解开了其中一层封印,这样即便是你还未想起它们,无法完全驾驭,也不至于会被瞬间爆发的灵力反噬。” 慕容晴闻言却没有多高兴,她更担心苏无乐:“你不必如此,今夜并没有其他人,都是一些凡人,还不至于能伤到我多少,这其中一旦你干涉过多,对你的影响反而比我大,你何必呢。” 苏无乐摇了摇头:“你与我们命运相连,成败共担,阿晴,我们终能走到摆脱这一切的时候的,我相信你。” 慕容晴知道他说的摆脱这一切是什么意思,这一世功德还不够,但她的生死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她很清楚不论生死,阿紫与无乐他们都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放弃最初走到现在,要做的事。 苏无乐心中涌起一丝痛楚,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慕容晴说道:“阿晴,现在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先给沈公子打个电话,他昨日不是说今天会过来么,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察觉到他的气息似乎在附近停留过。” 慕容晴想起了沈听澜昨日说过的话,才发现在自己一直担心阿祁和阿生他们,竟然忘记了这事,她赶忙按照沈听澜给她留的号码打过去。 “喂,你好,我找沈听澜沈先生,请问他在家么?” 沈听澜刚到家,正想着要安排哪些人去办事,就听得家里佣人过来叫他:“大少爷,有位小姐打电话找您。” 沈听澜闻言,直觉是慕容晴,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电话边,挥手示意佣人先出去。 才道:“喂,哪位?”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慕容晴的声音,他松了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些:“阿晴,你去哪了,我方才找了许久都没见你,你还好吗?” 慕容晴听着他的语气就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心中一暖,柔声道:“对不起听澜,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只是刚才突然有点急事,我出去了一会,刚回来。” 沈听澜闻言稍稍安心了一些,接着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你忙完的话,我一会去看你。” 慕容晴与苏无乐闻言对视了一眼,道:“听澜,我身体已经恢复了,你别担心,我晚点还有些事要处理,要不明天我们再见面好吗?” 沈听澜联想到今天在揽月斋听到的事,以及看到的那几个便衣,问道:“阿晴,是不是阿生失踪的事,以沈家的人脉和人手,我可以帮你去办。” 慕容晴却回绝了他的话:“听澜,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不能把沈家牵扯进来,沈家在城南举足轻重,太多眼睛盯着,万一有些什么,你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沈听澜还想说什么,就听慕容晴继续道:“你相信我,我没有你看到的这么柔弱,有些事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但是今天过后,我会慢慢和你说的,好吗?” 沈听澜见她说到这份上,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嘱咐道:“那你万事小心,千万别贸然去那些地方,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你要记得还有我,我明天一早就过去找你,好吗?” 听得慕容晴答应,他才挂了电话,虽然面上答应了她,但既然知道了这些事,他怎么可能完全不管,慕容晴的担忧他明白,他自然不会把沈家牵扯进来,只是沈家能有今天的家业,不是只靠会做生意而已,他的父亲向来思虑周全,为护沈家周全,早就暗地里培养了不少人手,供沈家驱使,只是平日里没人会在明面上对沈家的人做什么,是以他平日出门或者做事都不会带着这些人,只会在需要他们办事的时候,才会吩咐。 这些人明面上和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查也查不到他头上,是以眼下用他们正合适。 想到此处,他便起身走到卧室,从衣柜后面的一个小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放进外套口袋里,拿着车钥匙下楼往外走,没成想一开门,就看见周嘉玉站在门外,他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周嘉玉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她对上沈听澜冷漠的目光:“听澜,你要去哪?是不是要去找五桥巷的那个女人?” 沈听澜闻言一惊,上前厉声质问:“你跟踪我?!” 周嘉玉被他的眼神吓的不轻,从小到大,沈听澜从未这样和她说过话,她不由的觉得委屈又气愤,上前两步道:“沈听澜,你疯了吗,你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凶我!你今天不是没看见她家附近都是什么人!你想把沈家拖下水吗!” 沈家人自小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不会对女人动手,但此刻也并不能让他的怒气减少两分,他冷着脸退后两步,和周嘉玉拉开距离,语气透着森然的寒意:“沈家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操心。” 周嘉玉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了慕容晴的地址,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他眼神里的厌恶不由的更明显了许多:“周嘉玉,我以往对你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如果还不够,那我再告诉你,即便没有她,我与你也不会有一丝可能!听清楚了吗?!你要是敢出现在她面前,或者私底下做什么,就别怪我不顾念沈周两家的情分,你别忘了,你哥哥如今支撑周家,还得靠沈家的庇佑和扶持。要不是看在周淮玉的面上,你以为你还能踏进沈家大门!” 说完,也不管泪流满面的周嘉玉,绕过她就往外走。 周嘉玉被他的这番话刺的情绪几近失控,她追上两步扯住沈听澜的袖子,把他拽回来抬手就想打,却被沈听澜一把握住了胳膊,他看着周嘉玉的眼睛,目光冷的让周嘉玉只觉遍体生寒:“你没有这个资格。” 这句话让周嘉玉久久不能回神,还未等她再说什么,就见沈听澜边快步往外走,边吩咐旁边的佣人:“把她给我赶出去,以后但凡是她来,都不准放进来!通知张照文,公司里也一样,再让我在华瑞见到这个女人,他就不用干了!” 周嘉玉这一刻才终于明白沈听澜不是因为一时生气而说气话,他是认真的,她不可置信的追上前去,哭的撕心裂肺,但依然换不来他的丝毫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上车离开。 “沈听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沈家的佣人都是伺候许久的,也知道周家小姐和他们少爷之间的官司,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少爷根本不喜欢周小姐,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待见她,可是偏偏这位周小姐,仗着老爷对周家的情分,一直纠缠,还在沈家端着未来女主人的架子,看得他们也觉得烦,是以沈听澜一下命令,他们便上前拦着周嘉玉不让她追上去,然后尽职尽责的把人请出去,直接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沈听澜在车里听见周嘉玉的哭喊,眼神都没给一个,之前就是顾及太多,虽说也是明言拒绝了,可都不能让周嘉玉死心,只希望这次能让她清醒一点,要是再不听,就只能让周淮玉把她送走了。 阿晴那边现在情况很复杂,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再去添乱。 可是现实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嘉玉从小养尊处优,大家都宠着她,所以养成了现在这副自私又极端的性格,她那不清醒的脑子,这会已经把这一切归咎到了慕容晴身上,全然忘了刚才沈听澜的那句“即便没有她,我和你也不会有一丝可能。 她私心里认定了因为慕容晴沈听澜才会不喜欢她,否则只要她再努力一些,站在沈听澜身边的人一定会是她,毕竟她和沈听澜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个女人有什么,不就是靠着那张脸么,才把沈听澜勾的满心满眼都是她! 对了,她忽然想起今天在九江路对街看见的那几个人,抬手擦干眼泪,脸上浮起一丝决绝。 她不知道的是,她输的并不是长相,慕容晴从未觉得沈听澜是因为她的相貌倾心于她,她也从不认为沈听澜是个肤浅的人。 二 初冬的气温已有些许寒冷,而榻上的女子却只穿着一袭浅灰紫色交领长衫,烟紫色的薄纱细丝大袖盖在身上,仿佛堆叠着一层轻柔的雾气一般,青丝未束,散在榻上,那女子双眸紧闭,似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额间一道红光时隐时现。 苏无乐坐在一边,靠着身后的柜子,手中拿着酒葫芦心不在焉的喝着,他看了眼窗外,阳光照在院中几株枯萎的竹子上,毫无生机,显得有些萧瑟。 榻上的女子忽然惊醒,似是做了噩梦一般,慌乱地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攥着盖在身上的大袖。 苏无乐见人醒了,赶紧把葫芦放到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问道:“还好吗?要不要紧?” 余霜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抬手扶着还隐隐作痛的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苏无乐转身拿起桌上的杯子递给她:“你睡了太久,先喝一口缓缓。” 余霜青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随即面色一变,呛的咳嗽起来,她瞪着苏无乐,有些沙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咳!苏无乐……你他妈!……给我等着……咳咳咳!” 苏无乐挂着一脸得逞的笑,拿起葫芦冲她晃了晃:“我干了,你随意。” 余霜青此时也顾不上刚才梦里看到的那些,爬起来抱着桌上的一大桶矿泉水就喝,都来不及倒在杯子里,直灌了小半桶,才觉得那灼烧感消散了一些,只剩下酒香还萦绕在鼻尖与口中,她回过味来,这是前不久她刚酿好的墨红。 墨红花酿,五十度。 很好,她抬手擦了擦嘴,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苏无乐:“一会我就下单买他个几十斤雄黄,拿你泡酒!” 苏无乐依然挂着那副气人的笑:“啧啧啧,我好怕啊,欸,你泡之前先给我尝尝味呗,几百年都没闻到雄黄味了。” 余霜青是真的不想再理他了,不过也得亏他来了这么一出,不然的话她的情绪根本不可能缓和,那杯烈酒把她从百余年前的记忆中拉回了现实。 她坐回榻上,心随着刚才的梦又沉了下去:“慕容晴……她…” 苏无乐见她清醒了,也收起玩笑的神情,问道:“你想起了多少?” 余霜青只觉眉心随着回忆阵阵钝痛,她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到最后,不过也没有第二种结局了,若是有,我也不会来到这世上,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苏无乐笑了笑,回道:“是,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余霜青斜了他一眼:“跟屁虫。” 说着从他手里拽过葫芦,喝了一口,接着道:“阿晴因着之前的事,神魂虚弱,还能有那些修为也是不容易了,也多亏她攒下许多功德,只是她还是太过于心善了。” 苏无乐当没听见那句跟屁虫,回道:“用你们的话说,心善是美德。” 余霜青嘴角一抽:“是么,可我没有美德,道德也没剩多少了,现下命里五行缺德。” 她把葫芦扔给苏无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行了,把安魂香点上,本座要继续会周公了。” 苏无乐却眉头一紧:“不行,引梦不能一天之内连续两次,不然你承受不住,神识也会受损。” 余霜青满不在乎的躺下:“别墨迹了,赶紧的,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要说有事也是被你呛的!” 苏无乐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心里并不赞同她这样做,但他也明白,虽然余霜青面上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可她心里对待这些事却很认真,宁可自己受些罪,只为了让他与阿紫他们可以轻松一些,偏还要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让他安心。 只是连续引梦带来的后果会让她吃不少苦头,虽然从大局来说,只有她尽快恢复记忆才能进行接下来的事,所以时间耗费越短越好,可私心来说,他又实在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是以他拿着安魂香犹豫不定,半晌没动作。 余霜青躺了半天,没闻见香味,睁开眼看见苏无乐拿着香杵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忽然扬起一丝坏笑,掀起盖在身上的大袖一角,故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怎么,小苏苏怕我孤枕难眠啊,你既然这么担心,要不一起啊,看看咱俩会不会同床异梦。” 苏无乐被她那句小苏苏砸的头皮发麻,一阵恶寒,得,这货就不是个能听劝的人,他翻着白眼把香点好,一巴掌拍在余霜青额头上,给她摁回去,又拉起大袖把她整个人都蒙上,眼不见为净。 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同一个魂魄,怎么差别这么大,这货比起慕容晴的调侃玩笑那可恶劣太多了,还把他也带偏了,整天你来我往,以看对方出糗为乐,麻了,真的麻了。 不过片刻,安魂香的香气四散开来,萦绕着残留的酒香,让余霜青再次进入了梦境。 苏无乐见她已然入睡,才又在一边坐下,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时间万千思绪缠绕而来。 此前那一位遗留的灵力时隔数百年才恢复一些,几乎全部倾注在黎月倾的神魂之中,她也确实不负众望,强大到以极短的时间修成半仙之体,差一步就要成功了,可惜因为情劫影响,没能度过生死劫,最终陨落,这也直接导致了转世之时因神魂严重受损,不得不一分为二,从而使得慕容晴生来灵力低微,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经过百年时间,那一位的灵力再度恢复了部分,加上阿紫继黎月倾之后再次断去两尾,换来了最后一次成功转世的机会。 而继承了那部分灵力的余霜青,确实要比慕容晴强大许多,可有得必有失,也正因为这个,她要承受比慕容晴更多的世间百苦与劫数,这对凡人之身来说几乎无异于摧心折骨。 苏无乐担忧不已,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最后。 半晌,他轻叹一声,伸手为她盖好衣服,看着她睡得安稳,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下一刻,她蹙了蹙眉,似是嫌热,无意识地一把拽开盖着的大袖往旁边一甩,扔到了苏无乐的头上,这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往枕头上蹭了蹭,小嘴微张,轻声打起了呼噜。 苏无乐面无表情的扯下头上的衣服,看着睡没睡相的余霜青,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谁再担心她谁就是狗! 第13章 从来清冷影随行 一 陈万森手底下几个特务还在兢兢业业的盯着揽月斋,他本人虽说是在旁边茶馆里喝着茶,可是盯梢这种事向来不是什么好差事,一想起丁显仁耳提面命的要他这个队长亲自上阵守着,他就一肚子火,好事从来轮不到行动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却都扔给他们,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方才挨了丁显仁一顿骂的那个特务急匆匆的跑进来,递给他一张字条,说道:“队长,刚刚有个女的,路过撞了我们的一个弟兄一下,在他手里塞了这张字条,您看看。” 陈万森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他展开字条,见上头写着一行字‘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五桥巷33号’ 他迅速看完,递给一边的手下:“拿去烧掉,不要留下痕迹,你先出去盯着,我给主任打个电话。” 他起身走出茶室,就近找了一处公用电话亭,等了许久,那头才接通:“喂,副主任,有个情况,刚才有个女的给守在外头的兄弟塞了字条,说了目标的具体住址,但目前还不知道真假,所以跟您请示一下。好的,好的,我等您的电话。” 挂完电话,他快步走到揽月斋对面,问道:“刚才塞纸条的女人,你们有人跟上去了吗?” 见几人都是摇头,他骂道:“蠢货!为什么不跟着,我当初是怎么教你们的?!我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吧!” 底下的人哪里还敢说话,一个个唯唯诺诺不敢接话,见他们还杵在原地,他不由的火气更大了:“还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快追上去找人!” 他随手指了一个,吩咐道,见那人赶紧跑出去了,他才觉得这口气顺了一些。 真是,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电话亭,又指了指刚才拿纸条给他的那个特务:“你,去守着那个电话亭。” 那人闻言道了声是,就跑到电话亭边守着,不让别人进去。 丁显仁接到陈万森的汇报,立马起身拿着记事本,往主任办公室走去,刚到门口,正巧碰着李士贤从里头出来,他立马上前:“主任,刚收到的消息,九江路那边有情况了。” 李士贤闻言点点头:“进去说。” 待二人进了门,丁显仁翻开记事本放在办公桌上,说道:“主任,刚才陈万森来电话,说是有个女的给门口盯着的人塞了张字条,写着揽月斋那位东家的地址,但是陈万森他们拿不准消息的可靠性,不敢贸然前往核实,怕打草惊蛇,想问一下您的意思。” 李士贤听他说完,看着本子上记录的字条内容,笑了笑:“有点意思,让他们先跟着那个提供情报的女人,想办法核实她的身份,这样大概也能知道这消息可不可靠了,在此之前,先别让人靠近。” 丁显仁点头称是:“那……核实过后是否需要去周围布控呢?” 李士贤收起桌上的记事本递给丁显仁,摇了摇头,道:“一旦核实,你让陈万森他们全部从九江路撤回来,只留一个暗哨,记住,一定要隐蔽,不能暴露。” 丁显仁还有些不解,问道:“主任,把人都撤了,那万一目标跑了怎么办?” 李士贤端着茶杯感叹:“老丁啊,你太小看他们了,他们潜伏多年,论经验远胜于我们,他们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 他喝了口茶,接着道:“我问你,若是你发现你的地方被人盯梢,你会怎么做?” 丁显仁不假思索回答:“那当然是立刻撤离了,肯定不会再靠近这一片。” 李士贤又问:“那若只是有可能暴露却还未暴露呢?” 丁显仁想了想,道:“那我必定会先观察,待确定没人盯梢后再回到那个地方,把文件资料……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主任,还是您想的周全呐。” 李士贤并不接受他的吹捧,依旧端着笑脸看着他,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老丁啊,你还是得多想想,别整天只知道指望行动队,他们但凡有点脑子,早就不会在这里了。” 丁显仁听着他指桑骂槐的话,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点头陪笑道:“主任您说的是,我立刻去通知陈万森他们,按照您的指示办。” 见李士贤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主任您先忙,我先出去了。” 说罢弯了弯腰,转身离开,待出了办公室,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这个李士贤,从来都只会动动嘴皮子,脏活累活全他们干,还动不动就在那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要不是李士贤后台硬,轻易奈何不了,他早就动手了,李士贤要是没了,主任的位子就该是他来坐了。 他这么想着,殊不知陈万森的心思也和他差不了多少,都觉得官大一级压死人,必得自己上才好。 慕容晴这头与苏无乐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待时间一到,换了衣服就出发。 苏无乐取出一套黑色短打,见慕容晴看着他手里的衣服,目光有点怔然,问道:“阿晴,怎么了?” 慕容晴闻言摇了摇头:“无乐,把那套衣服给我吧。” 苏无乐一愣,他没想到慕容晴会突然要那套衣服,其实之前他也与她提过,有这么一套他保留了下来,但当时慕容晴只是与他聊了两句,并未表现出想要看一眼的想法,不过随即他也明白过来,慕容晴逐渐想起了以前的事,想法必然有所改变。 是以他并未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转身从房间内取出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放在桌上,往旁边退开了两步,慕容晴上前打开那盒子,伸手将衣服取出,轻轻展开,那是一套并不属于这个年代的衣裳,深蓝锦鳞暗纹裙,黑色织银细丝长衫,外头一件黑色薄纱对襟开袖外裳。 两人看着这套熟悉的衣服,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晴轻叹一声,将衣服挂在臂弯,取出盒底的一对黑色皮质护腕并一条相同材质的黑色腰封,道:“我先去换衣服。” 苏无乐嗯了一声,在她进房间后,走到桌前将盒子盖上,轻轻摩挲着盒子的边缘,狭长的凤眼之中似有化不开的情绪。 身后响起的开门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转身看去,慕容晴平日垂散的长发此刻用一枚青玉簪高高束起,那身黑色的衣裳似是量身定做的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恕灵珠静静缠绕在左臂护腕之上,散发着幽微的光芒,方才取出的那对法器,则横束在腰封后面的暗扣上,她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素面皂靴,在苏无乐面前站定。 他在一瞬间的恍惚之中,似是见到了故人。 恕灵珠,双锏,锦麟衣,时隔两百余年,终于又同时出现在它们主人的身上,黎月倾的形象这一刻在慕容晴身上重现。 苏无乐的恍惚在看见慕容晴额间那道颜色极淡的悬针红纹之后,瞬间清醒,这是神识觉醒的征兆,一旦觉醒到最终阶段,这红纹就会开始显现,待颜色变成暗红,便会引动生死劫降临。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偏偏是今天显现。 苏无乐双手紧紧攥着衣摆,他突然有些后悔了,可他也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红纹已显,即便慕容晴从此不踏出大门一步,该来的还是会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落在慕容晴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伸手搭在苏无乐肩上轻轻拍了拍:“无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我来到这世上,本就是为了完成我们该做的事,面对我们该承受的劫数,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她心里知道苏无乐比她承受的要多许多,一次又一次看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即便是仙,也是难以承受之痛。 苏无乐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拉下慕容晴的手,道:“没事,只是今夜万事难料,就当是为了我和阿紫,你务必要以自身为重,万不可以身犯险。” 慕容晴闻言笑了笑:“你放心,我还等着你哪天坐店门口给我招揽生意呢,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死了,多亏啊。” 苏无乐勉强跟着笑了笑,她总是这样,黎月倾也总是这样,考虑身边的人多过考虑自己,如果一定要做选择,她们都会毫不犹豫舍弃自己选择别人。 慕容晴安慰完苏无乐,忽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梳妆台前,打开台上的一个小首饰盒,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条细银项链,链子上挂着一枚银刻云纹镶粉青猫眼碧玉坠。 慕容晴小心翼翼的将其取出,对着镜子准备戴上,苏无乐帮她扣好项链,问道:“这是立冬家宴时沈听澜送的礼物吧?” 慕容晴点点头:“嗯,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就想戴着它。” 看着慕容晴将项链藏进衣领中,那么珍视的样子,苏无乐只觉得心中酸楚,他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如果不是这样的命运,她或许就能与沈听澜有个好结果,就像她曾经说过沈云贞和林怀与或许会有个好结果,可惜,她们都没有这样的如果了。 二 周嘉玉从九江路直跑到西盛街才敢停下,刚才把纸条塞给那群人后,她头也不敢回,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未和这些人打过交道,紧张之下,手心全是汗,生怕他们会对自己也不利,但更担心的是那张纸条不起作用,对慕容晴的那种嫉妒和恨意已经让她顾不上别的了。 她自以为安全了,连身后一直有人跟踪都未察觉,此时她只顾着沉静在慕容晴即将消失的快意之中,殊不知她今天的举动在不久之后,将沈听澜与周家,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陈万森在收到丁显仁下达的命令后,带着人从九江路撤离,回到67号,前脚进大门,后脚就又被李士贤叫了过去。 他一进主任办公室,就见丁显仁也在,赶紧给上头的两人打招呼:“主任,副主任,有什么指示?” 李士贤示意他上前两步,道:“丁副主任都跟你说了吧,今日你们不必再守着九江路那边了,那两位还在我们手里,那帮人必定会有动作,我估摸着今晚就会有动静,你安排行动队几个身手好一些的守在地下室,其余的你带队埋伏在四周,一旦有动静,抓个现行。” 他眼神中透出一丝阴狠:“切记,必要的时候,用那两个人逼他们就范,还有赵江河,他虽说是个小角色,但也可以是个不错的诱饵。” 丁显仁赞同的点点头,补充道:“主任说的没错,只要能抓住大鱼,不必在乎死几个人,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陈万森点头称是:“明白,我这就下去安排,保证完成任务,请主任,副主任放心。” 慕容晴与苏无乐到67号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四周安静的很,院中来回巡逻的特务也有些懈怠,原本应该四处查看的,这会子都聚在后面角落里抽烟闲聊。 两人观察了一会,对视一眼,悄然无声地从旁边围墙上翻进院子,隐藏在转角处树后的阴影之中,苏无乐看了看四周,对她道:“阿晴,有不少人埋伏在暗处,你要小心,他们这么安排,看来是早有准备。” 慕慕容晴点点头,道:“他们的计划其实没问题,还不算太蠢,只是他们肯定想不到要对付的是你。” 苏无乐笑了笑:“多谢晴老板抬举了,你一个人绰绰有余,恐怕用不上我。” 慕容晴没理他,仔细观察着周围那些暗哨的情况,确定那些人还未发现他们,便闭上双眼开始感知阿祁他们的具体关押位置。 不过几息,她睁开眼,看向眼前那栋大楼的西南角位置,道:“阿祁被关押在地下审讯室里,进门右转下楼,右手边第三间,不过很奇怪,我感应不到阿生。” 苏无乐点点头,眼神停留在慕容晴的额间,那道红纹因为刚才的灵力催动颜色又深了一分,自从恕灵珠回到她手里开始,她的灵力便随着记忆的恢复,一日比一日深厚。 他收回视线,道:“先救出阿祁,咱们再想办法找阿生。你去救人,这些暗哨交给我。” 慕容晴刚要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她拦住苏无乐准备结印的手,道:“无乐,你可以用一叶障目隐去身形,你去救人合适,这些人让我来。” 苏无乐下意识地想反驳,还没等开口,慕容晴身形一动,人已经冲了出去。 他没办法,只得按照她的意思,隐藏身形后往地下室去。 第14章 生死度外不留心 一 暗哨的位置慕容晴已经感知的一清二楚,大楼后面有十个,其他三侧分别有二十人,此刻她前方,正是后面的那十人。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恕灵珠,随即单手结印,催动灵力,足下一点,眨眼之间便出现在那群人面前,他们因为根本发现有人进来,也因为慕容晴动作太快,还来不及看清,人已到眼前,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前面的那个,已经被一刀毙命。 慕容晴一身黑衣,在阴影之中仿佛融入了夜色,站在后面的特务拿着枪,却不知道往哪打,她身形太过灵活,游走在几人之间,下手又极为干脆利落,第一声枪响时,十人只余其四。 守在其他地方的特务听见枪声,都迅速的往这边跑来,陈万森走在最前面,等他绕过转角,却只见地上倒了一片,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其间,右脚踩着旁边的一具尸体,正将手中的短刃从他身上拔出。 陈万森心里一惊,十个人,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吗? 他举枪指着眼前的女子,大声命令道:“尽量抓活的!” 他的这句话让那个女子转过头看向这边,一张明丽的脸上有点点血迹,表情十分冷静,但双眼微红,眼中闪烁着一丝疯狂。 陈万森的视线对上这双眼睛,竟双腿一软,险些跪下,他咬牙提着胆气,慢慢往前靠近,口中还不忘对她喊话:“不管你是哪一边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么多人,你是跑不掉的!” 慕容晴闻言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轻笑道:“跑?我可没想跑……” 话音刚落,她就直直地朝陈万森冲了过来,左手一挥,陈万森身边的几人便莫名其妙的倒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慕容晴手里的那柄短刃即将刺到眼前,情急之下,他本能的扯过旁边一个特务挡在自己身前,慕容晴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步,收刀的同时,抬起一脚踹在陈万森胸口,力道之大,竟将他踹出数米之远,连带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被他撞的倒下一片。 其他人这情形,又想到刚才陈万森的吩咐,开枪也不是,不开也不是,一时间竟都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陈万森手底下一个中队长反应稍快一些,他举枪对着慕容晴,冲其他人喊道:“围起来!打她的手脚,别打头!” 慕容晴却不会如他的意,她将大部分灵力回转到双腿之上,身形比方才更快,他们非但没打中她,反而失手打伤了好几个自己人。 她反手握住扣在身后的另一柄法器,将其抽出,双锏一碰,法器之中的灵力瞬间爆发,她双眼变得猩红,闪身冲入人群,银光飞舞,空中瞬间飘起一道血雾,枪声夹杂着兵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和阵阵惨叫,让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陈万森头皮发麻,他惊恐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不由自主的开始后退。 这是人吗? 枪竟然没用,这要怎么抓?不,现在不是抓不抓的问题了,现在是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忽然,他想到了李士贤最后的那个安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趁着慕容晴还没杀到他这里,带着几个人迅速转身离开。 苏无乐隐去身形,畅通无阻的找到了慕容晴说的右手边第三间,他感应到了审讯室里埋伏的那几个暗哨,悄悄后退几步,放倒了守在外面的五个特务,故意给最后一个留了口气,让他喊出了声。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竟然没有开门冲出来,这让倒是让苏无乐有些意外,看来67号里面,也不全是废物。 要不是因为在人间行走需封印九成灵力,救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哪里需要这般麻烦。 他忍着不耐,挥手打开审讯室的门,里头的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喘,紧紧盯着门口,却不见有人进来,可下一秒,他们就看见阿祁身上原本绑着的绳子忽然断开了,紧接着他整个人忽然漂浮了起来,迅速的往门外移动。 几人惊恐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了,他们对视了一眼,要是这样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救走,恐怕脑袋就得搬家了,是以他们虽说有些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了出去。 苏无乐的脚步哪里是凡人能追得上的,不过几息,人就已经出了67号大门,他丝毫没有停歇,解除了一叶障目,往九江路方向去,却在不远处遇上了正带着人往这边来的沈听澜。 他停下脚步,抱着阿祁问道:“沈先生,你来这做什么?” 沈听澜不意会在这里遇到苏无乐,看见他怀里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阿祁,随即反应过来苏无乐必定是和慕容晴过来救人的,他有些着急:“苏先生,阿晴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苏无乐看着他道:“你先别着急,凭里面那些人还伤不到阿晴,我本打算先将阿祁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接应她,既然你来了,那就麻烦你先把阿祁带回去吧。” 沈听澜自然是不愿意就此回去,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两个人从苏无乐手中接过阿祁,将他带走。 苏无乐将阿祁交给那两人,转身往回走,他此刻也顾不得在沈听澜面前隐藏身份,身形一闪,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沈听澜愣了愣,但慕容晴的安危盖过了这一幕带来的诡异感,他立刻回神,带着人往67号跑去。 苏无乐冲进67号的大门,就看见了让他心神动摇的一幕,慕容晴的左腿,右手腕,右肩各中了一枪,她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握着短锏支撑着身体,整条右臂垂在身侧,已经握不住法器。 陈万森带着十来个人站在她对面不远处,抓着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阿生,旁边还有一个并没有见过,却同样也是一身伤的男子,十多把手枪的枪口齐齐对着阿生,即便是见到苏无乐闯进来,也并没有移开枪口,看样子是料定了不管再来多少人,只要有阿生这个人质在手里,就能制住他们。 看来,他们刚才就是靠着这个办法才伤到了慕容晴,苏无乐顾不上他们,赶紧俯身查看她的伤势,即便是黑衣上血迹不明显,可她衣摆下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还在往下不停滴血的右手,也足以让他的怒火烧红了双眼。 额间暗红色的仙人印记显现,他站起身来,却不想衣袖被慕容晴拉住:“无乐,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人。” 这些话并不能让苏无乐冷静,只是到底停住了脚步,单膝跪下,伸手覆在慕容晴的背上,催动灵力为她止血。 沈听澜带着人到了67号不远处,却没有直接进去,现下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他担心贸然冲进去反而会连累慕容晴,是以他与手底下的人贴着围墙慢慢往门口靠近,仔细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待他在门边站定之时,正好听见慕容晴的那句“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这话让他心里一惊,险些失控冲进去,幸好后面的人拉住了他,但他听到慕容晴受伤,哪里还能冷静,挣开被拉住的手,握紧了枪,上前一步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去。 二 慕容晴盯着阿生背后那些枪口,压低了声音对苏无乐道:“无乐,你听我说,我手里还剩五根银针,一会我先想办法杀陈万森和他身旁几人,他们一定会动手杀阿生,或者杀我,我现在动作快不了,你在我动手的时候,就用一叶障目想办法救阿生。” 苏无乐听她说完,脸色更难看了:“不行!,你疯了吗,这种情况下我护了阿生不一定能护住你,这事没得商量,我先止住你伤口的血,然后想办法带你离开。” 慕容晴还想说什么,就听陈万森的声音响起:“现在商量对策是不是有点晚了,你不是很能打吗,起来打啊!我倒要看看,是你快,还是他死的快!” 说着,还拿枪口推了推阿生的头,嚣张至极的看着慕容晴与苏无乐,他的这番挑衅对于慕容晴他们毫无作用,她只是看了陈万森一眼,彷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们刚才不知道把阿生藏哪了,且他只剩一口气了,所以我感应不到他,总之,如果有机会,先救人。” 苏无乐知道慕容晴一定会选择救阿生,但是他的首要目的是保住慕容晴,因此并没有接她的话。 陈万森却以为他们顾及阿生,放弃抵抗了,于是又冲着慕容晴道:“你,把手里的兵器放下,你们两给我乖乖的跪下束手就擒,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少受点罪,别想着反抗,日本人马上就到了,只要把你们都交出去,67号就是大功一件。” 早在听见枪声的时候,他提前安排好的人就打电话报信了,这会算着时间,日本人也该到了,他得意的笑着,心里盘算着凭借抓住这几位的功劳,能得多少好处,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就不用在丁显仁这个废物的手底下仰人鼻息了。 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眼前的几人并非他认为的共家的人,也算不到正门外还有沈听澜带的人,为着今夜要抓慕容晴他们,所有的人手都聚集在67号里面。 此时沈听澜派出去盯梢的人焦急的跑回来通知他:“少爷,街角处发现日军的车了,有三四辆!”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也紧跟着跑过来了:“不好了少爷,日本人车上全是机枪!” 沈听澜没料到67号还安排了这样的后手,闻言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手巾,将半张脸蒙起来,举枪冲了进去,准备强行把慕容晴救走,没时间考虑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陈万森刚放完话,门口就冲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蒙面男子,那群人一进来就齐齐的将手里的枪对准了他们,站到慕容晴身后,与他们对峙。 慕容晴还在震惊沈听澜的突然出现,他就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阿晴,苏先生,想办法先离开这里!日本人的车马上到门外了!快!” 陈万森反应过来,立刻对着阿生的腿就是一枪,枪声让对面几人的动作一顿,剧烈的疼痛让阿生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见慕容晴他们因为他而被辖制,他给了她一个眼神,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冲她喊道:“别管我!快跑!” 说完挣扎着向后扑去,陈万森等人没防备他还能动得了,一时间被他扑了个正着,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五六颗子弹同时穿透他的身体,带走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阿生…… 阿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他姓余,余生,可如今他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了。 慕容晴低下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随即被脸上的鲜血染红,最终滴落在一片墨色之中。 她借着沈听澜的手艰难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把阿生的遗体踹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的陈万森,眼中恨意灼烧,她额间的红纹颜色快速加深,灵力四散奔涌,一如最初带上恕灵珠那日,此刻几乎要将她整个撕裂开来,可此时的局面不容她再浪费时间去调整,只能咬着牙强行压下身体上的疼痛,和脑海中铺天盖地而来的记忆。 她的眼神从陈万森身上移开,左手迅速将短锏掷出,一下洞穿了阿生旁边那个陌生男子胸口,一眨眼,短锏又再次回到她手中,等陈万森反应过来,人已经死绝了。 她读懂了阿生最后的那个眼生,他在示意她杀了这个人,看来这个人就是出卖了阿生和阿祁的那个叛徒。 沈听澜不想给他们反击的机会,他和手底下的人趁着慕容晴出手,毫不犹豫连开了数枪,将挡在前面的几人尽皆打死,陈万森一边拉身边的人挡枪,一边开枪反击,枪枪对着慕容晴,一副死也要拉她垫背的架势。 可偏生慕容晴压制觉醒之力的情况下强行出手,此刻状态极不稳定,根本无力再闪躲,苏无乐眼见不好,想要把他们两个带走,可他毕竟只剩一成灵力,想要在枪林弹雨中保证两人都安全,还是有难度的。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灵力大部分转至双腿之上,拦腰抱起慕容晴,再拉住沈听澜的胳膊,快速往后方移动,67号里面范围不小,他们需要绕过大楼,才能翻过那堵围墙。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那几辆载满了士兵和枪弹的卡车已经到了门口,为首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看了眼中了枪躺在地上还没死的陈万森,也不管他的死活,挥手下令士兵开始攻击。 苏无乐他们刚跑到大楼边,身后铺天盖地的子弹破空而来,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往后面跑,情急之下,他只能就近破开旁边的门,躲进大楼里,一路跑进最靠后的房间,才松开沈听澜,扶着慕容晴靠在墙边坐下。 此刻她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厉害,苏无乐紧张的盯着她额头的印记,手中不停的为她输送灵力。 沈听澜被苏无乐拉着的时候根本反应不过来,等他松了手,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只觉腹部一痛,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块,他解开外套,左腹部一处枪伤,正在不停往外渗着鲜血。 他立刻按压住伤口,跌跌撞撞的走到慕容晴身边,询问苏无乐:“她怎么样了?” 苏无乐听着不绝于耳的枪声,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心一沉,完了。 在他的灵力修复之下,慕容晴勉强能克制着体内那股还在流窜的力量,她支撑着坐直了一些,却一眼看到沈听澜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额头的印记在苏无乐绝望的眼神中变成了暗红色。 她周身瞬间燃起白色的火焰,双眼猩红,竟流下了两行血泪,她看向沈听澜的眼神已不复之前的柔情,而是深深的绝望与痛苦。 苏无乐怔愣在原地,失声道:“为什么……” 白色的火焰,她的修为和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觉醒之力,此刻神魂正在被灵火灼烧,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躲不过这样的结局! 眼前这一幕让他几乎癫狂,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天罚,双手结印,强行破开了加诸在身上了层层封印,等不及灵力完全恢复,他立刻催动缚灵术,制止她身上的火焰。 却不想被慕容晴一掌打开,她艰难的维持着神志,咬牙道:“没用的,还不明白吗!这是死劫,即便没有外面那些人,我也活不了了!” 在这入骨入髓的痛苦之中,她想起了她的前世,黎月倾,那位天赋卓绝的术师,即便已经是半仙之体,最后也依旧死于劫数之中,她的修为灵力比起黎月倾来说无异于冰山一角,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呢。 她看着一头银白色长发,同样身着黑色锦鳞衣,破开封印显露真容的苏无乐,笑了一下:“无乐,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带他离开这里,让他活下去。”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靠前的房间已经被炸开,尘烟弥漫之中,脚步声逐渐逼近。 慕容晴费力的抬起双手结印,念出了那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流星!白羽!” 只见那对掉落在外面的双锏破空而来,在慕容晴的控制之下,在空中划开一道裂隙。 裂隙之中华光闪现,光芒之中,阿紫的身影从中而来,她抬起左手掐诀,唤出捆仙索,捆住苏无乐一边手臂,将他往回来,右手探向慕容晴,从她身上抽出一缕淡紫色的光芒,连同恕灵珠一并收入掌心,慕容晴身上的火焰顿时熄灭。 苏无乐惊恐的看着慕容晴眼中那瞬间暗了不少光芒,又见她用流星白羽锏将沈听澜推过来:“带他走!” 苏无乐明白他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只能伸手拉住沈听澜,同时将流星白羽锏握在手中,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可是他们都没料到,沈听澜并不这么想,他眼见了刚才那超脱常理的一切,脑海中似乎有些记忆的碎片零星而来,他来不及震惊也来不及害怕。 苏无乐在没入那道光芒的最后一刻,听见慕容晴虚弱的声音:“无乐,对不起啊,又让你面对这一切,你再……等等我。” 他只觉手中一松,来不及看清,便随着光芒消散于空中,陷入黑暗。 慕容晴催动体内仅剩的灵力,用了记忆中黎月倾生前那道炎上之术,大火瞬间将整个67号连同周围一并吞没,外面顿时惨叫声震天。 沈听澜挣脱开束缚,跌跌撞撞的冲向慕容晴,抱住她即将摔落的身躯。 “阿青!” 慕容晴感受到这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你为什么不走!你会死的!” 沈听澜抱着她,眼神清明:“阿青,我回来了。” 他的眼中有经年隔世的深情:“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了。”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语气,慕容晴唇角浮起一丝笑容,像是绝望中开出的昙花,她紧紧抱着眼前的人,他回来了。 也好,哪怕只有临死前这短暂的片刻,也好。 第15章 卷一后记 一 后来,67号那场足足烧了一天的大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因67号除了那几个领导,剩余的人连带着那晚在场的日本人,全军覆没,一个没留。 那火扑了许久都扑不灭,直把所有的一切都烧干净了才熄,一时间让人们议论纷纷。 又不知何人传言,那天在最里间的废墟里,有两具相拥着死去的尸体,只是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再后来,人们发现九江路的那家揽月斋,不知何故竟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再无痕迹。 一直依附于沈家的周家,突然被沈家从商会除名,不久之后,周家大小姐,也莫名失踪,那位执掌周家的少爷,远走他国,周家最终没落。 而沈家,自大少爷沈听澜失踪后,沈家家主隐退幕后,不再理事,所有生意都交给了沈二少爷掌管。 直到许多年后,抗战胜利,历史的尘埃最终落定,天下太平。 二 余霜青再次从睡梦中醒来,不一样的是,她这次是被活活疼醒的。 她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来,一旁的苏无乐这回也没有再拿烈酒整她,而是一脸担忧的上前握着她的手腕,担心道:“怎么样,哪里疼跟我说。” 余霜青只觉胸口撕心裂肺的疼,整个人一丝力气都没有,张了张嘴,还未等她说什么,便吐出一口血来,把苏无乐吓了一跳,他赶紧扣住她的手腕,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余霜青好不容易唤上一口气,看着衣服上的血迹,无力道:“无乐,沈听澜竟然是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等苏无乐回答,她又自嘲的一笑:“也是,关于情劫的事情你不能说,阿紫也不能说。” 她转头看向苏无乐:“无乐,你是不是很难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慕容晴的能力扛不住那么重的灵力奔流,她的结局必定是死在觉醒之力中。” 苏无乐垂下眼眸:“你倒是不问为什么我和阿紫最后不救她。” 余霜青扶着心口,淡淡道:“你们救不了,即便把她拉走,她也会立刻死去,她是活人,她的尸骨只能留在那个年代,我说的没错吧。” 苏无乐点点头,似乎也是想起了那一幕,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就听她接着又道:“阿紫在她的神魂被燃烧殆尽之前,抢出来一部分已经不容易了,如若不然,我根本没机会转世。” 修复好她因为引梦损伤的神识,苏无乐收回手:“觉醒之力有多重,你我都深受体会,算下来,也只有阿倾扛住了,可是她再强,也强不过天道。” 余霜青表情里尽是嘲讽:“呵,是啊,人也好,仙也罢,我们的命运被他们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连要转世成人,都需要阿紫牺牲那么多修为去交换,否则就凭我几百年累积的血债,都够下十八层地狱了。” 她冷笑了一声,在生死关头用身边的人的命和沈听澜的重伤,来让慕容晴觉醒,不给她留一丝生还的可能性,这种设定,真是好手段。 苏无乐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擦拭着衣服上的血迹:“即便是舍了修为,此举也是逆天而为,阿青,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们绝不能大意,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神魂俱灭。” 余霜青平复着胸口的疼痛,抬头望向窗外,夜幕沉沉,冷月如霜。 她怔怔的望着那弯残月,道:“无乐,接下来再引梦,该是黎月倾了吧。我只能通过梦境想起关于慕容晴的一切,可她最终想起的关于黎月倾的记忆,我却并没有接收到,所以我现下也只有关于她的零星记忆而已。” 苏无乐将沾有血迹的纸巾攥在手里,看着她道:“阿青,过往的所有记忆,都是被封印的状态,这次咱们不能顺其自然像之前一样,若等到最后关头觉醒,很有可能会导致生死劫渡不过去,所以即便是要付出很大代价来引梦,你也得提前想起所有的一切,按照时间长短,封印的强弱,必须从前往后推进,纵使你天赋再高,这个时代毕竟灵力几近枯竭,不似黎月倾那个时代,咱们还是得谨慎。” 余霜青点点头,月色倒映眼中,她想起了记忆中那个一尘不染的身影,黎月倾,究竟是多严重的生死劫,能让一个修为几近半仙的术师都渡不过,最终陨落……: 第1章 卷二·1·天高云阔乾坤寂 引 我曾以为我登顶高峰 俯视众生 却不想 我才是那个 被命运凌迟的 众生 一 藏玉山的山脚下,一只两尾红狐在夜色中不停的东躲西藏,它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似乎是在追赶它,却又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它躲在一块山石后面,喘着气,跑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四个爪子已经隐隐可见血迹。 该死的,今日怎么会碰上术师,还一来就是俩,不过总感觉,那装扮好像在哪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不等它细思,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丝慵懒:“哎呀,藏哪了呀,我看看……” 红狐被这声音吓到抖了起来,那女人竟然靠过来了,可是藏玉山周围太过开阔,根本没什么地方可以躲藏。 那恐怖的声音还在继续:“小乖乖,姐姐来找你了哟~” 这时,另一道有些深沉的男声传来:“阿倾,别闹了,把它收了赶紧回去,时辰不早了。” 方才那道女生才收起了调侃的语气,轻快道:“是,师父。” 红狐此时感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怎么办,打又不打不过,跑也跑不掉,难道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不行,死也要拼一把,万一呢,万一能跑得掉呢。 它打定主意,也不躲了,从山石后面窜出来,对着已经到不远处的两人呲着牙,发出阵阵低吼,两条火红的狐尾在它的身后来回晃动,妖气弥漫。 那女子见状非但不怕,还似乎有些忍俊不禁,道:“师父你看它,还怪可爱的,欸,你怎么不跑了?” 红狐一时有些怔愣,又见她身旁那位身着白衣仙风道骨的男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它也跑不了,你就别再拿它寻开心了。” 要说刚才是害怕的话,那么现在它就有些愤怒了,还寻开心?这些术师简直不当人啊,狐狸也是有尊严的! 就见它嘶吼了一声,前爪一抬,瞬间散出一道轻薄的烟雾,似乎还伴随着隐隐的香气。 那女子笑了笑,道:“哟,还会幻术啊,你这鬼狐修的还挺不错啊,啧,不得了。” 说罢,只见她单手持剑诀,口中轻声念了几个字,伸出剑指对着它凌空而来,红狐根本来不及再施法,只能勉强擦身而过,样子极其狼狈。 它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身形极快,如果用全力刺来,自己肯定躲不过,她是故意的! 接收到它愤怒目光的这位正主,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哎呀,不小心打歪了。” 有心虚,但不多。 红狐被她彻底激怒,对死亡的恐惧早就忘到了脑后,一心只想从这个嘴欠的术师身上撕块肉下来,它猛的窜上前,催动幻术的同时,爪下也没闲着,四下里流窜着攻击着对方。 一旁观战的男子并不打算出手,只是无奈的瞥了一眼自家那玩心大起的徒弟,算了算了,反正说也说不听,随便吧,他叹了口气,索性在一边的山石上坐下,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窜来窜去的一人一狐。 转悠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红狐坚持不住了,它本就被这俩人打伤了,还被追赶了一路,此时又来来回回绕了半天,眼前天旋地转,它爪下一软,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可那女子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它,走到它身旁弯下腰,捂着鼻子,贴脸就嘲讽上了:“咦…,怎么还吐了呢,你这不行啊,还得再练练。” 说罢,又伸出脚尖推了推它:“欸,没死的话起来继续啊,你要是不起来,我就把你收了哦?” 红狐吐的天昏地暗,即便是心里再愤怒,也没力气搭理她了,真是够了,要打就堂堂正正的打啊,这样把别人,啊,不是,把别狐绕晕算怎么回事,早就听说术师不是人,这回算是长见识了。 见它不理人,她又拽下腰间的一个葫芦,作势对着它晃悠:“真的收了哦,怕不怕?” 即便知道没有反抗之力,总被人这么戏耍,神仙也得生气,它努力的用爪子支撑着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歪了几步,总算站稳了,甩了甩脑袋,不行,死也要死的有尊严,怎么能就这样让人收了,传出去这脸往哪搁? 它的前爪划拉着崎岖不平的山地,发出略刺耳的声音,低吼一声,催动灵力,内丹快速分解,因着负伤与灵力消耗而无法维持的人形,此刻竟慢慢幻化出来了。 那女子玩味的表情在见到这情形之后也收了起来,双眉微蹙,道:“你竟将内丹熔了来转化灵力,当真不要命了?” 红狐化出人形,样貌是个年轻清秀的男子,作书生打扮,只见它冷笑一声:“呵,装什么好人,我就算不熔内丹,也没活路了,倒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女子瞪了它一眼:“我死你活?想挺美啊你,知足吧,遇上我算你走运了,换别的术师,这会皮都给你扒完了。” 说罢,也不跟它废话,单手掐诀,袖中捆仙索飞出,将它捆了个结实,因着这法器有压制灵力的效果,它的内丹分解被迫停止,又变回了狐狸真身,也算是变相的捡回半条命。 还不等它反应,后脖颈一疼,就被人提了起来,奈何此刻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可恶的脸在眼前晃悠。 她笑的倒是开心:“还是这样比较可爱,毛茸茸的,嘿嘿。” 说罢还揉了几下那两条大尾巴,嗯,手感不错,跟小七养的猫有得一拼。 一旁的男子似是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拿过她手里的葫芦,念了两句咒,总算将那只可怜的狐狸给收了进去,终止了她的‘恶行‘。 她讪笑了两声,接过葫芦:“师父,别生气嘛,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 那男子故作生气的斜了她一眼:“还不快走,都耽误多久了。” 说罢转身就往山上去,她赶紧跟上脚步,两人身形一闪,足下几个轻点,数息之间,便已登顶。 藏玉山高耸入云,顶峰名为碧游峰,当世三大宗门之一的玄云门便坐落于碧游峰之上,而此刻从山下上来,刚到宗门口的师徒二人,便是玄云门掌门黎宗庭,与他座下二弟子黎月倾。 二 世有灵术师,以天地灵气为引,修习术法,斩妖魔,除邪祟,护人间安宁。 术师又分品论修为,自九品始,至超一品登顶,即可修成半仙之体,窥见天机。然当世修为突破二品上者寥寥无几,皆因品级越高,耗时越久,突破之时的劫数也越大,故而当世术师宗门虽多,称得上大宗的也只三处而已。 灵犀宫实力为三者中最末,以一品术师却非真人为首,其下外门弟子百余人,入室弟子三十余人,其中仅有五人为亲传,修至一品的仅仅只有座下大弟子一位,其余二品三品各一位,四品两位。 落霞宗实力与灵犀宫伯仲之间,却是出了名的弟子众多,以一品术师骆靖舟为首,其下外门弟子不计其数,入室弟子五十余人,亲传更是有十二人,只是突破一品者仅宗主骆靖舟一人,落霞宗能名列三大宗门第二,皆因其亲传弟子之中,有五人皆已突破至二品,三品亦有五人,四品二人,不容小觑。 要说当世第一大宗,还是非玄云门莫属,可其却是宗门之中弟子最少的,外门弟子只有五十余人,入室弟子也仅七人,然而这七人中一品就有两位,其余皆已突破至二品,掌门黎宗庭本人更是即将突破超一品,当世无可出其右者。 方才跟随在黎宗庭身边的二弟子黎月倾,便是那两位一品术师中的一个,葫芦里面的那只红狐,不过是刚突破五品的两尾鬼狐,对上一品术师,可不就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玄云门内,黎月倾刚回到房间,门口就有一个姑娘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着,她整理着手中的东西,头也没回,道:“小七,你鬼鬼祟祟的干嘛?” 被她唤作小七的姑娘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进来:“师姐,我不是看你这么晚才回来,怕你累嘛,给你送花露来啦。” 小七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一身鹅黄色窄袖交领短衫系百迭堆锦裙,垂下的头发在两侧编了好几条辫子,上头数条浅绿色水仙坠铃发带,整个人娇俏可爱。 让人着实想不到眼前这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竟是玄云门排行第七的亲传弟子,二品术师黎南乔。 许是因为黎南乔修习回天术一道,身上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有医修的温和之气,从而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实力。 而她口中说的花露,就是她自己炼制的灵药,集百花之气,对于恢复灵力及精神力是极好的。 黎月倾回头,笑着捏了捏小七有些肉肉的脸,接过她手中的青玉瓶,又从一旁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笑道:“喏,给你这个馋鬼带的点心。” 小七捧着点心,高兴的蹦跶过去一把抱住黎月倾的胳膊:“师姐你真好!回回都记得给我买好吃的。” 黎月倾无奈的看着恨不得挂在她身上的小七,扒下她的爪子:“行啦,就你会拍马屁,师弟师妹们出门哪个敢不给你带零嘴啊,你也不怕吃胖。” 小七松开黎月倾的胳膊,不甘心的又扒拉了两下,这才蹭到竹榻边坐下,晃悠着小脚,捧着点心往嘴里塞:“我不管,二师姐最好,我只喜欢二师姐!” 她吃着糕点含糊不清的冲黎月倾撒着娇,还不忘拿起一边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黎月倾看着松鼠一样脸颊鼓鼓的小丫头,笑着揶揄道:“是吗?你要是敢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我就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小七一噎,抹了抹嘴边的糕点屑,讪笑着道:“哎呀师姐~,你别总寻我开心呀,你瞧我平日里还粘过谁呀,对吧?” 黎月倾摇了摇头,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拿起收拾出来的寝衣,打算去洗个澡。 小七慢悠悠地就着茶将那包点心吃了个干净,就见自己的师姐散着头发从侧室出来,女子素着一张脸,脂粉未施,却丝毫不折损容貌,唇色有些苍白,配着纤长的眉眼,清冷如仙,一袭米色交领长衫松散的系着衣带,外头披了件浅青色长纱衣,半干的长发垂在身侧,她手里拿着块白色的手巾,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擦着。 小七双手捧着脸,支在榻桌上看着自家师姐:“师姐真好看,我家师姐最好看!” 黎月倾对于小七张口就来的马屁已经免疫了,她翻了个白眼:“行了啊,都什么时辰了,糕点吃完了就赶紧回去睡觉去。” 小七闻言立马从榻上蹦下来,拉着黎月倾的手就粘上去:“我不,师姐我要住你这,你和师父出去好几天才回来,我都无聊死了,我不要回去!” 头很大,想打小孩。 黎月倾无语的推了她一下,奈何狗皮膏药粘的太牢,推不动,也只无奈的接受了今晚只能睡半张床的事实。 她伸手提起黎南乔的衣领,提溜着往侧室里一扔:“赶紧去洗澡吧小祖宗,再晚点天都亮了!” 黎南乔见黎月倾同意了,眉开眼笑的乖乖洗漱完,赶紧蹭到黎月倾的床榻上,挨着她躺好,又顶着一对星星眼让黎月倾给她讲这次下山发生的事。 黎月倾被这祖宗整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强撑着眼皮,挑了些好玩的事讲着,奈何实在太累了,讲到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2章 尽观沧海入眼底 一 碧游峰玄云门内门的一处院落中,一名青年男子坐在石桌旁,他身着一件月白色交领窄袖长衫,以银色织锦云纹腰封束着,外面罩了件织银丝白纱外衫,面容清秀,眉眼温和,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支玉竹毛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这位青年正是玄云门亲传大弟子,风雷系一品术师黎长风。 待到他写完,将毛笔搁在一边,右手持剑诀对着那张纸凌空画了几下,就见原本平整的宣纸飘到半空,折叠了几下,化成一只纸蝴蝶,扇动着翅膀,朝院外飞去。 黎月倾睡得正香,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唇角微微扬起,可惜,这场美梦被黎南乔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断,紧接着又被拉起来摇晃着试图让她清醒。 “师姐,快醒醒,别睡了,大师兄传话了!” 黎月倾只觉得整个人被晃的头昏脑胀,眼睛酸涩的要命,完全睁不开,迷迷糊糊的拉住小七的胳膊:“别晃了,魂都要被你晃出来了!” 小七见她还是睡眼惺忪昏昏沉沉的模样,拿起一旁浸过冷水的帕子,直接往她脸上一盖,成功的让黎月倾彻底清醒了。 “你要死啊黎南乔!” 黎月倾扯下帕子,正准备收拾这个罪魁祸首,就见小七把一张纸条递到她面前,嬉皮笑脸的道:“师姐,别生气嘛,师兄传了话来,我就只好把你叫醒啦~” 黎月倾闻言瞪了她一眼,接过那张纸,见上头写着“巳时,摘星台,有事商议”。 “巳时……小七,现在什么时辰了?” 黎月倾看完传信,顺手用那块冷帕擦了擦脸,看着一旁的黎南乔问道。 黎南乔看了看外头,算了下时辰,道:“约莫辰时过半,师姐,你再不起来,咱们就来不及用早点啦。” 只剩半个时辰了,黎月倾认命的离开被窝,磨磨蹭蹭的走到屏风后面,边换衣服边道:“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这会再等厨房送过来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辟谷丹不是有一大堆吗,咱家也就你一天三顿都不落下。” 小七早就换好衣服穿戴整齐,毫不客气的从桌上拿了个果子就坐在一旁啃了起来:“那可不嘛,世间有这么多好吃的,如果这辈子不能吃个遍,那不就亏大啦!” 她一个接一个的消灭着那盘果子,很快就见了底:“辟谷丹那是在外头赶路没得吃饭才吃,我才不要平日里吃那个呢。” 黎月倾听得好笑:“好好好,一会去直接带你去厨房吃,行了吧,宁可让师兄等一等,也不能亏了你这张嘴。” 小七听得一会直接去厨房,乐的都顾不上吃果子,见黎月倾换好了衣服,急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跑。 黎月倾头发还散着,连发带都来不及拿,就被她拖着跑出去老远:“欸!你等会!我还没洗漱呢!” 黎南乔拖着自家师姐,朝着小厨房跑去,眼神坚定无比,洗漱什么的,哪有早点重要! “师姐,咱们要是去晚了,好吃的都没了怎么办,今天就咱俩起的最晚,再耽误就赶不上了!” 黎月倾看着被美食冲昏头脑的小七,只能无奈的施了个净身咒,再从她头上扯了根发带下来,把两侧的头发拢在后头,简单绑了一下就凑合了,好在内门里也没其他人,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不算很丢人。 当然嘴上也不能吃亏就是了:“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上是谁非要缠着我说话,不肯早睡的,要不然我能现在才起吗?” 黎南乔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即便晚睡也能早起,可她昨天又是打架又是赶路的,好不容易能休息了,结果还给这死丫头讲了半宿的故事,能不困吗。 等俩人风风火火的赶到厨房,豆沙包已经只剩一小笼了,不过好在厨房大婶见她俩没有让送早点,特意留了一些糕点和酥饼,堵住了黎南乔的嘴。 黎月倾因着没睡够,这会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对付了一块点心,喝了点米汤,等黎南乔干完那笼包子,又造了俩酥饼,就已经差不多到巳时了。 这边离摘星台可有一段距离,内门厨房在前头,摘星台在后头,黎月倾也不想真为了吃饭让师兄等太久,于是拉起还在战斗的小七,足下轻点,直接往后山飞去。 唉,早饭没吃多少,灵力是一点没少消耗。 其实黎长风会选摘星台议事也是有缘故的,摘星台在玄云门内门的范围之外,因着藏玉山本身极高,云层都聚集在碧游峰之下,立于摘星台,便可见苍茫云海,甚是壮观,尤其早晨时朝阳初升,傍晚时落日熔金,让人见之忘俗。 第3章 我自逍遥千里外 一 黎千山到摘星台的时候,见大师兄独自一人喝着茶在赏景,他上前打了声招呼,取过杯子自己也倒了一杯。 “师兄,早啊。” 黎长风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浅笑着道:“早,你倒是来得快。” “嗐,我大老爷们一个,不像师姐师妹她们,姑娘家总要收拾一下才愿意出门的。” 刚说完,就见两个身影从内门围墙里一跃而出,向着这边奔来。 得,不收拾就出门的,这不就来了吗。 衣裳倒是齐整,可这毛毛躁躁略显凌乱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他二人还从未见过黎月倾这副样子,一时间都有些惊讶,这宗门里也没听说发生了啥事啊。 再仔细一看,后头手上拿着俩酥饼,塞了满嘴糕点的黎南乔,明白了,黎月倾昨儿个夜里和师父很晚才回来,估摸着早上是起晚了,小七又闹着要吃,那就不奇怪了。 这位七师妹什么性子,大家不要太清楚,也都愿意宠着她。 “师兄师弟早啊,对不住啊我们来晚了!” 黎月倾气喘吁吁的坐下,接过师兄递来的茶一口气干了,这才看了眼四周:“咦,老四老五呢?他俩还没来?” 黎千山今日也是一身随意的打扮,穿着平日练功时常穿的褐色短打,他接过话头:“二师姐早,我也才刚到,还没见着老四老五,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你也知道他俩,整天腻腻歪歪的,肯定慢。” 黎月倾闻言也想到了这一出,啧了几声,道:“不管他俩了,阿若应该也就这两天要回来了,也不知道她这次历练的怎么样。” 黎长风给她添了杯茶,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扇着:“是啊,上回传话说是就这几日了,不过她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七咽下嘴里的糕点,这才道:“也不知这回六师姐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她要是现在马上回来就好了。” 几人闻言都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黎月倾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好歹是个二品,整天就知道吃,让外头的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死咱们。” 小七不以为然撇撇嘴,就见远处两个相携的人影走来,她凑近黎月倾的耳旁,颇有些得瑟的道:“师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根本不用着急,咱俩可不是最晚到的。” 几人也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的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啧啧,这恋爱的酸臭味哦。 玄云门中的四师弟黎玉衡和五师妹黎映雪,打小就不对付,黎玉衡的灵力是水木系,黎映雪是水系,早些年还因为到底谁的御水术更强这个问题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两头的吵架切磋的,可不知怎么的,后来吵着吵着,众人就发现这俩人开始有些不对了,也不知是哪一个先开的窍,总之,等众人回过味来,这俩人已经开始腻腻歪歪,出双入对了。 他俩好了多久,众人这口狗粮就吃了多久,行吧,好歹是宗门的喜事。 要说这术法系相撞,也不是没有,就好比黎月倾本人,因为天赋的缘故,修的是极罕见的四象系,地水火风她四个都有,也没见谁跟她不对付,再比如大师兄黎长风是风雷系,小六黎若微是风系,黎长风很是照顾这个师妹,经常指导她修行,两人很是和睦。 倒是黎千山,土系,除了黎月倾那四分之一,没啥人和他撞,他性子又大大咧咧的,跟谁都相处的很好。 当然最独树一帜的还得是那个小吃货。 黎南乔是幻术系,同时还是个医修,整个宗门独一份的天赋,连当世唯一拥有五行系术法天赋的师父黎宗庭,都没能修成幻术,只可惜这货对修行的热情远远比不上对美食的热情,拿炼丹炉烤地瓜这种闻所未闻的事她也能干得出来,还是后面师父知道了这事,给她好一顿揍,又罚她在师祖画像前跪了好几个时辰,这货才勉强收手,不敢再犯。 黎玉衡和黎映雪早已习惯了众人对他们的调侃,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是以他俩也从不扭捏,对上他们几个玩味的眼神也当作没看见,走上前气定神闲的打招呼坐下。 因着不必出远门,他二人今日都未穿宗门服饰,黎玉衡一身浅绿长衫,搭了件白色素纱外裳,长身玉立,与穿着月白长裙系碧水环佩,面若桃花的黎映雪站在一起,倒是十分般配又养眼。 “师兄师姐早,小七早啊。” 众人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点了点头回应,唯有小七这个傻孩子嘿嘿的笑着:“四师兄,五师姐,你俩也是吃早饭耽误了嘛?” 看着黎映雪微红的脸,黎玉衡干咳了两声,看向黎长风:“大师兄,不知找我们来摘星台商议何事?” 听他这么一提,众人才从八卦的气氛里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望向黎长风,他摇着折扇,温声道:“你们也都知道师父下月生辰,为兄是想与诸位师弟师妹商议生辰宴的事宜,以往每年都差不多,我是想着,今年不如改一改,给师父一个惊喜如何?” 众人闻言也想起了往年给师父过生辰的场景,确实都大同小异。 黎映雪想了想,道:“家宴无非就是那样,至多菜色换一换,我觉得咱们不如在生辰礼上下功夫?” 黎千山点点头:“我看行,今年咱们给师父送点不一样的吧。” 小七挠了挠头:“可是,要送什么才能显得不一样呢,咱们能送的师父应该也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啊。” 这倒是把众人都问住了,是啊,他们从小就是师父带大的,心里想什么师父哪能不知道呢。 小七苦大仇深的啃了一口酥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欸!我想到了!往年家宴都是厨房做的,今年不如咱们一人给师父做道菜怎么样?” 这倒是个办法,可问题又来了,他们之中也不是人人都会做菜,尤其是黎千山,他闻言就苦着张脸:“小七,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哪里会做菜啊,我连厨房都没进去过!” 黎月倾却很赞同小七的主意:“哎呀,不会可以学嘛,只是一道菜而已,我也不会啊,但想来学一学应该也是能做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咱们亲手做菜的心意,师父一定很高兴。” 黎长风也表示赞同:“二师妹说的不错,这是咱们的心意,三师弟,我也从未做过菜,应该也不会太难学就是了,你不必顾虑。” 黎玉衡也跟着点头:“是啊,若是三师兄实在学不会,给我们搭把手也行啊。” 小七噌的一下站起来,得意的叉着腰:“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啦!论吃什么我可是天才!” 她边说边晃着脑袋,发带上的水仙铃发出阵阵悦耳的清音。 对啊,怎么把这祖宗忘了,整个玄云门就没有比她更会吃的了,怪不得她会想到这主意。 小七看着众人欣喜的眼神,越发得瑟:“菜谱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实在不行,我可以用炼丹炉……” 黎月倾听见炼丹炉三个字,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祖宗,你消停点吧!咱家虽说没有落霞宗那么富裕,但也没穷到要连厨房造不起的地步,用什么炼丹炉,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小七拉下师姐的手,心虚的干笑了两声,继续啃她的酥饼。 黎宗庭的生辰宴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中定了个七七八八,末了,黎长风喝了口茶,看着老四与老五,又道:“除了生辰宴,还有一桩事。” 众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随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黎月倾笑着问道:“师兄是有打算了?” 黎长风点点头:“待师父的生辰过完,你们俩也该挑个日子了,也是咱们宗门的头一桩喜事。” 这话倒是没错,玄云门立宗以来,门下修士大多都是孑然一身,即便成婚,也都是与其他宗门的弟子,或是不会术法的寻常人,同门弟子结成道侣的,确实是头一回。 是以众人很是来劲,兴高采烈的商议了半天,完全忽略了两位当事人。 黎玉衡与黎映雪都是自小在宗门长大,没什么别的想法,所以也由着自家兄弟姐妹折腾。 一行人在摘星台喝着茶,聊了近两个时辰,最后还是小七吵着要去吃午饭才散。 第4章 不与书信问归期 黎月倾心里想着生辰宴的事,被小七拖着往回走,她看了一眼方向,才发现似乎是回凝辉斋的路。 “又要跟我回去啊?怎么你们百草堂很闲吗?不用炼丹了啊?” 小七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我已经传信让厨房把我的午饭也送去凝辉斋了,师姐不会看着我饿肚子的对吧?” 黎月倾扶额,算了算了,自家孩子,忍忍就过去了。 “哎呀,近来又没什么大事,用不上那么多丹药的,师姐你就别管着我啦,难得你不用出去,我也想多陪陪你嘛。” 黎南乔抱住黎月倾撒起了娇,她知道自家师姐就吃这一套,果然,黎月倾只是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就任由她拉着往凝辉斋走。 “不是我要管你,你也太懈怠了点,还是得用心修行,不然将来升一品的时候可怎么办。” 黎月倾耐着性子劝着这条咸鱼,两人拉拉扯扯的总算回到了小院,刚一进门,就发现房内的竹榻上坐着一个女子。 两人眼前一亮,小七兴奋的蹦过去:“六师姐!你终于回来啦!我刚刚还说你要是立刻回来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就回来了!” 黎月倾也许久未见这位师妹了,在她身旁坐下:“阿微,此次一切都还顺利吗?有没有受伤?” 眼前这位女子正是黎宗庭座下六弟子,在外历练了大半年的黎若微,她面上表情淡淡的,拍了拍小七的手,对着黎月倾道:“师姐安心,我一切都好,此次收获不小,我找到了一株苍梧花,此花极难存活,这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两人一听苍梧花,都震惊不已,尤其是小七:“苍梧花!六师姐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黎若微点点头,从一边拿过一个小盒子递给小七:“苍梧花离了生长之地后最多存活三日,我知道此花若是死去,便什么作用都没了,现下路上已经耗费了两日,你快些带回百草堂吧,别耽误了时间。” 黎南乔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个盒子,两眼放光,也顾不上吃不吃饭了,转身就往外跑。 黎月倾赶忙喊道:“小七,不吃饭了啊?” 黎若微拉住她:“师姐别喊她了,她这会儿可顾不上吃饭,你也知道这孩子虽然平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她心里通透的很,对你的事比什么都上心,这回有了苍梧花,也算是了却了我们的一块心病。” 天下术师分九品,修至四品,身体衰老变慢,修至三品,洗经伐髓,修至二品,可改先天命劫。 黎南乔便是带有先天命劫之人,她没有黎月倾那样逆天的天赋,可以仅用十五年就突破一品,她的资质限制了她的修行速度,好在有个靠谱的师父,黎宗庭耗费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和法器灵宝,换来珍贵灵植源源不断的蕴养她的神魂与体魄,再加上平日里悉心教导,好不容易突破了三品,经过雷劫洗礼,资质一跃上了好几层楼,可是先天命劫,必须要突破二品,才能躲得过。 黎若微现在想起来都还是心有余悸,那年二师姐刚突破一品不久,带着她与小七在外历练,途中遭遇群妖围攻,师姐让她护着小七,独自一人对抗上千妖邪,可没曾想百密一疏,后头突然涌出一群蛇妖,为首的竟然是条已经化形的三品赤蛇,当时同样还是三品的她,对上这位讨不到什么好,更何况它身后还带着一群,她一边护着小七一边御敌,已是十分吃力,终究还是让对方钻了空子,小七腿上被这畜生咬了一口,吸走了不少灵力,等到黎月倾解决完那大片的妖群,这赤蛇早就跑的没影了。 等她们给小七检查伤势的时候,才发现那蛇妖的毒液已经蔓延到了整条腿上,三品赤炼,其液巨毒,小七是医修,她随身带着丹药,可现有的解毒丹并不能完全清除赤炼之毒。 因着一场蛟龙之祸,师父黎宗庭远在南海,小七的伤根本等不到他回来,情急之下,师姐只能消耗灵力把毒引出小七体外,可三品赤炼的毒哪是那么好治的,那一日师姐几乎耗尽了大半的灵力,才保住了小七的命。 谁能想到正是这场祸事,直接引动了小七的先天命劫,命悬一线之际,她的二师姐,竟是毫不犹豫的燃烧内丹,将本命之力渡送给小七,助她强行突破二品。 天雷应劫而至,以小七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扛得住二品雷劫,生死关头她也顾不上其他,扑上前想替小七挡下雷劫,却不想师姐一掌将她推开,硬生生的抗下了二十一道天雷,神魂遭到重创,差点当场陨落。 她与小七眼见这一幕,险些崩溃,急忙将黎月倾带回玄云门,所有的同门拼尽全力护住黎月倾的心脉,撑到师父赶回来,足足七天七夜,才修补好师姐已经碎裂到所剩无几的内丹,捡回来一条命。 从那之后小七就像个尾巴一样天天粘着黎月倾,几乎形影不离。 “阿微,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叫你也没反应。” 师姐的声音将黎若微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她摇摇头,看着黎月倾道:“师姐,有了苍梧花,小七定能炼成浮生丹,到时候你神魂之中的那些损伤就能好了。” 黎月倾闻言就知道她刚才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件事,她笑着拍了拍黎若微的肩膀:“你们两个别总是这样担心,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依然还是一品,那点损伤不影响我什么。” 神魂受损怎么可能会没事,这些年师姐看似完全好了,修为也没掉多少,可是修为提升速度却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大家都看出来了。 黎若微也知道师姐这么说是在安慰她,她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微笑:“师姐,我也是正巧遇到苍梧花,并没有费多少事,之前没有咱们也没办法,现下有了,是好事啊。” 黎月倾可不信什么正巧遇到,她太了解她的这位师妹了,说是出去历练,实际上怕是专门去寻苍梧花的,这大半年里也不知她跑了多少地方,遭了多少罪,才找到了一株。 玄云门百草堂,黎南乔忙碌着将各类药材处理好,放进丹炉,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苍梧花放进去,盖好盖子,她身旁的一位医修正拿着纸笔记录着药量。 外门弟子里的几个医修平日里也在百草堂,跟着黎南乔学习回天术,给她打打下手之类的,此刻见黎南乔已经盖上了盖子,他们赶忙上前生火的生火,扇风的扇风, 黎南乔看着炼丹炉,脸上神情紧绷着,苍梧花只有一株,机会也只有一次,在浮生丹炼成之前,她的这口气松不下来。 其余几位医修被黎南乔的紧张情绪感染,也都不敢说话,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一时间百草堂里完全没有了往日欢声笑语的气氛。 想起黎月倾在她面前倒下时的样子,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浸透,整个人支离破碎,若不是为她引毒耗损了大半的灵力,一个一品术师又怎么会被二品雷劫伤成那样,她欠师姐一条命,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是还不清的,她现在只希望浮生丹能顺利炼成,治好师姐的伤。 第5章 昨夜微风 半个时辰不到,黎若微已回来,且带回了苍梧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宗门,连黎宗庭都惊动了。 他得知消息后特意去了百草堂,倒不是信不过黎南乔,而是这苍梧花实在稀有,黎南乔只有浮生丹配方,根本没有实际使用此花的经验,黎宗庭在场的话,成功几率会更大。 黎南乔见师父过来并不觉得惊讶,毕竟事关师姐,以师父的性子是一定会来的,她定心了不少。 黎宗庭踏进丹房,见一切井然有序,点了点头,道:“小七,现下情况如何了?” 黎南乔行了个礼,道:“师父,徒儿都是按着配方仔细炼制的,目前没有什么问题,想来若是顺利的话,七日之后便可丹成。” 黎宗庭闻言思索了片刻,单手结印,剑指灵台,几息之后,他睁开双眼:“果然如此。” 黎南乔看着师父的举动,赶忙问道:“师父,怎么了?是这药材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我哪一步做得不对?” 黎宗庭摇了摇头:“你做的没错,只是方才为师见丹炉之中的灵气无甚变化,以神识观之,苍梧花并未被炼化。” 小七闻言焦急的看向丹炉:“怎么会这样?!” 她慌乱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黎宗庭道:“师父!我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珍稀灵植,如果用我的心头血为引,定可以炼化苍梧花!” 黎宗庭闻言一把将她拉开:“胡闹!为师自有办法,你别乱来!” 黎南乔听到师父说有办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得黎宗庭道:“你且退开一些。” 黎南乔赶忙扯着旁边的几人往一边退去,在墙边站着,就见黎宗庭在丹炉前的蒲团上坐定,双手结印,丹炉下的火焰瞬间变成冰蓝色,火势比刚才大了许多,几乎覆盖了整个丹炉。 几位医修震惊不已,纷纷对着黎南乔轻声问道:“师姐,这是?” 黎南乔也有些惊讶,可比起他们要好很多,她侧过头小声的道:“这是离火,与世间的凡火不同,必定能炼化苍梧花。”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个疑问:“师父,这苍梧花我只知药性与用法,此花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以灵力催动的炉火都无法将其炼化?” 黎宗庭看着丹炉中苍梧花的灵气,已经在离火灼烧中慢慢开始变化,定了定心神,道:“因为它并非这世间自然诞生之物,传闻数百年前,有九尾天狐现世,却不知为何它并未顺应天道,飞升仙界,而是在人间盘桓数日,最终销声匿迹,有人在它最后出现的地方发现了一滴血迹,那血迹渗入土地,长出了几株灵植,便是这苍梧花。” 一旁的小医修紧跟着问道:“师尊,那几株苍梧花活了数百年之久吗?” “自然不是,苍梧花寿命极短,生长到花开,只有半月,花开到枯萎亦是半月,且只有春秋两季可见,只生长在灵气浓郁又人烟稀少之地,如今世间的苍梧花,已经不知是多少代了,据说最初的那几株,灵气十分强大,一片叶子,便可活死人肉白骨,不是如今可比,好在如今的也不差,炼成丹药可医神魂之伤,只此一样便远胜其他了。” 黎南乔听的入神,感叹道:“不愧是天狐精血所化,即便是经过几百年的繁衍,还能有如此神效,真是不简单。” 黎宗庭微微点头,接过话道:“是啊,这天狐留下了能治病救人的苍梧花,乃是大功德。” 黎南乔几人深以为然,无不感念。 这就是玄云门与其他宗门的不同,虽说这世间修士可与灵兽及妖物缔结契约,共同修行,可大多数修士还是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对妖深恶痛绝,都是见妖即灭,不会再去费心分辨是好是坏,一律只杀不渡。 而玄云门的宗门规矩里,有一条便是妖无孽不杀,只将其渡化,且他们修习的玄云心法十分特殊,仅凭灵台感应,便可瞬间探知是否造过杀孽。 黎南乔还记得师父在教导他们时曾说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为天机,要为这天下千万生灵,寻求一线生机,学法者更应救护众生,而非杀生。 这厢师徒二人为着浮生丹的炼制劳心劳力,那边其他人没闲着,炼丹的事他们实在参与不上,便开始忙着生辰宴的事,上午众人刚商议完,下午黎千山就带着老四老五一头扎进了厨房,黎若微因着赶路回来需要休息,便没有跟着一起掺和,径自回瞬息阁补觉去了。 见大家都去忙活了,黎月倾觉得无聊,又不想那么多人一起挤在厨房,便独自去后山溜达。 此时日头正盛,四月里的天气还有些微凉,正好被这暖阳消融了不少。 黎月倾颇为惬意的踢着小路上的石子,手里拿着根柳枝慢慢晃悠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阿倾。” 黎月倾回头,见空中闪过一道淡紫色的光华,她扬了扬柳枝,笑着道:“阿紫,好久不见,你去哪了?” 华光中走来一位身着紫衫的女子,长发及膝,五官精致明艳,那双狭长的凤眼之中竟是一对琥珀色的兽瞳,妖异无比,可偏偏身上散发出的却不是妖气,而是阵阵仙灵之气。 被她唤作阿紫的女子回以浅笑,道:“我回洞府闭关了许久,今日是给你送礼来了。” 黎月倾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捧着一个极小的锦盒,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阿紫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挥了挥手将那盒子打开,一道银光飞出,围着黎月倾绕了两圈,又飞回到阿紫手上。 黎月倾这才看清,那是一条小黑蛇,此刻正绕在阿紫的手腕上,冲着她好奇的张望着。 她登时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阿紫,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礼物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这玩意儿了,我不要!” 那小黑蛇似乎是能听懂人话,听见“这玩意儿”的时候,它很是不满的朝黎月倾呲了呲牙。 阿紫笑着安抚了它一下,才道:“阿倾,不用害怕,它不是普通的蛇,还是我特地为你培养的灵兽,你别看它小,它可是有四品的修为了,相信缔结契约之后,很快就能化形了。” 黎月倾听她这么说,才勉强克制着内心的抗拒,往前挪了两步,慢慢伸出手,试探性的戳了一下小黑蛇的尾巴。 小黑蛇早就得了阿紫的吩咐,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以后要与它共同修行的人,不但不抗拒,似乎还挺喜欢她,是以黎月倾戳它尾巴,它也不生气,还甩着尾巴晃悠了两下。 黎月倾见它很是懂事,没有顺着她的手乱爬,最后的那点抗拒也消失了,大着胆子从阿紫手上将它拿下来,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它眼前晃来晃去,它的小脑袋就跟着晃,一人一蛇玩的不亦乐乎。 阿紫见她终于不怕了,笑着道:“我还没给它取名字,想着它以后是你的灵兽了,名字还是你来取吧。” 黎月倾想了想,道:“先不取了吧,既然你说它也快化形了,那就等它化形了之后,我再给它取名字好了。” 说罢,她又拉着阿紫的手道:“阿紫,谢谢你为了我特地培养灵宠,我很喜欢,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你自己都还没恢复好,以后别再费心做这些了。” 阿紫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阿倾,你不必担心我,我平日里要闭关,不能常来看你,所以送你这灵宠,一来是为了有个能陪着你的,二来呢,也是为着你以后有个帮手,毕竟灵兽能做许多凡人修士做不了的事。” 术师再厉害,只要没有修成仙体,终究还是凡人,可灵兽却不同,到底方便许多,且他们虽说也是妖,但是只要缔结契约,就不会再被其他修士盯上,左右都是要修行的,好歹也算是个捷径了。 阿紫嘱咐了几句,便不再久留,告别了黎月倾,自行回了洞府。 第6章 酒醒云鬓松 她的事情黎月倾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宗门任何一个人提过,阿紫毕竟不是人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她目送阿紫离开后,才带着小黑回了凝辉斋。 小黑便是黎月倾自作主张给起的诨名,看得出来,很用心,一点脑子都不想废。 小黑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这货是自己的契约兽呢,是的,小黑也自作主张的把黎月倾定位成了它的契约兽,大家都是要签“卖身契”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回到屋子里,黎月倾便把小黑放在榻桌上,取出一把小刀,对着小黑比划了半天,签订契约需要双方的一滴血,但是这玩意儿实在太小了,万一没控制好力道,一刀两断…… 小黑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自个儿蹦到地上,盘了两圈,嘭的一声变大了好几倍,把黎月倾的蛇类恐惧症又给吓出来了。 她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到一旁的桌子上,瑟瑟发抖的看着地上那条黑鳞蛇,只见对方动都没动,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即便没有化形,它眼中的嫌弃依然很明显,黎月倾莫名的觉得,如果它现在能化形,白眼估计早翻到天上了。 其实说来小黑并不丑,而且也没有寻常蛇类那种冰冷粘腻的感觉,它身上已经长出了黑色带银光的鳞片,变大之后更是显得威风凛凛,到底是渡过四品天劫的灵兽,身上散发的是与阿紫一样仙灵之气,一丝妖类的浊气也无。 黎月倾也冷静了一些,她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慢慢从桌子上下来,讪笑了两声:“额,那什么,刚才太突然了,我才被吓到的,不是嫌弃你哈。” 大姐,你都把实话说出来了好嘛! 小黑后悔了,它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人类修士里会有这种货色,说好的修行之人都是仙风道骨的呢?这货刚才爬桌子的样子比隔壁洞府的蜘蛛精还丑。 晦气!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小黑扭过头去,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自己抬起尾巴就是咔嚓一口,咬破之后把尾巴往黎月倾跟前一伸,相当傲娇的样子。 黎月倾看它这动作就明白了,它肯定是嫌她笨手笨脚了,这玩意儿气性还挺大啊。 她也不耽误,用小刀在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伸手点在小黑的额头,那血液瞬间变成一道光芒,没入小黑的灵台,在额头留下一颗极小的红痣,她紧接着又伸出右手,沾了一点小黑的血,点在自己的额头,没入灵台之后同样也留下了一颗红痣,不但不突兀,还衬得她容貌更明艳了两分。 契约结成,相比起小黑的无精打采,黎月倾显的就很高兴了,她兴奋得化出一面水镜,不停的照来照去,口中还调侃着它:“小黑,你别说,这颗印记还挺好看的,怪不得世间许多女子喜欢在额间点花钿哦,我都不用特意点了。” 小黑不想理她,她还没完了:“哎,话说回来,小黑你是有毒的还是无毒的啊?要是有毒的,你刚才自己咬自己,会中毒吗?” ………… 小黑只觉得它有没有毒都不重要了,眼前这个两脚兽肯定有毒!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它跟在阿紫身边哪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气的呲个大牙直冲黎月倾吐信子。 许是缔结了契约的缘故,黎月倾这会儿哪还有一丁点怕蛇的样子,她笑的一脸得瑟,直接忽略了小黑的示威,伸手摸着它的头:“小黑乖啊,姐姐去厨房给你拿好吃的去,顺便再找你小七姐姐要点丹药给你补补,你自己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跑哦~” 好吧,看在食物和丹药的份上,小黑勉为其难收起了大牙,爬到榻上,又恢复了刚才小小的模样,自顾自窝在那睡觉去了。 黎月倾心情颇好的哼着曲往厨房去,边走边寻思着蛇一般都吃啥,鸡蛋?还是水果?要不来上一整只鸡好了,看小黑的样子食量肯定也不小。 还没等靠近厨房,远远的就看见一阵阵浓烟,黎月倾愣了愣,才想起来上午他们说要学做菜这事。 “这是干嘛呢!让你们做菜,不是让你们炼丹啊!” 厨房中的烟雾瞬间散去,黎千山三人这才发现是黎月倾施了净界咒,黎映雪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话:“师姐,我们想学做福寿汤来着,厨房的大婶说这道汤比较适合生辰宴。” 黎千山也跟着道:“是啊师姐,我们正在试着做,只是这汤需得先把鱼放油锅里煎一下,这不……” 剩下的话说不出口,总不能说锅里那坨黑炭其实是条鱼吧。 黎月倾看着脸上沾满烟灰的几人,再看看锅里,掐着大腿好不容易才没笑出来,她故作严肃道:“那就多向厨娘请教请教,换一道简单一些的做,别一会师父看到了以为你们要烧房子。” 几人也都知道黎月倾不是真心要数落,而是故意在开玩笑埋汰他们,黎玉衡擦了擦手,笑着道:“师姐可别光说我们呀,你可想好了要做哪道菜了?” 黎映雪闻言也跟着笑道:“师姐不会又想偷懒了吧?” 黎月倾也绷不住了,笑着拿起灶台上的葱就往他俩那边扔:“什么叫又啊,你们不懂了吧,这过生辰啊,还是得有长寿面,你家师姐别的不会,做个面条还是可以的啦。” 黎映雪揶揄道:“师姐还说不偷懒呢,净挑简单的做。” 黎月倾双手背在身后,装着大厨的样子,绕着台子上的食材看了一圈,道:“哪里简单了,这长寿面还能是碗什么料都没有的阳春面啊?那必定得加各种菜进去才好吃,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明儿先给你们做一顿,必让你们心服口服。” 几人嬉笑了一阵,黎玉衡这才发现师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他看着黎月倾的脸,道:“师姐,你的额头……你有灵兽了?” 黎千山和黎映雪闻言跟着看去,对啊,刚才光顾着菜了,都没发现师姐的额间多了颗红痣。 黎月倾点点头:“是啊,一位相识的修士送的,已经是四品的了呢,我正好还没有灵兽,就收下了。” 三人闻言也都高兴起来,黎映雪满眼羡慕的道:“真好,咱们宗门还从未有过与灵兽结契的修士呢,师姐你可是第一个,快给我们看看是什么灵兽啊?” 看着几人好奇的样子,黎月倾才想起来自己来厨房的目的,她一拍额头:“啧,光顾着闲聊了,都忘记我是给小黑找食物来的。” 黎千山闻言咦了一声:“师姐,你没把它带着吗?” 灵兽结契后,是可以藏在法器之中的,师姐手腕上带着她的法器恕灵珠,他们还以为灵兽已经在里面了呢,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把人家带出来。 黎月倾又一愣:“对哦,我忘了结契了是可以带出来的哦。” …… 黎玉衡摇了摇头,师姐这个主人,怎么感觉不太靠谱的样子。 众人正无语呢,就听黎月倾又道:“话说,蛇平日里都吃什么呀?我想着带只鸡回去算了,好像是爱吃这玩意儿吧?” 要不说女孩子大多都怕蛇呢,黎映雪闻言小脸一白,瞬间打消了要看灵兽的念头:“啊?!师姐你的灵兽怎么会是蛇啊!你不是也怕蛇吗?!” 黎月倾傲娇的哼了一声,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被小黑吓得上蹿下跳形象全无:“哎呀,我家小黑一点都不可怕的好嘛,特别可爱……咳,就是,就是脾气不太好。” 想起小黑嫌弃的眼神,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黎玉衡太了解自家师姐了,他忍着笑,同黎映雪解释:“阿雪,能做灵兽的必定不是像蛇妖那样的,你不用害怕,你看师姐之前那么怕蛇的一个人,现在不也不怕了吗?没事的。” 黎映雪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缓和了一些,黎千山倒是一点不怕,他也挺好奇的,毕竟是玄云门的第一只灵兽,可谓万众瞩目啊。 于是他好心的建议道:“师姐,你家那小……小什么来着,它多大啊?一只够吃吗?要不咱们再多带一些其他的吧?” 说完他就看见师姐皱着眉头伸手在那比划,看着约莫有个十来寸的样子,他刚想吐槽这么小一点要是拎只鸡回去都不知道谁吃谁,就见师姐的手又一下子拉开老远,似乎还不够的样子,眼神从厨房前门移到后门。 好家伙!这得十来米长了吧?这大小都能把他吃了。 黎映雪看的云里雾里,问道:“师姐,你自己的灵兽,你都不知道多大吗?” 问得好,根本答不上来。 黎月倾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呵,它一会功夫变了两回,又不理我,我哪知道它到底多大啊。” 黎玉衡毫不留情的揶揄道:“师姐,四品都还没化形,又不会说话,能理你才怪吧。” 黎月倾心虚的瞪了他一眼:“哎呀,反正不管怎么样,先喂一次不就知道了嘛。” 众人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对不靠谱师姐的无语,每人拎了点不同的食物,风风火火的就往凝辉斋去了。 小黑还不知道它即将被围观的命运,在榻上滚来滚去,睡的天昏地暗。 第7章 切切思梦却无踪 黎千山一马当先的冲进来,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师姐,你的灵兽呢?怎么没看见啊?” 黎玉衡落后他几步,闻言也私下里寻找着,只有黎映雪躲在门口迟迟不敢跨进去。 黎月倾径直走到竹榻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榻桌后面的角落里拎出一条细小的黑蛇。 黎玉衡看着挂在师姐手指上一动不动的小黑,犹豫着开口:“师姐……它是不是死了?都耷拉下来了……” 黎月倾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拎着蛇尾甩了两圈,被惨无人道强制叫醒的小黑一脸懵的倒挂着,它晃了晃脑袋,才挣扎着爬上来绕在黎月倾的手腕上。 黎千山与黎玉衡见它醒了,都好奇的凑上去观察,黎映雪方才见小黑爬到黎月倾手上,还是忍不住一阵鸡皮疙瘩,这会儿见它稳稳的绕在那,也不乱动了,这才壮着胆子往屋里蹭。 小黑很给面子的昂着头任由他们围观,很快与他们熟络了起来,黎映雪陪它玩了一会后也不怕了,把小黑捧在手心里不肯放下。 黎千山见状也想去摸摸它的脑袋,可没成想他的手刚靠近,小黑竟对他呲牙咧嘴的,众人皆是一愣,方才黎玉衡摸它的时候它可不这样,对黎映雪更是亲昵的紧,怎么到黎千山这就不对了。 黎月倾皱着眉头:“小黑,不可以这样哦,他是姐姐的师弟,不可以呲牙。” 小黑闻言倒是不呲牙了,只是依旧紧紧盯着黎千山,一副防备的样子,黎玉衡见状打着圆场:“师兄,想必是你人高马大的吓着小黑了,再熟悉几天应该就好了。” 黎月倾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留了个疑影,阿紫培养的灵兽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且因着契约的缘故她能感知到小黑的情绪,小黑方才呲牙的样子与自己惹它的时候呲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它对着自己的时候只是闹脾气,对着黎千山却是充满了防备和敌意,灵兽的感应比人类要强很多,难道说…… 不过暂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小黑心领神会的绕了两圈,化作一阵银光钻进了恕灵珠里面。 黎月倾扬起笑脸对着黎千山道:“师弟,下回来记得打扮的好看一点哦,你看小黑那么喜欢粘着阿雪,还不是因为阿雪好看,可见这小东西爱美呢。” 黎千山尴尬的挠挠头:“师姐你还不知道我啊,我一大老爷们,随意惯了,再怎么打扮也不能比阿雪好看啊。” 黎映雪也捡着话安慰道:“师兄,想来应该是你方才动作太快,吓到小黑了,它也才刚来咱们这,怕生也是有的,相处几日就好了。” 黎月倾把带回来的食物放到一边,招呼几人坐下,又泡了茶,这才把刚才尴尬的气氛冲散了。 等送走了黎千山他们,黎月倾关上院门,又在屋内布下了一层结界,这才把小黑唤出来,可惜小黑还不会说话,而且才相处了一天,她们之间的感应和默契还不足以让黎月倾完全读懂它心中所想,只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的这位三师弟,有问题。 黎月倾并不是仅凭着灵兽的敌意,就随随便便怀疑相处多年的师弟,她之所以能确定,是因为阿紫的身份来历她心里最清楚,小黑是阿紫亲自培养的,且她能感应到小黑的心性,这种敌意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发现这几个月,黎千山的修为速度似乎变快了,因为不是特别明显,所以她并未声张。 原本术师的修为速度变快这也没什么,可是也不可能在某一天就突然变快了,且黎千山什么资质她再清楚不过了,若是没有外力帮衬,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她在这次外出时旁敲侧击的问过师父,师父近几个月并没有给过他什么珍稀灵植,小七也没有给过他什么特殊的丹药。 那么这个外力是哪来的? 百草堂内,经过离火的淬炼,原本需要七日的浮生丹,仅仅七个时辰,便已丹成。 黎南乔靠坐在墙边昏昏欲睡,听得丹炉开启的声音,瞬间清醒,急忙从地垫上爬起来,跑到黎宗庭身边:“师父,怎么样了?!” 黎宗庭站起身来,伸手催动灵力引向丹炉,只见炉中一颗纯白色的丹药缓缓升上来,落入黎宗庭掌心。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成了,这便是浮生丹。” 黎南乔两眼放光的盯着师父手中那颗小小的丹药:“太好了师父!有了它,师姐就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黎宗庭点点头,眼含欣慰道:“是啊,神魂之损若是不修补,她的修为境界便会一直停滞,始终是个问题。” 他伸手将浮生丹交给黎南乔:“小七,速将此药送去凝辉斋,让你师姐服下,以玄云心法催化,不出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小七眼眶都有些泛红,小心翼翼的将浮生丹收入锦盒之中,行了个礼,转身匆匆往凝辉斋跑去。 此时天色尚暗,东方才堪堪泛出一缕白,整个宗门的人除了小七与师父,应该都在睡梦之中,可这事对于小七来说,是师姐的大事,因此她等不到天亮了,也顾不上自己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 凝辉斋屋内隐隐可见烛光,小七落在院中,见着这光亮有些讶异,难不成师姐一夜未眠? 她与黎月倾最是亲近,因此直接伸手推门进去,却不想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给挡住,那门丝毫不动,她不由的愣了一下,宗门之内,为何要布结界? “师姐?你在吗?我是小七!” 她话音刚落,门从内打开,黎月倾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衣服,很明显并未就寝。 她见着黎南乔也是一愣:“小七?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见黎南乔手中拿着一个盒子,她看了眼四周,往后让了一步:“进来再说。” 黎南乔赶紧闪身进了房间,见黎月倾似乎不放心地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关上门,她手腕上的恕灵珠闪过一丝月华般的光芒,结界再次覆盖了上来。 黎南乔有些不安的问道:“师姐,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要在凝辉斋布下结界?” 第8章 隔下帘幕重重 黎月倾拉着黎南乔坐下,神色有些疲惫:“小七,你觉得你三师兄……近来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小七被问的一头雾水:“三师兄?没什么反常的啊,他怎么了吗?” 黎月倾的手指在榻桌上轻轻敲着,她犹豫到底要不要和小七说这件事,若是黎千山没什么还好说,万一真有什么,小七心性单纯,要如何接受这个现实呢。 小七见师姐敲桌子的动作,便知她此时心神不宁,刚才黎月倾问完她之后,她也一直在想三师兄的事,师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苦苦思索了半天,忽然拉住黎月倾的胳膊:“师姐,要说反常的话,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就是……前阵子有一回,我半夜里刚配完药方肚子饿的不行,你也知道师父不让夜里进食,我又实在不想吃丹药,就准备偷偷溜去厨房顺点吃的,经过三师兄的峰回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匆匆忙忙往回走,看方向好像是从大师兄的临霄堂那边过来的,奇怪的是他那天穿了一身黑衣,也不走正门,而是从旁边跃进去的,你说他回自己院子为什么不走院门呢,他住处也没有别人啊,而且咱们宗门从没有人穿过黑衣啊。” 黎长风? 黎月倾一愣,直觉告诉她黎千山的不对劲似乎和这位大师兄有关,这个发现让她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大师兄入门最早,对她们这些弟弟妹妹照顾有加,温柔又有耐心,心性极稳妥的一个人,在她们心里是大哥哥一样的存在。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黎千山的修为变化背后只是大师兄在帮他修行,还是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可小七看到的那一幕又将疑点都推向了后者。 黎宗庭一向注重修行时辰,门下所有弟子除了小七需要炼丹不用守这个规矩,其余的都要早起打坐修习心法,即便是两人切磋或者是聊天,都不可能半夜才回去,还一身黑衣偷偷摸摸的翻进院子。 小七又想到了一点:“哦对了,师姐,那天正好是你和师父外出不在宗门的时候。” 黎月倾闻言眸光一闪:“守夜灵……他在躲避守夜灵!” 小七疑惑的问道:“什么守夜灵?” “守夜灵是师父设下的,我与师父这次外出有不少宗门都知道,当时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师父不放心你们,便在所有弟子的院门处悄悄施了咒,将守夜灵放入门廊上的八卦镜中,这样即便是有人潜入,只要灵力非我宗门之人,或是妖邪,就能即刻探知,并发动封印术。” 小七听着黎月倾的解释,眉头微皱:“可三师兄是咱们宗门的人,他的灵力并不会唤醒守夜灵啊。” 黎月倾唇角漫起一丝冷笑:“守夜灵还有一个能力,类似留影石。” 小七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震惊的看着黎月倾:“他是怎么知道守夜灵的,师父从未说过,我都是这会儿才知道啊!” 黎月倾的手慢慢收紧,青筋隐隐可见:“呵,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七到底年纪小又单纯些,乍然知道了这些,心情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到底是从小一起的长大的师兄,突然之间发现他形迹可疑,还可能会危及师门。 一想到这些,小七就坐立不安,她心中又难过又惊慌,拉着黎月倾道:“师姐,咱们该怎么办啊,要不要告诉师父?” 黎月倾想了想,问她:“那天他有没有发现你?” 小七摇摇头:“没有,我当时怕被他逮着我偷吃宵夜,去跟大师兄告状,远远的看见他就赶紧躲到围墙边的角落里,一直到他进去很久我才偷偷往厨房那边去,那会虽然觉得他有点奇奇怪怪的,但也没想那么多。” 黎月倾闻言才稍稍放心了一些:“师父原是想着有外人进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咱们宗门名声在外,旁人也没这个胆子,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着能安心一些,才用了守夜灵,没告诉你们,是不想你们跟着紧张,也觉得这是小事没必要特意去说上一说。” 她眼神微冷,似寒冰凝雾:“可他不但发现了守夜灵,还知道了守夜灵的能力特意避开,看来咱们这位三师弟,不简单啊。” “或许应该说,他背后的这位,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小七听着师姐的话,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的抠着盒子,直把那上好的茜红错银丝织锦缎抠出了一个洞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手中的盒子,想起了来找黎月倾的目的。 “师姐,先别管她们了,这是浮生丹,你赶紧服下,师父说服下后要用玄云心法催化。” 黎月倾方才见她手里拿着盒子,就猜到大概是浮生丹了,也只有这个东西能让小七突然在凌晨过来,她接过那个锦盒,问道:“你如今越发厉害了,这么快就能炼成浮生丹这种级别的丹药,连师父都知道了?” 小七听得夸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是啊,我昨儿个才开始炼制没多久,师父就来了,要不是师父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那苍梧花那么难伺候,我与几个师弟妹以灵力催动炉火,竟然一点就炼化不了它,还是师父发现了,最后动用了离火,才将其炼化,不过也是因祸得福了,原本要七日的,现在只七个时辰就好了呢。” 黎月倾微微有些惊讶:“师父竟用了离火吗?那看来此物却是非同小可。” 小七点点头表示赞同:“师姐你是不知道,原来这苍梧花大有来头呢,师父说这花原是一只九尾天狐的精血所化,最初的那几株特别厉害,一片叶子竟能活死人肉白骨,我也是昨夜才晓得的。” 这话说的黎月倾一愣,九尾天狐…… 她摇了摇头,这会首要的是眼下的事,她打开锦盒,取出那枚来之不易的浮生丹,倒了杯水就着服下在榻上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开始运转玄云心法。 小七不错眼的看着她,生怕有什么问题,也是在这会才注意到自家师姐的额间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她奇怪的轻声咦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才一天没见,师姐竟然有灵兽啦?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好打扰师姐,所以按下心中的好奇,静静在一旁等着。 第9章 想来此处难逢 约莫一炷香左右,黎月倾缓缓睁开双眼,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小七见她这样子,不由紧张道:“师姐,你感觉怎么样?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黎月倾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感觉到有一股灵力在游走,说不上来,有点像当初突破一品灵力重化后的感觉。” 黎南乔赶紧拉过黎月倾的手,探她的脉络,半晌,才松了口气,笑道:“师姐安心,浮生丹已经被完全催化了,师父说三日左右你的伤就会恢复如初了。” 她倒是显得比黎月倾这个正主还开心些,眼眶泛红,拉着黎月倾不放:“太好了师姐!你总算是没事了。” 黎月倾被她这话说的哭笑不得:“什么话,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啊,修行慢一点就慢一点,我已经是一品了,有什么要紧的,偏你总是把这事挂在心里过不去。” 小七当然知道黎月倾是在安慰她,不希望她自责,她便顺着黎月倾的话点点头,又道:“不过师姐,你才回来没两天,是怎么发现三师兄有问题的?” 听到黎千山,黎月倾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发现他的修为提升速度变快了,原本这也没什么,还算得上是好事,可是他却从未提过,且后来我见他与老四切磋,竟还故意压制着,只用平日里的修为水平应战,这不是很奇怪么?” 小七努力回忆着:“我与四师兄五师姐都未曾发现这一点,师姐你是……哦!” 小七恍然大悟,玄云门的探灵术,是人人都会的基础术法,但这术法平庸还是厉害,主要取决于谁用,此术整个玄云门除黎宗庭以外,黎月倾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是以根本没有人能察觉到她施术的痕迹,黎千山再怎么隐藏,也还是逃不过黎月倾那手出神入化的探灵术。 “如果只是修为提升这种事,根本不足以让我怀疑他什么,毕竟他可能有自己的打算,直到昨天下午……” 她看向小七,接着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有灵兽了吧,你虽还未有,定也知道灵兽与人的不同,它们比人可要灵敏的多,昨儿个下午,老三与老四老五嚷嚷着要看灵兽,结果你猜怎么着,小黑与谁都亲近,唯独对着老三发了性子,很是防备的样子,这情形,再加上他那隐藏修为的举动,换你你会怎么想?” 原来如此,就说师姐怎么会突然就怀疑上了,原来不是突然,而是早已种下的种子,萌芽了。 小七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师姐,那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啊,这事也不算小事了,可是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啊,即便师父信了,三师兄应该也会有话解释的吧。” 黎月倾闻言倒是笑了笑:“咱们小七终于开窍了啊,能想到这么多了,你说的不错,他能这么做必定是已经想好了被发现之后的说辞,眼下师父生辰在即,他大可以说是加倍修炼想给师父一个惊喜之类的,不过师父那,该说还是得说的,正好听听师父的想法,万一真有什么,也不至于会让师父和我们措手不及。” 小七点点头:“嗯!还是师姐想的周全,那咱们现在就去找师父,方才我来得的时候,师父也刚准备回无极堂。” 她站起身来就准备拉着黎月倾出门,却见对方要摇了摇头:“不可,师父与你都是熬了一宿,这会儿只怕刚歇下,这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等师父休息好了再告诉他,免得师父劳累之余再气坏了身子。” 小七才反应过来这一层,是啊,师父年纪大了,如果知道从小养大的弟子有了异心,必定会伤心的,确实不适合现在去说。 “你也是,累坏了吧,浮生丹我也吃了,现下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待过两日找个机会,咱们再去找师父,切记出了凝辉斋的门,必须要装作不知道这些事的样子,不可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小七闻言郑重的点点头:“师姐放心!我晓得轻重的,那我先回百草堂了,有事情你再叫我。” 黎月倾拉住小七,站起身来:“不必,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小七疑惑的看着自家师姐,见她单手掐诀,收起了四周的结界,接着道:“小七,你用幻术覆盖整个凝辉斋,只需留出我的卧房便可,结界容易被探知,可你的幻术不会,天马上就要亮了,你明白了吗?” 小七听她说到结界会被探知,就明白了,她虽然不知道师姐具体要做什么,但是师姐要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且师姐说的也没错,结界只能晚上用一下,白天同门在周围来来去去,若是发现无缘无故在宗门之内还布结界,不等于此地无银么。 是以她道了声好,便出了房门,在院中站定,双手结印催动灵力,施展梦魇之术覆盖了这片区域,并将一缕梦魇之力附于黎月倾身上,确保她可以在出入之时不被幻术影响,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可自行解除幻术,待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离开了凝辉斋。 黎月倾感受到了那丝灵力,心中一暖,阿微说的没错,只要是自己的事,小七总是会想的多一些,也总能做的周全。 再说黎千山,从凝辉斋回去之后,他便生出了一丝不安,虽说私心里觉得黎月倾一向好脾气且大大咧咧的,应该不会因为一只刚收到的灵兽的排斥,便怀疑自己相处许多年的师弟,但黎月倾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到一品,显然也不是个傻子。 他一会想着可能暴露了,一会又觉得应该不会,这两种情绪交织,让他坐立难安。 不行,这事儿怎么也得跟大师兄说一下,万一被发现了,也好早做准备。 这一点他倒是和黎月倾想到一块去了,可惜他再怎么谨慎,也想不到黎月倾已经确定了他的异动,并且从小七叙述中摸出了他背后的黎长风,他的判断唯有一点是对的,黎月倾并不傻,相反,她还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 第10章 只道应也无妨 黎千山也知道,现下师父和黎月倾都在宗门之中,他不能再晚上偷偷去找黎长风了,只能白天找机会单独见面,商议此事。 那门上的守夜灵,也是个麻烦,他不能让师父察觉他知道了,也不能有任何反常举动。 临霄阁内,黎长风还不知道黎千山在凝辉斋那一出,他一如往常的伏案练字,眉眼深邃,面容温和淡然,及腰的长发散在身侧,君子如玉,苍松翠柏之姿,大抵如此。 要说玄云门的七位亲传,除却实力,相貌上也是个个出挑,女子之中,黎映雪为最,面如桃花,飘逸出尘,而男子之中,便是这位大弟子黎长风最是引人注目,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恍若仙人临凡。 不过他为人倒是相当低调,且极少出宗门,平日里不是帮着师父指导师弟师妹修行,就是自己在房中看书练字,不和同门中任何一个走得比较近,也不疏远任何一个,水端的相当平。 而忙活了一夜的黎宗庭虽然回了无极堂,却丝毫没有睡意,不知怎的,这次回到宗门之后,他就隐隐觉得有事发生,且修为已经到达突破边缘,这超一品非同小可,相当于是人与仙的分水岭,需得格外当心。 是以他当下盘膝而坐,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小罗盘,开始卜卦,原本是想着推演一番好安心一些,却不想算出了个极凶之卦。 黎宗庭的面色当下凝重了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手中的罗盘,卦象上,气运落于死门,四周金戈环绕,断绝生机,似乎预示着一场无法躲过的灾劫,可生门之中气象流转,看来,尚存一线希望。 死门,金戈,围困,黎宗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神情忽地一顿,托着罗盘的手轻微的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竟不想…… 他有些疲惫的阖上双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天意啊……” 好半晌,才复又睁开双眼,眼中已不似方才的情绪翻涌,而是一片平静,他收起罗盘,单手掐了个诀,一道金光在指尖闪现,瞬间飞出,如流星划过天幕,最终没入不远处的瞬息阁。 在这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过了两日。 黎月倾在凝辉斋中刚用完早点,准备寻个由头去找师父禀告一下老三的事,还未等她出门,便接到了师父的传音之术,命她速去无极堂。 这么巧? 黎月倾也没多想,整理了一下衣着,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便往无极堂去。 等到了才发现,不止是她,其余六位也在,看来眼下是没机会说了,只能一会等师父交代完事情之后,再找个理由单独留下。 黎宗庭见人都到齐了,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道:“为师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为师修为已满,不日将渡超品天雷之劫,在此之前,需闭关修行,本门亲传二弟子黎月倾。” 黎月倾听见师父叫她名字,便上前一步,行着礼等候吩咐。 “天赋绝佳,修为精进,品性温厚,升为本门天机阁长老。” 什么? 黎月倾怀疑自己听错了,本门近两代都没有长老,师父怎么会突然之间要自己当这个长老,且她上头还有大师兄,怎么也不该是她啊。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愣在当场,长老?太突然了吧?不过任命已下,几人只愣了片刻,也都纷纷反应过来,笑着贺她。 小七最先跳到黎月倾身边,开心的一把抱住黎月倾:“恭喜师姐!你可是我们中第一位长老啊,师姐真厉害。” 黎映雪也十分高兴,她眉眼弯弯,笑着道:“是啊,师姐,咱们这一代还未曾有人升任过呢,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黎月倾整个人还懵着,周围的贺喜声仿佛隔着一层什么,听不真切,她只觉这事来得蹊跷,按理说她们七个之中早晚会有人升长老,可那也是师父飞升之后的事了,绝对不会是现在,师父即将突破超一品没错,可这才哪到哪,突破之后师父又不是立刻要退位了,为何此时急着立长老,而且还不顾大师兄的感受直接立了她。 黎长风倒是没有任何不满,依旧是一副温和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倾,恭喜啊,天机阁一直无主,此番你得以升任,前途无量。” 这话说的隐晦,因为按照规矩,宗门长老只在新任掌门的同辈师兄弟师姐妹之间挑选,本门没有长老,是因为她们的师叔师伯都已陨落,但如果在掌门还在的情况下,弟子中有人任长老,那此人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的掌门了。 是以黎宗庭今日的任命,看似只是立长老,实际上却是把她立为了少宗主,这和一个年轻皇帝刚登基就立太子有什么区别,显然不合常理,而且这么大的事,应该会提前商议才对,为何如此仓促。 且天机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掌管玄云门刑罚戒律,及储存所有术法秘籍卷宗和历代天机阁之主本命法器的地方,除去这些,还有一枚天机令,一旦宗门生变,天机阁长老可持天机令,诛杀门中任何弟子,甚至包括宗主本人,若现任掌门有任何危害宗门的行为,天机阁一样可以将其诛杀。 这权力可谓万人之上了。 玄云门的历代长老有好几位,分别掌管不同的地方,即便要她做长老,为何一上来就是天机阁? 她带着满心疑惑抬头看向黎宗庭,对上师父的眼神时,脑中“嗡”的一下……师父知道了! 他定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做这种决定。 黎宗庭看着她的眼神变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的这位二弟子看似不着调,实则心细如发直觉敏锐,更重要的是她的天赋实在难得,七人之中唯有她的天赋将来可以继承自己的一切。 黎宗庭满意的笑了笑,上前两步,将一玉牌放在黎月倾手中,那是一枚小小的青玉云边牌,上头雕琢着刀剑的纹样,有惩戒之意,中间小篆刻着“天机”二字,分量不重,可这枚令牌代表的意思却重逾千斤。 围在她身边的众人此时眼神都被这枚令牌吸引,黎玉衡笑着打趣道:“原来这就是天机令啊,说来我们虽然都听过,但也从未见过,今天可是托师姐的福了!” 黎千山也接着道:“是啊,四师弟说没错,咱们今天也算是开眼了,欸,二师姐,既然你已经是天机阁长老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参观一下啊,咱们从小在这长大,还从未进过天机阁呢。”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好奇起来,小七又是首当其冲:“那师姐,我要第一个去!” 见黎月倾没接茬,她又转过去拉着黎宗庭:“师父,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呀,我保证不碰任何东西,我就看看!” 黎宗庭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道:“可不可以的,得你师姐说了算,现下整个天机阁都归她管,师父可不能替你作主。” 说罢,他看了眼围在黎月倾身边的众位弟子,又道:“先不忙,为师还有事要交代。” 第11章 奈何清明雨声 见众人闻言都各自站好看着他,又道:“你们传令下去,如今本门已有长老,为师闭关期间,一应事务听从长老安排,所有宗门弟子皆不得违令。” 众人齐齐应是。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看着黎月倾,示意她上前,道:“阿倾,你替为师将此物送去空灵寺,交与主持明觉长老,切记,此物绝不可经他人之手,必须要你亲自看着明觉长老打开。三日后出发,在此之前,你就待在天机阁内,尽快安排好阁中一切事物。” 黎月倾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是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眼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是,师父,徒儿领命。” 见黎宗庭没有别的吩咐了,她又赶忙道:“师父,徒儿刚上任,还想向您请教一些天机阁的事物,不知道您现在是否得空?” 黎宗庭心领神会,点头道:“也好,你从未进过天机阁,为师便多交代几句,你们都回去吧,阿倾,你随为师进来。” 黎月倾松了口气,道:“是,师父。” 她见众人都各自回去了,便跟在黎宗庭身后进了无极堂内殿。 黎宗庭将殿内童子遣散,待大门关上,才道:“阿倾,你找为师,想必并非为天机阁之事吧。” 黎月倾面色不似方才在殿外的轻松,她双眉微蹙:“师父,此事说来也许是我多心,可徒儿还是觉得有必要与您商议一下。” 黎宗庭闻言指了指椅子:“坐下说吧。” 黎月倾道了声谢,也不废话,落座之后就将她的发现与小七那日说的话,细细说与黎宗庭。 黎宗庭面上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变化,黎月倾便更加确定师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以为师父也与她一样,是通过一些不寻常之处与守夜灵推测出来的,却不想黎宗庭听完她的叙述,道:“果然如此,为师近日忙着宗门事物与渡劫一事,倒是没注意这些,前几日回来之后见无事发生,便也没有收回守夜灵来查看,是为师疏忽了。” 这话说的黎月倾有些懵,不是从这些方面发现的,那是? 她想了想:“师父,您是否推算出了什么卦象?” 说起这个,黎宗庭叹息了一声:“是啊,为师本是为了渡劫一事起的卦,却不想卦上显示为师气运困于死门,看来是避不过的祸事。” 这一惊非同小可,黎月倾直接站了起来:“什么?!师父,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吗?!” 黎宗庭将她拉回椅子上,道:“你莫急,卦上生门还有余气,所以为师今日一切安排,皆因此而来,你且安心,照着为师今日的吩咐做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如何能安心,她是个术师,太清楚死门是什么意思了,一想到师父有可能…… 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吉的想法,默了几息,才道:“师父,那您说三师弟与大师兄他们……大师兄且先不说,三师弟这些日子的异动是赖不掉的,师父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 得先解决眼下的事,否则出了门更不安心。 黎宗庭似乎是有些疲惫,他缓缓的道:“若单论卦象,此次并未看出到底是何人作乱,只能看出是本门之人,这也是为师觉得奇怪之处,以往卦象上都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这回却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更多了,为师想着,约莫是因为天劫的缘故,才会如此。” 黎月倾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师父,如果只是三师弟还好说,可若是牵扯上大师兄,此事徒儿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更怕的是他二人背后还有其他人,那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这些话里除了那句不知如何是好,其余都是真话,怎么可能不知,只是当着师父她只能这么说,她知道师父一定不会愿意看到同门相残,更何况此时没有实证,也不好说的太直白。 黎宗庭对黎月倾还是相当了解的,他明白她心里的想法,虽说出了这种事难免伤怀,可他也知道黎月倾不会让他失望。 是以他只是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正是为师的担忧之处,现下并不能确定千山到底做了什么,他背后还有谁,咱们不得不防,为师今日命你掌管天机阁,也是因为此事,你手握刑令之权,便可代为师处置,免得他们觉得除掉为师,就高枕无忧了。” 这倒也是,天机阁还是能震慑一二的,可她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师父,虽说徒儿如今已是长老,可修为与师兄同在一品,且他还高于我一些,万一有事,徒儿担心即使有千机令,也可能无法制衡。”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黎长风没问题,那么他自然会服从天机令,如果万一真有问题,那肯定不会再向天机令低头,若是真对上了,即便还有其他师兄弟,也会两败俱伤。 黎宗庭自然是考虑的周全,他神色淡定的道:“阿倾莫要担心,关于此事为师已有安排,无事当然最好,若有万一,你也定能应对,你回天机阁之后好好整理一番,找些可用之物,届时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至于黎千山,倒是被这师徒二人给忽略了,无他,黎月倾要想收拾他,都用不了六成功力,他往日修行之时黎月倾没少带他,即便他如今修为提升,对黎月倾来说也造成不了太大威胁。 最危险的还是黎长风,他已经是一品,若背后真有他人,那才是真的可怕,试问什么样的存在,能驱使一个一品术师背叛宗门。 这也是黎月倾与黎宗庭觉得棘手的关键点。 黎千山从无极堂出来,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虽然他掩饰的很好,还是和往常一样与师兄弟们闲聊着,但是已经知道真相的小七还是察觉出了这丝不安。 她不动声色的挑起话题:“欸,说来师兄师姐们都见过二师姐的灵兽了,我还没见过呢,是什么呀?可爱吗?” 第12章 声声催人断肠 黎映雪闻言就想逗逗她:“是呢,我与三师兄四师兄都见过了,要说可爱嘛,倒也是可爱的,小七不妨猜猜是什么。” 小七装模做样的思考了半天,道:“难不成是猫?猫最是可爱呀,要不然小鸟也行。” 黎玉衡听乐了:“你以为师姐是你啊,猫也就罢了,这鸟当灵兽亏你想得出来,鸟能干嘛?” 小七瞪了他一眼,嘟囔道:“那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可爱的呀,难不成是狮子老虎?那我可不敢去看了,肯定很凶,呲牙咧嘴的。” 黎千山在小七提起灵兽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会儿再听到他说呲牙咧嘴,就立马想到了那天下午小黑对他充满敌意的样子,更慌了。 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七约莫是不用炼丹闲的,天天拉着黎玉衡与黎映雪到处玩,偏偏每次都还要带上他。 前天他提议要不要叫上大师兄与小六黎若微,也被三人回绝了,给的理由是大师兄一向喜静,不敢去打扰,小六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都很少见她踏出瞬息阁。 而且师父在,他也不敢晚上去找黎长风,是以两三日了,他都未能有机会与大师兄单独说话,那些惶恐和担忧也只能一个人憋着。 小七一向单纯,他倒是没有疑心小七知道什么,这丫头贪玩,知道师姐有灵兽了好奇在正常不过了,刚才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才提起的。 黎映雪笑着对小七道:“你觉得师姐像是会养老虎狮子的人吗?她的灵兽是条黑鳞蛇,很是特别。” 小七闻言都快跳起来了:“啊?!蛇?我最怕蛇了!师姐怎么想的啊?她不是也怕吗?” 她的反应在黎映雪意料之中:“好啦小七,我不也怕蛇嘛,你看我现在也没觉得怕呀,刚看到小黑的时候是有些犯怵,可是相处一会就好了,小黑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小七听她这么说才稍稍好了一些,末了又觉得亏:“你们都见过了,肯定都与小黑亲近了,我就算以后见到,小黑对我肯定比你们要差一些,哼,让你们抢先了!” 这话说的众人哭笑不得,黎映雪便又哄她:“怎么会呢,小黑的性子特别好,我们小七又这么可爱,到时候啊,你俩肯定是最要好的。” 小七这才满意,可她是满意了,黎千山更不安了,什么都亲近,他就和小黑不亲近,幸亏黎映雪和黎玉衡没说出那天小黑对他的态度,这件事大家都忘了才好,这样就不会在提起的时候起疑了,黎千山是真的不敢赌,内门的这几位可都不是傻子。 一直没说话的黎若微这时终于出声了:“说起来我也还没见过呢,小七若是想看,不妨叫上我一起,师姐这几日怕是都要待在天机阁,找个时间你我一同去天机阁找她便是。” 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冰山,千年难得开口约别人一起去凑热闹,真是玄云门的奇景。 就连大师兄黎长风都不免有些好奇起来:“阿微一向是对这些不上心的,怎得今日倒是有兴致了?” 黎若微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我很早就想寻一个灵兽,可惜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且咱们宗门之前也没有过,如今师姐既然有,我便想先请教一下,待来日我也有了灵兽,也好有些经验。” 滴水不漏的说辞,众人闻言也觉得挺合理的,黎若微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修行上,灵兽说到底不是养着玩的,是对修行有助益的黎若微会感兴趣也就不奇怪了。 小七见事挑的差不多了,便也不再纠缠,顺着杆就下:“好呀好呀,那我回头问问二师姐,若是她同意了,我们明日就去天机阁!” 黎千山见灵兽的话题终于结束了,直松了口气,他故意落后两步,向着黎长风拼命使眼色,黎长风却像没看见一样,只顾着与他们说笑。 待到了无极堂外头的岔路口,黎映雪与黎玉衡率先打了声招呼便回住处了,黎若微也向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小七对着黎千山与黎长风挥了挥手,三两步追上黎若微,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走。 “师姐,我和你一起回瞬息阁吧,你是不知道,前几日我炼丹的时候……” 小七的声音渐行渐远,黎长风转身对黎千山笑道:“师弟,我还有些书没看完,也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黎千山接话,便与他擦肩而过,径自往临霄阁去了。 黎千山一愣,四下里看了一圈,便也转身步履匆忙的走了。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黎月倾才从无极堂出来,面上不见丝毫忧虑之色,反倒是一派轻松,隐隐还带着些自得。 此时外门的弟子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黎月倾一向是个好相处的,且对外门弟子也颇为照顾,是以任命下达后上下也都无人有异议。 接管天机阁的过程也十分顺利,等到日落西山之时,她人已经坐在天机阁内室了。 阁内有分管各项事务的弟子,他们将整理出来的资料卷宗交给黎月倾,便退下了,此时她正在伏案查看这些卷宗。 光是天机阁历任长老的资料,就有整整五大卷,黎月倾却没有任何不耐,每一份都看的极为仔细。 黎长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回来看书,而是独自站在院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株矮松,仿佛是在赏景。 须臾,一道光芒闪过,他伸出手掌,在接触的瞬间,这道光芒便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得意?是啊,她如今可是整个宗门唯一的长老,还执掌天机令,自然有得意的资本。 他目光森然,眼底冷意汹涌,哪里还有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还未收回的手掌一翻,那棵矮松便瞬间四分五裂,焦黑的残枝还往外冒着缕缕白烟。 天机令如何,长老又如何,不过是个境界不得寸进的一品,能蹦跶到哪去。 由着她得意吧,反正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第13章 西风烈 次日,在黎南乔与黎月倾打过招呼之后,便拉着黎若微借着看灵兽外加参观的由头去了天机阁。 黎玉衡与黎映雪听闻她二人已经得了首肯进去了,便也打算去凑凑热闹,刚出门,就见黎千山朝这边走来。 黎玉衡冲他打了声招呼:“三师兄,好巧啊,我们正准备去天机阁找师姐呢,你要不要一起啊?” 黎千山笑着道:“天机阁先不忙着去,左右师姐也不是马上就走,方才大师兄说有事要商议,让我叫上你们一同去临霄堂。” 黎映雪闻言问道:“那咱们不用等小六和小七吗?” 黎千山摆摆手道:“咱们先过去吧,我估摸着大师兄是为着筹备你们的婚事,想听听你们的主意呢,左右我闲着,拉我凑个数。” 这话说的俩人颇有些不好意思,黎玉衡笑着道:“我们俩的事还劳烦大师兄与三师兄这么操心,这可怎么好。” 黎千山大掌一拍他的肩膀:“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呢,都是自家兄弟,你客气什么,快走吧,可别让大师兄等咱们。” 黎玉衡还是比黎映雪的心思深一些,昨日师父那不合常理的安排,已经让他嗅出了一丝异样,可也仅仅是心里存了个疑影,师父那他是完全信任的,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黎长风虽说这些年帮师父管着内门,即便要商量他与阿雪的事,也不应该是现在,眼下最近的,不应该是师父生辰的事吗,就算撇开生辰不谈,师父不日即将渡劫,这才是宗门的头等大事。 虽说心里这样想着,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笑着应和黎千山,带着黎映雪随他往临霄阁去。 待到四人在临霄阁院内坐定,倒好茶,黎长风也就开门见山:“想必三师弟已经与你们说了吧,今日为兄寻你二人过来,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这毕竟是你们的终生大事,为兄不好一人全做了主。” 黎映雪早已羞的满脸通红,她头也不好意思抬,在桌子下面扯着黎玉衡的衣袖。 黎玉衡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着对黎长风道:“多谢大师兄为了我们的事劳心,我与阿雪都不想那么麻烦,咱们兄弟姐妹几人与师父一起吃顿饭就好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师父渡劫一事,在这当口,我们俩的事还是简单些好。” 黎长风闻言倒是并未反驳,他点点头道:“师弟有心了,如今确实要以师父的事为重,本想着毕竟是终生大事,不好委屈了你们,师弟既然已经有成算了,倒也省事了,你们若是没有什么别的要求,那就按照寻常家宴办。” 黎千山见黎玉衡点头,哈哈大笑道:“师弟啊,虽说不大办,但这喜酒可不能少,否则你师兄我可是不答应的!” 黎玉衡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笑着应承道:“师兄还是老样子,你放心,我回头与二师姐打个商量,她那好酒多,届时我多给师姐送点礼,想来师姐是不会小气的,定能让师兄喝个痛快!” 黎千山听着这话笑得更开心了:“还是老四爽快!如今师姐升了长老,师父也即将突破,你们又要成亲了,咱们宗门喜事可谓是一件接一件,可有得热闹了!” 说罢,他又看向黎长风:“欸,大师兄,你之前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老四老五吗?” 黎玉衡与黎映雪闻言,纷纷好奇的看向师兄,只见黎长风从袖中取出两个锦盒,放在他二人面前,笑着道:“虽说新婚贺礼大多是当日才送,但为兄想着提前贺一贺你们,你们也不必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确实不好推辞,黎玉衡与黎映雪只得笑着接下,黎映雪好奇,当场就打开来看,盒子里头躺着一枚半圆刻莲花羊脂玉吊坠。 黎玉衡见状,也打开了自己那一份,果然,里头也是一样的,这两枚吊坠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圆形并蒂莲花玉佩。 这礼着实让人咋舌,羊脂玉,还一出手就是两块,黎玉衡二人都有些惶恐,他赶忙道:“大师兄,这太贵重了,我们如何能收师兄这么贵重的东西。” 黎千山凑过来看着,也是惊叹不已:“这玉着实好看,我一个不懂这些的人瞧着都喜欢。” 黎长风笑着道:“师弟不必介怀,这对玉坠,原本就是为着你二人特意订做的,你们若是不收,我放着岂不是浪费,总不能真叫我与你三师兄一人一个吧。” 黎千山闻言连连摆手:“哎!可别,虽说好看,可你们也都知道我,我哪能戴的住这么精贵的物件,只怕不出三日便碎了,还是你们收着吧。” 黎玉衡也不好一再推辞,只能谢过黎长风,把这对玉坠收进袖中。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黎玉衡这才借口要去找黎月倾商量喜酒的事,带着黎映雪出了临霄堂。 待走远了,他才道:“阿雪,方才那枚玉坠,你没碰吧?” 黎映雪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啊,我只是打开来看了一下,怎么了啊衡?” 黎玉衡神色微凝:“你把盒子给我,暂时先别碰,我怀疑这东西有问题。” 黎映雪闻言一惊:“有问题?大师兄亲手所赠的贺礼,并未假手他人,怎么会有问题?” 黎玉衡摇了摇头:“我并非说大师兄有问题,只是最近门内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有些不对劲,你先与我去天机阁找二师姐,正好阿微与小七都在,让小七看看这贺礼到底有无玄机。” 不得不说黎玉衡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的,即便大师兄平日里处处照顾着他们,可他能全然信任的,除去师父外,反而是接触没有大师兄那么多的二师姐与小七。 至于三师兄,不好意思,自从上回凝辉斋那事之后,他就对这位师兄起了防备,是的,他比黎月倾更直接,也更彻底,黎月倾还是步步推敲之后才确定老三有问题,而黎玉衡是直接就防备上了,只不过他的性子沉稳,掩饰的极好,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黎映雪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虽然她心里依然不解,可是黎玉衡的决定肯定是为了他们好,便也没多说什么,当下随着他往天机阁去。 第14章 琴音不散柳絮乱 黎千山在黎玉衡二人离开后,终于找到了和黎长风单独说话的机会,他不解的问道:“师兄,为何突然要送那对玉坠,难道你是把东西放在玉坠上了?” 黎长风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分毫,他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道:“玉坠是贺礼,自然万无一失,为兄也是真心祝愿他二人,才会花费心思找人定制这对玉坠。” 黎千山更是摸不着头脑:“既然东西没问题,那为何把他二人叫来,还特意提前送贺礼啊?” 黎长风眼皮都没抬:“师弟啊,你也不能什么事都疑神疑鬼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还是要真心对待的。” 黎千山闻言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那些事一件也没少干,这会儿倒充好人了。 可这些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笑着应和道:“师兄说的是,是我想太多了,只是近来这些事都不太寻常,我担心他们觉出什么,对咱们的计划不利。” 黎长风并没有给他意想中的答案,而是感叹道:“这个老四,顶好的茶,一口也没喝,真是浪费啊。” 黎千山一愣,不理解他明明已经提起了那些异常之处,师兄却没有反应,而是在这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茶。 “师兄,他没喝就没喝呗,许是你提起他们的婚事,两人不好意思,没想起来喝吧。” 黎长风收起折扇,摇了摇头:“唉,以前老四最是喜欢喝我这的茶,这人果然是会变的,他倒是不蠢。” 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晃了晃,清透的茶水散发出阵阵香气:“无妨,聪明也好,蠢也罢,总归是翻不起什么浪的,至于这贺礼嘛,当然要提前送,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送呢。” 黎千山最是头疼这些弯弯绕绕,他喝了口茶,道:“师兄,你就别打哑谜了,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是指老四发现什么了吗?” 黎长风收起脸上的笑意,问他:“若是你对我起了防备之心,我倒的茶,你还会喝吗?” 黎千山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茶杯,心下忽然不安了起来,黎长风见他这样子又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可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茶也没问题,确实是好茶。” 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总之,你这段时日什么都不要做,等我通知便是。” 说罢,他也不管黎千山,径自回了房间。 等黎玉衡二人到时,小七正扯着黎月倾撒娇,死乞白赖的要黎月倾把小黑借她玩两天。 黎映雪看着被小七捏着藏在身后一脸生无可恋的小黑,赶紧上前拽过她的手把小黑“解放”出来。 她一边安抚着小黑一边道:“小七你干嘛呀?小黑都快被你弄晕了。” 小七这才注意到小黑面无表情,就差翻白眼了,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我一时没注意,对不起嘛小黑,小七姐姐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和你多玩两天嘛。” 黎映雪把小黑放在桌案上,看着它晃晃悠悠爬过去绕回黎月倾手腕上,才又道:“你呀,师姐的灵兽哪有借出去的道理,你要是喜欢得空来陪它玩就是了,我看你方才倒是捏的紧,也不知道昨日是谁嚷嚷着自己怕蛇。” 小七见她拆穿,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蹭到黎月倾跟前,抬起手掌靠在离小黑一寸多之处,掌心有浅淡的白光亮起,将小黑包裹其中。 “师姐你别生气哦,我给小黑恢复一下。” 黎月倾倒是没什么,只笑了笑道:“它没事,好歹是个四品,哪能被你一捏就不行了,它一惯如此,只是懒得搭理你,所以没反应而已。” 小七啊了一声,瘪着嘴道:“哼,亏我还给它带了那么多丹药,这就懒得理我啦,那我以后有什么好东西可不留给它了!” 几人看着小七耍宝,也都是见怪不怪了,黎玉衡心里挂着事,也没啥心思玩笑,他挑了个空,对着黎月倾道:“师姐,我有些问题,想单独请教一下,不知师姐是否得空?” 黎月倾愣了一下,才道:“既如此,那你随我去二楼吧,顺道一会帮我搬些卷宗下来。” 说罢便起身往天机阁二层走去,黎玉衡与黎映雪对视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天机阁的二层是存放卷宗的地方,全部都是巨大的书架,黎月倾在其中一个书架前站定,随手取了一个卷宗一边翻看着,一边问道:“怎么了老四?” 黎玉衡将袖中的两个小盒子取出,打开盒盖,道:“今日我带着阿雪想来天机阁寻你们,却不想出门之时被三师兄叫住,他道大师兄有事与我二人商议,将我们叫去了临霄堂,大师兄问了几句我们的婚事,还提前赠了贺礼,便是这一对玉坠,我生怕有什么,与阿雪都没有碰过。” 黎月倾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连他也察觉了?末了又觉得也正常,黎玉衡是个聪明人,即便是不知道黎千山修为的事与守夜灵的事,也一定会注意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她与师父都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因着目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故而对他们谁也没说。 黎月倾上前细细的看了盒子里那两枚玉坠,摇了摇头:“我瞧着并未有什么问题,不过稳妥起见,你们还是先别碰的好,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大师兄送的东西有问题。” 黎玉衡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其实,我并不只是认为东西有问题,我是觉得大师兄不太对劲,眼下最近的事是师父的生辰宴,可咱们一道菜都还未学会,再者就是师父渡劫之事,这才是重中之重,可师兄偏偏放着这两件事,先来准备很久之后的婚礼,这不合常理,且我觉得最近这小半年,三师兄与大师兄,似乎……走得格外近些。” 黎月倾挑眉道:“哦?你从哪看出来的?” “也不是日日一起修行的那种近,我说不上来,总感觉他二人似乎突然就有一种不同于我们的默契,就说今日,明明传个信就行,三师兄偏亲自过来找,他面上虽然说是大师兄看他闲着拉上他一起过去,可是他的峰回院离我的清华阁可不近,且是去临霄堂的反方向,这倒像是生怕传信我们不去似的,所以这东西,我不敢轻易去碰。” 第15章 亭如沐雪,玉瓦青砖 黎月倾心里早已有数,这会子听他分析,不过也就是让原本的怀疑又更上一层楼,她笑着道:“不错啊老四,这件事放在别人那可是几乎挑不出错的,你能这么快的察觉出这些一样,很厉害。” 黎玉衡见黎月倾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大概没错,而是师姐早就知道些什么,他赶忙问道:“师姐,你早就知道了吗?大师兄与三师兄他们到底怎么了?” 黎月倾神色冷了一分,幽幽的道:“具体怎么了我目前也还不知道,只是我与师父还有小七,和你一样,也发现了他二人有些不对劲之处,只是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明面上,他二人并未做什么,且没有证据,也不好贸然问话。” 她隐瞒了师父卦象一事,这事太大了,说出来怕会引起恐慌,还是暂且瞒着的好。 黎玉衡闻言倒是一惊:“师父与小七也知道了?那师父怎么说?” 黎月倾见他紧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别急,师父自然是有安排了,咱们听师父的就是,只是我们倒是没想到你也察觉了,你先等一下。” 说着,她走到楼梯边,冲底下喊了一声:“小七,上来帮个忙。” 小七答应了一声,便拎着裙子跑了上来:“师姐,怎么了?” 黎月倾将她拉过来,指着黎玉衡手中的盒子道:“你且看看这对玉坠可有不妥之处。” 小七闻言凑上前想把玉坠子取出来,黎月倾伸手一拦:“先别碰,万一有什么。” 小七见师姐如此郑重,便收回手,认认真真的看了几圈,又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才道:“瞧着是没什么,不过这东西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黎玉衡与黎月倾对视了一眼,忙问:“哪里怪?” 小七皱着眉头道:“要说这玉么,到只是寻常的玉,料子还是顶好的,可是这东西我方才查验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灵力的痕迹,这并不是法器,只是寻常装饰用的,怎么会有灵力,且只是一丝而已,根本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黎月倾心里咯噔一下:“你是指这东西中有灵力?可我方才并未察觉。” 小七摇摇头:“并不是,只是有一丝灵力存在过的痕迹,我用了回天术才发现的,所以才觉得奇怪,回天术是医术,这玉并不是药物,为何会被回天术探查到?” 黎玉衡闻言猜测道:“难道这玉上头被下了药物?” 小七依然否定:“也不是,若是药物,不用回天术我就能看出来,所以说怪怪的。” 这话一时间让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如果今日不是黎玉衡警觉,他是绝对不可能把大师兄亲手送的礼物拿去让人查验的,那这有问题的玉坠,势必就会被他和黎映雪戴在身上,虽说目前没有查出什么具体的东西,可方才黎南乔的话,也足够说明问题了。 众人心里都一阵后怕,黎月倾想了想。转身走到最后面一个架子边上,从底层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走到黎玉衡身旁,示意他将那两个装着玉坠的盒子放进去,将木盒子上了锁。 似乎是还有些不放心,她又催动恕灵珠展开结界,将整个盒子封闭起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盒子放回原处。 转身嘱咐道:“此事出了天机阁大门,谁也别再提了,只装作不知就好,一切等师父吩咐,如今这节骨眼儿上,可万万不能再生事端了。” 黎玉衡与黎南乔自然知道轻重,皆郑重的行了礼,道:“是,长老。” 黎月倾听他们叫自己长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因着刚才上来前说的话,她便随意指了一堆卷宗道:“你们二人,给本长老把这些卷宗都抬下去,不得有误。” 二人又故作正经道:“是,弟子遵命!” 黎月倾也由着他们做戏,自个先抱了几个卷宗下了楼。 在玄云门众人表面和谐的假象之下,三日一晃而过,黎月倾带着师父交代的东西,下了碧游峰。 她此行的目的地空灵寺,位于空灵山颠,是有名的佛家圣地,寺中主持明觉长老与黎宗庭乃是至交,二人自幼相识,情分非比寻常,此次护送的明显是重要物件,那么交与她这个眼下旁人眼里最受器重的长老,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个时机,却相当微妙,门中诸事悬而未决,她这一趟来回,再怎么快,也得七八日左右,这也是黎月倾心中一直不解的一点。 不过师父有他的打算,她也不会去多问。 约莫是因为心中记挂着宗门的事,她这一路只用了三日不到,便已赶到了空灵寺,远远望见门口处有一个胖胖的小沙弥坐在树荫下打着盹,她轻手轻脚的上前,冷不丁在人家脸上捏了一把。 那小沙弥睡得正香,只觉脸上一紧,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眼前杵着一个人,唬了一跳:“这位施主!你要作甚?” “咦?阿倾姐姐!” 小沙弥回过身,认出了眼前的女子,他开心的站起来拉着黎月倾的衣袖:“阿倾姐姐,你怎么今日就到了呀,师父说你约莫三四日才能到呢。” 黎月倾笑着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道:“慧安,还认得我呀,阿倾姐姐有事要找你师父,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呀?” 叫做慧安的小沙弥笑嘻嘻的点头,拉着黎月倾的袖子就往里走,边走边与她说:“阿倾姐姐,师父前几日说你要来,我可高兴了,日日都在门前等着,没想到姐姐今日就到啦!” 黎月倾见着他也高兴,之前她也随师父来过很多次空灵寺,这个小家伙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自然亲近许多。 “慧安看着又长高了不少呢,这一晃都两年没见着你了。” 慧安闻言看了看自个儿才到她胳膊肘的高度,笑着道:“是呀,过完生辰我就十一啦。” 第16章 此身栖迟恨无端 两人说笑之间,便到了空灵寺最后头的一间禅房,此处名唤了因斋,是个极为幽静雅致地方,也是明觉长老日常修行之处。 黎月倾不敢怠慢,理了理衣服,才郑重的在门外站定,道:“明觉长老安,弟子玄云门天机阁黎月倾,奉师尊之命,前来拜会!” 话音刚落,禅房的门便径自打开,黎月倾这才与慧安进去,只见明觉长老一身素衣,端坐于榻上,正在给桌旁的小风炉添炭。 见她二人进来,笑着道:“阿倾来了,坐吧,慧安,你先去斋堂看着,知会一声,给你阿倾姐姐另做些斋饭。” 慧安应了一声,便带上门径自去了。 黎月倾待他走了,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那个盒子,放在桌上,道:“长老,这是家师嘱咐我交与您的,师父吩咐,务必要我亲手交给您。” 明觉长老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将风炉上的岩泥壶提起来,热水注入竹盘上一只水青釉素底茶壶中,杯盏浮玉,清冷的香气飘散开来,让人闻之心静。 他似乎并不急着打开那盒子,只是把倒好茶水的杯子往黎月倾面前轻轻一放,问道:“两年未见,你师父近来可好?” 黎月倾见状,心下了然,他既知道自己要来,那么盒子里是什么,他估摸着也是有数的。 “师父他老人家不日将要渡劫,只怕是会有些小波折,不过师父心中应该已有应对之法。” 明觉长老闻言轻轻点头,道:“不错,那么阿倾可知这应对之法,是何法。” 黎月倾被问的一愣,转而道:“弟子不知,师父当日并未告知,长老缘何有此一问?” 明觉长老笑而不语,只是盯着盒子静静的看了片刻,才道:“阿倾,关于天机阁一事,你也还有疑问吧。” 黎月倾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您怎么知道?弟子心中确实诸多疑惑,还请长老为弟子解惑。” 明觉长老却笑着摇摇头,并不回答她的疑问,他喝完杯中茶,将手中的檀木佛珠放在桌上,打开了那个盒子。 黎月倾也好奇里头到底是什么,见他打开,便往旁边稍稍挪了一些,侧头去看,只见里面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木质短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黎月倾颇为不解,千里迢迢的,师父怎么可能只为送一柄木剑,就在这种时候让在自己特意跑一趟。 明觉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意外和疑惑,只是看着那柄木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见的情绪。 半晌,他轻叹一声:“原来如此,看来他心意已决。” 这话没头没尾,黎月倾只觉身处迷雾之中,她不由问道:“长老,师父送来此物,到底是何意,可否告知弟子?” 明觉长老默了片刻,才道:“阿倾,你师父曾与我共同修行过许久,当时,我们二人共创了一种禁制封印之术,名为双鱼印,此术只有我二人可用,你师父与我约定,如有一日,深陷困局,便送一件以此术封印之物,以作托付。” 这话倒是,黎宗庭那日算出的卦象,可不就是困局,只是生门存余气,尚还有回转余地。 只是黎月倾到底难安:“长老,师父说有应对之法,可为何还要托付,难道是师父为了让我们安心,才那样说?” 明觉复又拿起那串佛珠,轻轻拨着:“是,也不是,他确实有应对之法,一半在他,而另一半。” 他看向黎月倾,目光慈悲庄严:“是你。” 黎月倾怔了怔,不解道:“是我?您的意思,是我可以解这困局?” 她仔细的回想着师父说的话,半晌也没有头绪:“可是师父并未告知啊。” 明觉长老将那木剑取出,置于桌案之上,双手合十,轻声念诵了几句经咒,而后以剑指在那木剑上划过,只见剑身上有禁制符咒纹样显现,随即迸发出一阵光芒。 黎月倾下意识的抬手遮挡这有些刺眼的光芒,待她再次看去,却发现桌上已无木剑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银色的长剑,剑身之上以雪山灵玉嵌刻着二十八星宿图,仙气萦绕,熠熠生辉。 黎月倾震惊的看着眼前这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长剑:“十二!怎么会?!” 这剑是黎宗庭的本命灵剑,名唤十二,师父命她千里迢迢送来的,竟然会是十二! 她的双手不可控的轻微颤抖着,内心已然波澜四起:“明觉长老,这是怎么回事?师父为何要把本命灵剑送来这里,还要伪装成木剑?” 明觉长老并没有丝毫惊讶之意,他看着黎月倾道:“若是不下禁制封印,以你的修为,怕是隔着盒子便能感应到你师父的这柄灵剑,同样,别人也能感应到,你明白了吗?” 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是掩谁,那自然是黎千山与黎长风。 “等等,师父把灵剑送来这里,那他怎么办?如今宗门不太平,师父若是少了十二,万一有事……” 她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想再往下想,拿起十二就准备赶回去。 可谁知她刚拿稳,还未来得及起身,那灵剑之中便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奔涌而出,顺着她的经脉,往灵台处汇聚。 黎月倾没有丝毫防备,措手不及之下竟是被这股灵力拉至半空,缕缕银辉在她周身环绕,真气流转之间带起阵阵凛冽寒风,玉簪坠落,一头青丝也被震的散开,那灵力游走遍全身经脉,最终没入灵台。 额间那颗红痣也在那瞬间变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悬针印记,她稳稳的落于榻上站定,睁开双眼,万千情绪翻涌其间。 她感觉到了,灵台之中的,是师父黎宗庭的半数灵力。 不等开口,识海之中有陌生的记忆片段铺天盖地而来,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雷声紧随其后。 超一品,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劫。 闪电伴随着轰鸣之声瞬间落下,根本不给丝毫反应的余地,若是等她自己修到一品后期,再渡这天雷之劫,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如今她修为已完全恢复,再加上黎宗庭的这一半灵力,倒是简单了很多。 她紧紧握住手中长剑,挥剑凌空划过,第一道天雷顷刻被剑气震散。 不能在此处渡完剩余的雷劫,她足下一点,闪身出了禅房,迅速跃至空灵寺后的一片空地处。 天空中乌云低垂,威压滚滚而来,狂风自下而起,席卷四周,她抬眸望去,目光中沁出阵阵冷冽寒意。 第17章 七弦尤似声声唤 明觉长老自禅房而出,立于门前,静静注视着半空之中衣袂翻飞的女子,眼含欣慰。 黎宗庭的这个选择,是对的,先不论他的五行之力只有黎月倾的四象之术可以继承这一点,就单论资质与心性,除了她也的确无人再可胜任。 玄云门是当世第一大宗,这样的门派,宗主之位更要尤为慎重,这位新任的天机阁长老,也算是明觉长老看着长大的,她品性如何,天赋如何,他也是清楚的,不枉黎宗庭交付半生修为于她,只希望这位少宗主,日后能重振玄云门威名,不辜负黎宗庭的用心良苦。 此刻的黎月倾并不知道师父此举背后之意,即便她心中有猜测,但她不敢深思。 此刻雷劫还在继续,一道接一道的凌空而来,皆被剑气化解,灵剑十二在她手中发出阵阵铮鸣之声,微微震动着,她低头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在下一道天雷落下之时,她挥手掷出长剑,刺入雷电之中,双手迅速结印,银光乍现,直奔灵剑而去。 在天雷与灵力的淬炼之下,那灵剑在光芒中寸寸碎裂,而后又重新凝聚,化为一对短锏,缓缓落入黎月倾手中。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明觉长老浮起一丝笑容,她竟能想到借助天雷之力来淬炼灵剑,而且成功将其炼化为自己的本命法器,看来有她在,这个困局,也许真有可解之法。 超一品的四十九道天雷之劫极为恐怖,甚至有不少一品术师未能扛过,陨落于雷劫之下,一品与超一品,看似相近,实则如隔天堑,且即便顺利突破,成为半仙之体,要想真正飞升成仙,中间还有九道真火雷劫。 凡人登仙,难度可想而知。 最后一道天雷,在云中盘踞许久,似乎是在积攒着能量,想将她一击毙命。 黎月倾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灵台之中汹涌的灵力倾泻而出,威压直逼上空,天雷感受到了这道威胁,不再犹豫,雷电化作龙形,嘶吼着直直向她而来。 黎月倾不紧不慢的抬起手中的双锏一碰,铮鸣之声响彻云霄,两道灵力化作飞刃,不仅打散了最后一道天雷,还将压顶之势的乌云生生劈开,露出上方明亮湛蓝的天空。 这一仗赢的极为漂亮,如此,足以担得起天机阁长老之名,更担得起未来玄云门宗主之名。 黎月倾看着清朗的天空,情绪复杂,半仙之体,原来这就是成就超一品之后的感觉,怪不得天下有那么多修士趋之若鹜,苦苦修行只为今朝。 她此刻稳稳立于半空之中,这是超品之下的修士做不到的,凡人之体,修为再高,也只能短距飞行,即便是黎若微那样以速度着称的风系修士,也只是比寻常修士更快一些而已。 可半仙之体不同,光是寿数,便已远超常人,飞行遁身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一个一品中期的修士,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毫不费力的突破超一品,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耗费一个超一品修士毕生修为的一半。 黎宗庭虽未渡劫,那是因为他在刻意压制,他实际上的实力已经相当于超一品初期了。 这也是黎月倾想不通的地方,师父的修为对上大师兄与三师兄,应该不成问题,为何要割舍一半修为,大费周章的成就自己的超一品呢,这显然不合常理。 “阿倾。” 明觉长老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飞身而下,落于明觉长老面前:“长老,师父可曾与您说过别的,弟子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如此。” 明觉长老并未回答她,只道:“你随我进来。” 黎月倾跟着明觉进了禅房,脑海中的记忆再次袭来,浑身力气竟像是被抽去了一样,她控制不住的跪坐在榻上,胳膊支撑在桌上,尽力不让自己倒下。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灵力重化,这是每个修士渡劫之后的都要经历的,九品渡劫之后需要九天,以此类推,超一品则只需一个时辰,在此其间修士灵力尽失,需静等重化完成,便可恢复到比原来更强的灵力。 可这次为何如此晕眩无力,这就是她觉得陌生的地方,之前灵力重化之时,不过是暂时失去灵力,感觉上不会有任何不适,与寻常无异。 “长老,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此次灵力重化如此异常,我到底……” 她艰难的维持着神志,话都无法完整的说完,可明觉长老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静默的坐在一旁。 还有那些陌生的记忆,她想看却什么都看不清,好像隔着一层雾,只余模糊的碎片,可心口处却弥漫着无法言喻的悲伤,时时刻刻都在针尖穿刺般的痛着。 明觉长老看着眼前之人,有些无奈的诵了声佛号,黎月倾不知道缘由,黎宗庭也未必知晓全貌,可他心里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佛门讲因果,万事万物,皆有前定,黎月倾有着躲不过的大因果,所以如今的劫难,其实只是个开始。 他将手中的佛珠放在黎月倾眼前,道:“阿倾,我知你如今满心疑惑,可有些事情,是天命,无法更改,旁人也无法插手。” 黎月倾只觉昏沉之感愈发强烈,几息之间,便双眼一黑,支撑不住,倒在榻上,只是那股悲伤的情绪,使得她昏迷之中也不得安宁。 明觉看着她沉沉睡去,眼中满是忧虑和无奈:“这世间众生,无一不是执念所困,身受轮回之苦,而执念深重者,生死不得解脱,便是生生世世,煎熬苦楚,我知你不悔亦不肯放下,无法渡你,愿你知晓前尘往事后,可参透因果,可放下执念,亦是放过自身。阿弥陀佛。” 老僧深沉而慈悲的诵经声轻轻响起,天光透过窗沿,照进这尘世之外的所在,跟随着烟云蔓延,榻上的人还在沉沉的昏睡着,却并不安稳,眼角有晶莹滑落,最终没入鬓发,留下荒凉的痕迹…… 第18章 须臾白发 玄云门中,黎宗庭独自静坐于无极堂内殿。 所谓闭关,不过是个说辞,如今门中局势尚不明朗,黎长风是否有异心也没有实证,他需要时间来探查,也需要时间来准备渡劫之事。 不过好在阿倾已经在空灵山了,以明觉的修为,即便是有事,也可护她一二。 想到黎月倾,黎宗庭的目光柔和了两分,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心性最像他的一个。 此次渡劫若是无事最好,若有万一,那么黎月倾便可积蓄实力,待来日以天机阁之名诛杀叛徒,重振玄云门,这便是他让黎月倾远赴空灵山避开此时的缘由。 “师父,徒儿有事前来禀报。” 黎长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黎宗庭闻言并未起身开门,他此刻还在“闭关”之中,自然不可能见他。 “何事?” 见黎宗庭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他也不急:“师父,徒儿近日发现门中有异,不敢妄自处置,还得请师父定夺。” “有异?你且说说。” 黎宗庭此时对黎长风有了戒备,并不轻易出殿门,只在里头问话。 “昨日徒儿前去清华阁寻四师弟,见他似乎病着,整个人面色苍白,虚弱的很,徒儿让七师妹为他诊治,也服了丹药,今日徒儿再去探望,发现师弟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比昨日更加严重,已然无法行走,七师妹束手无策,徒儿实在无法,这才前来禀告师父。” 黎玉衡?他一向身体康健,修为也精进,怎么会忽然病的如此严重?黎宗庭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可如今黎长风拿黎玉衡的安危做理由,他不得不开门。 内殿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黎长风见黎宗庭现身,忙行了个礼,道:“惊扰师父闭关,是徒儿的不是。” 黎宗庭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道:“无妨,也是事出有因,长风,玉衡现下如何了?” 黎长风双手捧着一支玉簪,递上前道:“师父,四师弟让徒儿把这个交给您。” 黎宗庭一眼认出这支玉簪是黎玉衡突破四品之时自己送他的礼物,怎么会在病着的时候,让黎长风转交?难道黎玉衡已经被他们…… 他心下一沉,急忙拿起那支发簪,却不想黎长风突然发难,凌空一掌打来,黎宗庭伸手一挥,隔绝了这道掌风,退至殿内。 他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你果然有异心!说!你把玉衡怎么了?!” 黎长风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他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语气也如往常一般恭敬:“师父莫急,师弟没事,不止他,其余师弟师妹,也都安好。” 这话此时从他口中说来,就变了味,反倒像是威胁一般。 黎宗庭失望至极,怒从心起:“你是我的第一个弟子,自小在宗门长大,为师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黎长风闻言笑意更甚:“是,承蒙师父多年教养栽培,所以徒儿今日,来助师父一臂之力。” “你这话什么意思……” 黎宗庭话还未说完,便觉握着玉簪的右手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只见玉簪早已不似方才青翠的颜色,已然发黑,他的手指也是一样的状态,不觉大惊。 这是什么东西?为何以他的修为,方才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妥,这怎么可能! 黎宗庭急忙将簪子扔出去,运转周身灵力,将右手上的黑气逼退。 他这一动手,不但手上的情况未见起色,反而让黎长风有所察觉,他笑道:“我果然没猜错,师父您竟真的将修为分给了二师妹,看来徒儿今日没来错。” 黎宗庭已然气极,他厉声问道:“逆徒!你究竟意欲何为?!” 黎长风两步跨进殿内,幽幽地道:“师父忘了么,我方才说了, 我是来助师父一臂之力的。” 这话说的奇怪,黎宗庭当然不会信,他手上的黑气在灵力抑制之下,好歹止住了蔓延的趋势,只是无论如何,都清除不了。 黎长风趁机出手,再次出掌打向黎宗庭,见此情状黎宗庭下意识的伸手格挡,与黎长风对上,即便他此刻失了半数修为,但好歹实力在,经验更是远胜黎长风,压制应该不成问题。 却不想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两人双掌对上的同时,一股灵力瞬间从黎长风的掌中涌出,悉数没入黎宗庭体内。 黎宗庭大感震惊,手一挥,将黎长风击退,拉开距离,他感觉到方才涌入的,竟是黎长风自己的灵力,这是何意?联想到他方才说的一臂之力…… 不好!他竟然…… 下一刻,无极堂之上轰鸣的雷声便给出了答案,黎长风稳住身形,笑得得意:“师父,徒儿说了是来助您,便不会骗您,您应当感谢我才是。” 黎宗庭的修为原本是强行压制的,实际上已经是超一品的实力,可是一旦到一个临界点,便会引动雷劫,再压制也是没用的。 他原本给了黎月倾一半灵力,可并不代表他会退步多少,且这几日闭关,也已恢复了部分,此刻黎长风瞬间传来这么多灵力,势必会引动天劫。 黎宗庭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黎长风的意图,他二人对上,黎长风必定处于下风,所以他看似自伤的把灵力传给黎宗庭,实际上就是想引动天劫降临,渡劫之后灵力重化之时,自己在他面前,便没有了一战之力。 舍去半数灵力,来走这步棋,好算计! 黎宗庭冷笑一声:“你想的倒是不错,可惜了,老夫如今已然是超一品,要杀你易如反掌!” 黎长风闻言并无惧色:“师父说笑了,您现在可没时间理会我。” 话音刚落,天雷如期而至,一连七七四十九道,他说的没错,在雷劫之下,黎宗庭根本无暇分身对他动手。 是以他只是退开一些距离,在天雷波及不到的地方,静静的看着。 最后一道天雷,被黎宗庭顺利化解,他的灵力已远不如之前,能渡完这劫数,已是勉强,此刻经脉与灵台之中的灵力正在悉数退去,即将重化,至少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 他勉强站稳,看着不远处的黎长风,眼中除了怒意,还有失望与不解:“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已是一品后期,突破指日可待,为何要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 第19章 离人未还 黎长风慢步上前,笑着道:“一品如何,超品又如何呢,师父您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将玄云门交与我不是吗,而且,您一早就对我有所防备,那么我为何还要忍气吞声的做您的乖徒儿呢?” 黎宗庭闻言只余冷笑:“防备?你倒是警觉,自你突破二品以来,帮着为师教导你的师弟师妹,看似尽心,你以为你伪装的很好,可是你忽略了一点,你对他们全部都一视同仁,并不亲近也并不忽略,且你表现的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想以此来留下一个淡薄不争名利的印象,却不想恰恰是这样,才显得尤为可疑,术师也是人,不可能没有自身的情感和偏向,这一切只能是假象。” 黎长风点点头,赞赏道:“不愧是师父啊,您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解释了,让我猜猜,您的法器去哪了?哦!该不会是以灵剑为契,给师妹传的灵力吧?” 黎长风笑得愈发得意,完全没有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师父您真是糊涂啊,没有了法器,也没有灵力,您拿什么与我抗衡呢?” 黎长风慢慢靠近已无灵力的黎宗庭,口中还不忘继续道:“您放心,再过不久,师弟师妹们自会与您团聚,您的大恩徒儿无以为报,只能让师弟师妹们在黄泉路山陪着您,不让您膝下寂寞,也算是徒儿的一片孝心了。” 黎宗庭闻言惊怒交加:“逆子!你算计为师还不够?!你的师弟师妹一向敬重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黎长风时机掐的确实好,黎宗庭此刻灵力重化,无法将其诛杀,其余弟子恐怕也已被他暗算,是以他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黎宗庭想到了什么:“老三呢?若我猜得不错,他早已是你的人了吧?” 黎长风点头,轻笑道:“师父睿智,不错,此刻师弟师妹们,老三在照顾着呢,请师父放心。” 他行至黎宗庭身前,收起了脸上那虚伪的笑意,右手往身侧一抬,手中黑色的雷电闪烁,一柄通体如墨的长枪显现。 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疯狂:“师父在上,徒儿不敢怠慢,今日便以惊雷,送您上路!” 话音落,那柄惊雷枪在他手中转动数圈,调转枪头,雷电闪烁,发出刺耳的鸣音,裹挟着劲风刺向黎宗庭。 却在距黎宗庭数寸之处,被一柄长剑拦下。 黎长风双眼微眯,收回惊雷枪,嗤笑道:“无痕剑……我说怎么不见六师妹,原来藏在这里啊。” 黎宗庭身旁此刻站着的女子,正是无痕剑之主,黎若微。 她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眼之中恨意弥漫,如凛冬风雪。 她似是连话都不想同黎长风多说,只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可黎长风蛰伏许久,为的就是今日,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他不屑的看着黎若微:“师妹还真是认不清形势啊,你以为就凭你,能拦得住我么?” 黎若微恨的咬牙,却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与他抗衡,可如今容不得她计较这些,哪怕是今日身陨于此,也绝不能让他伤了师父。 可她也有不解之处:“黎长风,凭你的资质修为,若是不满师父看重师姐,你大可自行下山另立宗门便是,届时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为何要做出弑师叛宗,残害同门这等大逆不道的畜生行径!” 黎长风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数声:“师妹,你真是天真啊,我自修行开始,一向尊师重道,善待弟妹,我有什么错!我为何要走?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去重建宗门?错的是他!既然他黎宗庭不看重我,处处防备我,那我便要让他看看,我是如何凭着自己,坐上玄云门宗主之位的!我不需要等着他把这位子施舍给我!” 一席话听得黎若微与黎宗庭师徒震惊不已,半晌,黎宗庭开口道:“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仅仅是因为这个,你便要背叛宗门?” 黎长风转动惊雷枪,枪尖指向这位将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恩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将小六叫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无非就是让我多费些精力而已,结果还是一样,今日,你们谁也走不出这无极堂!” 说罢,惊雷枪再起,电闪雷鸣近在咫尺。 黎宗庭眼眶泛红,失望的看了一眼这位曾经予以重望的弟子,随即将黎若微推开,迅速出手,接下这一击。 在黎长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缓缓开口:“你以为老夫灵力重化,便奈何不了你,只能引颈就戮吗?你可别忘了,你太师父膝下那么多弟子,为何是老夫成了这玄云之主!” “老夫稳坐宗主之位近百年,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玄云门虽说在两代之前,就已是第一大宗,可是维系这名号,凭的是实力,而不是虚名,黎宗庭能将宗门荣光在他手中延续并长盛不衰,其实力可想而知。 黎长风见此情形倒也没有多惊慌:“弟子自问对师父还算了解,自然知道即便灵力重化,您也不容小觑,可是弟子怎么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贸然来送死呢?” 他淡定的结了个印,眉心黑气萦绕,妖异非常。 黎宗庭手上那并未退去的黑气瞬间爆发,急速蔓延,黎若微见状大惊,忙上前以灵力抑制,却收效甚微。 在那黑气即将蔓延到肩膀时,黎宗庭当机立断,以手为刃,咬牙将手臂整个斩下。 而后毫不犹豫的燃烧内丹,转化为灵力,将一道微芒打入黎若微体内,将她推至窗边。 “记住为师跟你说的话!快走!” 黎长风见状,哪能轻易放过黎若微,调转枪头,就往窗口攻去。 黎若微虽然修为比不上黎长风,但她能到二品,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一套无痕剑法如流星飒沓,正如其名,剑影无痕,出其不意的招式,让人旁不胜防。 黎长风一时被牵制,转动长枪,形成一道雷电屏障,黎若微的剑气竟不能刺入分毫。 她见一招不成,便立刻收起无痕剑,双手结印,唤出风神鞭,一招神龙卷尾,殿内狂风乍起,朝黎长风席卷而去。 “无痕剑破不了你的惊雷枪,那这风神鞭的滋味,你应当很熟悉吧!” 第20章 如何回首来时路 黎长风以惊雷枪刺入地面,才能勉强维持身形,那道狂风将他死死压制,这让他一贯淡定的表情出现了裂隙。 熟悉?他当然熟悉了,这风神鞭前身是黎宗庭的法器,破风鞭,他曾以为师父会将这个法器传给他,毕竟此物属风系,他的天赋又是风雷系。 可不曾想师父并没有这个打算,反而是将此法器传给了当时刚突破三品的黎若微,黎若微明明已经有无痕剑了,这还不算,师父还煞费苦心的教导她将破风鞭淬炼成自己的法器,成就了风神鞭。 这法器也就成了黎长风的一块心病,明明自己才是他的第一个弟子啊,也是修为最好的一个,为什么? “风神鞭又如何,你一个二品,以为有了师父的法器就能挡得住我?真是笑话!” 黎长风终于撕开了那层面具,满脸尽是不屑与癫狂。 “风雷引,九霄雷鸣!” 黎若微眉心一跳,这是黎长风最擅长的术法,虽说他是风雷系,但实际上还是偏雷系多一些,这一招便是他将自身术法与惊雷枪法融合所创,杀伤力惊人,与他的温润的相貌气质大相径庭。 巨大的灵力刹那之间涌入惊雷枪,墨色的雷电从枪尖直冲云霄,内殿早已在两人的过招之中残破不堪,此刻屋顶更是被雷击所毁,逐渐崩塌。 数道天雷自九霄云端轰鸣而下,不间断的向黎若微与黎宗庭攻去,黎宗庭见他竟毫不犹豫的用此杀招对付同门,心中最后一丝师徒情分,也被消磨殆尽。 他不再犹豫,用仅剩的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印,抛至半空,随即单手掐诀,玉印之外,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巨大虚影,竟像是法身一般,肆虐的雷电顷刻间被隔绝在上空,无法触及分毫。 黎长风收起九霄雷鸣之术,冷笑着看向艰难支撑的黎宗庭:“师父当真是看得起徒儿,您都已经伤成这样了,竟还能催动昆仑印,不愧是玄云门之主,不过,你很快就不是了。” 黎若微惊怒之余,心下疑虑顿生,黎长风平日里的修为实力她是清楚的,虽说比她高了一品,但也不至于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九霄雷鸣她不是没见过,可之前的与眼下的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修为怎么会精进的如此之快,且自己感知到的灵力来看,他并没有突破超一品,那怎么…… 容不得她细想,黎宗庭趁此间隙,一掌将她推出内殿的废墟,黎若微想起之前师父的交代,只得忍痛顺势转身,迅速结了个印,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黎长风眼见这一幕,并没有动作,只是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轻叹了一声:“乘风之术……呵,她跑得了今日,可跑不了明日,不重要。” 他回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跪倒在地的黎宗庭:“重要的,是师父您。” 黎宗庭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心里想的却不是要怎么脱身,按着黎长风的说法,老四老五与小七都在黎千山手里,可是一个黎千山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三位联手,方才这边动静闹得这样大,按理说他们应该早就察觉才是,为何到现在一个人都没出现,整个宗门静的可怕,难道…… “其他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黎宗庭强按下心中的惊慌,不对,如果他们遭了黎长风毒手,那么他应该能感应到他们陨落,可是现下并没有,要说还活着,可又连一丝灵力都感应不到,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黎长风好整以暇的踱到黎宗庭面前,笑道:“师父又忘了,我方才说过,他们活的好好的。” 他扬起惊雷枪:“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师父放心,徒儿说了会送他们下去陪您,就一定会做到,还请您安心上路。” 了因斋内,黎月倾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似是回不过神来一般,怔愣了许久,环顾四周,才发现明觉长老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屋内只有她一人。 按了按有些闷痛的眉心,她支着一旁的桌子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不仅没有了方才的眩晕感,灵力重化也已经完成。 感受到体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灵力,她来不及欣喜,急忙往山门处去。 师父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眼下她雷劫已过,必须要尽快赶回去才行。 “阿倾姐姐!阿倾姐姐你等等我!” 听见身后的呼喊声,黎月倾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见慧安急匆匆的跑来,胖乎乎的小脸因着跑的急,微微有些发红,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道:“阿倾姐姐,师父让我转告你,你的命劫降至,让你万事小心,千万不可冲动行事,只有你活着,黎宗主才能安心。”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黎月倾:“这是师父给你的,让你必要随身携带,不可示人。” 黎月倾接过锦囊放进怀里,拍了拍慧安的头,笑着道:“辛苦慧安啦,替姐姐转告你师父,我念着他的大恩,等宗门事情了了,我再来登门拜谢。” 慧安看着黎月倾匆忙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便回空灵寺找明觉长老回话。 “师父,既然您知道阿倾姐姐命劫将至,而且玄云门又有可能生了变故,您为何不去看看呢?” 明觉长老拨着手中的佛珠,慢声道:“慧安啊,你应当要知晓,这是你阿倾姐姐的劫数,此乃天命,我辈不可擅自插手,佛门虽不避因果,但不能扰乱因果,你可明白?” 慧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又道:“那师父您说不能插手,为何还要给阿倾姐姐那个锦囊呢?” 明觉长老眼眸微深,合掌诵了声佛号,道:“吉凶不定,前路未卜,老衲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黎月倾并不知锦囊中是何物,她此刻也顾不上查看,心中不知为何越来越慌,总感觉有什么事发生,足下一点,飞身迅速往玄云门赶去。 像是为了印证她这种不好的预感一般,才行至半道,就看见了满身伤痕的黎若微。 她心下一惊,急忙落在黎若微身前,一把扶住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师妹:“阿微!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黎若微紧紧抓住黎月倾的胳膊,顾不上身上的伤,虚弱的道:“师姐……黎长风,黎长风他叛宗了!其他人恐怕已经落在他手里了,师父……” 说到这里,她似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师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那个畜生!他趁着师父渡劫后灵力重化,将我与师父打伤,师父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助我逃了出来!” 黎月倾闻言如遭雷击,黎若微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穿心而过,痛的她几乎发怔:“你说什么……你说师父怎么了……” 黎若微浑身颤抖,哭喊着道:“师父怕是已遭毒手了!师姐!绝对不能放过他!还有黎千山!他们早就已经叛宗了!” 第21章 纵有红笺不堪书 黎月倾只觉得阿微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隔的很远,甚至有些不真切。 怔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神志,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传来:“你离开的时候,师父还活着是吗?” 黎若微哭的喘不上气来:“我走的时候,师父已经伤的很重了,黎长风是不会容师父活到灵力恢复的!师姐!玉衡和阿雪还有小七都在他们手里!” 黎月倾险些站立不住,急忙拉过黎若微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哪知黎若微停下了脚步。 她右肩伤的极重,还在不停流血,但此刻身上的伤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师姐,我们不能现在回去,师父交代我找到你,要你暂且避开这场祸事,等到时机成熟,再以天机阁的名义杀回玄云门,除掉他们!” 心中的疑虑瞬间明了,原来师父这一番安排,竟是为着这个? 为了把她摘出这场祸事,提前将她升为天机阁长老,提前将她派出这么远,还煞费苦心的将灵力封印在本命灵剑之中交给她…… 对了!生门!应对之法! 黎月倾想到了师父此前的卦象,生门存余气,明觉长老说,那一半的应对之法,就是她! 黎月倾想到这一点,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不再犹豫,掐了个诀,手腕上恕灵珠光华闪现,一道银光飞出。 黎若微见状担心她不听劝告执意要回去,着急道:“师姐!你现在绝对不能回去,黎长风他不对劲,他的修为停在一品,可实力已经远超一品了,玄云门如今就是个等着你踏进去的陷阱!你不能……” “阿微!” 情绪激动使得她身上的伤愈发严重,黎若微只觉眼前一花,站立不住往后倒去,却不想被人从身后接住,稳稳的揽在怀中。 黎若微勉强回过神来,睁开双眼,却见师姐站在自己面前,焦急的看着她,那身后的是…… 她缓缓侧过头,一片泛着细碎银光的墨色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容貌极为俊秀的陌生男子,披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双眼之中是一对琥珀色的竖瞳,那片墨色,便是他身上的黑色鳞纹大氅。 “你是……” 男子脸上笑容扬起,似初春冰雪消融:“阿微,是我。” 脸是陌生的脸,可是这双兽瞳和气息她认得:“你是……小黑?” “是,我如今叫无乐。” 无乐自扶住黎若微,便开始催动灵力为她疗伤,眼下虽说不能完全治愈,也可帮她恢复不少精力。 黎若微只觉眩晕之感渐消,身上的疲惫和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她扶着无乐的胳膊站直了身子,才对着黎月倾道:“师姐,无乐不是四品吗,竟已化形了?” 黎月倾见她能站起来了,松了口气,才道:“他初来时确实是四品,不过在我察觉黎千山他们有异动之后,趁着小七来凝辉斋送浮生丹,我让她在四周施了梦魇之术,便借着丹药,渡灵力给他,让他突破了三品,顺利化了形。” 说完,她检查了一下黎若微的伤势,接着又道:“阿微,我知道你与师父在担心什么,玄云门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若我不回去,玉衡阿雪小七他们怎么办?你难道真的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黎若微苦笑一声:“果然拦不住你,师父早知会如此,他说,若你执意要回去,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罢,她伸出手掌,掌中光芒一闪,一面古朴的铜镜便随之出现,那镜子极小,四周雕刻着四象图腾,散发着隐隐灵气。 “戮心镜?!” 黎月倾惊讶的接过,这是师父的法器之一,名为戮心镜,师父竟然连这个也给了她。 黎若微看着戮心镜,哽咽道:“师父用昆仑印挡住了九霄雷鸣,便将此物交与我,师父之前就吩咐过,劝你等候来日,他还说若是拦不住,便将此物交给你,师父还说,满门希望皆系于你一人之身,若是危及性命,必要及时脱身,否则玄云门便再无来日了。” 再无来日…… 黎月倾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黎若微,心中痛楚难当,可此时她不能跟着崩溃,只能收起戮心镜,对着无乐道:“无乐,你先留在此地,尽量帮阿微恢复一些,再赶回玄云门。” 又拉着黎若微的手道:“阿微,你届时先去空灵寺,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黎若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含泪看着黎月倾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无乐一言不发,脸上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蹲下身来,扶着黎若微的肩膀,静静的为她疗伤。 玄云门一处暗室之中,立着三个血迹斑斑的铁笼,黎千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正在擦拭着手中的一对长刀,眼神时不时瞟向一边的笼子,满是不屑与快意。 轻微的声响传来,黎长风推门而入,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问道:“可有异常?” 黎千山站起身来,用刀背敲了敲最近的一个笼子,笑道:“师兄放心,他们的神魂早已被侵蚀,出不了什么乱子。” 黎长风并没有接话,而是冷冷的看着他,黎千山被这道毒蛇一般的目光惊起一身冷汗。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立时改口道:“宗主。” 黎长风这才转开了视线,逐一检查了三个笼子,这才转身出了暗室,黎千山擦了擦额头的汗,赶忙跟了上去。 大门再次被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室内,最靠里的笼子中锁住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黎千山跟在黎长风身后,有些担忧的问道:“宗主,您说黎若微跑了,她会不会去空灵寺找二师……找黎月倾了啊?” 黎长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去找黎月倾的。” 黎千山摸了摸鼻子,庆幸他没追究刚才的再次口误:“那咱们是不是该早些准备起来了,这黎月倾得了黎宗庭的法器与灵力,怕是不好对付。” 黎长风停下脚步,头也未回,只是微微侧首道:“你怕了?若是怕的话,就去暗室里躲着便是。” 说罢,也不等黎千山回话,便径自往前走。 黎千山哪里再敢说什么,去暗室躲着,只是说的好听而已,要是自己真的表现出一丝退意,那么暗室里定会立马多一个笼子。 他收起心下的忐忑,不敢再多言,默默的跟了上去。 第22章 思及掩面空嗟叹 黎月倾一刻未歇的赶到藏玉山,足下一点,往碧游峰飞去,虽然心中焦急,但也知道现在门中情况不明,不可贸然强攻。 她试着以灵台感应,试图寻找黎玉衡他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就连黎长风与黎千山二人的灵力也感应不到,外门弟子也是一样,整个宗门的人,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不正常,即便黎长风已经对玉衡他们下手,那为何连他的踪影也没了呢,难道说跑了? 以她对黎长风的了解,这显然不可能,费尽心机布了这么久的局,他绝不可能轻易离开玄云门。 这太诡异了,黎月倾的心不停的往下沉,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阿微说的不错,眼下的玄云门就是黎长风为了她精心布置的陷阱,可师弟师妹还在他手里,师父也生死未卜,她不得不以身入局。 悄无声息的落在山门处,黎月倾隐藏气息观察片刻,见没有异动,才慢慢往内门去。 整个玄云门,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她越往里走,心就越凉一分,难道真的…… 一道黑影迅疾而来,黎月倾一惊,闪身躲开,这才看清那道攻击她的黑影,那是一根暗青色的藤蔓,像有生命一般,灵活的缠绕而来,速度极快,要不是她已突破超一品,恐怕此时已经被抓住。 这是?! 她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找准时机,一个剑指,灵力从指尖迸发,那藤蔓便被割裂成无数碎片。 还不等她查看,风声轻响,更多的藤蔓挥舞而来,而操纵藤蔓的人也随之现身,只是那人一袭黑衣,以银甲覆面,看不清容貌。 黎月倾终于从这招式之中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实:“藤萝系甲……你是玉衡?!” 那人却像没听见一般,对她的话丝毫未见反应,只是一味的操控着藤蔓试图抓住她。 “玉衡!我是师姐啊!” 黎月倾顾不上那些藤蔓,她心中惊痛不已,呼喊着黎玉衡的名字,可再怎么喊,对方也已然毫无反应。 即便感受不到任何黎玉衡的灵力,她也能确定眼前的黑衣人就是她的四师弟,他是门中唯一一个拥有木系天赋的术师,藤萝系甲这一招,整个玄云门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使得出来,她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容不得她细思,黑衣人见藤蔓对付不了她,便立即收起,毫不犹疑的结印,头顶的空中出现一面巨大的水镜,独属于黎玉衡的清朗声音响起。 “水清镜.飞流阵!” 什么?! 黎玉衡的声音使她的心神再次动摇,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前几日还站在她面前与她说笑的师弟,会变成这个样子,会对她毫不留情的下此杀招。 黎玉衡的实力并不是虚的,饶是她眼下再怎么不解与震惊,水清镜一出,她也只能全心应对。 看来黎长风是故意让黎玉衡来当先锋,为的就是乱她心神,她若是不忍对黎玉衡下手,就会陷入极端被动的局面,如果她下得了手……没有如果,黎长风就是吃准了她不会对同门下手,才会用这么阴损恶毒的计策。 黎月倾心下恨极,可也没有办法,飞流阵她是熟悉的,如果躲不过,那么即便是超一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水镜之中灵气翻涌,瞬间化出无数飞针,如暴雨倾泻而下。 不能在这里就负伤,黎长风打的就是慢慢消耗她的主意,黎玉衡之后,他肯定还有后手,如果这样打下去,最终对上他,胜负就难说了。 师弟,对不住了。 黎月倾催动灵力,身形一闪,避开水清镜的施术范围,飞针刺入地面,力道之大,竟生生穿透了地砖,留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坑洞。 黎月倾屏气凝神,迅速掐诀:“四象.极海奔流!” 言出法随,她身边几乎是瞬间涌出滔天的巨浪,随着她伸手的动作,朝着黎玉衡铺天盖地席卷而去,水清镜被这巨大的奔流冲散。 术师斗法,说到底,比的是灵力,二品对上超一品,胜负没有多大悬念,黎长风想利用黎玉衡牵制她,赌的就是她为着情谊不肯下手。 黎月倾怎么可能遂他的意,术法是她施的,要想制住黎玉衡又不会伤他性命,也不是太难。 好在及时动手,若是再犹豫一会,等到他用无息之术和青玉弓,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水清镜是黎玉衡最强的术法,分为两招,一招是刚才的飞流阵,另一招无息之术,此术化水云附于人面,一旦中术,便挣脱不得,寻常在水中可用的闭气法在无息之术中根本不起作用,只能等着体内气息耗尽,窒息而亡。 而青玉弓则是黎玉衡的本命法器,此弓不需另造箭矢,只需对着敌人拉动弓弦,便会有无形之箭射出,看不见,感应不到,防不胜防。 看来黎长风是想让她死在无息之术或者青玉弓下,却没想到黎月倾会断然出手。 黎月倾松开手,解了极海奔流,黎玉衡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浑身湿透,已经没了动静,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黎月倾稍稍松了口气,往黎玉衡的方向走去,忽然,地上原本应该动弹不得的黎玉衡,居然缓缓坐了起来,黎月倾脚步一顿,见他伸手摘下面具,一如往常一般对她温柔的笑着道:“师姐,我是玉衡啊。” 不对! 他的脸色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样子,苍白异常,双眼空洞无神,周身散发着一层极淡的诡异光芒。 幻术?!黎月倾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是小七黎南乔的梦魇之术!连小七也…… 黎月倾赶紧回头,四下寻找着小七的身影,忽然一股灵力没入她的灵台,周遭瞬间恢复原样,刚才的幻觉消失。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被一根透明如水的长绫缠绕住,她的瞳孔一震:“若水绫?!” 这是五师妹黎映雪的本命法器,看来,他们三人已全部被黎长风控制,变成了与黎玉衡一样。 若水绫既然已经缠住了她,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 “灼魂之术!” 果然,若水绫中迸发出阵阵滚烫的水汽,被束缚的地方瞬间被灼伤,疼痛感刺入骨髓,黎月倾几乎站立不稳。 “流星!” 她咬牙呼喊一声,额间暗红色的印记之中闪出一道银光,她用十二炼化的那对短锏中的一柄飞速而来,绕着周身两个来回,若水绫便被割裂开来,化为清水落到地上。 灼魂之术并非只是滚烫的水汽那么简单,它灼烧的不止皮肤,还有神魂,若是不刚才幻术及时解开,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小七既然已经被控制,为何会突然解开幻术? 第23章 潇潇风起 黎月倾猛然想起,当初在凝辉斋,她让小七布下梦魇之术,当时小七特意在她体内注入了梦魇之力,想不到今日依然有用。 黎玉衡也好,黎映雪与小七也好,甚至是黎千山与黎长风,他们的术法招式,黎月倾都是清楚的,也幸亏清楚,否则,即便是她现在的修为,同时对付五个,也讨不到好。 该死! 黎长风此刻看着同门相残的一幕,应该很得意吧? “黎长风!滚出来!” 黎月倾紧紧握着手中的短锏流星,冲内门无极堂方向喊了一声,然而黎长风并没有动静,回应她的是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黎映雪,以及迅速向她袭来的捆仙索。 黎映雪身形窈窕,气质独特,即便黑衣银甲,黎月倾也依然能够认出来。 她一把拉住捆仙索,手上用力,顺势将黎映雪往这边扯了过来,黎映雪眼见不妙,及时松开了手,在离她几步之遥站稳,双手结印,方才落在地上的水再次凝聚,化作若水绫漂浮在黎映雪身后。 黎月倾有了防备,灼魂之术黎映雪肯定不会再用,那么接下来会是哪一招呢。 黎映雪很快便给了她答案。 “沉鱼之术!” 黎月倾所站之处的地面瞬间变成深不见底的水面,那水飞速旋转形成一个吸力强大的旋涡,整个过程之快使得她根本来不及闪躲,被那漩涡死死拉着往下沉。 好似生怕她逃脱一般,黎映雪几乎是同一时间催动若水绫,变大数倍,迅速化作水盾覆盖在水面之上。 强大的压力自上而下袭来,眨眼之间,黎月倾便被拖入深渊,不见踪影,水面随即恢复平静。 黎映雪见状,这才收回若水绫,却并未急着解开沉鱼之术,她在等,等确认黎月倾彻底死在深渊之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平静的水面忽然翻涌,巨大的灵力爆发,一股红色的火焰自深渊之中喷薄而出,沉鱼之术化出的水瞬间被蒸发殆尽。 黎月倾的声音响起:“四象.炎上之术。” “别费劲了,黎长风,她们的术法无非四象之一,你以为二品的实力能杀得了我?!” 话是对着眼前的黎映雪说的,但她知道黎长风一定能听到,果不其然,黎长风的声音飘渺而来:“为兄自然知道,凭师妹如今的修为,她们奈何不了你,只是为兄实在没想到,以你的性子,竟真能对她们下得去手,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黎月倾一挥衣袖,捆仙索随即飞出,将黎映雪死死缠住,捆仙索可抑制灵力,更何况法器随主,超品术师手中的捆仙索不是黎映雪的可比,她在黎月倾的捆仙索之下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直直倒下。 黎月倾冷笑道:“我也没想到,以你的性子,竟当起了缩头乌龟,只敢用传音术说话,怎么?你怕了?” 黎长风并不理会她的挑衅,笑道:“不急,等你解决掉她们三人,为兄自会来与你相见。” “解决?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梦!你以为你控制了她们就能拿捏我?凭你也配?!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师姐。” 黎长风没有回应,倒是黎千山的声音自身后而来,黎月倾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想要把他撕碎的冲动,缓缓转过身。 “你胆子不小啊,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黎千山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咧嘴一笑:“师姐说笑了,我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在你手里撑不过一刻的师弟了,宗主仁慈,给了我增长修为的捷径,不像你们,只会那点子东西,如今在我们眼里,可不够看。” 黎月倾握锏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跟畜生讲道理,无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 “恕灵.残月照影!” 她手腕上的恕灵珠应声而起,飞至空中,化作道道弯月形的飞刃,迅速朝黎千山攻去,像是有灵魂一般,无论他如何闪躲,飞刃始终围绕在他四周不间断的刺来。 黎月倾单手掐了个剑诀,低声施咒,身上月白织银丝的衣裳华光一闪,变为一身墨色银鳞暗纹锦衣,与无乐身上的如出一辙。 “白羽!” 另一柄短锏闻召而来,双锏尽出,一黑一银,锏身之上刻满符咒,灵气流转,缕缕月华时隐时现,映照着那些晦涩的文字。 她身形闪出,迅疾如风的攻势,再加上无孔不入的飞刃,使黎千山疲于应对,招架不住。 “你如今的修为就这样?” 黎千山吃力的挥舞着双刀,听见她的嘲讽心下顿时恼怒异常,他拼尽全力挥出一刀,迅速后撤,双刀归鞘,结印施术。 “空谷临渊!” 黎月倾脚下地面瞬间裂开,她反应迅速移动到一边避开,可不管她站在任何一个地方,脚下的土地都是一样迅速裂开,她冷眼看向黎千山,眼中的一览无遗的轻蔑。 黎千山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闪,黎月倾已经消失不见,他紧张的四下里看着,却突然头顶一痛。 黎月倾踩着他的头顶,灵力威压自上而下,空谷临渊感应到黎月倾的位置,在黎千山脚下裂开一道深渊,她稍一用力,就将他踹进那无底的漆黑之中。 手一挥,空中的飞刃顺着她的手势,尽数冲进黎千山掉落的方向,这深渊是他自己的术法,黎月倾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容易就死在里面。 不过两息,黎千山便被两道飞刃穿透琵琶骨,提回了地面,其余飞刃皆围在四周,只待黎月倾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将他撕碎,他此时已伤的不轻,术法解开,所有的裂痕一并消失。 黎月倾并没有落地,而是停在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黎千山:“从前倒还能撑一刻,如今半刻都没到,你那走捷径得来的修为呢?” 她眼中已没有一丝对这个师弟的情谊,冷笑道:“蠢货!我如今已是超品,根本不需要落地就能碾死你,你一个土系术师,离了地面你还能做什么?黎长风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竟将你这样的蠢材纳入麾下。” 黎千山背后痛的钻心,他看着一身黑衣的黎月倾,带血的嘴角咧开:“你不过得了黎宗庭的灵力才突破的超品,得意什么,宗主的修为远在你之上,你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说罢,他提气大喝一声,催动灵力将飞刃弹开,迅速遁入地面,只留下一滩血迹。 第24章 途穷日暮 黎月倾不紧不慢的落在那摊血迹前,收起双锏,伸出指尖轻轻沾了一滴血,双手结印,指尖上空出现一个五芒星散发着光芒的法阵:“呵,想跑?” “五行法阵.寻踪!” 那法阵应声而下,没入地面,不过几息,远处传来地面爆裂之声,黎月倾迅速换了法印:“五行法阵.缚灵!” “师姐!我错了!放了我,你饶我一命!” 黎千山惊恐的呼喊着,可脚下的法阵将他死死拉住,法阵之中伸出数条锁链,穿透了他的四肢,紧紧束缚着,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知道这是师父黎宗庭最擅长的术法,他也知道被五行法阵抓住会是什么后果,是以他此刻也顾不得黎长风了,求生的意志使得他拼命向黎月倾求饶。 黎月倾松开结印的手,只是下一瞬,又再度结起另一个法印,她闭上双眼,轻轻叹息了一声:“师弟,师父一向教导我们,做错了事,要及时悔过赎罪,人活一世,清清白白的来,也要清清白白的走,你的罪孽,师姐替你消。” “五行法阵.焚魂!” 黎千山的惨叫随即传来,那已经不像人声的嘶吼昭示着他此刻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黎月倾!!你残杀同门!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你与黎长风狼狈为奸,弑师叛宗,残害同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不得好死呢?” 黎月倾轻声的说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黎千山听,可她知道,黎千山早已听不到了。 “师妹果然心狠,对朝夕相处的同门也能下此狠手,你明明可以用诛魂之术杀他,却偏偏选择焚魂,让他临死还要遭这么大的罪,难怪师父会选择你,为兄佩服!” 黎长风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再是传音。 黎月倾看着面前摇着折扇慢慢走来的身影,嗤笑道:“你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要说对同门下狠手,我都及不上你万分之一,黎长风,我不想同你废话,师父在哪?!” 黎长风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依旧淡然的笑着:“师妹别着急啊,师父自然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你很快就可以和他团聚……” 话还未说完,黑色短锏破风而来,直冲面门,黎长风折扇一挡,两股强大的灵力相撞,周围的墙面瞬间倒塌。 黎月倾心神巨震,双眼变的猩红,师父果然已经被他害死了!! “畜生!” 盛怒之下,杀心四起,黎月倾掷出白羽,飞身攻向黎长风,恕灵珠随之而起:“恕灵.月华千里!” 灵珠汇聚在空中爆裂开来,化出一片月华光辉,如九天星尘倾泻而下。 流星白羽还在不断攻击着,黎长风挡住了双锏,却挡不住这几乎遮天蔽日的月华,他没想到黎月倾连试探省了,一上来就是杀招。 他收起折扇,唤出惊雷枪,趁着挥开流星白羽的间隙,迅速后退,但黎月倾此时怎会容他喘息,月华漫天而下,怎么闪躲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扔起惊雷枪,催动长枪迅速旋转,雷电形成一道屏障,把落下的月华打散,他心里很清楚,黎月倾的月华千里,只要沾到一点,便会侵入神魂,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朝不远处看了一眼,一伸手,将昏倒在地的黎玉衡用捆仙索扯了过来,同时收起了惊雷,笑着看向黎月倾。 黎月倾不意他阴毒至此,眼看月华即将落在黎玉衡身上,她只得解开术法,收回恕灵珠。 黎长风见她收手,随即扔下黎玉衡,身形一闪,电闪雷鸣,眨眼之间,枪尖飞速射出一道黑色雷电,穿透了黎月倾的左肩。 黎月倾只觉左肩一阵麻木感,雷电麻痹了疼痛,但这一下伤的不轻,好在万幸她及时侧了一下身,避开了要害。 黎长风却不再出手,黎月倾如此不要命,他可不想和这疯子继续对上。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眉心一道黑印散发出浓重的邪气,只见他单手掐剑诀,无声的念了句咒,昏迷的黎玉衡立刻清醒,动作僵硬的站了起来。 黎长风用惊雷枪挑开了黎映雪身上的捆仙索,将她再度唤起。 “师妹,没了千山,我也还有玉衡和阿雪这两个帮手,你再厉害,以一己之力对付四个,也总有灵力耗尽的时候。” 黎月倾一惊,刚才梦魇之术已现,却只有玉衡和阿雪两个人,小七呢? “小七在哪?!” 黎长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是啊,在哪呢?” 话音刚落,黎玉衡与黎映雪便同时向她攻来,黎月倾双眉紧蹙,要在不伤他们性命的前提下制住他们,而且绝不能让他二人有使出最强术法的机会,如果她此时被牵制,那么黎长风肯定会趁机偷袭。 她伸出手腕,催动恕灵珠张开一道结界,暂时阻断了二人的攻势,双手迅速结印,黎玉衡与黎映雪二人头顶空中出现一道光芒,黎长风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道光芒的来源。 那是黎宗庭的戮心镜。 戮心镜的作用可不小,能使所照之人的一切停滞,也就是说,心跳,灵力,全部处于暂停状态,自然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除此之外,戮心镜可映照出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所照之人的神魂会陷入幻境,面对这些恐惧,知道施术者收回戮心镜,才会停止。 镜如其名,从弱点处摧毁心神,即便解开幻境,神识在恐惧刺激之下,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 “师父连这都给你了,还真是偏心偏到家了,不过师妹,戮心镜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你应该清楚,你如今怎么倒忍心如此对他二人,还是说……” 他的视线从戮心镜转向黎月倾:“你为了自保,不顾他们性命了。” 黎月倾冷眼看着他:“师父偏心?不是被你逼的么,若不是你对师父动手,他不会将戮心镜交给我,直到闭关时,他还对你抱有一丝期望,期望一切都是我们误会你了,期望你没有叛宗,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痛楚:“黎长风,这戮心镜,可不止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控制了玉衡他们,可是不管你使的是什么下作手段,在戮心镜之中都是没用的!” 第25章 明朝身何处 黎长风双眉微蹙,如果真像黎月倾所说,那么说明师父还是对他有所保留,呵,戮心镜这样级别的法器,他跟在师父身边二十多年,竟不知道还有这等用处。 黎月倾见玉衡二人被戮心镜制住,却是不慌不忙,她并非不担心时间久了会影响他们神识,可眼下搞不好命都快没了,这点子损伤日后再慢慢养回来就是了。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黎长风,他的灵力之中弥漫着妖邪之气,那眉心的黑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看来这就是他灵力暴涨的原因。 如果牵扯到妖气的话,事情就有些麻烦了,黎月倾心下思量着,黎长风却突然发难,他抬起右手,掌心黑雾缠绕,对着黎月倾凌空一掌,那黑雾似毒蛇吐信,迅速弥漫而来。 在即将触碰到黎月倾之际,却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壁障,有细碎的银光微闪。 “恕灵结界?你倒是防备的快,可是,你确定防得住吗?” 恕灵珠的结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强了,可那黑雾也不知什么来头,结界竟是被它慢慢侵蚀,已隐隐有开裂之势。 “黎长风,你竟堕落至此,不惜修妖术了么?!” 黎长风闻言好笑的看着她:“妖?你那条黑蛇不是妖么?什么灵兽,结契与否都改变不了它是妖的事实,你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堕落?” 他笑得张狂,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如无底之渊:“说到这个,我还得多谢师妹你啊,哦对了,还有师父,要不是你们当年杀了那只白狐,这等机缘怕也落不到我身上,因果循环,你说,你们这是不是自作自受?” 白狐? 这些年黎月倾诛杀过的妖邪数不胜数,早已记不清了,此刻闻言,才想起来曾经与师父下山时,好像确实遇见过一只白狐妖。 只是那狐妖不修善道,犯下剜心食人的罪孽,度化不成,黎月倾才出手诛灭。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只已经化形的三品大妖,当时好生费了一番功夫,才解决了妖狐之祸。 她抬眸望向黎长风:“那只狐妖已经死了,神魂俱灭,与它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神魂俱灭,要不是你出手狠绝,它的夫人,又怎会对你如此恨之入骨,多亏了师妹你,我才有了这么好用的帮手。” 黎月倾双眸忽的睁大:“夫人?还有另一只狐妖?” 黎长风很满意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师妹聪慧,狐族向来深情,对伴侣极为忠诚,一生只寻一个,若是一方身陨,师妹你说,剩下的那个,会怎么做呢?” 黎月倾怎会不知道这一点,当年那只狐妖就已是三品,那么它的伴侣如今,至少也是个二品,白狐…… 她震惊的看着结界前还在不停弥漫侵蚀的黑雾:“这是……弱水之毒?!” 白狐一族的致命杀招,弱水之毒,自妖丹之中凝结而成,棘手之处在于此毒没有任何妖气,修士无法感应,一旦中毒,便会慢慢侵入内丹,腐蚀神魂,届时即便发现,内丹也早与毒气融合,再难救治,除非刨出内丹,可修士没了内丹,人就相当于废了,神魂也被侵蚀,怎么样都没活路。 可弱水之毒怎会是这般形态? 方才动手时,黎长风的惊雷枪使出的雷电也是黑色…… “你炼化了弱水之毒?狐族即便要找我寻仇与你联手,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底牌交与你吧?” 黎长风冷笑一声,眼中透着不屑:“联手?它倒确实想与我联手,可它只是个二品妖邪,对付你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又怎配与我联手,不过这弱水之毒倒确实是个好东西,我正愁怎么才能让底下这些师弟师妹为我所用,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师妹你看,连上天都在帮我!你输定了!哈哈哈哈!” 他周身妖气四溢,完全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妖气随着他癫狂的笑意,愈加浓烈。 “你刨了它的内丹?黎长风,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一步?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宗主之位吗?!师父待你不薄,师弟妹也一向敬重你,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不惜堕入妖道,也要和养育你的宗门为敌!” 面对昔日师妹的质问,黎长风显得并不在意:“为什么?呵,等你败在我手里,我自会告诉你为什么!” 他执起惊雷,挽了个枪花顺势刺向黎月倾,黑雾有了雷电的加持,顷刻间便洞穿了结界,银光碎裂,星尘漫天。 “你用弱水之毒炼化了什么?!” 黎月倾一边躲避着他的进攻,一边厉声喝问,黎长风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面不改色的舞动着惊雷枪。 漆黑如墨的雷电发出阵阵刺耳的鸣音,数道齐发,黎月倾以流星白羽双锏御敌,超品的实力竟也有些吃力,黎长风此时的实力可想而知。 可再厉害,应对之下难免也有破绽,她双眼不错的盯着黎长风的动作,终于在他转身之际寻到机会,瞬间将流星掷出,直冲心口而去。 黎长风来不及以惊雷格挡,只得将灵力尽数汇聚,死死挡住即将刺破皮肉的流星短锏。 黎月倾并不打算停手,她手持白羽结印,狂风四起:“四象.风声鹤唳!” 烈风阵阵,席卷之中伴随着割裂般尖锐的嘶鸣,化出一道道无形的风刃朝着黎长风迅疾攻去。 仅凭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更不用说闪躲,可不论任何术法,都需以灵力催动,只要有灵力,就能被灵台感知。 黎长风不慌不忙的后退,拉开一段距离,以灵台感应,可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风刃的数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几乎已经是铺天盖地,且黎月倾并未松开法印,风刃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其数量及灵力加持程度可谓一点余地不留了。 黎长风勾起一抹冷笑,惊雷枪拄地,双手结印:“雷障!” 结界应声而起,风刃不断撞击着结界,激起道道火光。 黎月倾足下一点,跃至半空,迅速换了法印,居高临下的挥手指向黎长风:“四象.山神临世!” 本就阴郁不见阳光的天色瞬间暗下,一座山峰凭空出现,顺着她的指向,将闪躲不及的黎长风重重压下。 黎月倾飞身上前,落在山脚下不远处,那山峰将黎长风压住之后,还在不断的层层施压,超品术师的土遁之术不是黎千山之流可比,黎月倾近乎疯狂的不断向法印之中灌输灵力。 第26章 残垣望断 在这种不间断的强压之下,寻常修士早已被压成肉泥,尸骨无存,可她知道黎长风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在山神临世之下。 果然,山峰开始动摇,黎月倾眼神一凝:“想挣脱?没那么容易!” 她双眼发红,如地狱修罗:“四象.熔岩之术!” 黎长风催动灵力,以雷电劈开山体,刚见一丝缝隙,那山体内部竟然瞬间化为岩浆之海,滚烫的岩浆不断翻腾四溅,向他奔涌而来,雷障结界在这沸腾的岩浆包裹之下也已呈破裂之势。 “太容易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你就该死在这岩浆之下,神魂俱灭!” “是吗?” 黎长风的声音响起,山体炸裂开来,一道身影从中飞出,带起一缕火红色的岩浆。 黎月倾松开手,山峰瞬间消失,她冷冷的看着站立在黑雾之上的黎长风,他的衣摆已经被烧毁一片,整条右臂也被严重灼伤,看起来颇为狼狈。 只是他脸上依然不见丝毫颓败,笑意盎然:“师妹,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承认你长进了不少,可是想杀我,你还差得远了!” “不过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为兄给你送份大礼。” 他额间黑印一闪,一道身影从旁而来,挡在两人中间。 黎月倾心下一沉,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她死死的盯着眼前这道黑衣银甲的身影:“小七……” 连黎南乔也…… 来不及惊讶悲痛,小七的身形一闪,迅速跃至眼前,她不忍动手,只这么犹豫了一瞬,双手便被小七制住。 黎长风自然不会给她喘息之机,举起惊雷,枪尖指向九霄:“风雷引.雷霆万钧!” 不好!他想将她连同小七一并杀死! “小七,你醒醒啊!我是师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小七!” 黎月倾不知道小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让她无法挣脱,此时若想挣脱束缚,又不伤人性命,那就只有催动法器将小七的双手砍下,黎长风一步一步,就是要让她对同门下手。 云层之上一道天雷对着惊雷枪尖迅疾而下,黎长风举枪一指,经过灵力催化的天雷的便直奔黎月倾与小七而来。 雷霆万钧威力之大,足以瞬间将这片区域内所有东西化为灰烬,在黎长风还是一品实力之时,她对上这一招都十分费劲,更不用说说此刻。 她眼见不妙,也不再急着挣脱,反而顺势借着小七拉住她的力道,反手拽住小七的衣袖,拉着她迅速退开惊雷的攻击范围。 可这招不是能轻易躲过的,雷电区域不断扩大蔓延,她又要顾着小七,应对之间颇为吃力。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紧紧拉住她不放的小七忽然松开了手,以灵力化剑,一剑捅穿了她的丹田。 内丹碎裂,黎月倾吐出一口鲜血,浑身灵力瞬间散尽,她颓然倒地,眼中还残留着一抹不可置信。 “小……七……” 雷霆转瞬而至,黎月倾与小七的身影在这轰鸣声中逐渐消散,化为灰烬。 火光消散,天地皆静,万物无声。 黎长风居高临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快意又张狂的笑声在这寂静之中尤为刺耳。 “师妹,想不到吧!最后送你下地狱的,是你最疼爱的小七!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缓缓落地,走到那片灰烬前,嗤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吗?原本想在你死前告诉你,好让你死个明白,可谁知你如此不济,明知黎南乔已被我控制,你竟还对她如此不设防,呵。” 黎长风微微摇头,似是十分惋惜的样子:“师妹啊,你真是让我失望,超品又有何用呢?” 说罢,他好整以暇的退开两步,脸上又是那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中的得意之色不再收敛,满溢而出。 “也罢,你我同门一场,我便与你说个明白。” 人在赢了之后往往喜欢分享胜利的喜悦,而如今的玄云门除了被戮心镜控制的黎玉衡与黎映雪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不,那两个也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黎长风无人可说,便将地上的灰烬当成黎月倾,诉说着他的心情。 左右大事已成,他也不再隐瞒保留:“师妹,你总说师父对我不薄,是啊,你当然觉得他不薄,那是因为在七人之中,他最看重你啊,且不说你了,就算是黎若微,在他眼里也比我这个陪伴他最久的大弟子来的重要,你知道吗,其实早在三年前,师父便说起过要立少宗主之事,可当我问他人选之时才知道,他竟从未考虑过我,凭什么!但凡他把我纳入人选之中,即便是最后选了别人我也认了!可是他却丝毫都没有考虑过我!丝毫都没有!” 想起师父的偏心,黎长风不甘心的吼着,末了又扬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你说他给过我机会,我又何尝没有给过你们机会呢?即便宗主要另选他人,我作为大弟子,一个长老不过是早晚的事,于情于理,第一个长老都应该是我!可他偏偏立了你,天机阁长老,哈哈哈哈!少宗主?呵,真是可笑!他既不想给,没关系,我自己拿就是了!” 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抚着地上的灰烬,眼中有一抹难得的柔情:“还有你,师妹,你嘴上说敬重我,可你曾正眼看过我一眼吗?!从小我便处处照顾你,关心你,可你呢?你眼里有我吗?!” 这是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无法言说,今日终于能说出口了,最初,黎宗庭坐下只有他二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在长久的相处中,他对黎月倾,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他本以为师妹能明白这份不同,可是她也和师父一样,无视他,忽略他,那好,既然得不到,就干脆全毁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速的破风之声。 “你说完了吗?” 第27章 心下成灰 黎长风陡然一惊,不可置信的回头,就见黎月倾活生生的站在不远处,而她的身旁,是摘去银甲的黎南乔。 此刻小七眼神清明,面容冷漠,没有一点被控制心神的样子。 “幻术?!” 他脸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狰狞:“好啊,好得很,我可真是小看你们了!” 小七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往日的灵动与笑意,弥漫着浓烈的恨意:“荒谬!你竟然为着这种理由,就对师父和我们下此毒手!你简直不配为人!” 黎月倾则不耐的皱起眉头:“人?小七,你和这畜生废什么话,宰了他!给师父报仇!” 她连杀字都不想用在他身上,他不配。 小七却无法忽略他刚才最后那番话:“你竟还觊觎师姐!你也配?!” 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一柄匕首,迅速在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小七扔开匕首,单膝跪地,双手结印,左手掌浮现出泛着金光的符文,那符文一见血,便迅速蔓延,布满整条手臂,她以手掌覆地,霎时间四周金光浮动,以她与黎月倾为中心,覆盖了几乎半个玄云门内门的区域。 李长风从这陌生的术法之中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他眉心一跳:“梦魇之术?你以为凭这种东西能困得住我?” 小七冷笑一声:“哼,你方才不是说我是你给师姐准备的大礼么,礼尚往来,我自然也要为你准备一份大礼,怎么?这礼物你不喜欢吗?” 李长风无法探知这诡异的术法究竟是什么,他罕见的有了一丝心慌,但凭着对小七的了解,他倒也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能杀得了他。 “你所会的术法,无非就是幻术,可无论哪一种,对于灵力远高于你的我来说,都是没用的,刚才是我大意,才会中了你的梦魇之术!” “梦魇之术?” 小七嗤笑道:“看来你真是大意,梦魇之术可无法造出方才那种能让你看不出丝毫破绽的幻象,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大礼,接下来的,可比刚才的要更强,你就好好享受吧!” “沉仙大阵!” 言出法随,四周弥漫的金光之中,浮现出与小七手臂上如出一辙的符文,她伤口处的血还在不断涌出,加持着阵法的威力。 黎长风听这话音,心下便知这沉仙大阵定不简单,可他又没有感觉到丝毫攻击力,或者不适,一时间有些疑惑,是以他按兵不动,只等着黎月倾她们先出手。 黎月倾看了一眼小七手臂上的伤口,伸手按住她的左肩,精纯的灵力顺着经脉注入,有了师姐强大的灵力支撑,小七顿时轻松了不少。 分给了小七足够的灵力,黎月倾才收回手,她冷眼看向黎长风,心念一动,身形闪过,从小七身旁消失。 黎长风微微惊讶,黎月倾超品的修为,身形有多快,他是见识过的,可这原地消失,可太过诡异了一些,想来,是和这阵法有关了。 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单手掐诀,黑雾再次弥漫,在他周身围绕,以此警戒不知会从何方而来的攻击。 突然,他身后的黑雾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凝聚成一道屏障,金属撞击的鸣音响起,他回头,果然见数道弯月飞刃被阻隔在黑雾之外,而黎月倾正停在不远处的半空中。 “师妹,残月照影对付千山还行,对付我还差得远,你该不会以为凭着这些飞刃,就能取我性命吧?” 黎月倾不语,以灵力操控着飞刃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黑雾缭绕,一时间竟也阻挡着飞刃近不了黎长风的身。 可黎月倾的残月照影能化出的飞刃数量极多,又极为灵活,黎长风身形一闪,跳出飞刃的包围圈,往后退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柄利刃从身后袭来,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要不是他闪躲的及时,恐怕整个脑袋都会被割下,就不是一道伤口这么简单了。 黎长风迅速抽身,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伤到他的人,黎月倾…… 不对!她明明…… 他猛地转过头,方才施展残月照影攻击他的黎月倾此刻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身后弯月飞舞,正在酝酿着下一次进攻。 黎长风震惊的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唯一的不同,便是一个用恕灵珠,一个用短锏。 “你?!这是……幻术?” 手持流星的黎月倾不屑的冷笑:“小七是个幻术师,你说呢?” 确定了是幻术,黎长风反倒放松下来,是幻术就好办了,只要找到这沉仙大阵的阵眼,自然就能破了这幻术。 至于阵眼,黎南乔一定不会蠢到把阵眼布在自己身上,不过既然是她催动的阵法,那么…… 他足下轻点,跃至空中,手持剑诀快速念了句咒,下一刻,就见原本专心维持阵法的小七面色痛苦的跪倒在地,金色符文颜色骤然变淡,隐隐有消散的趋势。 黎月倾的身影也同那符文一样开始模糊不定,真正的本尊身形在黎南乔旁边显露。 黎长风冷笑着看着她二人,原来如此,原来黎月倾压根就没从小七身边离开过,刚才那两个,都是幻影。 可他脖子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受到的攻击是真实的,看来,要想杀黎月倾,得先决绝小七这棘手的幻术。 黎月倾查看着小七的情况,可奇怪的是只能感应到她此刻神魂损伤的厉害,却怎么也探查不出到底伤在何处。 小七拉住黎月倾的胳膊,咬着牙道:“师姐,没用的,这是死魂蛊,四师兄五师姐就是被这个东西侵蚀了神魂,才会变成这样,被黎长风控制利用!” 黎南乔痛的面色发白,满头都是冷汗,她还想说什么,体内的蛊毒却突然侵蚀的更快,神魂撕裂的痛苦使得她开始不断吐血,眼神也逐渐涣散。 黎月倾惊痛不已,情急之下赶忙为她输送灵力,试图缓解她的痛苦。 小七撑着最后一丝神志,艰难的开口道:“师姐……当时,当时在天机阁,四师兄手中的玉坠,就一惊被黎长风下了死魂蛊……他……他将蛊毒,下在盒子上,四师兄他们,才会中毒,可是黎长风不知道,死魂蛊可以被回天术探知……” 第28章 而今谁人归 黎月倾眼睛酸涩的厉害,心口像堵着一块石头,她明显的感应到小七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摧毁。 “小七别说了!你别再消耗心神,我将本命之力渡给你,你的回天术既然能探知死魂蛊,就一定能治好你自己的!” 说罢,她抱着小七摇摇欲坠的身体,催动灵力燃烧内丹,暗红色的微光逐渐没入小七的眉心。 小七原本已经涣散的神识逐渐回拢,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这是什么…… 她费力的睁开眼,陡然感应到了这丝温暖的来源,曾经突破二品时,她被赤炼之毒所伤,当时便是这股温暖将她从地狱拉了回来,是黎月倾的本命之力。 师姐又一次为了她,在燃烧自己的内丹! 黎长风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觉痛快:“师妹,你救不了她的,别白费力气了,你的本命之力再这么耗下去,都不必等我动手,你自己便会命竭而死。” 黎月倾头也未回,声音冰冷似寒冬风雪:“黎长风,我一定会杀了你。” 黎长风不以为然的点头,黎月倾这样自杀式的渡送本命之力,即便将黎南乔救回来,也没有一战之力了,他也不急于动手,就像猫抓住了老鼠,并不急着吃一般,总要戏弄够了才尽兴。 小七轻轻支撑着从黎月倾怀中挣开,黎月倾的本命之力帮她暂时压制住了蛊毒的侵蚀,可是她作为医修,自己现在的情况她最清楚,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黎长风,她眼中露出一抹坚定。 她的神魂已经被死魂蛊侵蚀了大半,即便现在有师姐的本命之力,也不可能再恢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死魂蛊就会完全侵蚀掉她的神魂,将她变成一具傀儡,只要她还活着,师姐就会不顾性命的救她,且黎长风也会不择手段的用她的安危来要挟师姐,不行,不能让黎长风得逞。 黎月倾见她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刚收回手掌,便被小七一把拉住,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小七右手催动灵力化出刀刃,决绝的一刀划开了自己的丹田。 鲜血喷涌而出,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将自己的内丹生生刨出,迅速的打入黎月倾的体内。 “小七!!” 这触目惊心的红刺痛了黎月倾的双眼和心智,在她近乎癫狂的嘶吼中,黎南乔像一朵枯萎的花,重重倒下,再无生息。 “小七!小七你醒醒!小七!!” 黎月倾疯了一般的爬到小七身边,拼命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再无人回应她了。 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粘人耍宝的小师妹,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黎南乔残破不堪的身体在她怀中逐渐冰冷,鲜血染红了一片,黎月倾的双眼再看不见别的,满目只剩下这刺目的红。 她的衣襟随着黎月倾的动作微微散开,掉出一根浅绿色的发带,上头的水仙铃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浸没在满地的鲜血之中。 黎月倾死死抱着黎南乔的尸身,满眼的惊惶与痛楚:“小七,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师姐求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 黎长风却对黎南乔的死极为满意,他痛快的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只要事关你的安危,便不需我亲自动手。” 他犹嫌不够,轻笑着继续道:“师妹啊,小七可是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她。” 看着沉浸在悲痛中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黎月倾,他笑的极为快意:“既然你如此放不下,那为兄便送你下去陪她!” 他再度唤出惊雷,这回没了幻术的干扰,黎月倾已必死无疑了,是以他毫无顾忌的闪身上前,举枪刺向抱着黎南乔尸身的黎月倾。 “师姐!” “阿倾!” 两道焦急的呼喊同时响起,黎月倾心神一震,恍然抬头,就见裹挟着黑色雷电的枪尖已近至眼前。 一道身影从旁飞来,挡在了她身前。 黎若微刚踏入内门,便见黎长风手持惊雷枪刺向黎月倾,她来不及多想,本能的上前为师姐挡住这一击。 “阿微!”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着这一击而来,她松开黎月倾回头,才发现是师姐在最后关头伸手握住了枪尖。 她的整个左手已经被雷电灼烧的不成样子,手掌被枪尖穿透,却还死死的握着不放。 “师姐,快松手!再这样下去你的手就毁了!” 无乐迅速闪身,一掌挥开黎长风,他看了一眼黎月倾,和她怀中已经陨落的黎南乔,眸光微动。 对着黎若微道:“先帮阿倾恢复一些,我来挡住他。”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黎长风有些惊讶,他退开一段距离,看着黎若微:“没想到被我的九霄雷鸣伤到,你竟还能活到现在,六师妹,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的视线移向挡在前面的无乐:“还有你,这么快就化形了?黎月倾没少给你输送灵力吧,不过妖就是妖,化形了又如何?” 无乐扬起一抹冷笑:“要说妖,我自是不能同你比,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畜生,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算什么呢?说你是妖我都嫌脏了这个字。” 无乐的性情与早前的黎月倾有些相似,嘴上从来不肯吃亏,专往人痛处戳。 果然,黎长风闻言脸色微变,眼中笑意褪尽,锋芒毕现:“小小蛇妖也敢放肆,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天雷的滋味!” 无乐却满不在乎的看着他,眼中尽是不屑:“哦?你试试,看看是你所谓的天雷能把我烧成灰,还是我把你一片一片的撕碎!” 说罢,他心念一动,额间红色印记闪过一阵光芒,化出原形。 那是一条体型巨大的黑鳞大蛇,蛇身通体覆盖着偏偏闪着细碎银光鳞甲,头上已然长出了一对龙角,琥珀色的兽瞳散发着骇人的威压,他张口对着黎长风露出锋利的尖牙,发出一声巨吼。 第29章 断肠声里故人来 黎若微见无乐挡在前面,这才蹲下身查看黎月倾的情况,她流着泪想将小七的尸身拉开,却发现黎月倾怎么也不松手。 “师姐,小七已经走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他们的仇还等着我们去报,你振作一点。” 她嘴上说着让黎月倾振作,可是方才看到小七的样子,她心中也早已崩溃,可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见黎月倾神色松怔,她心下一横,用力将黎月倾的手掰开,把小七轻轻安置在一边。 “师姐!你清醒一点!黎长风还没死,我们绝不能放过他!” 听见黎长风三个字,黎月倾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支撑着站起来,体内灵力翻涌,她感受到了,这是小七的内丹在运转,且已经完美的融合进了她的内丹之中。 小七,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黎月倾看着黎南乔的尸身,伸手抚着心口,轻轻的道:“小七,师姐一定为你报仇。” 她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恨意像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黎长风,黎长风却浑不在意的笑着。 “师妹,凭你们两个,再加上一条蛇妖,也报不了你的仇。” 黎若微双拳紧握,脸上是一贯的冰冷:“师姐,别中了他的言语挑拨,他在激你。” 事已至此,黎月倾早已不在乎他说什么了,她只是对着黎若微问道:“阿微,你进来的时候,可有见到外门弟子,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外门竟空无一人,若你也没见到,那么他们……” 玄云门除却七位亲传,外门弟子有五十三人,这还不算在各个殿阁中负责宗门事宜的弟子,如今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已经全部遇难。 无乐离得近,自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虽说他刚来不久,可因着契约的缘故,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黎月倾心中所想和她的情绪,也恨透了黎长风。 而黎长风所说离得远些,可他修为深厚,方才的话也一字不落,他嘴角沁出一丝笑意:“你们现在还有余力关心外门弟子,可见是我手下太过留情了啊,也罢,你既然想见他们,为兄这便遂了你的意。”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无数个黑影瞬间涌出,无一例外,全部黑衣加身,银甲覆面,一丝灵力也感应不到。 “师妹,如何啊?外门弟子五十三人,全部都在这里,你可要数数?” 黎若微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她回来的晚,并没有和黎玉衡他们对上,也不知道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一点她看明白了,就是这五十三人,无一个是活人,都已经陨落。 黎月倾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玉衡和阿雪还在戮心镜之下,但好歹还有口气,眼前的这些,已没有一丝生机了。 黎若微整个人气的发抖,胸口似乎被火焰灼烧一般:“黎长风!你简直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哈!心?!真是笑话,早在被师父被你们漠视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心了!丧心病狂又如何,最后的赢家是我!” 漠视?她们何曾漠视过他,他是大师兄,平日里除师父外,师弟妹们哪个不是以他为尊,黎若微更是因着天赋的缘故,对他比对旁人还要近一些,处处敬他重他,如果这也算漠视,那还要如何? “不知所谓!” 黎月倾闪身上前,立于无乐身旁,内丹飞速运转,全身灵力暴涨,自灵台之中倾泻而出,她手持双锏,怒视着黎长风。 无乐感应到她的状态,知道她是打算毫无保留全力拼杀,是以也催动灵力流转周身,准备配合她的进攻。 “阿微,你自己小心,守着小七,别让这些傀儡靠近。” 说罢,身形一闪,双锏之上符文尽现,朝着黎长风刺去。 黎若微心中一痛,当日她们在外遇险之时,师姐一人对抗妖群,也是说的同样的话:“阿微,你自己小心,守着小七,别让妖邪靠近。”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黎长风内心的扭曲,她们就要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可眼下根本没时间再伤心,外门弟子已经全部变成了黎长风的傀儡,正举着兵刃,向她们攻来。 黎若微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唤出无痕剑,咬牙向昔日的同门出手。 外门弟子即便修行再好,也不是黎若微的对手,无痕剑法出招迅速,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倒下一片。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不对劲,那几个明明已经被她刺中心脏倒下的人,又动作僵硬的站了起来。 是了,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了,即便心脏被毁,也无法停止他们的行动。 电光火石之间,黎若微反应过来,她一边应付着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傀儡,一边冲着黎月倾的方向喊道:“师姐!这些傀儡杀不死!小心!” 无乐为了让黎月倾专心对付黎长风,不受干扰,在她身后不断的清扫这些外门弟子,听得黎若微的话,他眼神微闪,试探着一个甩尾,灵力带起的风迅疾割下其中一个傀儡的首级。 果然,那具被斩首的傀儡失去了行动能力,没再站起来。 确定了这一点,他急忙冲黎若微喊道:“阿微!砍下他们的头!” 黎若微动作一顿,即便她早已做好了觉悟,可是要砍下同门的首级,还是让她心中不忍。 因着这一瞬间的迟疑,有几个傀儡趁机向小七的尸身攻去,黎若微知道这是黎长风故意为之,他知道就算小七已死,凭着她的尸身也能牵制黎若微。 黎若微眸光一凝,恨意盖过了最后的一丝不忍,她迅速挥剑,剑风化作刀刃,砍下了小七周围那几个傀儡的头。 有了开头,后面的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只片刻功夫,黎若微与无乐便将所有傀儡全部斩杀。 她不再犹豫,转身抱起小七,足下一点,利用乘风之术,将小七送进远离战场的天机阁之中,四周设下结界,再迅速返回黎月倾身边。 速度之快,不过几息。 黎月倾与黎长风势均力敌,两个超一品修为的术师斗法,四周的建筑早已在强大的灵力冲击之下化为废墟。 第30章 故人心上 无乐看准时机,配合着黎月倾的动作朝黎长风不断攻击,黎长风以惊雷好不容易挡下黎月倾的白羽,身后便是一张巨大的蛇口咬来,黎月倾趁机掷出流星,直冲他心口而来。 黎长风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断后退,试图跳出这个包围圈,他看向不远处的一抹亮光,心念一动,身形迅速闪出,直冲那道光芒而去。 黎月倾顺着这光芒看去,对黎若微喊道:“不好!他去的那里是玉衡和阿雪的位置!” 她知道此刻让黎若微去是最快的,即便黎长风与她修为极高,速度也快不过风系术师。 果然,黎长风刚落下,黎若微已经手持无痕剑,站在玉衡二人身前,挡住了他刺向戮心镜的惊雷枪。 黎月倾紧随其后,攻势不停:“四象.炎上之术!” 红色的火焰平地而起,逼得黎长风后退了几步,黎若微与黎月倾心意相通,自然默契十足,在火焰出现的瞬间,她立刻结印,手中的无痕剑光华闪过,化为风神鞭:“神龙卷尾!” 狂风卷起,烈火借着风势,瞬息之间扩大了数倍,迅速朝着黎长风席卷而去。 黎长风的衣袖被烈焰燃尽,手臂上焦红一片,他拉开距离,嗤笑道:“配合的不错,不过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也会御风之术。” 他收起长枪,双手结印:“春风化雨!” 此术刮起的风不似神龙卷尾的猛烈,春风带着密集的细雨,虽不能扑灭黎月倾二人的配合之下的炎上之火,却能很有效的形成一片雨幕,阻止火势继续朝他蔓延。 春风化雨原本并不算是强大的术法,更遑论挡住经过神龙卷尾加持的炎上之术,可因着施术者实力太强,才有了如今这等效果。 术法不在高低,关键看谁用,怎么用。 忽然,身后一道劲风急速而来,黎长风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巨大的蛇尾闪过,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道打飞,他因着无乐只是个三品灵兽,并不将其放在眼里,也没有太多提防,这份自信使得他如今被无乐一个扫尾,穿过雨幕,打入火焰之中。 黎月倾如今的炎上之术不是昔日可比,仅仅片刻,等黎长风冲出火焰,除了脸上,身体大部分都被灼伤,看这情形,神魂无疑也被炎火伤到了。 他眼中的笑意不复存在,只余一片冰冷:“很好,能将我伤到如此地步,真是本事。” 眉心的黑气愈发浓烈,他心念一动,只见四周十数道黑气自远处而来,迅速汇聚,没入他体内。 黎月倾以灵台感应,炎上之术对黎长风的神魂造成的那点损伤竟顷刻间恢复过来,完好如初。 她看向四周,心念电转:“你吸收了侍奉术师的灵力与本命之力?!” 侍奉术师平日里只在各长老殿阁与宗主殿阁之中活动,一般都是三品,最差也是四品,他们的灵力与本命之力加在一起,不可小觑。 眼下既然被黎长风吸收,那么也就说明他们已经陨落,无一生还。 黎月倾悲痛之余只觉不解,黎长风即便对她们有怨恨,下手狠绝,可说到底他也是个术师,没道理一夕之间变得如此残忍,视同门生命如草芥,难道说…… “黎长风,你自诩看不起妖邪,不过如今看来,你的心智已经被白狐内丹的妖气影响的不轻啊,你杀了它又如何,修为高又如何,不还是摆脱不了妖气的影响,如果我猜得不错,假以时日,你的心智就会被妖气完全吞噬,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孽。” 黎长风从前虽说为人沉默内敛了些,可是以黎月倾对他的了解,他并非是个天生无情残暴之人,相反,自幼年起,他一直是温柔宽和的性子。 师弟妹们多多少少,也都得他费心费力帮着师父教导,黎月倾能明显感觉的到,之前的他,是真心对待同门,也是真心敬重师父的。 这妖狐内丹,还真是厉害,仅仅是因着黎长风内心的一丝阴暗,便能侵袭至此。 不过她并不打算同情黎长风,若是他心中没有恶念,凭着他的修为,妖气又怎么会侵染得了他,是他自己,吸收了狐妖的内丹,是他自己,对师门存了恨意,也是他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不堪的样子。 黎长风却因为黎月倾的这番话晃了神,他知道黎月倾猜的是对的,这一瞬间,甚至连他自己都有点恍惚,不过也只是瞬间,随即他便回过神来。 “是又如何,区区狐妖的妖气,能吞噬我?笑话!它命都折在我手里,这点妖气又能奈我何!” 他心神被挑动,恶念丛生,看了眼戮心镜前的黎若微:“你们又能比我好到哪去,不过是仗着黎宗庭那老东西偏心,多得了些好处,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话还未说完,黎月倾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看向脚底下,随即一惊,忙冲着黎若微道:“阿微小心!地下有异!” 黎长风说那番话原本就是为了分散她们注意力,却不想黎月倾那么敏锐:“呵,被你发现了,晚了!” 三人脚下不知何事绕起一缕黑雾,黎若微听见师姐的声音迅速反应想要抽身,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那黑气侵染了一丝,她跃至黎月倾身旁,以灵力探查自身,却感觉不到什么异样。 黎月倾与无乐的情况要好的多,那黑气不知为何,只在脚边缠绕,竟不能侵入分毫。 无乐冷冷一笑:“凭你什么脏东西,也别想从我的黑鳞之下穿过!” 黎月倾闻言这才知道,那黑雾侵染不了她,竟是因为身上这套锦鳞衣,怪不得无乐刚化形时,就将这套衣服送给了她,还特意交代了如果和别人动手,一定要换上,她没想到这衣服竟是无乐的黑鳞所化,还能有这种用途。 可黎若微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所说这会什么也感应不到,可谁都知道被黑雾侵染肯定是要坏事了。 果不其然,黎长风眉心黑印一闪,黎若微顿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还不等她反应,持剑的手便不受控制的往黎月倾的方向刺去。 “师姐!” 无乐一惊,急忙拉开黎月倾:“不好!她被死魂蛊控制了!” 第31章 永夜无明 黎长风控制着黎若微不断攻击黎月倾与无乐,她二人对黎若微下不去手,一时被牵制,黎长风趁此间隙,身形回转,惊雷迅速一击,将戮心镜打碎,黎玉衡与黎映雪二人双双倒地。 黎月倾见此情形,只能狠下心来,手执流星将黎若微持剑的手腕打伤,随后捆仙索飞出,将黎若微制住。 与此同时,无乐迅速闪到黎玉衡二人身前,将黎长风逼退。 而黎长风见目的达到,也不强攻,而是退开数米,选择继续操控黎玉衡他们在前面当先锋。 黎若微的神魂还没有完全被死魂蛊侵蚀,此刻神志依然清明:“师姐,我控制不了自己,捆仙索绝不能松开!快想办法制住玉衡和阿雪!” 黎月倾却并没有那她说的做,只是站在她身旁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黎长风:“怎么不动手了?继续啊。” 黎长风愣了一瞬,随即自嘲的笑道:“师妹好手段,为兄这一遭倒是吃了对戮心镜知之甚少的亏了,不过你也别得意,他二人即便不能为我所用,师父与小七已死,凭你们是救不回来的,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能活死人肉白骨。” 原来在黎玉衡二人脱离戮心镜控制之后,黎长风竟意外的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了他们了,这个认知使得他短暂的惊讶了一瞬,随即便想起黎月倾方才的话,看来这就是戮心镜隐藏的能力了。 既然老四老五没用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黎若微了…… 只是她此刻已被捆仙索制住,且死魂蛊要将神魂完全侵蚀需要时间,此前小七还能保留神志,是因为她原本就是医修,且精通幻术,这才能延缓死魂蛊的侵蚀速度,可也仅仅是延缓而已。 死魂蛊是他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用弱水之毒炼成,不是寻常修士可以对抗的。 黎月倾因为那身锦鳞衣的缘故,死魂蛊无法侵入她的身体,更遑论身覆黑鳞的无乐。 看来眼下,也只有找机会解开黎若微的桎梏,否则凭着黎月倾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他独自对敌,胜负难说。 好在戮心镜已碎,黎玉衡他们既然还有一口气,死魂蛊再次侵蚀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想到了这些,他又再次扬起笑容:“师妹,此前你我已许久未曾切磋,不如,单独打一场如何?” 黎月倾与无乐闻言齐齐露出一抹冷笑,她抬眸,冷眼看向黎长风:“你怕了。” 并非挑衅的问话,而是十分肯定的轻描淡写。 说罢,她微微侧首,从怀中取出锦囊,倒出一枚透明的珠子,紧紧一握,手中灵力汇聚,再摊开掌心时,一缕白色的光华朝着黎若微飞去,没入灵台。 同一时间,无乐心领神会的将黎玉衡二人带到黎若微身旁,护在他们跟前。 看着那道光华没入之后脸上痛苦之色慢慢褪去的黎若微,黎长风心中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他试着催动死魂蛊,却没有丝毫反应。 那是什么?竟然能在顷刻之间,将死魂蛊解开。 黎月倾心中松了口气,不愧是明觉长老,妖气凝练而成的死魂蛊,在明觉长老的元辰珠之下被净化的彻彻底底。 只可惜此珠只有一颗,明觉长老本是担心她的安危而特意炼制的,此刻能解阿微的险境,也是机缘。 黎长风终于收起笑容,眼前的局势对他不利,他与黎月倾一对一,尚还有胜算,只是他不知道黎月倾有没有藏着后手,但如果再加上两个,情况就十分棘手了。 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有黎若微在,跑是跑不掉的,那就只能全力一搏了。 黎月倾解开束缚在黎若微身上的捆仙索,一个挥手,泛着金光的锁链直直朝黎长风飞去。 一个捆仙索他还不用放在眼里,用惊雷轻松挑开,两人同时飞身,手持兵刃跃至半空,大战一触即发。 因着黎长风的术法,天空之上阴云密布,遮的白日里不见一丝光亮,唯有空中不断闪过的火光,以及法器碰撞的铮鸣之声。 他二人修为极高,身形奇快无比,无乐与黎若微差点看不清形势。 没有了华丽震撼的法术,只用法器厮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恨意和怒火。 流星白羽双锏符文闪烁,强大的灵力流转其间,不断朝黎长风攻去。 黎长风的惊雷枪对上短兵,有些吃亏,且黎月倾身形太过灵活,长枪没有回转余地。 不多时,一道残影坠落在底,发出沉闷的巨响,黎若微二人心中一惊,急忙上前查看,生怕被打落的是黎月倾。 可下一秒,黎月倾便稳稳的落在他们面前站定,死死的盯着不远处尘烟弥漫的大坑。 她伤的不轻,虽说黑色的衣服不显血迹,但那几道狰狞的伤口还是看得无乐二人触目惊心。 尤其是她的左臂,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恐怕骨头已经断成了几节。 无乐立刻上前两步,催动灵力为她修复手臂。 黎长风慢慢从坑中走出来,他的左肩已经完全塌陷,左臂也被整个砍下,身上伤痕无数,他右手握着惊雷柱地,才勉强稳住身形,眼神阴冷的盯着黎月倾。 这疯子真的不要命了,方才他的惊雷明明打中了黎月倾,可这疯子竟然豁出去拿自己的手臂格挡,赔上一条手臂,也要借着他枪尖来不及回转的机会,用白羽将他重创。 原本一柄短锏还不至于把他伤成这样,要命的是短锏上的符文,竟然是封印符咒,仅仅一击,就毁了他一条左臂,还将近半数灵力封印进白羽之中,要不是他退的快,恐怕此刻已经陨落。 看来,黎宗庭与小七的死,完全斩断了黎月倾心中最后一丝善念,下手狠绝,招招致命,步步死手,不留半点余地。 黎月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道:“你没想到流星白羽可以发动封印吧?你一惯轻视别人,自然也不将我放在眼中,可是你太过自大了,流星白羽乃是灵剑十二炼化而来,并非寻常法器可比。” 她眼中涌动着疯狂与恨意,语气幽森:“别急,白羽之后,还有流星,你就慢慢享受吧!” 第32章 天光何处 活动了一下无乐帮她修复好的左臂,黎月倾一伸手,通体漆黑如墨的流星短锏被唤出,锏身有幽微的光芒流转,道道符文此刻在黎长风眼中犹如催命符一般。 他嗤笑道:“让你侥幸胜了一回,你还以为你真能杀得了我不成!你有放狠话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你身边的人活下来!”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声响,黎月倾与阿微无乐齐齐回头看去,只见黎玉衡与黎映雪动作僵硬的站了起来。 该死!他竟趁着这段时间,重新唤醒了他们体内的死魂蛊! 黎若微此刻恨不能活撕了黎长风,死魂蛊她中过,她知道这有多痛苦,且她还算被侵蚀的不严重,及使被师姐救了回来,黎玉衡与黎映雪的神魂早已被侵蚀的不像样子,可想而知他们在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黎长风见三人面上的震惊,这才觉得心中的这口气顺了一些。 他们不是整天将情谊挂在嘴边么,这样的人就适合让他们自相残杀,只有这样,才痛快! 他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早已扭曲,目光阴毒无比:“师妹,你就算制住他们也只能是一时,只要死魂蛊还在,他们就永远为我所用!” 他扬起下巴,嘴角挂着戏谑的笑:“你说,你是为了自保杀他们呢,还是不忍下手被他们杀,自己选吧!” 说罢,便操控着黎玉衡唤出青玉弓,黎映雪手持若水绫,齐齐向黎月倾三人攻去。 黎玉衡拉动青玉弓,黎若微如临大敌,急忙唤出风神鞭,想要以狂风来抵御青玉弓射出的无形之箭。 却不想半天都没感应到青玉弓的灵力,就在他们疑惑之时,黎玉衡已跃至眼前,可在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虚晃一枪,迅速转身,朝黎长风的方向反攻。 黎映雪也紧随其后,对着黎月倾他们结印,若水绫却精准无误的迅速飞向黎长风。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一瞬,黎长风更是措手不及,他心知青玉弓的厉害,普通格挡恐怕行不通,千钧一发之际,催动全部灵力,使出九霄雷鸣。 九霄雷鸣虽然没有雷霆万钧那种毁天灭地的威力,但它胜在攻击密集,而施术范围够大,可以有效的抵挡看不见的攻击。 看来,黎玉衡二人的变故,应当是与戮心镜那个他不了解的能力有关。 不过他也不想再了解缘由了,不听话的傀儡,杀了就是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惜灵力在如今的状况下使出九霄雷鸣。 密集的雷电轰鸣而下,连绵不断,黎玉衡用青玉弓不断攻击,来吸引黎长风的注意力,而黎映雪则控制若水绫,使其钻入地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黎长风脚下化出一片水域。 黎玉衡一边躲避着雷电,一边迅速靠近黎长风,这举动着实危险,一个使用弓箭做武器的修士,近身战是十分吃亏的。 黎月倾也已经看出了二人的意图,他们配合十分默契,水可引导雷电,这样便可让那些避开黎长风的雷电,顺利的攻击到他。 计划很完美,可奈何他二人神魂已遭死魂蛊重创,身体依然难以支撑,此刻的清醒也是因为戮心镜的照耀而短暂恢复。 是以他二人哪怕再默契,出招的威力也远远不及往日,还因为动作缓慢了一分,而被黎长风及时察觉,从而跳出了那片水域。 黎月倾想救,却一时突破不了九霄雷鸣的包围圈。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再次被死魂蛊控制行动,肢体僵硬的转过身,预备着朝黎月倾他们发动攻击。 黎玉衡控制不住自己结印的动作,他用仅剩的一丝神志朝黎月倾大喊:“师姐!杀了我们!快!” 黎若微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她根本不是黎长风的对手,看着四师兄和五师姐被折磨至此,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黎月倾听见黎玉衡的呼喊,犹如万箭穿心而过,她握着双锏的手不停颤抖。 不是制住他们,而是要…… 可她心里知道,如果不动手,黎玉衡与黎映雪便要继续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还要在神志恢复的情况下,被人操控着对同门下手。 黎玉衡与黎映雪的银甲早已被无乐摘下,此刻被死魂蛊撕咬神魂的痛楚让他们眼中流下血泪,黎映雪苦苦维持着神志抵抗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她满眼祈求的看着黎月倾:“师姐!快动手啊!不能再犹豫了!动手啊!”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黎月倾睁开猩红的双眼,瞬间闪身而出,将恕灵珠抛向空中,张开结界挡住肆虐的雷电。 她迅速跃至二人面前,灵力化刃,毫不犹疑的刺穿了黎玉衡与黎映雪的丹田。 早已被死魂蛊侵蚀成黑色的内丹在重创之下寸寸碎裂,黎玉衡艰难的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师姐……活下去……” 灵力散尽,本命之力也随之消失,二人颓然倒下。 黎映雪在陷入黑暗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黎玉衡的手,带着满足的笑意闭上了双眼。 黎月倾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心口撕裂般的痛楚几乎快要摧毁她的神志。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她伸手一摸,是刺目的红。 是黎映雪与黎玉衡尚还有余温的血,混着泪水,滴滴零落。 这一抹红彻底击垮了她的心神。 一夕之间,师父死了,小七死了,现在,她亲手杀了玉衡和阿雪…… “为什么……为什么……” 她跪倒在黎玉衡与黎映雪面前,眼神空洞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喃喃自语着。 “师父……小七……玉衡……阿雪……” 她不断念叨着这些名字,好像他们还在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似是疯了一般突然大笑出声,这凄厉的笑声和那血泪像利刃刺痛了黎若微与无乐的心神。 头顶的恕灵珠结界在雷电的攻击下碎裂开来,眼见黎月倾已经癫狂,完全无法躲避,无乐迅速向她冲过去,化出原形。 巨大的身影挡住了即将落在她身上的天雷,无乐咬牙忍着痛,蛇尾将她卷起,借着黎若微使出的乘风之术,瞬间撤出了雷电的攻击范围。 第33章 千年风雨 黎长风感应到对黎玉衡二人的控制突然断开,心下便已了然,只是他被封印了半数灵力,又紧接着施展这么大的术法,再加上身上的伤,已经是筋疲力尽。 勾起一丝冷笑,黎月倾此刻怕是已经废了,剩下的,倒也不急于一时,为防不测,先把伤口和灵力恢复一些,才更稳妥。 是以他向后一跃,退出一段距离,运转内丹,迅速的恢复着伤势。 黎若微一把抱住已经神志不清的黎月倾,将她稳稳的放在地上,催动灵力,持剑诀指向她的灵台。 黎月倾心神受到太大的刺激,导致她灵台混沌,不复清明,周身灵力乱窜,如不及时制止,恐怕人就彻底废了。 黎若微心急如焚,她不是小七,并不会回天术,只能将周身灵力全数往黎月倾的灵台中输送,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无乐本想制止,可他也知道,黎月倾如果没了,那么他与黎若微两人,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黎长风的,不但杀不了,他们也得死在他手里,届时整个玄云门,将会全部覆灭。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黎若微灵力枯竭而死,他心念一动,迅速恢复人身,上前将手掌覆在黎若微的手上。 无乐那带着仙灵之气的精纯灵力传来,黎月倾在他们二人合力的救治之下,灵台总算恢复了清明。 她慢慢睁开双眼,眼神不再空洞,她怔怔的看着面前黎若微焦急又悲痛的神情,神思回转,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黎月倾的及时清醒,避免了黎若微灵力耗尽的结局。 “阿微……” 黎若微再也忍不住,抱着黎月倾失声痛哭:“师姐!师姐!” 她说不出旁的话,只能一声声唤着师姐,以期她能念着无乐与她这个师妹,别再折磨自己。 黎玉衡与黎映雪的死,归根结底是黎长风造下的孽,不是黎月倾的错,可黎若微太了解她的师姐了,她知道手刃同门这件事对黎月倾心神刺激有多大,师姐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这就是黎长风想要的结果,他从炼制死魂蛊开始,一步一环,环环相扣,为的就是制造这一出同门相残的戏码,从而彻底摧毁黎月倾的心神,只要废了最强的一个,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毁掉整个玄云门。 这计划中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他没算到师父会留一手,将修为与本命灵剑传与黎月倾,使她一步登天,突破超品,即便是如今的他,在灵力全开,满心杀意的黎月倾面前也落了下风。 若不是有死魂蛊,恐怕现在死的就不是黎玉衡与黎映雪,而是他了。 恰恰是这死魂蛊,拿捏了黎月倾的软肋,只要她心里还有情谊,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无乐在黎若微悲痛的哭声中,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黎月倾。 她的心性足够强大,否则早在黎宗庭陨落,黎南乔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自绝于她面前之时,她就会被击垮,可她没有。 她迅速压制了心底的伤痛,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与黎长风对抗,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已经崩溃失控。 可再强大的心性,也受不了亲手斩杀同门的痛苦,黎月倾与黎长风的内心阴暗扭曲不同。 她对同门的师弟妹们有着深厚的情谊,胜似亲人,这份情谊在黎长风的算计之下,变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刀刃,几近凌迟。 无乐长长的叹了口气,人类的情感,真是一柄双刃剑。 黎月倾在黎若微的呼唤中理智逐渐恢复,她不能在这里被摧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黎若微与无乐,都会没有活路。 黎若微不敢伤心太久,怕再牵动黎月倾的情绪,也怕黎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攻过来,她赶忙扶起黎月倾,拿起帕子擦拭着师姐脸上的血迹,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黎月倾伸手推开她,神情不复方才的悲痛,淡漠无比,她看了眼无乐道:“一会我牵制黎长风,你带阿微走。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看着远处同样遍体鳞伤的黎长风,头也不回:“若是今日我能杀了他,届时你们再回来,若是……你们就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黎若微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师姐,我不走!你才是下一任宗主,你不能死在这里,师父的话你忘记了吗!他交代让你……” “我知道!可是就这么离开,让师父小七玉衡还有阿雪白死吗!要我用你们的命来争取逃跑机会吗!” 黎若微心知黎月倾的性格为人,她必定不肯走,可是万一黎长风还留着什么后手,后果不堪设想。 “师姐!师父他们的仇我们一定要报,可是眼下不能折在这里啊!师父有令,要你以待来日,我来断后,你们快走!” 说罢,她上前几步,挡在黎月倾身前,却不想被一把拉开,黎月倾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她冷着一张脸,语气严肃又决绝:“我以天机阁长老的身份,命你立刻离开,不得违令!” “无乐,把她带走!” 无乐自然不愿意在这时候把黎月倾一个人留下,可是看她如此决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大不了把阿微送走后,他再回来就是了。 黎若微却不肯妥协:“师姐!这命令我不能遵守!就像你不听师父的命令一样!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无乐松了口气,三个人,总比一对一胜算来得大些。 “还想走?你们今日谁也走不了!” 黎长风止住了断臂处的血,灵力恢复了数成,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双眼微眯,看着眼前的三人。 “不用互相谦让,阿微说的对,一起死不是更好么。” 黎若微怒视着黎长风,闻言咬牙切齿,无乐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黎月倾的反应却很平静,她伸出手,被雷电打碎结界之后四散在地的恕灵珠,随着她的动作一颗一颗的升至半空,散发着月华一般的光辉,看着竟像是十数颗微小的月亮挂在空中。 “是么,那就看看,今日谁先死。” 黎长风看着她唤起恕灵珠,不屑的道:“师妹,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恕灵珠也好,四象之术也罢,都不是我的对手,除了你的双锏还有点用处,可我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据我所知,你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来对付我了吧。” 黎长风胜券在握,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额间的黑印此刻妖气蒸腾,向四周弥漫开来。 “不知师妹可还记得,术师的本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阵阵嘶吼之声,黎若微以灵台感应,结果却让她震惊不已:“不好了师姐!有妖群!数量极多!” 无乐嗤笑一声:“妖?哼,妖又如何,阿倾,你不必分心,这些杂碎交给我!” 第34章 星辰陨落 心念一动,尘烟弥漫,一条比方才大了数倍不止的黑鳞大蛇盘踞在地,巨大的蛇口发出一声嘶吼,山门瞬间被震塌,已经攀上碧游峰的几只小妖被这威压吓的不敢上前。 无乐是阿紫培养出来的灵兽,与妖有着本质的区别,妖邪最怕的,就是仙灵之气,而无乐和阿紫,身上流转的恰恰就是仙灵之气。 就在此时,大量的妖邪涌来,黎若微感应之下,竟发现有不少已至三品的大妖,剩余的也都是四品或五品。五品下的除了方才那几只,竟寥寥无几, 看来,这就是黎长风的后手。 那些妖受黎长风控制,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黎若微唤出风神鞭,站在黎月倾身旁:“师姐,你小心黎长风,这些妖我和无乐对付。” 黎月倾看着那几乎铺天盖地的妖群,无乐和阿微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妖群之中,品级高的还占了多数。 她想了想,回过身双手结印:“四象.炎上之术!” 大火瞬间蔓延,她眼中映射着火光,后退两步:“阿微。” 黎若微心领神会,立刻使出神龙卷尾,狂风带着大火四下席卷而起,顷刻间烧死一片。 黎月倾转身,足下一点,踏风而起,立于黎长风不远处的空中:“我自是没忘术师的本职,你如今已与妖邪无异,自然应当死在术师手里。” 黎长风大笑起来:“哈哈哈!妖邪?它们也配与我相提并论?!这些话,等你杀得了我再说!” 说罢,他单手掐诀,更深了对妖群的控制,百数大妖自他身后而来,全部化出原形,嘶吼着向黎月倾攻去。 方才唤起的恕灵珠迅速飞至黎月倾身后:“恕灵,月华千里!” 言出法随,月华漫天洒下,黎长风心知如此大面积的术法,能除掉相当一部分妖群,是以他双手结印,试图用雷电打散这些月华。 果然,月华在雷电的作用下消散了不少,黎月倾眸光一闪,早在她使出月华千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黎长风会怎么应对。 此刻见雷电四下闪烁,她迅速结印:“四象.极海奔流!” 黎长风一惊,他没想到黎月倾会突然使出水遁,想逃离却还是晚了一步,极海奔流不似寻常水系术法,面积极大,来势汹汹,那些妖与他一样都是站在地面,此刻全数卷如奔流之中,被他来不及收回的雷电劈了个正着。 黎长风本身经脉之中流转的灵力就是雷系,倒还好一些,那些妖邪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待奔流褪去,已经死伤一片。 本事啊,好一招借刀杀人。 看来月华千里只是个引子,水遁对于雷系的他来说杀伤力不大,所以他以为黎月倾不会用水遁来对付他,可他疏忽了,黎月倾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要打散月华,他一定会用雷法,然后借他的术,先除掉这些阻碍。 眼下多数妖邪,都被无乐和黎若微挡在后面无法上前一步,他身后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黎长风有些失望,还以为至少能牵制两分,没想到这么没用。 他冷笑一声,飞身跃至半空:“师妹果然还是老样子,出手一如既往的狠绝,师父主张无孽不杀,你能确定今日死在你手里的,都造过杀孽吗?” 黎月倾双手持锏,冷冷的看着他:“没造过又如何,它们踏入玄云门的那一刻起,就该死。” “黎长风,你别白费力气了,你我之间的账,该清算了。” 她额间悬针红纹闪过一丝光芒,一道紫色华光自天外而来,迅速没入她体内。 黎长风感受到了这道光芒带来的威胁,戒备的唤出惊雷,紧紧握在手中,就在他想动手之时,就见黎月倾周身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照的他本能的闭上双眼,侧首躲避。 强大的威压迎面而来,黎长风睁开双眼,竟见黎月倾身后显现出一尊巨大的法相,那法相形貌与黎月倾相似,身后却有九条狐尾。 狐妖? 不对!黎长风紧紧盯着眼前这尊法相,不是妖,因为他感受不到一丝妖气,这威压之中反而透着阵阵仙气。 要说黎月倾已是超品,灵力中有些许仙气也是正常,可这仙气明显不是超品所拥有的强度。 他额头渗出冷汗,极力思索着,难道是…… “九尾天狐?” 黎长风推测出这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结果:“你竟能唤出天狐法身?!” “让你死在天狐法相之下,倒是便宜你了。” 说罢,她举起法器,双锏一碰,法相手中立刻化出与流星白羽一样的双锏,带着劲风迅速朝他刺来。 黎长风以惊雷格挡,原本能轻松挡下的攻击,此刻竟瞬间将他击飞,砸落在远处的殿阁中。 玄云门内,除了黎月倾与无乐阿微,其他人都已不在了,此刻所有殿阁屋舍都已空置,黎月倾下手再无顾忌。 她迅速闪身飞至黎长风落下的那处殿阁之上,才发现正是无极堂前殿。 也好。 她举起流星,用尽全力往下刺去,法相与她动作一致,手中巨大的法器凌空而下,前殿顷刻间在紫色光芒之中化为尘烟。 黎长风满身尘土,形容狼狈的出现在前殿旁边,方才那一击他用尽全力才堪堪躲过,但也被这威力波及,受了些伤。 他细细的观察着黎月倾身后的法相,发现九条狐尾之中有三条光芒暗淡,只余轮廓,黎长风眼神微闪,看来,这法相被没有完整的九尾天狐之力。 他稳住心神,将惊雷插入地面,腾出右手持剑诀,口中低声念动咒语,就见左臂已经止血的断裂处再度往外溢出鲜血,不过片刻,一条手臂竟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来,那手臂之上覆盖着浓密的白色兽毛,诡异非常。 黎长风活动了一下这条新的手臂,适应了片刻,双手结印,额间黑印一闪,身后竟也出现了一个白色光芒的法相,那法相是女子的形态,不似天狐的仙灵之气,它挥动着身后的五条狐尾,妖气四溢。 黎月倾一下就想到了黎长风口中那只被他生剖了内丹后杀害的白狐妖,看来,他在吸收了狐妖内丹之后,也能使用她的灵力及法相。 第35章 长刀折月 黎长风再度执起惊雷,法相手中瞬间同步出一柄长枪。 黎长风太清楚死了的那几个对黎月倾来说意味着什么了,黎月倾身上的杀意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若是杀不了她,那么自己必定会死的很惨。 想到此处,黎长风眼神更加阴毒,挑起惊雷,直冲黎月倾而来。 两尊法相对战,威力巨大,哪怕相隔甚远,黎若微也被这威力波及,后退了几步,还是无乐及时将尾巴伸到她身后,才扶住了她。 九尾天狐即便只余六尾,也不是白狐妖可以相提并论的存在,只能说黎长风本身实力强悍,如若不然,方才九尾现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碾成渣了。 黎长风暗叹天狐之力的强大,也在不停思索着如何才能在这场隐隐处于下风的战斗中取胜。 就在他冥思苦想无果之际,却见黎月倾执锏刺来的动作一顿,似乎极为痛苦的按住额头,灵力运转受到干扰,一个不稳,竟直直的往下坠去。 法相在她摔落地面之后慢慢消散,黎月倾头痛欲裂,识海中不断有陌生的记忆片段闪现,心中悲痛异常,并非是小七他们陨落之时的那种悲痛,她实在不明白这痛苦从何而来。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感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几乎站不起来。 黎长风虽不知黎月倾为何突然这般,但是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此等天赐良机。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惊雷扬起,电闪雷鸣,有了法相加持的雷遁威力非比寻常,他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契机,打算将黎月倾一击毙命。 “风雷引.雷霆万钧!” 乌云汇聚,狂风四起,压抑低垂的雷云之中直直劈下一道如墨漆黑的雷电,灌入枪尖。 黎长风使出全力,将惊雷枪刺向倒地不起的黎月倾。 枪尖带着雷电刺穿身体,鲜血喷涌而出。 “阿微!!” 无乐悲怆的嘶吼声传来,惊醒了黎月倾的神志,她压制着心口的剧痛,艰难支起身体,抬头望去,却见黎若微不知何时挡在她面前,身体被长枪贯穿,在雷电的攻击下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阿微!!” 黎长风也十分惊讶黎若微的突然出现,不过这并不能会让他感受到丝毫的难过,相反,他只是可惜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没能将黎月倾一举杀死。 他将这些都归咎于黎若微的搅局,心下恼怒,见黎若微还有余气,他拔出惊雷枪,毫不犹豫的再去刺去。 黎月倾本想拉开黎若微,可识海之中的冲击再次袭来,让她痛不欲生。 无乐迅速赶来,眼看着枪尖即将再次穿透黎若微,他心下绝望顿生,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之间,黎月倾燃烧内丹,灵力充盈全身,压制住了那股痛苦,她伸手拉开黎若微,一个转身,挡在她身前。 无乐眼睁睁的看着惊雷枪刺入黎月倾的身体,从胸口贯穿而出。 他瞬间觉得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惨烈的一幕刺的他双眼发红,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恍惚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开化形跑到黎月倾身边的,怎么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中强烈的痛感袭来。 来不及思考,他用尽全力,一掌打开黎长风,将黎若微与黎月倾抱起,迅速退开。 黑色的结界将他们迅速包裹,黎长风的雷电一时半会儿竟也穿透不了这黑色鳞甲组成的结界。 无乐将二人放下,双手颤抖着查看她们的伤势,黎若微修为不比黎月倾,也没有天狐之力,此刻气若游丝,已是弥留之际。 黎月倾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黎长风与她修为相当,那一枪正中心口,若她不是半仙之体,受到这样的重创必死无疑。 无乐尽力控制着颤抖,双手各覆一人伤处,输送着灵力,可她二人伤的实在太重,不管他怎么施救,都没什么起色。 无乐的心不断往下沉,就在这时,黎月倾忽然睁开了双眼,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躺在身侧的阿微,一把攥住了无乐为她疗伤的手。 “无乐,不用为我浪费你的灵力,全力救阿微!” 无乐哪里肯放弃她,撑着手不肯收回,可黎月倾与他心意相通,此刻一股强大的心念更是通过二人相握的手传了过来,把无乐要反驳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外面不断传来结界遭到撞击的声响,黎长风还在试着各种方法想要强攻进来。 “无乐,已经没有时间了,你还不明白吗?” 黎月倾额间的红纹此刻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显得有些不太正常,无乐看着这异象,忽然想到了什么。 “阿倾,莫非是……” 黎月倾刚想接话,只见身体上浮起一层淡紫色的光芒,随即与一缕穿透结界而来的光华相汇,幻化出一个身着紫衣的身影。 无乐双眼瞬间一亮:“阿紫!你来得正好,快救阿倾!” 阿紫正是感应到了法身消散,黎月倾的神魂极度虚弱,才匆忙赶来,不想一进结界,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双琥珀色的兽瞳之中泛起阵阵焦急和怒意:“他竟将你伤成这样?!” 说罢立刻蹲下身来,手中化出一柄短刀,抬手就要向自己的心口刺去,却不想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所阻挡。 黎月倾忍着深入蚀骨般的疼痛,强行燃烧内丹,换取了部分灵力,好歹阻止了阿紫的动作。 “阿紫!你怎么也跟无乐一样,你不能插手这些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的心头血不应用在这种地方!” 阿紫原本想用自己的心头血救黎月倾,只因她的伤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救,是以她焦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心只想先保住她。 “别说胡话!你要知道你若是死了,咱们就算前功尽弃了,你不能死!” 黎月倾摇了摇头:“阿紫,你清醒一点,那些记忆已经在我的识海里慢慢清晰起来了,这是生死劫,若是师父他们还活着,我或许还有一争之力,可如今这局面,我注定渡不过这生死劫了,心头血会消耗你大半修为,甚至损伤神魂,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靠你,你不能有事,也不能赌上你的所有功德去插手这些事。” 在生死劫这三个字说出口的那瞬间,无乐面如死灰,原来真的是生死劫,记忆恢复的状态她竟然只字未提,那就说明从始至终,她都是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在和黎长风对抗,还要看着亲人一个又一个的惨死眼前。 是啊,她还怎么活得下去。 无乐颓然的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阿紫其实怎么会不明白黎月倾说的这些,只是要她全然不管不顾的看着黎月倾在她眼前陨落,她实在不能接受。 可她也知道黎月倾说的是对的,因为那些前因,眼下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几乎快要崩溃。 黎月倾艰难的扯起嘴角,对着阿紫道:“阿紫,把无乐带走,要快,这个结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唤出双锏,递给阿紫:“我把流星和白羽交给你,在合适的时候,你再还给我。” 阿紫紧紧握着那对法器,她知道黎月倾说的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黎月倾心中所想,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扯起一旁的无乐,在空中化出一个法阵,回过头看了一眼黎月倾。 “阿倾……” 黎月倾却释然一笑:“阿紫,无乐,来世再见。” 无乐听懂了黎月倾的意思,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只能咬牙任由阿紫拉着他进了法阵,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在视野消失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她满是鲜血的伤口。 第36章 剑影分光 法阵的光芒消散,黎月倾松了口气,她艰难的支撑着坐起身来,加速燃烧自己的内丹,赶在黎若微断气之前,向她渡送本命之力。 黎长风伤的也不轻,在这样的情况下,拖延一时让阿微逃走,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黎若微缓缓睁开眼,疼痛感随即袭来,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两分,可是感受到的灵力却让她心如刀绞。 师姐总是这样,对小七是这样,如今对她也是这样,师姐总是把她们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 黎若微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不能再这样了,只要她们之中还有人活着,黎长风就永远有牵制师姐的筹码,不能这样。 黎若微突然出手,一个剑指刺向黎月倾的灵台,黎月倾没防备,灵力被她暂时封住,本命之力的渡送也随之中断。 “阿微!你做什么!” 黎月倾心中一惊,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到了黎若微的意图,焦急不已。 “阿微!不能做傻事!” 黎若微淡淡的笑了一下,她运转微弱的灵力,燃烧了自己的内丹,握住黎月倾的手,像她方才一样,向对方输送着自己的本命之力。 “师姐,做傻事这一点,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师姐,我怕疼,不敢像小七那样剖丹,所以这样也好,至少我身上不用再多道口子了。” 黎月倾看着黎若微身上那个被长枪贯穿的血洞,眼泪奔涌而下,与脸上的鲜血混杂着,在衣襟上染出一点一点的红。 “阿微,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要我怎么办……” “阿微,我要怎么办……” 接二连三的精神重创使得黎月倾那硬撑的坚强土崩瓦解,她被动的接受着黎若微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予她的力量。 手中的光芒消散,黎若微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倒下,那股封印灵力的力量也随之消散。 黎月倾赶忙抱住黎若微还有一丝余温的身体,她不用感应也知道,她的师妹,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要离开了。 黎若微感受到滴在自己脸上的泪水,虚弱的扯起一个微笑:“师姐……别哭……我去找师父……和小七她……们了……你要…活下去……” 黎月倾看着她抬到半空想要为自己擦眼泪的手颓然落地,怀中瞬间一重,余温彻底消失,只余一片冰冷。 黎若微陨落在她的怀里。 眼泪不知为何突然止住了,黎月倾怔怔的坐在地上,心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似乎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的很遥远。 “阿微,你若是见到了师父他们,记得叫他们慢点走,等等我,也记得替我向师父请罪,我没有遵守他的命令,我做不到丢下你们,丢下玄云门自己走。” “阿微,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黑鳞结界随着无乐的离开力量本就弱了一些,随着黎长风的不断攻击,终于出现的一丝裂痕。 黎长风盯着那道裂痕,眼神阴冷,执起惊雷枪蓄力,朝着裂痕全力刺去。 只是还没等他的枪尖触及结界,一道剑光闪过,结界应声碎裂。 黎长风看着眼前的人,嘴角扬起一丝轻笑:“师妹真是命大,伤成这样竟然还能站起来。” 尘烟之中黎月倾的身影渐渐清晰,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平静无波,身上的伤口并未愈合,只是不知为何已不再流血,而她的灵力,也恢复了不少,一点都没有方才濒死的样子。 黎长风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后面:“你该不会是为了活命,吸收了六师妹的内丹吧?看来你与我,也没什么差别。” 黎月倾并不接话,只是慢慢的朝他走来,黎长风对着这双漆黑的眼眸,竟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心慌之下,退后了几步。 不对,她怎么回事? 黎长风稳住心神,刚才能杀她一次,就能杀第二次,即便加上黎若微的灵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没什么好怕的。 黎月倾看着他后退的动作,眼神一冷,手腕上的恕灵珠应念而动,化成一道道银色的光芒,汇聚到她手中,凝聚成一柄长剑。 黎长风心下一惊,那柄剑的模样,正是师尊黎宗庭的本命灵剑,十二。 还未等他反应,剑气已直冲心口而来,他急忙后退两步,以惊雷格挡。 长枪架住灵剑的一瞬间,威压铺天盖地而来,震的他几乎要握不住惊雷,只能勉强撑着。 黎月倾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冷冽的如刀似刃,她握着长剑的手忽然一紧,惊雷枪竟被这突然爆发的力道生生崩断。 本命法器被毁,黎长风神魂遭到重创,控制不住的吐出好几口血。 他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她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会忽然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且方才明明感应过,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种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师妹,试图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而黎月倾并不像之前那样还会接他一两句话,此刻她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用那柄要命的长剑不断的攻击他。 黎长风已经没有了法器,赤手空拳肯定是招架不住这柄诡异的长剑,无奈之下,他唤起雷电结界,挡住了黎月倾的攻势。 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他双手结印,远处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两柄长刀飞来,落入黎长风手中。 那是黎千山生前的法器,贪狼破军双刀。 若不是别无选择,黎长风是不屑用这对双刀的,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挑三拣四了。 结界只拦住了黎月倾一击,便应声而碎,黎长风以双刀迎敌,虽然数量上占了优势,却始终无法伤到黎月倾分毫。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没用的。 疼痛感再次袭来,黎月倾眸光一闪,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内丹即将燃尽,她的灵力也会随之消散,必须要在死之前,杀了黎长风。 黎长风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比方才强烈许多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这感觉让他本就遭到重创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不能再耗下去了,否则真的会死在这疯子手里。 黎长风强行运转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部灌入双刀之中,迅速挥出,意图将黎月倾一击毙命。 黎月倾左臂与胸口再一次被刺穿,而长剑也毫无偏差的没入黎长风的心口。 黎长风的力气瞬间被抽离,他怔怔的低头看去,长剑洞穿了心口,下手之狠,甚至连剑柄都刺入两分。 而黎月倾被刀刺穿的左手,握着不知何时唤出的另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丹田。 这柄剑他认得,是黎若微的本命灵剑,无痕。 “你够狠!……你竟然……连刀都不避开,就为了杀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抬起沾满血的脸,露出一丝惨笑:“师妹……你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黎长风眼神复杂的看着黎月倾,生命的流逝让他已经虚弱不堪,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眼前之人的脸,这么多年了,他好像只在幼年给她梳头时触碰过她,后来…… 呵,后来,就只能在梦里,才敢有一两分这些不能说出口的念想。 黎月倾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没有任何情感,只余深深的厌恶和恨意。 “黎长风,收回你的脏手和心思,你不配。” “你也不配到地下见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你只配神魂俱灭,死无全尸!” 她太了解黎长风此刻的心思了,也了解怎么样才能让他死不瞑目,是以她凑近了两分,冷冷道:“其实师父三年前也与我提起过继承人之事,他当时,属意你来做天机阁的长老。” 黎长风闻言果然瞪大了双眼,即便他的身形已经不稳:“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从未偏心,他属意你做天机阁长老,也就是少宗主,只是你一直装作不在乎,师父才慢慢改了主意,他不会把宗门交给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伪装自己的人。” 黎长风只觉脑中嗡嗡作响,黎月倾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年少时,我对你动过心,可你永远装出那副不远不近的样子,是你亲手斩断了所有可能。” 黎长风的心神在这短短几句话之中彻底被击垮。 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他没有伪装,而是真实的表现自己,那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师父会将玄云门交给他,或许他心心念念的师妹,也会属于他。 全毁了,都被他一念之差,给毁了。 黎长风忽然笑了起来,他为了让师父觉得他不是个贪图名利的人,就装的什么都不在乎,可正是这份伪装,将他自己和整个玄云门,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黎月倾将长剑抽出,看着黎长风倒下,她咬牙将双刀拔出来。 从怀中取出天机令,扔到黎长风面前:“我以天机阁长老之名,奉玄云门刑令,今日诛杀叛宗之徒黎长风。” 说罢,她忍着左臂的剧痛,抬起双手结印。 “五行法阵.缚灵。” 黎长风身下光芒亮起,法阵之中的缚灵锁瞬间将他死死拉住,可他没有丝毫恐惧的反应。 “五行法阵……焚魂。” 黎月倾顿了一瞬,最终说出了那两个字。 相比起黎千山当时那凄厉的惨叫,黎长风倒是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在大笑着流泪。 他或许是后悔了,又或许是不甘心。 不重要了。 法阵熄灭,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内丹燃烧殆尽,最后一丝灵力随着法阵一同消散,黎月倾重重的倒在地上,刚才因为黎长风的雷电而聚集的乌云,此刻开始往下飘起了细雨。 “师父……小七,阿微……” “玉衡……阿雪……” “等等我……”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记忆深处的身影…… 那是…… 他…… 第37章 后记·番外:碧云千里无寻处 十五,月圆夜。 时音望着那轮清冷的月,眸光幽深。 “阿音,咱们已经来此一月有余了,再不回去,族长该担心了。” 时音回过神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摘下悬于腰间的葫芦打开,一阵清冽的酒香四散开来。 时修看着她晃着葫芦的动作,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舍。 “阿音,你每年都会来空灵山下等那位仙尊,可是这都已经五年了,她一次都没来过,你还要继续等吗?” 时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越来越轻的葫芦,双眉微蹙。 这酒她平日里都舍不得喝,只有每年来空灵山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喝一点,可尽管如此,五年过去,原本就不多的酒如今只剩了一个底儿。 “仙尊原本也未曾与我约定会来,我也只是碰运气,想着,若是能遇到便好了。” 时修闻言很是不解:“可是你不是知道仙尊的身份么,为何不直接去寻她,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仙尊给过你一枚青鸾印,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每年来此等候?” 时音将葫芦中最后的一点酒喝完,烈酒入喉,灼烧感与醇厚的香气同时袭来,让她双眼有些微红。 “我不想去打扰她,若是她不来空灵山,我等着便是,我想,她定也不希望,我冒险去藏玉山找她。” 她回过身:“阿修,我们是云雀,是妖,藏玉山一带术师云集,不是每个术师都像仙尊那般为人,我们去了,多半回不来,搞不好,还得给她添麻烦。” 时修了然的点头:“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也真亏了这酒,否则你的修为也无法精进的如此之快,我如今也能理解,你身为妖族,为何会如此感念一个术师了。” 时音唇角微扬,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她还记得初见时,那人便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一袭银辉,清冷出尘,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她暗淡的生命。 五年前,她还是只尚未化形的小雀妖,自小跟着娘亲长大的她,在一次外出时,遭遇了狐妖,彼时娘亲为了护她,惨死于狐妖手中,她侥幸逃脱,却也与族人走散。 东躲西藏了不知多少时日,又误打误撞的跑到了空灵山下,甚至没注意到这里是佛修的地界,好在佛家慈悲为怀,不会打杀妖族。 慌不择路之时,撞到了一个人,她察觉到对方术师的身份,下一刻便被捆仙索束缚,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只觉得今日必定难逃一死。 可没曾想对方只是探了探她的灵台,便松开了捆仙索,浑身杀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气息,她甚至同自己开起了玩笑。 “小丫头,一个人在山里乱晃,可是会被老虎吃掉的哦。” 她怔怔的抬头望去,那一瞬,似是见到了天上月落入凡间,又似深山之中的精灵幻化成形,那是一张空灵出尘却又明媚无比的脸。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仙,约莫就是眼前这样的吧,她想。 彼时她尚未从怔愣中缓过神来,就见对方慵懒的靠在一旁的树上,拿着酒葫芦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还不忘继续调侃她。 “丫头,回魂,你这傻样,是怎么修到三品的呀?” 许是这种轻松平和的气氛缓解了她的紧张和恐惧,她竟鬼使神差的坐在原地没有想着逃跑,终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仙尊,你……你不杀我吗?” 那张恍若神妃仙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吓傻了,小丫头别怕,姐姐吃素,不吃你。” 她修行已久,三品的道行,已经有三百多岁,如今那位看起来二十左右的人类修士对着她自称姐姐,她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只觉得悬着的心更放松了一些。 可是下一刻,山风穿林而过,落叶纷飞,衣袖飘扬间,她看见了对方腰间那枚原本被衣摆遮住的玉坠。 那是一枚精致的墨玉云纹牌,她眼尖的看见了玉牌中间刻着的玄云二字,原本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紧绷了起来。 玄云……那个当世第一大宗,玄云门? 传闻玄云门弟子腰牌以颜色区分修为,一品的术师才有资格佩戴墨玉。 如此说来,眼前这位…… 她只觉祸不单行,刚失去了娘亲,又遇见了个一品术师,对方再怎么友善,肯定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万念俱灰之下,她不管不顾的哭了起来,只觉世道不公,为何世间连她与娘亲这样从未造过孽的妖都容不下。 可不想那位术师见她突然哭的这么伤心,竟小心翼翼的上前,掏出帕子递给她,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 “你别哭啊,要收你刚才就收了,何必还要放了你呢,别怕。” 她闻言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前修长的手,和掌中那方鹅黄色的丝帕,想说些了什么,却因着刚刚哭的太凶,一张口,打了个嗝。 惹的对方笑出了声,尴尬盖过了害怕,她满脸通红的扯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你……你不许笑我……” 这话说的没底气,对方竟耐着性子哄她:“好好好,不笑你,那你能别哭了吗?脸都哭花了,我有那么吓人吗?” 有一说一,长得确实不吓人,但是身份实在太吓人。 她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妖修的天敌,术师,还是个一品术师,会这样温柔的给她擦眼泪哄她。 自她记事起至今,不知有多少妖修,被术师猎杀,眼前的这一幕,想都不敢想,却偏偏被她遇到了。 缓过神之后,她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仙尊……你为何不杀我呢?” 那人半蹲在她身前,微笑着告诉她:“你灵台很干净,并未造过杀孽,在此前提下能修到三品不容易,我怎么会杀你呢,玄云门的规矩,妖无孽不杀,所以你放心。” 说到三品,她便又想起了娘亲,心中酸楚,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原本连四品都还未到,是我娘亲,我们……遇到了狐妖,它杀了我们好多族人……我娘亲……”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没注意到对方听到狐妖二字时瞬间冷冽的眼神。 “娘亲为了救我,将修为全都渡给了我,拼着最后……最后一丝力气,拖住了狐妖,我……才逃了出来,可是……我娘亲和那些族人,都没了……” 头顶传来一阵温暖,让她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那人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只狐妖,什么样子?” 她闻言抽噎着想了一会:“它已经化形,可是它在与我族人打斗之时,显现过狐尾,我看见了,是灰色的。” 她紧紧攥着手帕,努力回忆着:“对了,它已经是二品修为了。” 那人点点头,眸光微动,晦暗不明。 “如果我猜得没错,它应该是即将渡劫,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猎杀其他妖族,夺取你们的内丹,借此来增长修为,好对抗雷劫。” 她心中恨意滋长,可是奈何实在太过弱小,即便是有了娘亲的修为,侥幸突破三品得以化形,可是从小娘亲和族人就只教会了她修行,从未教过她其他本事,她根本报不了这个仇。 愤闷之时,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葫芦:“这酒给你,虽然只剩半壶了,这是我家小师妹酿的,可增长修为,对修行大有助益,特别是对妖修来说,极为有用。” 她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不但不杀她,还要助她修行吗? 对方见她没接,便直接放到她怀里:“丫头,别想着自己去报仇,你娘亲把修为给你,是希望你能活着,你若是也折在那狐妖手里,便是浪费你娘亲一条命,好好活着。” 说罢,那人站起身来就往山下去,她回过神来,急忙追上:“仙尊,你……” “别叫我仙尊了,我也只是一介凡人,可担不起这样的称呼。” 她望着那如月华笼罩的身影,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那人停住脚步,回头好笑的看着她:“丫头,我是个术师,纵然我不杀你,可藏玉山一带术师宗门不少,你真的不怕吗?” 她闻言语塞,是啊,玄云门在藏玉山,那一带群山环绕,宗门林立,她能去吗…… 在她犹豫之间,左手被轻轻牵起,她看着眼前之人在自己掌心画下一道符文,轻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本门青鸾印,你若有事,可以此印唤我,如此可好。” 她看着掌心那枚泛着淡淡光华的符文印记,抬眸望向那轮明月:“仙尊,我叫阿音,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修长的手在她光洁的额头的轻轻弹了一下:“阿音,说了别叫我仙尊了,叫我阿倾就行,当然了,叫姐姐也行啦。” 阿音看着她转身离开,知晓自己无法追随,只能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看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在那身影消失之前,有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传来:“阿音,好好活下去,你的仇,我替你报。” 那一天,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反应过来,那位告诉她可以唤她阿倾的术师,便是玄云门掌门黎宗庭座下那位天赋卓绝的二弟子,传闻中仅用了数十年便登临一品,以凡人之身被世人冠以仙名的术师,冷月仙,黎月倾。 月还是当年那轮月,可是月下却再无那抹清冷的身影。 收回思绪,时音盖上已经空了的葫芦,挂回腰间。 “阿修,走吧,想来今年,阿倾姐姐不会来了。”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后,月下有流星划过,如银光割裂天幕,而她掌心的青鸾印,也在同一时间,悄然消散…… 她也想不到,再度听到黎月倾这个名字,会是在那场人界和妖界都为之震动的灭门惨案之中。 传闻玄云门大弟子黎长风与三弟子黎千山叛出师门,黎长风亲手弑师,屠戮同门,引群妖围攻碧游峰,被玄云门天机阁长老黎月倾诛杀,而黎月倾,也因重伤力竭而死。 被誉为当世第一大宗的玄云门,最终因这场祸事而覆灭,掌门及所有弟子全数陨落,无一生还。 第1章 暴躁执法,在线打人 引 天选之人 业火淬骨 利刃琢魂 我曾以为熬过去就是结束 却不想这一切只是开始 s城的西江路是一条有名的历史古街,位于老城区的中心,其中有无数条大大小小的巷子往四周延伸,五桥巷就是这些错落的巷子中较为幽暗曲折的一条。 两个慕名而来的游客踏着夜色闲逛,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五桥巷口,望着昏暗的小道,两人脚步都有些犹豫。 其中一个短发的姑娘捧着奶茶张望了一会,建议道:“希希,要不咱们还是在西江路走走算了,别去这种昏暗的巷子了吧,一个人都没有,看着怪吓人的。” 那个被她称作希希的姑娘胆子略大一些,第一次来s城的她则是哪里都不想错过。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嘛,现代社会了,治安这么好,到处都是摄像头,有什么好怕的呀。” 她又往里张望了几下,拉着短发女生就进了巷子,边走边道:“你胆子不要那么小呀,刚才走旁边的巷子你也害怕,结果差点错过了这么好喝的宝藏奶茶店,这条巷子里应该也有一些宝藏店铺的,咱们逛一会又没事。” 短发女生听她这么说,还是有些畏畏缩缩,她总觉得这条巷子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让她脊背发凉,但是希希兴致高,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 巷子里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甚至都不足以照亮整个路面,才走了没几步,这种诡异的阴森感越发强烈。 短发女生抖了抖,拉住了毫无警惕心的同伴:“希希,我不想再往里走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希希无语的拽开被拉住的袖子:“小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怂啊,你看前头还有灯光的,过去看一下又不会怎样。” 说罢也不管那个叫小于鱼的短发女孩,径自往前走,可下一瞬,头顶的路灯像是应景一般的开始闪烁起来,衬的这巷子里的气氛活像恐怖片现场。 小鱼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觉告诉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一旁的希希被这灯光吓的愣神之际,小鱼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跑,也不知是不是惊吓之后的错觉,总感觉好像依稀听见了两声轻笑。 “现在的小孩胆子挺大的,大晚上什么巷子都敢走,呵。” 在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彻底离开巷子之后,一袭深灰织银丝交领长衫的苏无乐从巷子深处的阴影处缓缓踱步而出。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隐没于暗处,一言不发,显然并不打算接他的话茬。 苏无乐半晌没得到回应,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却见眼前一花,那人身形极为迅速,几乎是眨眼之间,已经跃上了一旁的围墙,稳稳的立在上头。 此刻围墙里头的场景也相当精彩,诡异程度比之方才的深夜暗巷路灯闪烁有过之无不及。 一个穿着灰暗麻衫的老头坐在屋檐下的一把藤椅上,瞧着约莫六七十的年纪,精神头十足,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把紫砂小茶壶,倒是十分悠闲的样子。 只是面相透着一股阴狠,那双三角眼里充满了精明与阴毒,再配上鹰钩一样的鼻子,更显得刻薄无比。 此刻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庭院中被围困在中间的一个长发少年。 那少年穿着与现代不相符的暗金色圆领袍,脚踩一双黑色皮质皂靴,精瘦的腰上一根黑金蹀躞盘绕,后头挂着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包。 少年的手正搭在包上,悄悄解开了上头的菱花金环扣。 而他的四周,围着一群披头散发的人。 这么说有些不准确,应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它们只是还维持着人形的魂魄。 围墙上突然出现的身影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老头与少年同时看向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少年眼中的紧张霎时间变为了欣喜,再度望向老头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而老头并没有错过少年的这番眼神变化,有些恼怒和疑惑,显然他并不认识这位不速之客。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对方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你挺能耐啊,被一只死耗子拖这么久。”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老头却被这声死耗子气的不轻,登时将手中的茶壶砸向墙头。 却不想对方只是抬了抬手,就稳稳的接住了飞速而来的茶壶,轻轻一跃,落在了少年身前。 借着庭院里的灯光,老头这才看清了来人。 从方才说话的声音与身形,看得出来是个女子,头上戴着的渔夫帽遮住了半张脸,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穿着极为简便,黑色冲锋衣,黑色工装裤,黑色运动鞋,一身黑的装扮,怪不得刚才根本看不清。 不管她是谁,很明显,来者不善。 老头倒也不傻,就看刚刚那一手,他也得耐着性子,不能轻举妄动。 少年赶紧凑上前去,还没等他说话,便感觉脖子一紧,被那女子提着衣领提溜起来,晃悠了两下,朝着围墙外就甩了出去。 老头眼见这一幕,彻底不淡定了,他的院子是布了结界的,所以才能困住这小子,而这女人不但畅通无阻的进来了,还一下就把那小子送出去了。 被挑衅的愤怒让他对着院中的身影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你爷爷的地盘放肆!”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任何回音,眼前的女人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棍子,那棍子瞧着就是根普通的竹节棍,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四周的阿飘看见那根棍子的一瞬间集体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开始四处逃窜。 还没等它们跑出去,院子四周银光闪烁,结界再起,不似老头之前那种,银色的光芒中充满着浓郁的灵力,那些阿飘撞上去,无一例外被灼烧的惨叫连连。 那根让百鬼恐惧的棍子在她手中挽了个花,脚下一点,黑色的身影快速移动,穿梭在一个个虚影之间。 少年在院外刚站稳,便听得里头此起彼伏,惨叫声震天。 第2章 最近上火,有点暴躁 他皱着眉头,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才开口道:“二爷,青青怎么了?感觉她今天格外的……” 苏无乐表情并没有变化,还是一副浅笑的模样,双手环抱,端着看戏的架势。 “格外的凶残?” 少年下意识的点点头,却又立马摇头:“没有没有,怎么能这么说青青呢,我只是感觉她好像……心情不好?” 他纠结了半天,才找到一个适合的说辞。 苏无乐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黄小跑,你求生欲挺强啊,她又听不见。” 黄小跑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她是听不见,但是你一定会嘴贱告诉她我说她凶残。” 苏无乐啧了一声,眼珠一转,笑得不怀好意:“你挺能耐啊,被一只死耗子拖这么久。” 这是刚才余霜青怼黄小跑的那句,被他搬过来梅开二度。 黄小跑本来就因为一时大意被困觉得很没面子,对着来捞他的余霜青他也不计较,但是苏无乐这十分明显的嘴贱,他还是不想忍的。 当下就阴阳了起来:“哎哟喂,也不知道是谁,上回被青青揍了半天,还一个月没让你喝酒,最后好一通献殷勤,才喝上了一口酒,啧啧,那叫一个活该哦。” 刚说完,耳朵就一阵剧痛,苏无乐毫不手软的拧着黄小跑的耳朵,面带微笑凑上去:“是嘛,你说说我怎么个活该法?嗯?” “松手!松手!二爷,我错了二爷!松手!” 苏无乐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脸:“谁活该?” “你活该……啊不是!我!我活该!” “呵呵。” 他太清楚黄小跑的弱点了,手上一使劲,就见黄小跑身后抖出来一条黄色的大尾巴。 也得亏了这条巷子没人,否则就能看见被整治的嗞哇乱叫尾巴都显现出来的黄小跑,明天一早准能上新闻。 这外头再怎么热闹也热闹不过里头,几个阿飘已经在棍棒之下魂飞魄散,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老头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位浑身充满杀气的女子,有些狼狈的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的吐出几句字:“灵术师……!” 他身上已然见血,伤的不轻。 事实摆在眼前,这是碰上硬茬了,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但也不能磕头认输,灵术师说到底也只是人类,所以即便打不过,想想办法也应该能脱身。 想到此处,他眼中精光一闪,张口露出一对尖牙,黑雾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直冲余霜青而去。 趁着这当口,他转身一跃,双手指甲瞬间变长,朝着那道结界便攻去。 却不想指尖刚触及那抹银光,整个人便被弹飞,重重的砸到地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棍子便狠狠的抽“到了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 “爷爷是吧!” “放肆是吧!” “给你脸了是吧?!” 直打到拿棍子的手都有些酸了,余霜青才停下,扶着腰站直,舒缓了一下肩颈和胳膊,又开口道:“不好意思,最近上火,有点暴躁。” 老头已经倒在台阶上,浑身是血,进气少出气多,余霜青不紧不慢的上前,一脚踩在他心口,直疼的他两眼冒金星。 她右手拿着棍子,杵在老头的胸口,左手抬起,老头这才看清她左手握着的是那只被他扔过去的茶壶。 下一瞬,便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脸上。 茶壶应声而碎,鼻梁断裂,老头痛的眼泪直流,可是这看似瘦小的拳头却力气大的出奇,一下又一下,直打的一张脸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样才停手。 老头已然是一只脚踏进了阎罗殿,三魂去了七魄,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张着嘴,可是伤的太重,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余霜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知他想说什么,从善如流的开口。 “归云堂,余霜青。” 她看着老头惊恐的眼神,手中的棍子拍了拍老头的脸。 “听到我名字的畜生,都得死。” 老头的眼神瞬间变化了几番,如果说眼神可以骂人,那么此刻老头应该骂的挺脏的。 他拼着最后的精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娘…的…..” 话说了一半,脖子上突然掐上来的手便遏制住了他的呼吸,老头被她从台阶上拖了下来,到最后一阶的时候,手一松,老头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大口的喘着气。 还没等他把气喘匀,一记重拳落下,生生打断了脖子,已经被砸变形的头耷拉在了台阶下。 恶臭无比的黑气慢慢从老头的尸体上冒出来,余霜青面露嫌恶的捂着鼻子,冷眼看着眼前这具人形的尸体在黑气之中显化原型。 黄小跑蹲在墙边,气鼓鼓的揉着还有些发疼的耳朵,敢怒不敢言的瞪着苏无乐。 突然一个猫一样大小的东西砸到眼前地上,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的弹到一边,才看清地上的是一只死状极惨的老鼠。 “嚯,真惨……呕!” 刚张嘴,话还没说完,便被扑面而来的恶臭熏的措手不及,当场吐了起来。 “呕……这玩意儿……怎么….呕!怎么…这么臭啊!呕!” 苏无乐在黄小跑吐出来的一瞬间,就敏捷的闪到了一边,恨不得离他八丈远,此刻看他吐的天昏地暗,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轻轻掸了掸衣摆。 “好险没吐我身上,这衣服可贵了,又不好洗。” 他这个杯刚装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余霜青面无表情的踹完他,又淡定地拉起他的衣袖开始擦手。 苏无乐眼睁睁看着她把满手的脏血都均匀的抹在了他的衣袖上,欲哭无泪,刚想开怼,抬头看着余霜青的脸,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今天的余霜青气压实在太低了,那双漂亮的杏眼之中那戾气压都压不住,在场的二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波及,再平白挨顿揍。 直到她擦干净了手,苏无乐才敢把袖子扯回来,心疼的看着原本干净平整的衣袖此刻又脏又皱,还臭气熏天。 这衣服不能要了,就算洗干净也不能要了! 第3章 谁能嘴贱得过你啊 将鼠妖的尸身处理完,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余霜青进门摘下帽子和口罩随便一扔,直奔冰箱,拿出两瓶可乐,扔给苏无乐与黄小跑,自己又开了一瓶,三人吨吨吨一口气干了半瓶,才感觉缓过来一点。 无他,只因那鼠妖的臭味简直绕梁三日,直击灵魂,尤其是黄小跑这种嗅觉过于灵敏的,简直要命。 “二爷,你说咱们之前也见过不少妖邪了,这只怎么会这么臭啊,我从没见过这……嗝~样的。” 无乐炫完半瓶后打了个婉转悠长的嗝,才慢条斯理的回应黄小跑:“我早就感觉这玩意儿不对劲了,按理说这类小妖都很低调,哪有这样明目张胆驱使死魂的,也太过嚣张了些。”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余霜青打断。 “得了吧,你特么又在这事后诸葛亮,去之前你怎么不说,黄小跑那么久没回来你特么才告诉我,再晚去一点搞不好就得给他收尸了。” 这话是夸张了些,可见她多少带着点情绪,苏无乐心下了然,看来之前引梦后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 黄小跑一脸懵逼,弱弱的反驳道:“不至于吧青青,我……我也没那么弱啦……”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 苏无乐转身瘫在沙发上,晃着手里的可乐:“哎呀,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是那玩意儿实力也就那样啦,你肯定能搞定的,我这是相信你的能力啊,所以才没多说。” 他摆出一贯欠揍的笑容:“再说了,小跑怎么着也是咱们家的一员,小仙对上妖邪,死不了的。” 黄小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货也有说人话的一天,余霜青却了解他什么德行,果然,这货炫了口可乐之后嘿嘿一笑。 “最多就是半残嘛,要死哪那么容易啊,对吧小跑?” 黄小跑被他这急转弯气的登时双颊都鼓起来了:“什么话,你们就算不来我也能脱身的好吗!我包里带了好多小灰灰给我的药呢,打不过也能药死他们!” 余霜青有些不耐烦的瞪了苏无乐一眼,把手里的空瓶子朝他扔了过去:“阿紫还在闭关,你他娘的就是这么带下属的?等阿紫回来有你受的。” 黄小跑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苏无乐精准的接住砸过来的瓶子,一转手扔进垃圾桶:“啧啧啧,火气别这么大嘛,你看看你,生气会长皱纹哦~” 其实讲道理来说苏无乐这个二爷当的大面上也算称职了,只是有时候也确实不太靠谱,又碰上余霜青心情不好,现成的出气筒。 “你就大意吧,要是小跑他们真出点啥事了,当心阿紫回来扒了你的皮做手提包。” 黄小跑下意识的就又要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青青,我没那么弱吧……” 依旧没人理他。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话别这么粗鲁嘛,有损形象欸。” 无乐堆着笑脸站起来颇为殷勤的晃悠到余霜青身后,给她捏了几下肩膀。 “再说了,小跑要是回不来,以后探事我去呗,咱还省一份口粮了不是。”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黄小跑气的在原地绕圈:“二爷,我还在这呢!青青你看他!” 余霜青无语的撇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也不想理他了,把冲锋衣脱下来往他头上一罩,换上拖鞋,准备去洗个澡,冲掉这隐隐残留的臭味。 苏无乐也不恼,见她走了,便慢悠悠的踱到冰箱前,在里头找零食。 黄小跑:“无视我啊喂!” 就见苏无乐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挑好了一盒冰淇凌,心满意足的回头,做出一副才看见他的样子:“哎呀,跑跑,你怎么还杵在这啊?来点冰淇凌吗?” 刚刚说我回不来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是吧? 黄小跑气鼓鼓的瞪着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能怎么办呢,人在屋檐下,打也打不过,嘴又没他贱。 看着苏无乐悠哉游哉吃冰淇淋的样子,黄小跑眼珠子一转,晃着手里的可乐凑上前去:“二爷,好吃吗?” 苏无乐点点头:“那可不,来点吗?不过没有烤鸡味的哦~” 话刚说完,黄小跑拧开拧盖一股脑把没喝完的可乐都倒在冰淇淋盒子里,那可乐被他摇了几下,气正足呢,这么一倒,气泡带着可乐混杂着冰淇淋的奶油一股脑全溢出来了,撒了苏无乐一身。 黄小跑得逞,嘿嘿一笑脚底抹油的开溜。 苏无乐眼看着他嗖的一下化作一道黄色的光芒,飞到书房里挂着的山水画之中。 颇为无语的笑了一声,把惨不忍睹的冰淇淋扔进垃圾桶,捻了个诀,银光一闪,身上的衣服便顷刻间换了一套,从头到脚干净的一尘不染。 等余霜青洗漱完出来,苏无乐已经倒好了酒坐在院子里等她了。 他见余霜青拿着毛巾在擦头发,便很自然的起身接过,等她落座后站在她身后轻轻的擦拭她的头发。 余霜青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调整了下坐姿,才道:“无乐,华城那边的堂口,联系上了吗?” 苏无乐听见华城二字,眉头微不可寻地皱了一下:“没有,我试着联系了好几回,那边几个大堂口都没有任何回音,按理说不应该,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石沉大海。” 上个月一次偶然的任务需要联系华城的堂口合作,可是传讯已经发出去将近二十天,却没有任何回音,华城最大的无为堂他们更是特意单独传讯过数次,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这是极为反常的事。 全国大大小小堂口无数,绝大多数城市,都有十数个甚至几十个堂口,分管各个区域,推卦批命,驱邪镇妖,管辖一方,守护百姓。 而相邻城市的堂口之间有联络来往是很寻常的事,华城和s城都是南方的大市,华城的头把交椅便是无为堂了,s城虽说目前没有老大,但是归云堂也算是排得进前三的大堂口,这样的一个堂口传讯,华城大大小小五十余个堂口,竟无一个回应。 可是他们毕竟是s城的人,而且现在根本不知道华城什么情况,贸然插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第4章 实力不详,遇强则强 余霜青拿起手机看了会,忽然道:“无乐,蓉蓉下周过生日了。” 苏无乐闻言一怔,余霜青这位叫程蓉的朋友,不就正好是华城的吗。 “你要去吗?” 余霜青抽走他手里的毛巾,随意裹了裹头发,拉着苏无乐在一旁坐下。 “最近家里事情这么多,本来不太想出远门,如今看来,去一趟也好,好久没见她了,正好我也能去看看华城里头到底唱的哪一出。” 苏无乐跟她碰了个杯,看着手中小巧的甜白釉高足酒盅里暗红色的花酿,笑道:“可是人家好像没有邀请你啊,你直接去好么?” 余霜青满不在乎的弯起唇角:“那怎么了,我就说有事去华城顺道看她呗。” 苏无乐饮尽杯中酒,转头看着她:“你也会做不请自来这种事啊?” 余霜青嗤笑一声,也转头看向他:“我不要脸啊。” “嘶……难得,你突然有自知之明了。” 论嘴贱这一块,余霜青比起苏无乐,那是不遑多让。 “要说这自知之明嘛,近墨者黑,我这都是被你传染的,论起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你。” 苏无乐嘿嘿笑了两声:“多谢夸奖,咱俩彼此彼此。” 给自己添了杯酒,余霜青又道:“跟堂口的事情比起来,脸面值几个钱,干咱们这行的,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寿终正寝都是奢望,还脸面,脸面能干嘛,能保命吗?还是能让我飞升成仙啊?” 苏无乐听得好笑:“你倒是活得通透啊,不过这回华城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陪你一起去吧。” 余霜青却摇了摇头:“不行,咱俩都走了,家里怎么办,s城可也不太平,最近咱们接到的任务明显多了一些,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纤长的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串二十八星宿沉香手珠,那珠串精致非常,上头坠着一枚莹润无比的碧玉豆荚,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划过绯色的衣袖。 “在这当口,你守着家里我才放心,且华城那边,我不管带谁过去,都会被那边的堂口即刻探知,倒不如……” 苏无乐接过她的话头:“倒不如你只身前去,他们反而不会知道,这样也方便你探查一二。” 他们二人的默契向来不是旁人可比的,是以余霜青只消说半句,苏无乐便心领神会,知晓她的打算。 “不过,其他人也就算了,护法你至少带一个,藏在戒指中便好,否则我们也不放心。” “好,那就这么办,我估摸着两天也就回来了。” 余霜青倒是没有拒绝这个,毕竟只是一个护法,隐藏起来也不会被那边的探灵探到。 两人闲聊之中就把这事儿定了个七七八八,苏无乐看余霜青这会儿恢复正常了,想来之前引梦带来的情绪已然被压下。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才道:“阿青,引梦的事……” 话还未说完,就见余霜青握着珠串的手微不可寻的抖了一下。 “无乐” 苏无乐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身后一盏壁灯昏黄的光影散落在她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月光,让人看不真切。 “我有时,都分不清你在叫谁……” 苏无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震颤了一瞬,随即蒙上了一层雾气,水光潋滟,带着某种化不开的情绪。 是啊,阿青,阿倾,阿晴…… 哪个才是她? 哪个都是她。 哪个,也都不是她。 从苏无乐出现的那一天,从她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那一天,从开始引梦的那一天,她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 苏无乐不敢再问,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他心底有隐秘的恐惧蔓延。 他清晰的感受到,他在害怕,他怕余霜青哪一日承受不住,会心智崩溃,怕她会疯,甚至会死。 可又能怎样呢,他们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是无法另辟蹊径的刀山火海。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了这低沉的气压,余霜青收起情绪,看着手机上那个夸张的二次元头像,眉头一皱,接起电话。 “怎么了?知道了,定位发我。” 挂完电话,余霜青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对苏无乐道:“看来今晚是睡不了了,走吧。” 苏无乐心下大概有了些数:“是三奇阁的罗薇薇?” “嗯,她电话里说又发现了和上次一样的痕迹,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那确实是没得休息了,余霜青起身回房间迅速的换好衣服,再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皮质小包放进口袋,一切准备妥当后,和苏无乐一起出了门。 苏无乐看了眼家门,又回过来看着正在输地址导航的余霜青,问道:“就咱俩?不带小跑他们?” 余霜青依旧是一身黑,自从堂口成立,她的衣柜里便多了许多这样的衣服,清一色的黑,全部都是方便行动的卫衣冲锋衣工装裤一类的。 “出息,去查个事儿带那么多人干嘛?要不是你也没睡,我就自己去了。” 把手机架在支架上,再次确认了一下目的地,松湖路的松湖公园。 约莫两个月前,探灵发现妖物的痕迹,收到传讯的余霜青便带着小跑前往查看,却在那处遇上了同样前来探查的三奇阁主罗薇薇。 她二人此前也仅有数面之缘,再加上三奇阁本是个小堂口,余霜青对她完全不熟,而罗薇薇却不同。 余霜青在灵术师这个圈子之外没多少人知道她,虽说还顶着国学讲师的名头在文人圈占着地儿,但她不耐烦与圈子里的人打交道,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道她的人倒也不多。 可在灵术师这个圈子里就不一样了,归云堂少说也是在s城排进前三的大堂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为归云堂之主,余霜青出名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 是实力,够强。 第二, 还是实力,不知道具体有多强。 这两点让她在这个圈子里有一票自己的粉丝,只是正主好像一直没意识到这一点,盖因无人敢凑上去套近乎。 说来也巧,罗薇薇就是这票粉丝里的一个。 所以当她在探查现场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也来探查的余霜青的时候,当即激动的借着这个由头要到了偶像的微信,然后更是不遗余力的把所有能空出来的时间都投入到这个案子里。 毕竟是和偶像合作的第一个案子嘛,当然,罗薇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第5章 松湖妖迹 余霜青刚转过弯,就看见了松湖公园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穿的可可爱爱的罗薇薇,苏无乐一阵好奇:“她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干嘛?” 罗薇薇低着头再次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包裹,听到声音才抬起头,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吉普在路边停下后,就赶忙跑过去,对着从车上下来的余霜青热情的打招呼。 “偶像!……啊不是,余掌门!” 余霜青看着她手里提着的包裹道:“你这是?” “啊?哦,这个啊,这个是我熬的银耳羹,还有这个,这个是切好的水果。” 她忙不迭的一一打开给余霜青看:“哦还有还有,还有这个,这个是我煮好的老白茶。” 看着保温杯里的汤羹和茶水,还有食盒里整整齐齐的各色水果,余霜青和苏无乐满头问号。 “你带着些东西做什么,不是来探查妖迹的么?” 要不是现在快凌晨三点了,他们都以为罗薇薇是约他们出来郊游野餐的。 罗薇薇一脸真诚:“是探查呀,但是现在都很晚了,你万一要是累了饿了这不正好可以用一点嘛。” 余霜青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苏无乐,虽然带着口罩,但是苏无乐依然从她戏谑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话: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苏无乐面不改色的回敬了一个眼神:彼此彼此。 余霜青看着罗薇薇那些东西哭笑不得,只能打开后备箱:“你先放我车上吧,你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好干活,一会真饿了再说。” “好嘞!” 罗薇薇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开心的提着东西过去放进后备箱,却在看见后备箱里的东西时瞪大了双眼。 “窝…嘞个去……” 后备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大箱可乐,三大箱啤酒,旁边还有一个放着各种烟草和几个烟斗的小柜子。 她原本以为,余霜青应该和其他修行人一样,饮食习惯清淡健康,注重养生,所以才准备了这些,没想到啊,她偶像居然是这样式儿的…… 等罗薇薇放好东西,锁了车,三人才顺着步道往公园里走。 她也不用余霜青开口,便很上道的开始说自己这段时间查到的结果。 “自从上次咱们在不远处的隧道口发现了妖物的痕迹之后,我们三奇阁就一直在这边探查,可奇怪的是除了那一点点的痕迹,两个月里也没有其他收获,直到刚刚,我家探灵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松湖公园北边那片又发现了和上回一样的痕迹,大概率就是同一个没跑了,我就赶紧通知你了。” 松湖公园不小,但好在事发地离门口不远,说话间就到了。 这个点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主道上路灯还多一些,北边这一片平日里也很少有人逛过来,所以拢共就两三盏灯,十分昏暗。 这样的环境下前头湖边那一点浅蓝色的光就格外显眼,那是罗薇薇的探灵。 灵术师的探灵一般来说都差不多,只是灵体颜色略有不同,外形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团发光的类似雾气一样的东西。 它停留的位置,是松湖边的一颗柳树下。 三人快步走到跟前,余霜青掏出手机开打手电筒,蹲下查看,罗薇薇见状也赶忙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一起照明。 只见岸边的土地上有一摊像是重物拖行的痕迹,草都被压进了泥土里,还带着水渍。 余霜青摘下口罩,闻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味。 “无乐,你来看看。” 苏无乐伸出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片痕迹:“虽然不多,但确实是妖气。 他微微蹙眉:“不过,这妖气有点奇怪。” 听他这么说,罗薇薇好奇的看过来:“怎么说?” “一般来说,需要堂口出手的妖物,必定是犯过事的,它们的妖气是带着邪气的,但是这个,虽然也有,可它的妖气似乎与邪气是分离的,并不似寻常那般。” 罗薇薇没遇到这种情况,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看向余霜青,见她盯着那片痕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余霜青眼神一凝,伸手向痕迹中的一株小草探去,只见她将那草叶拨开,捻出了一小片流光溢彩的东西。 妖气瞬间比刚才浓郁了一些,就连灵力一般的罗薇薇的也明显的感觉到了。 “这是什么呀?瞧着像是鳞片之类的东西。” 余霜青看着那枚鳞片,又看了看身旁那广阔又深不见底的松湖,问道:罗掌门,你家可有查过这片松湖?” 罗薇薇想了想:“当时倒是查过一下,我还特地绕着湖走了一圈,可是我家没有水族,我也只能这样查,但是并没有发现湖里有妖邪之气啊。” 她倒是没有说谎,即便是余霜青与苏无乐,也没有从这片水域之中感受到任何妖气,然而就是在这湖边,却出现了一枚带着妖邪之气的鳞片,这就是说不通的地方。 而且,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妖气与邪气分离又参杂的现象。 苏无乐看着余霜青手中的鳞片,问道:“上回你们发现的痕迹,也是这样么?” 余霜青摇摇头:“不是,上回只是地面上一些轻微的拖痕上残留了些许妖气,并没有邪气,也没有鳞片之类的,小跑回去之后不是也跟你说了么,正因为不像这回这么奇怪,所以当时也没多想。” 罗薇薇边听他们说话,边折了根柳枝,掰断了之后在草丛里扒拉,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余霜青将鳞片递给苏无乐,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点了支烟,看着寂静幽暗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无乐拿着那鳞片又细细研究的半天,没有其他收获后,便取出挂在腰间的一个银色锦囊,将鳞片放了进去,口袋系上的一瞬间,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妖气瞬间消散。 沉默了三秒,余霜青和苏无乐同时震惊的看向对方:“难道说……” 苏无乐扶着额头,有些自嘲了笑了笑:“灯下黑了属于是。” 罗薇薇看的云里雾里:“啥意思啊?” 余霜青问她:“刚刚妖气一瞬间就没了,是因为无乐把鳞片装进的锦囊,他那锦囊可以隔绝很多东西,比如……” “比如妖气!” 罗薇薇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那妖物有可能用某种方法掩盖的它的妖气,所以我们捕捉不到。” 苏无乐接过话:“不错,但是据我所知,近三百年都没有出现过能修到这份上的大妖了。” 余霜青熄了烟,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接着道:“如果s城里有,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还需再查。” 她站起身来看向罗薇薇:“罗掌门,接下来我会安排我们的人和你一起探查,不过下周我要出去两天,在此之前我会让人过去跟你接洽。” 第6章 那不能,他没你欠 在罗薇薇长达半小时的“银耳汤记得喝哦我炖了好久”之类的叮嘱下,余霜青再三保证自己回去一定会喝,就差对天发誓了,罗薇薇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余霜青目送她离开,回头就带着苏无乐开车直奔古城门早餐摊子,一口气点了两笼汤包,两碗豆浆,四根油条,外加一个粽子两个茶叶蛋。 苏无乐看着她一通风卷残云,坐在一旁优雅的喝着豆浆:“你不是答应罗薇薇要喝银耳汤么,怎么又跑这吃早餐来了。” 余霜青头也不抬:“银耳汤回去放冰箱下午热一热当点心挺好,当早饭你想饿死谁,老娘忙活了一晚上没合眼没吃饭,不得祭祭五脏庙先。” 苏无乐看了她又塞下去一笼包子,摇摇头:“啧,我说,你好歹要点形象啊,大清早饿死鬼投胎一样。” 话刚说完,就见余霜青伸手一挥,苏无乐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见她只是虚晃一枪,一个假动作吓完苏无乐,拐弯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滚一边儿去。” 苏无乐也不惯着她,伸手就抢下了她刚剥好准备吃的茶叶蛋,顶着她吃人的眼神两三口解决完,站起身买了单,一把拽起还在啃油条的余霜青就走:“赶紧回去补觉吧,晚上还有的忙呢。” “你现在挺能耐啊,还学会用手机付钱了哦,厉害,孺子可教。” 苏无乐并不是人类,只是一直跟余霜青一起生活一起做事,时间久了许多时候都是跟着她的节奏过着普通人类的生活。 不过也因为他实在用不上,余霜青没有给他手机之类的通讯设备。 对啊,他没有手机,那刚才…… 她立马翻出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的扣款信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苏无乐!!你是怎么知道老娘的支付密码的!” 拳头落到身上的时候,苏无乐感慨,这人啊,还是不能熬夜工作,否则容易脾气暴躁。 回到家,如愿挨了顿揍的苏无乐神清气爽的去书房窝着看书去了。 余霜青胡乱洗漱了一下,给程蓉发了个信息,手机一扔,补觉去了。 直睡到日落西山,天色将黑,才被黄小跑拍醒:“青青,醒醒,别睡了!” 人在被吵醒的时候总是多少有点起床气的,不巧,余霜青就是那种起床气有点多的。 “你干嘛!这才几点!叫你爹作甚!” 黄小跑硬着头皮在一边解释:“这不是来活了嘛,早上你们回来之后二爷让我点了几个人带去三奇阁,这会儿有消息递回来了。” 他心里暗骂苏无乐这个老油条,知道谁来叫醒谁挨骂,自己躲的远远的,把他推出来堵枪口,回头必须找小灰灰拿点雄黄给他下酒里! 余霜青揉了揉头发,半睁着眼看着他:“又怎么了?又发现妖物的痕迹了?” 这罗薇薇是超人吗,都不用睡觉的吗? 黄小跑的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不是,这回有点严重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叫你。” 他看了眼余霜青,接着道:“三奇阁的小仙在松湖边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 黄小跑神色微凝:“今天我们的人到了之后,一直在和他们那边的人对接情况商量对策,后来下午的时候罗薇薇让他们堂口的一个小仙带着护法去松湖再探查一下,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护法一个人回来了,那个小仙不见了。” 余霜青不可置信道:“好歹也是个小仙,说失踪就失踪了?” 黄小跑也颇有些无语道:“我也是觉得奇怪,按理说好歹是仙家,不可能说失踪就失踪了,结果一问才知道,那个小仙才一百多岁,那不就是个孩子吗,你说他们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呢,这不闹呢嘛。” 余霜青只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罗薇薇搞什么,她的堂口再小也不至于没人了要让个小孩去办事吧,而且这年纪是怎么进她堂口的?” 她很是无语的随手拎了件外套披着,往书房里去,却不见苏无乐的身影,只余桌上泡好的茶水。 这老东西不知道又去哪浪了,算了。 余霜青灌了两杯茶水,脑中把最近的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琢磨出些不对劲来,首先松湖有妖这事基本是没跑了,也可以确定应该不是什么大妖,但是仅仅是掩盖妖气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无法轻举妄动。 余霜青喝着茶,细细思量着应对之策,此时苏无乐掀帘而入,还不等余霜青发问,便先一步开口:“我让三娘带着一队兵马过去了。” 余霜青一愣,让三娘过去? 她家的常三娘手底下是有水族的,这事儿让她去办正合适,寻常的小仙护法贸然前去探查的话,要么什么都查不出来,要么就是像罗薇薇家的一样。 而常三娘的身份和实力,好歹能震慑一二,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探查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不过余霜青也有自己的顾虑:“你倒是想得周到,我原本没想麻烦三娘,松湖这事儿吧,让她去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的顾虑不无道理,常三娘是堂口大将,修为仅次于苏无乐,让她亲自去,这也不好说,所以余霜青并没有考虑这个办法,不过眼下苏无乐开口,倒也省了不少事。 苏无乐笑了笑:“你想多了,咱家也就三娘手底下有水族的,而且这一道她也熟悉,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你也别觉得大材小用,她不会介意这种事情,而且,说到底松湖的事是大是小,现在咱们也说不准。” “也是,是我想浅了。” 余霜青点头,随即又让黄小跑跟上:“你腿脚快,过去看看,及时回来汇报。” “好嘞!” 黄小跑应和了一声,趁机抢了苏无乐一杯茶,带着茶杯就一溜烟跑了。 余霜青对于他俩之间的官司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俩,真的是没有一天消停的,你俩要是哪天不闹腾了我估计都不习惯了。” “切。” 苏无乐像是没骨头一样歪着靠在椅背上:“他那是欠收拾,不像我这么靠谱。” 余霜青正了正神色,不赞同的摇摇头:“那不能,他没你欠。” 苏无乐:…… 听听,人言否? “你个没良心的,我刚帮你安排好了事情,你就这样说我,我可是要伤心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像伤心的样子,还是嬉皮笑脸的在那喝着茶,嗑着瓜子,惹的余霜青一阵无语。 随即又话风一转,问她:“你什么时候去华城,定了吗?” 余霜青听他说这话,才想起来睡觉之前给程蓉发过信息,赶紧拿起手机。 “蓉蓉说让我明天就过去,可以多住两天。” 苏无乐一愣,算了算时间:“今天也才周四,她下周二生日,让你明天就过去吗?这么急?” “正常,许久没见了,人家开店做生意总归是希望人多了热闹,再说了,我早点去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查查华城的事情。” 说到华城的事,苏无乐收起笑意:“华城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这边松湖也是一团迷雾,最近这是怎么了,别的堂口也没动静,搞得咱们跟刑部一样,一天到晚的查这个查那个。” 这话说的余霜青原本皱起的眉头倒是松开了:“你这话说的,嗑瓜子嗑傻了吧你,咱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啊,刑部够不上,至少也算是个巡捕了吧。” 苏无乐伸出手指晃了晃:“那不至于,松湖这事儿咱们要是料理清楚了,少说也是个……怎么说呢。” 他歪头想了想:“往后s城的堂口应该都得看你脸色行事了。” 他没说明了,但余霜青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以归云堂眼下的实力,再进一步,那个悬而未决的s城灵术师第一把交椅,就可以说是他们归云堂的囊中之物了。 至于意外,苏无乐看了眼余霜青,她这个人,就不是个能让这种意发生的人。 至于华城…… “无乐,华城这次的失联蹊跷的很,估摸着事儿不小,我这次过去也不知道能探到多少,松湖和堂口这边的事情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苏无乐嘿嘿一笑,拍着胸口跟她保证:“没问题,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余霜青嘴角一抽,这货每次只要一笑,就感觉没有他搞不砸的事,不是一般的不靠谱。 “我谢谢你,放下的心终于悬起来了。” 第7章 华城迷雾,探灵寻踪 谷雨上午来店里时,就见程蓉已经到了,还准备了一些水果和点心,正在摆盘。 “蓉姐,今天有什么人要招待吗?” 程蓉与她打了个招呼,将手中的糕点在盘子里摆出一个好看的样式,又把水果递给她:“一会儿我朋友从s城过来,你去把水果放进冰箱,她估摸着下午才到,午饭后再把水果拿出来切好摆盘。” “好呢。” 谷雨应和了一声,接过水果:“s城的朋友,是余老师吗?” 程蓉笑道:“是呀,好久没见她了,她不爱出门,而且离得远,我也不好意思让她为了我生日特意跑一趟,结果可巧,她前几日就说要来看我呢。” 谷雨听着也有点小惊讶:“难得余老师主动愿意出远门呢,那余老师这次过来待多久啊?不会又是匆忙就要走吧?” 程蓉把手机打开翻出聊天记录给她看:“喏,我跟她说让她住两天,她答应了,说是等我过完生日她再回去呢。” 谷雨忙接过手机:“还真是,那太好了,以往见面都没机会跟余老师多聊一会。” 程蓉接过她的话:“欸,你前阵子不是总看庄子么,正好这次青青来,你可以多请教请教,可别浪费了这机会,不然你还得大老远跑去s城哦。” 谷雨兴奋地蹦跶了一下,末了又有些担心:“真的吗蓉姐?那会不会太冒昧了啊,余老师毕竟是来看你的,我拉着她让她给我讲课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来程蓉的澄茶园工作室也不过两年时间,这位余老师也只见过两三次而已,印象中余老师是个话不多的人,总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偶尔有人问一些古文或者诗词方面的问题,才会稍微说几句,但是蓉姐身边的朋友都对余老师评价挺高的。 唯一一次她话稍微多一些,便是在去年蓉姐和另一个朋友合作的雅集上,蓉姐请余老师做了一场关于李煜的讲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她也是那次才直观的感受到蓉姐对余老师那句“心有锦绣,腹有诗书”的评价是一点没夸张。 程蓉安慰她:“你想太多了,你不了解青青,跟她请教一些问题她不会介意的,她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所以以往聚会话比较少而已。” 谷雨这才放心:“那就好,那余老师这次来华城有其他安排吗?还是就待在咱们店里啊?” 程蓉摇了摇头:“不是,说是顺道有点事要办,听着倒也不像是什么要紧事。” “嗯呢,那咱们就等下午余老师过来啦。”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三点多,余霜青才踏进澄茶园的大门。 “青青!” 谷雨听见程蓉的声音,才回过头,就见身穿一袭黑色织银丝细纱褙子的余霜青站在门口。 漆黑如瀑的长发半披在身后,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根玉簪点缀,身上的衣服也同样简单不花哨,褙子里头是一件浅灰色菱纹抹胸,中间衬着一件深灰色素纱对襟短衫,底下一条深蓝素面百迭裙,裙摆下依稀能看见一双黑色绣蝴蝶的登云履。 彼时已经有些暗淡的阳光斜斜照来,银辉与金色的暖阳完美融合,仿佛光影流转在她的身上。 谷雨赶紧站起身来,看着程蓉迎上去将余霜青接进来,她才趁着空上前打招呼:“余老师,好久不见!” “小雨,好久不见。” 余霜青笑着跟她打过招呼,才在一旁坐下。 “蓉蓉,我给你带了点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程蓉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只见黑色的锦盒中静静躺着一条沉香坠碧玉蝴蝶二十八星宿手珠。 这串手珠用料极好,且不说那沉香,就这配饰中的一对南红腰珠颗颗饱满,漂亮的柿子红,没有一点杂色,顶珠与底珠用的一对粉青碧玉猫眼圆珠,莹润耀眼,下头坠着的那枚仿古雾面蝴蝶吊坠,更玉石中难得的翠青料子,看着低调,却又让人挪不开眼。 这份礼物可以说是真下本了。 “好漂亮啊!” 谷雨看着那串手珠,惊叹道:“余老师,这是您自己设计的吗?” 余霜青点点头:“是,蓉蓉生日,我便想着为她单独设计一串,平时喝茶的时候,手里也好有个把玩的物件。” 程蓉把手串拿出来放在手里比划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青青,真的谢谢你,这也太好看了,我很喜欢!” 末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青青,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看得出来这上头都是好东西,而且沉香本来就贵,这串是不是花了很多钱啊?” 余霜青脸上的笑意浅淡温和:“你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的,太一般的东西送给你在这放着,我也怕给你掉价,你安心收着,我有做玉石的朋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费钱。” 程蓉闻言这才放心,余霜青设计的这串手珠实在好看,她与谷雨爱不释手的欣赏了半天,又是拍照又是发朋友圈的,热闹的很,丝毫没注意旁边的余霜青有些走神。 趁着她俩拍照拍的兴起的当口,余霜青左手陇在袖中结了个印,一道幽暗的蓝光从袖中飞出,悄悄的沿着墙边的阴影溜了出去。 等她俩玩够了,余霜青这才道:“蓉蓉,手串你平时不戴的时候放在锦盒里就行了,那盒子底下做了防潮处理,放在里面比较利于保存。” 程蓉闻言并未多想,满心欢喜的把手串放进盒子里放好,又特意选了个离手边最近的小玻璃柜放进去。 “放这里,这样我平时拿起来也方便。” 余霜青看程蓉放的那个位置,稍稍松了口气,这盒子底下夹层里除了刚才说的防潮处理,还有一枚符纸,那是苏无乐在她出发前特意放在里面的。 这符纸上画着青鸾印与护身符咒,如有妖邪靠近,便可自成结界,护住持有者不受侵害,同时远在s城的她与无乐也能及时知晓。 且那串手珠也被施了净化咒,程蓉体质不是很好,这样也好帮她时时刻刻净化身边磁场,以免冲撞。 华城不太平,她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图个安心。 其实之前原不用这么麻烦,华城灵术师堂口不少,程蓉所在的城南区域,也是其中一个堂口的辖区,探灵四处巡逻,是不会出什么大岔子的。 可是眼下华城堂口全部失联,程蓉独自在华城,余霜青不能不防,所以才大费周章的做下这些准备。 更让她疑虑的,是从踏入华城地界开始,一直到程蓉店里,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没有遇见一个探灵,也感知不到任何灵术师的气息。 这座城里的灵术师仿佛一夜之间全数消失了一般。 这不可能,而且与华城堂口有来往的,也不止s城而已,其他城市的灵术师按理来说不会没有察觉这种异常,可眼下竟也无一人前来查看。 常年的经验与直觉告诉她,华城的情况,看来比她与无乐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第8章 深巷妖祸 程蓉的几个朋友在晚饭前也都陆续来到了澄茶园,他们都认识余霜青,听说她今日到了,便也约着赶来见一面,凑个热闹。 人到齐了之后,程蓉便招呼着众人去新池街的绿蕉园吃饭,因着也就两条街不到的距离,所以大家都决定走着去。 人一多,吃饭倒也热闹的很,做篆刻的薄老师是个爱喝酒的,这会儿正与他旁边的书法老师张扬推杯换盏,互相调侃灌酒。 程蓉正兴致勃勃的跟身边的古琴老师梧桐显摆余霜青送的沉香手串,两人又是一通拍照发圈。 而谷雨则是一开始就占着余霜青身边的位置,一顿饭一直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问着各种问题,这会儿听她讲庄子听得起劲。 桌上还有一个看着不太合群的女子,做活动策划的陈晓雅,她本身不算是文人圈的人,只是一直做文化方面的活动策划,才与程蓉他们认识,平日有什么聚会也爱跟着来,程蓉他们对她也挺客气,只是像这种话题,她实在插不上嘴。 热热闹闹的聚完餐,众人便又慢悠悠散着步往回走,余霜青静静的跟在最后,听他们闲聊,也不接话,左手搭在单肩包上,右手拿着串黑色的手珠,随着步子来回晃悠。 程蓉他们这会儿换了话题,开始介绍附近的建筑。 “这边这一片都比较偏民国风一些,前头拐弯过去那几栋造的比较好看一些,听说是准备招商做一些咖啡厅啥的,只是现在还没人。” “怪不得呢,我刚才看着就像老建筑,别说还挺好看,现在很多想仿这种古建,又做的不伦不类的。” 薄老师走在程蓉侧后方,把玩着一把湘妃竹折扇,边欣赏路边的建筑边接话。 张扬也接过话头:“走过这几栋再前面右转,就到后巷了,出了巷子就快到茶室了,也就两分钟。” 程蓉点点头:“刚才去的时候咱们是走的大路,其实走这里近很多,只是这巷子前阵子路灯坏了,又比较长,咱们一会用手机打个灯吧。” 余霜青听到程蓉的话,低头打开包拿出手机来准备一会照明,突然后背一凉,她警觉的抬起头,就发现刚才程蓉说到的后巷方向,有一股很阴冷的气息。 她停下拿手机的动作,左手在袖子里结了个印,就听耳边传来随身护法的声音:“是妖气,有幻术的痕迹,不过从气息看应该不算很强,只是不清楚怎么会公然出现在闹市,还搞出了这样的动静。而且妖气完全没隐藏。” 她停住脚步:“从刚才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探灵和灵术师的气息是吗?” “对,很反常,按理说总能遇到一两个,就算没遇到,气息也应该有,咱们的探灵也没消息,这事不对劲,咱们得去看看,探是探不出来了。” 余霜青双眉紧蹙,不能再让他们往前走了,绝对不能让他们进那条巷子。 只是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们停下而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呢,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眼看着众人离后巷越来越近,她心一横,不管了,先解决了事情回头再办法解释吧。 “蓉蓉!” 正在聊天的程蓉听到余霜青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青青,怎么啦?” 余霜青走到她身边,把包拿下来递给她:“蓉蓉,在这边等我一下,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那条巷子,一会就好。” 程蓉一行人闻言都诧异的看着她,薄老师有些不解的开口:“怎么了,巷子里有什么吗,我们昨天还走来着。” 程蓉接过包,也跟着问:“你要去做什么?” 余霜青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看着她笑了笑:“相信我,在这等我一会。” 程蓉他们依然很不解,只觉得她越说越奇怪,但因着那句‘相信我‘,倒也没有再问下去,只往路边上走了几步,打算在旁边等她。 霜青见他们没再多说什么,暗暗松了口气,转身理了理衣服,把手珠缠绕在右手上,撩开黑色织银丝长褙子,双手伸到腰后,取出了两把类似短刀的物件。 因为她动作快,众人并没有看清她拿的是什么,只是不免觉得奇怪,心下也都有点不安了起来。 余霜青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闹市区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妖气,和离程蓉他们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她紧张。 她慢慢朝巷子口靠近,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气味逐渐明显起来,她眯了眯眼,左手一个腕花反握住刀柄,持剑诀快速施术,足下一点,身影便瞬间闪进巷子里。 众人只见一道影子一闪,原本还在前面的余霜青已经不见踪影,薄老师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飘忽的开口:“蓉…蓉蓉,青青她,我没眼花吧?” 程蓉和谷雨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接话,众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沉默了下来,也不敢乱走。 巷子里因着灯坏了,又兼之旁边的建筑还没人入驻,异常的阴暗,在这种环境下,不远处巷子中间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就显得格外明显,那是手机屏幕的亮光,很微弱,不足以照亮多大的地方,却已足够余霜青看清巷子中的情况。 灵术师的灵力平时储存在灵台之中,施术时才会调动出来,此刻她灵力充盈全身,视力是常人的数倍,再昏暗的地方在她眼中也清晰无比。 手机旁边,一个身着淡粉色长裙的女子躺在地上,她旁边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女童正趴在她脖颈处啃咬,血液染红了一大片衣服,女子明显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只能发出一些很微弱的声音。 那女童察觉到了有生人气息,抬起头看向余霜青,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还别着两个小蝴蝶发夹,一身浆果红的蓬蓬裙,可爱的像电影里的小公主,只是那眼神太过邪气阴冷,嘴巴还在咀嚼着什么,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淌的满下巴都是,让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觉得可爱了。 她冷冷地盯着余霜青,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生人而停下动作,咽下口中的东西,她朝着余霜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低头又迅速地啃了一口。 余霜青脸上没什么表情,握锏的双手已经泛起青筋,指节发白,足下再一点,迅速朝前闪去,右手执锏向那女童刺去,那女童不意余霜青会突然发难,跳起身退后两步,往左一侧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刺,回头却见余霜青微微一笑,女童顿感不妙,就见她衣袖翻飞,一道银光一闪,女童右臂已被短锏打开了一道口子,狰狞的伤口中溢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丝丝黑烟,女童吃痛的发出几声低呼,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余霜青站在原地,眯起双眼盯着她,手中双锏慢慢转动,并不急着靠近。 第9章 骨灰给你扬了 女童这才看清刚才伤到她的,是对方左手反握着的一柄银色短锏,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下,那一对短锏依然能泛出细碎的光华,唯一不同的是,右手那柄短锏的光华,要更亮一些。 那女童阴着一张脸打量着余霜青,因着双方斗法,灵力翻涌四散,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她被风掀起的右边衣袖下露出一串黑色的手串,黑色的珠子上泛出一道道银光,那女童看到这串珠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再看看她手中的双锏,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扬起笑脸。 “恕灵珠,流星白羽锏……竟然是你,我听说过你,呵呵呵。” 奶声奶气的声音,配上这诡异的笑声,听得余霜青头皮一阵发麻。 那女童见余霜青不接话,继续笑着开口:“之前就听人说,s城有个执法堂,等闲去不得。” 女童说到此处顿了顿,低头轻抚了下伤口,灵力汇聚,伤口的黑烟慢慢减少,只是伤口却依然无法愈合,微微一愣,她抬起头,依旧笑着,有些戏谑。 “也是我运道不好,都拐道华城了,饿了好久才出来吃一顿,这都能碰上了你,你不在s城,跑来这里多管闲事作甚,这可不是你家堂口管辖的地界。” 女童见余霜青依然没有开口,轻笑了一声,加重了语气:“余大掌门。” 余霜青听她如此说,倒也直截了当:“你既知道我,就该知道你今日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她微微侧首看了眼躺在身后不远处,还剩下一口气的女子,眼神回转,斜斜地盯着女童,神情冷冽,心中怒气翻涌。 “多管闲事?我看你他妈是把脑子饿没了,这世上只要有妖的地方,都是执法堂的辖区,你在我面前伤人,嫌命长?” 她回过身,掂了掂手中的兵刃,居高临下地看着女童,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杀意:“我猜,你如此肆无忌惮,是吃准了这片的堂口不会管你吧,如此,倒也省事了,你既知道执法堂,那应该也知道执法堂是做什么的,这里的堂口如此行事,正好,我今天就辛苦一点,一锅端了了事。” 余霜青看着女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凉凉地加了一句:“站着别动,少受点罪。” 女童感觉到她周身灵力飞速流转,心道不好,哪会真的听话乖乖待着不动,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闪去,奇怪的是余霜青并没有追上去,她正在诧异之时,眼前金光一闪,不知撞到了什么,瞬间被弹飞了回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她忍着痛强撑着站起来,才看清巷子那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金甲的护法神,方才就是撞到了法障,才会被弹飞。 灵术师身边的护法,战斗力或许不是很强悍,但是妖物奈何不了他们,同样的他们也不一定打得过一些道行高深的妖,不过作为护法,如此已经是足够了。 所以那女童看见护法,虽然气恼,倒也并不是特别害怕,唯一能让她恐惧的,是站在另一边的那位。 索性她倒也不傻,眼珠子转了两圈,抬头看着余霜青又笑了起来,双手一抬,就见与方才伤口处相似的黑烟迅速飘散开来,护法的声音传来:“是幻术,小心。” 余霜青屏住呼吸,有些意外女童此时还能反抗,正准备动手了结她,突然眼前一花,瞬间那女童已经越过她,往这头巷子口跑去。 妈的! 余霜青给她气笑了,一个闪身追上去,谁知那女童竟然收起术法,装作寻常小孩那样,哭着往程蓉他们那边跑去,边跑边哭喊:“救命啊,有个姐姐要杀我,她打我!她打我!” 程蓉他们原本为了调节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天,只是后来听见巷子里隐隐约约传出像是打架的声音,又都沉默了下来,此时看见一个脸上沾满血的小女孩哭着跑过来,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迎上去抱她。 就在众人刚跨出一步的时候,就看见那女童胸口突然被什么穿透了,喷出一口血,往前趴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柄短锏,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尖叫四起,紧接着又看见不远处余霜青刚收回的右手。 …… “杀人了…..杀人了!余霜青……你…你杀人了!” 陈晓雅不管不顾的叫喊起来,可其他人却在看清地上躺着的“小孩”之后把叫喊声憋了回去。 余霜青冷冷的看着她,语气不善的开口:“杀人?你他妈睁大狗眼看看清楚。” 只见倒在地上的哪是什么人,而是一只被刺穿的大老鼠,足足有一个三岁孩童那么大。 陈晓雅看清之后再次被吓得尖叫起来,连连后退,一个不稳摔坐在了地上。 余霜青因着余怒未消,此时满身戾气,也不装了,看着陈晓雅,冷笑着开口:“你不是要报警吗,报啊!” 陈晓雅被她的语气吓得浑身颤抖,就听那冰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救了你们,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在这里乱吠什么!” 余霜青平日里压着性子柔和待人,这会儿索性不装了。 陈晓雅也认识余霜青有两三年了,从来都看不惯她一副高傲淡漠的样子,也颇瞧不上她,只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余霜青,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压迫感,直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余霜青不再理会她,转身看向张扬:“打个120吧,里面有个女生被这畜生咬伤了,挺严重,得赶紧送医院。就说她被狗咬了。” 张扬到底是男生,胆子要大一些,此刻回过神来,倒也没有追着问什么,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去了。 程蓉听他们打电话,总算冷静了一点,上下打量了余霜青一会,看她没受伤,才问道:“青青,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妖怪,它刚才还能变成小孩子,这……” 说到这,她有些胆怯的又看了眼余霜青,这也难怪她,余霜青平日里除了话少了些,总体来说对他们很温和,轻易也不生气,头一回看到她这副模样,一时间也被吓到了。 余霜青一边往那只鼠妖那走,一边回答程蓉:“妖一直都存在,只是它们也怕暴露行踪被术师猎杀,所以一直很少在人间出现,像这样出现在城市里,明目张胆攻击人类的,极少见。” 众人听着她的解释,倒是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也不知为何,比起真的有个孩子在他们眼前被杀,对比之下,好像死了个鼠妖这种事突然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毕竟大家从小到大也没少听灵异故事都市传说之类的,这会子没有危险了,好奇心就完全盖过了恐惧。 余霜青走到鼠妖身边,微微弯腰将白羽拔出,在没沾到血迹的老鼠皮毛上擦拭干净,依然有些嫌弃,四下看了看,见站在薄老师身边的谷雨手中有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扬了扬眉,薄老师顺着她看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从善如流的拿过矿泉水走上前递给了她。 余霜青仔细的冲洗了短锏,又从腰带上取下手帕细细擦拭干净,才满意的收回帕子,手腕一转,将双锏收回后腰的腰带上,理了理衣襟,又看向地上的鼠妖。 白羽拔出后,没有了法器的压制,鼠妖最后一点神识勉强汇聚了起来,只是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半睁着眼斜斜看着余霜青,喘着气开口:“你果然和传闻一样啊……我用尽全力施展的幻术,竟只能让你迟钝一瞬。” 它嘴角牵出一丝弧度:“如果是普通灵术师,哪里能杀得了我,不过……” 好像是反正都要死了,临死前也要过过嘴瘾一般,它眼中流露出挑衅:“要不是你的法器,你也未必能杀我。” 程蓉他们在听见鼠妖居然会说人话的时候又吓得后退了几步,此时听完这些话,脑海中都不约而同的感慨:作死啊,这是嫌自己气断的不够快啊…… 余霜青闻言也不生气,蹲下身看着它,张口就嘲讽了回去:“怎么死的不重要,你落在本座手里,能死在白羽之下,是你的荣幸。安心去吧,本座会收了你的精魂,捏个粉碎,再给你扬了。” 鼠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一本正经的人能说出如此恶毒诛心的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饮恨归西了,走的特别不安详。 第10章 对不起,其实我是个道士 身旁的护法今日一直跟在余霜青身边,见证了她人设崩塌的全过程。 “掌门,你还是这样比较好,你白天温柔的我都有点害怕。” 余霜青闻言转过头,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她嘴角牵起柔和的弧度,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 “是吗?本座现在不温柔吗?” 护法双膝一软,差点跪下。 “不……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我先传讯回堂口跟二爷说一声。” 余霜青见护法想溜,掐了个诀把他拖住:“等会,老子话还没说完。”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死老鼠,掩了掩鼻子:“你把这玩意儿带回去,我感觉不太对劲,没道理前几天刚处理了一只现在又来一只,哪有这么巧的事,你让无乐他们查一下。” 护法应了一声,手一挥,便连同地上的老鼠一起消失。 众人自然看不见护法的存在,见她对着空气说话,背后都凉飕飕的,又不敢插嘴。 这会儿救护车还没来,大家也都不好说自己先回去之类的话,程蓉和余霜青最熟悉,要说这群人里此刻谁对她恐惧感最小,那就是程蓉了。 她见余霜青好像是交代完了,便上前问道:“青青,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呀?” 余霜青一愣,该来的还是来了,刚才情况紧急之下没有任何掩饰,这会儿得想办法给圆过去。 是以她只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便道:“我前几年就开始修道了,一直没告诉你而已,道士嘛,抓抓妖怪,本职工作。” 众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士啊,怪不得,那没事了。 程蓉他们倒是对余霜青这信口胡诌的身份深信不疑,只是人生头一次遇到妖怪,难免好奇,谷雨这会儿也壮着胆子凑上来: “余老师,你好厉害啊!你修了多久啊?我现在修道还来得及吗?” 她这么一问,众人也都纷纷围上来,之前对道士的印象还停留在卜卦批命,做做法事之类的,没想到真的和修仙小说里一样会抓妖啊! 余霜青头又开始大了,完犊子,这咋整,她突然有点后悔没带上苏无乐,那货的脑子里馊主意最多,肯定能应付他们。 “那什么,这也是要看天赋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而且最主要的是……” 众人一脸真诚加好奇:“是什么?” 余霜青摊了摊手:“最主要的是干这个没工资。” 谷雨闻言露出一副怪不得的神情,她就说,余老师为什么没有一个主业,朋友圈也都是喝喝茶喝喝酒调调香之类的,但却会忙的找不到人,而且生活过的也不富裕。 余霜青顺着他们的想法不停的点头附和:“是啊,所以说你们工作的好好的没必要是吧,没必要去学这个,又累又危险是吧,还没钱。” 各位祖宗快别问了,再问答不上来了,毕竟她不是真道士啊,她不知道道士是咋修的啊。 正当她绞尽脑汁的应付这群朋友的时候,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总算把众人从修仙除妖的幻想中拽回现实。 余霜青朝路口看了一眼,迅速转身往巷子里走,程蓉与谷雨不敢跟进去,便留在原地等救护车,张扬看着余霜青进了巷子,跟了上去,薄老师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一起进了巷子。 余霜青快步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身,右手持剑诀抵在女子额头,一道银光顺着指尖没入,女子从昏迷中醒来,重伤让她依然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只是意识到底清醒了不少。 余霜青见她睁眼,低头在她耳边语速极快的轻声交待:“你听着,鼠妖已经死了,但它伤了你,你中了妖毒,其他的妖物也许会顺着它的气息找到你,刚才我暂且帮你压制了这些脏东西,你要是想活命就记住我说的话,只有我能救你,从现在开始,你只能跟别人说你是被一群狗撕咬了,半个字都不能提妖的事,跟至亲也不能提,明白了吗?” 妖物在人类身上留下伤口的话,必定会有妖毒与妖气残留,妖毒极难祛除,需要不少时间和手段,此时此刻显然不可能做到,只能先行压制,等她伤好了再解决这件事。 女子死里逃生,方才晕过去之前依稀看见眼前的人打跑了鼠妖,如今又听她说肯救自己,哪里还会不配合,她说不出话,只能眨眨眼,极其轻微的点了下头。 余霜青见她听明白了,松了口气,接着道:“救护车已经到了,你好好养伤,等你完全好了,去s城归云堂找我,我会帮你解决你身上妖气的事。” 女子感激的看着余霜青,只是失血过多让她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张扬和薄老师走到这边,看见女子的模样也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怕起来,今天要是余霜青没来华城,死的就是他们了,想想要是刚才直接进了巷子,只怕隔天就要上电视了。 程蓉和谷雨带着医护人员也进了巷子,因着刚才听到余霜青让张扬打电话时的交待,所以也都口径统一地跟医生说是被狗咬了,走在前面的一个男医生已经来到女子身边,蹲下身来做着初步的检查,他看着年纪并不大,有条不紊的动作倒显得很沉稳。 检查完伤口,这位医生抬头对着一旁的护士说道:“失血稍微有点多,好在还没咬破动脉,赶紧推到车上去先处理一下伤口,剩下的回院里再做进一步检查。 ” 看着同事推着伤者往外走,他边走边看向一旁的程蓉:“你们看到她的时候几只狗在咬,怎么咬成这样?华城这一片很少有成群的流浪狗。” 程蓉他们听的心下一跳,这要怎么回答,几条狗这个问题事先又没商量好,要是说的不一样可怎么办,想到这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余霜青。 余霜青察觉到众人的想法,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开始扯谎:“三条,刚才是我先进的巷子,他们跟进来的时候狗已经往那头跑了,所以他们可能也没看清楚。” 那医生闻言看了她一眼:“哦,差不多,一条狗也不至于咬成这样,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嫌热,扯了下鼻子前的口罩,继续道:“我几日前见过另一个患者,也说是被狗咬,那个患者伤的不重,但是我看那伤口不太像狗咬的,倒是和这个姑娘的伤口有点像。” 听到这里,余霜青眸光微动,步子稍稍顿了一下,她拿起手机解锁:“医生,方便加个微信吗,我挺担心这姑娘的,而且今天是我先发现她的,你们有什么事情要问我的话方便联系。” 这理由多少有点牵强了,她和那姑娘非亲非故的,而且一般医生也不会随意留联系方式,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医生并没有犹豫,就拿出手机来加了余霜青的微信。 “好的,今天多亏了你们及时发现,否则这姑娘的伤可能会更严重,不过流浪狗能咬成这样,也是有点不寻常。” 程蓉他们已经默默的和这个医生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余霜青依旧气定神闲地走在医生旁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就不清楚了,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些狗围着她在咬,我喊了一声,它们兴许是见我们人多,就跑了。”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这姑娘的手机我刚才帮她捡起来放她包里了,你同事一起带上车了,一会她如果能醒,你们就可以联系上她家人了。” 那医生闻言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上车就走了,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第11章 老子让你阴阳怪气 事情解决完,余霜青又把众人送回到澄茶园,一路上她都在犹豫,虽然用道士这个身份掩饰了一下,可是他们亲眼见到妖物现形,万一要是传出去,必定造成恐慌。 眼下华城堂口全部瘫痪,还不知道有多少像今天这只鼠妖一样潜伏在城市里,伺机伤人的,如果再引起恐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口头的叮嘱,怕是作用不大,即便程蓉和谷雨信得过,其他人呢,特别是陈晓雅,这女人一向和她不太对付,不知道会怎么传这件事。 想了许久,在踏进澄茶园的那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着程蓉走到主位上烧水,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紫竹香桶:“蓉蓉,我带了新制的香,刚才大家都受惊了,正好点一支定定神。” 经过刚刚那一遭,余霜青在众人心里已然是修仙文女主的人设了,她做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一般的。 薄老师看着香炉中缓缓飘散的烟雾,轻轻晃着扇子:“余老师,这香有什么名堂吗?闻着很是舒心。” 这香气并不甜腻,反而是一股淡淡的药香中夹杂着一丝花香,清雅至极。 “这香名叫拂雪,是前不久刚调的配方。” 余霜青并没有过多的介绍拂雪香,这简单的两句话刚说完,桌子上陆陆续续倒了一片。 张扬看着除了余霜青之外的众人一个接一个趴在桌上,没了意识,他也抵挡不住那股强烈的眩晕感,渐渐支撑不住,在意识消散前,他看见的是余霜青那双骤然变成琥珀色的眼瞳。 “唉……” 余霜青长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把门锁上,再把帘子拉好,确保里面的情形不会被人看见。 “蓉蓉,对不住,我不能让这件事有一丝传出去的可能性,只能辛苦你了。” 拂雪香并不是普通的燃香,而是专门用于引神入梦,清除记忆的。 余霜青看着趴在桌上昏睡的众人,双手结印,神识化为银色的光芒,丝丝缕缕自掌心而出,随着烟云缭绕,最终没入众人的眉心。 灵台之中,关于今日妖物的一切记忆全部被清理干净,余霜青想了想,顺手把后面她说自己是道士的记忆也一并消除了,编织了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填补空缺。 做完这一切,她松开双手,长舒了一口气,拉开帘子,把门打开,理了理衣服和妆容,确保和下午没什么两样,才熄了炉子里的拂雪,换上另一支普通的香,而后端起杯子慢慢喝茶。 程蓉打了个哈欠,有些恍惚的看着面前倒在桌上的茶杯:“哎,怎么头有点晕。” 谷雨揉了揉眉心:“刚才还好好的,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薄老师稍微好一些,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疲惫感:“这种时节不至于着凉吧,可能是吃饭那会喝的酒这会儿后劲上来了吧。” 张扬也差不多,稍微感觉有点头晕,但是他又觉得有些奇怪:“程老师和谷雨没有喝酒啊,她俩怎么会头晕呢。” 要说最严重的就是陈晓雅了,她这会脸色苍白的厉害,不止头晕,还心慌的厉害。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她看了看四周,眼神停留在那个香炉上。 “余老师,该不会是你这个香有什么不妥吧,怎么你一点上我们都开始不舒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她对上余霜青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莫名就开始害怕起来,好像是从心底里升起的恐惧,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众人听到她的话,却都露出奇怪的神情,谷雨更是语气不善道:“陈老师,这香不是你带来的吗,刚才余老师本来要点她带的香,你非要抢着说先试试你的,你失忆了吗张口就来。” 说完谷雨自己都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大火气,虽然说平日里陈晓雅一直和余霜青不对付,谷雨连带着不喜欢陈晓雅,但是也不至于明面上说话这么冲啊,今儿这是怎么了。 余霜青没有接话,端起茶杯掩饰唇边的笑意。 自然是不同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善人,陈晓雅那副做派不揍一顿就不错了,还指望她能以德报怨,救了人还要善后,哪有那么好的事。 使用拂雪香本来就会有一定的副作用,比如疲惫,头晕,虚弱等等,体质差一点的一两日,好一点的半日,便可恢复如初。 可是她怎么会轻易放过陈晓雅呢,至少得让这位难受上十天半个月才是她的风格。 是以刚才修改记忆的时候她动了点手脚,让众人的记忆里变成这香是陈晓雅带来主动要点的,再趁着众人未醒,把这桶香塞到陈晓雅包里,而陈晓雅的记忆,她却没有更改,依然保留了香是她点的这一段。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保留了陈晓雅亲眼见她杀死鼠妖之后对她的恐惧感。 张扬灌了两杯茶,头晕的感觉渐渐散去,精神也恢复如初,他放下茶杯,不解的看着陈晓雅:“陈老师是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虽然是关心的话,可他的语气却说不上好:“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余老师难得来,我们陪着她就可以了。” 程蓉一向是个好脾气的,此刻脸色也有些难看了:“陈老师,青青也没得罪过你,你平时说话总针对她也就算了,怎么还睁眼说上瞎话了,明明是你点了香我们才不舒服的,我们只是给你留面子不说而已,你反而倒打一耙。” 她解释不清,便只得打开自己的包,试图证明她并没有带香,可翻出来的那支香桶却让众人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了起来。 陈晓雅百口莫辩,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这么诡异,大家好像和她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神思恍惚间,她下意识地看向余霜青,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浑身颤抖,手中的包也掉在了地上。 薄老师也跟着开口:“小陈,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啊。” 陈晓雅本身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工作上有些合作,她总是喜欢凑热闹,平时大家也都不说什么,只是她每次见余霜青,都阴阳怪气说话也带着刺一样,大家都看在眼里,时间久了多少对她有看法,她今日来这么一出,张扬和薄老师又喝了不少酒,自然就没什么好话了。 余霜青并没有参与,只是坐在一边喝着茶,看着陈晓雅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狼狈离开。 便宜她了,要不是看在程蓉的面子上,高低拎过来揍一顿,老子让你阴阳怪气,什么玩意儿! 第12章 无为堂,夺魂阵 余霜青向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为此s城文人圈那帮老古板没少说她,但她也不是个能虚心接受的,搞得整个圈子里都对她颇有微词,左右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见众人再没什么异样了,余霜青又陪着喝了会茶,才借口累了,起身告辞说要回酒店休息。 待余霜青走后,薄老师才又开口:“今天小陈是怎么一回事,平时看余老师不顺眼,至少明面上不会太过分,今天怎么堂而皇之的说瞎话呢。” 程蓉叹了口气:“青青总遇到这种事,看她不顺眼的太多了,你说她那样一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又很少和别人来往,究竟哪里碍着她们了。” 谷雨不屑的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嫉妒呗,青姐好看,懂得又多,你们没瞧见陈晓雅那酸样吗?之前她就酸青姐来着,说什么读了几本书了不起什么的,多读书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比她这种不读书的肯定了不起,哼。” 余霜青在她心里是千好万好,吃了顿饭多聊了会,称呼也从余老师变成了青姐。 认识余霜青的人都会分成两个极端的阵营,要么极为欣赏喜欢她,要么就是水火不容,几乎没有中间值。 谷雨说的直白,大家心里也都有计较,张扬推了推眼镜,他很赞同谷雨的话,特立独行的人到哪都是不合群的,更何况余霜青这样的。 余霜青倒是不知道他们几个的想法,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管这些,甚至都顾不上回酒店换身衣服,就急匆匆的按照探灵的踪迹前往无为堂的地址。 可没曾想,等她赶到时,却只看见一栋黑灯瞎火的老宅,四周邻里倒是灯火通明的。 余霜青双眉紧蹙,抬手掐了个诀,灵力全开,她闭上双眼,细细感知,却毫无收获,别说灵力了,老宅内就连人气都没有一丝。 太奇怪了,无为堂是华城最大的堂口,怎么会人去楼空。 余霜青犹豫的片刻,还是伸手试探性的推了下门,果然是锁着的。 “小姑娘你找谁啊?” 这时旁边一个散步的大妈凑过来好奇的问她,余霜青转身,换了个笑脸:“阿姨,我来找我朋友,好久没联系了,我正好来华城出差过来看看,谁知道他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 那位大妈哦了一声,又道:“那你白跑一趟咯,这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来啦。” 余霜青装作吃惊的样子:“一个月没回来啊?这是搬家了还是?” 大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你朋友是这家的那位白老师吧?之前他不是给人看看八字看看风水啥的吗,生意也一直挺好的,前阵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人。” 大妈一脸八卦的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就大晚上的屋子里乒呤乓啷的,像是打架一样,闹了大半宿,我们几个邻居敲门也没人应,后来都报警了。” 余霜青睁大了双眼:“是吗?” 大妈哎哟一声:“可不是嘛,后来警察破门进去,结果里头也没别人,就白老师一个人,说是在装家具,搞出的动静,还跟我们都道歉来着,但是我那天瞧着啊,他脸色很不好,衣服上也都是尘土,你说他家总是干干净净的,装个家具怎么会搞成这样哦。” 余霜青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道:“那后来呢,您给说说。” 大妈叹了口气:“哪有什么后来哦,第二天白老师就走了,隔壁老刘看他出门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也没带什么行李,就这么走了。” “啊?那他到现在没回来过啊?” 大妈想了想:“没有吧。” 又不确定的摇摇头:“中间偶尔有两回晚上听见些动静,但是看着又没灯火,所以大家也都没管。” 说完她看着余霜青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小姑娘,你是白老师什么朋友啊?你也联系不上他啊?” 余霜青点点头:“是啊,电话也打不通,之前请他帮我看过几次风水呢,这不正好来了想请他吃饭来着,真是不巧呢。” 大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样啊,白老师客户还是挺多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了,欸,小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哦,我是教国学的。” 大妈眼睛一亮:“哦,老师啊,老师好啊,小姑娘你有对象没有啊?” “啊?” 余霜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措手不及,大妈却很是起劲。 “小姑娘,我看你岁数也不大,你有对象没有啊,我跟你说哦,我们隔壁老刘家儿子哦,也还没有对象呐,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啊。” “额,那什么,谢谢阿姨,我有对象,我都结婚了。” 信口胡说这种事余霜青也是手到擒来,就见那大妈一脸失望:“啊?你这么年轻已经结婚了啊,哎哟,那太可惜了哦。” 余霜青皮笑肉不笑:“是呀,谢谢阿姨啦,既然白老师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哎,再见啊小姑娘。” 大妈看着余霜青走远,还在啧啧惋惜:“现在的年轻人哦,难得有这么早结婚的了,真是可惜了老刘家儿子哦,这小姑娘多好看啊,唉。” 她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他们都睡下之后,她口中的小姑娘,从不远处的树上一跃而下,趁着夜色,三两下就悄然无声的翻进了白家老宅。 里头确实像大妈说的,是许久没有住过人的样子,家具皆已落灰,整栋宅子静的可怕。 余霜青调动灵力,双眼散发着琥珀色的幽光,在漆黑的环境中慢慢查看着。 卧室客厅皆没有任何异常,终于,在她推开书房大门时,看见了阿姨口中那巨大动静的原因。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支已经折断了的令旗,打碎的香炉,以及不远处那两具老鼠的尸体。 尸体下面的地板上还有一个残缺的阵法痕迹。 余霜青缓缓蹲下身,手指在那阵法边缘轻轻一点,残缺的阵法中亮起点点微光,倒映在她眼眸之中。 “夺魂阵……” 白令先,你果然有问题…… 第13章 茶嘛,就是要拿来喝的 阵法的光亮在余霜青灵力的催动下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又消散下去,屋内再度恢复黑暗,此刻窗外的一点微光便格外显眼起来。 余霜青双眼微眯,一个闪身过去,那光亮见被发现,便迅速往外飞去。 可它再快,也快不过一个灵力全开的术师,刚到宅子外围,便被余霜青截住。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蓝色微光,她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谁家的探灵,也敢来盯本座的稍。” 那探灵见状还想跑,却被余霜青伸手一捏,轻轻松松便被装进了随身的黑色锦囊里,再无半点动静。 她回头看了眼白家老宅,这华城第一的堂口出了这种问题,那剩下的也没有再去探的必要了,如果她判断的没错,问题应该就出在白令先身上。 夺魂阵这种术法都用上了,其心之毒,昭然若揭。 收回视线,余霜青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原本还想在华城多待几天,一来是想查明华城的异象,二来也是陪程蓉过生日,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还得赶紧回去和无乐他们商量对策。 第二日上午,余霜青收拾妥当,便到澄茶园陪着程蓉谷雨喝茶聊天。 因着昨日拂雪香的缘故,她俩还是有点轻微的头晕,余霜青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至于其他人,不好意思,救了你们一条命,头晕点怎么了,她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只是看着程蓉她们精神不济,余霜青从包里拿出一小袋茶叶,起身对程蓉道:“蓉蓉,我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我来泡茶吧,正好前些日子一个朋友送了我一些水仙,我带了点过来咱们一块尝尝。” 程蓉当然没有意见,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茶叶,换了位置,又拿着小剪子把茶叶拆开取出来倒在湘妃竹茶荷中。 “嗯,这香气真不错,底子也干净。” 谷雨在一旁坐等着喝茶:“青姐,以后你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去s城找你上课吗?我还想跟你多学一些。” 余霜青边用热水烫着杯盏,边道:“好啊,等忙完这个月吧,空闲的时候你提前跟我约时间就好。” “好耶!” 谷雨见余霜青答应下来,高兴的不行,看她烫完了杯子,立马殷勤的把茶叶递给她。 余霜青将茶叶倒进盖碗中,注水的时候,刻意拿盖子挡在前面,装作不经意的道:“蓉蓉,你看谷雨的气色倒是比你好一些呢。” 她这么一说,程蓉的视线便从盖碗转移到谷雨脸上,而谷雨闻言也是看向程蓉。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余霜青拿着盖子的左手指尖有一道银光闪烁,顺着热水一通流进盖碗之中。 “是呢,我体质不行,谷雨这丫头倒是每天蹦蹦跳跳的,自然气色比我好。” 余霜青将倒好的茶递给她们,笑着道:“不碍事,你要是有空,我可以帮你慢慢调理一下。” 余霜青学国学出身,很多方面皆有涉猎,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而且她善制香,药理自然也精通,所以程蓉并不觉得奇怪。 “好呀,只是咱俩不在一个城市,又得麻烦你了。” 程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禁赞叹道:“这茶真不错啊,唇齿留香,气也足的很。” 不多时一杯已经喝完,她只觉头晕的感觉已经去了大半,精神也好了很多。 余霜青笑着道:“岩茶嘛,气自然是足的,我看你没什么精神,正好喝点这个提提神呢。” 待到三四杯下肚,不适之感已经完全没有了,程蓉只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精力很很充沛。 谷雨比程蓉状况本就好很多,这茶喝完也是浑身舒畅,头也不晕了,精神头十足。 “青姐,这茶真好,哪个牌子的,我也去买一些。” 余霜青把袋子递给她,笑道:“那你可买不到,这是我朋友自己做的,这款是留着自己喝还有送朋友的,也不卖,我家里还有一些,你喜欢的话下次过来带点走吧。” 谷雨闻言接过袋子一看,果然,上头并没有商标,只有用毛笔书写的水仙二字,还有一个小的名章,一看就是自己做的私房茶。 “唉,好吧,那太可惜了。” 余霜青见程蓉她们恢复了,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蓉蓉,不好意思啊,原本说多待几日陪你过生日的,只是今早接到电话,工作室一个学生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一趟,实在对不住了。” 程蓉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不舍道:“怎么这么急啊,真的不能再待两天了吗?” 谷雨也着急的看着她,余霜青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事出突然,实在不好意思了。” 她随即又笑道:“不过下个月s城的湖畔市集不是要开了吗,你们有时间的话过来住几天,咱们一块去逛逛呢。” 程蓉闻言也想起了这茬,心里好过了不少,只是好友不能和自己一起过生日,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那好吧,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下个月我和谷雨去找你。” 谷雨也跟着道:“那青姐,我和蓉姐下个月一起去s城。” 余霜青笑着应和了两声,告辞出了澄茶园,为了省事,也不去赶高铁了,直接约了顺风车回s城。 话说归云堂书房内,苏无乐正在悠然自得的磕着瓜子,一旁的小风炉上煮着老白茶,好不惬意。 听得门响,他头也不抬:“小跑,咋样啦?” 下一刻,耳朵就被拧起来了:“苏无乐!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查案,你他妈在这很悠闲啊!啊?瓜子好嗑吗?” “欸,疼!青青你松手!” 苏无乐一个闪身,灵巧的脱离了魔爪,揉着耳朵陪笑:“青青你回来啦,不是说要三四天吗,怎么这么快呀~” 余霜青瞪了他一眼,在一旁坐下,从架子把自己的杯子拿下来烫了一遍,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说的什么废话,我提前回来肯定是有事啊,哪像你,松湖的事你查了吗?我让护法传讯给你的事你查了吗?你就在这喝茶!” 苏无乐蹭到她旁边,拿起扇子给她扇风:“哎呀,我肯定查了呀,你传回来的消息我怎么会丢在一边呢对吧,这不黄小跑已经去核实了呢。” 余霜青没好气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一愣,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该不会是……” 她不敢置信的又喝了一口,僵硬的转过头,就看见一旁小几上摊开的已经只剩一半的茶饼,她抖着手提起苏无乐的衣领,双眼像要喷火一般:“苏无乐!老子花大价钱收的老茶你就这么给老子煮了?!老子都舍不得喝,你就给煮了?!” 苏无乐嘿嘿一笑,拉住余霜青揪着他衣领的手:“别生气嘛青青,这茶放着不喝不是浪费嘛?好茶就是拿来喝的嘛。” 眼看着拳头马上要落到脸上了,苏无乐连忙认怂:“我再给你买一饼!” 余霜青这才收回手,余怒未消的瞪着他,苏无乐立刻凑上去:“两饼!” “这可是你说的啊!要是买不到一样,哼。” 第14章 躬身入局 两人正在这打闹呢,那边黄小跑呼哧带喘的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书房,都来不及看一眼,端起杯子就猛灌。 “累死我了,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个人了!” 等他几杯茶水下肚,这才发现余霜青回来了。 “青青你回来啦!太好了!” 他立马放下杯子粘上去:“哎呀青青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天二爷可劲使唤我,自己啥也不干!” 顶着苏无乐‘友善’的眼神,黄小跑一点不含糊的继续上眼药:“昨儿个你让护法传回来的消息,二爷也都让我去跑腿,自个儿就在书房里窝着,哼。” 余霜青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无乐:“是吗?” 苏无乐赶紧撇清:“你可别听他瞎说啊,他出去的时候我也出去了,只是比他回来的早而已哦。” 黄小跑黏在余霜青身边,慢条斯理的端着杯子,故意喝的咂吧嘴:“哎呀,这茶可真香啊,得有些年头了吧。” 不得不说,黄小跑是懂火上浇油的,一句话把余霜青刚熄灭的火又给拱起来了。 她学着黄小跑的语气:“好喝吧?你家二爷说了,他会再买两饼回来的,咱们可有得喝了。” 黄小跑乐了:“哟,这可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咱们二爷还有这么大方的一天呢?” 他自然是知道这茶当初余霜青花了多少钱买的,这会儿可劲的喝,边喝边不遗余力的埋汰苏无乐。 虽然这两天余霜青不在,苏无乐搁这煮茶的时候他也没少沾光。 但是这做人…啊不是,做仙嘛,总归也讲究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该卖队友的时候,那就得毫不犹豫的卖。 苏无乐看着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叛徒,手里的扇子都要捏断了,偏这会儿余霜青在,他也不好直接上手,只能心里默默的记了一笔。 “青青,你可别听他胡说,松湖那边的事儿我一直盯着呢,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消消气啦~” 天气本来就热,他俩这样一左一右的跟狗皮膏药一样,余霜青很无奈的一手一个提起来扔到对面,自个儿瘫坐在主位上。 “行啦,说正事儿,护法带回来那只老鼠查出什么名堂没有?” 黄小跑忙不迭的点头:“查啦,我和小灰灰去上次五桥巷的宅子里查了半天,又把之前那只鼠妖的精魂与这只对比了一下,小灰灰说它们好像是同一脉的来着。” 苏无乐接过话头:“而且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修为不高却能化形。” 余霜青看了他一眼:“你也发现了?” 黄小跑倒是有些诧异:“二爷,你怎么知道的?” 苏无乐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真当我什么没做喝了两天的茶啊!” 他转头对余霜青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它们好像都是最近突然化形,然后开始不顾被发现的危险出来作乱的。” 在堂口正常运作的情况下,灵术师的探灵四处巡逻,妖物根本不敢现身,更别说这样明目张胆的出来了。 “这也是我提前回来的原因。” 余霜青从腰间拽下一个锦囊,扔给黄小跑:“这里头有两只老鼠和一个探灵,你拿去给小灰灰,你俩看一下和之前那两只情况是不是一样,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死了,所以不好判断,顺便查查这探灵是谁的。” 黄小跑应和了一声,带着锦囊走了。 余霜青坐直了身子,看着苏无乐,正色道:“无乐,白令先失踪了。” 听闻这个消息,苏无乐倒是没有多惊讶:“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余霜青继续道:“你知道我在白家老宅发现了什么吗?夺魂阵。” 夺魂阵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苏无乐耳边炸开,终于在他脸上染上了一两分惊诧:“什么?他怎么敢的?” 末了他又追问道:“你确定是他动手的?” 余霜青点点头:“没错,有人亲眼看见他自己从老宅离开,再没有回去,如果是别人对他用了,莫说自己走出门,连尸身恐怕都留不下。” 其实在听见这消息时,苏无乐就知道必是白令先有问题。 原因无他,夺魂阵这种级别的术法,没有几个灵术师能做到,华城恐怕也就无为堂之主白令先的修为可以做到。 这样的人,全国的灵术师里面,也找不出几个。 “这可就难办了,他既然用了这种手段,华城的其他灵术师,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这事儿还是从长计议,万不能轻举妄动。” 余霜青神情凝重:“是啊,阿紫不在,我对上他,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苏无乐摇着扇子,眼眸低垂:“不过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夺魂阵每次开启之后,他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闭关,暂时不会再有动作,咱们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想想应对之策,” 余霜青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暂时也找不到他,只能等他下次自己跳出来。” 她端起茶杯的手不知为何顿了顿,复又放下,书房靠院子一侧墙上的圆形花窗微微透进几缕阳光,照在紫砂盆中的兰花枝叶上。 她瞧着那盆兰花,眼神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这个时代,灵气太过枯竭,又逢乱世,如果是阿倾……” 她的话在这个名字之后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苏无乐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他想唤她阿青,最终还是改了口:“青青,没有如果,我们也没有回头路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余霜青没有接话,她只是沉默的望着那盆兰花,又或许是在望着那触手可及却又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黎月倾的记忆带给她的,除了足以凌驾于绝大部分术师之上的身手,和那对让妖物闻风丧胆的双锏,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不甘。 至亲背叛和手刃同门的痛苦,随着黎月倾的陨落一同坠入地狱,却又在这一世如同附骨之疽,刺入骨髓,刻进灵魂。 连同慕容晴那深沉的绝望一起,将余霜青拖入深渊。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一切,却是她心甘情愿,是她和阿紫无乐他们,牺牲一切换来的结果。 躬身入局,孤注一掷,最后的机会。 第15章 差点把你漏了 夕阳残留的最后一丝光亮隐没于天际,将夜之时,两道光芒落在了归云堂院中。 黄小跑办事效率很高,下午余霜青才交代的事,这会儿已然有了结果。 余霜青感应到来人,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她站起身打开书架旁的矮柜,从零食堆里翻出一罐旺仔牛奶,递给了黄小跑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 苏无乐还是一贯温柔的笑意,摇着扇子:“小灰灰来啦~” 那小小的身影接过牛奶,抬头对着余霜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青青~” 这是一个长的异常可爱的小男孩,穿着一身贵气十足的银灰色小褂,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实际上已然两百来岁。 他便是归云堂众多仙家中最小的一个,擅长医病制药的小灰灰。 因着年纪最小,又十分可爱,因此在归云堂几乎是团宠一样的存在,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余霜青更是常常备着他爱吃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能吃的到。 当然她也没忽略黄小跑,随后又取出一袋鸡肉干和一瓶可乐递给了他。 黄小跑嘿嘿一笑,接过零食,拉着小灰灰在榻上坐下,随后道:“青青,你猜得没错,那两只也和之前的一样,是同一脉的,而且,也都是修为不够却能化形的。” 苏无乐闻言双眉一蹙:“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利用这些鼠妖四处生事,制造恐慌。” 余霜青想起了华城后巷的一幕,点点头:“这些鼠妖修为不高,一朝化形,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极易伤人。” 苏无乐看向余霜青:“问题应该就是出自华城没跑了,那s城为什么也会有?” 余霜青冷笑一声:“这些妖物里有点脑子的不多,华城那只算一个,它至少还知道s城有执法堂不敢来,那五桥巷那只,大概率就不是从外面来的。” 小灰灰不太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捧着牛奶罐子,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是外面来的,那是本地鼠吗?” 苏无乐与余霜青对视一眼,接着道:“自然是了,看来,s城也不太平,堂口这么多,实力太过参差,果然……” “果然容易出败类。” 余霜青接过苏无乐的话:“看来咱们s城的灵术师里头人才也不少啊,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和白令先搭上关系,还搞出这些动静来。” 她眼眸低垂,神色微冷,思索了片刻,唇畔溢出一丝冷笑:“呵,红英,我倒是险些把她漏了,堂口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苏无乐闻言一愣:“落英阁?你确定是她?” 黄小跑也是不解的望着她,余霜青反问道:“我要是说这是直觉你信吗?” 苏无乐摇着扇子的动作一滞,随即道:“我信。” 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姿态,往椅背上一靠:“具体说说。” 余霜青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神色冷然:“她的风评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你可别忘了,她那堂口,是怎么立起来的,如今这世道灵术师越来越多,有几个是真正能撑起一个堂口的,剩下的不是小打小闹,就是滥竽充数想这么装神弄鬼骗钱的。” 她眼神中透着不屑:“而这位,可不就是本事没多少,歪心思比谁都多,当初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的,勉强搞了个小堂口,可她那堂口里都是什么东西你们也都知道,而且去年还搞出了个收山精野怪上堂的乱子,如果我没记错,当时这乱子,还是她求着三奇阁给收拾的吧,罗薇薇后来是怎么说她的你们也不是没听说过。” 黄小跑明显想起来了这一出,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而且听说她和好几个堂口的掌门都多多少少攀上关系了。” 余霜青看向苏无乐:“你还记得当时被她收上堂的山精野怪,是什么吗?” 苏无乐在她说到去年那事的时候,就已然明了:“我记得没错的话,领头的是只鼠妖,当时还奇怪,那种修为的妖物居然也能骗过红英,哄得她让它们上堂,眼下看来,这事恐怕不是我们当时认为的那样。”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呢,所以恐怕那一次鼠妖的出现,就是事情的开始。” 黄小跑还是有些不解:“那如果说鼠妖和那个白什么先有关,红英和他有勾连,那她为什么还要求罗薇薇替她灭了鼠妖啊,她和鼠妖不应该是一伙的吗?” 余霜青见小灰灰牛奶喝完了,正盯着黄小跑手边的鸡肉干,便拿过来帮他拆开,才继续道:“她的风评是不好,但也不是完全的一边倒,那好的那部分,是从哪里来的呢?” 苏无乐接过她的话:“那时候她对外说自己修为尚浅,被妖物迷惑,一发现就立刻请了三奇阁帮忙来清堂,而后又摆出一副诚心悔过,努力修行的姿态,让不少人对她有所改观,我们也就不好以此为理由去端了她的堂口。” 余霜青继续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以她的修为,恐怕根本没办法拿捏野性难驯的鼠妖,所以求助三奇阁,除了鼠妖,又改变了大家对她的看法,一举两得。” 黄小跑恍然大悟,有些震惊道:“青青,你真厉害,这事儿我根本都没往她身上想,你竟然能推敲的这么细。” 看着在一边乖乖吃零食的小灰灰,余霜青不禁感叹,这妖物和仙家的区别真不是一般的大,鼠妖凶残又恶心,小灰灰却玉雪可爱,又浑身灵气,气息干净非常。 苏无乐想了想,看向余霜青:“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对她留心眼了吧?” 黄小跑再次震惊:“青青你从那个时候就觉得她不对了吗?这件事当时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啊,最多只是觉得她蠢。” 余霜青想起当时的情形,解释道:“我当时其实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她修为实在太低,没这个金刚钻,非要揽这个瓷器活,可是这件事之后,有一次听见罗薇薇和另一个术师抱怨红英,其中有句话是“我看那玩意儿能化形还以为多厉害呢,没想到三两下就死了。”所以我心里留了个疑影,罗薇薇什么水平你们也知道,在她手里三两下就能灭了的妖,居然能化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罗微微他们当时也觉得奇怪,可鼠妖已经死了,查也查不出什么,便也就作罢了。” 黄小跑又有些不解:“那你是怎么认定她就是那个和华城搭上线的?” 余霜青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苏无乐:“无乐,如果你是白令先,你要在s城放一个棋子,你会选谁?” 苏无乐抛开刚才先入为主的推测,将s城的堂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随即睁开眼:“落英阁,红英。” 第16章 她可不是好人 黄小跑看着两人默契十足的样子,不服气的问道:“不对啊,白令先那么厉害,他为什么选红英做棋子啊,就她那水平,名声也不好。” 余霜青不紧不慢的道:“她只是个马前卒,真正的大棋,恐怕另有其人,只是红英挡在前面,我们暂时摸不到。” 她将杯中凉透的茶水倒在一旁的水盂中,又倒了杯热的,继续道:“一个女人的美貌,只要用的好,也是一把利器,你也说了,就她那水平,s城那几个堂口,她是怎么攀上关系的,你难道没发现,但凡和落英阁有来往的堂口,掌门都是男的吗?” 苏无乐闻言轻笑,黄小跑颇为嫌弃的咦了一声:“她好歹也算是个灵术师,怎么……” 而且非要说容貌的话,红英那艳俗的长相比起余霜青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也没见余霜青拿容貌做什么文章啊。 余霜青却不以为然:“灵术师也是凡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不是圣人,但凡人类有的劣根性,他们也会有。” 她顿了顿:“包括我,也一样。” 她这话一出,苏无乐和黄小跑都愣了一下,小灰灰却并不赞同,他嚼着鸡肉干含糊不清的道:“青青不一样的,青青是好人。” 余霜青闻言面上的冰冷之色褪去,笑着捏了捏小灰灰塞满零食鼓起来的脸颊:“还是小灰灰对我最好。” 只是她知道自己算不上好人,她心里清楚,苏无乐心里也清楚,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就没办法再做一个彻底的好人了,余霜青只是相对来说,不是个恶人,仅此而已。 苏无乐至今还记得,他与余霜青初识的时候,那时她才十八岁,却心智坚定异于常人,童年的苦难并没有将她击垮,她依然是个开朗又阳光的女孩子,整日里除了跟着她的师父学习,就是练字,抄经,看书,绣花,温柔善良,端庄大方。 可惜这种美好仅仅维持了数年,自从前尘往事慢慢揭开,那些记忆碎片回到她脑海中开始,她的脸上就再也看不见那种纯粹又天真的笑容了。 苏无乐记得当初因为闭关的缘故,他离开了余霜青两年,他并不知道余霜青会恰好在他离开之后的一个寻常深夜里,于睡梦中记忆觉醒,他只记得再回来的那天,看到她一个人窝在昏暗的出租屋内,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吃着一个已经冷掉的包子,双眼通红,脸上依稀可见泪痕,屋子里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收拾过的,杂乱不堪,她就那样坐着,甚至对于突然回来的他也没有惊讶的情绪,只是木然的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许久,才轻声说了句“你回来了”,那沙哑的声音让苏无乐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余霜青那毫无生机的眼神在听见他唤她阿青之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问他:“你在叫谁? 这句话成了苏无乐心底的隐痛,他双手死死的握着,扇子几乎要被他折断,平复了许久,才从这段记忆中抽离。 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勉强笑道:“还是小灰灰懂事,咱们青青自然是最好的。” 黄小跑和小灰灰并不知道余霜青过去的这些事,所以也没有察觉出苏无乐的情绪起伏。 “青青,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要直接端了落英阁吗?” 余霜青摇摇头:“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她名声不好的原因是她攀附那几个的堂口的手段,和修为能力不行,但也没有什么骗人钱财害人之类的大错,师出无名,先等等吧。” 黄小跑从小灰灰手里抢下最后一块肉干,囫囵塞进嘴里:“等什么?” 余霜青给小灰灰递了张纸巾:“白令先眼下必定是藏在一个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闭关,在这之前,他必然有所安排,他既然把手伸到s城,那么这边的棋子一定会有动作,为了他出关之后的计划铺路,所以我们只需要等,等他们先动。” 黄小跑想了想:“我们现在也只知道一个红英,万一她身后的人很谨慎呢?” 余霜青冷笑一声:“那就不管师出有没有名,先收拾了她再说,我大不了再背个骂名,反正外面骂我的那么多,债多了不愁,但是只要红英出事,背后那位就得亲自下场了,当然,这只是下策。”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一旁吃饱喝足的小灰灰,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脸:“小灰灰,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呀~” 小灰灰开心的蹭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悠:“好呀好呀~” 就在这时,余霜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抱起小灰灰放到零食柜旁,拿着手机起身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黄小跑看了眼蹲在零食柜前翻来翻去的小灰灰,转头问苏无乐:“二爷,夺魂阵是个啥玩意儿啊?” 苏无乐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同他解释:“是个极其阴毒的术法,夺取旁人的灵力为己用,且被夺取灵力的灵术师会尸骨无存。” 黄小跑吓了一跳:“啊?这么凶残啊?那华城的那些灵术师是不是都……” 苏无乐摇摇头:“不好说,华城也算是人才辈出,要说全军覆没不太可能,剩下的应该也已经躲藏起来了,所以说我们都联系不上,不过眼下s城好歹明面上没事,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自然会想办法联系s城。” 黄小跑点点头,又道:“可是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呀。” 苏无乐拿起扇子轻轻敲了一下黄小跑的头:“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得谨慎啊,万一找的堂口不对,把他们卖给白令先怎么办。” 话音刚落,余霜青掀起帘子进来,对苏无乐道:“欧阳那边要办雅集,让我明天过去一趟。” 她口中的欧阳,是寻鹿书斋的主理人欧阳倩,她是s城文人圈里头为数不多和余霜青关系还不错的,书斋经常办各种文人雅集,大多数时候都会请余霜青一起过去。 这回她准备在书斋办一个黄庭坚的诗词雅集,正好余霜青颇通诗词,又善制香,所以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要请余霜青。 小灰灰抱着一袋薯片凑上来:“青青,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呀?” 余霜青拍拍他的头:“不急呢,等要你帮忙的时候再跟你说哦。” 而后又对苏无乐和黄小跑道:“这两天都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得去补觉了,明天这热闹该凑还是得凑的。” 黄小跑应和了一声,拉起小灰灰,化作两道光芒,飞入墙上的山水画中。 苏无乐倒是不累,再加上刚才一番心绪起伏,哪里还睡得着,索性提溜着个酒葫芦,到院子里赏月去了。 第17章 寻鹿惊鸿 寻鹿书斋位于s城古城区,靠近护城河,是一栋颇有年头的古宅改造的,欧阳倩是个 有想法的人,她将这栋两层的宅子布置的很是清雅。 一楼除了会客的茶室,大堂被她改造成了展厅,里面挂着s城文人圈里几位知名书画家的作品,还有她多年来收藏的古玩珍品。 二楼最大的一间用作书房,里头全部置了书架,她与几位好友都将自己的藏书放置于此,旁边还有一间,铺了榻榻米,放置桌案,用作教室,有学生过来读书学习,便在此处。 “欧阳老师。” 欧阳倩正忙着切水果,闻言抬头,便瞧见小助理拿着一张单子进了厨房。 “今日的宾客名单,您看一下座位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接过单子,看到最后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 “余老师的座位为什么安排在了最后一排?” 小助理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余老师是您昨天才告知她要来,前头的座位都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我就加在最后了。” 欧阳把单子递给她:“不行,调到前排,这座位表又没有贴出去,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座位,改动一下有什么要紧,今天的雅集是要请余老师讲课的,把她排在最后你觉得合适吗?” 雅集是半月前就定了的,只是之前余霜青说要去华城给程蓉过生日,她想着时间冲突了,就没有叫余霜青,可谁知道余霜青昨日提前回来了,她自然是要请过来的。 小助理撇撇嘴:“欧阳老师,前排都是几位文人圈的老前辈了,咱们把余老师安排过去,他们会不会有意见,余老师毕竟是晚辈。” 欧阳想起那几个老古板就头疼,她扯过单子仔细看了看,指着上头一个陌生的名字道道:“第二排这个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有请她?” 小助理想了下:“哦,这个好像是付老师的朋友,他之前说要带一个朋友过来玩的。” “带过来玩的坐前头,讲师坐后头,合适吗?把她和青青的位置换了!” 欧阳听到付林知的名字,就更加烦躁了,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想请这位整天到处开屏的孔雀。 不用问了,这位带来玩的,肯定又是最近的新欢了。 真是晦气。 奈何共同好友太多,又在一个圈子里,不请还不行,不但得请,还得给他安排表演,太晦气了。 小助理看着自家老板一脸吃苍蝇的表情,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去重新安排座位去了。 欧阳拿了一个橙子放在案板上,恨恨的一刀劈成两半,想着一会把付林知的座位再换到离青青远一点的地方才好。 “欧阳。” 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欧阳一扫刚才的烦闷,赶紧转身出了厨房。 余霜青难得换下了黑色的衣服,穿着一条柔雾紫的齐胸裙,深浅层叠的两件浅紫渐色大袖纱衫,一缕乳白色的细丝披帛松松的挽在臂弯里。 满头青丝也难得全数挽了起来,梳成典型的唐代发髻,头饰一如既往的简单,只斜斜簪了两支青玉钗,前头左侧的发髻上加了一枚月牙形压鬓簪,簪上的流苏垂在额边,慵懒又优雅。 她脸上倒是没有化浓妆来搭配这身打扮,还是像平日里一样,只描了柳叶眉,涂了薄薄的一层口红,却足以让人惊艳。 她提着一个竹制小手提箱站在那里,在满院花卉的映衬下,如同三春盛景,清风徐来,驱散了夏日的暑意。 饶是已经相识数年,每次见面却还是会让人眼前一亮,欧阳笑着迎上去。 “青青!你今天可太好看了!这裙子好漂亮啊!” 真心实意的夸赞和虚假的奉承其实在余霜青眼里很好辨别,此刻欧阳眼中的莹莹笑意满是真诚与情谊,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也依然会赴欧阳的邀约。 她拉住欧阳的手跟着往里头走:“你辛苦啦,我带了香器,一会帮你布置一下。” 欧阳也不矫情,拉着她小声抱怨:“还是你好,这么热的天气还提着箱子过来帮我忙,我快烦死了,你是不知道,安排座位这种小事还得我一个个看,真的是烦躁!” 两人说着进了茶室,余霜青将手中的箱子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欧阳:“知道你怕热,一到夏天你就烦躁的很,给你做的,看看喜不喜欢。” 欧阳惊喜的接过来:“还有礼物啊!这是什么呀?” 她兴奋的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枚精致的葫芦形香囊,浅黄色的底子,上头绣着一枝海棠,边上以浅绿色的丝线锁边,坠着几颗莹润的和田玉珠,底下是两条玉绿松绿间色的回龙须流苏穗子。 “这也太好看了吧!你什么时候做的呀?!” 欧阳爱不释手的捧着那枚香囊舍不得放下,翻动间有缕缕清凉的香气袭来,果然清心静气,让人没那么烦躁了。 余霜青伸手拉了一下衣领:“前阵子做的,喏,你看。” 欧阳闻言抬头,就见余霜青裙子系带上也坠着一枚一样的香囊,只是刚才衣领挡住了,没看见。 “哇!咱俩这个是一对欸!真好!” “是呀,特意做了两个呢!” 余霜青看着欧阳开心的把香囊系在她身上浅绿云纹旗袍的衣襟盘扣上,不禁心下感概,欧阳也就在她面前能没有伪装,嘻嘻哈哈像是小姑娘,其实她也一样,除了在堂口,其余时间都得带着面具,扮演好一个温婉优雅又有书卷气的文人。 “好看不?” 欧阳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一边欣赏一边问余霜青。 余霜青走到欧阳身后,顺手帮她整理着头发,从善如流的笑道:“好看,你长得好看,自然带什么都好看,这香囊沾了你的光,也更好看了。” 两人嬉笑了半天,宾客也到的差不多了,余霜青帮着欧阳把水果端到展厅,又把香席布置起来。 小助理招呼不过来,把欧阳叫到了前头去接人,余霜青便自己待在展厅里准备焚香。 忽然背后一凉,常年的习惯使得她下意识的抬手一挥,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稳稳的扎在大厅的红木门上。 余霜青双眸微微眯起,转身盯着那扇雕花木门。 如果她没有感应错的话,刚刚那一阵,是妖气…… 这里怎么会有妖气? 好在这会儿大家都在院子里赏花,雅集还没开始,也没人进大厅。 余霜青慢慢靠近,那妖气却又忽然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不,绝对不是错觉,她的鼻尖微动,刚才那阵妖气之中,似乎有种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闻过。 外头的说笑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余霜青收回思绪,赶紧把那枚银针取下来,收入袖中,又将方才已经做好的篆香点燃,盖上香炉盖子。 “来,各位先入座吧,一会儿咱们就开始了。” 欧阳招呼着众人进了大厅,大家纷纷入座,余霜青把欧阳拉到一边:“欧阳,你先招呼着,我去下洗手间。” 待出了大厅,她迅速绕到边上的一间休息室,关了门拉上帘子,又站在门边透过帘子缝隙看了一会,确定没有人往这边来之后,才取下手腕上的黑色珠串。 她在屋中站定,双手结印,几番变化之下,黑色的珠串化作道道光芒,四散而去,穿过墙壁,院子,落在老宅的周围。 下一瞬,一个银色的结界拔地而起,将整栋楼笼罩其中。 结界布好,她擦了下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无奈的笑了笑,这个时代灵气太过稀薄,当年黎月倾施展恕灵结界,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可,她如今却要结印施咒,耗费许多灵力才能做到。 无妨,她看了眼大厅方向,既然来了,不管是什么东西,今天就别想走了。 第18章 网中之鱼 欧阳有些着急的看向院子的另一边,这雅集马上开始了,青青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大厅,里头付林知和他那位朋友的位置也还空着,她就又烦躁起来了。 妈的,不想来就别来,别来最好,省的碍眼。 欧阳暗地里翻着白眼,没好气的想着,就见余霜青穿过院子,回到了大厅。 她松了一口气,赶紧站到大厅中间,开始主持雅集,也不管付林知还没到。 “感谢诸位今日捧场,来我这小地方一起聚一聚。” 说着,她将身后悬挂的一副卷轴的系带解开,卷轴展开,上头以行书写着两句诗。 隐几香一炷,灵台湛空明。 “大家应该都对这句诗不陌生,这就是我们今天雅集的主题,黄庭坚诗文中的隐香。” 她往旁边退开两步,看向余霜青:“接下来有请余老师先为我们讲解几首黄庭坚的诗词。” 余霜青上前在香席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接过欧阳手中的遥控器,将事先准备好的图片投影到背后的白墙上,开始慢慢讲课。 “因为今天的主题呢是黄庭坚,所以我旁边香炉中点的,正是黄庭坚众多香方中最有名的【黄太史四香】其一【小宗香】。” “与当年黄庭坚所制的香肯定是不能比,我也只是尽量的复原了这个配方,他的诗文中曾经写到过……” “欧阳,我们来的有点晚了!” 余霜青的讲课被突然打断,欧阳不耐的转过身去,就见付林知带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踏进大厅。 余霜青讲的时候四下非常安静,所以在院中就能听见她的声音,付林知明明可以安安静静的进来落座,偏要在明知道讲座已经开始的情况下高声打断。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烦啊! 欧阳的笑脸也维持不住了,她皮笑肉不笑的站起身来:“先坐吧。” 随后招呼小助理带他们入座,便不再寒暄,自顾自坐下了。 大家不管对余霜青这个人私底下什么评价,可对于她的学识这一点都是持认同态度的,所以在场的众人听的都很认真,时不时还拿起手机来拍投影的图片或者是她讲课的照片。 要说拍的最起劲的,非欧阳莫属,她只觉得余霜青今日的装扮格外好看,不多拍点可惜了,只是再怎么拍,都好像没有本人一半好看。 奇怪,怎么这么不上镜呢。 算了,她镜头一转,想拍点院子的花,好一会凑图发朋友圈,去看见镜头中院门外好像有一层淡淡的银光闪过。 她诧异的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再低头看手机,屏幕上那道银光却依旧隐隐可见。 咦?手机坏了?不能够啊,上个月刚换的新手机啊。 她试着将镜头转开,对着院中的花花草草,却又没有任何异常。 行吧,先不管了,拍几张再说。 拍完花草,她又将镜头移向院中靠近大厅的一缸荷花,这会儿开的正好,拍着很出片。 正当她调整角度对焦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镜头中的水缸似乎罩着一层薄雾,像是镜头糊了一样,可上方的荷花却清晰无比。 什么情况? 正当她疑惑时,余霜青的声音传来:“欧阳老师。” “嗯?” 她回过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余霜青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眼神往付林知方向稍微偏了一下。 欧阳心领神会,把荷花的事先放一边,站起来走上前去:“我们的讲座呢,分上下两场进行,大家先休息一会,喝喝茶吃点水果和点心,一会儿我们再继续,接下来的休息时间由付老师为大家带来洞箫表演。” 说罢,她拉着余霜青出了大厅。 “欧阳,你怎么了,我叫了你两回你才反应过来。” 欧阳听着余霜青的问话,有些不安的打开手机摄像头:“青青你看,我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呀,我上个月刚买的,怎么会这样。” 余霜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镜头,却惊讶的发现欧阳的手机镜头可以拍到结界的痕迹,虽然很模糊,但也足以让欧阳察觉出和肉眼所见的不同。 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说结界是灵力加持显化,不可能被寻常凡人看见,更不可能被手机相机之类的拍到。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欧阳又把镜头对着荷花水缸:“你看,还有这里,拍这个的时候只有水缸是糊的,其他都没问题。” 余霜青在看见那团雾气的时候眸光一闪,瞬间戒备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以她的修为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应到,而欧阳的手机可以拍到! 她赶紧走上前,伸出手指触碰水缸的边缘,灵力顺着指尖倾斜而下,水缸中立刻有了反应。 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轻微翻腾了起来,里头的几尾小金鱼躁动不安的快速游窜,不过片刻,水缸深处浮起来一尾黑色的小鱼。 之前消散的妖气瞬间再次弥漫。 看来,之前她感应到的妖气,应该就是这玩意儿了,这水缸的位置正好在门后,又只有短短一瞬,才会让她判断错误,误以为是门有问题。 欧阳凑过来:“咦?我没有买过这个颜色的鱼啊,这是哪里来的?” 那黑鱼比其他金鱼更加焦躁,它在水中不停的翻腾,好像在试图跳出这个水缸,却始终跃不出水面。 “欧阳,我刚才话讲多了嗓子不舒服的很,你能不能去茶室帮我泡点茶呀,我不太想凑在大厅和他们一起喝茶。” 听见余霜青说她不舒服,欧阳也就暂时不理会这突然出现的鱼了,想来应该也就是哪个朋友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吧。 直到欧阳进去茶室,余霜青才收回视线,她转到水缸另一侧,背对着大厅,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她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水缸,那条鱼被她的灵力困的死死的,不停在水中挣扎,却丝毫不能摆脱束缚。 它费力的抬起身子,目光撞进了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子,一瞬间如坠冰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随即便失去意识,陷入的黑暗。 余霜青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锦囊,指尖一动,那条黑鱼便化作一道光,被收入锦囊之中。 四散的妖气瞬间消失,余霜青将锦囊又塞回袖中,系在手臂上。 既然妖气源头解决了,余霜青也就放下心来,她手隐在袖中悄悄掐了个诀,四周的结界消散,恕灵珠化作一道道银光再度汇聚在她的手腕上。 热闹了一下午,雅集有惊无险的结束,余霜青找了个借口拒绝了欧阳一起吃饭的邀请,只说改天再找她单独聚聚。 第19章 暴力美人 余霜青回到归云堂的时候,发现书房中除了苏无乐黄小跑,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红衣,外披金甲,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余霜青扬起一丝浅笑:“三娘回来了。” 那女子便是之前被苏无乐派往松湖的常三娘,她此刻见余霜青进来,便站起身来笑道:“青青,雅集顺利吗?” 余霜青放下箱子,拉着她落座:“还行,这次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先不急,三娘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常三娘摇摇头:“为保稳妥,我带着兵马在松湖搜寻了三天,却只有几只修行的水族,未曾造过什么孽,我便也没有为难它们,且我还特意向它们打听了,它们也只道没见什么异常,三奇阁那位失踪的小仙,也没有下落。” 苏无乐也是一脸凝重:“难不成,问题并不在松湖?” 余霜青从袖中取出锦囊,递给苏无乐与常三娘:“你们且看看这个。” 苏无乐接过锦囊打开,倒出一条黑色的小鱼,那鱼落在桌上,不住的扑腾。 常三娘疑惑道:“鱼妖?你在哪里抓到的?” 苏无乐却在感应到那妖气之时神情一顿,余霜青看了他一眼:“今日之前,我也在疑惑是不是我们钻了牛角尖,也想过问题可能并不在松湖,但现在,我认为这个疑点,还是在松湖。” 似是嫌那鱼妖扑腾的动静大了,她面上浮起一丝不耐:“吵死了。” 继而伸出手,持剑诀对着那鱼一点,黑鱼瞬间安静下来,躺着一动不动,她才继续道:“这玩意儿在寻鹿书院的水缸里,我当时发现它的时候,便觉得它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我才突然想起来,那晚在松湖边发现那片鱼鳞时,也是相似的气味。” 苏无乐点点头:“确实,不止是气味,妖气也十分相似,不过那鳞片并不是这条鱼的。” 常三娘闻言道:“即便不是,凭着如此相似的气味和妖气,它们也一定脱不了干系,这松湖果然有问题,只是为何连我都探查不出来。” 余霜青双眼微眯,苏无乐看表情就知道她定然是想到了什么,果然:“这事儿,恐怕还是和白令先有关。”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嘴的黄小跑坐不住了:“什么?怎么什么事都和他有关啊?这人那么神通广大吗?” 余霜青摇摇头:“原本也就是一个修为比较高的术师,可是如今夺魂阵现世,我们就不能再用寻常人类的认知去衡量他了,这么说吧,就比如松湖这件事,连三娘亲自去都查不出端倪,可我们心里都清楚松湖必定有异,这种说不通的事,你认为谁能有如此手段呢?” 苏无乐点点头,表示赞同:“青青说的没错,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他不惜逆天而为,无视天界律法动用夺魂阵这种禁术,到底要干什么,而且松湖那边,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只是好在目前s城没有人类因此遭祸,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余霜青接过苏无乐递来的茶,她眼眸低垂,忽而想到了什么,没顾上喝茶,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三娘,还得辛苦你一下,清点两队兵马,昼夜轮班,给我把松湖围起来!” 黄小跑一惊:“动作会不会太大了?” 常三娘却觉得也是个办法:“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派人过去。” 苏无乐看着余霜青,问道:“怎么说?” “s城已经算是全国范围内灵气相对充裕之地,可是凭着现有的灵气,也无法支撑我用恕灵结界长时间覆盖整个松湖,除非我搭上这条命,罗薇薇那边又帮不上什么忙,眼下的情况,也不能将松湖放着不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咱们的兵马过去长期驻守,再有异动也能及时应对。” 说罢,她又想了一下,问道:“松湖现在谁在管辖?” 常三娘道:“松湖目前还没有水神,上一任退了之后便一直是土地在代管。” 怪不得会是松湖出乱子,没有公家管辖之地向来都是搞事情的好地方。 余霜青便道:“兵马过去之前先去打个招呼,规矩放在那,还是得走个过场。” 苏无乐收起折扇:“我亲自去。” 以苏无乐的身份,亲自去确实事半功倍,毕竟他现在暂代了阿紫的位置,归云堂掌教亲临,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同时也算给足了面子。 余霜青冲着桌上的黑鱼扬了扬下巴:“你把这玩意儿带上,顺道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再把松湖的事儿跟祂好好说说。” 事情安排妥当,常三娘便立刻回去清点兵马,按着余霜青的意思,特意多派了些人,确保能将整个松湖包围。 苏无乐也不拖延,衣袖一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小跑见大家都去忙了,便凑到余霜青跟前:“青青,那我干什么呀?” 余霜青笑着点点他的头:“小跑这两天辛苦了,先歇歇吧,接下来还得靠你来回传递消息呢。” 见黄小跑面前的茶水没动过,她又道:“早上我出门前在冰箱里冰了可乐,你喝吗?” 黄小跑高兴的蹦起来,掀了帘子就跑出去,边跑还边吐槽:“二爷这个老登还不许我喝,还吓我说喝多了长胖就跑不动了,哼!” 余霜青满头黑线:“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学的啊?” 黄小跑提溜着两瓶可乐回到书房,一本正经的道:“跟你学的呀,我听你之前这么骂秋叶山那只猫妖来着。” “嘶……” 完了,她这是把孩子带坏了吗? 张了张嘴,还是把说教的话咽了回去,算了,这方面她真的没资格说黄小跑,整个归云堂,论打架的凶残程度和嘴炮实力,她独占鳌头。 黄小跑也确实馋了一天了,他一口气炫了半瓶可乐,又蹭回余霜青身边,拉着她的披帛笑嘻嘻道:“青青今天真好看~” 余霜青一愣,看向身旁的少年。 如果说苏无乐的容貌是人间少有的绝色,那么黄小跑便像是古书中意气张扬鲜衣怒马的俊俏少年郎。 他留着微长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余下的散在肩上,额头两边的碎发微微遮着眉梢,少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点点星光闪烁其中,总是笑嘻嘻的露着两颗虎牙,这长相要是放在人类身上,高低也能当个明星。 仙家的相貌总是优于人类许多,可偏偏黄小跑顶着这样一张脸,总夸她好看,这让余霜青实在没办法违心的接受这种赞美。 “我再好看,能有你好看吗,能有无乐好看吗?” 黄小跑不乐意了:“那怎么能一样呢,二爷是好看,可是那不一样,唉,怎么说呢…….” 他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这群人里都是个顶个的好看,但是青青不一样,他就是觉得青青有种和他们不一样的好看,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形容。 余霜青忽然想到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种说法,说是某些动物喜欢人类,是因为人类长在了它们的审美点上,难道说黄小跑就是属于这种? “所以说小跑是觉得我和你们好看的点不一样?” 黄小跑双眼一亮:“对对对,但是我也说不上来哪不一样。” 余霜青被他逗笑了:“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是仙家,而我是人类吧。” 黄小跑思索了一会儿:“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青青说是就是,嘻嘻。” 不过还有后半句话黄小跑不敢说,这么好看的美人,打起架来却十分暴力,回回场面都凶残的像是处刑现场,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秋叶山那只伤了人的猫妖脖子被生生拧断的样子,啧啧啧,真让人害怕。 第20章 土地公:惹不起惹不起 当今世道,祭拜土地之人少之又少,就说s城的土地庙,便是冷冷清清,还不如一些山寺禅院来的香火旺盛。 身着灰白色丝麻长衫的土地公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小令官进来禀报:“大人,有客来。” “有客?” 稀奇了,不年不节的,有什么客。 “是,来人自称姓苏。” “苏?” 土地公更懵了,不认识什么姓苏的神仙啊。 但是人都来了,也不能不见,便起身往门口去,刚踏出院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那人生的俊美异常,眉目如画,狭长的凤眼此刻因着笑意微微眯起,眼中一对琥珀色竖瞳妖异无比,却没有丝毫邪气。 他摇着一把折扇,笑容和煦,声音清朗。 “归云堂掌教苏无乐,前来拜会土地公。” 土地公又是一愣,祂听到归云堂,再看那双眼睛,便知眼前之人什么身份,只是依旧疑惑:“您是……常二爷?” “哎哟,二爷,您怎么改姓了?” 苏无乐行了个礼,笑道:“这姓氏乃是故人所赠,所以便这么叫着,让您见笑了。” 土地公将人往里请:“不敢不敢,二爷如今是掌教了?那贵堂之前那位胡掌教呢?” 苏无乐顺着祂的步子往里走:“掌教大人在闭关,所以在下暂代掌教之位,今日前来拜访,是有件事想与您商议。” 土地公招呼着苏无乐坐下,打发小令官上茶:“二爷客气了,您且说说。” 苏无乐也不废话:“听闻松湖一带,是您在暂管,前不久我们探知松湖那边有些异动,也派人去查看了几日,想来此事您应当知晓。” 土地公闻言点头:“是,堂口行事只要在律法之内,我们也不会过问,知晓自然是知晓的。” 苏无乐接过小令官递来的茶水,客气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在松湖一带发现妖迹,不想那妖有些道行,竟能隐匿妖气,潜藏于松湖之中,躲避堂口追查。” 土地闻言唬了一跳,竟然有这样的事,而祂却毫无察觉,祂之前收到消息说有堂口兵马在松湖活动,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办案,如今按照常二爷的说法,竟然有如此修为的大妖藏匿,幸好二爷来告知,否则来日万一惹出什么祸端,祂一个失职之罪的跑不掉了。 “竟有这样的事?!那二爷您是想?” 苏无乐看着土地公有些慌乱的神色,笑道:“大人莫慌,在下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我家掌门下了令,让三娘调遣兵马围守松湖,以防那妖物生事,这松湖毕竟是您的辖区,所以在下前来与大人商议,不知大人可否允许。” 这话就太客气了,除妖斩恶这种事,原本就是堂口负责,祂一个土地能干嘛,人家能来知会一声,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常二爷一口一个大人,又是商议又是允许的,已经给足了面子。 再说了,只要归云堂能把这事儿解决了,不让那妖孽生出什么事端,就是帮了祂大忙了。 是以土地公赶忙起身:“哎哟,二爷您太客气了,贵堂能解决这等祸患,是大善,也是帮了我的忙,小老儿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祂回了个礼:“如此,就辛苦二爷与贵堂掌门了,若是需要小老儿做什么,您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苏无乐见事情办妥,也不多留:“那在下就先谢过大人,先行告辞。” “哎,好好好,二爷慢走。” 送走了苏无乐,土地爷松了口气,小令官不解的道:“大人,您为何对一个堂口的仙家这么客气,您好歹是个正神,他只是个小仙而已。” 土地公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斥道:“别胡说,还人家只是个仙家,那是人家只想当仙家,你以为呢!” 他看着苏无乐离开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再说了,归云堂也不是什么寻常堂口,那是……” 话说到这,土地爷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捂住嘴,神色慌张的往屋里走。 小令官听得一头雾水:“欸,大人,归云堂不是寻常堂口吗?” 土地爷喝道:“住口!休要多问!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 便足下生风一般回了屋,把门一甩,再不理会小令官。 小令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搞得一头雾水,更是对土地公今日的态度疑惑不已,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位常二爷好像说了一句“他家掌门下了令”。 好家伙,掌门对仙家能用上“下令”这种词吗? 寻常堂口的掌门,不论大小,皆是对仙家毕恭毕敬,每日上香供奉,不敢违逆的。 他家倒好,掌门都能对仙家下令了,且打个招呼这种事,掌教竟然亲自出马,而不是掌门前来参拜。 稀奇,真是稀奇。 这简直倒反天罡,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小令官即便满脑子问号,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人微言轻,人家土地公一个正神都客气成那样了,他能说什么。 算了,洗洗睡吧。 苏无乐才不在乎土地公那边怎么想,事情办妥,他就麻溜的跑回家躺平。 余霜青刚卸完妆换了一套居家常服,一掀帘子,好嘛,这位已经瘫在榻上嗑瓜子了。 “哟,这么快就回来啦。” “不就几句话的事儿么,能要多久啊,我都亲自出马了,那土地老儿还能说个不字?” 余霜青阴阳怪气的给他捧场:“是是是,咱家二爷什么人啊,那就没有您搞不定的事儿。” 黄小跑跟上队形:“那是,二爷出马,一个顶俩,再说了,就凭着咱们二爷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哪个英雄过得了这样的美人关呐!” 作死。 黄小跑话刚说完,余霜青就知道这孩子今天一顿揍事免不了了,于是不理会身后被收拾的鬼哭狼嚎的黄小跑,径自提了壶去一旁倒水,再取了茶叶,放到炉子上煮着。 忽然,她动作一顿,正在打闹的苏无乐与黄小跑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三人对视了一眼。 “有人。” 外头的结界处传来一股陌生的灵力,余霜青眸光微动,还没等她说话,黄小跑便一个闪身冲了出去,余霜青一惊,赶忙追出去。 “小跑,别动手!” 随身法器都已经抽出来的黄小跑在听见余霜青这一声之后急忙刹住了车,但依旧戒备的盯着大门外那个黑色的身影。 余霜青在黄小跑身前站定,她面上露出一丝浅笑:“你终于舍得露面了。” 第21章 照月阁掌门,周舟 来人一件黑色长风衣裹得严实,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头戴着一顶精致的黑色宽沿帽,帽子前边垂下来一片黑色细纱,将她原本就带着口罩的脸遮的只剩模糊的轮廓。 “余掌门,冒昧打扰,不知可否讨杯茶喝。” 她抬起头,露出藏在阴影中的双眼,与余霜青四目相对。 余霜青抬抬手,结界打开了一个缺口,那女子见状也不多言,她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害怕什么,看了一圈之后,才迅速的走了进来,见结界的缺口合上,才舒了一口气。 余霜青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随我进来。” 苏无乐刚才就跟着他们出了书房,只是一直没有上前,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跟随在余霜青身后的女人,微微眯了眯双眼。 灵术师,且不是s城的。 众人在书房坐定,那女子才摘下帽子与口罩,她跪坐在余霜青面前,神情有些忧虑。 “余掌门,你知道我会来?” 余霜青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淡定的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才道:“报上你的名字。” “华城照月阁,周舟。” 苏无乐眸光一凝,华城的灵术师,果然还是找来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照月阁。 “周掌门,幸会。” 周舟有些局促,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多谢余掌门,今日是我冒昧了,只是事出有因,还望余掌门见谅。” 余霜青倒是不在乎这些,她淡淡的道:“无妨,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 周舟见她开门见山,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华城之事余掌门想必已经知道了,s城在其中亦有牵扯,如今敌友难辨,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助余掌门,希望您能帮扶一二。” 即便她不开这个口,余霜青也躲不开这些事儿,灵术师的乱子,总归还是要灵术师来解决的。 余霜青微微抬眸:“敌友难辨?周掌门倒是很笃定我不是那个敌?” 周舟几乎没有犹豫:“您不可能是,虽然你是s城的,可是我们华城不少堂口都知道归云堂,且前些日子,我在华城……见过您。” 余霜青轻笑一声:“果然是你。” 她眼神依旧看着周舟,却对着黄小跑伸出手:“锦囊。” 黄小跑哦一声,将之前余霜青交给他的黑色锦囊取出来放在她掌心。 余霜青将锦囊放在桌上,右手持剑诀,轻轻一点,一个浅蓝色的光点自锦囊中缓缓升起。 黄小跑恍然大悟:“这个探灵……是你的?” 怪不得他在s城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个探灵的出处。 周舟伸出手,那探灵便轻车熟路的飞入她掌心。 “是,自从华城有异动开始,我便躲了起来,才幸存至今,我也不敢明着去查,只能放出探灵碰碰运气,那日在白家老宅看见您出现,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余霜青端起茶杯慢慢喝着,并不接话,苏无乐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周舟道:“你当时为何没有现身?” 苏无乐在外人面前,是不会以真容示人的,故而在周舟眼里,他只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不过她总归是灵术师,虽然灵力不高不足以看清真容,但是依然能看见苏无乐身上那异于常人的浓郁灵气。 “您是?” 余霜青微微一笑:“二爷现下是我堂掌教。” 掌教? 周舟一愣,掌教不是都高坐明堂不轻易现身的吗,为何竟能如此出现在灵术师身边一起喝茶,还看起来相当随意的模样? 不过她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便立即跪着行礼:“见过常二爷。” 说着就要拜,苏无乐伸手用扇子架住她的胳膊:“别,我并非你家掌教,不必行大礼,你坐着就是了。” 他说的很随意,声音语气也算得上温柔,只是周舟更忐忑了,看向余霜青的眼神更加敬畏了起来。 她竟然能与掌教相处的像朋友一样,这简直匪夷所思,传闻都说归云堂掌门与别的灵术师不同,别人都是只在前面给人看卦批命,布风水趋吉避祸,实际做事皆是身后仙家出手。 可这位不一样,这位时常自己冲在前头,且极为心狠手辣,她们至今都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学来这身本事,寻常道士也没有她这样强硬的手段,能在没有仙家帮忙的情况下,收拾那么多妖邪。 “您家,是常二爷掌教?” 这样大的堂口,不一般都是胡家当教主么? 余霜青解释道:“我家大掌教在闭关,二爷如今暂代掌教之位。” 周舟虽然无法探知苏无乐的真实实力,可是凭着感知到的那深不见底的灵力,和能够代替教主执掌一堂,便可知此人并不能以寻常堂口常家的水准去评判。 且听着余霜青称呼他为二爷,这排行便也能说明他的实力确实不是寻常仙家可比了。 她又看向跟在余霜青身边极为亲近的另一位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余霜青从善如流的继续介绍:“这位是我家小仙,黄小跑。” 说着还拍了拍他的头,黄小跑则是呲着一对小虎牙对着余霜青笑的一脸灿烂。 虽说刚才苏无乐那茬已经已经让周舟震惊过了,这会儿见此情形依然还是被再次震惊了一下。 黄小跑,这姓氏应该是探事的黄仙,地位也不算低,却在余霜青面前像个听话乖巧的弟弟粘着自家长姐一样。 余霜青再度开口,打断了周舟的胡思乱想:“周掌门,下午在寻鹿书院,也是你吧?” 周舟回过神来,连忙道:“是,是我,您都看出来了?” 她就说好端端的,欧阳怎么就突然能透过镜头看见结界了。 “周掌门的手段,也算是了得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余霜青说话轻声细语,语气也是与苏无乐一样柔和,可周舟还是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 她喝了口茶水缓了缓,才道:“其实我只是远远的跟着您到了那一片,忽然就感知到了一阵妖气,随后又不见了,我想着进去看看,然后那宅子突然就被结界围起来了,我猜测应当是您发现了什么,又不好贸然进去,后来看见您的朋友在对着院子拍照,便使了些小手段,让她暂时开了半眼,能看见那些异样,好将您叫出来。” 余霜青却笑了:“你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想将我引到院子里发现那个水缸有问题?你应该知道,即便没有你这一出,我也能发现问题。” 周舟有些不安的握紧了手,余霜青看着她的动作道:“你不止想让我发现那妖物,你还想让我感知到你的存在,对吧?” 周舟点点头,她其实也想到了余霜青肯定发现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装不知道,连她一路跟随她到了归云堂附近,也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所以犹豫了半天,只能壮着胆子动了结界,主动现身。 “余掌门,我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想求助您。” 余霜青点点头,给她续了杯茶:“周掌门别慌,我相信你说的话。” 听着她安抚的语气,周舟才松了口气,冷静下来,接着又听余霜青道:“毕竟你要是有恶意,也活不到现在。” 周舟看着余霜青,她长得实在好看,可是这么好看的人,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黄小跑嘻嘻笑着:“哎呀,青青,你吓着人家女孩子了。” 他又对周舟道:“周掌门别怕,我们家青青可温柔了,只是看着冷淡而已,二爷你说对吧?” 苏无乐懒得搭理他,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自顾自摇着扇子喝茶。 余霜青无奈的把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黄小跑推开,才道:“周掌门,说说华城的事儿吧,你知道多少?” 第22章 此剑名唤【青峰】 周舟听她问起华城,眼中隐有悲戚之色,缓缓道:“大约三个月前,我就听说有个堂口的掌门失踪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没有多想,毕竟华城有大堂口,也轮不到我去操心,可后来。” 她看了余霜青一眼,继续道:“后来陆陆续续,接连有四五个堂口的人都失踪了,且有的家属也已经报警了,可警察也查不到任何消息,只是定了失踪而已,直到临风堂的堂主顾流锦与我联系。” 她见余霜青微微皱眉,解释道:“流锦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那个堂口比我的大一些,当初我立堂还是多亏了她的帮助,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她忽然告诉我说无为堂的白掌门约她,说是有要事相商,她当时觉得很奇怪,虽说无为堂是华城第一大堂口,有管辖其余堂口的义务,可是她和无为堂从来也没什么交集,白掌门为什么会找她,所以她当时便与我说了这件事,而且白掌门并不是约她去无为堂,也不是到她的临风堂,而是约在了郊外的一处山脚下,所以她留了个心眼,带上了我家的一位护法同去。” 余霜青闻言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接过她的话:“顾流锦与你家护法都没能回来吧?所以你就躲起来了。” 周舟赶忙点头:“是,所以我才能知晓是白掌门有问题,华城的灵术师一向对他敬重有加,根本不会对他设防,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我能确定的是流锦应该和那些失踪的术师一样,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她双眼泛红,隐有泪意,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余霜青冷笑一声:“呵,白令先好手段,也够不要脸,华城的祸害完了还不算,竟敢将他的脏手伸到s城,真是本事啊!” 她语气一转:“亏你们华城还是个大城,那么多堂口竟无一人能发现他的勾当,也无人出来与之抗衡,即便打不过,但只要正面过了手,他的事情多少会暴露一点,这样至少不会像现在几乎全军覆没,说到底还是自私怕事。” 周舟无言以对,余霜青说的没错,当今社会都是各扫门前雪,堂口之间更是不乏明争暗斗之事,哪里能团结,不说华城了,s城也一样,这么多年,这么多地方,这么多堂口,也就出了归云堂一个异类。 归云堂从不与哪个堂口走的近,也不会私下搞事情,之前不是没有堂口针对她们,只是一有这样的事,就被余霜青直接武力镇压,所以大家都对归云堂避之不及,也没有人想与之亲近。 可自从华城出了那样的事,周舟举步维艰之际,只能去周边城市碰碰运气,却不想在白家老宅发现了余霜青的踪迹,再一想这位的那些传闻,说不定真能有转机,她这才壮着胆子过来。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相信余霜青,可还是来了,眼下的情况也说明她没来错。 “余掌门说的是,我没有能力跟白令先对抗,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了,只是我也想为流锦报仇,这才出来寻求帮助,我不能让流锦和华城的那些掌门白死。” 余霜青看着周舟眼中的泪光,她说的没错,那些人白不白死先不说,照这样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灵术师遭殃,华城被一锅端了,按照白令先的动作,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她们这些s城的堂口了。 呵,他也配。 余霜青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周舟道:“你过来。” 周舟原本就坐在余霜青对面,与她本身就离的极近,闻言不明所以的直起身子往她面前凑近了些。 又听她道:“别怕,闭眼。” 周舟听话的将双眼闭上,原本蕴在眼中的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余霜青动作微微一顿,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周舟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有片刻的怔愣,不知为何,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此刻都化作委屈,涌上心头。 余霜青擦去她的眼泪,持剑诀指向她的额头,微微屏气凝神,神识便顺利的进入周舟的灵台。 不过一息,她便收回手,道:“好了。” 啧,这位的灵力也就比罗薇薇好上一点,不过天赋倒是很不错,只是看样子估摸着没有人好好指导过她,所以修为一直平平,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她的堂口到现在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阁而已。 余霜青与苏无乐对视一眼,叹道:“真是浪费啊。” 周舟疑惑道:“什么?” “我说你的天赋,浪费啊,竟都没有人发现,不过也幸好没有人发现,否则白令先在顾流锦之前先要找的就是你了。” 周舟闻言一惊:“啊?他….找我….” 她如今被吓的都有些应激了,余霜青安抚道:“别怕,这不没找到你吗,而且白令先目前也不会现身。” 她想了想,又道:“估摸着接下来至少一个月内他是不会出现的。” 周舟不明所以:“余掌门为何这么肯定?” 余霜青笑了笑:“这狗东西接连用了那么多次夺魂阵,自然要好生闭关一阵子,在没有彻底融合那些灵力之前,他只要敢出来就是个死。” 周舟被余霜青那句“狗东西”噎了一下,更懵了:“夺魂阵是什么东西呀?” 余霜青有些无语的扶额,也是,这种级别的禁术不是周舟这样的小术师能接触到的东西。 她给周舟解释完,又看着苏无乐,眼神意有所指:“无乐,去那边给她挑一个做帮手。” 周舟听不懂她的话,也不敢问,只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余霜青是愿意帮忙的,她也就懂事的坐在一边,不再多话。 苏无乐接收到余霜青的眼神,自然知道她说的那里是指什么,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道:“好,我去去就回。” 黄小跑一直坐在旁边嗑着瓜子,还抓了一大把摆在周舟面前,只是周舟也没心情嗑。 余霜青自苏无乐出去后就一直没说话,垂眸思索着什么,她不说话,黄小跑却闲不住,瓜子也堵不上他的嘴。 “欸,周掌门,那你家的仙家呢?” 周舟道:“我不敢将他们带着,就怕被白令先感知到什么,而且这回我毕竟是悄悄来s城的,带着也怕被人知晓。” “哦,怪不得。” 他就说怎么身边一个也没见着呢。 余霜青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动作,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打开中间的抽屉,取出一个锦盒,回头递给周舟。 “这个给你。” 周舟闻言赶忙起身去接:“这是什么?” 她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枚莹润无比的玉镯,浅浅的青色中透着一缕微白的光芒,竟是极好的猫眼玉。 她当下惊道:“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余霜青取出那枚镯子,放到她手里,道:“这不是普通的手镯,你且试试用灵力催动。” 周舟闻言把锦盒放在桌上,握着玉镯注入灵力,那玉镯发出幽幽光芒,瞬间化作一柄短剑。 周舟震惊的看着手中的剑,双眼睁的老大,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这……这是……还能这样?”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事情一般只会出现在修仙小说里,这灵气枯竭的时代真的有灵术师能做到这种事?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还在震惊中拼命消化这件事,余霜青却似乎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 她叹了口气,道:“给我。” 周舟听话的把短剑递给她,只见这短剑一到她手中,瞬间变为一柄长剑,且银色的剑身上竟散发着一层幽幽的翠色光芒。 她终于满意的笑了笑,掂了掂手中的剑,将它放在目瞪口呆的周舟手中。 “此剑名唤【青峰】,今后便作为你的法器吧,别推辞,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你心中有数,总要先保住性命,且你的修为如果一直停滞不前,你要如何为顾流锦报仇呢?” 第23章 能动手为什么要动口 刚才探周舟灵台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位竟然连法器都没有,天赋也被埋没,要不是顾流锦,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当灵术师,能有堂口,怪不得她对顾流锦那么上心。 只可惜顾流锦也仅仅是比她强上一点,并不能很好的发掘她的天赋加以培养,才让她蹉跎至今。 周舟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瞬间落下,她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哽咽道:“余掌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的很感谢您,您不但愿意帮我,还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 都说归云堂行事狠辣无情,手段凶残,这名声与这位掌门脱不了干系,是以她一直有些惧怕余霜青,可没想到这位掌门实际上竟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余霜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道:“行了,别哭了,东西不是白给你的,接下来的事情,你要配合我,别自己胡来,免得乱了我们的计划。” 周舟闻言赶忙擦干净眼泪,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嗯嗯,我一定配合,都听您的。” 余霜青有些感概,周舟的长相是偏明艳那一挂的,她刚才进书房的时候就脱去了风衣,里头穿着一件浅绿色针织长裙,身形窈窕,是个御姐型美人,却没想到性格单纯的像个小孩子,心思也正,知恩图报,更难得的是脑子也拎得清。 这样的人,又有天赋,余霜青自然愿意拉一把,送她一份机缘,至于她能不能把握得住,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周舟跟着余霜青的指导,认真的去熟悉手中的青峰剑,直到能自如的将它唤醒化作长剑,并且熟练的再将它化回手镯的状态。 试炼了几次,没问题后,她才将手镯套回手腕上。 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苏无乐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枚白玉鳞纹戒指。 余霜青接过戒指,就听苏无乐道:“还算顺利,没费什么口舌,已经在里面了。” 她闻言以灵力查看,随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戒指里头有一位常家大将,实力不俗,与常三娘相当。 可这样一位仙家,此刻却鼻青脸肿,一脸生无可恋,实在惨不忍睹。 怪不得说没费什么口舌,这力气都费在拳脚上了吧。 苏无乐看着她的表情,笑得没心没肺:“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什么的不重要,你说对吧?” 余霜青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倒是让苏无乐笑的更开心了。 她也懒得理会这货,将手中的戒指递给周舟:“喏,帮手来了。” 周舟看着她俩的眉眼官司,好奇的接过戒指,因为有了青峰剑的经验,她试着注入灵力,随即就感应到了那位仙家的存在。 那位显然是被苏无乐好生“嘱咐”过一番了,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此刻感应到周舟的灵力,立刻化作一道白光,从戒指中飞出,在她身旁现身。 仙家与未来掌门第一次见面,顶着这样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终归不合适,毕竟仙家有仙家的威严。 余霜青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赶忙给苏无乐使了个颜色,苏无乐心领神会,从善如流了捻了个诀,待周舟看清那位仙家样貌之时,他脸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已然全数消失。 “吾乃常家三郎,常天云。” 周舟约莫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见仙家在现实中显化的过程,还怔怔的愣在当场,反应不过来。 一方面是被震慑了,另一方面是这位常三郎相貌并未像苏无乐那样刻意掩饰,他是以真容示人,一身白衣配上银甲,一头银发高高束起,长得又十足的丰神俊朗,活脱脱就是小说里英勇神武的大将军。 周舟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一时都忘记了人家在跟她打招呼,苏无乐见怪不怪的摇着扇子,余霜青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赶忙上前推了周舟一把。 “周掌门,这位以后就是你照月堂的常家大将了,好好熟悉熟悉。” 周舟这才恍然回神,感觉自己脸上发烫,一时有些窘迫,她调整了下情绪,行礼道:“照月阁掌门周舟,见过常三爷,以后还请三爷多多指点。” 她语气十分恭敬,姿态也放的很低,毕竟仙家地位摆在那,她只是个掌门,不敢造次,更不敢像余霜青那样与仙家相处。 余霜青见她太过激动,显然没听清自己刚才的话,便意有所指的道:“周掌门,该改口了,这位可是常家行三的大仙家。” “啊?” 周舟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余霜青是什么意思。 方才余掌门提到她的堂口的时候,好像说的是照月堂…… 对啊,常家三爷归入她的堂口,那么照月阁的实力也就随之上升,可以改阁为堂,称照月堂了。 想通这一点,她已然激动的双眼泛红,眼泪又开始打转,她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了,提心吊胆的来求助,却不曾想有这等机缘。 余掌门不但愿意出手帮忙,还又是送法器又是帮她找仙家,如果没有余掌门,以她的修为,常三爷这样的大仙家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遑论屈尊入她的堂口。 余霜青看着她的表情又是一阵无奈:“哎,别哭别哭,你怎么这么喜欢哭啊。” 常天云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以后就是自家堂口的掌门了,再加上苏无乐那一通耳提面命,是以他也并未摆架子,可怎么就哭上了呢。 周舟想着余霜青大概是不喜欢见别人哭,连忙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我……只是太开心了,我没想到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余掌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按理说余霜青与她萍水相逢,能照顾成这样她之前想都不敢想,原本这些事,都应该是立堂师父的义务,可她的堂口是在流锦的帮助下立起来的,并没有立堂师父,所以也就没人为她准备这些,她才会什么都不懂,会的也不多。 对啊!立堂师父! 周舟眼前一亮,余霜青对她的这份恩情她是还不清的,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那便用终生侍奉来报。 可随即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样低的修为如果上赶着认师父,余霜青会不会觉得她是想攀上归云堂才这样的,会不会有些得寸进尺了。 苏无乐只看了一眼周舟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摇着扇子在一边喝茶。 余霜青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抠着自己的手,只当她是觉得过意不去,笑着道:“你不用这么客气,你的天赋很好,我只是不忍你这样的好苗子被埋没,灵术师里滥竽充数的太多,能出个人才是好事,不然总是劣币驱除良币可怎么行。” 第24章 超级加辈 周舟听余霜青这么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身对着余霜青就跪了下去:“余掌门,您的恩情周舟实在无以为报,如果您不嫌弃我,请允许我称您一声师父!周舟愿终生侍奉师父,听师父教诲!” 周舟强忍着眼泪,双手交叠,恭敬的拜了下去,余掌门在众多灵术师里实在是个极难得的存在,她没什么本事,但也知道辨别好坏,有时候甚至不需要长久的相处,也能看得出来一个人是否是值得托付的君子。 余霜青被周舟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吓了一跳,淡定的表情变为了惊诧,她赶紧去拉周舟的胳膊:“周掌门你这是干什么,咱俩今天第一次见,拜师这种事可不是儿戏。” 苏无乐却在这时拦了她一下,她诧异的看向苏无乐,只见他微笑道:“未尝不可。” 这就是长久的默契与心意相通的好处,只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苏无乐未言说的意思。 于公,周舟是华城的灵术师,她拜入归云堂,那么对于接下来华城案的处理是有好处的,做事更加方便,且若是以后华城再有什么事,她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于私,苏无乐也希望余霜青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接下来的路也会好走一些,有徒弟至少也算有了传人,继承她意志的灵术师越多,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对这个世道而言更是如此。 可是余霜青并没有想过要收灵术师徒弟,她此前已经有了几位弟子,这些弟子都是跟着她学国学的,甚至根本不知道她是个灵术师。 所以她面对周舟的跪拜还是有些犹豫:“周掌门,我帮你也不全是为了你个人,白令先的事即便没有你的请求我也是要处理的,且我送你法器,为你引荐仙家,也不是为着图你回报。” 余霜青的这番话让周舟更加肯定了她的为人:“周舟知道师父并不是图回报才帮我,可是周舟是真心想要拜您为师,还望师父成全!” 说着,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又再度下拜。 因着苏无乐的话,余霜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受了。 “好,我答应你,你起来说话。” 周舟见她答应了,赶忙擦干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这才站起身来。 师父说得对,她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哭,这样不好,师父好像不喜欢,得改。 她赶忙将余霜青杯中凉了的茶水倒掉,又从壶中倒了杯热的,举着茶杯恭恭敬敬的再度跪下:“师父在上,徒儿周舟今日拜入您门下,自知修为多有不足,承蒙师父不嫌弃,徒儿拜谢师父大恩。” 事已至此,余霜青也不矫情,她原也不嫌弃周舟,也是真心觉得周舟是个天赋极佳的好苗子,不能浪费,反正都已经帮了,索性帮到底吧。 她接过周舟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即道:“周舟,起来吧。” 周舟见余霜青喝了她敬的茶,又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这师徒俩倒是开心了,常天云在一边满脸黑线,原本苏无乐让他来给一个修为一般的小掌门做事,他就很不情愿,后来是因为实在打不过,又加上苏无乐开出的条件还不错,这才勉强答应。 谁知这才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他家这位新掌门就拜上师了,好嘛!又矮一截!这上哪说理去! 余霜青并没有像周舟那么激动的忘乎所以,她感觉到了这位三爷的情绪,抬眸看去,与此同时苏无乐的眼睛也向这边瞟过来。 常三爷顶着这两道目光,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赶紧做好表情管理,一张俊脸憋的通红。 余霜青收回视线,笑着对周舟道:“好了周舟,这几日你先跟着我在归云堂,待过几日找个合适的时机,你再带三爷回华城,好好安顿一下堂口的事情。” 周舟乖巧的应着:“是,师父。” 她依然沉浸在能拜入归云堂的喜悦之中,恍惚的感觉像在做梦一样,直到余霜青收拾了客房给她住下,第二天一觉醒来,她看着陌生的环境,才真正定下心来,觉得这不是一场梦。 周舟特意早早的就起了床,生怕师父会觉得她懒惰,可没曾想她洗漱完出门买完早点回来,余霜青都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倒是黄小跑闻着味就来了:“哎呀,周掌门早啊,买了这么多呢?” 周舟想着昨日所见,余霜青家的这两位仙家应该是喜欢像寻常人那样生活,并不同于其他堂口的仙家,等闲不出现。 所以她特意买了几人份的早餐,就怕不够吃。 “您叫我周舟就好啦,黄……那个……”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黄小跑,总不能跟着师父叫他小跑,这不合适,但又不知道他行几,是以她纠结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 黄小跑哦了一声,笑着道:“你叫我小跑就行了,我不在意那些。” 说着也不等余霜青起来,径自拿了个包子就往嘴里塞,继而含糊不清的冲里头喊了一声:“二爷,吃早饭啦!” 苏无乐闻声而来,摇着扇子同她打招呼:“周舟早啊。” 他不像小跑那样称呼周掌门,而是随着余霜青叫她周舟,也是,以他的身份要是再跟着客气,周舟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赶忙将一罐豆浆倒在杯子里递过去:“二爷,您喝豆浆么?” 苏无乐笑着接过,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慢慢喝着。 周舟往里看了一眼,问道:“二爷,我师父呢?她还没起来么?” 苏无乐笑着道:“你师父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两回早饭,能赶上午饭就不错了。” 原来师父的作息是这样的啊,周舟点点头,跟着坐下来吃早饭。 她食量不大,苏无乐也只是喝了点豆浆,吃了个鸡蛋意思了一下,唯有黄小跑风卷残云般的将一大堆早点吃的只剩一个豆沙包。 他打了个饱嗝,从柜子里又拿了罐旺仔,揣上豆沙包:“我给小灰灰送去。” 周舟看着他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才后知后觉的意识,自己是同两位仙家一起像寻常人那般吃了个早饭……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她之前对仙家的映像就是话很少,只难得在梦里或者神识中显像,很有距离感,现实中看见活的还是在昨天,今早就一起吃上饭了…… 就……离谱又荒诞,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周舟摇摇头,不行不行,她是个灵术师啊,还是余霜青的弟子,她得适应,不能这么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一样,给师父丢人。 苏无乐看的好笑,这个周舟有点意思,看来也是缘分到了,不然以他对余霜青的了解,刚认识的情况下,即便有他的建议,余霜青也不会轻易松口收徒。 第25章 老规矩,干他! 不过余霜青今天并没有像苏无乐说的那样睡到中午,周舟早饭后在房间打了会坐,就听见余霜青的声音,她赶忙出来。 “师父!您起来啦!” 余霜青穿着素白的睡裙,披着一件灰色褙子,揉着眼睛跟她打招呼:“早啊舟舟。” 周舟给她倒了杯水:“师父您饿不饿,我去给您买点早餐吧?” 余霜青打着哈欠看了看手机:“别忙活了,我不饿,一会中午再吃吧。” “好~” 看着余霜青去洗漱了,周舟又去书房准备烧水煮茶,却发现苏无乐早就煮上了,她找不到活干,只能默默的在一旁坐着,准备一会给他们倒倒茶。 苏无乐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拘谨,青青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在乎这些,你随意一点,这样你自在她也自在。” 周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自己尽量放松一些,她找了个话题:“二爷,为什么外面的传闻里都那样说我师父啊?” 苏无乐闻言抬眸:“哪样啊?” 说完随即又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些指摘她行事狠辣的啊,其实也不全是传闻。” 面对周舟诧异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没做过多解释:“你以后跟着她出过任务自然就知道了。” 周舟满心疑惑的哦了一声,她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个机会竟然马上就来了。 余霜青刚收拾好进书房,茶还没喝进嘴里,黄小跑风风火火的就冲了进来。 “青青!三娘传信回来,松湖那边有动静了!” 余霜青闻言赶忙道:“什么情况?” 黄小跑在一边坐下,神情隐隐有些兴奋:“咱家两队兵马在那围守,那玩意儿许是见到这阵仗慌了神,竟然漏了行迹,让三娘察觉了,她让人回来报信,自己带着兵马先行去抓捕了!” 余霜青却多了分谨慎:“这么久都没有探查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暴露了,或许有诈。” 苏无乐也赞同余霜青的看法:“青青说的没错,不过三娘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抓不到,也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余霜青想了想,还是站起身:“不行,咱们得去看看,三娘虽然实力不俗,但那东西并非寻常妖物,邪门的很,小跑,你去土地庙跑一趟,说明一下情况。” “好嘞。” 余霜青又道:“无乐,舟舟,咱们一起过去。” 周舟瞬间共情了黄小跑,也跟着有些小兴奋,完全没了昨夜战战兢兢的模样:“是,师父!” 她今日穿着一件浅粉色褙子,搭着茜红主腰与粉色桃花裙,这一身是余霜青为她准备的衣服,倒是比她昨日的一身黑更为符合她的气质,显得多了几分娇俏。 而余霜青则是迅速的换上了一身黑色鳞纹交领长衫,系着黑色蹀躞带,踩着一双皮质皂靴,她将护腕绑好,再将头发高高束起,最后取出双锏插入腰带后头的鞘中。 这身装扮一看就是要去干架的,苏无乐倒是没换衣裳,毕竟他想换的时候心念一动即可,不用像人类这么麻烦。 余霜青他们刚到松湖边,远远的便见三娘带着兵马在湖面上与水中的东西对峙着。 余霜青与苏无乐对视一眼,苏无乐心领神会,迅速掐诀,用结界将那片区域围起来,而余霜青则是双手结印,灵力充盈全身,闪身冲了过去。 他二人配合极为默契,看的周舟十分羡慕。 “三娘!” 常三娘听见余霜青的声音,转头见她过来,忙道:“青青,我用捆仙索勉强将它束缚住了,但这东西不知为何,身上灵力并没有被捆仙索封印!” 什么? 这怎么可能,捆仙索此物,一旦被捆上,灵力便会被尽数封印,除非…… 余霜青神色一变,急忙喊道:“不好!三娘快退开!” 果然,话音刚落,那水面剧烈翻腾,下一刻,捆仙索便被挣断,碎成了数截,因着这捆仙索的一端还握在常三娘手中,此刻她被那股力道反噬,还未来得及松手,人便被打飞了出去。 余霜青急忙闪身过去,勉强够上了常三娘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三娘!没事吧?” 常三娘惊怒交加:“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那畜生修为竟在我之上?!”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可是余霜青却不这么认为,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三娘,让咱们的兵马都退开一些,你一会配合我。” 常三娘点点头,打了个手势,下一刻,湖面上的金甲士兵全数退开一段距离。 那水面还在翻腾,底下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准备着跃出水面。 苏无乐看着湖中的情况,对身旁的周舟道:“待在这别动,如果有人过来,找借口赶走。” 周舟知道轻重,赶紧点头:“是。” 下一刻,她旁边的身影便瞬间消失,随即又出现在余霜青身后。 “青青,你打算怎么做?” 余霜青双手结印,额间出现一道浅浅的红纹,她神情冷冽:“老规矩,干他!” 苏无乐轻笑一声,配合着施了个避水诀,手中银光闪烁,那光华下一瞬便覆盖在了余霜青身上,两道身影同时冲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常三娘神情紧张的盯着湖面,一眼不眨,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杆长枪,准备随时配合余霜青与苏无乐。 周舟在湖边也紧张不已,这就是高阶灵术师的战斗吗,太刺激了吧! 只是她只能这样干看着吗?哦对,刚刚二爷让她看着点别让人靠近,还好这会儿都快中午了,大热天没人来这种开阔的地方,她四下看了一圈,才又把视线转回湖面。 只见不多时,苏无乐与余霜青一前一后跃出湖面,刚刚在底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妖物竟也跟着跃了出来。 那是一条巨大的七彩龙鱼,足足有十来米那么长,它身上的鳞片在烈日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鳞片之中竟然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周舟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坐在了地上,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却突然被人从后头扶住。 周舟惊魂未定的看去,才发现是匆匆赶到的黄小跑:“周舟别怕,有二爷的结界,那东西出不来。” 那鱼妖眼看着又要潜入湖面,余霜青拔出双锏,喊了一声:“无乐!” 苏无乐迅速伸出手掌重重拍在水面之上,湖面瞬间凝结成冰,向四周扩散蔓延,几乎是眨眼之间,整个松湖都被冰封。 同一时间,余霜青手持双锏冲向鱼妖,在它坠落冰面的一瞬,双锏狠狠的划过鱼妖的身体,常三娘紧随其后,一杆银枪自上而下刺入鱼妖的尾巴,将它死死的钉在的冰面上。 第26章 翻天印镇妖,避尘珠现世 原本那黑气还只是丝丝缕缕的渗出,现在鱼妖受了伤,那黑气自腹部伤口之中大量的喷洒出来,在湖面上弥漫开来。 苏无乐赶忙冲着余霜青和常三娘喊道:“小心这东西,有毒!” 余霜青身上穿着锦鳞衣倒是不怕,可是三娘那边眼看闪躲不及,她赶忙退开几步,掐了个剑诀,手腕上的恕灵珠光华闪过,她伸手指向常三娘,恕灵珠在三娘周身形成结界,那黑气碰到结界,被全数挡下,丝毫不能穿透。 那妖物受了伤,尾巴又被钉住,发起狂来,拼命翻腾着身体砸向冰面,试图将冰层破开,可无论它怎么折腾,那冰面都纹丝不动。 苏无乐的术法早已将松湖冻了个底朝天,此刻冰已凝结至湖底,早已没有一丝破开的可能了。 余霜青有了结界的庇护,脚下一个点踏,从湖面跃起,手中双锏反转,银色的光芒自锏中流出,她飞身而下,双锏直直刺入鱼妖的身体,痛的它竟发出阵阵嘶吼。 周舟诧异的问身旁的黄小跑:“鱼也会叫吗?” 黄小跑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此刻神情凝重:“不对劲,鱼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湖面上的三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余霜青低头看去,原本白羽锏自带封印术,此刻却好像失效了一般,对那妖物完全不起作用,所以刚才那一击也只是造成了物理伤害。 她迅速从妖物身上退开,跃至苏无乐身旁:“这玩意儿有问题,不像寻常的鱼妖,白羽封印对它没用。” 苏无乐双眉紧蹙,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上前几步,伸手去触碰那黑气。 余霜青神情一紧:“无乐!” 苏无乐却只是触碰了一瞬间,便收回手:“没事,这东西伤不了我。” 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气息,思索了片刻,眸光微亮:“青青,这黑气之中,不止鱼妖的气息,还有许多别的妖物的,它只是外形保持了原本的模样而已,内里恐怕早已不是龙鱼了。” 原来如此,她就说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妖物受了伤,它体内的其他妖魂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始躁动起来,拼命挣扎着寻找出口,方才还无法被察觉的妖气此刻源源不断的随着黑气渗出。 苏无乐看着那鱼妖身体不断膨胀变形,里面似乎有许多妖物拥挤着,诡异至极,让人头皮发麻。 他双眉紧蹙:“不好,它体内的东西快压不住了!” 既然这样的话…… 余霜青双眼微微眯起,她将手中的双锏插回鞘里,看着那即将挣脱束缚的鱼妖,冷冷的道:“无乐,三娘,退开一些,给它来个大的!” 苏无乐与常三娘闻言配合的向后撤去,苏无乐眼见余霜青收回法器的动作,便知道她说的来个大的是想做什么,于是在退出几步后,不用余霜青说什么,便双手再度结印,将结界在冰面上又覆盖了一层,确保接下来的术法不会伤害到湖中其他生灵。 周舟还不知道余霜青要干什么,她只是紧张的盯着几人,黄小跑却很清楚,他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灵力波动,再加上苏无乐的动作,他便知道余霜青准备做什么。 余霜青灵力全开,银色的光芒在周身流转,她双手结印,四下狂风乍起,强大的威压凌空而下,将那原本还在翻腾的鱼妖震慑的动弹不得。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她手印几度变换,双瞳之中琥珀色的光芒冷冽无比。 “雷祖赐印,翻天!” 言出法随,空中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那法阵之中布满符咒,金光闪耀。 鱼妖见此情形,心知不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银枪束缚,想要逃窜。 余霜青眸光一凝,双手迅速向下:“给老子死!” 法阵重重砸下,鱼妖哀嚎着在光芒灼烧下化为灰烬,若不是提前加固了结界,恐怕整个松湖都要被这一击摧毁。 周舟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来,在刚才余霜青唤出雷祖印的时候,她就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 虽说之前也总是听闻某些厉害的道士可以呼风唤雨,调兵遣将,行使雷法,可这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今天不但见了,还是这么近的距离,刚才法阵落下时向四周扩散的强大灵力撞击在结界上,整个结界都被震的不停晃动,吓的她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好在黄小跑刚才一直扶着她的胳膊,才让她不至于又倒下去。 与她的震惊不同,黄小跑感觉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都多久了,他都多久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 他松开周舟,不停的朝着湖中央挥手:“青青威武!赢了耶!” 周舟颤抖着声音问道:“小跑,师父她……?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灵术师!” 黄小跑嘿嘿笑着:“那是!我家青青可不是一般的灵术师!今天要不是那鱼妖实在蹊跷,都不用费这么大事……” 黄小跑后头说的话周舟都没听进去,她脑海中不停的回忆着刚才那震撼的一幕,想着小跑那句“不是一般的灵术师”。 “那师父是在哪里学的呀?” 这也算是灵术师圈子里知道余霜青的人都好奇的问题,今天在周舟这终于问了出来, 黄小跑挠了挠头:“这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以后自己问青青吧还是。” 周舟看着余霜青的身影,点点头:“嗯嗯,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再请教师父。” 法阵激起的巨大尘烟缓缓消散,余霜青苏无乐与常三娘静静站在冰面上,等到尘烟散尽,才上前查看。 鱼妖已经化作一滩灰烬,而那灰烬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微微的亮光。 苏无乐拦住余霜青,自己上前拨开灰烬,才发现是一枚通体漆黑的珠子,他将珠子取出擦干净,确定没有问题,才递给余霜青。 余霜青接过那枚珠子,举起来在阳光下细细查看,外形看不出什么异常,她便试着注入了一些灵力,果然,在接触到灵力之后,那珠子起了变化,光亮忽然增强了一些,而且她那些注入的灵力却都像消失了一般。 “避尘珠?!” 常三娘听到这个名字震惊不已,苏无乐却面色如常的笑了笑:“是,避尘珠,咱们之前还疑惑这妖物是怎么隐藏妖气的,却不想原来是这东西在作祟,谁能想到呢。” 余霜青叹道:“是啊,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修为并不算极高的妖邪,居然会有避尘珠这种级别的灵宝。” 她抬起头:“避尘珠早已失踪数十年,不曾想会在今日,在这种妖物体内出现。” 常三娘也跟着到:“是啊,只是这灵宝有隐匿气息的能力,咱们也无法在避尘珠上找到更多线索了。” 这鱼妖实在太过诡异,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妖物,外表看着正常,内里几乎是个缝合怪,那黑气之中混杂着不知道多少种妖物的妖气。 只是三娘说的没错,因为避尘珠的能力,想要找到这鱼妖诡异之处的更多线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余霜青嗤笑道:“呵,本事啊,都舍得用避尘珠这么大的手笔,这样一来就把线索都切断了,可是图什么呢?把这畜生放在松湖,难道只是为了图个养鱼的乐子?” 苏无乐也很疑惑:“这样一来咱们还是查不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余霜青摇摇头,把避尘珠递给苏无乐,对着三娘道:“辛苦三娘,收个尾。” 常三娘点点头,带着金甲兵清理战场。 第27章 早就盯上你了 待人都上了岸,苏无乐手一挥,冰封的湖面瞬间解冻,水中的生灵竟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依旧自如的在水中活动。 周舟和黄小跑赶紧迎上去,余霜青拍了拍周舟的肩膀:“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舟下意识的点头,随即又摇头:“有一点,不过师父放心,我会努力修行的!我以后要跟着师父一起打架!” 额…… 好吧,又带坏一个。 黄小跑那兴奋劲还没过去,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平日里都是小妖小怪的,三两下也就收拾了,甚至有时候都等不到余霜青动手,他们就搞定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回需要余霜青动用雷祖印,已经是三年前了。 是以他这会儿激动的围着余霜青转悠:“青青!那玩意儿真的是鱼吗?欸那珠子是啥呀?给我看看!” 余霜青早已习惯了他咋咋呼呼的性格,面不改色的推开他:“珠子在二爷那。” 苏无乐将避尘珠扔给黄小跑,走到余霜青身旁,看着她眸中的疑色,道:“怎么了?” 余霜青停住脚步,眼眸低垂,看向苏无乐腰间悬挂的锦囊,苏无乐瞬间理解了她的想法,伸手将锦囊摘下,指尖一点,原本收在锦囊中的黑鱼便被拎了出来。 “我去土地庙的时候,感觉他们并不知道这边的详细情况,所以也没有将这玩意儿拿出来问。” 之前他们为着查松湖的事,自然不会杀了这条黑鱼,却不想这黑鱼妖不知何时已经气绝。 余霜青盯着鱼妖尸体:“看来这东西与方才那只,有某种关联,使得它们同生共死,之前还以为只是气息相似,没想到啊…..” 苏无乐点点头:“是啊,白令先倒是有点本事,当今世道能修出点名堂不容易,不知道他为何要走这条路。” 余霜青听见白令先三个字就烦躁,她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无乐,还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无法安心。” 苏无乐了然:“你是说寻鹿书院的事吧?” 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甚是清明。 “嗯,我不明白,为什么与松湖有关的鱼妖,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欧阳那里,她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苏无乐轻笑一声:“你当局者迷了,欧阳确实只是凡人,可她关系最为密切的人里,有你,因为你们的关系,一个月里你至少会在寻鹿书院出现一次,多的时候甚至有四五次也是寻常。” 他看着余霜青越发深沉的眼神,继续道:“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想利用这妖邪善于隐匿妖气的特点,在你时常出现的地点潜伏,归云堂他们自然进不来也不敢,那么就只有寻鹿书院是首选,却不想这黑鱼虽然有龙鱼的关联可以隐藏妖气,可它毕竟没有避尘珠,所以妖气不慎泄露,还是被你发现了。” 余霜青的思路顺着苏无乐的话渐渐清晰:“是我一叶障目了,只是没想到我在调查白令先的时候,他也没忘记我,真是有意思,看来这孙子早就盯上我了。” 苏无乐接着道:“现下看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归云堂毕竟是s城数一数二的大堂口,而你又名声在外,他连普通的灵术师都不放过,更何况你这个自身能力如此强大的术师呢。” 余霜青神情越发凝重起来:“无乐,事情好像比我们之前推测的要严重的多,如果说刚才的推断成立,那么早在我们摸到白令先之前,他就已经在布局了,布一个针对s城,更是针对我的局。” 苏无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散:“是啊,恐怕s城这么多灵术师里,他最想要的,是你的灵力和修为,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接下来万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余霜青心下不觉涌起一股火气:“呵,凭他也配!我们的灵力,不是什么杂碎都能碰得了的,我人就在这里,且看他有没有这个命来拿!” 苏无乐再度扬起一丝轻笑,这才对,这脾气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余霜青,刚才忧虑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她。 周舟与黄小跑在后头一路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也是担忧不已,周舟更是悬着心,她上前两步挽住余霜青的胳膊:“师父,咱们该怎么办呀?按着二爷刚才的说法,这白令先早就盯上您了,我来找您的事儿他说不定也知道。” 余霜青冷笑一声:“知道知道呗,这狗东西现在也只能当缩头乌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猫着不敢露头,咱们做好准备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语气不善:“避尘珠上的线索断了,暂时没办法摸到红英背后到底是谁,不过也还有其他办法。” 一个两个的上赶着作死!还在寻鹿书院埋钉子,给他们能耐的!真当她是吃素的?! 周舟好奇道:“师父,避尘珠又是啥呀?” 余霜青一愣,这孩子真是啥也不知道啊…… “避尘珠是一件极为罕见的灵宝,我记得没错的话,它的上一任持有者应该是华城当年的第一大堂口春秋堂掌门秦昭,自十余年前秦掌门离世后这玩意儿就失踪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周舟啊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春秋堂和秦掌门……” 余霜青已经见怪不怪:“避尘珠可以隐匿持有者的全部气息灵力,无论是灵术师的,还是妖邪的,白令先应该是通过s城的那个内应将避尘珠放在鱼妖体内,然后放进松湖,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图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余霜青脑海中,直到一行人回到归云堂,她的眉头也没有松开,连苏无乐给她递茶都没注意到。 “青青,你怎么了?” “啊?” 余霜青回过神来,看着苏无乐有些担忧的神色,她缓了缓,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我在想他们的目的到底……”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眼神一凝,回头道:“小跑,拿着避尘珠,去找黑爷问问!” “啊??!” 黄小跑苦着一张脸:“干嘛要我去找那个老冰棍啊,我不想去……” 他口中的老冰棍,就是余霜青说的黑爷,此人正是黄小跑的顶头上司,归云堂黄家领头大将,黄天墨。 至于为什么要叫他黑爷,那是因为此人与寻常黄仙不同,他的真身拥有极为罕见的黑色皮毛,一丝杂色也无,再加上当初余霜青与阿紫去接他的时候,他是化作黑猫的形象出现的,所以得了这样的一个诨名。 而老冰棍这个称呼,则源于他的个性,此人性子极为冷淡,且惜字如金,对谁都是一张冰块脸,再加上比之黄小跑年长数百岁,黄小跑见他就怕,也只敢在背后给领导起外号。 所以此刻余霜青让他去找黑爷,他自然百般不情愿,可再不情愿,也顶不住苏无乐那瞟过来的眼神。 “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避尘珠刚刚在松湖边就已经给他了,他苦着脸,不情不愿的化作一道光芒,闪进墙上的山水画里。 第28章 先拧断谁的脖子好呢 都说黄家最善探查之事,且极为敏捷迅速,而黄天墨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精于此道,还颇通妖.仙两道学识,在归云堂是百晓生一样的存在。 只是这位爷性子实在是过于冷淡,且喜清静,所以平时堂口中由黄仙负责的事一直是他的弟子黄小跑在做。 好在黄小跑是他的亲传,实力不俗,放在一般堂口也是能执掌一道的存在,只是脑子里的存货还是比不上他师父的。 苏无乐明白了余霜青的意思,他道:“既如此,避尘珠的事就等黑爷那边的消息了,方才的鱼妖,你有什么想法?” 他想起鱼妖的样子,心中有了计较,余霜青应该也能想到。 果然,就听她道:“无乐,你还记得那玩意儿受伤之后的样子吗?因为避尘珠的缘故,咱们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它体内有那么多妖魂,当时那鱼妖的身体像是要被撑破了一样,我情急之下才用了雷祖印,想着能一击全部抹杀,否则那些妖魂一旦逃逸,后果不堪设想,虽说有你的结界,可咱们也不知道那些妖魂里有没有异类。” 苏无乐点点头,听她继续道:“我在想,他们是不是用那龙鱼在蕴养那些妖魂,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一下子放出来,那样势必可以造成s城大乱。” 苏无乐接上她的话:“届时s城灵术师为了剿灭妖魂,必会倾巢而出,而那些经过蕴养的妖魂又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存在,灵术师与仙家恐怕都会有不少伤亡。” 他看着余霜青:“而咱们归云堂,在他们眼中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变数,所以他们在你身边埋下钉子,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摸清你的底细和实力,只是他们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个钉子,还把鱼妖给灭了,如今鱼妖已死,他们必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余霜青点点头:“如果咱们没发现,到时候一旦乱起来,一边是他,一边是妖魂,s城的这些灵术师腹背受敌,必然力不从心,破绽百出,那样他就能一锅端了。” 周舟听的冷汗直流,好阴毒的手段…… “师父,s城的灵术师实力不弱,他能做到一网打尽吗?” 余霜青冷笑一声:“哼,他吸收了华城那么多灵术师的灵力,早已今非昔比,且有妖魂作乱,他自然认为是可以的,只是他吃不准我们归云堂的实力,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的探查我的底细。” 周舟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又问道:“那他靠着那黑鱼监视您,能查出多少呢?” 余霜青道:“不止是黑鱼,你忘了那些鼠妖了?除了华城,s城也已经抓到过不少了,一次又一次,不就是为了知道s城的术师究竟几斤几两么。” 不得不说,白令先还是有点脑子的,不然也没办法搞出这么多事,如果不是踢到了归云堂这块铁板,恐怕他的计划还在顺利推进,不久的将来,余霜青和苏无乐的推断就会变成现实。 周舟想起华城的事,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在华城用这种办法呢?” 余霜青看了她一眼:“因为没必要,s城的灵术师即使知道他这个人,也没什么交情,更不受他管辖,可华城不一样,你想想当时的情况,华城那些失踪的,哪一个不是被他一句话就叫走了,顾流锦即便察觉到了事情有异,可也没办法不从,最后还是去了,他这方法在s城可行不通,没人会理他。” 周舟点点头,也是哦,华城的大堂口在s城可没有同样的威慑力,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领头大堂口,谁会听他召唤呢。 “可是师父,s城眼下是不是没有领头的大堂口呀?” 苏无乐闻言看向余霜青:“很快就有了。” 余霜青与他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之前是想低调,不想那么惹眼,毕竟坐在头把交椅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要做的事就不方便了。 可不想没有大佛在上头镇着,底下人肆无忌惮,竟养出了吃里爬外的东西来了,拿s城百姓和灵术师的命去向白令先投诚,可真是本事啊! 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这几个狗东西,先拧断谁的脖子好呢…… 周舟看着自家师父的眼神,禁不住抖了一下,再一想到刚才师父除妖时的样子,她终于明白外人对师父的那些评价是哪来的了。 余霜青察觉到周舟的情绪,迅速调整了状态,平日里习惯了,在苏无乐他们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表情,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周舟刚来,怕是吓到她了。 “舟舟,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舟往余霜青身边蹭了蹭:“还好师父,只是他们这样算计同行,算计你,我心里也生气,再加上流锦的死,我始终没办法忘记。” 余霜青想起昨日周舟上门时的那身装扮,看来她是为了顾流锦才穿着一身黑。 余霜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顾流锦的事已经发生了,咱们只能尽力去避免再有伤亡,你也别想太多了。” 周舟红着眼眶点头:“嗯嗯,师父我没事,我都明白的。” 余霜青叹了口气,这丫头的性子太过柔软,并不适合当灵术师,可偏偏她又有着极好的天赋,这对她来说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先不想了,余霜青收回思绪,还是要先办正事。 她起身从书架上的一叠宣纸底下取出一张黄色洒金云纹纸,又从旁边矮柜上的紫竹托盘中挑了一支毛笔,周舟极有眼见的取过一旁的砚台和朱砂墨锭,给她研墨。 待墨磨好了,余霜青伏案开始书写,周舟懂事的将视线移开,并不乱看,她知道师父这是在写疏文,这也不是她能随便看的东西,虽然她大概能猜出来写的是什么内容。 余霜青写的很快,因为本身就善书的缘故,虽然快,但是字迹清晰,条理通顺,仅仅数行就将事情写了个明白。 她放下毛笔,摊开右手掌心,左手持剑诀,无声念了句咒,掌心之中金光浮动,随即出现印章式的符文。 她将右手覆盖在疏文落款处,一枚金印便出现在纸上。 “好了。” 周舟闻言才将视线转过来,也不多看,只瞥见纸上金色的印章,好奇了起来,她们的堂口都是红印,师父的为何是金色的呢。 余霜青将纸张递给苏无乐,苏无乐接过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指尖一点,那疏文便被银光包裹,瞬间燃烧殆尽,连灰都没有留下。 周舟更好奇了,她们平时都是拿个盆子用打火机或者火柴点燃烧的,竟然还能这样吗? 余霜青看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烟雾,冷笑出声:“呵,管他要干什么,老子先参他一本!我就不信了,他一个人类还想翻天不成!” 苏无乐轻叹一声:“就是不知道上头会不会插手这件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音讯,咱们先防范着就是了。” 第29章 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松湖的事平息,归云堂也得以短暂的清闲几日,说是清闲,也只是没有这么多破事而已。 余霜青趁着这几日,给周舟补上了各种欠缺的知识,以及对她的能力进行了一定的训练,使得她可以更加熟练的运用术法及青峰剑。 苏无乐则一直盯着各方探灵传来的情报,而原本负责这一块的黄小跑这几日都与黑爷一起研究避尘珠。 几人白日里各司其职,夜间聚在小院中饮酒赏月,倒也有几分惬意。 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而已。 黄小跑拎着酒瓶子和周舟天南海北的胡吹,周舟不太能喝酒,黄小跑便给她找了度数极低的果酒,让她凑个热闹。 余霜青则坐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无乐将她的酒杯满上,递过去:“想什么呢?” 余霜青闻着酒香回神,接过杯子,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与他碰了个杯,随后一饮而尽。 苏无乐轻笑道:“你慢点喝,这也不是果酒。” 余霜青却并不在乎,她似是嫌酒杯小了,干脆像黄小跑那样提着酒瓶子就喝上了。 烈酒的醇厚辛辣划过,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我在想什么,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干嘛明知故问呢。” 苏无乐弯起唇角:“我这不是想逗你说说话么,看你一个人在那不说话,闷得慌。” 他下巴轻轻一扬:“你看小跑,平时就嘴碎,这回来了个周舟,他的嘴更闲不住了。” 余霜青哪里会不知道苏无乐的意思,他是怕自己总想着以前的事,或者是总惦记着白令先那边,想让自己放松一些。 她轻叹一声,又灌了两口酒,望着那轮月,声音飘忽:“无乐,你说阿青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本听着都是一样的名字,可苏无乐却偏偏知道她此刻说的阿青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幽暗:“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还没化形。” 她往后一靠,似是在回应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是啊,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话音落,又是长久的沉默,余霜青察觉到在她与苏无乐说完这几句后,连黄小跑和周舟都不再说话。 他二人也是感受到了这种清闲之下压抑的气氛,一时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余霜青放下酒瓶,收起心里的那些思绪,她冲着周舟伸手:“丫头,青峰借我用用。” 周舟闻言赶忙将腕间的翠玉镯子取下,起身放到余霜青手中:“师父,咱们现在要练剑吗?” 余霜青笑着摇摇头:“大晚上的练什么剑,光喝酒没意思,给你们舞一段。” 周舟刚来不久,闻言不免新奇:“师父您还会这个?!” 黄小跑则是又兴奋起来,他已然喝的有点上头,脸色微微发红:“好耶,好久都没看青青舞剑了!” 苏无乐心知余霜青是怕她的心情影响到他们,才刻意调节气氛的,只是她愿意暂时放下这些事,也是好的。 他看着翠玉镯在余霜青手中化为一柄长剑,配合的从袖中取出一支洞箫,为她伴奏。 周舟赶紧坐回椅子上,抱着一小瓶果酒,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家师父。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余霜青的剑舞不似寻常舞者的柔美,一招一式,赏心悦目,却又透着若有似无的杀意,这在舞蹈中是不合时宜的,但舞起剑来却是相得益彰。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身上灰紫色的大袖交领银丝纱衣随着动作,衣袂翻飞,如云似雾,长发未挽,青丝缠绕,随风而动,恍若仙人临凡。 苏无乐的箫声低沉又清幽,与她的舞步配合的极为默契。 周舟认出其中几个动作是余霜青这几日教过她的剑术,只是她还不熟练,无法像余霜青这样收放自如又有力量感,看来还是得再多练练。 她正看的入迷,却见余霜青几个转身之后,似是脚下不稳,往一边倒去,她还来不及反应,身旁微风拂过,苏无乐扔下手中的萧,瞬间闪身上前,及时抱住了差点摔倒的余霜青。 长剑掉落在地,周舟却充耳不闻,她只觉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余霜青的双眼因着醉意雾气弥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依稀倒映着一抹月色,以及苏无乐那幽深的目光。 四目相对,苏无乐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还未来得及松开手,就看着余霜青脸上浮起一丝坏笑,双臂环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 “哎呀,二爷真是好身手,不愧是你!” 周舟激动的拍打着黄小跑的胳膊,就差尖叫出声了:“快看啊!嗑到了嗑到了!” 妈呀,这是什么偶像剧男女主剧情啊,虽然狗血,但因为这两人出众的外形,实在养眼,且甜。 黄小跑早已见怪不怪,他无奈的拉住周舟:“你嗑就嗑,打我干嘛。” 苏无乐面对余霜青的调戏,一改往日的风轻云淡面不改色,此刻脸上却有一丝不自然。 不过这点异样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他拉开余霜青的胳膊,无奈的笑着,柔声道:“青青别闹了。” 余霜青刚才喝了不少,这会儿酒劲上来,只觉得头晕,却不打算放过苏无乐,摇摇晃晃的拽着他。 苏无乐看着她微红的脸色,想松手又怕她摔着不敢真的松开,最终只能无奈妥协,将她打横抱起来,往里头走去。 周舟都快嗑傻了,她推开黄小跑扒在院子门边上看:“小跑!师父和二爷!她俩…她俩!” 黄小跑无语的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青青和二爷关系确实不一般,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二爷只是看青青酒劲上来了,抱她进去休息。” “啊?” 周舟有些失望的看着里头,不甘心的问道:“可是他们好般配啊,真的不是吗?二爷都那样抱师父了。” 刚才苏无乐抱着余霜青,那小心翼翼又珍视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俩没啥。 黄小跑翻了个白眼:“那不是很正常嘛,二爷最宠青青了,但她俩之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好吧…..” 白激动一场的周舟蔫着回到座位上,继续抱着果酒喝了两口:“太可惜了。” 黄小跑被她逗乐了:“可惜啥啊,你是不是傻啊,二爷都多大年纪了,青青才多大,你也不想想。” 周舟听他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对哦,二爷不是人类啊……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果然什么都嗑只是害了自己。 “你这么一说,欸,那二爷到底多大啊?” 黄小跑一愣,他没想到周舟的脑回路是这样转的:“啊?这个……我…我不好说,估摸着大几百了吧。” “这么老…啊不是,这么大了啊。” 周舟瞪着俩好奇的大眼睛:“那我师父呢?师父看着和我差不多,也就二十多吧?” 黄小跑嘿嘿一笑:“那你可猜错了,青青在我们眼里自然是小的,但是按照你们的岁数,她比你大不少哦。” 周舟撇撇嘴:“能大多少啊,我今年24,师父最多二十六七呗。” 黄小跑晃着手里的酒瓶子:“你24的话,她比你大八岁。” “啊?!” 周舟差点被呛到:“啥玩意儿?师父看着和我差不多啊?!” 虽然长相不显年龄,可经年累月的打磨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危险而又摄人心魄。 第30章 最爱青姐! 第二日清早,余霜青的酒还未醒,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周舟和黄小跑正在客厅吃早饭呢,闻声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些奇怪。 能越过结界进来敲门的,肯定是熟人,但是也没听余霜青说过今天谁要来啊,而且还是这大清早的。 周舟咽下嘴里的包子,上前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的卡通短袖,一条浅色牛仔背带裤,微卷的头发低低的扎成两个小辫,配上她那张娃娃脸,十分可爱。 “咦?你是?” 罗薇薇十分好奇的打量着来开门的姑娘,之前也没在归云堂见过。 周舟听她这么问,心想这应该是师父的熟人,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余掌门的徒弟,请问你是来找我师父的嘛?” 罗薇薇哦了一声,原来是徒弟啊,余掌门啥时候收的啊,咋没听说呢。 “哦哦,你好,我找余掌门有事,她起了吗?” 黄小跑听见罗薇薇的声音,探出脑袋来:“薇薇,你先进来吧。” 周舟见黄小跑发话,便赶紧让到一边,罗薇薇匆匆进来,见只有黄小跑在客厅,便问道:“早啊小跑,青姐呢?” “她昨晚喝了点酒,这会儿还没醒呢,咋了呀,大清早风风火火的?” 罗薇薇在一旁坐下:“上回松湖那边完事儿了之后,青姐让我查一些事情,这不刚有些眉目了,我不敢耽误,就赶紧过来了。” 说完,她见周舟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便笑着道:“小姐姐你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罗薇薇,是s城三奇阁掌门。” 周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居然也是一堂掌门,微微惊讶了一下。 “罗掌门你好,失敬,我叫周舟,前阵子刚拜了余掌门为师。” 罗薇薇嘻嘻笑着:“小姐姐别这么客气,你叫我薇薇就好啦。” 黄小跑之前在查松湖一案的时候已经和罗薇薇混熟了,他俩性格差不多,很能玩到一起。 “薇薇,你吃早饭了嘛?来点?” 罗薇薇眼见余霜青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左右她已经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便也不和黄小跑客气:“好嘞~我急着过来,还真是啥都没来得及吃呢!” 周舟第一次见罗薇薇,原还有些拘谨,可罗薇薇性格实在开朗讨喜,聊了没一会儿便也混熟了。 罗薇薇啃着豆沙包,口齿不清的问道:“欸周舟,那你之前在华城,是自己有堂口嘛?” 周舟点头:“对呀,我家原本是华城的照月阁,现下多亏了师父帮忙,好不容易升了堂口。” 罗薇薇惊讶的瞪圆了双眼:“哇!这么好啊,哎呀,好羡慕啊~不知道我家啥时候能升堂呢。” 黄小跑嘿嘿一笑:“羡慕啥呀,估摸着很快就轮到你啦!” 罗薇薇和周舟闻言皆是一愣,罗薇薇疑惑道:“啊?啥意思啊?” 黄小跑看着她笑道:“松湖的事儿你也帮了不少忙,还损兵折将的,总不能让你白干吧,青青在疏文里把你的事儿也写了一并上奏,,所以我说估摸着你也快了,即便不是升堂,至少也会有嘉奖的,毕竟松湖那事儿,不是小事。” 松湖案自然不是小事,要不是余霜青他们一早察觉,提前布控,又当机立断的灭了鱼妖,一旦妖魂养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事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余霜青的性子又不是个喜欢揽功劳的,所以把三奇阁的付出也是原原本本的禀了上去,还不忘加了两句夸赞。 所以说嘉奖也只是时间问题。 罗薇薇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太好啦!我爱青姐!!” 她之前不遗余力的帮着余霜青查松湖案,倒也不是冲着这个去的,罗薇薇心思单纯有善良,原本的出发点也只是身为灵术师的职责和对百姓的责任,还有就是因为余霜青是她偶像,她并没有想着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但是眼下有,她也不矫情,开开心心的庆祝起来,还举着豆浆和黄小跑周舟一一碰杯。 这边几人嘻嘻哈哈正热闹,那边客厅的帘子被人掀开来。 “谁爱我呀?我看看。” 罗薇薇闻言回头,就见余霜青披着睡袍散着头发从里头出来,她素着一张脸,嘴唇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罗薇薇兴奋的跑过去粘着余霜青,那模样和黄小跑有得一拼:“青姐!那当然是我啦!我最爱青姐!” 黄小跑和周舟默契十足的撇着嘴:“咦……” 余霜青笑着将这个挂件扒拉下来:“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罗薇薇嬉笑着挽住余霜青的胳膊,将她拉到主座上,又殷勤的开了杯豆浆递过去:“姐,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事有点眉目啦~” 余霜青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她的速度:“挺快啊,最近进步不少哦薇薇。” 罗薇薇双手捂着胸口,搞怪的做出一副感动哭的样子:“哦天呐!我偶像夸我了!” 要不怎么说她和黄小跑能玩到一起呢,不正经起来一个顶俩。 黄小跑无语的怼她:“飘了啊飘了啊,青青你赶紧骂她两句,不然一会这货飘走了。” 余霜青已经在和黄小跑的常年相处下对这种状态免疫了,她面不改色的把话题拉回来,笑道:“薇薇跟我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罗薇薇赏了黄小跑一个白眼,然后迅速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收回了潜伏在松湖周边和附近大范围的探灵,花了几日的时间细细研究了它们带回来的资料,青姐你猜的没错,咱们一开始不是发现了两处妖迹么,那两次妖迹出现之前,红英都在那个地方停留过,虽然她表面上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我觉得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余霜青点点头,因为之前根据那些零星的线索,她早就将红英这个棋子摸了出来,所以这会儿听见她的名字,脸上没有没有丝毫的惊讶。 “干得不错,她确实有问题,不过,也只是一个被推到前面模糊视线的马前卒罢了,她背后与白令先勾结的肯定另有其人。” 罗薇薇听闻余霜青早就摸索出了红英这个线索,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厉害,还是略微有些惊讶,随即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余霜青发了几张图片。 “青姐,我整理了一下这些年收集到的s城大大小小各个堂口的资料,虽然你肯定比我了解他们一些,但是我想着说咱们信息汇总一下,说不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图片我发你微信了。” 余霜青赞许的拍了拍她:“薇薇想的很周到,我正好需要这个,你说的没错,我一个人难免会有遗漏,信息汇总是必要的。” 她这么一说,罗薇薇就更高兴了,干劲十足。 罗薇薇高兴的是余霜青时时刻刻照顾她心情且珍惜她付出的这份心意,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以归云堂足够登顶的实力,怎么会有那么多遗漏不遗漏的,这也是她尽管知道这份资料可能用处并不大,但也还是熬了两个晚上做出来的原因。 第31章 到底谁是软柿子 “红英……” 余霜青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一片冰清,末了,她抬起头看了一圈,问道:“无乐呢?” 黄小跑凑上来道:“我起来的时候二爷就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宿没睡,早饭也不吃,就说要去打坐。” 说着,他朝书房扬了扬下巴。 余霜青点点头,起身往书房去,黄小跑赶紧跟上,周舟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和罗薇薇一起去厨房切水果。 书房已然收拾干净,却不见苏无乐的身影,余霜青在榻上坐下,取了炭将小风炉燃起来,又不紧不慢的倒水,取茶叶煮上。 黄小跑轻车熟路的拿碟子装了满满一盘瓜子,坐在一旁嗑着瓜子等喝茶。 直到茶煮好,周舟和罗薇薇把水果端进来,苏无乐依然没有出现。 周舟不免问道:“师父,二爷呢?” 余霜青笑了笑,想起昨夜在院中,苏无乐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唇角的笑意更甚了。 这货居然还会不好意思,真是数百年来头一回见。 面对周舟的问话她也未答,只是慢条斯理的将每个人的杯子取出来烫过,再倒好茶水,一一递过去, 最后才将苏无乐的杯子放在他常坐的位子上。 这杯子刚放下,下一秒,一道银光自她身后的山水画中飞出,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袭鹅黄素纱圆领长衫的男子已然坐在那里,修长苍白的手端起茶杯,轻轻吹着。 眉目如画,繁星朗月,不是苏无乐又是谁。 周舟赶紧打招呼:“二爷早。” 罗薇薇也紧跟着行礼:“见过二爷。” 苏无乐笑意温和:“周舟早,薇薇也来了啊。” 黄小跑双眼一转,嬉笑着支着桌子:“二爷打完坐了,难得啊,八百年都没打过坐了吧?” 苏无乐也不理他,从腰间的扇囊中取出随身的折扇,靠在那闲闲的扇起风来。 周舟顺着他的动作瞧见那个十分精致的扇囊,以墨色锦缎打底,上头嵌着几颗莹润无比的碧玉猫眼珠子,又用蚕丝线绣着云纹图样,还用银线绣了边,好看的挪不开眼。 周舟眉头微微一挑,这配色和图案,还有绣工,瞧着像师父的手艺欸……. 正当她又觉得自己嗑到了的时候,一转头瞥见黄小跑身上那件落金云缎圆领袍的领口,那上头绣着对称的月桂图案,看着好像也是师父的手艺…… 算了,嗑不了一点。 黄小跑瞧着周舟那大起大落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抓起一把瓜子塞到周舟手里:“来,妹妹,嗑点有营养的吧还是。” 余霜青对他们的嘴炮一笑置之,见苏无乐闲下来,便将方才的事情一一说了。 苏无乐听罢,思量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 余霜青看着他:“我的意思是,目前咱们可以确定红英有问题,但是先盯着她,还是直接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苏无乐坐直了一些,放下扇子:“第一,盯死她,看看她到底和谁联系,以此来拉出幕后那个人,第二,直接收拾她,然后等幕后那个自乱阵脚,这两个方法,都可行,都有利有弊。” “这盯着她嘛,好处是稳妥,坏处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更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会不会再搞出更大的事情。至于收拾她,好处是解决部分隐患,可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坏处则是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让背后那个更加谨慎。”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苏无乐的分析言简意赅,局势已经十分清晰,接下来就看余霜青如何取舍。 她看着眼前桌上的茶杯,思索了片刻:“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咱们知道她的情况,可别人不知道,仅仅凭着她出现过这一点,没有动手的理由,且私下动手,容易引起乱子,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她处置了才行。” 她眼神一转,看向黄小跑:“黑爷那边怎么说?” 黄小跑放下瓜子:“老冰棍那边好像也快有结果了,我再去问问。” 他这回倒是很干脆的就去了,他速度一向很快,可这回却去了半天都没回来,原本问个事,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 午饭都上桌了,依旧不见黄小跑回来,余霜青不免有些担心,她对苏无乐道:“无乐,要不你去看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无乐却一点都不担忧,他径自在饭桌边坐下:“小跑又不是出门去外边,他在老黑那里不会有什么事的,想来应该是避尘珠上发现了什么,也是好事。”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多话,吃过饭,边商议着这些事儿,边等黄小跑那边的回话。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天色将黑之时,黄小跑才风风火火的回来。 只是他回来之后,并没有立刻交代查到的事情,而是在余霜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余霜青听罢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罗薇薇道:“薇薇,周舟刚来几天还不是很熟悉这一片,你带她逛逛吧,顺便一会买点菜回来。” 罗薇薇和周舟一听便知可能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她们在场,于是便应和了一声,两人结伴出了门。 待二人走后,余霜青起身从博古架上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到上茶水。 “黑爷,既然来了,喝杯热茶吧。”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山水画中光华闪过,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男子玄衣黑发,剑眉星目,十分俊朗,可是神情却冷漠无比,一双浅棕色的眼瞳之中没有丝毫情绪,整个人就像一座冰山一般冷冽。 也难怪黄小跑私底下叫他老冰棍。 黑爷也不客气,面对余霜青的问候只是淡淡的颔首,并不回答,径自坐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苏无乐对他的性格相当了解,只笑着道:“老黑,难得啊,你倒是肯露面。” 黑爷一向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更不用说有生人在的情况下,所以方才黄小跑才让余霜青支走了罗薇薇与周舟。 他面无表情的对着苏无乐吐出一个字:“嗯。” 数年相处大家也都习惯了他惜字如金的样子,只是苏无乐说的没错,他实在难得主动出现,今天来了,只能说明问题不小。 果不其然,黑爷看了一眼黄小跑,黄小跑旋即会意,知道他不想说话,替他开口道:“青青,我师父用了各种方法探查避尘珠,那玩意儿隐藏气息的本事实在不简单,费了好多功夫,才在上头隐约捕捉到了两种气息。” 余霜青闻言,原本半眯的双眼睁大了一些,避尘珠的作用和效果她与无乐三娘都见识过,能在这玩意儿上头捕捉到气息,看来真是的下了功夫了。 她抬了抬眼:“你继续说。” “那两道气息其中一道很明显,是红英的,还有一道,隐藏的极深,且气息很淡,目前还无法断定具体是谁,查是能查出来,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待黄小跑说完,黑爷点点头:“嗯。” 余霜青与苏无乐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一笑。 上午还在烦恼找个什么理由处置红英,下去罪证就来了,好一场及时雨。 至于另一个,就像黄小跑说的,只是时间问题了,即便她们处置了红英之后那位暂时收手隐藏起来,也逃不过黑爷的追踪,只要摸清了身份,就能直接收拾了。 说来也是可笑,最大的黑手白令先第一个暴露,他底下的这些兵卒倒是一个个隐藏的好,要不是她归云堂的人有点本事,恐怕就真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了。 大家都是干这行的,谁比谁高贵,想凭着那些歪门邪道压他们一头,让人洗干净脖子等死,真是笑话,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咽的下这口气,真当他们是软柿子。 第32章 火锅就得配烈酒 苏无乐看了眼黑爷,问道:“老黑,如果就是这点事,你让小跑过来就行了,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刚刚那几句话也全部都是小跑说的,他就只在旁边嗯了几下。 黑爷还是那副样子,他眼神都没给苏无乐一个,放下茶杯伸出手掌,光华闪过,避尘珠稳稳当当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又看着余霜青道:“我教你,捕捉气息。”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余霜青与苏无乐了然的点点头,黄小跑则再一次当起了他师父的专用解说:“我师父的意思是,青青想收拾红英需要避尘珠佐证,可是这玩意儿用寻常的方法是探不出任何东西的,只有用我师父的独门术法可以将上头残留过的气息捕捉出来,这样才能作为证据来用,否则即便是咱们拿着避尘珠,人家也不承认。” 为着一个红英,学到了黑爷的独门术法,这便宜占大发了,也得亏黑爷性格赤诚,虽说外表是一点看不出来。 他说要教,余霜青以为是他做一遍让她跟着学,可没想到黑爷的教学方式会如此的简单粗暴。 他竟直接捻了个诀,将一道金色的光芒引入她的灵台之中,收回手道:“好了。” 余霜青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懵逼:“什么好了?” 这话刚说完,她的识海之中多了一段记忆,等她接收之后才发现,这是黑爷施展这门术法的详细过程。 “6…….” 这也行?跟电脑上传了一份文件似的,绝了。 不过想想也是,她如今的身手和修为,多多少少是得益于黎月倾,要不是继承了黎月倾的所有记忆,她也无法完美驾驭流星白羽锏,还有那些更高阶的术法,以及能够以一敌十甚至更多的好身手。 虽说之前凭借着天生灵力强大,修行速度极快,身手原也不错了,只是那对双锏始终没有发挥出最大实力,更多的是作为兵器使用。 事情做完,黑爷也不多留,将避尘珠交给余霜青之后,便径自回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端上一碟水果。 余霜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黄小跑:“你师父爱吃这个啊?我以为你们都只爱喝酒呢。” 黄小跑也不甘落后的往嘴里塞着水果:“我师父向来和我们不一样,青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除了出身和我们一样,其余的不能说多相似吧,只能说毫无关系。” 也是,大多数黄家的仙人,都是爱喝酒,爱聊天,性格活泼,这些在黑爷身上完全看不到。 余霜青将避尘珠收好,和苏无乐商量起对红英的处置,正好这时周舟和罗薇薇也回来了。 她俩提着一大堆东西,满载而归,黄小跑赶紧迎上去帮忙:“买的啥好吃的呀?这么多?” 罗薇薇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一支雪糕递给黄小跑:“你怕不是闻着味出来的,就知道有好吃的了。” 苏无乐坐在书房没起身,只是鼻尖微微动了一下,笑道:“看来是想煮火锅。” 果然,下一刻罗薇薇就蹦跶过来:“青姐!晚上吃火锅吧!” 余霜青笑着看了苏无乐一眼,应和道:“好,你们买了什么就吃什么,听你的。” 说着起身准备去帮忙,罗薇薇却一把按住她:“别,青姐你歇着,我去弄就好啦。” 周舟也掀了帘子进来,将刚才买的零食放在茶桌上:“师父您和二爷先喝会茶,我和薇薇去弄就好啦,反正火锅嘛,很方便的,一会就好了。” 余霜青笑着道:“好,那就辛苦你们了,又是买菜又是收拾的,今儿难得人都齐,在院子里吃吧,我一会给你们拿点酒。” 罗薇薇酒量不错,听见这话更开心了:“好耶!青姐我还没喝过你这的酒呢!那我先去洗菜。” 她与周舟本就年纪相当,两个小姑娘一日相处下来已然很是熟稔,这会儿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去厨房收拾食材去了,还不忘拉上认真啃雪糕的黄小跑。 按理说仙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是苏无乐这个二爷不知为何,好像很是习惯人类的生活方式,天天现形不说,还像寻常人类那样跟着余霜青一日三餐,外加各种零食茶水,基本上极少见他像其他仙家一样待在自己洞府,掌门没事不找就不出现。 所以黄小跑常年跟着苏无乐混,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有时候外出,在没有急事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使用神通瞬移,而是喜欢拎着瓶可乐坐余霜青的车出门,甚至有时候没有任务,余霜青只是去超市采买,他也要跟着去,让余霜青在买完菜和生活用品之后,还要额外多买一大堆零食回来。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归云堂的仙家是这样子的。 所以这会儿罗薇薇才敢把他拉去厨房帮忙,这要是换了别家,说话都得脑子里多过几遍,更不用说这样了。 黄小跑自己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毕竟火锅好吃,所以他十分起劲的帮忙,周舟和罗薇薇让他干啥就干啥,很是乐在其中。 等火锅煮开,食材都收拾好上了桌,余霜青起身去库房拿了两坛雪酿,又挑了一套琉璃酒具,才和苏无乐到院子里坐下。 因着人多也热闹,一顿饭吃得相当开心,罗薇薇第一次喝雪酿,透过白色琉璃酒壶看见那深褐色的酒的时候,其实她是有些拒绝的,但是当壶盖打开,那阵清冽又馥郁的香气散开,她的酒虫就成功的被勾了起来。 一口下去,烈酒的辛辣和花草的清甜融合的相当完美,罗薇薇被这酒惊艳的瞪大了双眼,连周舟这样酒量很小,平日里都只敢喝果酒的姑娘,都忍不住小口小口的品起来。 余霜青这一生酿的酒不少,要说苏无乐最喜欢的,还得是这昆仑雪酿,也难得今天余霜青一下子拿出来两坛,少说也得四五斤,可以放开了喝。 大家吃吃喝喝正起劲,罗薇薇忽然一拍脑门:“哎呀!青姐你看我,我又忘事了!” 余霜青诧异的看着她:“怎么了?” 罗薇薇站起来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在后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对不起啊青姐,今天光顾着红英的事儿了,这是沧海楼的请柬,原本他们是想直接送到你这里的,那天正好我去找沈楼主有事,他知道我经常来找你,就让我转交了,我今天心思全在白天的事儿上了,把这个忘得干干净净,得亏这会儿想起来了!” 沧海楼…… 第33章 集仙宴请帖 余霜青接过那个信封打开来看:“集仙宴,这名字取的,沈衡倒是好兴致。” 周舟好奇起来:“师父,这宴会是什么情况呀?” 见余霜青似乎是在想什么,罗薇薇就接过话头向周舟解释:“舟舟,沧海楼你应该听说过吧,楼主沈衡是道门修士,修为也很是不俗,只是他喜欢做生意,沧海楼就是他的产业,不过他修为好,人缘也好,在圈子里几乎都是朋友,道修佛修和咱们灵术师,左右逢源,哪边都不得罪,很会做人。” 舟舟端着碗听得认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罗薇薇接着道:“这集仙宴,顾名思义,就是沈楼主想请圈子里的朋友一起在自家酒楼聚聚,所以搞了这样的一场宴会啦,最重要的是……” 舟舟赶紧放下碗筷,连黄小跑这个掌握了沧海楼很多信息的百事通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这个重要的是什么。 就见罗薇薇神情极为认真的道:“最重要的是,沧海楼的菜真的很好吃!” “切……” 余霜青看完请柬,将它递给苏无乐:“无乐你看看。” 苏无乐接过帖子看了两眼,笑道:“宴会还有半个多月,这么早就把帖子派出来了,有意思。” 余霜青闻言便知他与自己想到一处了,也笑道:“这也算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挺好的。” 舟舟给余霜青碗里夹了一筷子香菇,道:“师父,您是指?” 余霜青瞥了一眼那张请柬:“之前咱们不是在商量红英的事儿么,起先觉得师出无名,后来亏了黑爷咱们才掌握了证据,眼下证据是有了,还差一个时机。” 周舟对s城的堂口并不是很了解,对余霜青的行事风格和思路也还没有完全熟悉,是以一时半会儿有些跟不上:“所以师父您是想在集仙宴动手?这样会不会太张扬,我记得您说过,这位身后有好几个堂口。” 周舟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余霜青解释道:“咱们堂口平日向来低调,也与圈子里的人不常来往,只是红英这个事不一样,你也说了她攀上了好几个堂口的关系,若是我私下去端了落英阁,恐怕事后他们借题发挥,以此生事,到时候即便我们有证据,但红英没了,他们说什么都行。” 罗薇薇哦了一声,接道:“所以咱们偏要在圈子里人都在的场合动手,众目睽睽之下拿出证据,把她钉死,也好让她背后的人没话说,也不能事后找咱们麻烦。” 周舟恍然大悟的看向余霜青,余霜青则是笑着对罗薇薇道:“薇薇越来越聪明了。” 罗薇薇得瑟的和余霜青碰了个杯,又道:“欸,青姐,你是咋知道沈楼主也请了红英的,万一他没请,那咱们计划不是泡汤了。” 余霜青却笃定道:“红英一定会出现,沈衡这样大的手笔,看这架势,整个江南的叫得上名号的应该都会出席,更何况s城本土的这些,即便红英自己不够格,她也一定会通过那几位弄到请柬,毕竟,这样的宴会对她来说,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周舟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哦,师父您的意思,是不是指这个红英会趁着集仙宴为白令先做什么?” 余霜青微微点点头:“是也不是,她必是为白令先做事这一点没跑了,但要说在集仙宴干点什么,她没这个胆,白令先也不会同意,但她一定会借此机会尽可能多的去为白令先网罗人选。” 她顿了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除了愿意上他们贼船的,还得给白令先搜罗适合下手的目标,不过想来除了这个,她自己应该也很需要这样的机会,毕竟哪有交际花不喜欢宴会的。” 这话说的罗薇薇直接笑出声了:“哈哈,青姐说的对,她攀扯了那几个毕竟也不是什么大堂口,自然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一贯又不肯把心思花在修行上,就落英阁那点水平,不当交际花谁愿意多看她一眼。” 周舟听着她俩说话,好奇的问了一句:“交际花?这个红英很好看嘛?” 闻言罗薇薇就更乐了,不止是她,连黄小跑都笑了起来:“好看个屁,丑的小爷看她一眼都晦气,还交际花,那群男的就是瞎而已。” 罗薇薇不甘落后的紧接着道:“何止哦,除了那几个谁看她不晦气啊?舟舟你是不知道,这女人真的无语,你说咱们当灵术师的,无论堂口大小,好歹是个掌门吧,都是有身份的人,可偏偏她一副风尘样,也不好好修行,整天想着怎么靠着勾搭其他掌门攀关系来谋利,真是绝了。” 余霜青听着他们话里话外对红英毫无保留的嫌弃,道:“说起来,我之前见她的时候探过她的底,有一说一,还是有一点天赋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只是可惜了,这些天赋她是压根没打算用在正道上。” 说罢她又看向罗薇薇:“集仙宴还有半个多月,咱们好好准备准备,另外,你帮我跑一趟沧海楼,请沈衡把我也会出席的事儿瞒下来,万一有人问起,让他含糊过去就是了。” 罗薇薇和沈衡虽说算不上多熟悉,但之前合作过几次,也算有点交情,这点小事她自然还是可以办妥的。 余霜青见她点头,又道:“你也准备准备,集仙宴之前,你的嘉奖和封赏应当会下来。” 罗薇薇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余霜青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之前黄小跑有和她说起过,心里多少有准备,但具体上头的眼里能不能看见她这个小角色,实在不好说,可眼下余霜青这么笃定的说出让她准备着,还给了她一个大概时限,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板上钉钉了。 “青姐!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太开心了,我也没出多少力,竟然真的能升堂了!” 罗薇薇激动的拉着余霜青的胳膊不停的晃悠,余霜青笑着拉她坐好:“你可是前前后后忙了那么久,这怎么还能叫没出多少力呢,况且这次你家折损了一位小仙,还有几个探灵,也是搭进去不少,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安心接受就是了。” 说起这位小仙,罗薇薇的高涨的情绪瞬间低了不少,声音也有些闷闷的:“要是可爱能回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第34章 宣誓效忠 可爱,这名字取的,还真是罗薇薇的风格。 余霜青看了一眼苏无乐,对罗薇薇道:“好了,原本打算过阵子再跟你说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现在告诉你吧,省的你伤心难过的连封赏都不想要了。” 罗薇薇敏锐的听出了弦外之音,不敢置信的看着余霜青,只见她对着苏无乐使了个眼色,罗薇薇瞬间紧张的盯着苏无乐。 苏无乐倒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微笑着给余霜青和罗薇薇的杯子里添了酒,道:“薇薇别伤心,虽说你家那位小仙确实因为修为不够被那鱼妖害了去,可你别忘了,他好歹是个仙家,即便肉身陨落,神魂也不会那么快消散,咱们去的及时,在那鱼妖死后,好歹救回来一部分,现下在我洞府蕴养,不告诉你,也是因为还不确定需要多久才能顺利复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让你伤心两回。” 苏无乐说的不无道理,神魂蕴养到恢复不是什么易事,甚至不能百分百保证可以成功,所以他和余霜青才决定先瞒着。 只是眼下看她难过,甚至把这位仙家看的比前途还重要,余霜青到底不忍心,再怎么说,可爱也是为着这件事儿陨落的,上头也应该会照顾一二,所以才提前说出来,好给她个安慰。 罗薇薇的双眼刚才提起可爱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发红了,这会儿再也忍不住,拉着余霜青的手就哭了起来:“青姐,二爷,你们说的是真的吗,青姐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家可爱……他真的能回来吗?” 周舟眼看着罗薇薇喜极而泣又惶恐不安的样子,鼻子也忍不住发酸,要是换了她的仙家出事,她想必也要哭死了。 只是师父和二爷说的这些话,更让她震惊,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又涨知识了。 她赶紧抽了张纸巾递给罗薇薇:“薇薇,别难过了,师父和二爷怎么可能哄你呢,自然是真的,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可爱要是知道你哭成这样也要着急的,对吧?” 余霜青也是捡着话安慰她:“是啊,无乐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了些,但是做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你别担心了,不过这神魂蕴养没有那么快的,你可千万不能着急。” 她的眼神落在罗薇薇哭红的双眼上,完全不理会一旁因为那句不着调而垮着脸的苏无乐。 罗薇薇赶忙点头,接过纸巾擦干眼泪,站起来在一旁跪下,余霜青赶忙去拦,苏无乐却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罗薇薇端正的对着余霜青行了个大礼,又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无乐一样行了大礼。 “薇薇多谢青姐,多谢二爷,这份恩情薇薇会永远记在心里,我知道青姐和二爷做这些不是图我回报什么,多的话我便不说了,只是以后,青姐无论做什么,我整个三奇阁,都会站在您身后。” 这便是在宣誓效忠了,‘青姐无论做什么’这句话,分量不可谓不重,也就是说哪怕日后余霜青要造反,违逆天界律法,罗薇薇也会不问缘由的追随。 灵术师圈子里,很少能有堂口甘心完全追随在另一个堂口之后,谁不想自己出头,不想自己扬名四海,即便是师徒,利益驱使下反目的也不算少了,能立下这样重誓的,更是凤毛麟角。 足以可见罗薇薇此人心思赤诚,有担当,有责任,对仙家的感情已经凌驾在个人名利之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掌门。 这也是余霜青和苏无乐愿意不遗余力帮她,提携她的原因,不然s城这么多堂口,这么多年,也没见归云堂跟哪个走的近一点,更不用说出手提携,就连收灵术师徒弟,收的都是远在华城的周舟。 罗薇薇之前也很是羡慕周舟可以做余霜青的徒弟,可是她心里知道,周舟的情况比较特殊,没人指点教导修行,堂口也才出来没多久,可她不一样,三奇阁在s城有些年头了,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合适再去拜另一个灵术师为师,不过好在她运气也算是很好了,自从发现鱼妖踪迹,两方合作,借着这个契机,她和青姐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哪怕青姐没有帮她请封,没能救回可爱,她也愿意一直跟着青姐。 余霜青与苏无乐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她待罗薇薇说完,便伸手去扶:“好了好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我们不是图你回报,以后就别一直挂心,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些,你还有大好的前途,别动不动起这么重的誓。” 苏无乐的意思她明白,就像之前周舟要拜师的时候一样,苏无乐也是拦着她要阻止周舟的举动,他的想法她怎么会不懂。 苏无乐总是从大局考虑,为堂口考虑,所以在他看来,周舟的照月堂,和罗薇薇的三奇阁,应该很快就要称三奇堂了,这两个堂口掌门皆是心思纯善,性格赤诚之人,有这样的人追随,余霜青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这么多年,归云堂单打独斗惯了,余霜青的性子又是不喜欢与生人来往的,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苏无乐的考虑是对的,接下来如果要更进一步,那么这样的一个大堂口,身后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没有堂口依附,与其是那些追名逐利趋炎附势之辈,那当然还是周舟和罗薇薇这样的最好。 他们几个又哭又笑又行礼的,黄小跑完全不受影响,在余霜青他们没空注意他的时候,一个人干掉了一大盒羊肉卷,还炫完了一整坛子雪酿,这会儿脸都红透了。 苏无乐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看着桌上那个空了的羊肉包装袋,他拎起酒坛子倒了倒,一滴都没剩。 “怎么没把你撑死呢!” 黄小跑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端起刚才倒上的最后一杯酒,晃悠着酒杯,对着苏无乐挤眉弄眼:“那不能,再来一盒我也能吃完!” 余霜青见苏无乐欲哭无泪的盯着那个空坛子,又颠了颠剩下的小半坛,转头对周舟道:“丫头,辛苦你去仓库再拿一坛,开门进去左手边架子上就是。” 见周舟应声去了仓库,她拍了下苏无乐的胳膊:“行了,多大个人了,不嫌丢人啊,我平时少你喝的了?” 苏无乐听见又可以再开一坛,登时眉开眼笑:“那没有,只是青青的酒喝多少都不嫌多嘛~” 他拎起剩下的那点给余霜青她们续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色道:“青青,集仙宴那边,咱们得早做准备,除了红英,与她有关系的那几家,我看也一并收拾了吧,半个月的时间能收集到不少东西了,想来应该足够能一锅端。” 能上红英的船的,能是什么干净人,想必多多少少能查出点问题,与其通过红英的手让他们为白令先所用,不如钉死的好,省的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 余霜青这个人最不耐烦的就是麻烦,且对那些人一贯冷心冷清,丝毫不会有任何不忍,是以她很是赞同苏无乐的提议。 “你说的对,那就这么办,明日开始你和小跑他们多盯着点,多派些人手出去,集仙宴这么大的场面,不唱出大戏怎么行呢。” 罗薇薇还有些担忧:“青姐,你说咱们到时候要是这么办,沈楼主会不会不高兴,毕竟是他的宴会。” 余霜青却十分肯定的道:“不会,不止不会不高兴,相反,不少修士和灵术师都会高兴,但他们一定不会表现的太明显就是了。” 罗薇薇到底在圈子里混了许久,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也就反应过来了:“也是,如今咱们s城也没个领头的堂口镇着,底下的乱成这样,对修士圈来说可不是好事,能整顿一下,想来大家都是乐见其成的,只是青姐,我就是担心会有人借机对你发难,你也知道外头看咱们不顺眼的不少。” 自然是不少的,不然余霜青那心狠手辣的疯批名声是怎么来的,不就是被那些看不惯她的传出去的么。 堂口无论大小,每家都有很多探灵,不分昼夜的四处巡逻探查,余霜青这些年驱邪除妖,总难免有时候会被别家看到,她又一贯是那样暴力执法的风格,自然会被人抓着不放。 一个实力强硬,但又摸不透底细的大堂口,还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对圈子里也是一贯的冷淡,难免就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可不就是被孤立被诟病的好对象么。 也就是年轻一辈的喜欢她,大多数都是她的粉丝,可是s城的大堂口都是老一辈灵术师坐镇,所以她名声不好一点也不奇怪。 第35章 近墨者黑 在教完周舟熟练使用最后一个基础术法之后,余霜青算着日子,让周舟回华城去转移堂口仙家以及重要物件。 “舟舟,千万要记住,这些事情必须要在一周内做完,否则白令先一旦出关,你孤身一人在华城,太危险了。” 周舟神情紧张的点头:“我知道了师父,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按照余霜青的推算,白令先最多还有十多日就要出关,所以保守估计,给了周舟七天的时间,虽说有常三爷在,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只是s城眼下的情况,她也不可能陪着周舟去华城那么长时间。 周舟见余霜青蹙眉,拉着她道:“师父别担心,我有三爷,没事的,我会尽快转移,然后立马回来。” 余霜青点头:“万事小心,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白令先提前出关了,你就带上仙家赶紧回来,其他东西先别管了,最多等事情全部解决之后咱们再置办就是了。” 周舟扬起笑脸,故作轻松的道:“放心吧师父,我可是您的徒弟,只要我赶在白令先之前回来,其他阿猫阿狗伤不了我的。” 她摸了摸身上的浅妃色细丝褙子,要说置办,来归云堂也不过短短时日,余霜青已经给她置办了许多东西了,不但收拾了一间卧室单独给她住,还给她买了各种生活用品,衣服都七八套了,要知道她当时来的时候,可就拎了一个小手包。 她身上这件褙子袖口上的桃花,还是师父亲手绣上去的,周舟十分珍惜现在的生活,也懂得感恩,比起常年不闻不问当她死了一样的父母,余霜青更像是她的亲人,虽然面上看着有些冷淡,实际上却事事为她考虑周全。 余霜青知道这丫头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故作镇定,摇了摇头,最终没说其他的,只是又嘱咐了几句,才送她出了门。 书房里,苏无乐和黄小跑正在研究探查回来的资料,见余霜青进来,苏无乐抬眸:“你别太担心了,跟着她的三爷,毕竟也是从那位手底下抢来的,想来要护周舟安全还是不成问题的。” “嗯。” 余霜青只是淡淡的应和了一声,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眼桌上的资料,道:“前几日薇薇给的那份名单,我圈了几个有问题。” 她从桌上一叠纸底下抽出两张,指着上头名单上的几个红圈,对黄小跑道:“小跑,再辛苦你一下,多调些兵马,好好去查查这几人,重点查,越详细越好。” 黄小跑接过名单,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几个人的资料,随即将名单折好塞进腰间悬挂的小包。 “好嘞,我这就去!” 苏无乐看了一眼余霜青:“刚才名单上的,都是和落英阁有关系的那几个?” 余霜青颔首:“对,就是我跟你说过,红英攀上的那几个,咱们既然要一锅端,就得有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的证据。” 苏无乐一笑:“雁过留影,更何况是凡人,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余霜青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闻着茶香,慢慢道:“不过,无乐,我总觉得,红英背后替白令先做事的,不在这几个人中间。” 苏无乐看着手中的资料,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人太容易被查出来了,几乎放在了明面上,而且都不是咱们的对手,显然不符合咱们之前的推测。” 他放下手中的那几张纸,道:“别纠结了,等集仙宴上看看情况再说,收拾完红英,他如果还没有露出马脚,就把避尘珠给老黑,揪出他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余霜青眼眸低垂,眉头微蹙:“这是下策,太慢了,你别忘了,白令先一旦出关,随时都有可能动手,他在暗我们在明,这情况不乐观。”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恼火,眸中微光浮动:“凭他现在的修为和灵力,正面冲突我不一定干得过他。” “啧!” 她放下茶杯:“要是真能穿越就好了,穿回他还没有搞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悄悄给他弄死算了,一了百了!” 苏无乐轻笑一声:“你想的挺美啊,要真是这样那你得忙死,有一个不对劲的你就得穿回去弄死一个,没完没了了属于是。” “烦死了,好好的搞出这些事情,等抓到他非得千刀万剐才能解气。” 苏无乐看着余霜青有些烦躁的抓着头发,笑着摇摇头:“你也就在我面前这样,周舟和罗薇薇在的时候你倒是还顾及一点形象。” 余霜青往椅背上一瘫,看着圆窗外的一盆兰花:“薇薇也就罢了,周舟没怎么见过这些打打杀杀的场面,我总得顾及一些,她胆小又容易被吓到,你忘了松湖那天回来她还做噩梦来着。” 话刚说完,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余霜青摸索着拿起手机接通:“喂?行,我在家呢。” 苏无乐看了一眼:“罗薇薇速度挺快啊。” 余霜青坐起身来,打开一旁的柜子在里头翻找起来:“是啊,她说现在过来,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茶桌旁的两个桐木小柜子,一个放酒器,一个放余霜青的烟斗和烟草之类的,她从中挑了一个红湘妃的竹制细长烟杆,又拿了一个棕色的木制小盒子,起身向院子里去。 罗薇薇前几日刚从余霜青那拿到归云堂大门钥匙,这会儿自己开门进来了,见苏无乐独自在书房,她行礼道:“见过二爷!青姐呢?” 苏无乐点头回应,笑着指了指院子,余霜青的声音同时响起:“薇薇,来院子里坐吧。” 罗薇薇推门出去,在余霜青身边的藤椅上坐下,道:“青姐,办妥了,沈楼主说他会周全。” 余霜青点点头,沈衡此人最大的有点便是拎得清,不像那些迂腐的老古板。 罗薇薇拿起桌上的饮料拧开灌了两口,接着道:“姐,我还打听到,红英果然通过那几位拿到了请柬,你算的真准,这下人算是齐了!” 余霜青看着烟斗中飘起的白雾,笑着道:“人齐了好啊,人齐了才能开宴嘛。” 罗薇薇摩拳擦掌的,颇为兴奋:“终于能干票大的了,青姐你是不知道,我天天就是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的不行。” 余霜青好笑的看着她:“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喜欢打打杀杀,这样不好吧。” 罗薇薇嘻嘻一笑:“嗐,这不是随了你嘛,我这叫近朱者赤!” 余霜青摇了摇头:“错了,你这叫近墨者黑!” 第36章 执行官 宴会当日,沧海楼大厅内,人已经差不多到了七七八八,今日来赴宴的这些人,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实际上光是对手仇家,就占了四成,剩下的人里多多少少,或有相熟,或有过节,毫不相干的几乎不到两成,明面上推杯换盏,私下里暗潮汹涌。 余霜青好似对眼前的宴会和人兴趣都不大,只坐在角落,侧着身子斜斜地靠在桌边,右手上挂着一串黑色的手串,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那珠子随着晃动,隐隐泛出一轮银色的光华,如同狐狸的眼睛,森然地寻找着猎物。 今儿来客皆是当今玄学界叫的上名号的人物,这会三五成群互相寒暄地正热闹,倒一时无人注意到角落。 余霜青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冷冽辛辣的酒气,让她的神思清明了两分,转过身往椅背靠了靠,呼出一口气,抬起低垂许久的眼眸,往人群中扫去。 不远处的大厅中央,有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位刚进门的青年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色长裙,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配着精致的妆容和一头乌黑柔顺的卷发,摇曳生姿,在人群中十分亮眼,她脸上带着优雅又妖娆的笑容,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坐在余霜青不远处的两个中年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端着酒杯小声地交谈起来。 “呵,瞧见了吗?也就那些个年轻不懂事的,这种货色也敢招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你说这沈楼主请客摆宴,怎么也不挑人?” “诶,可不能这么说,如今这娘们在圈子里多多少少有些名声,虽然私底下谁都瞧不上她,但是今儿底是圈子里叫的上名号都来了,公然不请她,难免让有心人说道,无非是多添副碗筷,何必惹这官司呢。” 尽管已经很小声,但离得近,这些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到了余霜青的耳中,她目光幽深,裹挟着冰冷的寒意,落在那位红衣女子的身上。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美眸四下扫了一圈,未见不妥,以为是多心了,正待她回头继续应酬,背后又是一凉,她僵硬地转过视线,终于看见了坐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个紫色身影。 四目相对 她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就这么僵在了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就像一把刀,一寸一寸的刺进她的身体里,她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就像兔子看见了狼,下意识地就想逃离。 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装镇定地跟周围的人打了招呼,找了个借口就向门口走去,有些急促的步子让她的身姿不再像之前那样优雅,甚至有些不稳,眼下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眼看着快要走到门口,那两扇原本开着的褐色实木大门却突然迅速关合,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巨响,震的她整个人狠狠地抖了一下。 大厅里的热闹随着这声巨响戈然而止,空气都陷入了沉默,然而这沉默也没维持多久,在座的都不是普通人,只一息之间,所有人都已回过神来。 人群中一位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白发老者微微眯起眼睛,双手借着桌布的遮蔽迅速地结了个印,用灵力向四周探去,探到靠近角落墙边的时候,灵力突然被挡住了,他抬眸向角落望去,还不等看清什么,双手突然一松,印被一股强势的力量冲开。 他微微一愣,继而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下眼镜,看向方才的角落。 门口的红衣女子心道不好,颤抖着转过身,看向余霜青,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角落里走出一袭紫色身影,原本捻着剑诀的右手缓缓放下,一身深沉近黑的深紫细丝菊纹交领长衫,腰上系一根玄色细纱腰带,外头罩着一件浅紫薄纱外衫,及膝的长发散在身后,额前的头发用一根黑檀狐形长簪拢在脑后,眉眼清冷,嘴角含着淡漠的笑意。 她步子很慢,缓缓地向那红衣女子走去,这缓慢的步子落在红英眼里,就像催命符一般,让她一身冷汗。 红英心下恐慌不已,却也有些疑惑,不是说今日余霜青不来么,她怎么会出现在沧海楼,而且这架势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红英心里有鬼,自然心虚的厉害。 原本坐在人群中应酬的沧海楼楼主沈衡眉心一跳,他修习道法多年,道行不浅,怎看不出大门突然关上是余霜青施的术,现如今这世道,凡人修行,能掐算推演的不少,但有些神通的已是少数,真正修出术法的更是极少,眼下见这位未借任何符咒法器,只凭一个手势施术,再加上她的地位….. 沈衡心道不好,只得笑着往门口走去,想打个圆场。 没成想还未等他开口,旁边一位身着白色道服的中年男子就先出声了 “今儿沈楼主宴客,你是何人?难不成要砸场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坐的可都不是闲人。” 他还算有些道行,打量了余霜青几眼,似是看出了什么,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如此无礼,原来是与妖为伍的货色,我们可都是正经修行的,你在这也敢放肆招摇。” 在场众人闻言面上皆有些不自在,沈衡更是直接变了脸色。 玄门之中修行也分门别类,路数繁多,道学自然是最大的一支,被推崇为正统,而其余之中有一支最受争议,只因此道修行者,为人与妖缔结契约,共同修行,驱邪除恶,积累功德以求飞升,便是灵术师。 可尽管其余几家对此私下有微词,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修行的,面上过得去,不会如此当面出言不逊,所以当这位中年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他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虽说有些人认为灵术师与妖为伍,但是大家也都清楚,但凡能与人缔结契约的,都是道行深厚且已证得仙道的大妖,已经不能称之为妖,而是正儿八经的仙,他们大多不作恶,只行善道,做的也都是驱邪救人之事,到底面上是要敬两分的。 尤其是眼前这位,短短数年,挑了苏城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个骗财骗色沽名钓誉的灵术师堂口,手段又狠,名声在外,平日里无人敢造次。 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得罪的。 沈衡有些不悦的看了添乱的中年男子一眼,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对余霜青客气地施了一礼:“余掌门。” 余霜青抬了抬手,回了个礼,转身看着那位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开口。 “归云堂执行官,余霜青。” 第37章 别打扰我吃瓜 话音落,语惊四座。 就算没见过本尊,归云堂余掌门的名号在玄门之中也算响亮了,在座的除了外地的,谁不知道这位,只是即便知道她,如今听到执行官三个字,还是眼皮一跳,灵术师不少,但能做到执行官的没几个,更何况她年纪轻,所以谁都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想来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挑那么多堂口却没人敢说什么,只因执行官执掌刑令大权,可灭不法堂口,诛杀作恶妖仙,奉旨行事,尊的是天界律法,人界干涉不得。且大多灵术师都得修上几十年,才能求来那一纸封官文书,百年之后 ,便可不入轮回,以地仙之身继续修行直到飞升。 也就是说能当上执行官,便相当于飞升一半了。 沈衡有些不解,他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知道余霜青执行官身份的人,可是她向来不对外人透露这件事,今日为何如此轻易的在这么多外人面前透露呢。 之前口不择言的中年人这时有些慌了,他本不是s城的,难得受到沈衡邀请来这样的大宴,自然想着在沈衡面前露露脸,没想到踢到铁板了,只是对方到底只是个灵术师,是以他也就是慌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便缩到一旁坐下了。 灵术师之所以名声不是那么好,是因为容易出败类,这也好理解,普通修行人一朝缔结契约,便可提升不少道行,有了仙家帮忙,平时根本做不到的事也可以轻易做到,心志不坚定的就会走歪路,门前那位红衣女子不就是个例,之所以那么不招人待见,不就是因为她好事没做几件,私下靠着那副皮囊龌龊事一堆又一堆,还偏偏不知道收敛,最后臭名昭着人人瞧不上。 想到此处,沈衡等人纷纷面露鄙夷地看了眼红衣女子,忍不住心里有了比较,同样是狐仙座下,人家余掌门就浑身一丝浊气也无,气场干净清澈,估摸着身后仙家证道已久,再看看这位,身后到底是只有两尾的小角色,妖气未除,也只能挑一路货色当灵术师来立堂口。 有了对比,一众原本对灵术师有微词的术师都在心里默默地站了队。 看来余霜青今日是借着参宴,来清理门户的,众人琢磨出这味儿之后,倒也抱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那位白发老者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紫色身影。 余霜青,居然是那位传闻中的归云堂掌门人,那方才自己的灵力被挡就不奇怪了,人类术师一生短短百来年,但妖仙的道行最少都有一两百年,她既然已是执行官,看来身后仙家道行至少千年,就连她本人,修为估摸也是寻常术师的几倍。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有意思。 余霜青微笑着看向红英:“红掌门,好久不见,宴席已开,你这是要去哪啊?” 红英本就怕她,再加上自己做的那些事,心虚的厉害,刚才又听闻余霜青已是执行官,这会儿怕的要死,说话声音都抖了起来。 “余…余掌门,我没有要去哪里,我是想……哦!我是想去一下洗手间来着…” 余霜青一双褐色的眼眸在红英惊恐的目光中慢慢浮现出琥珀色的微光,她唇角笑意依旧:“是吗?我不过问一句而已,红掌门在怕什么?” 坐在后面桌的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不悦的起身走到红英身旁,看响余霜青的眼神充满不屑:“余掌门这是做什么,那位道友说的对,今日好歹是沈楼主的宴会,余掌门不会不顾沈楼主的面子吧。” 沈衡嘴角一抽,别cue我!我还想吃瓜,勿扰! 余霜青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当是谁,原来是赵掌门。” 她轻轻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烟紫色玛瑙九尾戒指,语气中满是轻蔑:“怎么?赵掌门手里的案子了结了?近来能睡得着了?”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听的一头雾水,但直觉敏锐的捕捉到了八卦的气息。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额头隐隐有冷汗冒出,他又惊又怒,指着余霜青:“你!” 罗薇薇从人群中站起身来,装作一脸好奇的样子凑到余霜青附近,打断了他的话:“余掌门,您说的是什么案子啊?” 那位被余霜青称作赵掌门的中年男子,便是s城丰和堂的掌门赵正,此人名为正,实则心却不正,但他装的好,是以s城没多少修士知道他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 不过往日里装的再好,这会儿能站出来护着红英这样的女人,也足以让众人猜忌了。 余霜青依旧是那副笑容,只是唇角的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罗掌门不知道?看来赵掌门这保密工作做得到位,真不愧是差点挤进s城前十的大堂口,佩服” 人群中已有隐约的笑声,赵正脸色微微涨红,不觉漏了两分心虚,又想着余霜青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隐秘的事,便又提起气势。 “你胡说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是你在这几句话能抹黑得了的。” 余霜青并没有接他的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侧头看了罗薇薇一眼,后者会意,冲着赵正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往后头包厢走去。 在座的大多都是有资历的,沉得住气,此刻都等着看戏,吃瓜吃的正起劲,因此也没人出来搅局,都默契的保持安静,或是私下轻声和身边人说话。 赵正刚刚提起的气势在这等待中渐渐垮下来,他见余霜青不说话,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强装镇定。 “余霜青,你故弄什么玄虚,我不过是看不过你欺负红掌门,出来说句公道话而已,你莫要胡言乱语!” 这会儿倒是连余掌门都不叫了,直接喊大名了,余霜青依旧低垂着眼眸,手中不紧不慢地拨动着珠串,并不言语。 可赵正这副做派,落在众人眼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不然人家余掌门还没说什么呢,他为何就说别人胡言乱语。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罗薇薇推开包厢门,领着一个年迈的婆婆走到了大厅里。 第38章 一家人要跪得整整齐齐 赵正心头一紧,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老妇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余霜青见人到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呵,赵掌门是贵人多忘事,吴家的案子这才不足一月,您就忘记了不成?” 那位婆婆自见到赵正,便满面怒意,眼中含泪,此刻被罗薇薇扶着,颤着手指向赵正骂道:“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还我孙女的命!” 老婆婆话还未说完,已哽咽不已,一边抹着泪,一边拍着心口,显然是伤心坏了。 沈衡听的眉头一簇,看向赵正的眼神也变了,啧,这是搞出人命了? 赵正平日里仗着资历,向来瞧不上余霜青他们几个年轻灵术师,此刻却被这些人逼入绝境,他在听见吴家两个字时,便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因为他心里清楚,余霜青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所以他冷汗直流,根本想不明白为何如此隐秘的事情会被余霜青这瘟神挖出来,明明已经清理的很干净了,怎么会这样。 沈衡一开始也是抱着吃瓜的心态,并不在意余霜青在自己的宴会上如此行事,毕竟执行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则红英这样的人,余霜青能收拾了也是好事。 但此刻听着这事已经牵扯人命,是以他思量了一瞬,便亲自下场,从善如流的给余霜青递话:“余掌门说的这事儿,我倒是很好奇,还请余掌门细细说来。” 一副我就是要配合她,不止配合,我还要火上浇油的态度 余霜青也很给他面子,侧过身向他微微点头:“自然,本座今日前来赴宴,一是许久未见沈楼主,前来拜见,二来嘛,便是处理些脏东西,好让大家清净些。” 吴婆婆已经哭的泪流满面,早想冲上前去厮打赵正,只是想着余霜青之前的嘱托,所以忍着并未接话,只是老人家悲戚的哭声,还是让在场的许多人对赵正投去了不善的目光。 赵正如芒在背,进退不得,只得梗着脖子硬撑:“我根本不认识她,你找个老太婆来这做什么戏!” 余霜青闻言笑出了声:“呵,你不认识她?那她的孙女吴晓慧,你总该认识吧,二十多天前,她去你堂口看事,便再没能出来,劳烦赵掌门跟咱们解解惑,这大活人进了您的门,怎么还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赵正脸涨的通红,闻言双眸圆睁,神情明显带上了恐慌,他极力克制,抓着余霜青的话音。 “你也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无凭无据,你就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吗!” 罗薇薇可没余霜青那样稳的心态,她看着吴婆婆哭的伤心,已是气愤不已,扶着婆婆坐到一边空座上,快步走到余霜青身边。 “姐,别跟这垃圾废话,咱们今天掀了他的老底,给吴家小姐姐讨个公道!” 余霜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看向还在垂死挣扎的赵正,双眸不带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赵正,你既然不记得,本座便帮你一把。” 不知为何,赵正平日虽然瞧不上余霜青,但此时却恐惧异常,他莫名地觉得,余霜青比他知道的要难对付的多。 他不受控地后退了两步,红英更是吓得直抖,二人眼见余霜青又抬起手,结了方才那个隔空砸门的印。 下一刻,就见原本躲在赵正身后的红英两眼一翻,抽搐了起来,离得近的几位立刻站起来默契的离远了些,再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寻常人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今日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半数都已开天眼,即便没开,感应能力也都不弱。 于是众人便见红英抽搐倒地时,有一半透明的虚影,从地下冒出来,直接进了红英的灵台,她身旁的护法竟是无力阻拦。 赵正已经被这一幕吓懵了,作为灵术师,他倒不会被灵体吓到,而是那灵体的模样,分明是吴家那位姑娘,可不应该啊,他明明已经…… 直到红英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才从惊恐中回神,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众人会怎么想,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让这位开口说话。 想到此处,赵正立马双手结印,唤来堂口仙家,想把吴家姑娘从红英身体里拖出来,他眼中戾气尽显,心下盘算着一会直接撕碎她的神魂,至于别人怎么看,事后死无对证,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可无论他怎么结印召唤,平时即刻就有回应的仙家此刻却毫无动静。 正当赵正满头大汗的还在试图召唤仙家时,余霜青的声音轻轻响起:“赵掌门,你是在找他们吗?” 赵正闻言猛地一惊,急忙看去,却见本该出现在他身后的仙家,此刻却出现在余霜青身前,而且是被一道道金色的绳索捆着,跪在地上,狼狈至极。 众人不由感叹,今天真是没白来,这场面,绝了。 赵正双腿一软,差点跟着跪下,他勉强支撑住身形,却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最终还是瘫软着跪了下去。 他看不见后背,可众人看得清楚,‘红英’,不,应该说是吴晓慧,从红英的包里取出一把小刀,直直的插进了赵正的后背。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有沈衡和余霜青面色如常。 沈衡打量了几眼,安抚众人道:“诸位放心,死不了。” 众人本来也不紧张赵正,只是怕真搞出人命,此时见沈衡这个东家都不在乎,他们也就继续吃瓜了。 赵正的仙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捆仙索绑着跪在地上,颜面尽失,原本就恼怒不已,此刻见自家领堂弟子被伤,却无能为力,更是气的咬牙切齿,可奈何连挣脱这法器都做不到,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吴晓慧双眼通红,这一刀难解她心头恨,反手就把刀拔了出来,想再次下手之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挡开,她抬眸对上余霜青的目光,脑子瞬间清醒,忍着恨意将刀丢在一边。 又见奶奶坐在不远处,望着她正哭得伤心,不由悲从心起,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扑进吴婆婆怀里痛哭起来。 在座了有不少女修,见此情景也不免受影响,眼眶泛红。 拘魂在修士眼里不是新鲜事,可捆仙索却是个稀罕玩意儿,且还是一次用了这么多。 仙家之间交手,不敌对方被吊打的也算常见了,像赵正这种修行多年的堂口仙家毫无还手之力的,倒是少见。 赵正背后血流不止,嘴唇煞白,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余霜青,杀人……可是犯法的……你……怎么敢…..” 第39章 冤魂指证 余霜青唇角依旧是微弯的弧度,眼中也依然是冰冷一片,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哦?我何时杀人了?动手的,不是你的老相好吗?” 赵正就是再蠢,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沧海楼满是监控,可镜头拍不出灵体,就算警察来了,也只能看见监控视频里红英突然背刺他,和余霜青一点关系没有。 至于余霜青那施术的动作和突然关闭的门,他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看向余霜青身边的沈衡,这位立场如此明显,恐怕私下和余霜青早有来往,即便被拍到,他也势必可帮她周全。 本事啊。 赵正勉强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从前余霜青不常与圈内来往,即便都说她实力不俗,不屑的也大有人在,可如今看来,这不俗的实力,都还是她刻意隐藏的结果。 他此刻已没有力气再多思多想,没有了仙家,他连止血都做不到,万幸那把刀只是红英防身用的小刀,扎的不深,且没扎到要害。 沈衡继续给余霜青铺台阶:“余掌门,看来这赵掌门,犯得事儿不小啊。” 余霜青顺势接道:“是啊,如今法治社会,赵掌门说杀人就杀人,我也是佩服得很呢。” 吴晓慧闻言,站起身来上前几步,一脚踹在赵正脸上,早已没什么力气的赵正直接被踹倒在地。 吴晓慧死的凄惨,怨气极重,她猩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赵正,大声道:“我考试失利,原也是听说你能掐会算,名声在外,想着找你算一卦,却没想到你这畜生!你!” 说到此处,吴晓慧已泣不成声,她迟迟说不出下文,余霜青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开口。 “没想到,这畜生见色起意,更是在看过你八字之后,垂涎你身上那浓郁却不自知的灵气,所以,便将你玷污之后杀害,” 她声音平静又清晰的讲述着骇人听闻的惨案,寥寥数语,言简意赅,直听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些更是站起身来,怒视着倒地不起的赵正。 冤魂指证,无可抵赖。 余霜青继续道:“赵正,你是不是以为,将她的尸骨销毁,魂魄关在坛中,以符纸镇压,就死无对证了?” 她眸光猝然锋利,握着捆仙索的手施力,几位跪在地上的仙家顿时面色痛苦的倒地,挣扎着发出阵阵哀嚎,不过片刻,一个个竟皆露出原形来。 与此同时,赵正身上浮起丝丝缕缕的光芒,像是从他身体里抽离出来的一般,逐渐消散在空中。 沈衡见此情景,心中清楚,这是直接将赵正与仙家之间的契约斩断了,也废了他本就不深厚的法力,从此,赵正便只是个普通人了。 也不能完全算普通人,毕竟普通人身上的神窍是闭合的,而灵术师身上的,则是打开的,神窍全开,又没有仙家护法,无论冤亲债主,还是路过的孤魂野鬼,他都无力抵挡,相当于是个露财的孩童,只能任人宰割。 余霜青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她抬手结印,几位身披金甲的士兵凭空出现,将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仙家一人一个,直接带走了。 她缓步上前,在赵正眼前站定,赵正费力的抬头看去,却不想余霜青突然发难,一脚踹过来,将他踹的滚了两圈,趴在地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赵正不停的喘气,说不出话来。 可余霜青却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她面带微笑,抬脚踩在赵正背上的伤口处,一边轻轻碾着,一边开口:“赵掌门,哦,不对,你如今已经不是掌门了,欠吴家的,她们自会问你讨要,本座还有一件事,十分困惑,还得请你,为本座解惑。” 足下的力道随着她慢条斯理的话语逐渐加重,赵正痛的哀嚎出声,此时众人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制止,甚至大多都露出你活该的表情。 赵正不知是伤痛导致无力说话,还是不敢接话,余霜青也不管,继续道:“这夺人灵力毁尸灭迹的手段,是哪一个教你的?” 赵正的哀嚎声在余霜青说完这句话后戛然而止,倒不是不痛,而是极度的恐惧使他顾不上身上的痛楚。 余霜青说,是哪一个教他的,而不是他怎么做到的,说明余霜青已然知晓那些事了,否则不会这样问。 赵正心知今日这一劫是逃不掉了,破罐破摔,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些许,声音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来:“余….掌门……” 余霜青闻言,收回了踩着他伤口的脚,道:“这就对了,说吧。” 赵正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支起一点身体,他费力地抬头,却没有看向余霜青,而是望向人群中一位灰衣男子。 那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身着中山装,看上去斯斯文文,颇为儒雅。 他脸上淡定的神情在赵正看向他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余霜青,却发现余霜青已顺着赵正的视线看向了他,眼神冷冽,仿佛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杀意。 像是猛兽发现了猎物一般。 男子瞬间汗毛倒立,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上前几步道:“赵兄,亏我平日里那么尊重你,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你私底下竟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你如今看着我做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我可不知道。” 他转身又向余霜青拱手道:“余掌门,你我虽说不算熟悉,可同在s城办事多年,想必您也从未听说过我这些年有行差踏错之处,我的忠义堂比之赵正,虽说强上一些,可我实在不会什么夺人灵力之术,更不知他为何要拖我下水。” 他说的言辞恳切,听起来也似乎有理有据,可余霜青仿佛并不在乎他说什么。 “陆掌门,并无行差踏错这话,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哈?这瓜还一个接一个的? 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这位s城排行第八的忠义堂堂主,陆韧。 陆韧被余霜青和众人的视线盯的心里发毛,但他自问实力比赵正强不少,再者他也没算说谎,他确实不像赵正那样犯过杀人大罪,余霜青就算查,也肯定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所以他还能维持表面的镇定,一副坦然的样子:“余掌门,您有话不妨直说,我不是赵正,您若有证据说我犯错,便拿出来,我自然不会不认。” 第40章 不能杀人,那就杀点别的 余霜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也并不看他,只是微微舒了口气,神情有些玩味:“忠义堂,好名字啊,纵观s城大大小小二十余座堂口,贵堂的名字可谓是独一份的好,忠义两全,难得啊。” 赵正闻言,生怕余霜青被陆韧糊弄过去,他此刻只想活下去,求生欲盖过了一切,铁了心卖友求生,挣扎着道:“余掌门…..他心思深,手看似干净,但是你……只要细察,就知道他……” 话还未说完,赵正猝然喷出一口血,剧烈咳嗽起来,呼哧带喘的,眼瞧着喘不过气来。 余霜青见状抬手,一缕银光自手腕珠串之中溢出,缓缓没入赵正的灵台,下一刻,,那剧烈的咳嗽瞬间平复,赵正憋的微微发紫的脸慢慢缓和了下来,只是暂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狗东西虽然死有余辜,但绝不能现在死。 罗薇薇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陆韧动的手脚,上前喝道:“你做什么!你这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灭口吗?” 陆韧一脸无辜,反驳道:“你胡说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能做什么,我手又没藏袖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大庭广众之下我有那本事做什么吗?” 沈衡脸色有些凝重,他根本没信陆韧的话,因为方才,陆韧虽说手上没有动作,但他确实感应到此人身上有灵力波动,若不是他道行比之深一些,就被他躲过去了。 沈衡抬眸看去,见几个灵力深厚的术师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只是大多数人,都没能察觉,还疑惑不已。 余霜青也不想跟他废话,右手伸到后腰,拔出一柄短锏,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猝然劈向陆韧。 她身手极快,陆韧惊惶之下极力躲避,却还是被划到肩膀。 附近的几个术师被惊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只有沈衡纹丝不动,他有些不解的看着余霜青手中的法器,锏这种兵刃很难造成刀剑那样的皮外伤,一般是用来破甲或者造成内伤的,她为何用来劈砍? 陆韧最初的惊吓过后也同样疑惑起来,除了被打到的地方有痛感之外,并没有内伤或者其他的伤害,但他心里也清楚,余霜青能直接动手,肯定不会只是让他受点小伤这么简单。 “余掌门!你什么意思?!我敬你一声掌门,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还手不成!” 余霜青却在那一击之后淡定地收回法器,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韧:“哦?那你试试?” 陆韧被她那挑衅的样子气的咬牙切齿,试试就试试:“你欺人太甚!” 沈衡不错眼的盯着陆韧的一举一动,见陆韧结印之后竟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他眸光一凝,果然…… 方才见余霜青那毫无杀意地轻轻一击他就开始怀疑,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所以调动灵力打开天眼,果然见陆韧神魂出现道道细微的裂痕,且与肉身的连结开始松动,偏偏陆韧本人竟毫无感觉。 陆韧在发现自己调动不了灵力后彻底慌了,他又惊又怒,心不断地往下沉:“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余霜青看着他崩溃,满意的笑了笑:“我若是你,就不会替他卖命,你看,他只顾着自己提升修为,却连保命的手段都不教给你。” 陆韧闻言如遭雷击:“你…….” 他悬着的心终于掉进了深渊,余霜青竟然知道!她果然知道! 方才自己还在她面前各种解释,说得正义凛然,现在想来活像是被她当猴耍了,可眼下他却顾不上生气,毕竟灵力调动不了的话,就等于离死不远了。 “你既然都知道,肯定不会放过我,还请余掌门让我死个明白!”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余霜青说出她法器的名堂,好想想怎么应对,束手就擒,怎么可能? 余霜青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选择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好说,毕竟是遗愿,本座定然成全。”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人间有人间的律法,本座无权杀人,却可以杀些别的,陆掌门修行多年,怎么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呢?” 她对上陆韧惊愕的眼神,接着道:“哦,我忘了,陆掌门执掌的是文堂,不擅长动武,想必那些打打杀杀的活,都没怎么接过吧。” 话虽如此,陆韧能有如今地位,怎么会不知道余霜青话里的意思,杀些别的,灵术师有权斩杀的,无非就是妖或者魂魄。 魂魄…….那方才那一下…… 陆韧想到这里,最后一丝理智也瞬间崩塌。 完了,全完了…… 沈衡看着瘫坐在地满脸绝望的陆韧,担忧道:“余掌门,斩碎他的魂魄,你可会受到责罚?” 余霜青递给沈衡一个安心的眼神:“沈楼主莫急,我并没有下死手,只是将他的神魂斩去半数,如此,他的一身修为也算废了,神智也会逐渐昏聩,他作孽再前,我奉旨行罚,并无错处。” 沈衡微微点头,继而又问道:“赵正的罪行已经清楚,只是这陆韧到底做了什么?” 余霜青看了眼跪在地上,眼神已经有些呆滞的陆韧,道:“这个问题,或许换个人回答会更好。” 她转身看向依偎在奶奶怀里的吴晓慧。 “晓慧,你的冤情底下已经知道了,人间也已明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别再插手,以免徒增业障。” 吴晓慧来这之前,早已听过余霜青的劝,如今见一切尘埃落定,赵正活着的时候受到了惩罚,死后也还有更严酷的刑罚等着他,虽不能亲手杀了他总觉遗憾,但她心里也清楚,余霜青说的对,为了一时痛快,毁了自己,不值得。 是以她听话的起身向奶奶告别,祖孙二人哭着话别之后,又对着余霜青下跪磕头:“多谢大人替我白了冤屈!”,说罢便脱离了红英的身体,跟着余霜青身边的金甲护法消失在众人眼前。 罗薇薇见吴晓慧走了,赶紧上前扶着吴婆婆,轻声安慰着。 红英在没有仙家保护的情况下被附体这么长时间,阴气侵蚀严重,此刻整个人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站都站不起来,就那么瘫坐在地上。 余霜青可不会有丝毫不忍,迎着她恐惧的眼神,缓步上前:“红掌门,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帮你交代?” 红英再不济,好歹有点修为,所以并不像普通人被附体之后记忆全无,她能清晰的记得被吴晓慧附体之后发生的一切,此刻对余霜青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 她明白余霜青说的帮她交代,不是指帮她说出来这么简单,而是要用手段让她开口。 不认是不行了,红英脑子快速地思索着,认归认,可最大的那件事,余霜青肯定没有证据,只要不认那件事,或许死罪可免。 打定主意之后,红英哆哆嗦嗦地跪下,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着余霜青的衣摆:“余掌门,我说,我都说,只求余掌门饶我一条命!” 众人经历过几番震惊之后,已经有些习惯了,有几位修为高深的,已经坐着淡定地喝起了茶,瓜虽然好吃,也不能干吃不是,好茶配大瓜,完美。 第41章 阎王点卯 余霜青并不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红英,眼中却毫无笑意,红英根本不敢对上她的双眼,只是低着头哆嗦着道:“余掌门您手段高明,我自知什么都瞒不过了,是…….白掌门…….”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更是细如蚊声,余霜青垂眸看了她一眼,右手向后腰伸去,还未碰到衣襟,红英便吓得松开抓住余霜青衣摆的手,她想到一旁的陆韧被那法器砍到之后的惨状,不住地磕头:“余掌门饶命!余掌门饶命!是白掌门!不,是白令先!都是他指使的!我不过是被他利用,求余掌门饶命!” 余霜青收回手,红英见状赶紧继续说道:“我是被利用的!是白令先他威胁我,如果我不为他做事,他就要吸干我的灵力,让我死无全尸!我实在没办法,才被他胁迫的!” 白令先三个字如平地惊雷,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一般,那可是华城的第一大堂口,所以堂口的龙头老大啊。 且白令先此人修为之深,甚至不输当年的秦昭秦大掌门,这样一个人,竟然……. 沈衡也是惊地倒吸了一口气,对余霜青道:“此前只听闻他失踪了,却不曾想…..余掌门,他控制这些掌门,到底意欲何为?” 如果说之前只是吃瓜,那么现在众人都不约而同严肃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小事了,虽然白令先具体要干什么,余霜青还没说清楚,但众人也都不傻,这样的人要搞事情,肯定不是牵扯一两个人那么简单,搞不好大家都要遭殃。 果然针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余霜青收起眼底的嘲讽,对着红英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她话还未说完,红英赶紧再度磕头:“不不不!我说!白令先不知道从哪抓了许多妖邪,其中有一批鼠妖,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那群修为不高的鼠妖都化了形,然后再将它们放到华城还有周边的几个城市,s……s城尤其多,他说余掌门……” 红英打着哆嗦快速的说着,只是说到余霜青的时候有些心虚,她看余霜青一眼,又接着道:“说余掌门要重点关照,让我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确保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他放出这些妖邪,就是为了试探各个城市灵术师的修为深浅,至于除了鼠妖之外的其他妖邪去了哪里,我只是个小卒,实在不知啊。” 沈衡眉头紧锁,神情越发凝重:“那之后呢,他是何安排?” 红英想了想,道:“他也没有说的太明白,我只知道他修习了一种禁术,可以夺人灵力,且灵力被夺之人会化为灰烬,魂飞魄散……” 众人听到最后,已然都坐不住了,魂飞魄散,也就是说连轮回的可能都没有了,白令先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沈衡却在思量红英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余霜青:“她说的禁术,莫非是……” 余霜青点头:“夺魂阵。”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夺魂阵三字还是让众人深觉自己准备的不够多,也深觉对人性底线的认知不够低。 看来白令先已经泯灭人性,他这是要尽可能多的猎杀修士来夺取灵力,增长自己的修为。 手段之狠绝,令人发指 余霜青又道:“赵正杀害吴晓慧的手段,就是从白令先那里学来的,只是白令先只教了他些许皮毛,是以他只能对普通人中稍有灵力的那些下手,并没有本事对灵术师下手,且他也无法让人魂飞魄散。” 红英见余霜青知道这么多细节,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让余霜青不满,苦思冥想半天,瞥见一旁受伤的二人,顿时又有了话说。 “余掌门!陆韧,就是陆韧当初拉拢我,带我去见了白令先!而后又替白令先胁迫我,还有赵正,他是主动投靠的白令先!” 她心里也有数,这些恐怕余霜青也都是知道的,可眼下她只想保命,就想着尽量多交代一些:“对了!s城的这些事,还有这几个白令先的棋子,都是陆韧在统管,他一开始,就是白令先的人!” 余霜青听了半天,终是不耐烦地蹲下身,捏着红英的下巴,道:“看来那两件事,红掌门是不打算交代了?” 红英下巴被捏的生疼,她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可余霜青的话却像针尖一般直刺入她脑海,迫使她在剧痛中清醒地感受着深入灵魂的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知道的?! 余霜青欣赏着红英逐渐崩溃的模样,松开手,掐了个诀,掌心一阵光芒闪过。 “这玩意儿眼熟吗?” 如果说红英还能有最后一丝侥幸的话,那么此刻看清她掌中之物时,那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打碎。 她已经无法再思考,愣愣地看着余霜青:“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余霜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还真是,非要见了棺材才知道落泪,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想要啊。” 一开始试探余霜青的那位老者,见到余霜青手中的东西后,惊讶地走上前来:“余掌门,这是避尘珠?!” 余霜青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过多言语,她左手托着避尘珠,右手掐诀,按照黑爷教的方法,催动避尘珠。 那珠子从掌心浮起,缓缓转动,不过一息,便见其中有几缕灵力渗出,大家稍作感应,就认出了这些灵力的主人。 红英,赵正,陆韧。 除去已经被揪出来的三人外,还有两缕灵力,沈衡看向人群,只见两道身影速度极快的越过众人,向门口闪去。 沈衡刚想动手,却见那老者快他一步,只伸手迅速点了几下,那二人就像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齐齐摔倒在地。 余霜青料定有人会出手,毕竟这事已经不是灵术师圈内的私事了,事关自己的安危,谁能不上心。 她收回避尘珠,语气森然:“卓丝雨,陈齐。” 这声音在二人此刻听来和阎王点卯没分别,且在几十个修士的眼皮子底下想逃也是不可能了。 二人索性也不再挣扎,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站到一边,表现的相当识时务。 第42章 曾经的总堂 罗薇薇见二人消停了,便从兜里掏出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替余霜青说完红英没认的第二件事。 “诸位,白令先抓捕的其余妖邪,全部被其抽出魂魄封入一条龙鱼体内蕴养,并用避尘珠掩盖妖气,那些妖魂足有上千之多,一旦养成,破体而出,势必会造成s城及周边几城大乱,螳螂捕蝉,届时他便做黄雀,趁灵术师及修士对抗妖魂之际,趁乱下手,一网打尽。” 这种蕴养妖魂的方法有些修士也是知道的,养成的妖魂倒也不是说厉害,只是极为难缠,且还有避尘珠,在无法感应的情况下,修士想要在保护百姓的情况对付无法感知的妖魂,还是相当吃力的,如果此时被修为暴涨的白令先偷袭,恐怕都会死在夺魂阵之中,成为白令先修行的垫脚石。 最棘手的是,现在谁也不知道白令先的修为到底涨成什么样了,敌在暗我在明,这边的修士不清楚他的修为,他倒是对这边了如指掌,怎么看情况都相当不利。 那老者忧心忡忡,再度看向余霜青:“余掌门,那龙鱼现在何处?”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余霜青,对啊,至少先把这玩意儿解决了再说。 余霜青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语气:“避尘珠已在我手,您觉得呢?” 老者忽略了她算不上礼貌的态度,直直松了口气,众人也都庆幸这个祸患被提前除掉。 可是人多了,总会混进一两个蠢一点的,就比如一开始瞧不上余霜青的那位中年男子,此时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口道:“余掌门,既然鱼妖已经除了,这避尘珠说起来也是秦掌门的遗物,您就这么占了,不合适吧。” 他倒是学乖了一些,对着余霜青说话没那么嚣张了,只是私心里还是打着算盘,避尘珠这样级别的灵宝,就算不能据为己有,怎么着也得沾沾光,说不定大家都支持他的说法,能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可谁知他说完之后,竟无一人响应,场面安静的可怕,连那两个叛徒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比这场面更可怕的,是余霜青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伸手召唤出避尘珠,柳眉一挑:“你既然这么想要,就拿去吧。” 这句话明明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此时却莫名没有了上前的勇气,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那位老者见状,上前打圆场:“欸!话不能这么说,余掌门以一己之力除掉上千妖魂,也是替我等除去了大麻烦,秦掌门去后,避尘珠本就无主,如今既然余掌门得了,那就该是她的,咱们都没有异议!” 众人纷纷附和,今天这一遭,大家也都多多少少见识到了余霜青的本事,白令先的事还未解决,接下来可少不得这样一个重量级同盟。 哪有在大战前得罪我方战力的,众人在这时候,脑子都格外的清醒。 那老者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双眼微眯,余霜青此人,深不可测,今日种种手段,恐怕也只是皮毛,撇开这些不说,单就说避尘珠,这样的灵宝,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有掩盖气息这一个作用,此物当年在秦昭手中时,就已经名声大震,可即便如此,秦昭也并未将此物其他作用示人,如今余霜青能熟练催动此物,看来想要了解避尘珠的更多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留在余霜青手中。 至于以后…… 老者收回思绪,眼下不是多想这些事的时候。 沈衡倒是没有这么多心思,他与余霜青实在谈不上熟,只是相识多年,早先对灵术师也是有些瞧不上的,但他这些年看着余霜青从一个小堂口,慢慢走到s城前三,心里到底也是佩服的。 “余掌门,如今这事态,已不止是灵术师的事儿了,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看看怎么对付白令先,至于…..”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卓丝雨和陈齐二人:“至于这二人如何处置,余掌门可有想法?” 余霜青对沈衡比起其他人来说要明显客气一些:“沈楼主稍安。” 说罢侧首对那老者道:“您觉得呢?” 那老者不意余霜青会突然问他这个,毕竟方才那三个,也都是余霜青一人动手收拾了,如今为何来问他。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下一刻便恢复如常,微笑着拱手道:“虽说如今大家都要齐心,不分灵术师与修士,可这二人毕竟是灵术师圈内的叛徒,且方三人才余掌门也处置得宜,这二人,自然还是您说了算。” 余霜青双眼不错的看着老者,轻笑一声,却并不回礼:“我不过是个晚辈,您老的礼,我如何受得起,您口口声声灵术师圈子,说得事不关己,可灵术师即便退隐,也依旧改变不了这个身份吧。” 老者脸色微变,眸光深邃,余霜青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依旧不为所动:“我说得对吗?公孙先生。” 此时在大厅内的众人绝大部分听闻这个名字都面露疑惑之色,纷纷私语起来。 只有几个年龄大些的灵术师与修士闻言惊讶不已,沈衡有些不安的看向余霜青,他虽然年龄算不上大,但在修士圈也有一定的地位,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号的。 国内复姓本就少见,近代修士与灵术师之中,唯有一人是复姓,便是公孙这个姓氏。 他目光转向老者:“公孙…..公孙先生?三十年前……您……” 余霜青接过话头:“不错,正是三十年前因病退隐,s城当年的灵术师之首,龙华堂掌门公孙寻先生。” 沈衡顾不上其他,赶忙上前行礼:“见过公孙先生,先生今日能来,沈某倍感荣幸,只是不知先生今日怎么会赏面来我这沧海楼?” 公孙寻见余霜青竟然认识自己,心中顿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的晚辈,不过他到底是修行几十年,心性并非常人可比,眼神只是不自然了一瞬,便满含欣赏地对着余霜青点了点头,倒也不计较余霜青话里话外有些阴阳怪气。 面对沈衡的恭敬,他也和蔼的笑着道:“沈楼主客气了,秋水堂掌门魏霖乃是老朽的弟子,有幸得沈楼主相邀,只是他近日有事外出,老朽这才替我那徒儿走一趟,不曾想竟然赶上了今日这出大戏,不过今日得见余掌门与沈楼主这样年轻有为的修士,老朽甚感欣慰啊。”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既解释了来因,又连带着夸了余霜青和沈衡,可谓滴水不漏。 第43章 当你面现杀 余霜青闻言只是微笑不语,并不接公孙寻的夸赞,倒是旁边的几位灵术师和听闻过公孙寻大名的修士,纷纷围过来给他见礼套近乎。 公孙寻依旧是客气的回了礼,只是这会儿他也没心思与这些人应酬,只对着余霜青道:“余掌门,如今玄门认识老朽的人已经不多了,您年纪尚轻,不知是如何认得老朽?” 余霜青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卓陈二人:“方才那一手灵障之术,出神入化,很是精彩,公孙先生当年,不就是凭借着这一手,在s城打出名声的么。” 公孙寻颇有些意外:“不错,灵障之术的确是老朽的术法,只是不知余掌门是如何得知的?” 灵障之术是他的成名之技,可那时他还年轻,后来慢慢掌握了更多的术法之后,灵障之术也就变得不那么显眼了,用的也不多,今日在场的人,恐怕都未必有几个见过这一手的,余霜青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这个? 余霜青闻言灿然一笑:“因为这灵障之术,我也会啊。” 公孙寻这回是真愣住了,灵术师除了一些大家都会基础术法之外,都有自己的独门法术,那是根据自身天赋修习所得,极少会出现一样的,她怎么会?这不可能啊。 等等!一开始他试探之时,灵力被什么东西挡了回来,莫非那个时候,余霜青用的就是灵障之术?可是自己为何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了!避尘珠!这东西可以隐藏气息,灵力自然也是被隐藏的。 原来如此。 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感应不到余霜青身上的灵力,所以也无法探知她道行深浅。 这个年轻人,实在不简单…… 公孙寻也知道这场合不适合细问,便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什么,只是把话题又引了回来:“余掌门年轻有为,老朽佩服,只是不知那二人,余掌门作何打算?” 余霜青将手中的珠串绕在手腕上,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公孙先生客气,叛徒自有叛徒的好去处,今日灵术师来了不少,想必也都憋着一口气呢,我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出气吧。” 说罢,她对着沈衡抬手行了个礼:“沈楼主,今日扰了您的宴会,改日必定登门赔礼,还望您海涵,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望您接下来的宴会一切顺利。” 今日爆出了这么多事,就说白令先和松湖妖魂的事,在场的都得承余霜青的情,沈衡哪里还会计较这个,他原本也不在乎。 于是赶忙拱手道:“余掌门太客气了,沈某不敢当,今日还得多谢余掌门,改日沈某再请您一聚,还望余掌门赏面。” 余霜青微笑着颔首,不再多言,径直往门口走去。 卓陈二人见她看都没看自己,再加上刚才听她那么说,便想着余霜青应该是让在场的其他灵术师处置他们,这些人都是今日才知道这些事,其中详细内情更是不清楚,只要应对得宜,或许还能有转圜余地,反正赵正和陆韧都废了,往他们身上推就是了。 红英眼见余霜青离开,也着实松了口气,这瘟神走了,至少不会落得赵陆那样的下场吧。 可他们明显对余霜青了解太少,就在余霜青经过卓陈二人身旁时,数道金色的捆仙索凭空而来,直直刺入卓丝雨陈齐和红英体内,当然也没漏了陆韧,余霜青右手一扯,几十个虚影便从四人体内被捆着拉扯出来。 虽说这场面刚才已经见过一次了,可那时赵正的仙家并不在身边,是在宴会前便被余霜青抓了,只是拎出来给他看而已,这就好比买一只处理好的鸡和人家当你面现杀的区别。 仙家被生擒,几人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虽然本来也还不了什么手,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即便今天这些灵术师不收拾他们,往后神窍全开却没有仙家护法的日子,也足以将他们逼入绝境。 余霜青身后凭空闪出几名金甲护法,接过她手中的捆仙索,又立刻带着那些仙家消失在原地。 她理了理衣襟,抬手结印,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薇薇,走了。” 罗薇薇刚才还有些愣神,虽然她知道的比其他人要早要多,可还是有些信息量过载,此刻听见余霜青唤她,赶忙收回思绪,三两步蹦跶着跟上去。 “来啦!姐,咱们走吧!” 众人看在眼里,这二人之前似乎也没多少交集,不过今日配合如此默契,亲近的毫不掩饰,看来三奇阁是已经跟了归云堂了。 公孙寻看着余霜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中细细琢磨着今日发生的一切,这些事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从余霜青开始动手,到她离开,只用了一小时不到,白令先,夺魂阵,避尘珠,妖魂,这些信息都像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让大家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双眉微蹙,极力思索着,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沈衡见余霜青离开,便着人将那四人带到后头暂时看着,那四人已如待宰羔羊,再翻不出什么花样,只待宴席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 待现场清理干净后,沈衡招呼着众人就坐,又让后厨赶紧上菜,见公孙寻坐在一旁,赶忙上前:“公孙先生,还请您移步主桌,赏脸让沈某敬您几杯。” 公孙寻的思绪被打断,立刻舒展眉头,满眼带笑:“沈楼主如此客气,老朽哪有不应的道理,自然奉陪。” 他跟着沈衡的步子来到主桌落座,二人推杯换盏,不免又聊起了方才的事。 沈衡感叹到:“沈某不是灵术师,可也知道灵术师修习之法,掌门与仙家相辅相成,且据沈某所知,灵术师依仗仙家更多一些,如今这四人已没了仙家,便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道白令先没了这些棋子,又失了妖魂,下一步会如何动作。” 公孙寻听见他说到没了仙家,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变了脸色。 对!仙家! 他终于想起被忽略的细节是什么了,沈衡说的对,灵术师说得好听是与仙家相辅相成,但是依仗仙家更多一些。 可今日从头到尾,余霜青的仙家一个都没有出现!除了那几个金甲护法,全程都只有余霜青一人动手,赵正等人在她手里毫无还手之力也就罢了,尚还能说是修为压制,可她一个凡人,面对正经堂口的仙家,说捆就捆,几百年道行的仙家在她手里竟也无反抗余地,就算她是执行官,能对仙家动手的也是她执法堂的仙家,而不是执行官本人。 第44章 第一把交椅 公孙寻面色凝重起来,据他所知,灵力如此枯竭的当世根本没有人类能做到,无他,只因修士即便可以收拾精怪妖邪,可对已经证得仙道的仙家是不能轻易动手的,且大概率是打不过的。 再说捆仙索这种法器,全国能有本事熟练运用的,也不超过五个,基本都是各地排进前三的大堂口掌门,能一口气催动这么多捆仙索的,即便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灵术师数不胜数,也还是头一遭遇到。 上千妖魂,说杀就杀,几十位仙家,说捆就捆。 且她有避尘珠在手,想探清她灵力根本不可能,再加上她还会自己的独门法术…… 这一切让公孙寻这样资历修为颇深的老前辈直冒冷汗,不过…… “公孙先生?” 耳旁传来沈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哦,我与您一样,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些事,白令先接下来会怎么做,我实在说不好啊。” 他将沈衡的问题敷衍过去,心中有了计较。 既然灵术师圈内出了这样的人才,他作为前辈,可是欣慰的很呢。 “诸位!” 众人见公孙寻站起身来,也都纷纷放下筷子,停下交谈。 “今日诸事,倒让老朽想起了许多过往,颇为感慨,自五年前s城上一代总堂紫英堂掌门过世后,s城群龙无首多时,沈楼主有句话说得对,今日之事,少不得要多谢归云堂余掌门,且诸位也都看到了,余掌门修为深厚,已在s城众堂之上,老朽虽隐退多年,自问还是有些薄面,今日便托大一回,推举归云堂为s城总堂,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修士们并不打算干涉灵术师圈内的事,毕竟谁做老大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虽说如此,心里倒是也都赞成欧阳寻的提议,即便有些修士对灵术师有看法,但平心而论,余霜青修为确实高于其他掌门,且还是执行官,她做老大,合情合理。 至于灵术师,今日余霜青揪出了这么多叛徒,清理了他们身边的隐患,即便再不服气,也多少得承这份情,再说了,服不服的,也打不过人家不是,除非你能证明你修为比人家高,但是今天这一出下来,哪个还敢说自己修为高过余霜青,万一人家还藏着后手呢,这不自讨没趣吗。 是以公孙寻说完后,几位资历较深的灵术师也跟着站起来表态:“公孙前辈的提议,我等都十分赞同,余掌门修为深厚,处事公正,可堪大任啊。” “是啊,这位置余掌门来坐,我们都心服口服。” 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便心里不服,嘴上也只能服。 公孙寻满意的点点头:“既如此,那稍后咱们便商议一下仪式章程,务必体面些,以此贺余掌门就任之喜。” 他端起酒杯:“也贺咱们s城时隔五年,总算是又有了总堂。” 对于这种摸不清底细又探不清深浅的人,要么远离,要么捧着,捧到高处,万众瞩目之下,很多事就会容易的多。 在座的灵术师纷纷举杯应和欧阳寻,其余的修士也都三三两两的敬酒恭贺,一时间沧海楼大厅内一扫方才紧张的气氛,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罗薇薇因为跟着余霜青走了,没赶上吃宴席,有些饿,便在停车场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两杯水果茶,拎到车上和余霜青一人一杯垫垫肚子。 “姐,今儿可真是太解气了!我都憋屈好久了,可惜没能揍到赵正那王八蛋!” 余霜青笑着道:“光解气啊?没吃到宴席不可惜吗?你不是心心念念沧海楼的菜。” 罗薇薇摇摇头:“嗐!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吃了,可惜啥,咱就说今天沈衡对姐姐的态度,我以后去蹭饭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今天我觉得最解气的,倒不是收拾那几个垃圾。” 余霜青看着罗薇薇喝果茶喝的口红都有些花了,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哦?那是什么?” 罗薇薇兴奋地坐直了身子比划起来:“姐你是没看到,你在收拾那几个的时候,年轻一辈的灵术师和修士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可崇拜你了,当然了,比起我还是差得远的!我可是粉头子!” 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接着道:“重点是s城前十堂口那几个老登,平日里一副瞧不上我们的样子,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刚才那个震惊又憋屈的样子哦,笑死我了!我都怕他们憋过气去!” 余霜青被她逗笑了:“别人都是顾着看戏,你倒是忙着看观众。” 罗薇薇晃晃脑袋,骄傲的不行:“那可不,不过他们是真能装,一会儿功夫就看不出来了,一个个都摆出跟咱们同仇敌忾的模样,切!当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呢。” 余霜青将杯子放好,给罗薇薇系上安全带:“他们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做。” 罗薇薇等着余霜青倒好了车,接着道:“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余霜青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天黑之前,咱们就会收到归云堂出任s城总堂的消息。” 要不是在车上,罗薇薇都能蹦起来:“真哒?!虽说这也是迟早的事,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欸!” 余霜青想起这些年的事,也有些感概:“其实也不算快,之前我怕麻烦,加上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所以一直低调行事,尽量不露锋芒,想着地位保持在前五之内就行了,谁做老大我也无所谓。”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些许冷意:“我是一早就表明了不管事,可他们这几年都争着抢着管事,都想当老大,堂堂灵术师,整天就知道争名夺利,结果呢?s城在他们的管理之下都快被白令先捅成筛子了,他们还一无所知的放任这几个叛徒在眼皮子底下蹦跶,要是再让他们掌权,迟早完蛋。” 罗薇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怪不得白令先在华城之后选择对咱们这下手,我要是他,我也会这样选,领头的不济,才好下手。” 余霜青冷哼一声:“这道理你明白,可他们不明白,被人捧惯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等事情都解决完,也该给他们好好紧紧弦,否则没了白令先,也会有张令先,王令先,没完没了。” 罗薇薇深表赞同:“也是,姐姐你比他们年轻不少,要是不收拾收拾,那群老登肯定不会服你,咱们可不能用以德服人那一套,姐你可不能手下留情,老话说得好啊,棍棒底下出孝子!” 余霜青见她越说越离谱,笑着打断她:“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想给他们当爹,晦气!” 第45章 谨慎点好 她们这边嘻嘻哈哈了一路,黄小跑在家等的望眼欲穿,余霜青不让他们跟着去,他又担心余霜青的安危……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主要是想吃瓜。 好不容易听到罗薇薇那穿透力十足的笑声,他赶忙跑出去。 余霜青刚停好车,就见黄小跑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下扒在车门上:“青青!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跟我说说咋样了!” 罗薇薇被他吓了一跳,余霜青倒是已经习惯了,她面不改色地把黄小跑从车门上薅下来,推到罗薇薇那:“你俩聊吧,让我歇会儿。” 罗薇薇那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儿有人可以说,哪有不乐意的,两人,哦不对,是一人一仙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个没完。 余霜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转去了书房。 书房里苏无乐已经煮好茶在等她了,见人进来,便笑道:“一切都顺利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疑问,倒是十分笃定。 幸好赶在这之前完成了黎月倾那一世的引梦,余霜青的修为提升了数层,虽说只继承到了黎月倾的小部分灵力,对于当今的玄门来说,已经是相当强大了,只因黎月倾陨落时,已是半仙之体,与凡人的差距犹如天堑,先不论其他地方,单说s城,如今的余霜青,实力可以说是断崖式领先,即便是全城掌门一起出手,也难以撼动。 可即便如此,和全盛时期的黎月倾比起来,还是差很多,环境限制,没办法。 余霜青在软垫上坐下,端起热茶慢慢喝了两口,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最怕麻烦,可接下来也不能再躲懒了。” 苏无乐给她续上茶:“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是早晚的事,更何况只是个小小总堂。” 他没说出口的话余霜青心里清楚,对于最终的目的来说,这确实只是小事。 “我明白。” 苏无乐见她兴致不高,便转了话题:“对了,今日你出门之后,我传讯给常三问了下情况,华城目前还算正常,白令先暂时没什么动静,那些躲起来的灵术师我们也没惊动,只是情况不大乐观。” 余霜青眉头微蹙:“看来白令先比咱们预想的要厉害,这么多大堂口竟只能留下这么点,真是本事。”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问道:“周舟呢?三爷有没有说照月堂收拾的如何了?” 距离上一次周舟来消息,已经是两天前了。 苏无乐知道她担心,便道:“她一切安好,除了整理堂口事务,你教她的那些,倒也一日不落的修习着,是个好苗子。” 余霜青点点头:“嗯,若是没什么其他事,让她们赶紧回来,白令先不知道猫在哪,他不死,华城就还是不安全。” 说到这个,她的眼底涌起一丝杀意:“他杀了那么多灵术师,可那些人尸骨无存,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人间律法根本奈何不了他,我也无权杀人,不过,他犯了那么多天界律法,也没有活路了,即便不能死在我手里,也要死在我眼前才行。” 苏无乐点点头:“我一会儿传个信,让他们尽快离开华城,不过话说回来,就任之后,那几位原先管事的,你有什么想法?” 余霜青有些淡漠地轻哼一声:“呵,他们啊……不重要,不听话就打,打到他们听话为止。” 她看着杯中浅金色的茶汤,眸光微动:“我只是没想到,公孙寻退隐三十余年,竟真的会掺和到这些事里头来,名声和功德都已经有了,还不满足。” 苏无乐轻笑:“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如此,不足为奇。”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还有件事,上回你给陈蓉送生日礼物,咱们在那盒底下了青鸾印,今日我感应到这盒子被人动过。” 眼看着余霜青双眼睁大,瞬间坐直了身子,他赶忙又道:“你莫急,陈蓉没事,只是动这盒子的人有灵力,所以才会被我感知,不过也只是动了一下,说不定是想看那串珠子也未可知。” 余霜青还是不放心:“可能感知到是什么样人?修士还是灵术师?” 苏无乐皱了皱眉:“时间太短了,几乎只是触碰了一下,不过可以确定是灵术师,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华城现在不安全,你若是不放心,此时去华城,恐怕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毕竟白令先此前那么多安排都是冲着你来的。” 余霜青放下茶杯,叹息一声:“我知道,不去不放心,去了又怕牵连到她,且咱们现在也不知道青鸾印被人动过这件事,会不会又是个陷阱。” 苏无乐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若是陷阱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不过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二人正聊着,余霜青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笑道:“比我预期的时间倒是早了不少,我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商议好了,你看。” 苏无乐接过手机:“三天后?这么急?青青,时间如此仓促,他们来得及准备么?” 那消息,是沈衡发来的,余霜青从沧海楼离开后,沈衡便发信息给罗薇薇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这会儿估摸着宴席才结束没多久,他便将众人推举归云堂为总堂,以及商议就任仪式的结果告知了她。 欧阳寻与几位原先的管事掌门议定在三日后举行就任仪式,地点倒是省事,还是沧海楼。 余霜青看着那条信息,忽然眸光一闪:“对了!正好借着这由头,把陈蓉他们请过来,只要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出不了什么事。” 苏无乐倒是很赞同她的主意,只是转念一想,又道:“可陈蓉并不知道你灵术师的身份啊,你要怎么说呢?” 余霜青说完之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思虑片刻:“我与她虽说不常见面,可交情不算浅,且就任之后,名声势必会传的更远,哪天她要是从旁人那听说了,万一想差了觉得我什么事都瞒着她,那还不如我自己跟她说来得好,至少不伤情分。” 苏无乐拿起她没喝完的茶,换了杯热的,接道:“也对,只是这毕竟不算小事,你电话里说得清吗?” 余霜青接过茶杯:“说不清也得说,总之先把人叫过来,还得让陈蓉把谷雨也带上,她俩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白令先挟持用来威胁我,虽然这种可能性暂时不算大,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得提前摁死,不然这种可能一旦成真,我们就被动了。” 她想了想,又道:“欧阳也得请过来,白令先之前让红英她们往寻鹿书斋埋钉子,她那也不安全。” 苏无乐笑道:“你可真够谨慎的,谨慎点好。” 第46章 坦白身份 他看着余霜青习惯性微蹙的双眉,只觉心口有些闷,她向来是个谨慎的,脑子转的也快,从一开始凭着直觉和推测,摸出红英这个钉子,再顺着她摸出后面那几个,中间还查清了松湖的案子,成功镇杀妖魂,再到今日的沧海楼清理门户,登上总堂之位,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慢一步,或棋差一招,后果不堪设想。 她常年心里装着那么多事,忍着那些伤痛,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还要装作无事,他看着都累。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心性,才有可能完成这数百年几世轮回都未能完成的事。 黎月倾无疑是强大的,可她太过仁善心慈,感情牵绊过重,求生欲望不强,所以抗不过生死劫。 慕容晴也一样,虽说心慈手软这一点比黎月倾要好一些,可她困于情劫,也没能善终。 余霜青不同,心慈这个词和她没什么关系,说一句善良都算勉强,虽说对朋友挺好,那也只是那么两三个,这在范围之外,旁人的死活她都不在乎。 这么多年,无数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如今这样的心性,除却天生有些凉薄之外,那都是在刀锋上磨砺而来的。 余霜青并不知道苏无乐此刻心里在想这些,但她感觉到了对方情绪有波动,不过她并不打算多问,谁都有自己的心事,没必要事事探究。 “我去给陈蓉打电话,你先喝着。” 华城那头,陈蓉挂断电话之后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谷雨刚才见她打电话,便去了厨房切水果,此刻端着盘子出来,见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 “蓉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蓉听见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没出什么事,是青青的电话,她邀请咱俩过两天去s城。” 谷雨递了块香瓜给陈蓉:“青姐?之前不是约的湖畔市集吗?这还早着呢呀。” 陈蓉这会儿也没心思吃:“青青说……说她是灵术师,还说三天后是就任仪式,所以请咱们观礼。” 谷雨好奇道:“灵术师?那是什么?” 陈蓉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道:“我也不是很了解,听她说起来,觉得好像和道士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 谷雨似懂非懂:“哦……好神奇的样子,哎,不过青姐既然说是就任,那总归是好事吧!” 陈蓉心情有些复杂:“是好事没错,可我总觉得……” 她纠结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谷雨看着她的表情,问道:“蓉姐,是不是青姐之前没告诉你她是灵术师,你心里难过?” 陈蓉摇摇头:“怎么可能,你想哪里去了,她不说肯定是有她的顾虑,这些年她对我的情谊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再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说与不说都是个人的选择。” 谷雨默默松了口气,她年纪小,心思也单纯些:“那就好啦,不管怎样都是喜事啦!而且可以提前见到青姐,应该开心才是呀~” 陈蓉却想的更多一些:“我为她高兴是真的,可担心也是真的,我了解她的性子,她肯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会一直瞒着我,若是什么轻松的事,她肯定早就说了,也不知道她到底遭了多少罪,才换来今天的成果。” 谷雨听她这么说,心情也低了下来,陈蓉摇摇头,拿起桌上的茶一口喝完:“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你说得对,这事儿是喜事,贺礼一定得好好挑一挑,可不能让别人给比下去!” 谷雨见她又打起精神了,笑着道:“姐,你这好胜心怎么总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说到礼物,陈蓉又纠结起来:“你别光顾着吃啊,赶紧帮我想想,这是大事,咱们送什么合适呀?” 谷雨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句,继续啃着香瓜:“咱们这最多的就是茶叶,但茶叶青姐好像也不缺,送玉吧,青姐上回说过她有做玉石的朋友,唉,好难选哦。” 二人一边在店里转悠,一边商量,陈蓉四下打量,忽然有了主意:“哎!我想到了!咱们去找薄老师,请他刻一方印章,用最好的石料,怎么样?” 谷雨眼睛一亮:“这个好!” 末了她又担心:“蓉姐,咱们后天就要出发了,来得及吗?” 陈蓉抢过谷雨手里的瓜扔回盘子里,拉起她就往外走:“瓜回来再吃,咱们赶紧去找薄老师!” 华城的另一边,周舟紧赶慢赶地处理好了堂口的事,常天云也顺利的接管了照月堂的仙家,坐稳了掌教之位。 她们也收到了余霜青出任总堂掌门的消息,自是高兴不已,商量着尽快赶回去。 周舟将最后一箱资料搬进仓库,锁好门,松了口气:“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 常三点点头:“你要是累的话,咱们明天再出发吧,毕竟这会儿天快黑了。” 周舟思量一番,又看了看时间,决定还是不要作死:“也好,不然到s城都得半夜了,打扰到师父不好,再说半夜三更也确实不安全。” 华城这头两班人马各自安排,倒也顺利,s城那边,余霜青打完电话,又在院中站了许久才回到书房。 苏无乐见她神色放松了一些,便知道她已经有了打算。 “小跑,你过来一下。” 在外间与罗薇薇聊的正起劲的黄小跑听见余霜青叫他,赶忙跑进去:“青青,怎么了?” 余霜青也不废话:“你带些人,把今日沧海楼发生的事,和我三日后就任总堂的事散出去,玄门圈内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尤其是华城。” 黄小跑也不多问:“好嘞!” 余霜青见他出了门,又对苏无乐道:“无乐,你帮我去请个人。” 话无需说完,苏无乐轻轻一笑:“好。” 罗薇薇不甘示弱,也急忙凑过去:“姐!还有我还有我!我干点啥?” 余霜青笑着拍拍她的头:“暂时没什么,那天周舟和两位华城的朋友都会来,万一有什么事儿,届时你和她们待在一起就好,别乱跑。” 第47章 就任仪式 “欸你说,余掌门的就任仪式原本不是在沧海楼吗?怎么改这了呢,这山高路远的,多麻烦啊。” “就是啊,这地方也太荒凉了些吧,又不好找,唯一的好处就是停车不要钱,到处都是空地,随便停!” 两位s城的堂口掌门一路摸索着终于到了定位的地点,下车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抱怨这多花了一小时才到的新地点。 这是一座位于秋叶山脚下的宅子,名为景和山庄,山庄的主人常年不在s城,便交给旁人打理着,余霜青和山庄主人有些交情,所以她把地点改在了这里。 这会儿宾客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周舟和罗薇薇在碧水阁招呼着众人喝茶休息,只待时间到了,再一同前往前头的凝波堂参加仪式。 山庄右侧的青翠阁原本是客房,如今收拾出来作为余霜青休息及梳妆的地方,今日这样的日子,总不能穿着常服,不管她喜不喜欢,都得重视一些,好好打扮。 陈蓉和谷雨为此起了个大早,把余霜青家中的所有首饰全部搜罗着带过来,此刻正拉着她一件一件的搭着衣服试效果。 谷雨拿起一枚手镯:“这个镯子怎么样,颜色这么翠,水头又好,能压得住场子。” 陈蓉看了半天,摇头道:“不行不行,沉稳过头了,不够鲜亮,我觉得这个黄玉的更好一些。” 余霜青听得一阵头大:“蓉蓉,我又不是来相亲的,随便拿两个就行了,而且戴多了不方便。” 陈蓉在她旁边坐下:“虽然我还没有完全了解灵术师这一行,但昨夜听你讲完,我至少能明白,今天的仪式结束,你就是s城所有灵术师的老大了,平日里随你,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可不能搞简朴那一套。” 她又起身走到衣架旁,边挑衣服边道:“再说了,相亲算什么,就算结婚也没有今天的仪式重要,婚可以结不止一次,这仪式可真就只有一次。” 谷雨在一旁疯狂点头:“有道理!” 余霜青不想辜负陈蓉的心意,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今日,确实不能弄的太过累赘。 她扫了眼衣架,起身取下一套真丝松绿对襟大袖,配上褪红点金吊带,再搭一条比大袖稍浅一色的松绿百迭裙,最后拿了条檀色细丝披帛。 陈蓉看着她手中的衣服,点头道:“好看,还是你眼光好,不算太高调,又很雅致。” 衣服刚换好,敲门声响起,就见周舟推门进来,跟陈蓉她们打了个招呼,对余霜青行礼道:“师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公孙先生和沈楼主也都已经到了,公孙先生让我来叫您,说稍后就可以开始了。” 公孙寻资历最深,且做过s城总堂,所以今日便由他来担任仪式主持。 余霜青点点头:“知道了,你带蓉蓉和谷雨先去,我随后就来。” 待三人出去后,余霜青瞧着摊在桌上的一大堆首饰,从中挑了个白玉莲花冠,并一对碧玉云纹簪,除此之外,便是那枚常年戴着的烟紫玛瑙九尾戒指,再没选其他首饰。 景和山庄最大的一间,便是凝波堂,十分宽敞大气,两边各放置两排座椅及茶桌,正中间主位上摆着一张凤凰牡丹雕花椅,家具皆是清一色紫檀木所制,正合适今日这样的场合。 公孙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老朽便说两句。” 众人闻言皆安静下来,面带笑意看着公孙寻,以示尊敬。 公孙寻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继续道:“承蒙诸位抬举,今日余掌门就任仪式,便由老朽来主持,在座的诸位都是玄门之人,除了前几日在场的,其余想必也都听说了沧海楼之事,余掌门凭一己之力镇杀妖魂,清除叛徒,于s城,于咱们,都是有恩的,是当之无愧的总堂人选。” 沈衡听到最后,笑容淡了两分,公孙寻这话什么意思,有恩这种事,不能三天两头挂在嘴上强调,否则再大的恩也要变仇了,尤其是这种场合,这样说,颇有些协恩图报的意味。 这公孙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在这疏忽了,且今日在场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和余霜青不算熟,至少一半人年龄还比她大,这突然被她压了一头,恐怕心中不服的不在少数,只是碍于这恩情确实近在眼前,加之公孙寻出面,才捏着鼻子认了。 沈衡抬眸环顾,果然见有几位面上的笑意也都露了些勉强,公孙寻却像没看见一样,还在那洋洋洒洒的细数余霜青的功绩。 沈衡忽然想起那天在沧海楼,余霜青对公孙寻那不大恭敬的态度,心下一沉,趁着公孙寻讲话的空档,站起身来插话道:“公孙先生说得是,只是沈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请余掌门了。” 公孙寻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瞬间又端起了笑脸:“自然自然,你看我,多少年没见过这么优秀的晚辈了,心里高兴,说起来就没完了。” 沈衡脸上的笑容一僵,怎么越说越得罪人了呢,还都是替余霜青得罪的,眼瞧着旁边那几位这些年名声颇大的掌门脸色越听越难看。 好在公孙寻没有再继续啰嗦,转而对着周舟道:“劳烦请余掌门。” 周舟也听出来刚才他话里的不妥,只是心里默默的记下,面上没有丝毫不妥,她行了个礼:“是。” 公孙寻收起笑容,正色缓声道:“s城总堂掌门就任仪式,现在开始!请归云堂掌门,余霜青!” 众人闻言,除了其他门派来观礼的修士继续坐着,s城所有灵术师皆起身整理好服饰,收敛笑容,向门口望去。 只见周舟先一步进门,在一旁站定:“余掌门到!” 余霜青缓步而来,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两旁的众人,径直走到主位前,转身站定。 公孙寻对着余霜青微微颔首,接着道:“仪式开始!敬香!” 罗薇薇候在一旁,闻言赶忙拿了三柱香点燃,再递给余霜青,公孙寻让开两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霜青接过香,绕到主位后面,对着墙上挂着的s城历代已故总堂画像,恭敬垂眸,举起手中的香,众人也齐齐拱手,随着她的动作参拜。 画像底下布置着供案,余霜青将手中的香插在案上的白瓷香炉内,再度回身,走到主位前。 第48章 松风堂秦锐,见过余总堂 公孙寻扬声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归云堂掌门余霜青,修为深厚,公正严明,有高世之德,慧心之质,众望所归,今,壬寅年八月初一,继任s城总堂掌门,统管全城三十七堂口!” 他念完环视一圈,理了理衣襟,转身面向余霜青,带头拱手行礼:“龙华堂公孙寻,见过总堂大人!” 众人皆拱手而立,容色恭敬,自左手第一位起,按顺序报上自家堂口名号及本人姓名。 “福蕴堂谢慎言。” “秋水堂魏霖。” 浮玉堂齐征。” “三奇堂罗薇薇。” …… 待在场三十七位灵术师全部报完,最后垂首行礼,齐声道:“见过总堂大人!” 余霜青早已经历过天道降旨册封官位,如今这场面,激不起一丝波澜。 她容色平静,轻轻抬手:“诸位免礼。” 相比于余霜青的平静,陈蓉和谷雨坐在后头的位置上激动不已,二人从未接触过玄门,自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说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毕竟类型不同,今日这种传统庄严的仪式还真是头一回。 陈蓉眼眶都有些红了,她最好的朋友,就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人群中间,万众瞩目,耀眼无比。 坐在她旁边的欧阳倩见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蓉蓉,怎么了?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可别哭哦。” 陈蓉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就是为青青高兴嘛。” 欧阳倩虽然嘴上这么说陈蓉,但心里的激动一点不比陈蓉少,她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余霜青灵术师的身份,不过对于玄门的了解虽说不多,但是和陈蓉比起来也还是要多一些。 “蓉蓉,我之前听人说起过,好像灵术师的堂口还分好多类型呢,规模小一些的是阁,大的是堂,还分文武两类,具体还有几种我也记不清了,不过青青家的是堂,那规模肯定不小。” 陈蓉闻言回忆了一下:“前两天青青有简单跟我说过灵术师是干什么的,不过时间比较仓促,没说多少,所以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在她告诉我之前,我只知道和尚和道士,都不知道还有灵术师,更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文堂武堂。” 欧阳挽过陈蓉的胳膊:“哎呀,反正不管什么堂,现在都是青青说了算啦!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听人说起灵术师的时候,还可羡慕了,觉得这些人特神秘,又厉害,没想到大佬竟在我身边,哈哈哈!” 陈蓉和谷雨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笑起来,末了谷雨也好奇道:“欸,欧阳姐姐,那青姐的堂口是文堂还是武堂啊?” 这是个好问题,欧阳倩回答不上来,她想了半天,看着坐在主位上与宾客说话的余霜青,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都没来得及问,不过看咱家青青的样子,应该是文堂?” 陈蓉闻言点点头:“青青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应该是吧。” 谷雨却不这么想:“那不一定,万一是武堂呢,人不可貌相,我觉得青姐打起架来肯定很帅!” 离得不远的周舟也听见了这番对话,默默地骄傲了一下,那可不嘛,她师父能不帅嘛!不过这几位都没猜对,执法堂文武兼修,本就凌驾于其他堂口之上,只是在集仙宴之前,她师父一直没有对外说而已,导致很长一段时间,s城的掌门都以为归云堂只是个比较厉害的武堂。 不过,这几位都还没见过她师父打起架来的样子,帅不帅的先放一边,凶残程度绝对是拉满了,松湖那场,只用一招那些妖魂就瞬间团灭,那场面就连身为灵术师的她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激动一下,幸亏蓉姐她们没看到,不然得吓死。 坐的离主位近些的几位掌门与余霜青聊着堂口事宜,坐的远些的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着茶说着话,等着晚些时候再一起去餐厅吃饭,一时间气氛倒也算热闹。 陈蓉她们还在继续着文武堂的话题,聊得起劲,这时,原本热闹的凝波堂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陈蓉几人不明所以,只见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外,也跟着向外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余霜青双眼微眯,扬起一丝浅笑,对右侧的沈衡道:“有客到了。” 沈衡与她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望向门口。 约莫过了近一分钟,一位身着灰色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礼盒,越过众人,径直上前,将盒子递给站在余霜青身旁的罗薇薇,随后又对着余霜青拱手行礼:“华城松风堂掌门秦锐,见过余总堂,恭贺总堂大喜。” 华城?华城的灵术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s城? 众人纷纷警惕起来,陈蓉和谷雨盯着秦锐的脸有些怔愣,这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余霜青抬了抬手:“秦掌门客气了,上回华城初见,就知秦掌门并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华城初见?陈蓉闻言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位秦掌门,不就是那天在后巷救人的那个医生吗!当时他虽然拉下过口罩,可当时他并未戴眼镜,再加上口罩也没有完全摘下,所以她刚才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他不是医生吗?怎么也是灵术师?这玩意儿还能兼职的吗? 秦锐微笑道:“当日见余总堂时,身旁还有同事,不好多说,余总堂见谅。” 余霜青无所谓的笑了笑:“无妨。” 公孙寻起身,上前两步客气道:“秦掌门特意大老远赶过来,有心了,说起来,老朽对华城的堂口也略知一二,松风堂亦有耳闻,可据老朽所知,松风堂的掌门,是位女子。” 众人对秦锐的警惕,除却他是华城来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公孙寻刚才说的这个原因。 松风堂在华城所有堂口中是唯一一个掌门不常出现的堂口,但是圈子里的都知道松风堂掌门是个女子,而且也并不姓秦,而是姓傅。 此刻秦锐突然出现,还自称松风堂掌门,这就有意思了。 秦锐向公孙寻回了一礼:“您说的那位女子,是我的亲传弟子傅怀莹,平日里,都是由她出面替我料理堂口事务。”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说服众人,反而更添疑虑。 第49章 给本座一个交代 罗薇薇把礼盒放到旁边,看了余霜青一眼,转而问道:“秦掌门为何要让弟子顶替自己掌门之名,既然隐瞒了这么久,今日又为何特意来s城,当着这么多人面说破?” 秦锐依旧保持着微笑,不紧不慢的回道:“实不相瞒,比起灵术师,秦某更喜欢医生这份工作,可作为医生,实在不便在堂口露面,至于今日来此,一是为贺余总堂,二是为华城目前所有幸存堂口的安危。” 余霜青了然:“秦掌门是想合作?” 秦锐点头:“自从华城生变,许多堂口掌门陆续失踪,余下的都尽力躲藏,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直到前两日听说了沧海楼之事,得知余总堂除掉了白令先埋在s城的钉子,所以前来拜见,想着与您商议合作事宜。” 余霜青双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徒弟顶替自己这件事他给出的解释看似合理,细想就会觉出有些牵强,且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掌门,那为何今日不是由傅怀莹前来,若说是前两日才表明身份,那他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信华城余下的掌门,并且让他们同意由他出面来s城呢? “华城前十的大堂口,白令先的无为堂排行第一,最先遭到他毒手的,就是余下的九个,九位掌门之中六人死于夺魂阵,三人不知所踪,按照秦掌门的说法,是躲起来了,除却这些之外,另有大大小小堂口共计四十三个,其中三十位掌门遇难,其余十三位幸存,我说的没错吧。” 秦锐听闻沧海楼发生的事之后,就觉得这位余掌门不简单,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对华城的事知道的这么详细。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调整情绪:“余总堂说得没错,确实如此,只是不知,余总堂是如何知道这么详细的?” 余霜青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的周舟,周舟会意,立刻走上前,在余霜青身旁站定。 她此前并没有见过秦锐,可秦锐却是见过她的,松风堂好歹也算个大堂口,秦锐身为掌门,不可能不知道其他堂口掌门是谁,所以他此刻见到周舟站在余霜青身边,惊讶之余更添疑惑。 “周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不像啊…… 余霜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道:“既然秦掌门认识本座的徒儿,那本座也就不多介绍了。” 徒儿?!周舟身为华城的堂口掌门,竟拜入s城灵术师门下了?! 还没等秦锐消化这个信息,余霜青接着又道:“本座的徒儿,是华城十六位幸存掌门之一,听秦掌门方才的话音,你们这些掌门之间并不曾断了联系,甚至还能商议着来s城找我们合作,可为何本座的徒儿却在华城生乱之后孤立无援,以至于她冒着生命危险跑来s城向本座求助,甚至她前些日子回到华城停留了整整七日,都无一人联系她,这些事儿,秦掌门是否该给本座一个交代!” 这便是直接问责了,虽说余霜青作为s城的总堂没有权力责问责华城堂口,可她明显不在乎,既然华城这群人有求于她,那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和诚意。 周舟倒是有些意外,师父对她很好她自然知道,可方才的这番话师父之前从未提过,她一开始联系不上华城其他堂口的时候只觉得害怕,倒也没想过其他掌门之间是否有联系这件事,后来拜了师,更是将这些都抛诸脑后,一门心思都在整理自己堂口和赶紧回s城找师父两件事上。 周周感动于师父为自己出头,却又担心师父因此得罪华城的人。 余霜青好似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秦锐听着这问责的话,抬眸对上余霜青那如寒潭幽深的双眸,心中升起一丝紧张,看来想和这位余总堂合作,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且今日她的任职仪式已经完成,s城目前是有主的,她不同意,这边所有的灵术师都不敢冒险与他们合作。 他赶忙拱手道:“余总堂息怒,周掌门之前与其他堂口来往并不算多,且秦某与其他掌门也是后来才联系上的,期间也有与周掌门相识的掌门去过照月阁,方才听您说周掌门先来了s城而后又回去华城,想来应当是错过了。” 显然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余霜青满意,华城但凡有点东西的掌门,都在与白令先的对抗中或被暗算,或力战而死,这些遇难的人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因贪生怕死而背叛华城投靠白令先,无疑是值得敬佩的。 而余下的这些,若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先躲起来,这本来也是正常,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们躲起来之后,都没有想着去探查白令先的事,想办法反击,为那些遇难的同僚报仇,反倒是周舟,实力不强又胆小的情况下,还敢冒险去无为堂附近查看,否则,余霜青当时在无为堂附近感应到的探灵和气息,为何只有周舟一人。 一群废物! 余霜青凉凉的瞟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慢喝着,并不理他。 秦锐的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这是不满意他的解释了。 眼前的女子前不久刚与他在华城见过,秦锐记得,那时她虽然看上去有些冷漠,但也不像今日这般压迫感十足,饶是他向来沉稳,此刻也不免感到有些心慌。周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软弱的小阁掌门了,虽然时间尚短,可是如今她有了底气,这底气是她师父给的,不能辜负。 是以她淡定的站在余霜青身旁,望着秦锐道:“秦掌门有所不知,托师父的福,如今我家,已是照月堂了。” 秦锐闻言着实有些意外,这么快?之前这位周掌门的实力在华城几乎是垫底的存在,这才多久,就升堂了?而且整个人也像换了性子一般,说话神情颇有些余霜青的影子。 心里怎么想不要紧,面上可不敢耽误,秦锐抬手道:“恭喜周掌门,周掌门能拜入余总堂门下,自然是天大的福气。” 周舟也不回礼,接着道:“至于此前华城无人寻我之事,秦掌门不觉得您给出的解释太过苍白了么。” 第50章 你得出点血 秦锐知道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只是嘴上道歉是没办法让余霜青消气的,他也不是个蠢人,立刻又对着周舟客气道:“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的疏忽,今日原是为贺余总堂,并不知周掌门晋升之事,也未提前准备大礼,秦某愿将此灵宝赠与周掌门,贺您晋升之喜,也贺您拜师之喜,还望周掌门笑纳。” 说罢秦锐伸出左手手掌,右手结印,唤出一件灵宝,众人纷纷好奇看去,只见那手掌中静静躺着一串清亮明透的白水晶。 那珠串上头坠着一些宝石,虽然样式简单,倒也好看,且灵气浓郁,气息温和,看来是防御型的灵宝。 余霜青此时脸色才终于没那么难看了,这就对了,不出点血,口头道歉有屁用,而且连对不起都没说,一口一个疏忽,真没礼貌。 周舟看着那灵宝虽然喜欢,但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转身恭敬的看着余霜青,见师父点头,才又转过身来,双手接过那白水晶手串。 “既然秦掌门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秦掌门。” 话很客气,语气却淡淡的,并不见多少开心之意。 秦锐内心苦笑,这余总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周舟有如此大的变化。 在座的掌门里有一些人不明所以,只觉大敌当前应该团结,为何总堂拿着小事为难人家,这样落人家脸面,会不会显得他们s城有些小气了。 大多数人倒是都看得清楚,余霜青借周舟的事发难,看似是小事,可华城的人毕竟和他们不是一家的,他们自己求上门来,之前做事还不地道,若此时不打压,给足下马威,到时候合作起来,万一不服余霜青,和他们产生摩擦,那可都是麻烦。 他们私下里服不服余霜青,那也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大面上是很拎得清的,所以从头到尾,众人都跟着余霜青的态度走,没一个人给秦锐笑脸。 其实他们想的那个理由,对余霜青来说都只是顺带的,她主要就是为了给周舟出气,敢不把她的徒弟当回事,还害的周舟担惊受怕孤立无援,什么东西! 见好是得收,可不代表这就完了,她好整以暇地放下手中杯盏,倚在扶手上,望着秦锐道:“本座没记错的话,秦掌门方才说,疏忽?” 秦锐真是服了,苦笑从心里挂到了脸上,他从进门到现在,行礼时最多也只是低头,这会儿终是弯下了腰,再次郑重的道歉:“周掌门之事,是我们华城堂口对不住您,还望余总堂和周掌门原谅。” 余霜青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既然秦掌门如此有诚意,本座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秦掌门请坐吧。” 秦锐松了口气,到一旁坐下,心中揶揄道:您真好意思说,全场就属你最得理不饶人了吧。 想归想,面上是一点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这祖宗又要借题发挥。 他环视一圈,见众人脸上也都没有了刚才的戒备和敌意,这才又接着道:“余总堂,我们最近在华城其实也有探查过白令先的踪迹,可都一无所获,早前那些掌门遇难之后也都未留下任何线索,所以现在,我等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余霜青点点头:“嗯,正常,夺魂阵一开,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更不用说线索了。” s城的修士和灵术师在集仙宴后基本都已经知道了夺魂阵的事,可华城的都还不知道,秦锐倒是曾经听说过这玩意儿,但知道的不多。 此刻正色道:“白令先有此招,怪不得前十的掌门都拿他没办法,总堂,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余霜青想起白令先那些污糟手段,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秦掌门先联系一下华城剩余的人吧,让他们即刻出发,前来会合,如果本座判断没错,应该这两日就会有动静。” 就这样?秦锐原本以为和她谈合作要很久,可他还有不解之处:“总堂,您怎知白令先这两日会有动静,万一他不来s城…….” 余霜青打断他:“没有万一,因为本座在这里。” 她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嘲讽之意尽显:“狗东西,他以为就他会埋钉子吗,只敢躲在阴沟里的玩意儿,也配打s城的主意,既然他上赶着找死,本座自然要成全他!” 说罢,余霜青站起身来,对着秦锐道:“好了,秦掌门还是赶快去召集华城的人吧,他们留在那,可活不了多久。” 秦锐不敢再多言,恭敬的站起身来,拱手称是。 余霜青脚下一个拐弯,走到他面前,忽然凑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还有,以后不管是要合作还是其他事,直接来找我,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本座掀了你的松风堂!” 秦锐根本没防备她会突然靠这么近,只觉一阵雪松的清香袭来,一张俊逸的脸连带着耳朵红了个彻底,可等他听清了余霜青的话,脑子立刻清醒,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看着说完话就退开的余霜青,他连忙行礼:“余总堂息怒,是秦某的不是,再不会有下次了!” 众人都没听清余霜青说了什么,只看到这位秦掌门突然就惊慌了起来,便也能猜到肯定又是干了什么好事惹到余总堂了。 离余霜青最近的沈衡却听见了,他笑着摇摇头,颇为无语,这华城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喜欢作死呢。 余霜青没理会秦锐的道歉,只是转身问道:“沈楼主,你饿不饿?” 其他人微微一愣,转折的这么突然的吗? 沈衡笑道:“有点,余总堂呢?” 余霜青看了眼周舟和罗薇薇,待二人点头,便径自向外走去:“饿死了,吃饭去。” 秦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他怔愣的目光中,众人都淡定地起身,跟着余霜青出了凝波堂的门,往后头走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刚才余霜青那句话带来的恐惧感,当初在后巷初见余霜青时,他就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且修为不低,应该在他之上,所以当华城众人毫无头绪时,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余霜青。 又想起后巷那天陈蓉和谷雨也在场,所以前几日他便趁着夜色悄悄去那附近探查,果然瞧见了陈蓉二人从一家茶园出来,锁了门后离开,等她们走远后他上前查探,竟意外感应到里面有一丝余霜青的灵力气息,于是他来不及多想,就开了锁进去,顺着那丝微弱的气息找到了一个盒子,打开后发现里头是一串沉香珠,就在他取出那串珠子,试图输入灵力探查时,盒子的底部突然浮起一丝光芒,隐约是个符文的形状,光芒闪现后原本微弱的气息陡然浓郁起来,他心下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灵力触发了藏在盒中的禁制,赶忙将珠串放了回去,关好盒子放回原处,迅速锁好门离开。 不曾想就这片刻的接触,和那细微的灵力,就让余霜青发觉并确定了是他,不过好在这件事没有对陈蓉她们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余霜青只是警告了一句,并没有过多为难。 第51章 挺直腰杆坐主桌 秦锐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余霜青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那里,提醒着他不能再行差踏错一步。 松风堂在华城排行十六,也算是个大堂口,秦锐有傲气的资本,从未有过伏低做小的时候,今日算是体验了个彻底。 至于那句‘掀了你的松风堂’,秦锐现在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这女人即便不是总堂,光是凭着执行官的身份和实力,也能压死他。 秦锐看了眼已经空了的主位,拿起一旁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大口,才终于平复了心情,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正事儿要紧。 他放下茶盏,快步离开景和山庄,往华城赶去。 当天晚上,华城众掌门就从秦锐口中得知了今天发生在景和山庄的事,秦锐隐瞒了余霜青刻意刁难他的那部分,毕竟不算正事儿,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道,只是提及了余霜青因为周舟对华城有些不满。 不过好在是同意合作了,且听前日沧海楼的传闻和今日秦锐所说,这位余总堂实力很不一般,靠着她或许真能成功反击白令先,保全华城。 是以众人都很配合的带上要紧的东西火速前往s城,一刻都不敢再在华城停留。 罗薇薇招呼着众人在餐厅落座,周舟则是陪着走在后头的陈蓉谷雨还有欧阳倩,这是余霜青一早就嘱咐她的,这三位都是自家朋友,且刚知道这些事不久,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还是得有人照应着。 几人凑在一起,今日聊的就没停过,她们毕竟生活在现代,今天这种仪式和端着架子话里有话的交流方式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是以几人都兴奋的不行。 陈蓉想到秦锐和余霜青的对话,拉着周舟问道:“还真,青青说的那个白什么,他真的杀人了吗?” 还真是余霜青刚给周舟取的字,她很喜欢,所以昨天见到陈蓉她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这么说了。 她回应道:“是,白令先原来是我们华城的总堂,可是却背叛了华城,还害死了我们那几十个掌门,我在华城唯一的朋友,也是死在他手里了。” 想起顾流锦,周舟就一阵心痛,陈蓉等人闻言也都收起了笑容,欧阳又问道:“那没人报警吗?” 周舟摇摇头:“都报了,但是没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白令先没了踪影,最后也都定性为失踪案了。” 谷雨想了想,道:“话说,我前阵子好像是刷到过新闻,说陆陆续续失踪了几十个人,这事儿也不算小,当时还上了华城热搜,不过一会就被撤了,现在听你这么说,应该就是一件事吧?” 周舟叹了口气:“嗯,所以说华城不安全,白令先敢这么做,肯定背后有人帮他。” 她伸手指了指上面,几人都了然的点点头,华城的管理者里面,肯定有白令先的人,否则这种群体失踪案,热度怎么会降的这么快,明摆着是上头有人出手。 陈蓉不免有点担忧:“那青青会不会有危险啊?听刚才她们说话那意思,白令先是冲着青青来的吗?” 周舟安慰道:“蓉姐,别担心,师父有她的安排,把你们都请过来也是这个打算,咱们跟师父待在一起,至少比落单要安全的多。” 她这么说,几人也都明白过来,是啊,她们都是余霜青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落单,很容易会被当成人质,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 谷雨相比于其他人说话就比较直接了:“还真,华城那些人真不要脸,之前那么对你,现在又舔着脸求青姐庇护,我看啊,就贡献一串水晶,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周舟笑着道:“现在大敌当前,也不好太内斗,再者那串水晶确实是个好东西,而且今日师父若是不提,我都没想起来他们那么不地道。” 谷雨啊了一声:“你也太大度了吧?” 周舟立刻否认:“我可没那么大度,只是压根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之前本身就没什么来往,再说我如今过得比他们都好,没空在他们身上费心思。” 三人深以为然,谷雨羡慕道:“真好啊,好羡慕你可以当青姐的徒弟欸!” 说起这个周舟自然是开心:“那是师父人好,不嫌我资质平庸罢了。” 陈蓉笑着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是资质平庸,那我们这些没天赋的要怎么办,还活不活了。” 三人边说笑,边跟着周舟走到主桌旁,欧阳有些犹豫道:“还真,我们坐主桌吗?会不会不合适啊?今天看着好像很多大佬的样子。” 周舟拉着她们坐下:“没事,这是师父特意安排的,而且那几个掌门也不一定想跟师父坐一桌。” 几人落座后还有些不安,陈蓉道:“啊?他们是跟青青关系不好吗?我看今天他们都可恭敬了。” 罗薇薇此时也忙完过来了,正好听到这句:“蓉姐,这你就不知道了,青姐上任之前,s城已经五年无主了,平日里都是几个大堂口的掌门在管事,青姐一上任,他们的权力就没了,还得屈居在一个比他们年轻的女子之下,能服气嘛!” 几人听得起劲,她又道:“再说他们这么恭敬,除了今天是大日子,没有谁会蠢到在这种时候不给青姐面子,最主要的啊……还是怂!” 谷雨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呀?” 说完不等罗薇薇回答,又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兴奋道:“青姐的堂口是武堂对不对?他们打不过才怂的对吧!” 在得到罗薇薇点头肯定后,谷雨一脸骄傲:“看吧,还是我猜对了!” 周舟补充道:“不止哦,执行官的堂口是文武兼修的,薇薇说的没错,他们的实力和师父比起来差得多,所以师父才能这么顺利当上总堂,他们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不满。” 几人听到她俩这么说,瞬间觉得坐主桌也没什么好不安的,连腰杆儿都挺直了不少,还是能和余霜青坐一起,就不用去和不认识的人同桌吃饭了。 几人正聊着,余霜青和沈衡应酬完众人,也走到主桌落座。 今日掌勺的大厨和服务员,都是沈衡从沧海楼调来的,菜色很不错,看得罗薇薇两眼放光。 见二人过来,大家赶忙起身,余霜青有些诧异的看着陈蓉几人:“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吃啊,这桌都是自己人。” 往常她们和余霜青见面都没有这么紧张,不管谁晚到了,大家也都不会这么集体起身,甚至还会笑着怼两句。 可今天她们见周舟和罗薇薇站起来,就不由自主的跟着站起来了,这会儿听余霜青说话还和平时私下见面一样,这才放松下来。 第52章 沈楼主意外收徒 往常她们和余霜青见面都没有这么紧张,不管谁晚到了,大家也都不会这么集体起身,甚至还会笑着怼两句。 可今天她们见周舟和罗薇薇站起来,就不由自主的跟着站起来了,这会儿听余霜青说话还和平时私下见面一样,这才放松下来。 余霜青在主位上落座,沈衡也在她旁边坐下,说来也是神奇,他和余霜青认识很多年了,也都只是认识而已,平日里私下没怎么来往过,见面也都是在玄门的聚会上。 可自从集仙宴开始,他们突然就默契了起来,好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直接跳过了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是少见。 余霜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早就知道沈衡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比其他人都要看得清局势,之前余霜青一直低调,大家都不了解她的情况,集仙宴那回,该露的都露了,沈衡自然能看清她是个怎样的人,也看得清她对于s城和玄门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否则就他这样一个在修士圈有一定地位,又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公然站队,毫不犹豫的选择她的阵营。 聪明人,能分得清大小王。 陈蓉她们这会儿才跟余霜青说上话:“青青,累不累呀,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辛苦你了。” 余霜青给她们倒了果酒,笑着道:“还好,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好歹能喝两杯放松一下。” 谷雨还惦记着刚才说的话,举杯和余霜青碰了一下,问道:“青姐,我……我也想和还真一样,我也想学,你觉得我可以嘛?” 她有些紧张,犹豫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开口。 余霜青倒是有些意外:“你想学这些?小雨,这行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风光的,还真应该告诉你了吧,华城有几十位灵术师遇难了。” 余霜青以为谷雨会害怕,没想到她听到这个竟然比刚才还坚定:“嗯!我想学,我知道干这一行要吃很多苦,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想都能想得到啊,不过我还是想学,我不想在羡慕别人的时候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我也想试一试,如果实在没有天赋,我也认了!至少我努力过了。”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余霜青还有些意外,倒是一旁的沈衡看谷雨的目光已经由意外变成了欣赏,是个有个性的孩子。 余霜青想了想,道:“小雨,灵术师大多数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她们生来灵气就比寻常人多,半路出家的话,成功几率不大,红英就是个例子。” 说到这个,余霜青就不免想起吴晓慧,心里惋惜不已,这孩子天生灵气充裕,若不是被赵正这畜生害死,也是有机会能成为灵术师的,真是可惜了。 沧海楼的事罗薇薇此前也跟她们八卦过一些,红英这个人谷雨是记得的。 沈衡却笑着道:“哎,余总堂可别这么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啊,沈某倒是很喜欢这孩子的心性。” 余霜青闻言双眸一亮,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有戏? 对啊!灵术师需要依靠仙家,得有先天缘分的仙家存在,且能够顺利立堂,才能修行,可道修不用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谷雨有点懵,这大叔是谁?她想当青姐的徒弟,不是想当这个大叔的徒弟啊喂!虽然这个大叔长得挺帅的,但这不是重点好吗! 余霜青赶忙介绍道:“你们还不认识吧,是我疏忽了,这位是沧海楼楼主沈衡,沈楼主可是道门修士中资历修为都十分深厚的前辈,小雨,你能入他的眼,旁人可求都求不来,据我所知,沈楼主可没有收过徒弟哦,且大道三千,灵术师和道门比起来,也只是极小的一道。” 沈衡被她说的笑出声来:“别听你青姐硬夸,沈某可担不起这声前辈,只是有些资历罢了,你要是真有这个机缘,且愿意认真学,沈某必无保留,倾囊相授。” 谷雨在听完余霜青的介绍后,才知道这个大叔竟然这么厉害,当下又高兴了起来,灵术师她估计是没希望了,但不代表不能修行啊,青姐说得对,大道三千嘛。 是以她立刻看向沈衡,道:“沈楼主,我真的可以嘛?” 沈衡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刚才的信心呢?怎么,换个师父就没那股劲儿了?” 谷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是,就是……我跟青姐熟了,说话胆子就大些。” 沈衡在商场和道门混了这么多年,看人识人是极准的,谷雨这孩子,确实不错。 “大可不必如此,你以后该怎样就怎样,你的胆子为师给你撑着。” 这话给余霜青听乐了,揶揄道:“沈楼主今儿是怎么了,主动收徒不说,拜师礼还未行,倒是着急的连为师都称上了,沈楼主是怕我把你这徒弟半道抢走吗?” 沈衡听见余霜青这么调侃自己,只能笑着摇头:“我可不敢这么想,余总堂也说了,沈某没有徒弟,余总堂好歹已经有一位了,这后继有人,您自然不急。” 余霜青也不理他,端起酒杯对周舟道:“来,还真,陪为师喝一杯。” 周舟忍着笑配合着举杯:“是,师父。” 余霜青拖长了音调着重于为师二字,陈蓉她们听的直乐,赶紧推了推还在消化这件事的谷雨。 “小雨,还不快去陪你师父喝两杯,不然你师父就要被你青姐气着了。” 谷雨立刻反应过来,赶忙与坐在沈衡旁边的罗薇薇换了位子,恭敬地给他倒上酒,双手举着杯子,正色道:“师父,今儿是青姐的主场,且人多眼杂,若您不嫌弃,徒儿就厚着脸皮先称您师父了,待回头徒儿备好拜师礼,再给您磕头行大礼!” 沈衡自然知道今天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谷雨行拜师礼,一来确实人多眼杂,而来也不正式,反而显得他像不看重谷雨似的。 不过听见谷雨叫他师父,又这么懂事,沈衡心里是相当高兴的,他接过谷雨手中的酒,笑道:“好好好,怎么会嫌弃呢,为师高兴还来不及,你有心了。” 见沈衡这么看重谷雨,陈蓉和欧阳也为她高兴,尤其是陈蓉,谷雨在她那工作了两年多,一向勤勤恳恳,人又机灵,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缘,怎么能不欢喜。 欧阳跟余霜青碰了一杯,掐着嗓子调侃道:“哎呀,早知道有这好事,刚才我就抢在谷雨前面提了,搞不好现在拜师的就是我了,欸,余总堂,你介意多个徒弟吗?” 冷不丁听她叫自己余总堂,余霜青浑身刺挠,赶紧夹了块东坡肉给她:“行了行了,赶紧吃你的吧,欧阳老板。” 陈蓉也给她夹了只虾:“快吃吧老板,你可别皮了。” 第53章 调戏他最解压 这桌上没外人,余霜青倒是能这样轻轻松松的和朋友喝酒聊天,端了半天架子,也怪累人的。 待晚宴结束,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之前余霜青与他们商议好,让他们在景和山庄附近准备好住处,最近这几日,所有人都尽量不要离的太远,即便要回市区,也要找人结伴同行,不能落单。 所以此刻除了几位大堂口掌门住在山庄客房之外,其余的都回了提前准备好的地方。 陈蓉她们自然是跟着余霜青留在山庄的,待宾客散去,几人移步到花园亭子里喝茶赏月。 沈衡向众人告辞后,和送他出门的谷雨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见谷雨回到亭子里,陈蓉问道:“小雨,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她自然是肯放人的,就看谷雨自己怎么打算了。 谷雨笑道:“我原本打算等这边的事儿都完了,在s城多待几天租个房子什么的,可师父刚才说他有好几处空置的宅子,可以挑一套给我住,让我别浪费钱。” 罗薇薇感叹道:“哇,不愧是沈楼主,财大气粗啊!” 余霜青听着她们闲聊,耳边突然传来黄小跑的声音:“青青,二爷那边都搞定了,另外,我们还探到华城的人已经快到这了。” 余霜青不动声色地用神识与黄小跑沟通:“白令先呢?” 黄小跑嘿嘿一笑:“你猜的没错,那老不死的果然憋不住了,最迟明日,肯定有动作。” 余霜青冷笑:“他自然憋不住,我们这群人如今聚在一起,也省得他一个一个的跑,我又刚升任总堂,军心还未稳,这大好的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换做我是他,我也这么干。” 黄小跑忙了一天,这会儿冲余霜青抱怨:“就为了这个老不死的,小爷忙了一天,饭都没吃上。” 说罢,他盯着桌上的点心故作委屈道:“青青,你都没给我留吗?” 余霜青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敢不给你留吗?在我房间,去吃吧。” 黄小跑终于满意了:“嘿嘿,还是青青最好!” 在座的除了周舟和罗薇薇能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外,其余的人完全不知道有这一出,她们二人也自然不会在此刻说什么。 约莫过了半小时左右,月上中天,秦锐带着华城的灵术师,敲响了景和山庄的大门。 余霜青安排好他们的住处后,也回到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见黄小跑抱着一个大盒子在啃糕点。 余霜青径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卸下发饰,一边问他:“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黄小跑灌了口茶水,道:“二爷说自己有点私事,左右你交代的事儿也搞定了,就稍微晚点再回来。” 余霜青拿着发簪的手一顿:“私事儿……” “嗯,他就这么说的,我也没多问,怎么了?” 余霜青回过神来:“哦,没什么,你悠着点,糕点吃多了不消化。” 黄小跑才不管什么消不消化,他打量着余霜青,笑道:“好久没见你打扮的这么正式了,还怪好看的。” 余霜青无奈道:“我并不喜欢,宽袍大袖太累赘了,再加上头饰又重,今天蓉蓉她们还想让我戴更多,我给拒绝了。” 黄小跑不解道:“为什么?你今天这装扮,搭配的首饰确实太少了。” 余霜青从镜中看了一眼黄小跑,道:“我这不想着万一白令先恶趣味发作,在仪式当天动手,到时候我满头珠翠,再加上镯子之类的,动起手来一会掉一个,活像个散财童子,多难看啊,再说了,这些玩意儿虽然我不怎么戴,但都不便宜,摔坏了多可惜。” 黄小跑揶揄道:“你可不是个会心疼这些东西人,你就是怕动手的时候不利索吧。” 余霜青不屑地冷笑道:“是啊,我特意为了他打扮的这么素净,可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黄小跑终于舍得放下糕点盒子,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碧玉簪欣赏着:“那你明天穿啥,总不能像平时干活那样吧,好歹这么多掌门在呢。” 余霜青无所谓道:“那怎么了,明天白令先要是真来了,你觉得谁还会在意别人的穿着,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一说起这个,黄小跑就兴奋的摩拳擦掌:“总算可以收拾这老混蛋了,小爷这口气可是憋了好久了,上回在松湖,我都没轮上。” 余霜青听得无语:“嘶,我说,你又不是常家人,怎么这么喜欢打架,看看黑爷,再看看你,真是一点都没学到人家的沉稳。” 黄小跑不服气:“我怎么了?你见过哪个黄家的跟他似的像块冰疙瘩,老冰棍那是变异,对,就是变异!” 余霜青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因为她在归云堂的卧室是铺了榻榻米,所以换衣服都习惯了随手往地上扔。 此刻刚把大袖脱下来,便习惯性的松手,忽然有微风浮动,一双修长的手接住了衣服。 “这儿可不是家里,小心别把衣服弄脏了。” 黄小跑听见声音,惊讶道:“二爷?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你……” 你这落脚的地方选的是不是有点……. 余霜青虽然也有些惊讶,倒是比黄小跑好些:“一回来就不干正事儿,躲在哪看我换衣服呢?” 苏无乐淡定一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采花贼一样,我可是刚到这,正好赶上救下你的衣服。” 余霜青心念一动,决定冒坏水,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摇着折扇的苏无乐,抬手就抽开了裙腰上的系带。 苏无乐一愣,根本没防备她会来这一出,当即吓得身形一闪瞬移到了屏风外。 好家伙,连术法都用上了。 黄小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无乐,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二…..二爷,你……你真的在偷看青青…换衣服吗? 苏无乐只觉耳朵发烫,说起来这些年他和余霜青并肩作战,一起生活,她受伤或者喝多了的时候,他都数不清抱过她多少回了,更不用说平日里余霜青喜欢调戏他,冷不丁跳到他背上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按理说早就习惯了,今日不知怎么竟会莫名心慌起来。 可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瞪了一眼黄小跑:“瞎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我用得着偷看吗?” 黄小跑恍然大悟:“哦……光明正大的看?” 苏无乐说得急,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越描越黑了,听见屏风后余霜青得逞的笑声,再看黄小跑一脸八卦,只觉额头上青筋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想要抽死黄小跑的冲动,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黄小跑看着走到门口的苏无乐:“二爷。” 苏无乐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干什么?” “你耳朵红了。” ……. 苏无乐觉得自己忍不了了,他伸手扯住黄小跑的耳朵,不顾对方的哀嚎,拖着就往外走:“没看见青青要休息了吗?你还赖在这干嘛?” 余霜青笑了半天,只觉心里这股憋了一整天的闷气散了个干净,神清气爽。 果然,还是调戏苏无乐最解压。 第54章 黑色捆仙锁 待到第二日,众人不管多晚睡,都默契的起了个大早,生怕来的晚了,在余霜青面前落个不好的印象。 可他们明显不够了解余霜青,直到将近十点,众人茶都喝了好几杯,余霜青才终于踩着懒散的步子,踏进了凝波堂的大门。 她今日明显随意的多,一件白色交领窄袖长衫,外面搭一袭浅灰真丝纱窄袖褙子,衣服以一根山鬼钱串成的腰链系着,踩着一双白色皂靴,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梳上去一半,用黑檀木狐尾簪固定,除了手上还带着那枚九尾戒指,其他再无装饰。 在她路过众人走向主位时,大家才发现她后腰上别着两柄武器,集仙宴前见过她打架的人其实并不算多,但一传十十传百,圈子里不少人知道余霜青的法器除了一串珠子,还有一对短锏,只是没怎么亲眼见过。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下,看来今日都能一睹总堂的身手了。 余霜青在主位上落座,大家默契地起身行礼,连带着华城的人,此刻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一同自觉起身。 “见过总堂大人。” 余霜青随意挥了挥手,接过周舟递来的茶盏:“坐吧,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行,不必搞这些,太麻烦了。” s城的人倒是不意外余霜青的态度,齐齐应了声是,就坐下了,华城的却因着没怎么接触过余霜青,都有些惊讶,这s城的总堂大人这么没架子的吗? 其余的玄门修士听余霜青那么说,知道她嫌烦,也就没有站起来见礼,而是坐着随意地拱了拱手,道:“余总堂早。” 余霜青抬了抬手::“早。” 沈衡轻笑了一声,这个人真是,你说她有架子吧,她都不在乎你有没有好好行礼问安,你说她没架子吧,让大家等半天。 余霜青用茶杯遮掩着打了个哈欠,难得起这么早真是要了老命了,白令先这王八蛋识相的话最好赶紧过来,不然这一肚子起床气找谁发去。 谢慎言看了看余霜青的脸色,斟酌着道:“总堂,这白令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藏着,您看,咱们是不是得商量些计策。” 余霜青放下茶盏,靠在椅背上:“谢掌门有何想法,说说看。” 谢慎言见余霜青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情绪,才继续道:“谢某与几位掌门在集仙宴之后也聊过此事,关于白令先,咱们目前所知的,也就是夺魂阵,妖魂之事,其他实在知之甚少,今日既然华城的同僚来了,不如问问他们是否知晓更多白令先的事,您看如何?” 余霜青嗯了一声,看向人群中的秦锐:“秦掌门。” 秦锐闻言起身,拱手道:“余总堂,秦某与白令先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不过华城还有三位大堂口的掌门,此刻也在,他们都与白令先有过接触。” 说罢,他看向身旁三人,那三人闻言也不犹豫,一起站起身来见礼。 “仰山堂柳长卿。” “落月堂君如悦。” “观星堂陈渡。” “见过余总堂!” 余霜青内心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气势挺足啊废物,她随意抬了抬手:“三位别多礼了,说正事。”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柳长卿先开口:“想必余总堂也知道,华城十大堂口,除白令先外,只剩我们三人,此前与白令先虽交集不少,可不知是不是他想故意隐藏实力,还是别的什么,平日里见面大多是商议堂口事宜,出任务之类的事,他并不常与我们联手,各个城市三年一次的灵术师交流会,他也都是找理由推辞,为数不多的几次见他动手,也都是灵术师常用的手段。”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极力思索着,生怕错漏了什么细节没想起来,倒是他身旁的君如悦接到:“余总堂,我见过白令先私下与人动手。” 余霜青闻言看向君如悦,她长相端庄秀丽,看上去约莫三十左右,是个十分有气质的女子。 “君掌门请说。” 君如悦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参考,余总堂听听就是了。” 见余霜青微微点头,她才又继续道:“约莫是十年前,那时候秦掌门刚过世不久,华城无主,我那时还只是个小阁掌门,我记得当时因为升堂的事,想去拜访一下白令先,请教请教,说来也是巧,我那天忘了先知会他,而是直接去了无为堂,走到附近又想起来这茬,觉得不妥,就先到附近的公园,找了个树荫坐下,准备先发个信息给他,如果他不忙我再过去,可信息刚写好还没发出去,我就隐约听见了白令先的声音,当时还以为听错了,但是我还是站起来看了看,谁知就看到白令先在人工湖对岸的树荫下与什么人争执,我离得远又有遮挡,他们没看见我。” 谢慎言问道:“君掌门看清了另一个人的长相吗?” 君如悦摇摇头:“那人我并不认识,肯定不是华城的灵术师,当时那人是背对我的,且重点都不是争执,而是白令先随后就与那人动起手来,我隐约看见,他使了捆仙索。” 坐在谢慎言旁边的齐征讶然道:“捆仙索?他十余年前就修出了捆仙索么?” s城及周边几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修士加在一起,能用捆仙索的,不超过三个,因为全国加起来,也才五个左右。 按照君如悦的说法,白令先十年前就…… 君如悦继续道:“我当时都不认识捆仙索,只觉得那一手不简单,直到后来我升了堂口,见识多了,才反应过来那有可能就是捆仙索。” 谢慎言有些小失望:“捆仙索的话,我们余总堂也有,应是无碍。” 君如悦摇摇头:“不,我起初也这么认为,可前几日听说了余总堂在沧海楼使出捆仙索的情形,我便想到了十年前我看到的那一幕,我不知道正常的捆仙索应该是什么颜色的,只是听说余总堂手中是金色的,可那日白令先手中的,是黑的,不止颜色,而是黑气萦绕,即便我隔着那么远都能看见,对面那人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当下就倒地不起了,彻底没了动静,我那时隐约感觉不太对,又害怕的很,没敢继续看,就回去了。” 余霜青微微一愣:“黑色……” 第55章 你这时候嘴炮? 君如悦点头:“是,我回去后好几天都不敢出门,也私下打听了,圈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新闻里也没有人工湖那边伤人的消息,我就更害怕了,如果是正常的争斗,不可能圈内都听不到一丝风声啊,所以我一直没提起过此事,只装做不知,直到前几日听到余总堂有捆仙索,我才想起来此事。” 余霜青眸光渐冷:“确实不正常,捆仙索对人类没有伤害,只能拘魂或者束缚仙家,即便是从灵术师体内将仙家捆出,也不可能一下就让人没了动静。” 众人闻言都想起了集仙宴那次,仙家被抽离后,卓丝雨等人也只是虚弱的瘫坐在地,并不是像君如悦见到的那样。 陈渡不解的问道:“君掌门,此事你为何今日才说?” 君如悦神色犹豫:“我……” 余霜青突然出声打断:“君掌门聪慧过人,做的不错。” 蠢货,那自然是怕剩余的人里有白令先的同伙呗,还能为什么。 幸亏君如悦留了个心眼,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才说,否则要是真有同伙,她都不可能活着来到景和山庄。 谢慎言等人也想到了这一点,沈衡思索一番,凑过去对余霜青低声道:“若是有内应,那他们的位置应该早就被透给白令先了,为何他们还能活到现在?” 余霜青侧过头去同样低声道:“如果华城只有一个幸存灵术师,你会让他来吗?” 余霜青说到一半的时候沈衡就明白过来了,如果只有一个幸存者,那绝对有问题,即便不能确定,也不可能让那个幸存者加入他们。 沈衡看了眼余霜青,这人脑子转得是真快,随即又坐直了身子,用正常音量问道:“余总堂,那黑色的捆仙索,您可知晓?” 余霜青淡然的点头:“知道啊,要练成夺魂阵需要数年乃至十几年,循序渐进,每一阶段都会有独特的功法,其中一种,就是君掌门口中的黑色捆仙索,那玩意儿其实也不是捆仙索,而是锁魂链,只是长得很像捆仙索而已。” 公孙寻今日一直没有参与讨论,此刻却问道:“总堂,您是如何知晓的这么清楚的?”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余霜青,沈衡眉心一跳,这公孙寻到底是怎么回事,捧余霜青的是他,就任仪式开始暗搓搓引战的也是他,感觉有点问题。 可偏他此时问在刀刃上,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注意力全在这个问题上。 余霜青翻了个白眼:“夺魂阵虽然是高阶禁术,没几个人能成功,可资料并不难找啊,本座和白令先一样是总堂,他能找到,难道本座找不到?只是这玩意儿既损阴德,又没多大用处,本座没什么兴趣。” 都死了三十多个了,还没多大用呢? 眼见众人都是一副闻夺魂阵色变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被这玩意儿搞出阴影了,此刻对她的话也多少还有点犹疑。 她眸光一冷,蠢货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看到一旁沈衡提醒的目光,才勉强收了收脾气,但也没什么好语气:“若是本座练了这玩意儿,你们这会儿早就是一摊灰了!” 众人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谢慎言赶忙起身:“总堂息怒,我等并不是怀疑总堂,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一时失了分寸,还望总堂包涵。” s城的其余灵术师也都准备跟着起身告罪,却见余霜青不耐烦的挥挥手,便都消停地闭嘴。 余霜青的起床气没消下去,反而都快压不住了,一个夺魂阵能废这么久的话,真是服了。 沈衡猜到了余霜青可能是不耐烦了,便开口问华城众人:“诸位不妨再回忆回忆,哪怕是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也可,万一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呢。” 华城的众人闻言都埋头苦思。s城几位为数不多之前见过白令先或与之合作过的,也都纷纷开始回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巨响,景和山庄的大门被冲开,撞击在两侧墙壁上,震的离大门口最近的凝波堂内窗户玻璃都跟着颤动了几下。 终于来了。 余霜青长舒了一口气,面上浮起冷笑,看着众人都站起身来,戒备的看着门外,华城几个小堂口的掌门甚至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双手不自觉握了握,随即又舒展开来,活动了下手指,藏在暗处的苏无乐眼见这一幕,便知道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此刻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昨晚还说黄小跑呢,她自己不也是,他也没见过像她这样喜欢打架的人类,而且还是女生。 门外的笑声由远及近,终于,一位身着黑色中山装,精神奕奕的男子踏进了凝波堂大门,他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却没有这个年纪相应的苍老和疲惫感,相反,中气十足,头上都不见一丝白发。 “多年不见余掌门,想不到余掌门年纪轻轻,便已当上了总堂,真是让老夫十分敬佩啊!” 众人如临大敌,都戒备十足的看着他,余霜青嗤笑一声:“呵,多年不见白掌门,想不到白掌门竟然还活着,真是王八都没你命长。” 众人一愣,不是,你这个时候嘴炮? 白令先到底不是寻常人,闻言也不恼,依旧笑着道:“余掌门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老夫今日前来,可不是来吵架的,得知余掌门大喜,老夫特意前来恭贺。” 余霜青一挑眉:“哦?那你可来晚了,本座昨日就任,你今日才来,还空着手,可见不是诚心的。” 白令先哈哈一笑:“余掌门大可放心,老夫活到这个岁数,怎么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今日特意准备了大礼,还望余掌门笑纳。” 说罢,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人群中的陈渡便突然出手,一把掐住身边君如悦的脖子,迅速挟持着她跃出人群,站在白令先身后。 “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陈渡一改方才淡然有礼的模样,此刻神情凶狠地冲众人吼着。 华城的灵术师反应过来,恨得咬牙切齿,但又碍于君如悦,不敢有动作。 白令先看向面不改色的余霜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笑道:“这第一份大礼,余掌门可还喜欢?” 第56章 天道降旨 余霜青无所谓道:“君如悦又不是我s城的人,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威胁她好歹也挑个s城的人,用君如悦?白痴! 白令先却依旧稳操胜券的样子:“既然华城的人余掌门不管,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对华城的人下手,余霜青不管就是个见死不救的罪名,管的话,他手里有人质。 余霜青嘴上那么说,难道还真能不顾君如悦的死活。 白令先自认为了解这群自诩正道的修士,可他明显不够了解余霜青。 正当他准备拿华城灵术师开刀之时,一道细小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君如悦的胸口,连同她身后的陈渡一起,那黑影自陈渡的背后穿出,又迅速飞回余霜青手中。 整个过程速度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君如悦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慢慢渗出的鲜血,瞬间卸了力,缓缓倒地。 白令先料定她可能会阻拦,但没想到她竟直接杀了人质,最初的惊怒过后,却笑了起来:“余掌门好心性,如今你动手杀人,与老夫有何区别,即便你今日能胜,也难逃天道责罚。” 众人也都惊讶的看着余霜青,华城那几人的目光更是隐隐带上了怒意,余霜青却像没看见一样,对白令先道:“威胁我?凭你也配!天道责不责罚我还两说,但今日你定是难逃罪责。” 说罢,余霜青双手结印,唤出一道卷轴,那卷轴通体纯白,却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她冷然道:“天道已降下旨意,予本座生杀大权,只要将你魂魄压入地府问责,其余的上头不管,今日你要怎么死,全凭本座心情!” 谢慎言等人愣愣的看着那道天旨,余总堂什么时候上奏的?又是什么时候降的旨意?怎么都没告诉他们一声。 白令先却并不见慌张,他做下那些事,天道追杀是早晚的事,他只是没想到,天道会将此事全权交予一位人类灵术师来做。 他冷笑道:“余掌门好大的口气,若是没有华城那三十余位掌门,你我之间,谁生谁死犹未可知,可如今三十余人修为灵力集于我身,即便你们一起上,也不是老夫的对手!” 余霜青并不理他,天道旨意悬浮在她掌心,熠熠生辉,她的声音沉稳有力:“s城众堂口听令!随本座诛杀逆贼白令先!” s城二十七位掌门齐声应是,纷纷取出自己的法器,准备召唤仙家参战。 白令先也摆出应战的架势,可没曾想余霜青将天旨向前一推,利用天道光芒将白令先推出门外,法旨上的光芒自然是没有杀伤力的,但却无法被修士化解。 白令先再厉害,也只能硬生生被余霜青推出景和山庄,他心知这光芒伤不了他,也看出来余霜青是想换个地方打,反正这光芒他也化解不了,便顺势跃出一段距离,落在不远处的余霜青收起法旨,众人赶到,皆手持法器站在她身后。 华城的众人此时却迟疑起来,刚才他们中的一人死于余霜青之手,此刻要他们追随,实在是有些膈应,一时间站在原地都没动作。 此间玄门修士也都跟着冲了出去,沈衡原本已经跨出门外,此刻见状又无语地退了一步,道:“几位是真伤心假伤心?你们但凡上前查看一下,就能知道君掌门没死。” 啊? 几人闻言赶忙上前扶起君如悦,见她气息尚稳,不知为何人还昏迷着,秦锐与柳长卿检查了一下,发现仅仅是胸口有一道穿透皮肉的伤口,并未伤及筋骨脏器,而明明应该贯穿的背后却什么都没有。 几人惊讶之余又检查一旁同样倒地的陈渡,才发现他早已气绝身亡,而他的胸口,是一道货真价实的贯穿伤,且背后尤为严重,活像被炸开似的,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怪不得,刚才他连声都没来得及出,就倒下了。 几人又想起刚才沈衡的话,羞愧不已,当即留下两名掌门陪着君如悦,柳长卿带着众人赶忙跟了出去。 这边乌泱泱一群人,那边只有白令先一个,可他丝毫不慌,到底是凭一己之力把华城击溃的角色,此刻面上镇定无比,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余掌门,别白费力气了,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能做什么,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说不定老夫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 余霜青没搭理他,只是问身后众人:“昨日与你们说得,可都记下了?” 众人应是,谢慎言道:“总堂放心。” 余霜青闻言也不废话:“动手!” 话音落,众人瞬间散开,各自召唤出随身法器,请出自家战力最强的仙家,谢慎言打头,一个接一个的上前与白令先动起手来。 他们按着余霜青的吩咐,过几招就撤,再换另一个人上,确保不会被白令先抓到破绽,主打一个持久消耗。 余霜青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同沈衡站在后方,双眼不错地死死盯着白令先一举一动。 沈衡道:“余总堂,陈渡那么快就暴露,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为了挟持人质,何必大费周章的潜进来。” 余霜青目光依旧停留在战场:“沈楼主想必心里已经有数,这内应,定不会只有一个,陈渡算什么,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白令先不会布这么浅显的棋子。” 沈衡点头,他确实心里有数:“看来这个内应,余总堂与沈某一样,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余霜青冷笑一声:“怎么想?” 她伸出右手,衣袖中光芒闪出,一串黑色的珠串自袖中飞出,继而分散开来,悬停于半空。 余霜青双手结印,那黑色的珠子瞬间化为一道道残月,散发着银辉,她松开法印,右手持剑诀指向身后为数不多的几人之间。 下一刻,惨叫声响起,只见两道弯月状的法器刺透琵琶骨,将一人凌空提起,拎到余霜青面前。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就这么想。” 沈衡面上丝毫不见意外,倒是身后的几位灵术师大吃一惊。 第57章 当年的疑案 “公孙先生!你怎么……” “总堂!您这是做什么?!” 反应快一些的,已经猜到公孙寻怕是有猫腻,还没反应过来的,也只是惊讶于余霜青突然下手。 余霜青依旧盯着白令先,并不看公孙寻,只道:“公孙先生退隐之后看来是疏于修行了,怎么连小小法器都躲不过呢。” 公孙寻惊怒交加,他此刻跪倒在地,血不断从伤口渗出,疼的厉害,可不管他使什么手段,那两道法器都纹丝不动。 “余总堂,你这是何意!你这总堂之位,还是老朽推举的!你要恩将仇报不成!” 余霜青冷笑:“本座就是恩将仇报,那又怎样?你能拿本座如何?!” 这是连解释都懒得说了,沈衡原本还在想着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下好了,余霜青直接动手了。 沈衡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一边的公孙寻,他突然也懒得解释了,让余霜青全权处置吧,她这样的性子也好,想必以后修士圈和灵术师圈,能和谐不少。 众灵术师与白令先的实力相差毕竟不少,几轮下来,就明显落了下风,反观白令先,依旧气定神闲。 他不慌不忙的从容应对各路招数,身后数条锁魂链随着他的法印向众人挥去,角度极其刁钻,这样的攻势下,走不出三招就会被伤及,众人一时间都吃力不少。 谢慎言等人想起方才余霜青的话,知道眼前这玩意儿有多危险,要是被这玩意儿擒住,那么下一刻等待他们的,就是夺魂阵了。 众人都已无法镇定应战,余霜青见状也不多废话,只沉声道:“全部退下!” 她眼中泛起一轮琥珀色的光芒,全身灵力瞬间暴涨,额间出现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庞大的灵力激起一道道尘烟,向四周扩散。 “沈楼主,辛苦了。” 说罢,余霜青拎着公孙寻,身形极快的闪到人群最前方。 沈衡笑着应和一声:“不辛苦。” 便带着几位修为深厚的道门修士一同上前,在余霜青身旁站定。 白令先不意公孙寻会这么快被余霜青揪出来,有些意外:“余掌门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老夫意料,不过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似乎不妥吧?” 这话对一个全身反骨的人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果然,他这边话刚说完,那边余霜青的脚就已经踩到了公孙寻的背上。 “两个老不死的玩意儿在这搞事,还指望起本座尊老爱幼了?真是笑话。” 她忽然使力一碾,听着公孙寻吃痛的惨叫声,那冷冽的眸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兴奋:“白令先,这公孙寻早已不复当年的身手,你找他当棋子,怎么?全家死光了实在没人用了?” 沈衡啧了一声,他从未和余霜青一起打过架,不曾想这位原来是这种风格,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好好好,会说你多说点。 公孙寻当年到底也是总堂,后来一直病痛才退下来,仙家也都散的差不多了,这些年修为确实早已不复当初,可他再不济,保命手段还是有的。 在试过所有术法都无效的情况下,心一横,咬着牙双手掌心一推,硬生生将法器推了出来,只是这一手没伤到敌方,自伤了一千不止。 想要解开恕灵珠这种级别的法器,除非你灵力凌驾于施术者之上,又或者你的法器级别更高,可余霜青此时灵力全开,那深不见底的灵力储量,是公孙寻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的程度,靠法器和灵力根本抵抗不了。 那就只能试试调动全部灵力打向自己,借着冲击力将法器推出去,公孙寻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可没曾想竟然成功了。 只是他也着实伤的不轻,不过好在这大半辈子的底子还在,法器打出后,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也能缓口气。 白令先听罢余霜青那番话,脸色终于变了变,原本淡定微笑的表情崩出了一丝裂痕,他收起笑容,冷哼道:“余掌门还是别逞嘴上威风了,你若是束手就擒,老夫可以保证,只取你的灵力,放过他们所有人。” 这便是明晃晃的挑拨了,这种计策放在平时或许就真奏效了,可今日众人却一反常态。 谢慎言站在余霜青身后不远处,咬牙骂道:“老匹夫!你做梦去吧!该束手就擒的是你!天道法旨已下,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当他们傻啊?想用这招让他们把余霜青推出去保自己的命?做梦!就算他们心里再不服余霜青,也都清楚她要是死了,白令先定然不会放过剩下的所有人,只有余霜青活着,他们才有活路。 生死面前,内讧算什么?这种东西是太平无事的时候才会有心思想的事,这种紧要关头,众人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谁会在这种时候背叛。 没看见陈渡公孙寻什么下场吗?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就算撇开这些不说,天道法旨在上,他们如果追随余霜青,多少都是有功的,如果背叛,即便余霜青死了,也还有其他执法堂,一旦被抓,只怕下场不会比白令先好到哪去。 余霜青看了一眼还没完全缓过来气的公孙寻,收起恕灵珠,对白令先道:“我劝你别白费口舌了,你是上头指明要缉拿的重犯,你觉得谁还会理你,哦,我忘了,这个没脑子的老王八会信你。” 说罢,她踹了公孙寻一脚,沉声道:“秦锐!齐征!” 二人闻言赶忙上前,就听余霜青道:“齐征,上一任总堂,紫英堂掌门洛明川突发疾病而亡,想必你心里也有疑虑吧,他身子虽然不好,可也没有什么要命的大病,怎么会突然暴毙,这些疑虑,我想公孙先生,应该可以为你解答。” 齐征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寻,他甚至顾不上寻思余霜青为何会知道这些,只颤着声道:“总堂,您说……是公孙寻害死了洛掌门?!” 余霜青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秦锐,华城的秦总堂也是一样的情况吧?想必你私下也查过不少,却一直没有线索,只因这其中一位罪魁祸首,躲在s城。” 她唤出避尘珠,扔给目瞪口呆的秦锐:“子承父业,别说你不会用避尘珠。” 啊?众人闻言都怔愣了一下,尤其是华城的那几位,虽然都姓秦,可秦锐长的并不像秦昭,而且秦昭一生并未娶妻,所以旁人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还有齐征,什么情况? 第58章 两任前总堂之死 秦锐接过珠子:“您是何时知道的?” 余霜青看了他手中的珠子,道:“在我得到避尘珠的时候,行了,法器还给你了,你们二位至少可以先报了这一半的仇,别玩死了,留口气就行,其他随意,至于另一半。” 她转头看向站在对面看好戏,并不打算解救公孙寻的白令先:“待本座亲自押解他下地狱,天道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罢,再度唤出恕灵珠,十几道弯月凌空而起,浮于身后,她双手抽出扣在腰间的双锏,足下一点,身形瞬间闪出。 白令先急忙结印,原本数条锁魂链瞬间增加到十几条,月刃撞击在锁链之上,火花四溅,发出剧烈的铮鸣之声。 他随后又唤出一柄长剑,架住余霜青砍过来的双锏,却被出乎意料的力道压的单膝跪了下去。 他咬牙抬头,看着余霜青那杀意尽现的双眸,心下一沉,还是小看她了。 他想起前几日公孙寻传来的消息,这个年轻人不靠仙家,仅凭一人之力就能碾压数位掌门,他虽然知道余霜青此人不简单,灵力异于常人,不然他也不会着重盯着她,只是没想到她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实力。 这边二人终于交上手,沈衡也紧跟着带领修士围上去,一同参战。 那边秦锐与齐征也和公孙寻对上,他还在试图拼死一搏,毕竟秦锐和齐征并不像余霜青那么难搞,可玄门的修士都不是傻的,刚才听余霜青的话音,大家都明白公孙寻与二位总堂的死脱不了干系,此刻怎么还会袖手旁观。 众人齐齐亮出法器,将公孙寻围了起来,齐征与秦锐二人双目猩红,一人持剑一人持刀,皆是满身杀意。 公孙寻自知跑不了,开口道:“即便余霜青有法旨,那也是对白令先的,你们又不是执行官,无权杀我!” 这个自然不用他说,秦锐等人再恨他,也不会蠢到把自己搭进去给这种人陪葬,不过不杀他不代表不能做别的,至少这些悬案得问个清楚。” 至于怎么问,齐征想着,即便他们手段再过激,余总堂也不会有意见的。 秦齐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秦锐上前催动避尘珠,那珠子缓缓转动,发出淡红色的光芒,慢慢向着公孙寻方向蔓延。 公孙寻还想躲避,却不意齐征和谢慎言同时出手,齐征的长剑极为灵活,角度刁钻地让公孙寻应对有些吃力,谢慎言并没有用法器,而是赤手空拳直接上,他属于体修路数,拳法了得,极擅长近身战,这二人实力都不弱,整个s城所有灵术师里,他二人实力仅在余霜青一人之下。 公孙寻哪怕是全盛时期,对上排行第二第三的两位掌门联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此时还有旁边几十位修士。 他情急之下露出破绽,再加上身上有伤,没多时便被生擒,秦锐手中避尘珠的光芒顺利捕捉到他的气息,将他慢慢笼罩起来。 公孙寻的双眸在这红光之中逐渐失焦,变得涣散呆滞,谢慎言与齐征见状,这才将他放开。 秦锐看着失去钳制瘫坐在地的公孙寻,冷冷开口:“说!你是怎么和白令先勾结,杀害我父亲与洛总堂的!” 避尘珠此物,最大的作用便是隐匿气息,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除却这个,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便是摄人心魂,控制修士,抽取记忆。 秦锐的灵力远没有余霜青那么强大,他做不到用避尘珠将公孙寻的记忆直接抽取出来公之于众,不过也足以控制公孙寻的心神,让他自己坦白。 公孙寻此刻已完没了自己的意识,他语调呆板的开口:“那年我查出肝癌,起初还能行动自如,我便隐瞒了病情,从总堂的位置上退下,让洛明川继任,后来病情加重,我只能隐居起来等死,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白令先找到了我,他说可以让我活下去,前提是我为他做事,当时我为了活命,只能答应他。” s城的众人有几位都知道当年公孙寻是因病退隐,却不知道这病原来是癌症,如果按照他的说法,那么没有白令先掺和,他早就应该死了。 公孙寻继续说着:“白令先说秦总堂是华城人,他不便直接动手,便寻了个由头,骗他出了华城,再由我动手,将白令先交给我的毒趁秦总堂没有防备,下在他身上,后来秦总堂回到华城第二日便暴毙而亡,白令先说那毒查不出来,哪怕解剖化验,也只能得出病死的结论。” 秦锐双眼猩红,强忍着泪水,父亲当年与母亲有了他,便想着先生下他再结婚,可谁知母亲难产,没能活着下手术台,父亲伤心之下终生未娶,也是防着自己身为灵术师树敌颇多,便没有将他的存在公之于众,而是悄悄送回老宅让族中长辈抚养,后来等他大些,又开始悄悄栽培,将他培养成灵术师,有了自保的能力,他也没有辜负父亲,完美继承了父亲的灵术师天赋,又在父亲去后按照他的遗愿,隐藏身份,尽量保全自己。 他只当父亲真是疾病而亡,虽然有些疑虑,可人死灯灭,也再查不出什么,竟不想原来父亲真是被人害死,还是死在当年自己人的阴谋里。 他极力克制着想杀死公孙寻的冲动,喝道:“你想活,便不分青红皂白杀我父亲!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下得了手!” 公孙寻已没有思考能力,只是机械式的答道:“我退了总堂的位置,又听从白令先的话,封了堂口,遣散仙家,我在将死之时突然得了生路,早已管不了什么道义不道义的事儿,我只想活下去,白令先将他从旁人那里夺取的灵力和生机分了我一部分,我身上的病痛减缓了许多。” 齐征上前怒视着他:“那我父亲呢?!你是怎么害的他?!” 谢慎言等人一愣,洛总堂还真是齐征的父亲啊?怎么从来没提过呢?灵术师圈这些大佬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藏着自己的孩子。 公孙寻又道:“洛明川是我当年一手提拔,我原本得以存活,已经很满足,并没有想过害他,可是他太聪明了,他察觉到了我病情的异样,几次试探于我,后来白令先也盯上了他,便问我想不想让癌症彻底痊愈,我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以商议事情为由,将他骗来,再由白令先出手,用夺魂阵害死洛明川,将夺取的灵力与生机分了一半给我,我的癌症就彻底好了。” 谢慎言眼疾手快地将想要冲上去的齐征拉住:“齐掌门,别冲动!” 第59章 第三位受害者 他想着转移一下齐征的注意力,便问道:“齐掌门,你们父子二人为何从来没有表明过这层关系呢?” 齐征强忍着悲痛,道:“我父母性子不和,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分开了,我自小跟着母亲生活,他从不来看我,再加上母亲的关系,我便一直对他不满,即便我后来也做了灵术师,与他同在s城,也因为心里芥蒂,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他心里也知道,所以也不再外人面前表露,直到他死前,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那时他来找我,说了很多肺腑之言,我才知道他经常悄悄来看望我,只是碍于我母亲,才不主动与我亲近,他还给了我许多东西,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查公孙寻,还别扭着不想接受,直到我接到他过世的消息,才后悔莫及。” 谢慎言听出了一丝不对,他赶忙问公孙寻:“夺魂阵不是会让人尸骨无存吗?可洛总堂与秦总堂一样,都是暴毙而亡,他的丧事还是我们几个掌门操办的,我见过他的尸身,并无伤痕。” 齐征闻言也反应过来,他光顾着伤心,忽略了这个问题。 公孙寻道:“当时白令先的夺魂阵还未彻底修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只夺了洛明川的灵力与生机,等他断气后,白令先又让他堂口的阴兵强行进入洛明川的身体,操控着他回到紫英堂,第二日再离开,造成洛明川在家中暴毙的假象,洛明川没有徒弟也没有家人,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体内魂魄被掉包之事。” 好阴毒的手段! 公孙寻的自白成功激起了众怒,谢慎言恨得咬牙切齿,但依旧克制着情绪保持清醒,他拍了拍齐征,道:“秦掌门,齐掌门,我知道你们此刻都想杀公孙寻泄愤,我们也想,但眼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想必两位老总堂也定然不愿看见你们为了报仇而犯法,再把自己搭进去,如今公孙寻已经被我们控制,等到余总堂他们收拾完白令先,再一并交与她处置吧。” 齐征秦锐二人也知道公孙寻肯定难逃一死了,只是区别在于谁动手而已,谢慎言说的他们怎么会不明白,是以都收起法器,不再纠缠。 柳长卿却还有疑问:“按你刚才所说,你和白令先害死了这么多人,为何一直没人发现,你们是如何瞒过天道探查的?” 人间堂口众多,平日里若是有事,都是各掌门自行上奏,除此之外,天道探查一年一次,大查十年一次,怎么说都是躲不过去才对啊。 公孙寻木然道:“我的堂口仙家早已遣散,天道查不到我头上,这些事又没人知道,所以也没人上奏,白令先那边怎么躲过去的,我并不清楚,我曾经问过他,但他也没有明说。”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灵术师一般是不会封堂的,众仙家一般也都不会在灵术师死后立刻离开,因为要看着葬礼之类的不出乱子,然后接引了灵术师的魂魄才会走,当然也有少数灵术师会因为自身原因封堂,这就得上奏,获得允许后才能遣散仙家,公孙寻受白令先指使,上报了病情,提前封了堂,他没了堂口,不再是掌门的身份,天道探查各个堂口时,便不会把他算进去,他们就是利用了公孙寻身上的病,钻了这个空子。 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趁着公孙寻还活着,有些事能问就问,谢慎言又道:“你既然是白令先的人,为何要推举余掌门做总堂?” 公孙寻道:“他只告诉我说余霜青此人非比寻常,让我见机行事,最好能寻个由头和她产生交集,其余的他没多说,我便用一个正常前辈的方式与她相识,并不知她是如何看穿的。” 谢慎言双眸闪过一丝冷意,冲人群中喊道:“魏霖!” 人群靠后方的一个身影有些不情愿地往前走了几步,谢慎言冷脸看着他:“公孙寻是你启蒙恩师,你有何话说?” 魏霖自刚才公孙寻被余霜青逮出来,就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他也知道自己作为公孙寻的徒弟,尽管情分不深,也是免不了这一遭的。 是以他硬着头皮上前:“谢掌门明鉴,他做的事,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啊!” 真是飞来横祸,这个公孙寻,有好处一个人拿,出了事却要拉他背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幸亏这位反应也不慢,他走到公孙寻面前蹲下,问道:“师父,您做的这些事,与我无关对吧?” 公孙寻道:“这些事除了大弟子薛停云,我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过,十年前薛停云因为不愿帮白令先做事,也被他除掉了。” 魏霖听闻薛停云这个名字,登时激动起来,他不顾师徒情分,一把揪住公孙寻的衣领,怒道:“你说什么?!你说师兄是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 琢玉堂掌门薛停云,是继公孙寻之后能称一句天赋卓绝的灵术师,可惜十年前也是暴毙而亡,不想竟是被自己师父联合外人所害。 魏霖跟着公孙寻时间不算太久,平时里公孙寻没什么时间教他,全是薛停云带着他修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比起公孙寻,薛停云更像是魏霖的师父,所以魏霖见公孙寻受审没多大波动,听闻薛停云被害真相却情绪激动。 公孙寻此刻犹如木偶,面对魏霖的暴怒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木然道:“薛停云起初并不知白令先是用什么方法帮我续命,他只是高兴我能少些病痛,后来知道了就极力反对我和白令先合作,可是经不住我的哀求,便没有揭发我们害死秦总堂的事,可他为了此事日夜不安,昧不过良心,他说他宁愿把自己的灵力给我,只希望我不要在做这些事,然后便去找白令先谈判,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是一具被阴兵占据的空壳了。” 魏霖双拳紧握,悲愤不已:“你是他师父啊……是师父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还是人吗?!啊?!” 众人听得心里都不是滋味,几位天赋修为品性都极好的掌门,一个接一个,全部折在这场因两个畜生的贪念而起的阴谋里。 秦锐见公孙寻吐的差不多了,便催动避尘珠,暂时杀不了他,不代表就这样算了,余总堂方才也说了,留口气就行,既然如此。 避尘珠散发的红光颜色逐渐变深,最终由红转黑,秦锐轻轻一抛,避尘珠自掌心飞起,稳稳的悬停在公孙寻头顶,黑色光芒笼罩之下,公孙寻原本呆滞的眼神也渐渐恢复清明,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忽然撕心裂肺地倒哭喊起来。 秦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避尘珠可映射人心最恐惧的事情,并且持续不断,你就暂时待在这幻境中,等候余总堂发落吧!” 这个处置甚好,在不能杀他的前提下,这个方法比揍他还要解气一些。 你不是怕死吗,为了活着不惜残害他人,甚至害死自己的弟子,那就好好体会这种濒死的恐惧吧。 第60章 仙家参战,掌教现身 众人见他已逃不脱避尘珠的控制,便转移目光,望向另一个罪魁祸首。 白令先与一众修士打的有来有往,以一敌多,还能稳得住局面,实力可见一斑。 余霜青只是间歇性地进攻,并不作为主力,谢慎言看出来,她是在观察白令先的作战风格和手段,因为众人此前都未与其正面交锋,所以对白令先知道的太少,如果不多掌握情报,就多一重危险。 一众修士之中,数沈衡与另外两人修为最高,这三人手段也是层出不穷,逼的白令先露出越来越多的底牌。 可余霜青知道,他夺取了三十多人的灵力,肯定不止于此。 看来,得来个大的。 “沈楼主!劳驾先让一让!” 沈衡听见余霜青的声音,收起架势,带着一众修士退至她身后:“余总堂有主意了?” 余霜青点头:“嗯,他消耗我们也在消耗,这样磨蹭下去不是办法,我来吧。” 沈衡对她的实力毫不怀疑,淡定的退开几步,只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并不再多言。 余霜青将右手的流星锏插回腰间,单手捻了个诀:“无乐!三娘!小跑!” 随着她的呼喊,三道身影飞过众人,落在她身后。 众人凭着灵力感应,便知这是归云堂的仙家,中间一人身着银色长衫,外披一件黑色鳞纹大氅,未见武器,手中只有一柄折扇,左边是位穿着红衣,身披金甲,手持长枪的女将,而右边则是一位身着耀眼洒金织锦圆领袍的少年,他的武器很特别,是一根刻满金色符文的混元精铁长棍。 众人突然都有点激动了起来,余总堂的战斗现场,可是难得一见的,她在s城立堂都多少年了,见过她打架的屈指可数,今天倒是集体围观了。 不白来,都不白来! 就见右侧那少年最先上前,他架着棍子,搁在肩膀后头,颇有些孙猴子的架势,冲着余霜青道:“青青,就是这老不死的是吧!” 啧,你们家也不知是掌门随仙家还是仙家随掌门,说话都一个路数呢怎么? 余霜青抽出流星,沉声道:“悠着点,别直接弄死了,那就没劲了。” 苏无乐淡然一笑,黄小跑摩拳擦掌,只有常三娘最为正常的道了声好。 白令先从一开始维持到现在的从容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破防了,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瞧他,简直找死! 他目光阴鸷,冷笑一声:“余霜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灵力和仙家,值得老夫来这一遭!” 余霜青亦是回以冷笑:“胃口挺好啊,也不怕撑死,你之前抢来的灵力,都消化完了吗?” 白令先神色一凝,杀意毕现,这女人绝对留不得…… 余霜青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嘲讽道:“看来本座猜对了,你急于出关想要趁本座根基未稳夺我灵力,之前的那些,还没有完全被你吸收,为你所用,呵,果然啊。” 白令先见被她看出来,也不再掩饰,反倒镇定了些许,他双手结印,几番变化,天空忽然金光乍现,几十道金色的身影迅速降落在他身后。 常三娘看着这些身披金甲的兵将,感应了一瞬,脸色突变:“青青,不好!这些不是堂口兵马!是九夷军!” 什么?! 余霜青双眉皱起,眸光凌冽地望向对面:“竟然是神兵……不对!天道已下旨缉拿,怎么会允他调兵遣将!更不可能调动九夷军。” 苏无乐一言不发,只凝神看了那些兵将片刻,在白令先有所动作之前,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站在前排的几位神兵突然被一股力道击飞,就见半空之中,苏无乐的身影突然出现,他迅速出手,掐住一位神兵的脖子,就往地面砸去。 巨响过后,尘烟四起,苏无乐自其中跃出,退至余霜青身旁:“不是真的神兵,伤口颜色不对,这些本质上是堂口兵马,看来是被他以修士魂魄祭炼,暂时有了神兵的气息与能力,所以才能迷惑众人。” 常三娘闻言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幸亏不是真的,否则就麻烦了。” 要是真的神兵,他们是不能与之动手的,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可不就麻烦了。 白令先见苏无乐一招就识破了神兵术,也依旧淡定,他满不在乎道:“你们识破了又怎样,他们就算不是真的神兵,此刻也拥有神兵之力,你们对付几个或许可以,若是所有神兵一起呢?” 他体内灵力源源不断的灌入法印之中,那些神兵受到驱使,集体向四人攻来。 而白令先则是将目光移向景和山庄:“怎么不见余掌门的几位好友?不如老夫请她们出来一见!” 说完,就见余霜青瞬间变了脸色,她这一分心,露出破绽,左臂立刻被神兵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口子。 白令先满意地笑了笑,果然,是个人就会有软肋,以为留在身边就能护住她们?可笑。 他深谙杀人先诛心的道理,要击垮余霜青,不如先杀她最亲近的人! 趁着四人无暇分身,他身形一闪,直冲景和山庄而去,却不想在他即将碰到大门时,一道紫色光华乍现,一尊巨大的法相拔地而起,将整座山庄笼罩其中。 白令先被瞬间弹飞,重重摔倒在地。 他不可置信地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这才看清那尊法相,那是一名女子的形象,却有着一双兽瞳,身后摇曳着九条巨大的狐尾。 那是归云堂掌堂大教主,九尾天狐的法相。 众人也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修为厉害的仙家有法相很正常,可着实没见过这么强大的,且还是九尾天狐。 这天狐世所罕见,竟是余霜青身后的掌教,怪不得……怪不得她这个年纪修为能达到如此恐怖的境界。 这就是余霜青当时让苏无乐去办的事,为防万一,把阿紫请出来。 阿紫闭关正在紧要关头,无法直接现身,可化出一部分灵力让法相现身这种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九尾天狐的法相,任凭白令先如何厉害,都是攻不破的。 眼前的事实让白令先不得不接受,他倒也不执着,转而继续控制那些神兵。 第61章 识海潜龙 就见刚才招架的有些吃力的四人,此刻突然应对自如起来,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余霜青的分心,着急,都是装的,就是为了让他触发天狐法相,给他一个震慑。 白令先双眼发红,显然动了真怒:“黄毛小儿!竟敢戏耍老夫!” 余霜青持锏砍断近前神兵的脖子,对着不远处打得起劲的黄小跑扬了扬下巴:“说你呢,黄毛。” 黄小跑长棍一甩,打飞了三个,无语道:“神经啊你!” 白令先怒极反笑,他双手结印,疯了似的一下子召唤出几百名兵马。 余霜青眯起双眼,转动着手中的双锏,冷然道:“那些掌门的仙家,你倒是一点没浪费啊。” 眼前这一大群兵马最前方站着的,正是那三十余名掌门堂口的仙家,足足有数百名,无一例外,身后皆有一根锁魂链控制着。 而且余霜青与他们目光相对之时,竟发现他们的神智是清醒的,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比直接控制心神要残忍的多。 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控制,做出违逆本心违逆天道之事,而且操控自己的人,还是杀害自家掌门的仇人。 白令先明明有能力完全控制他们,却故意保留他们的神智,心思之阴毒,令人发指。 最中间的几位仙家,是华城曾经十大堂口的,修为不浅,他们看见不远处那尊巨大的天狐法相,再感应到眼前四人与之气息相连,便反应过来他们的身份。 其中一位冲苏无乐道:“常二爷!吾等若不能脱困,但求速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能从锁魂链的控制中解脱,那就要苏无乐等人不必心慈手软,将他们直接斩杀,这是宁可一死,也不愿助纣为虐。 不愧是大堂口的掌堂仙家,即便为人所控,成了阶下囚,也丝毫不堕仙家身份与威名。 苏无乐没有接这话,只是冲他们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继而又转过头,对余霜青道:“青青,对面人太多了,用那招吧,速战速决。” 余霜青闻言一怔,神色严肃道:“不行,你身上有封印,不能强行打开,那招不能用!” 眼见着对面的仙家受白令先控制,冲这边杀来,苏无乐急忙道:“没时间犹豫了,我让阿紫暂时帮我解开了禁制,不要紧!” 原来他说的有私事要办,是这个。 黄小跑和常三娘上前挡住打头的兵将,苏无乐一把握住余霜青的手:“青青!” 余霜青心一横,推开苏无乐,收起双锏结印:“好!” 苏无乐见她答应,退开几步,结了个印,便化作一道银光,直冲上天,飞入云层之中。 余霜青冲着身后的众人大声道:“快去法相结界里躲着!” 说罢,结印完毕,周身泛出同样的银光,云层之上传来一声震彻天地的龙吟,随后云层自上而下破开,一条黑色的巨龙盘旋着冲地面而来。 余霜青双眸闪过琥珀色的光华,灵力贯彻全身,足下一点,飞身而上,一人一龙速度极快,在半空相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众人被这光刺的眼睛不由自主眯了起来,只见那光芒化作一道黑影,直直落在不远处,地面随之震动,裂出数道沟壑,巨大的冲击力将那群兵将逼退了数十米。 白令先勉强稳住,有些惊慌的看着尘烟之中的身影,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一道灵力猛地向四周扩散,以他的修为竟然也被逼的向后退开好几步。 尘烟散尽,就见余霜青闭着眼,神色冷冽的站在不远处,她脚下的地面已凹陷开裂,这明显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脸还是那张脸,可整个人都变了模样,身上的衣服已不是方才那件,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黑色锦鳞衣,外头罩着同样附着鳞纹的盔甲,长发高高束起,双手握着那对已经变长的双锏,而她的头上,竟长出了一对金色的龙角。 余霜青缓缓睁开双眸,她的眼中是一双琥珀色的兽瞳,整个人冷冽如寒冰削成的利剑。 白令先一颗心不断下沉,那不祥的预感化成了现实,余霜青的灵力与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浑身充满杀意,眼神里甚至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情绪。 简单来说,就是看不见一丝人性。 白令先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可此地空旷非常,他避无可避,余霜青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魂链,将他死死钉住。 不行,今日看来讨不到好,还是得想办法先离开,否则就要坏事了。 正当他想着撤退之时,余霜青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白令先一惊,赶忙调动灵力感知,却不想下一刻脖子就被死死掐住,那双充满杀气的兽瞳随即出现在眼前,死死地盯着他。 对视的一瞬间,白令先只觉浑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原本抓着余霜青胳膊的手也使不上力,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余霜青手一使力,将白令先掐着脖子提起,又重重地往地上砸去。 后头围观的众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怪不得总堂要他们躲到法相结界里来,这要是万一打到一下,不死也得半残。 沈衡与谢慎言站在最前方,饶是他们修为深厚,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灵术师一道,有些修为不深还未证道的地仙,会选择附体于掌门身上来办事,可余霜青和苏无乐的这招却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他们能够感觉到,这位能化作黑龙的常家二爷,是货真价实已证道的大仙家,而且此时感觉到的灵力流转,也不是仙家附体的状态。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形态,根本无从判别。 九尾法相出现后,负责保护陈蓉等人的周舟和罗薇薇也带着她们跑到了山庄门口,众人踮着脚努力地往外头看。 罗薇薇四下看了一圈,索性拉着几人站上了门外花坛的台阶上,这才清楚的看见了前头的状况。 谢慎言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白令先,心下百感交集,原先虽然知道余霜青修为不俗,在他们之上,可没想到她隐藏了这么多,今日这场面,简直闻所未闻,她何止担得起总堂的位置,只怕放眼全国,能与之交手的也没几个了。 华城灵术师又所剩无几……看来,这整个江南道,都要变天了。 第62章 大梦一场空 谢慎言眉头微蹙,如果没有白令先这件事,余总堂会不会依然像之前那样隐藏实力,不出来管事,他想不明白总堂为何要隐藏实力,图什么? 齐征倒是彻底没了之前的芥蒂和不服,他如今是心服口服,也念着余霜青将公孙寻揪出来,给了他问出父亲死亡真相的机会,再没有二心,打定主意以后忠心跟着总堂混。 华城的众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除了庆幸就是后怕,庆幸余霜青的庇护,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可以彻底摆脱白令先这个祸害了,后怕的是之前因着周舟,竟然得罪了一个比白令先还要可怕的主儿,如果这位余总堂再计较,那他们下场怕是比死好不到哪去。 秦锐倒是没这么悲观,他感觉余霜青之前那样说了,事后肯定不会再翻出来计较,不过…… 他转身看了眼华城的众人,这些人里,能当总堂的选择太少了,谁上都不太合适,他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黑色身影,推了推眼镜。 或许,可以有另一条路。 陈蓉等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连普通打架都很少见的当今社会,这样的战斗对于她们原本的生活来说简直天方夜谭,只可能出现在仙侠剧里,可今日却真切的亲眼见到了,太刺激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被科普了很多,又或者是也多少见过世面了,几人接受的很快,并没有害怕什么的,在知道余霜青占了上风后,反而都很兴奋。 周舟原本还担心她们会不会被吓到,不过看几人瞪大双眼满脸兴奋样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尤其是谷雨,她刚拜了师,正是兴趣最浓的时候,她个子不高,又看不真切,索性挤到沈衡身后,扯着自家师父的袖子,探着脑袋,生怕错过一眼。 这边众人各怀心思,那边战斗也快接近尾声,白令先被余霜青掐着脖子砸那一下,即便用灵力护体,也还是断了好几根骨头,窒息感和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可余霜青明显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她将白令先再次拎起来,灵力汇聚到右腿,白令先还没看清,就被踹飞出去,摔倒在不远处被他控制的那群仙家面前。 余霜青垂首,闭上双眼,右手持剑诀,指尖银光一闪,再睁眼时,双瞳已变回原来的样子,身上也瞬间多了份人气。 她收起双锏,足下使力跃起,在空中双手结印,灵力汇聚右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符印。 白令先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余霜青突然落在眼前,随即一道金光直冲面门而来。 余霜青将符印打入白令先灵台之中,下一刻,众仙家背后的锁魂链尽数断裂,数百仙家与兵马重获自由。 白令先感受到灵力连接断开,心下惊惶不已,他试图调动灵力与余霜青拉开距离,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尝试,都徒劳无功。 这贱人竟然将他的灵力全数封印了!她怎么能…… 白令先忽然明白过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缓了几息,才颤着声音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余霜青给了他一个你终于发现了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白令先受伤颇重,腕骨尽断,手已经抬不起来,他勉强抬起头,望着余霜青道:“你故意隐藏实力,又适时展露一些,诱我探查,继而把你当作首要目标,你又做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召集那群人一起,还放任公孙寻在你身边,让我以为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这一切都是你故意为之!为什么?凭你的实力,杀我易如反掌,何必如此戏耍我!” 余霜青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低声轻叹:“为什么…….” 她长舒了口气,才垂眸道:“因为你出现的恰逢其时啊,那些灵术师被你杀害,成了你向上爬的垫脚石,而你,是我的垫脚石。” 她拔出白羽锏,蹲下身,迎着白令先惊惧的目光,将法器缓缓刺入他胸口,听着耳边凄烈的惨叫声,余霜青笑着继续道:“自从我探知你背叛华城,动用夺魂阵那天起,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怎么收拾你,不得不说,你躲藏的本事真是够好的,我还一度担心,你要是不上钩,不出来,一直躲下去可怎么办,好在你没辜负本座的期望,特意送上门来,成全本座的功绩。” 白令先忍着剧痛,闻言脑海里闪过他对华城动手开始的一幕幕画面,他艰难开口道:“我往s城埋下钉子,将妖魂放入松湖…..你,你借我的手,利用这两件事……登上了总堂之位……” 他此时终于明白,余霜青为那些人报仇或许都是顺带的,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利用他,踩着他,获取功绩,登上更高的位置。 这不,今日这一场过后,归云堂的名号不说响彻天下,至少整个江南道,恐怕都要尽数归于她麾下了。 呵,真是可笑,自己精心谋划十数年,最终竟是大梦一场空,为这贱人做了嫁衣!成了她的垫脚石! 身后众人隔得远,听不见她二人的对话,不过见这情形,也知道有了结果,便纷纷出了结界,向这边跑来。 余霜青听见动静,看着血色尽褪,已经半死不活的白令先,调动灵力灌入白羽之中,锏身符文光华流动,将白令先一身修为尽数散去。 她扬起笑容:“你没忘记那道法旨吧,如今我将这生杀大权,交与众人如何?” 她明媚的笑脸落在白令先眼中犹豫索命的恶鬼,他已无力起身,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霜青转身离开,而那些与他有仇的灵术师与仙家,各个手持法器围了上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白令先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人群后晴朗的天空,一片湛蓝中装点着几抹纯白,这样的天气,可真不错…… 他阖上双眼,想起暗无天日的来路,当初是为什么会对同僚下手的来着?……哦,是了,是当初偶然的机缘,看到了夺魂阵的修炼功法,心里那些幽微的念头,便如洪水猛兽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成仙,不想永远被天道左右,忙忙碌碌一生,小心守着规矩,哪怕有万千功德,也只能从最底层做起,慢慢往上爬,稍有不慎,还会被打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只能按照天道的心意,受祂驱使!凭什么? 他只觉得这夺魂阵是及时雨,是另一种活法,是登仙的捷径,他靠着掠夺,修为一路暴涨,万般事皆在掌握,他以为夺了余霜青那庞大的灵力,便可一步登顶。 错了,都错了,从他将手伸向同僚开始,而后的一步一步,都在余霜青的意料之内,按照她的步调,走向如今这必死的结局…… 第63章 我还有你 余霜青听着身后众人愤慨的声讨声,和白令先那虚弱地惨叫,没有回头,她垂眸静静地站着,只觉疲惫。 黄小跑和常三娘有些担忧的上前,看着她的脸色,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黄小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青青,你在想什么?” 余霜青摇摇头:“没什么。” 她抬手结印,一阵银光从她身上抽离,身上的衣衫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随着灵力抽离,余霜青只觉浑身冷的厉害,苏无乐那冰冷刺骨的灵力即便磨合了这么久,也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此刻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脚下一个不稳,往后倒去。 黄小跑和常三娘一惊,赶忙上前,却被一道身影抢了先。 苏无乐将余霜青护在怀里,轻声道:“青青,你没事吧?” 陈蓉等人也纷纷跑来,周舟见余霜青的样子,担忧不已:“师父!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余霜青只觉浑身力气像被尽数抽离,心口也沉的发闷,她靠在苏无乐肩头,声音满是疲倦:“无乐……我好累。” 苏无乐当即将她抱起,道:“我带你回去。” 黄小跑看着二爷带人往山庄走了,便道:“青青应该是累着了,不是受伤,有二爷陪着不会有事的,周舟你别担心。” 说罢,他和常三娘交换了个眼神,又对她们道:“你们先回山庄吧,我们还要等着收尾。” 几人本就担心余霜青,闻言便听话的往回走,倒也不多问。 常三娘道:“差不多了。” 她看着冷静下来的人群,知道白令先已经断气,便抬手结印,一名黑衣男子出现在二人身旁,他散着长发,面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眼瞳是浓烈的墨色,冰冷阴森。 黄小跑看着来人,道:“五爷,辛苦你啦。” 这位被他唤作五爷的男子,便是归云堂清风道道主,裴无忧。 裴五爷并未开口,只是淡淡地抬手一挥,四下阴风乍起,扬起一片阴霾,遮住了头顶的阳光,一队阴兵自地面而出,上前拘了白令先的魂魄。 裴无忧伸手对着公孙寻一指,后者便立时倒地,没了气息,他的魂魄被裴无忧生生扯出,交与阴兵一同带走。 待阴兵下去后,裴五爷对着黄小跑和常三娘点了点头,便再次轻扬衣袖,连同那片阴霾一起消失在二人眼前。 苏无乐抱着余霜青回到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自己坐到榻边,任由她靠着,轻笑道:“如今大事已定,你可放松些了?” 余霜青窝在苏无乐怀里,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道:“只怕以后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苏无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怕什么,你有我们,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怕。” 他目光温柔又坚定:“青青,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我们……都能活下去。” 余霜青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一向极少流泪,此刻也许是为数不多的脆弱,她侧过身,闭上双眼,伸手抱住苏无乐,闻着他身上那让人安心的雪松香气。 “嗯,我还有你们,我还有你。” 第64章 后记1 初秋时节,天气渐凉。 归云堂小院里生起了炉子,黄小跑嫌平日里煮茶的风炉太小,今日将余霜青库房里的火钵取出来,煮上茶,放了几个红薯和土豆在碳堆旁,还觉得不尽兴,又撒了一把不知哪搜罗来的花生。 这火钵还是去年入冬时余霜青从古玩市场淘回来的,一次都没用过,今儿倒是被黄小跑用上了。 苏无乐拿了条披肩,给坐在院中发呆的余霜青披上,而后在一旁的竹椅上坐下:“在想什么?” 余霜青裹紧了披肩,身上温暖了一些,她的目光依旧放空着,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人。” 黄小跑拎起炉子上的茶壶,给余霜青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你在想周舟她们吗,她们都好着呢呀,再说周舟不是快要搬到s城了吗?” 说罢又给苏无乐倒了一杯,苏无乐接过茶水,看着余霜青道:“你是想起了那些已故的掌门?” 余霜青吹了吹冒着白气的茶水:“嗯,白令先和公孙寻已被无忧他们押去地府受审,只是……” 她叹了口气:“只是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春秋堂掌门秦昭,紫英堂掌门洛明川,琢玉堂掌门薛停云,还有华城那三十六位掌门,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一个败类的贪念,便没了性命,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黄小跑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手里的烤红薯也没了滋味,就连苏无乐都沉默了下来,只余炉子上的茶壶还在发出阵阵咕噜声。 余霜青摇了摇头,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才觉心口的凉意被压下去了一些,她仰起头,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进来,那斑驳的光点映照在她的眼眸中,驱散了些许阴霾。 “今天的天气还挺不错的……” 苏无乐微不可寻地松了口气,他真怕这些事会给余霜青造成心理负担,不过好在她向来是个清醒的,即便伤怀也不会太久。 他调整了下心情,笑着逗余霜青:“啧,之前天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整天粘着我,那天在景和山庄,还趁机抱着我不撒手,豆腐吃得一点不含糊,如今天气凉了,恨不能坐得离我八丈远,哎呀,失宠了失宠了。” 余霜青和黄小跑齐齐翻了个白眼,啧,又开始了。 余霜青没理他,转而对黄小跑道:“我想撸猫。” 这下只剩黄小跑独自一人翻白眼了,他无语的往旁边挪了挪,举着红薯道:“我烤了半天都还没吃几口呢,我不要!” 苏无乐的身体常年冰凉,没什么温度,余霜青和黄小跑每年夏天都喜欢粘着他,特别是余霜青,她向来怕热,可这不代表她不怕冷啊,谁喜欢大冬天抱冰块啊,相比之下,冬天抱着化作原形的黄小跑比较舒坦,取暖撸毛两不耽误。 几人正你来我往的闹着,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而后陈蓉的声音响起:“青青!我们来啦!” 黄小跑趁机开溜:“我去开门!我去!” 苏无乐乐不可支地看着飞快窜出去的黄小跑,笑道:“你看,还是我好吧。” 余霜青面不改色:“嗯,你最好,毕竟谁家能有活的制冷机呢。” 苏无乐一下坐直了:“欸!我说你……” 第65章 后记2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跑进来的几个女孩子打断,陈蓉上前一把搂住余霜青:“青青,好久没见,我可想你啦!” 谷雨也不甘落后:“还有我还有我!” 欧阳毫不留情的揶揄:“哎哟喂,这也才半个月没见,好久哦~” 周舟看着热闹的几人,余光瞥见二爷坐在一边,便想上前打个招呼,她刚一转身,便被苏无乐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这个好看的过分的男人是谁?!这……这是常二爷?! 苏无乐眼见周舟异样的神情,才反应过来,也是一惊:卧槽!没防备她们会来,忘记遮掩真容了! 幸亏这几位眼睛只盯着余霜青,还没注意到坐在后面的他,还好还好,还有救。 他赶忙抬手一挥,瞬间就变化成了周舟她们平时见到的模样,再一看黄小跑,人家比他机灵,跑出去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自觉换了张脸。 周舟松了口气,看大家没发现,便赶忙收拾心情,和罗薇薇熟门熟路的去给众人拿了杯子。 余霜青笑道:“今儿怎么都来了?这是商量好的吗?” 陈蓉点头道:“对啊,湖畔市集不是就在这两天吗?你忘啦?” 余霜青一愣,才想起来上个月在华城答应过陈蓉她们一起去市集的,她们不提的话她还真给忘得一干二净。 看着陈蓉一副你要真忘了你就完了的表情,余霜青尴尬的喝了口茶,转移话题:“那什么,还真啊,你和小雨搬家怎么样了?” 周舟正在给大家倒茶,闻言笑道:“快好啦,谷雨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堂口东西多些,不过好在有蓉姐她们帮忙,约莫再有个一周可以搬回来了。” 几人原本虽然同在华城,可并不认识,后来在景和山庄很快就混熟了,这次她们回华城搬家,也是互相帮衬着,先是周舟和陈蓉一起去帮谷雨收拾行李,而后谷雨和陈蓉再去帮着周舟收拾堂口,这样倒是比各自行动要快不少。 谷雨自然有沈衡为她安排住处,周舟也在余霜青和欧阳的帮忙下找了一处离归云堂步行几分钟路程的小宅子,以后也算是脱离了华城,在s城发展了。 欧阳笑着对周舟道:“你搬到s城之后离青青近了是方便,不过话说回来,你即便不搬,如今除了路程,也没什么差别了。” 景和山庄那场大战过后,华城灵术师圈元气大伤,原先他们的实力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经此一遭,人才凋零,所剩无几,再加上刚升了堂口的照月堂也要加入s城了,此时的华城群龙无首,独木难支。 柳长卿与众人几番商议之下,决定推举秦锐为总堂,他毕竟是秦昭的儿子,如今又有避尘珠这样的灵宝,实力也算不俗,他做总堂倒是能服众。 可秦锐另有想法,他推辞了柳长卿的举荐,提议由余霜青兼任华城总堂。 柳长卿等人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时都有些怔愣,不过随后就反应过来,也是,如今华城只剩下十几个堂口了,要想恢复到之前的气象,只靠他们几个怕是需要很久,也很难,但若是有个实力强大的总堂,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至少这往后的路,会好走不少。 如此看来,这最好的人选,便只有景和山庄一战成名,如今已名震江南道的余霜青余总堂了。 是以,在华城众人的坚持请求下,余霜青接任了华城总堂的位置,同时监管两城灵术师,但她又不想三天两头来回跑,便提了秦锐为副总堂,平时诸事由他主理,遇大事不决再找她。 所以欧阳倩此时对周舟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下都算一家了。 周舟笑道:“是啊,如今华城归了师父管,秦掌门又得力,大家也都恢复了精神气,我是想着离师父近一些,毕竟我修为还不够,还得跟着师父好好修行,再说,我也不喜欢华城。” 众人都知道她不喜欢的理由,也都没多说,余霜青笑道:“你与华城那些人都不熟,来这也好,至少薇薇和谷雨还有我们都在这呢。” 谷雨点头:“是呀,以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啦,蓉姐过来也不算太远,大家能经常聚聚就好。” 陈蓉故作不悦道:“哼,这下你们都聚在一起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华城,还什么我过来不算太远,不行,我不来的时候你们也得看我去!” 谷雨连忙笑着哄道:“好好好,我们哪敢丢下你呀,肯定组团去看你!” 一直在旁边都插不上话的黄小跑扒拉着炉子里的红薯和土豆,烫的呲牙咧嘴,他好不容易借着夹子扒拉出一个,抬头问道:“你们吃红薯吗?” 没人理他。 陈蓉兴奋的拉着众人计划:“哎!一会咱们去逛街吧!我得买几身好看的裙子,湖畔市集肯定有很多好看的小哥哥,说不定我的桃花就来了!” 黄小跑夹着红薯又不死心地道:“刚烤的红薯,不吃吗?” 依旧没人理他。 黄小跑恨恨地把红薯拿下来放进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哼!小爷自己吃! 好看的小哥哥……周舟闻言,灵光往歪里一闪,突然想到了那天苏无乐抱着余霜青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朝苏无乐看去,就见这位主儿摇着扇子靠坐在一旁,眉眼带笑,望着余霜青的侧影,听她们聊天。 察觉到她的目光,苏无乐双眼凉凉的往这一瞥,周舟立刻低下头去,掩饰着喝起茶来,却不想喝的太急,一下子呛得咳嗽起来。 黄小跑趁机将红薯往她手里一塞,调侃道:“看吧,都跟你说了别什么都嗑,这下嗑的呛到了吧,来,吃个红薯冷静冷静。” 周舟撇撇嘴,扒开红薯恨恨地咬了一口,凑到黄小跑耳边道:“我才不信!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等着瞧吧!” 余霜青瞧着众人笑着玩闹,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她回头看了眼苏无乐,发现苏无乐也在看她,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或许,这就是世人说的岁月静好吧。 第66章 番外:黄家四爷归位,黄小跑初见 s城今年的雨季格外漫长,很多活还偏偏都凑在一起,连续淋了一周雨的余霜青总算闲了下来,瘫在书房榻上拿着手机点外卖,烤串小龙虾什么的统统来一份,不然都对不起最近累死累活的自己。 正当她付完钱美滋滋盘算着一会看个啥电影下饭的时候,阿紫忽然从山水画中走出,在一旁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余霜青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她试探着问道:“小龙虾来点不?我再点一份?” 阿紫不接茬,余霜青吞了吞口水,猛地坐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大半夜的,外面大风大雨,你别告诉我有任务!” 阿紫灿然一笑:“你猜对了!” 余霜青两眼一闭,生无可恋地躺倒:“呵,钱难挣,屎难吃,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卷,死了算了!” 阿紫笑道:“行啦!不用你淋雨,你先睡,一会神识跟我去接个人。” 余霜青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一下:“等会儿不行吗?我的小龙虾已经在路上了欸。” 阿紫无语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赶紧的,正事要紧。” 这一下给余霜青拍的直接强制关机,手机都差点砸身上,还好阿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约莫十多分钟后,余霜青的神识离体,对着阿紫无能狂怒:“我说,咱能不能别每次都用灵力强制催眠啊,给我个心理准备啊至少。” 阿紫一脸无所谓:“要啥心理准备,今儿这位可是要紧人物,走吧。” 余霜青心里也知道这么急肯定不是小事,抱怨归抱怨,活还是最重要的:“行吧行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两人乘风赶路,余霜青好奇道:“话说,什么人这么大阵仗?还得要你亲自去。” 阿紫一边感应着方位,一边反问:“咱们目前最缺哪一道?” 余霜青算了算:“那缺的多了,清风道虽然有不少兵马,可道主还没回来,蟒仙道人也不齐,黄仙道一个都还没有。” 说完,她哦了一声:“所以说,今儿是黄家的?” 阿紫点头:“猜对了。” 余霜青来了兴致:“那是兵马还是道主啊?” 阿紫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道:“今日若顺利,便可一步到位了。” 听到这一句,余霜青顿时把小龙虾什么的抛诸脑后:“真的?!那可太好了,总算不用我东奔西跑的探事了!” 阿紫点点头,向下看去:“青青,到了。” 说罢衣袖一挥,两人稳稳落地,余霜青四下看了一圈,此处是个烂尾楼,造了一半,只有底下两层勉强能挡挡雨。 “这位大佬怎么住这么个地方,不是应该在洞府吗?” 阿紫有些无奈:“原本是在洞府的,这位性子有点怪,知道要来咱们这,就出了洞府,但也不肯自个儿直接来,我估摸着也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等咱们来接。” 余霜青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之前知道这位是这么个性子吗?” 阿紫四下里感应着:“知道啊,不过他实力很不一般,有点个性也正常,你以后就知道了,说起来,也不难相处。” 余霜青点点头,不难相处就好。 阿紫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笑着冲前面扬了扬下巴:“来了。” 话音刚落,前面拐角处一只黑猫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停在不远处坐下,淡定地舔了舔爪子。 余霜青看了一眼阿紫,好奇地上前蹲下:“就是你啊,还怪可爱的。” 那只黑猫像是没听懂一样,冲她冷淡的喵了一声。 余霜青笑了起来,小东西装的还挺像,她伸出双手,把猫架起来:“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猫。” 说罢,她生平头一次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无奈的表情:“你想怎样?” 余霜青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跟我们走一趟吧,你有权保持沉默……” 她话还没说完,那猫直接翻了个白眼:“放我下来。” 余霜青一把把他薅起来:“那不行,怎么能麻烦你自己走呢,我就辛苦一点,抱你回去吧。” 余霜青一脸坏笑地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脸不红心不跳。 开玩笑,难得能撸到这么油光水滑的猫,傻子才会放下来,更何况一回到堂口他肯定不会再以黑猫的形态存在,现在不撸,更待何时。 两人带着黑猫回到归云堂,一进书房,黑猫就趁余霜青不注意,从她怀里挣脱,跳到榻上,一阵光芒过后,黑猫褪去伪装,化作一名玄衣男子,那人相貌俊逸非凡,神情却十分冷漠,整个人活像一座冰山。 阿紫见他显露真容,也不废话,等余霜青神识回到体内清醒过来,将她扶起道:“青青,这位便是黄家四爷,黄天墨,以后便是咱家黄仙道道主了。” 余霜青打量了一番,凑到阿紫耳边抬手掩着嘴,声音却丝毫没有减小:“黄家真身不都是黄色或者黄白吗,他怎么是黑色的?” 阿紫无语,你要说悄悄话好歹避着点人啊,正主还在呢,没瞧见人家黑脸了么。 好吧,那冰块脸也看不出啥情绪。 她叹了口气,这让人怎么回答,说啥?说人家基因突变? “这颜色罕见一些,也是有的。” 余霜青点点头:“哦……” 黄四爷冷着张脸,一点不想开口,正当气氛越来越冷时,墙上的山水画光芒一闪,苏无乐晃了出来。 “哟,老黑,终于舍得出门了?” 他凑上去坐在四爷旁边,摇着扇子继续道:“哎,我刚才好像听见青青她们说什么真身黄色黑色的,说起来我也还不知道你的真身为啥是黑色的,你跟我说说呗。” 阿紫嘴角一抽,俩活爹,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你俩再给人气走了怎么办! 再看四爷,虽然还是一副冰山脸,但她怎么就好像看出了一丝丝杀气……. 苏无乐调戏四爷调戏的正起劲,忽然接收到阿紫警告的目光,咳嗽一声,故作淡定的收起笑容,看似随意地对着余霜青问道:“哎,青青,你们刚才去接老黑的时候,他…….” 他话还未说完,就又接收到了阿紫的二次警告,行吧行吧,今天这贱是犯不了了。 阿紫调整了下情绪,问道:“天墨,人都带来了么?” 黄四爷神色淡漠的点点头,抬手结了个印,他身后凭空出现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倒是很高,余霜青打量了一下,估摸得有一米八,他身着浅金织锦圆领袍,腰上缠着一根褐色皮制蹀躞带,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皂靴,长发刚刚过肩,用一根黄色皮绳拢起一半,扎在脑后,左耳上还带着一枚小巧的黑金环,他见余霜青好奇地看着自己,便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这一笑,如初夏的暖阳,硬生生将黄天墨散发的寒气给去了个干净。 这孩子跟四爷正好相反,看着十分阳光开朗。 果然,他也不怕生,在四爷身边大咧咧一坐,道:“师父!以后咱们就住这了吧?” 说罢,也不等四爷回答,他又往前一靠,对着余霜青笑道:“你就是我们家的掌门?你长得真好看!” 完事又回头扯他师父袖子:“师父,我喜欢这个掌门!” 苏无乐直接笑出了声,余霜青微微一愣,好家伙,这么直接的吗? 当你被一个比你好看太多的人夸好看的时候,是很难接这话的,好在余霜青也不是啥正常人。 “谢谢你~你也好好看,比咱家二爷还好看呢!” 苏无乐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握着折扇的手一紧,众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余霜青和黄小跑看着苏无乐的表情,相视一笑,明明第一次见面,却仿佛是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忽然就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 阿紫及时开口:“这位是四爷唯一的亲传弟子,黄小跑,小跑,你认得很准,青青就是咱们归云堂的掌门。” 全场唯一一个人类,想认不准也有点难。 黄小跑刚想说点啥,忽然表情一变,鼻尖动了几下,问道:“哎?什么味道?好香啊……” 余霜青一愣,跟着闻了几下,疑惑道:“我没闻到什…….卧槽!我的小龙虾!” 第67章 番外:炸裂的战斗风格 深秋的大雨总是会带着刺骨的寒意,尤其是江南道,南方的湿冷不同于北境,穿得再多也是无用。 就比如说此刻的余霜青和黄小跑,黄小跑毕竟是仙家还好些,但到底是化成人形在外,也不免冷得抱怨起来。 “你们这怎么还未入冬就这么阴冷?往年冬天你都是怎么过的?” 他边说边扶了一下斗笠,抬眸看向树上站着的女子。 余霜青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候,她双眼盯着前方,神识不断地四处探查:“习惯就好,不然还能怎么办,等活干完回去给你开空调。” 黄小跑搓搓手,这还差不多。 前几天不断地收到消息,说这秋叶山有猫妖伤人,起初陆陆续续有灵术师前来镇压,不但没成,还都受了重伤。 最后实在没办法,将消息递到了归云堂,余霜青便和阿紫商议,她亲自过来,阿紫不放心,想叫上常三娘她们,或者等苏无乐处理完事情回来再说。 可秋叶山情况不明,事态又急,余霜青还是提议她和黄小跑先过来看看,毕竟黄小跑刚来,也需要磨合一下默契,阿紫还是有些担忧,余霜青只道:“我总是要自己历练成长的,若一直躲在你们的庇护之下,以后要怎么办?” 也不知为何,阿紫听完这句,只叹了口气,便也同意了。 于是,余霜青便带着他顶着大雨跑来秋叶山,从晚上九点多,盯到了现在快两点。 他刚想问余霜青回去能不能搞点酒喝,就见她松开环抱的双手,一下站直了:“嘘,有动静了。” 半山腰布下的探灵网有了不小的反应,余霜青从树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地,与黄小跑猫在树下。 约莫过了几息,一只狸猫从树林中慢悠悠地向前走来,那东西体型竟有灰狼大小,嘴里仿佛还叼着什么东西。 两人屏息凝神,待它走近些,才发现这畜生口中咬着的竟是只人手。 妈的!还是来晚一步! 余霜青面色不虞,右手悄然伸向后腰,瞅准时机,迅速拔出流星锏冲了上去。 那畜生根本没发现被结界遮掩气息的二人,此刻只见一黑影猛地冲过来,下意识地闪躲,口中的食物也掉在了地上。 黄小跑惊讶了一瞬,不是,这个人类这么猛的吗?有妖她是直接上啊,这人能处! 不过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黄小跑唤出混元长棍,紧跟着窜了出去,混战一触即发。 那猫妖确实有些道行,二人一个不慎,便被击飞出去,黄小跑以棍拄地,勉强站稳,余霜青运气差一些,后背狠狠撞在树上,摔倒在地,缓了两息才勉强站起来。 唇角有鲜血溢出,她感受到了口中的腥甜,抬手擦了擦,道:“这老登有点东西……” 黄小跑盯着猫妖不敢分神,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登是啥意思?” 那妖物闻见血腥味,登时狂躁起来,一个蓄力,便又扑了过来。 余霜青舔了舔唇上残留的血液,眼中涌起一丝兴奋,她抽出另外一柄短锏,右腿踩在树上借力,迅速冲了过去。 嘴上还不忘回一句:“就是说它老不死呗!” 两方缠斗,那猫妖头上挨了一下,怒吼一声,锋利的爪子瞬间在余霜青的左臂上留下四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可余霜青只是眉头皱了一瞬,右手毫不迟疑的用流星打断了它的抓伤自己的爪子。 黄小跑根本插不上手,只等那东西吃痛,拉开了距离,才找到机会上前,一个棍花,将那畜生打的眼冒金星。 他顾不上趁势进攻,而是赶紧后撤,闪到余霜青身旁,检查她的伤势。 她的左臂伤的太严重,无力地垂着,根本无法再动弹,短锏也掉落在地。 黄小跑赶紧从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喂给她:“这是小灰灰给我的,你快吃了,能止血。” 余霜青将药丸吞下,一把推开黄小跑,原来是那畜生缓过劲来,趁她们不备,已窜到眼前。 那利如钢刀的爪子眼看着就要够到黄小跑的衣摆,余霜青握紧右手的短锏,闪身挡在他身前,猫妖的爪子刺入她左肩的那一刻,短锏也同时刺穿了猫妖的肩膀。 黄小跑轻轻按住余霜青的右肩,一个翻身,落在猫妖身后,长棍重重砸下,断裂之声响起,那猫妖脊骨断裂,再难爬起。 余霜青松开短锏,右手死死掐住猫妖的脖子,将它提起来。 黄小跑担忧余霜青的伤势,却在看见她眼中有些不正常的兴奋后闭上了嘴,他默默的抖了一下,往旁边退开一步。 这位掌门怎么是这么个路数?和他认知中的人类完全不一样啊,前几天初见时只觉得她长得好看的紧,一副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柔模样,虽然说话皮了一点,但也没觉得多奇怪。 可这打起架来怎么会这么恐怖,她竟然不要命到能把自己豁出去,一般人受到攻击第一反应是躲开,她正好相反,不但不躲,反而趁着对方击中自己的时候反杀。 这他妈真的是人类?他们仙家都很少见这么炸裂的风格,她一个人类兴奋起来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黄小跑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真的适应不了,这也太生猛了…… 然而,还没等他感叹完,就听咔嚓一声,那猫妖的脖子竟被余霜青生生折断,向一边耷拉下去。 ……. 黄小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以后绝对不能惹他家这个掌门…… 但毕竟是自己人,黄小跑看着余霜青肩膀那几个血窟窿,和她垂着的左臂,担忧道:“青青,咱们赶紧回去吧!你这伤得太重了,得赶紧让小灰灰给你治疗才行!” 余霜青此刻竟还能笑出来,她扬起唇角:“不急,死不了。” 黄小跑着急地看着余霜青:“这玩意儿都死透了,还要干嘛,你的伤势等不得了!” 余霜青没有接话,而是蹲下身从猫妖的肩膀上抽出短锏,狠狠刺入它的腹部,用力划开。 黄小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将短锏收回鞘中,面不改色的将手伸进猫妖的腹腔,取出一枚黑色的内丹。 卧槽!生刨啊……. 要不是年龄差太多,身份不允许,黄小跑真想跪下来管她叫姐,这尼玛……..真难以形容。 第68章 番外:触目惊心的伤痕 余霜青的斗笠在打斗中已经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大雨打湿了她的衣服,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混着雨水,将她左侧的衣服染红,滴到草地上,在黑夜中呈现出诡异的暗红,犹如从地底长出的彼岸花,妖冶阴森。 她举起那颗内丹看了看:“怪不得这玩意儿这么厉害,原来是已经修出这么大的内丹了。” 她将内丹丢给黄小跑:“这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带回去。” 说罢,转身在草丛里找到刚才掉落的短锏,在衣服上随意擦了几下,回头道:“欸!你发什么呆,走了!” 黄小跑这才回神,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青青……你……你之前都这样打架吗?” 余霜青没回答,只是朝他伸出手:“那止血药还有没?再来两颗,疼死老娘了!” 黄小跑松了口气,掏出药丸递给她,没好气道:“你还知道疼啊!你这样不顾惜自己,回去二爷他们非打死我不可,肯定要怪我没护好你。” 余霜青将药丸丢进嘴里,满不在乎道:“不至于,我又不是头一回受伤,阿紫就是知道这个,才想着让咱们多带些人过来。” 黄小跑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意?仅仅是为了历练,也不用这么拼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余霜青失血过多而苍白无比的脸上浮起一抹笑:“能怎么办,各回各家呗!” 黄小跑气结,你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余霜青笑着拍了拍他:“好啦好啦!逗你玩的!我不会死的,放心吧!” 黄小跑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有些开始摇晃的身形,还是赶忙上前扶着她走:“让你逞强,你看看,头晕了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到了山脚下,就看见大雨中匆匆赶来的苏无乐,余霜青扬起笑容:“无乐……” 话未说完,黄小跑只觉手上一重,就见余霜青彻底脱力,往前倒去。 苏无乐一个闪身,冲过来接住余霜青,他看清余霜青的伤势,灵力不受控地瞬间散出,双眼猩红,看都没看黄小跑,迅速将人抱起,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黄小跑不敢耽误,紧跟着往回赶。 阿紫感应到几人的气息,急忙出来,就见到苏无乐怀中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余霜青,还有他身后满脸惊慌和担忧的黄小跑。 她比苏无乐要镇定许多,在感应到余霜青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便把小灰灰叫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救治余霜青。 然后才问道:“小跑,今天怎么回事?” 黄小跑也受了伤,好在不是很重,他接过小灰灰递来的伤药,撕开衣袖,往胳膊上倒着:“那只猫妖道行不浅,按理说之前的那些灵术师对上它,弱一点的肯定得没命,可他们都活了下来,我猜想,它是不敢伤修行人,专挑凡人祸害,今日若不是我们出手狠了些,它应该也不会恋战,只是如果放任它活着,它肯定还会伤人。” 他看了眼躺在榻上的余霜青,才接着道:“青青应该是为着这个,才下了死手,当时她左臂被伤,我担心她的伤势,一时大意,差点被那畜生得手,青青替我挡了一下,肩膀才搞成那样。” 他上好药,从怀里掏出那枚内丹:“这是青青让我带回来的,说有用。” 妖邪的内丹对人类能有什么用,只是对仙家有用而已,青青将这东西带回,无非是为了他们。 阿紫叹了口气,接过那枚内丹收起来。 黄小跑后怕地问道:“掌教,我今日头一回和青青出任务,她一直这么不要命吗?” 阿紫没说话,只是看着小灰灰让苏无乐将余霜青扶起来坐着,然后将她的外衣剪开。 黄小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余霜青身上除了背心遮住的地方,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小灰灰的药,那些伤痕并不明显,但依旧触目惊心。 黄小跑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敢想,那些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还有多少这样的伤痕。 “掌教……堂口掌门行事,大部分不都是坐镇后方,由仙家出战的吗?为什么青青……” 阿紫叹息一声:“那是别人家,天墨应该跟你提过一些吧,咱们这与旁人不同,如果青青自身不够强大,那么对于以后来说,将会是很大的麻烦。” 黄小跑一心都在余霜青的伤势上,闻言才想起师父跟他透露过一些事,如果是那样的话,确实…… 小灰灰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小药罐子,才稳住余霜青的伤势。 他举起小胖手擦了擦汗,奶声奶气道:“好啦,青青没事啦,只是这次血失的多了些,要好好养一养,最近不能再打架了哦。” 见阿紫点头,他才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往山水画里走去:“我先回去给青青熬药啦。” 苏无乐给余霜青换上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盖好毯子,才面色凝重地抬起头,看向黄小跑:“你既然知道那妖物的厉害,为何还如此大意?” 黄小跑也是自责不已,阿紫却打断他想道歉的话:“好了,无乐,青青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跑刚来,与青青之间不像你那般有默契,配合得好,也是正常,再者,你之前那么多次都是亲自跟着去的,情急之时青青会怎么做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吧。” 苏无乐闻言低头看着余霜青紧闭的双眼,他放在衣摆处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是啊,青青什么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即便他有心护着,可青青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她的成长对于归云堂,对于他们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时常豁出命去战斗,去磨砺自己,虽然修为提升迅速,可也落得满身伤痕。 苏无乐双眼发红,心中有幽深的恨意涌现,阿紫感应到这异常的灵力波动,赶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无乐!你冷静点!什么都别说,也不能恨,否则对青青更不利!” 随着阿紫灵力注入,苏无乐体内那股因他情绪失控而险些暴走的灵力得到压制,逐渐平息。 阿紫无奈道:“无乐,我即将闭关,你暂代掌教之位,万万不可再这样了,否则一旦你情绪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要说所有人里论对余霜青的感情,阿紫一点不比苏无乐少,甚至可以说是最深的一个,她从一开始,就陪伴在她身边,出生入死,风雨同舟,后来,又为了她能轮回,几次亲手断尾,只为达成她们共同的,最终的那个目的,从天道手中,夺得一线生机…… 一路走来,她们付出的已经太多了,万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余霜青与她都无比清醒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如此拼命。 阿紫不能辜负她,只能忍下所有情绪,咽下伤痛,为她铺好前路,尽快恢复自己的修为,以待来日。 第1章 星辰 序 我曾听闻 人死前 会见到最想见的人 可上穷碧落 下黄泉 为何两处茫茫 皆不见 大齐庆历七年冬,翰林院学士徐巍奉圣喻出任凌州太守。 徐巍与夫人秦桑榆带着年幼的女儿徐青,历时半月,终于到达凌州地界,与两年前便到此地任长史的好友陈岐相见。 徐巍与他自幼相识,同窗多年,交情匪浅。 陈岐自小体弱,凌州地处北境,寒冷的气候更是让他比以往消瘦了不少。 二人许久未见,安顿好之后便彻夜长谈,徐巍才得知陈岐发妻萧良玉已于去岁冬日身故,只留下年仅七岁的幼子陈衍与他相依为命,陈岐也未再娶,徐巍问他,他也只道身体不好,不想耽误旁人。 寒冬冷夜,二人烛下温酒对饮,说起过往,唏嘘不已。 徐巍叹道:“圣上突然就降下这般旨意,我也只能奉旨行事,晚晴尚还年幼,桑榆又从未到过这般苦寒之地,这一路行来,我亦心怀忧虑。” 晚晴便是徐巍幼女徐青的小字,寻常人家的姑娘都是出嫁前才取字,徐巍夫妇只有一女,掌上明珠,视若珍宝,一满周岁便为她取了小字,平日里也都这般叫着。 陈岐安慰道:“此地虽冷,不过好在太守府与官衙都不缺炭火裘被,且让弟妹与晚晴少出门罢,等到开春便好了。” 徐巍给陈岐倒上酒:“道辅,你不愿续弦便罢了,可阿衍还小,你平日事多,他独自在府里,下人再如何尽心,终归是不如亲人照顾。” 陈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隐隐可见泪光:“我怎会不知,可玉娘刚去了不到一载,我实在是……” 徐巍长叹一声,伸手轻拍了两下好友的肩膀,想说些什么,陈岐却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慎为,你我兄弟多年,情义深重,我如今日渐不济,若他日……阿衍便托付于你,我也不求你能视他如子,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予他一些庇护,让他平安长大便好。” 徐巍一惊:“道辅,你此言何意?你究竟是何病痛?上京城有我相熟的名医,我明日便修书将人请来为你诊治,你要好好顾念自己,就当是为了孩子,万不可再有这不吉利的想法。” 陈岐松开徐巍,摇摇头:“别费这个心思了,劳烦人家跑这一趟做什么,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当年我父亲与祖父,也是壮年身故,未得白头,我的寿数,又怎会长久。” 他将二人酒杯斟满,端起来郑重道:“慎为,我如今唯一所念,便是阿衍,你可愿应我所求?” 陈岐的父亲与祖父的事徐巍怎会不知,他无法,只得举杯:“我自是应你,你的孩子,我定会视若亲子,可道辅,你万不能灰心,对阿衍来说,旁人再好,也不是亲父啊。” 陈岐不再多言,只是默默饮着酒,叹息不已。 今夜这场谈话,徐巍在此后许多年想起,依然会深感悲凉。 更像是某种谶言,在熬过寒冬风雪后,于第二年的春日,应证了这场生离死别。 彼时的晚晴尚还年幼,刚满五岁的她不知离别的意义,只是见爹爹听闻小厮通报后步履匆忙的出门,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晚间,才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府。 晚晴被阿娘牵着迎上去,才发现爹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徐巍将身后瘦小的孩童带到妻女眼前,面色凄然,声音染上了一丝早春的清寒:“桑榆,道辅临终前将阿衍托付于我,今后,他便是你我的孩子了。” 秦桑榆眼眶渐红,悲从心起,她怜爱的望着那身着麻衣的孩子,对徐巍问道:“夫君,玉娘早去,陈府丧仪如何周全?可要妾身前去?” 徐巍摇摇头,眉目如覆霜雪:“罢了,我已安排府衙的人照应,白日里已将道辅的棺椁下葬,应是无碍。” 他看着陈衍,叹道:“道辅留下的房屋田地,我也着人折换了银子,尽数都给阿衍留着。” 秦桑榆捻着帕子,擦去泪水,收拾了心绪,赶忙招呼身后的一名老妇人:“周嬷嬷,带衍哥儿回房梳洗一下,用些饭菜,我与老爷稍后再过去。” 周嬷嬷是秦桑榆的乳母,自幼服侍,忠心可靠,方才听了徐巍夫妇的对话,也心知这位公子以后便是自家小主子了。 她道了声是,便上前行了个礼:“大公子,请随我来。” 陈衍十分懂事,周嬷嬷行礼时他守着分寸避过了半个身子,这位是主母跟前的,又颇为年长,还是要敬着些的。 他对着徐巍与秦桑榆行礼:“伯父,伯母,孩儿先告退。” 秦桑榆见他如此懂事,心中愈发不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如三春暖阳:“好孩子,去吧,伯母一会去看你。” 陈衍尚还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之中,小小的孩童只觉身处长夜,迷茫不见路,他忍着情绪,向秦桑榆再次弯腰行礼,却于抬眸时,无意撞入浩渺星河。 陈衍一怔,他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的中秋,父亲赏月时曾与母亲说,漫天星辰,不及明月一轮,父亲那温柔的眉眼满含笑意,眸中只有母亲一人,那时的他并不懂其中之意,只是望着星空,想着还是星辰好看一些。 彼时的他从未想过,原来满天星辰,竟能浮于一人眼眸。 那是个比他还年幼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漂亮的似画上的仙童一般。 秦桑榆见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对方,便将躲在她身后探出脑袋的晚晴让出来,推着她道:“晚晴,以后衍哥儿便是你兄长了,知道吗?” 徐青懵懂点头,尚还不知其意,只知阿娘的话要听。 秦桑榆又俯下身,对陈衍道:“衍哥儿,这便是你妹妹晚晴,这丫头闹腾的很,往后啊,你便帮着伯母管管她。” 她语气故作轻松,想着能让陈衍缓和一些,眼前的孩童倒也未曾辜负,认真道:“伯母放心,阿衍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他如此懂事知礼节,徐巍与秦桑榆怎能不喜欢,看着乖乖跟周嬷嬷往后院去的小小身影,徐巍叹了口气:“唉,阿衍不似晚晴,已然是懂事的年纪,也不知要多久,他才能从双亲亡故的伤情中恢复。” 秦桑榆上前挽着他,温和道:“夫君莫要忧心,妾身会好好待阿衍,视他如亲子,以后的日子,定会好的。” 徐巍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明日我便修书,知会上京宗族,让他们将阿衍的名字记上族谱,咱们暂时是回不去了,只是也不好等三年后再过继,你安排一下,挑个日子,便在此地办了吧。” 秦桑榆点头:“妾身知道了,夫君,你连日劳累,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阿衍那边,妾身一会儿去安排,夫君放心。” 徐青拽了拽父亲的衣袍,也学阿娘的话:“晚晴也会好好照顾兄长,父亲放心,会好哒~” 小小孩儿学着大人的腔调,软糯又可爱,徐巍与秦桑榆只觉心头阴霾散去,很是欣慰。 是啊,再多的伤痛皆已为过往,以后,定会好的。 大齐庆历八年春末,凌州太守府摆宴,收已故长史陈岐之子陈衍为养子,更名徐衍,取字承砚,长幼有序,府中上下皆称大公子。 第2章 回京 大齐庆历十年冬,圣上考察各地官员政绩,于紫宸殿降旨,凌州太守徐巍召回上京,任吏部侍郎,官居正三品。 北境冬日苦寒,圣上体恤,多允了徐巍一月时间,只在年前回京上任便可。 凌州的冬季时常大雪,这份体恤来得及时,倒是让徐巍一家筹备回京事宜时从容不少。 自接到调令起,徐巍便忙着交接之事,已连续数日早出晚归,秦桑榆在家中也不得闲,此地住了三年,物件不少,皆要规整明白,以免误了行程。 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与周嬷嬷带着下人一一校对,连徐衍带着徐青进来了都未曾发觉,还是周嬷嬷道了声:“大公子与二姑娘来了。” 徐衍抬手行礼:“母亲,此间事多,可要儿子帮忙?” 秦桑榆接住扑进怀里的女儿,又赶忙拉着儿子在一边坐下:“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可是累着了?” 徐衍笑着摇头:“儿子不累,只是先生知道咱们要回京了,特意提早结了课业,让儿子早些回来。” 秦桑榆抱着晚晴,又叫周嬷嬷取了手炉来,递给徐衍:“赶紧捂着,今日冷的厉害,可别着了凉。” 她看儿子外头只穿了一件绒缎镶风毛锦衣,秀眉微蹙:“怎么穿得这般少?” 徐衍身后跟着的小厮吴明赶紧弯腰回话,他抖了抖手中的皮毛斗篷,道:“回夫人,公子在外头是披着斗篷的,只是进屋前才取下,夫人放心。” 徐衍也道:“母亲别担心,儿子会小心,不会冻着自己的。” 他来徐家三载,徐巍夫妇对他极好,可见当初那句视若亲子并非虚言,在学业上,徐巍对他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亲生的晚晴,只看徐巍为他取的小字,便已明了。 承者,奉也,意为承顺,承继。 这小字满含父母期许,让他铭感于心,故而平日学业勤勉,从不懈怠。 闲暇之时亦时时陪伴双亲,承欢膝下,照顾幼妹,悉心教导。 秦桑榆瞧着儿子如今康健的模样,心中也是欣慰,想当初这孩子刚来府里,整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精神气短了,人也逐渐消瘦起来,又因着陈家一脉都体弱的缘故,夫妇二人忧心不已。 不过好在晚晴很喜欢自家哥哥,日日粘着承砚,有妹妹相伴,承砚也很快好了起来,如今身体康健,学业又好,让夫妇二人很是高兴。 到了晚间,徐巍还未回府,秦桑榆看了看天色,转而吩咐厨房备下碳锅与菜品,又对周嬷嬷道:“眼瞧着像要下雪了,让厨房将菜送去暖阁,再多添个炭盆,另着人带伞去门口候着,等老爷回来,请来暖阁用饭。” 周嬷嬷道了声是,便自去安排,秦桑榆带着一双儿女先行到了暖阁,下人端了热茶,又给晚晴单独准备了甜汤。 母子三人围着暖炉,喝着茶,等徐巍归家。 今儿的天从早起便阴着,此刻还不到酉时,府里便已掌了灯,饭菜刚送到暖阁,外头就已零星可见雪花。 徐巍也在此时踏进了暖阁,秦桑榆赶忙起身,用帕子将他发上浮雪擦去,又伺候着让他换了家常衣裳,收拾妥当,才来到外间用饭。 承砚起身见礼,又奉了茶:“父亲,外头天寒,您先喝杯热茶缓和缓和。” 徐巍接过茶盏,指着一旁抱着甜汤不撒手的晚晴,对秦桑榆笑道:“还是承砚懂事,你瞧瞧这小祖宗,我这个爹爹都比不上吃食。” 说罢,便拉着承砚入座,秦桑榆笑道:“可不是,这有了好吃的,一双眼睛便粘在了上头,哪还瞧得见咱们。” 晚晴闻言抬头冲着爹娘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还瞧得见哥哥。” 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承砚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妹妹擦去嘴角的汤羹,徐巍无奈的笑道:“好好好,你瞧瞧,这是有了哥哥,便不要爹娘了。” 秦桑榆让人撤了甜汤和茶水,亲自执着,一壁往铜锅中放菜,一壁叮嘱道:“承砚,可不能再惯着你妹妹了,小心别惯坏了,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承砚接过周嬷嬷手中的围裳,给晚晴仔仔细细地穿好,笑道:“阿娘多虑了,晚晴还小,女儿家娇惯一些也无妨的,再说了,咱们家的女儿,哪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秦桑榆一愣,承砚到徐家已经三年,从来都是守着礼称他夫妇二人为父亲母亲,她也曾与承砚说过,可与晚晴一样,叫阿娘爹爹,不必拘着那些礼,可承砚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旁的原由,一直未曾改口。 今儿这声突如其来的阿娘,倒是让秦桑榆忍不住红了眼眶,徐巍看在眼里,在桌旁轻轻拍了拍秦桑榆的手,笑道:“承砚说的不错,咱们家的女儿,自然没有嫁不出去一说。” 秦桑榆也立刻收起情绪,笑道:“你们就惯着吧,惯到这丫头无法无天了,我可不管。” 晚晴虽然年幼,但向来机灵,她捧着自己的小碗,冲秦桑榆撒娇:“阿娘,我要吃圆子~” 方才还在抱怨父子二人太过娇惯女儿的秦桑榆闻言立刻道:“好好好,阿娘给你盛圆子。” 承砚也跟着道:“阿娘,儿子想吃鱼。” 徐巍笑道:“好了好了,你阿娘忙不过来了,爹爹给你煮。”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用饭,徐巍将煮好的鱼片放进承砚碗中,叮嘱道:小心烫着。” 而后又倒了两杯温好的梨花白,递给秦桑榆,道:“府衙那边已安排妥当,家中若是收拾好了,后日便可启程,算算时日,年关前定能到上京。” 秦桑榆接过酒杯,细想了想,道:“家中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明日妾身再吩咐她们仔细查看一遍,以免有何处遗漏。” 徐巍点点头:“嗯,前几日我已让吴书先行启程,除却安排上京府中事宜,另还要备好大礼,等我回到上京,便去鹤鸣山走一趟。” 承砚闻言抬头:“爹爹,是昭阳先生所居的那个鹤鸣山吗?” 徐巍笑道:“正是,承砚还记得昭阳先生?” 承砚点头道:“您之前提过,儿子记得,您说这位先生博学多才,不沾世俗,在观云庄避世修行。” 秦桑榆看着承砚,了然道:“夫君,你是想请昭阳先生教导承砚?” 见徐巍点头,她又道:“可妾身听闻此人向来不问俗事,也不肯轻易下山,他能答应教导咱们承砚吗? 徐巍饮尽杯中酒,笑道:“夫人多虑了,昭阳先生曾与为夫有些交情,想来应是无碍,承砚聪慧,这等才智不可埋没,若能得昭阳先生教导,必可成器。” 第3章 伏脉 庆历十一年初春,吏部侍郎徐巍携重礼前往京郊鹤鸣山,拜访观云庄主昭阳先生,恳请其收长子徐衍为徒。 昭阳先生念及数年前徐巍曾为他寻来珍稀孤本的人情,也敬他对故友之子视若己出,人品贵重,便应其所求,择了日子,下山前往侍郎府邸。 庆历十一年三月十五,昭阳先生于侍郎府初见徐衍,对其才智品性十分满意,对其妹徐青亦是十分喜爱,决定将兄妹二人一同收入门下。 徐巍夫妇大喜,昭阳先生与徐巍商议,定下规矩,拜师之后,徐衍上鹤鸣山修习七日,归家七日,如此往复,徐青尚年幼,便等十岁之后,再行上山。 众人皆欣喜不已,除了徐青,在昭阳先生走后,冲爹娘抱怨:“为何晚晴不能去?哥哥要七日才回家,晚晴见不到哥哥了!” 说罢,竟是拉着承砚哭了起来,承砚连忙抱着她哄:“晚晴不哭,哥哥是去跟着先生学习的,将来学成了,赚了银子,给晚晴买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徐巍官至侍郎,家中何时缺过美食华服,只是哄晚晴的时候,还是吃食更管用一些。 这法子平日里回回奏效,今日却行不通了,晚晴拽着承砚的衣服不肯撒手:“我不要好吃的,我只要哥哥!” 承砚看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蒙上层层水雾,只觉胸口似有针刺,心疼不已,却又知不能辜负爹娘,更担心将来若无作为,要如何护着晚晴。 秦桑榆看着女儿哭的伤心,也是心疼,只是心中亦不免感叹,这因缘聚现,和血亲与否无关,只是这晚晴与承砚,比之别家兄妹间的情谊深厚,似乎还有些旁的东西。 彼时身处凡尘的她亦不知,乾坤浩瀚,天意昭炯,一切皆是定数,非人力可改。 徐巍亦是不忍,上前哄到:“晚晴乖,哥哥每七日便回,晚晴要是想哥哥了,爹爹让人带你上鹤鸣山去玩耍。” 秦桑榆闻言劝道:“夫君,承砚是去读书的,晚晴若是现下就跟着去,妾身怕她扰了昭阳先生授课,反倒不快。” 徐巍笑道:“欸,夫人多虑了,昭阳先生对晚晴颇为喜爱,应是无妨,你找些得力的人跟着,让周嬷嬷带她,左右晚晴还小,哄着在观云庄玩耍两日便是了,也不会真叫她与承砚一般七日再回。” 秦桑榆见夫君如此说,便也只得应下,拉着听闻可以去找哥哥而停止哭泣的晚晴,叮嘱道:“晚晴,你要记得,哥哥是去读书的,不是去与你玩耍的,你去陪着也便罢了,只一点,万不能扰了你哥哥,知道了吗?” 晚晴生怕爹娘反悔,忙不迭地点头:“晚晴知道了,晚晴一定听话,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好。” 承砚松了口气,他也舍不得妹妹,如此便好,如此,他也不用在鹤鸣山时还要日日记挂着晚晴。 他幼时双亲亡故,是不幸,可如今又无疑是幸运的,有仁爱又明事理的爹娘,有可爱的妹妹,还有昭阳先生这样的名师,再没有什么不好了。 晚晴年幼,没多少心思,难过之事得以解决,便立时恢复了以往乐呵呵的模样,粘着承砚要去看他收拾书籍。 秦桑榆赶忙让周嬷嬷跟着两个孩子去了书房,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道:“夫君,但愿是妾身多思多虑,承砚来家时已八岁,晚晴虽只有五岁,尚不懂事,可也已是能记事的年岁,两个孩子亲密无间自然是好事,可……” 徐巍闻言,心中了然妻子所言之意,他笑道:“夫人这可真是多虑了,你我原只有晚晴一女,你且看旁的人家,子女众多,晚晴难免也会羡慕,她又一直没有玩伴,突然一朝有了兄长,依赖些也是再寻常不过了。” 秦桑榆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也着实想得开:“夫君说得是,妾身只是有些……罢了,即便真是那般,他二人将来若情投意合,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毕竟青梅竹马,咱们也不必忧心晚晴嫁的好不好了,妾身原也只是顾虑着孩子还小,倒不是旁的。” 她是想得开,却不曾想原本说起孩子笑容满面的徐巍登时变了脸色,他肃然道:“万万不可!夫人糊涂了,承砚已记上族谱,他便是我徐家长子,与晚晴是同祖同宗的兄妹,怎可成婚?你我对承砚寄予厚望,若真如此,外头的非议就能断送他的前程,再严重些,为夫在朝堂都难以立足,夫人呐,人言可畏,如刮骨利刃,不得不防啊!” 秦桑榆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是了,如今整个上京城谁人不知徐侍郎家有个天资卓越的嫡长子,徐巍又已官至正三品,朝堂倾轧之下,若是被人抓住兄妹的名头做文章,即便他二人不是血亲,可流言猛于虎,亦能积毁销骨。 她纤细的手搭着帕子压在心口,惶然不已:“是妾身糊涂了,夫君莫生气,妾身此后定会多加管教儿女,想来两个孩子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左不过是妾身这个做母亲的瞎操心罢了,夫君且放宽心。” 徐巍拉起妻子有些冰凉的手,覆于掌心:“桑榆,成亲之时我便允诺过你,此生绝不纳妾,咱们这些年只有晚晴一个女儿,虽有遗憾,可你向来身子弱些,我也不忍你再受生育之苦,幸而老天眷顾,咱们如今有了承砚这样好的儿子,为夫的期望都在承砚身上,他天资聪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材,万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如何对得起道辅,百年之后黄泉相见,我又有何脸面见他。” 秦桑榆轻轻颔首,眉眼似雾,泛起些许泪光,自从晚晴出生后,她也想着调理身子,再给夫君生个儿子,可徐巍眼见她生女时九死一生的模样,便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受这样的苦楚。 她声音柔婉,带着一丝哽咽:“夫君的心意妾身都明白,自不会辜负,还请夫君安心。” 晚晴与承砚尚不知爹娘的心思,此刻正在书房整理着上山要用的书籍物件,承砚仔细地按着爹爹为他写的册子,对应着将在册的书籍选出,放入箱笼之中,又开始着手挑选合适的笔墨。 徐巍对儿女向来宽厚重视,承砚年纪虽不大,但书房里的东西都可算得上顶好的,徐巍本就是探花出身,才华横溢,他手中有不少难得的古籍孤本,皆是多年寻觅收集的心血,如今大多都给了承砚,更不用说笔墨纸砚,都是徐巍亲自一一为其挑选的,用心可见一斑。 第4章 见礼 周嬷嬷一早便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珍珠雪糯糕与蜜渍玉桂羹,这会儿吩咐人端上来,哄着晚晴在一旁乖乖吃点心,免得耽误了承砚手头上的事儿。 承砚并不觉得耽误,他手上虽忙着,双眼还是时不时看看妹妹,眉目舒朗,可见欢欣,倒是比昭阳先生同意收他入门时还高兴一些。 原以为此后相伴时日渐少,却幸得爹娘慈爱,在读书之余亦能时常见到晚晴,怎能不高兴。 晚晴就着周嬷嬷的手小口喝着玉桂羹,圆圆的杏眼里闪着光亮:“汤羹好喝,给哥哥留一些~” 周嬷嬷为她擦去嘴角的蜜渍,笑道:“姑娘且喝着,不必俭省这一碗,大公子的那份自然留着的,等一会儿公子忙完了,嬷嬷便着人端来。” 晚晴这才放心地喝完了一小碗,又从碟子中取了一块雪糯糕,迈着小碎步跑到承砚身旁,举着圆润白嫩的小手:“哥哥吃~” 承砚笑着俯下身,就着妹妹的手吃下点心:“晚晴真好,不过以后上了山,便要辛苦晚晴等哥哥读完书,再陪你一道吃点心了。” 晚晴郑重地点头:“嗯嗯!晚晴给哥哥带好吃的~” 周嬷嬷慈爱地看着兄妹二人,满面笑意,心中正盘算着吩咐厨房晚膳准备什么菜色,就见门口进来一个丫鬟,走近她身旁轻声说了几句。 周嬷嬷点点头,见人退出去,便对着晚晴道:“姑娘,夫人为您请的女先生到了,让人来通传,着您去见礼呢。” 承砚闻言问道:“可是教习琴艺的先生?” 周嬷嬷垂首回道:“正是,夫人请了先生来教授姑娘琴艺,另还有一位教授茶经与香事的先生。” 承砚点头,看着意图往他身后躲的晚晴,哄到:“晚晴乖,哥哥平日学琴时你不是最喜欢在旁么,如今可以自己学了,不高兴么?” 晚晴撇撇嘴:“那哥哥陪晚晴一同去。” 承砚拍了拍她的头,笑意温和:“晚晴先随周嬷嬷去,哥哥一会儿就来,可好?” 晚晴这才松开拽着哥哥衣角的手,不情不愿地跟着周嬷嬷走了。 一旁帮忙整理的吴明笑道:“二姑娘与公子感情真好,一刻也不愿与您分开。” 承砚目送晚晴出门,将最后一本书放好,道:“是啊,晚晴还小,能多陪陪她也好,等将来她大些了,便不好再如此了,总要避嫌才是。” 即便是亲兄妹,太过亲密都怕有闲话,更不用说他与晚晴本就不是血亲。 吴明招手让下人将周嬷嬷吩咐的点心送上来,刚想将二姑娘没用完的那盘糕点端下去,就见自家公子坐在方才姑娘坐过的椅子上,捻起一枚糕点,眸中有莫名的情绪翻涌,如雾似幻,看不真切,最终都化作一声轻叹。 吴明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得安静垂首,退到门外候着。 侍郎府待客的地方是一处名为知闲阁的厅堂,正对着花园池塘,喝茶闲话时透过明窗,便可见假山嶙峋,池边花草,以及伫立于湖石之上的邀月亭。 周嬷嬷牵着晚晴,慢悠悠地绕过假山,纵着她走一路摘一路,待到知闲阁门口时,晚晴的小手里捧了满满的花草。 她进了门,便直直奔向坐在主位的秦桑榆,扑进自家娘亲怀里,扬起笑脸:“阿娘,晚晴给您摘的花~” 秦桑榆笑着接过,捻起帕子为女儿擦手:“晚晴真乖,阿娘很喜欢,一会儿让碧月姐姐拿去插瓶好不好呀~” 周嬷嬷见晚晴点头,上前从秦桑榆手中接过那束花,递给一旁的大丫鬟碧月。 碧月拿了花,不敢耽误,行了个礼便垂首退了下去。 秦桑榆这才拉着晚晴,向女儿介绍起一旁坐着的两位女子,她指着坐在上首身穿月白长裙,身姿清瘦的女子道:“晚晴,这位是闻音先生,今后你便跟着闻先生学琴,可不能懈怠,知道了么?” 晚晴虽说性子娇惯些,但自小得秦桑榆教养,礼数自是十分懂得,她松开牵着阿娘的手,上前行礼:“晚晴给先生见礼,先生安好。” 闻音长相清冷,瞧着颇有些冷淡,可性子却很柔和,见晚晴长得玉雪可爱,又十分懂事,面上也不自觉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伸手扶了扶,柔声道:“二姑娘多礼了。” 一旁身着妃色衣裙的女子年岁比闻音看着小一些,但她性子明显活泼很多,还不等秦桑榆介绍,便笑道:“二姑娘还是那么可爱,跟画里的小仙童似的。” 秦桑榆明显要与她熟络一些,闻言笑道:“可别这么夸她,以后有她闹腾你的时候。” 说罢,便俯首对女儿道:“这位你是认识的,快些见礼。” 晚晴此前便已与这位女子见过,自是认识,她也不忸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行礼道:“见过林姐姐~” 她口中的林姐姐,便是上京最大的香坊,和蕴坊的大师父兼少东家林窈娘。 窈娘在上京可是名气不小,皆因她于香事一道天赋异禀,五岁便能识得诸多药材,十二岁更是在上京香会一举夺魁,如今年仅十五,已是独掌和蕴坊的大师父了。 她牵起晚晴的小手,笑道:“哎呀,晚晴的嘴可真甜,你这声姐姐叫的,我都觉着自个儿年轻了不少。” 闻音与秦桑榆听着这话都笑了起来,秦桑榆斜了她一眼:“说的是什么浑话,十五岁的大姑娘,偏生说什么年轻不年轻,可别忘了,你还有一年才及笄呢。” 闻音也笑道:“这整个上京城,未及笄的大师父,可就林姑娘独一份。” 林窈娘也捻着帕子跟着笑道:“二位姐姐可别这样,我可待不住了。” 秦桑榆将晚晴唤回来,给女儿递了杯蜜水,接着道:“我看啊,待到明年家中为你相看夫君,你便能老实些了。” 林窈娘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闻言脸上浮起红晕,笑着告饶:“好姐姐,可饶了我吧,不浑说了还不成么。” 秦桑榆将晚晴揽在怀中,笑道:“好了好了,晚晴,今后你便跟着二位先生学习,可不能偷懒知道么,你哥哥琴学得甚好,你也不能落下。” 第5章 梦魇 大齐庆历十二年冬,已在鹤鸣山跟随昭阳先生修习近两年的侍郎府长子徐衍,于冬至这一日观云庄家宴席间,突然毫无征兆的昏厥。 昭阳先生急送徐衍下山,命人传讯侍郎府,徐巍夫妇赶来将其接回,延请名医救治,府中一时阴云笼罩。 秦桑榆哭的双眼通红,靠徐巍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她声音凄然:“夫君,承砚往年都好好的,怎得突然就晕厥了呢?” 徐巍夫妇自承砚入府,日日精心养育,每年都不惜重金搜寻名贵珍稀药材,为其调养,怕的就是儿子会像陈家一脉年寿难永。 可不想往年都身体康健的承砚,会在十二岁时遭此一难。 徐巍担忧地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心中沉闷不已,但还是安慰妻子道:“卫大夫乃是杏林圣手,他必能治好承砚,夫人莫急。” 上京连山堂名医卫延,与徐巍相识多年,有些交情,这些年承砚和晚晴都是托卫大夫开方调养身体,他对承砚的体质是熟悉的。 此刻施了针,便起身对徐巍拱手道:“徐大人安心,大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冬日里身子有些弱,老夫已施针片刻,想来公子很快就会醒转。” 秦桑榆赶忙问道:“卫大夫,承砚向来康健,您是知道的,可他今日这般晕厥毫无征兆,当真无事么?” 卫延思忖片刻,道:“令郎此前确实无病无痛,算是康健,可毕竟肉体凡胎,一时体弱也是有的,夫人倒不必多虑。” 一旁的吴明面色闪过一丝犹豫,末了上前道:“老爷,夫人,其实公子入冬不久便着过一回风寒,只是公子那时在山上,又怕您担忧,便吃了些府里带去的药,自个儿休养了两天,还特意嘱咐不让小的说这事儿。” 秦桑榆闻言心疼不已,眼泪更是止不住,卫延复又细细地把过脉,回道:“脉象虽无甚大碍,不过今岁确实比往年要寒冷些,依老夫看,大人不如替公子告个假,让他在府中修养一些时日吧。” 昭阳先生不放心承砚,方才跟着一道回了侍郎府,此刻正在不远处的外间坐着。 他闻言上前两步,道:“徐兄,承砚的身体要紧,他平日读书很是用功,哪怕停上一两月也不打紧,只要他康健平安,旁边都先放一放,日后再补上就是了。” 徐巍抬手道:“让韩兄费心了,这两年承砚多亏你照应教导,徐某感激不尽。” 昭阳先生本姓韩,单名一个煜字,取号昭阳,世人便称昭阳先生。 他抬手回礼:“徐兄不必说这些,承砚风寒之事,我竟丝毫未觉,此事说来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失职,再担不起徐兄这样说。” 吴明赶紧解释:“老爷,先生,那时公子受了风,有些发热,吃过药后便叫小的与您请了两日假,用的是要静心写文章的由头,您可还记得?” 昭阳先生思量片刻,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也怪老夫当时并未多问。” 徐巍不是不讲理之人,他即便不够了解旁人,自家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遂道:“韩兄莫要自责,承砚这孩子你也知道,他向来如此,不愿让我们忧心,平日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万幸此番无事,韩兄也请宽心。” 听闻卫延说承砚无事,昭阳先生也放下心来,他与徐巍告辞:“徐兄,天色已晚,既然承砚无事,我便先行回观云庄了,待承砚醒来,劳烦徐兄着人上山知会一声,我也好安心。” 徐巍亲自送他出门:“韩兄放心。” 卫延算着时间,将承砚身上的银针起出,到一旁斟酌着开方。 秦桑榆在床榻边坐下,看着儿子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心下稍安,擦干了眼泪,对一旁的碧月道:“方才我让周嬷嬷去陪着晚晴,此事需得先瞒下她,你再去慧仙苑走一趟,看看晚晴是否睡下了,顺便再叮嘱周嬷嬷,万不能让她知晓承砚昏迷之事,待承砚醒来,再慢慢说与她。” 碧月行了个礼,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晚晴如今也已经九岁,秦桑榆去年就着人收拾了慧仙苑,让晚晴搬了进去,不再跟着父母住正院了。 碧月到时,正好周嬷嬷从里屋出来,她赶忙上前拉着周嬷嬷往外走了几步:“二姑娘可睡下了?” 周嬷嬷点头:“刚睡下呢,大公子那边如何了?” 碧月神色忧虑:“还未醒,老爷和夫人急坏了,卫大夫只说是体弱,可往常都好好的,这一遭来的突然,只怕要将养些时日了。” 周嬷嬷也是叹息:“唉,还好不是什么旁的病,只是体弱,府里不缺好药,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她转而又问道:“这会子夫人怎么打发你过来了?” 碧月朝着里头看了一眼:“夫人让我来看看姑娘,再知会您一声,此事万不能让姑娘知道,必要等公子醒来,再慢慢说与姑娘知晓。” 方才一接到鹤鸣山的消息,徐巍和秦桑榆第一时间就让周嬷嬷到慧仙苑陪着晚晴,瞒住这个事。 周嬷嬷自然知道轻重:“这是自然,姑娘与公子感情深厚,若是知道,怕是要担心坏了,还是等好转些再说的稳妥。” 她回到门口往里间看了看,便对着碧月道:“走罢,我与你一同回快雪阁看看大公子,如今公子还未醒,我也放心不下。” 碧月赶忙道:“那姑娘这……” 周嬷嬷拉着她快步往外走:“姑娘向来睡得安稳,轻易不会醒,碧玉在里头守着呢,应是无碍,你安心便是。” 碧玉是碧月的亲妹妹,原也是秦桑榆正院里的二等丫鬟,她年岁小,又性子活泼,只比晚晴大了五岁,且姐妹俩的母亲还是从前伺候过老夫人的嬷嬷,她二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秦桑榆便让碧玉跟着来了慧仙苑,做晚晴的贴身丫鬟。 向来好眠的晚晴今夜却不似周嬷嬷预料般安稳,她额间浮起细汗,辗转反侧,时有喃喃梦呓。 碧玉闻得声响,上前打起床帘,就见晚晴紧闭双眼,神色不安,赶忙轻声呼唤:“姑娘。” 晚晴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犹是惊魂不定的模样,碧玉赶忙端来茶水。 “姑娘可是梦魇了,喝点茶定定神再睡。” 碧玉担忧地拍着晚晴的背,今晚快雪阁那般情形,原是不敢叫醒姑娘的,可她突然梦魇,也不能放任不管。 第6章 灵犀 晚晴还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只是怔怔地接过茶盏喝了两口,道:“碧玉,我心慌的厉害,方才还梦见哥哥不见了。” 碧玉闻言眉心一跳,赶忙掩饰情绪,笑道:“姑娘这是做噩梦罢了,无事的,大公子在鹤鸣山读书读的好好的,怎会不见,您若不放心,过两日奴婢陪您上山就是了。” 晚晴却听不进这些话,她只觉胸口闷的厉害,那股莫名的慌乱无法消弭,如细针悬心,不得安宁。 “碧玉,你陪我去正院找阿娘。” 碧玉见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赶忙跪在脚踏边道:“姑娘,夜深了,夫人恐怕已经睡下,且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您此刻过去,着了风寒,夫人定要责怪奴婢没有劝住您。” 晚晴赶忙将她扶起:“你起来,罢了,我明日再去便是。” 她此刻才勉强回神,碧玉说的是,这会儿爹爹阿娘恐怕已经睡了,贸然过去反而打扰,且寒冬夜冷,她也不能一时任性让爹娘担忧。 不过此刻已然全无睡意,晚晴靠在绣枕上,对碧玉道:“夜里冷,你去旁边榻上睡吧,别去外间坐着了,我自个儿靠一会儿便睡。” 屋里有炭火,碧玉知道姑娘体恤自己,也不好驳了她的心意,便道:“那奴婢去软榻那边,您有事就叫奴婢。” 晚晴点点头,看着碧玉将床帘放下,遮住窗边案几上的烛光,只余一片明暗摇曳的朦胧。 她怔怔地望着床顶坠下的珠帘,往年都是爹娘和哥哥陪着过冬至,今年却因哥哥节前刚上山,不好再来回跑,便只剩她陪着爹娘。 哥哥这会儿睡下了么,不知观云庄过冬至是什么样的,她记得前几日哥哥说过近来课业繁多,她若是明日上山,会打扰到他吧? 可若是不去,便要再等上四日,才能见到哥哥,如何是好呢…… 晚晴转身躺下,拉上锦被盖过头顶,近来跟着闻先生学了首新曲子,虽然弹的不似哥哥那么好,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弹给他听,那不如就趁这几日再好好练习一下吧。 她在这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快雪阁中昏迷的承砚悠悠醒转。 他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床帐,有些虚弱地转过头,便瞧见守在床榻边,红着眼睛的阿娘,以及坐在外间与卫大夫说话的爹爹。 “阿娘……” 秦桑榆神思一震,心中犹如大石落地,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承砚!阿娘在这呢!” 她赶忙握住儿子的手,转头对匆忙起身的徐巍道:“夫君,承砚醒了!” 徐巍闻声疾步走来,秦桑榆将承砚的手放到脉枕上,让卫大夫诊脉。 卫延搭着脉沉吟片刻,面上神色一松:“大人,夫人,公子已经无碍了,只是这段日子务必要静养,按时服药,万不可再多思耗神了。” 秦桑榆终于定心,擦着泪连声道:“是,定会按您的嘱咐,劳烦您了。” 徐巍也着实松了口气,对卫延拱手道:“多谢卫大夫,吴书,送送卫大夫。” 卫延拱手告辞,一旁的管事吴书闻言便跟着卫延出了门。 承砚神识回拢,才想起自己在观云庄家宴上忽觉头晕目眩,倒地之后,便再无知觉,想来应该是先生将自己送回了府里。 他的声音尚还有些沙哑:“阿娘,爹爹,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秦桑榆不住地落泪:“别说这样的话,阿娘知道,你是最孝顺的孩子。” 徐巍上前将枕头垫起一些,再扶着承砚靠上,才在一旁坐下:“方才卫大夫也说了,你别多思多虑,只管好好休养便是。” 承砚轻轻点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有些担忧道:“晚晴……莫要告诉晚晴……” 秦桑榆忙宽慰道:“别担心,阿娘知道,晚晴已经睡下了,未曾与她说。” 承砚闭上双眼,心下稍安,这一遭虽说没有昏迷太久,也使得他此刻虚乏无力,神思昏沉。 未醒转时,幻境层层堆叠,隐隐可见,皆是一人身影,那人他认不得,可却莫名觉得,那是晚晴。 他努力回忆着什么,却又因神思虚耗而陷入沉睡。 晚晴经了昨夜那一遭,之后也睡得极不安稳,天光初现时,复又惊醒。 碧玉一夜未敢沉睡,只拥着被子,在软榻上打盹,此刻闻着声响,赶忙上前:“姑娘,您醒啦?” 她看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晚晴,蹲下身道:“姑娘又做噩梦了?” 晚晴看向窗口,案几上的蜡烛早已燃尽,明纸透光,似是为屋中铺下一层薄雾。 “碧玉,什么时辰了?” 碧玉取了披肩,给晚晴围上,道:“姑娘,才卯时过半,您昨夜未睡好,要不再歇会吧。” 晚晴摇摇头:“这个时辰爹爹已出门,我去找阿娘。” 碧玉实在寻不到由头阻拦,姑娘向来聪明,又怕一再拦着反而会适得其反,便也只道了声是。 晚晴梳洗过后,穿戴整齐,碧玉取了前些日子夫人新做的风毛软缎织金斗篷为她披上,细细将帽兜系好,确保不会着了风,才陪着晚晴出了慧仙苑。 到了正院,却只见周嬷嬷一人在此,晚晴解开斗篷,四下寻着母亲的身影:“周嬷嬷,我阿娘呢?” 周嬷嬷接过她脱下的斗篷,放在一旁的暖炉边上,拉着晚晴的手坐下,柔声道:“姑娘,有桩事我先说与你,不过你万不能着急,否则夫人与大公子都要担心。” 晚晴听她提起哥哥,只觉莫名:“哥哥不是在鹤鸣山么?他与阿娘担心什么?” 周嬷嬷想着夫人的叮嘱,便道:“大公子昨夜晚些时候已经回来了,说是昨日晨起着了些风。” 她说到此处,晚晴便立时站了起来,急急就要往外头走,周嬷嬷赶忙拉住:“姑娘莫急,大夫看过了,说并无大碍,也不曾发热,只是有些头晕罢了,昭阳先生想着山上的药材没有咱们府里的好,才叫人将公子送了回来修养几日,如今在快雪阁歇着呢,夫人与公子便是知道姑娘会忧心,才叫我今日再说与你听,此刻大公子怕是还未醒,姑娘先用些早点吧。” 晚晴哪里还吃得进点心,她听完周嬷嬷的话,神色并未缓和,眸中满是担忧。 她并未接话,而是直接挣脱开周嬷嬷的手,提起裙摆便朝着快雪阁奔去。 碧玉一惊,赶忙拿起斗篷追了出去:“姑娘!外头天寒,可不能这么出去啊!” 周嬷嬷年岁大了,追不上二人的步子,只得在后头快步跟着,原以为按着夫人吩咐,将公子的情形说的轻巧些,能让姑娘听得进去劝,谁知竟是拦也拦不住。 第7章 惊蛰 晚晴一路跑到快雪阁,就见吴明守在门口,他一夜未曾合眼,正昏沉呢,猛地见一身影冲进来,唬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 “二姑娘安,您怎么一个人跑……” 他话还未说完,晚晴便一把将其推开,直奔里屋。 承砚还在昏睡,尚未醒来,晚晴急急进来,掀起床帘,就见兄长苍白的面容,不觉心口一滞,眼泪就这么滚落下来。 “哥哥。” 承砚朦胧之中似闻哭声,直到听见这声哥哥,昏沉的神思瞬间清明,他睁开双眼,许是醒的突然,晕眩之感使得他视物模糊,缓了两息,才看清眼前之人。 “晚晴……你怎么来了?” 晚晴见哥哥醒来,心中原本忍下的惊惶铺天盖地而来,年幼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轻重,她只知哥哥生病了,不好了,如今见人醒来,情绪便也就收不住了。 承砚见她哭的厉害,赶忙坐起身来,揽着她哄道:“晚晴不哭,哥哥无事了,哥哥只是昨夜赶回来没睡好罢了。” 他心疼地为妹妹擦着眼泪,晚晴纤长的羽睫还在因哭泣而轻轻颤抖着,承砚指尖触碰到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只觉冰凉一片,这才发觉她竟未穿斗篷披风。 承砚赶忙将她扶起,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裹好,神色焦急:“晚晴,天寒地冻的,你怎能这样跑过来,若是着了风可怎么好!” 晚晴尚还未缓过来,她抽泣着抬起袖子抹眼泪:“哥哥别生气,我带了斗篷的。” 话音刚落,碧玉急急从外头进来:“姑娘!” 她着急地看向晚晴,见她身上裹着被子,屋里炭火烧的也暖和,才松了口气。 又见承砚已经醒来,心中最后的石头也落了地,她赶忙行礼:“大公子,您醒了?您无事便好。” 醒了就好,醒了姑娘就不会那般着急担忧了。 周嬷嬷也后脚跟着进来,她一眼瞧见兄妹二人,便转头吩咐吴明:“大公子醒了,快去厨房端些好克化的早点来,多拿一些,二姑娘也还未用呢。” 又吩咐小厮:“赶紧去后院禀报夫人,大公子醒了。” 秦桑榆昨夜一直守着承砚,只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天不亮就去后院看着下人将药煎上,又忙活着让人将府中珍藏的名贵药材都尽数取来,一一挑选。 闻得小厮禀报晚晴来了快雪阁,承砚也已醒来,便放下药材,带着碧月匆匆赶去里屋。 她一进门便瞧见承砚披着外裳坐在床榻上,虽还有些苍白,但看着精神尚可,此刻正握着晚晴的手轻声哄着,反倒是晚晴,裹着被子,双眼通红,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 秦桑榆一瞧见这情形,心中便有数了,也着实松了口气,放轻了步子,上前到榻边椅子上坐下。 “承砚,现下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承砚见母亲来了,便想起身,却被秦桑榆拦下,他复又靠回软枕上,才道:“阿娘别担心,儿子无事,原也只是着了些风,不打紧的。” 当着晚晴的面,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按着风寒的说辞来,无人敢提承砚晕倒之事。 秦桑榆探了探儿子的额头,见确实未曾发热,才安下心来,又吩咐碧月亲自去看着煎药,待一会儿承砚用过早点,便端来让他服下。 众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三日,承砚彻底康复,又休养了半月,便以学业紧要为由,带了些母亲准备的药材上了山。 大齐庆历十三年春,吏部侍郎长子徐衍下鹤鸣山,连过县府院三试。 庆历十四年秋,徐衍入试秋闱,夺得榜首,一时才名传遍上京,圣上亦十分欣赏,又念徐巍任侍郎数年,克己奉公,恰逢吏部尚书章济年事已高,上书乞骸骨,遂命徐巍升任吏部尚书一职,官居正二品。 庆历十五年春,徐衍体弱之症渐显,徐巍夫妇商议之后,令徐衍居家休养,不入今岁春闱,只待身体好转,再行入试。 晚晴亦停了琴棋课业,每日除却诗文经史,便只忙着去和蕴香坊与窈娘学习制香,为兄长做调理之用。 窈娘已于去岁初秋成婚,如今只在和蕴坊后头的宅子里钻研香方,为晚晴授课,不大往前头铺子里去。 惊蛰将至,这日窈娘正忙着收拾药材,打算将去岁的时令配方稍作调整,以试效用。 忽而闻得脚步声,抬头见是晚晴提着食盒进来,笑道:“你来我这里还要带着吃食,旁人瞧见了还当是我苛待了你。” 晚晴行至竹榻前,将食盒中的两碟子点心取出,放在案几上,又拉着窈娘过来坐下:“哪个敢说这些浑话,我好心做了糕点,眼巴巴地带来给姐姐尝尝,瞧着姐姐不领情呢。” 窈娘连忙哄她:“我哪敢呀,不过晚晴何时会做点心了?我竟都不知。” 说起这个,晚晴面上的笑意褪去了些许,她取出帕子递给窈娘:“哥哥身子不适,平日里胃口也差些,我便想着跟厨房的嬷嬷学做些好克化的点心,如今虽说手艺尚浅,也算能入口,只盼姐姐不嫌弃罢了。” 窈娘闻言,虽说也为承砚忧心,倒是没有多问,生怕让晚晴多添了愁绪。 她顺着晚晴的话捻起一块雪白中透着淡红的糕点,笑道:“这点心瞧着十分精致,叫什么名堂?” 晚晴跟着捻起一块,道:“原是在书中寻得的方子,我随意取了个名儿叫春雪糯,将糯米淘澄净了蒸熟,佐着香料与溶糖拌匀,将桃花蜜裹在里头,再蒸一回,便成了,说难也不难,只是还有一味,姐姐猜猜?” 窈娘闻言尝了一口,只觉满口生香,清甜无比,并不似寻常点心般腻味,好奇道:“味道着实不错,你用的定不是寻常水,难不成是去岁收的雪?” 晚晴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笑道:“不愧是香会魁首,姐姐说的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窈娘忍着笑斜了她一眼:“别卖关子,快说。” 晚晴捻着帕子沾了沾唇角,笑着瞧她:“是去岁收的没错,可并非是随意取来的,这雪是我天未亮时,于梅花上采集所得,连续数日,才得了一小坛,只等今春桃花盛开,才舍得拿出来用。” 第8章 香方 窈娘闻得此言,才知方才那股不属于桃花的清冽之气来自何处,可为了一碟子糕点,用心未免太过了些。 “晚晴,废这般功夫,受了几日冻,就为了这些糕点?” 晚晴又取了一块点心递给窈娘,才道:“哥哥向来不喜甜食,只是每日都要喝药,嘴里发苦,用饭时更没胃口,这点心清淡好克化,哥哥倒是能多用一些,我便觉得值当。” 说到底还是为了承砚,窈娘瞧着那点心,春雪桃花,留白缀红,只是…… “承砚若是知道你为此受寒,定是不愿吃的!” 晚晴抿嘴一笑,神色还颇为骄傲:“那必不会让他知晓,我可谁都没说,只告诉了姐姐,姐姐吃了我的点心,可不能将我卖了。” 窈娘无奈,这丫头哪都好,也是个能听得进话的,只是一遇到承砚的事,便是谁来了都没用。 晚晴见她笑意淡了些许,便赶忙将另一盘点心端到她面前:“姐姐再尝尝这道染云浮玉。” 说罢,她从食盒中取出一把小巧的流银刻云纹小勺,递给窈娘。 那是一碟子雪酪,瞧着与寻常铺子里头的也差不多,只是底下的蜜水不似寻常的乳白色,而是有些淡淡的粉红。 窈娘接过勺子浅尝了些许,这点心入口便是馥郁的花香,口感绵密,吃着却不觉腻味,她颇为喜欢,又赶紧舀了一勺细细品了品。 “这香气倒是熟悉,难不成去岁咱们做的那个?” 晚晴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笑道:“姐姐尝出来了?正是咱们去岁制的芍药花茶,我用这茶汤做底,代替了蜜水,这般便不会太腻味,也不会太甜,哥哥吃着正好,我也喜欢。” 窈娘放下勺子笑着瞧她:“哥哥来哥哥去的,你今儿来,也不止是来给我送点心的吧,说吧,今儿又想做什么?” 晚晴被她戳破心思,心虚一笑,便对着窈娘撒起娇来:“哎呀,人家新学了点心,就是想给姐姐尝尝的,哪有什么旁的。” 窈娘横了她一眼,打趣道:“真的?那我便自去忙了?” 晚晴这才急忙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嘛,我说就是了,原是哥哥近来睡不安稳,总是容易惊醒,我便想着配些安神的方子,制成香囊给他。” 窈娘闻言疑惑道:“之前不是制了安魂香么,你也说承砚睡前燃了一会,颇有效用。” 晚晴点头道:“是,安魂香也用着呢,只是此香需焚烧方可见效,睡前燃一会儿也便罢了,总不能彻夜焚烧,烟火缭绕,于身体无益啊。” 窈娘颔首,思量了一番:“也是,你容我想想,哦对了,之前咱们整理誊写的那本古籍你可还记得?上头好像有个体弱之人可用的安神香方,我去找找。” 晚晴闻言,赶忙起身同窈娘一道在书架上翻找,她循着记忆翻出那本重新装订的香谱,二人细细查阅。 窈娘忽而双眸一亮:“有了有了,我就说有这么一个方子,晚晴,你去将要用的花草取来,我去准备药材。” 晚晴接过窈娘手中的书,摊开放在桌上,一壁取下头上的发带代替襻膊系好衣袖,一壁瞧着那方子,心中默记需要用的花草。 窈娘拿了个竹盘,将药材分类后尽数取来,放置在屋中间的长桌上,再按着顺序一一处理研磨,最后过筛,按比例调和。 待晚晴取来花草,再将其称量过后调入,最后取来一只干净的小陶罐,将香料分出一半,倒入其中封好,递给晚晴。 “这一半你带回去,封存七日再取出,制成珠子也好旁的也罢,你自个儿看着用,其余的咱们做成香丸给承砚装香囊里。” 晚晴接过那罐子放到一旁:“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如此一来倒是更方便些。” 二人将剩余的一半香料制成一颗颗小香丸,只等晾干便可放置在香囊中,晚晴洗过手回到竹榻边坐下,又与窈娘琢磨起做香囊的料子。 “我挑了松花,月白,丁香,还有千山翠,想了好几日,还是拿不定主意。” 窈娘手执火箸往茶炉中添了两块梅花炭,又换了新茶倒入壶中,注水上炉,重新煮过。 “承砚年岁不大,松花便算了吧,这颜色徐大人用更适合些,不如就从月白与千山翠中选一样吧。” 晚晴摆弄着手腕上一串坠着云纹黄玉的暗红色香珠串子,这还是立春之时窈娘为她做的。 “姐姐这样说的话,那不如就千山翠吧,我也觉得这颜色更适合哥哥一些,松花与丁香给爹爹和阿娘做,再给姐姐做一个妃色的。” 窈娘笑着揶揄:“哟,还有我的份呢?我还当你满心只想着哥哥,旁人都不管了呢,竟不想我也是占了一席之地了,赶明儿啊,我非得上庙里酬神去。” 她二人凑在一处喝茶嬉笑了一下午,尚书府中,承砚在快雪阁翻看着徐巍批注过的古籍,一旁的茶水换了数回,也不见他动过。 吴明从外头端着个托盘进来:“公子,该服药了。” 承砚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寻的无奈,他也不多话,端起温度适口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接过吴明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 吴明等他喝完,将托盘递给一旁的小厮,又下去吩咐着上点心,厨房的人早得了晚晴的吩咐,此刻见快雪阁的下人过来,赶忙将热好的点心装进食盒,给送了过去。 这汤药日日都要上两回,承砚已喝了数月,只是这清苦的味道还是让人不适。 吴明提着食盒进来,将点心取出放在桌案上,承砚随意瞧了一眼,道:“撤下去吧,糕点甜腻,不吃了。” 吴明赶忙解释道:“公子,这是姑娘今早起来亲自做的,不是厨房那些,小的端来的这两碟子就是姑娘前几日让您尝过的那些。” 承砚听了这话,才放下手中的书籍,移步到茶桌旁,见碟子里头果然与晚晴之前端来的是一样的。 他的眸中多了些许笑意,捻起一块春雪糯送入口中,桃花蜜的清甜驱散了汤药残留了苦味,也让他的神色不觉间带上了一丝柔和。 这点心比之晚晴前几日初做的清爽了不少,看来是特意又减了些甜度,应是怕他不愿吃。 其实即便是寻常那种甜腻的糕点,只要是晚晴做的,他怎会不愿吃。 第9章 隐忧 吴明见他用了好几块,也着实高兴,公子平日里吃的太少了,厨房送来的那些点心更是鲜少会用,大多时候都原封不动的赏了下人。 也只有二姑娘做的,公子才肯多吃一些,吴明赶忙又将雪酪往前挪了挪,再取了勺子递过去。 “公子,姑娘给这雪酪取了个新名堂,叫染云浮玉,您也尝尝吧。” 说罢又给承砚倒了茶,承砚接过杯子,想着喝点茶水再用另一道点心,免得混了味,喝过之后却是一愣。 吴明笑道:“这也是姑娘吩咐的,姑娘说您还在喝汤药,茶水还是要少用一些,便准备了玉桂给您泡水喝,又说您不爱太甜的,便叫咱们不必往里头加蜜糖。” 承砚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海棠杯,指尖有温热之感,似春日暖阳,冰雪消融。 “晚晴的心思一向是极细的,只是她平日里课业也不少,总为了我废这些心思,她自己的事都给耽误了。” 吴明也未及细想,顺口接到:“可不是么,我听碧玉她们姐妹闲话,说是姑娘去岁冬日特意收了梅花上的雪,给公子做点心和泡茶用呢。” 承砚闻着这话,面上的温和之色瞬间消失殆尽:“你说什么?!” 吴明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可话都说出来了,也无法再咽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的也只是路过慧仙苑时听见碧玉和碧月聊天,悄悄听了那么一两句,她们原本都未对外说,想来是姑娘吩咐过,小的也不敢给您回这话。” 承砚眼中覆上寒霜,可见隐忧:“晚晴人在何处?” 吴明见公子没有责怪之意,才道:“姑娘晌午用过饭,便带着碧玉去了和蕴坊。” 承砚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你下去候着,若是二姑娘回来,便知会我一声。” 吴明应声退下,不敢再多言。 桌上的糕点尚有余温,可承砚却没有了再用的心思,他缓步出了书房,立于庭院前,抬眸望去,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他还记得去岁除夕前,晚晴上山寻他,也是这样一个晴好的天气,晚霞夕照,他与晚晴漫步山间,行至观云庄后泉水边,彼时他观景有感,随口说了一句“金辉染云,寒潭浮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说过也便过了,却不想晚晴竟记下了,还为这点心取名染云浮玉。 夕阳绯红的光映入眼眸,也无法消弭那些深邃的隐忧,复杂的情绪翻涌于心,让人愁思渐生。 承砚不知站了多久,眼看着天际光影变幻,最终归于平静,晚晴踏着最后一丝余晖,来到他眼前。 她已从吴明口中知晓他说漏之事,这会儿多少有些心虚,她抬眼瞧着自家兄长,那张早已褪去稚气的脸轮廓分明,一双狭长的凤眸中隐含担忧与心疼,晚晴忽而觉得心口一滞,她不解其意,下意识地轻轻抬手抚了抚心口。 这动作落在承砚眼中,却误会她是否身体不适,便一时也顾不得与她置气,快步走下台阶,上前扶住她。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晚晴摇摇头,鼻尖漫上一丝清浅的药香,她知道那是哥哥身上的香气,素日时时都能闻到,今日却不知为何,让她心中倍感异样,却又难寻原由。 “哥哥,我没事,许是走得急了些吧。” 承砚牵起她的手:“先进屋吧,外头春寒。” 晚晴随着他进了书房,知道承砚定是要问采雪之事,便拉着他的手,先行认错:“哥哥别生晚晴的气,晚晴以后再不会冬夜在外逗留了。” 承砚眸光一震,惊怒交加:“你竟还是晚上去采的么?!” 方才吴明只说她冬日收集梅花上的雪,他本以为是白日里,可没曾想竟是晚上。 晚晴见哥哥突然就动了真怒,面色都有些苍白,又急又心疼,情急之下顾不得分寸,赶忙抱住承砚,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 “哥哥别气!晚晴再不去了!哥哥别生我气好不好……” 承砚无奈地揽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对着晚晴,他如何能真的生起气来,可又着实心疼。 他的手抚过细软的发丝,心也跟着软下来:“哥哥不生你气,只是怕你着凉,晚晴,这里是尚书府,我要什么吃食没有?府里从不曾短过这些,你何至于此呢。” 晚晴听着承砚温柔的话语,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勉强将泪意收了回去,松开承砚,眼睛依然有些微红。 “可是你平日里胃口不好,娘亲也时常为此发愁,我只是想着,你能多吃一些,哪怕只是一碟子点心也是好的。” 她瞧见桌上用了一半的点心,心中懊恼,定是哥哥知道了这事生气,才未用完,否则定能像前几日一般都吃完的。 晚晴心中难受,一壁觉得不该大意让哥哥知晓,一壁又觉得他能多吃一些,自己再怎么费心思都是值得的。 承砚见她目光停留在那些点心上,心中叹息,幸好体弱的是他,不是晚晴,若是晚晴……不,绝不能是晚晴,他强行遏止这念头,实在不敢往下想。 “我有时会想,若体弱的是我就好了,这样哥哥就不用日日喝汤药了,也不会因此食不甘味。” 晚晴的声音柔和轻婉,可这话却像细密如雨的针,落在心上,刺的生疼。 她竟然,也是这般想的么…… 承砚只觉心底有强烈的恐惧漫延,双手克制不住的轻颤:“浑说什么!这些话以后再不许说,知道了么?你必要好好的,健康平安才是!” 晚晴一向以承砚的话为重,可这回却丝毫不肯妥协,她知道这话哥哥肯定不爱听,那便不说就是了,只是她的这般想法,还是不会有所更改。 “好好好,我再不说了,以后我换简单些的方子做糕点,哥哥多用一些,定然很快就能好转了。” 她不愿二人被这情绪烦扰,便捡着旁的话来说:“今日我与林姐姐寻到一味古方,能安神静气,我制了些丸子,给哥哥放在香囊之中可好?” “好。” 第10章 病症 大齐庆历十六念冬,尚书府大公子徐衍体弱之症调养日久,未见起色,徐巍跪请圣上恩典,派遣太医问诊,圣上体恤,亦有爱才之心,特命太医署副医令前往尚书府,为徐衍医治。 副医令姓崔,名文忠,乃清河崔氏旁支,自幼学医,入太医署前便颇有些名望,尤善调理体弱之症。 崔太医细细诊过脉后,沉吟片刻,起身对徐巍道:“徐大人,观大公子的脉象,是生来便有的不足之症,并非后天所得寻常体弱,且看这些年卫大夫留存的医案,大人不惜银两,以珍贵药材为公子调理,才保得他数年安稳,如今公子年岁渐大,这不足之症便愈加明显,下官还需细细斟酌,为公子换了方子,再行调理,另还需配合针灸,此后每三日,下官会来府中为大公子开方施针。” 徐巍闻言,赶忙拱手道:“多谢崔太医,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府中还有不少珍藏,只求我儿能好转,旁的还请您无需顾虑。” 崔太医哪敢受他全礼,赶忙避过半个身子,回礼道:“不敢,圣上有令,下官自会竭尽全力为大公子调理,还请大人放心。” 徐巍再次道谢:“那就有劳崔太医了。” 说罢,便吩咐吴书请崔太医到外间开方抓药,又去准备针灸事宜。 承砚见太医出去了,自榻上坐起:“爹,儿子觉得还好,也并无甚大碍,只是有些虚乏罢了,让爹娘如此操心,儿子心中难安。” 徐巍见他起身,赶忙吩咐小厮端上参汤:“这样的话莫要再说,我也便罢了,你阿娘要是听见,可又要心疼了。” 秦桑榆一早便知太医要来,带着人将府中收存的药材一一检验整理,她又不放心交给旁人,这会儿还在忙活这事。 也好,阿娘和晚晴若是在这,听见太医的话,怕是又要掉眼泪了。 不知道晚晴这会儿在做什么,这些事还得往轻了与她说才好。 承砚靠在榻边,右手轻抚着腰间一枚绣沧海云月千山翠色香囊,他正这般想着,就见晚晴匆忙赶来。 徐巍见女儿面色焦急的进来,便迎上前,安抚了几句,晚晴听着爹爹的话,往里间瞧了一眼,看着承砚脸色尚可,这才转而与崔太医见了礼。 “崔太医,劳烦您帮我瞧瞧,这香珠串的配方对我兄长之症可有益处?” 崔太医与她见过礼,闻言接过那串精致的珠串,细细闻过,又询问了方子,斟酌片刻,道:“二姑娘这方子是极好的,芳香开窍,且有顺气之效,公子素日里时时戴着,也可助他调理。” 晚晴松了口气,接过珠子,连忙道谢:“多谢太医,如此便好。” 崔太医又道:“方才老夫为公子诊脉时,闻得药香,想必公子身上那枚香囊中,也有姑娘所制的香吧?那方子用来安神,着实不错。” 晚晴颔首道:“是,那香囊中的香药是去岁我与和蕴坊林师父一同制的,也是无意间瞧见的古方。” 崔太医起身对徐巍笑道:“徐大人好福气,大公子博学多才,得圣上看重,二姑娘年岁尚小,却对香药一道颇为精通,实属难得啊。” 这话倒也不能全然算作恭维,上京城谁人不知,吏部尚书府中的一双儿女极为出挑,先不说旁的,即便只论才貌,那也足以羡煞旁人。 徐尚书长子徐衍年仅十六,两年前秋闱夺魁之时,便已得圣上金口玉言,赞其君子端方,芝兰玉树,且才情出众,颇有王谢之风。 徐尚书嫡女徐青豆蔻之年,生的眉目如画,出尘脱俗,四艺皆善,尤其琴之一道,师承大家闻音,香药一道亦得林师父真传,去岁成阳郡主府夏至雅集,徐青身带奇香,于庭院莲池畔抚琴,彩蝶环绕,琴音醉人,一曲名动上京。 故而此刻崔太医之言徐巍等人早已听过无数,他只是客气道:“崔太医过奖了,小女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晚晴在确认了香方之事后,因着担心哥哥,也无意多言,只行了个礼,便往里间去。 “哥哥,现下觉得如何了?我给你做了香珠串,方才也请太医看过,平日里戴着便好。” 承砚接过那珠串,墨色的香珠搭配着上好的湖水绿和田玉麒麟坠子,并不繁复,又十分贵气。 “你别担心,我无事,只是爹爹觉着之前的方子喝了许久,才请太医来再行问诊,此番重新换过了方子,想来应是无碍。” 碧玉搬了椅子过来,晚晴在榻边坐下,瞧着自家兄长稍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担忧。 哥哥自那回晕厥开始,身子便渐渐弱了下来,要说什么明显的病症那也没有,只是时常虚弱,冬日还易感风寒,加之夜不安枕,恢复的更慢些。 晚晴也是想尽了法子,只为他能睡得好一些:“哥哥,近来还是多梦么,安魂香可用完了?若是用完了,我便再制一些。” 承砚这些年能入睡,也多是靠着汤药与晚晴所制的香,他抬眼瞧着案几上了紫铜碧波纹双耳炉,烟云缭绕,香气怡人。 “你此前做了不少,一时半会儿哪里用得完,你每日还有课业,又三天两头的做点心,还要劳心劳力制香,万一累着了可怎么好?” 晚晴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心中自然欢喜,可也着实心疼,毕竟妹妹年岁尚小,要她如此费心,他也不忍。 晚晴看了一眼哥哥腰间那枚香囊囊,扬起笑脸:“也不是什么重活,如何就能累着了,不说这些了,哥哥眼下在家修养,不必去鹤鸣山,近来先生说我诗词一道尚不通达,哥哥可能提点提点?” 她说的轻松,承砚看着晚晴明媚的笑脸,心中也跟着轻松了些许,唇角亦染上了一丝笑意,眉目温柔:“跟哥哥说话何须提点二字,每日得闲了教你便是,你可别再想着躲懒。” 晚晴心虚地移开目光,嘟囔道:“我哪有躲懒。” 承砚笑起来:“还不承认呢,也不知是哪个,当初学琴时总往快雪阁躲,先生让你抄书,你也总是推给我,倒像是我在替你学一般。” 晚晴赶忙上前捂住哥哥的嘴,回头看着外间的爹爹,还好他正忙着与崔太医说话,没听见这些。 “快别说了!要是让爹爹听见,又要训我了!” 承砚无奈地拉下晚晴的手,握在掌心,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只是你今后可不许再躲懒,听见了么?” 晚晴感受到手上的暖意,顺势在榻边坐下,连连点头,眉眼尽是笑意:“知道啦,我定会日日来快雪阁上课,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第11章 郡主 大齐庆历十七年春末,荣安长公主府设宴,广邀上京官员家眷,名为赏花游园,实则为其女成阳郡主择婿。 成阳郡主有意于吏部尚书徐巍长子徐衍,长公主因其体弱故而不允。 郡主见秦桑榆母女在莲池边说话,趁着母亲无暇顾及,屏退侍从,仅带着贴身侍女上前见礼:“徐夫人安,徐二姑娘。” 秦桑榆见是郡主,侧身避过,赶忙回礼:“问郡主安,妾身岂敢受郡主的礼,您太客气了。” 成阳郡主笑意温和:“您是长辈,这是应该的,何谈受不起。” 这话说的,秦桑榆与她非亲非故,这算哪门子长辈,且郡主是宗室女,尚书府可不敢拿乔认下这话。 心里虽这么想,可嘴上不敢这么说,秦桑榆也挂上和煦的笑意:“妾身与小女今日得长公主与郡主相邀,这公主府内百花齐放,能见如此盛景,是妾身之福。” 寒暄过后,成阳郡主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不见大公子,可是身子还未好转?” 晚晴面色微变,倒是秦桑榆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温和道:“承蒙圣上恩典,太医去瞧过了,说是得静养才可无虞,故而京中凡有宴请,大多也是妾身前往。” 成阳郡主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调整心绪,道:“既如此,那还是静养为宜,说来也巧,前几日舅舅着人送来赏赐,其中有不少名贵药材,我身子康健也用不上,便借花献佛赠与夫人吧,希望大公子早日康复。” 秦桑榆心中惊疑不定,面上适时露了些惶恐:“怎么好无端收郡主的礼,既是圣上所赐,妾身就更不敢受了。” 成阳郡主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夫人不必推辞,我原也用不上,再说大公子的病情舅舅也是挂心的,否则如何会遣了太医去,夫人收下便是了。” 秦桑榆闻得此言,也知道再推辞就不合适了,便与晚晴齐齐行礼谢恩:“既如此,那妾身代承砚谢过郡主赏赐。” 成阳郡主这才舒心笑道:“夫人客气了,早前雅集之时,我见晚晴便十分投缘,只是平日课业多,也无甚机会去尚书府拜访,今日得见二位,便多言了几句,让夫人见笑了。” 晚晴从这几番对话,也听出了弦外之音,颔首道:“能入郡主的眼,是晚晴的福分,您若不嫌弃尚书府简陋些,改日晚晴定备好茶点恭候,还请您屈尊一叙。” 成阳郡主原本只是为着承砚,才想与秦桑榆二人说说话,现下见晚晴如此聪慧识趣,心中倒不免对其高看一眼。 这位徐二姑娘,是个聪明人。 成阳郡主笑意更甚,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什么屈尊不屈尊的,晚晴何必与我如此见外,你琴艺甚佳,我早就想向你请教一二,如今得你相邀,我心中很是欢喜。” 二人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众人回头,才见荣安长公主带着侍从朝这边走来。 秦桑榆赶忙带着晚晴行礼,荣安长公主抬手笑道:“徐夫人与二姑娘不必多礼。” 见二人起身,她又转而对成阳郡主道:“方才就不见你人影,原是在此处叨扰徐夫人。” 长公主笑意温和,话语也颇为亲昵,可其中暗含之意成阳郡主怎会不懂,她只装作不知:“母亲,您不是总说女儿琴艺不佳,女儿这才想着向晚晴请教,如何就叨扰了。” 秦桑榆也跟着道:“殿下言重了,郡主为人谦和有礼,方才只是与小女探讨琴艺罢了。” 荣安长公主无奈笑道:“你呀,是该好好学学,你瞧二姑娘多么贞静温和,哪像你似的,一天天的我也管不住你。” 这话让成阳郡主心下不安,她勉强笑着,也不想接话,晚晴眼见气氛微妙,对长公主行礼道:“晚晴才疏学浅,担不得殿下夸赞,郡主才情出众,端贵有方,晚晴该向郡主学习才是。” 荣安长公主虽反对女儿倾心徐家大公子,可瞧着晚晴如此懂事知进退,心中也是喜欢的,她上前扶起晚晴,温和道:“二姑娘不必多礼,成阳这孩子被我惯得不成个样子,宗室里与她同龄的女儿家又没几个,她既与你投缘,往后你们便多来往来往,也替我看着她一些,免得哪日又闯了祸。” 做母亲的说起自家儿女总是如此,即便皇室宗亲也不例外,长公主可以说,晚晴却不能顺着她的话接。 “殿下言重了,是您与郡主不嫌弃晚晴罢了。” 如此这般,又客套闲聊了几句,荣安长公主便带着众人入席开宴,而后又游园赏花,吟诗作赋,一场下来宾主尽欢,待秦桑榆带着女儿回府,已是申时过半,日头渐弱了。 晚膳过后,徐巍与秦桑榆回到正院,屏退下人,将今日之事一一说来。 “夫君,这成阳郡主对承砚的心思咱们都瞧得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徐巍眉头紧锁:“若是承砚身子康健,这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可如今……,即便崔太医说承砚调养两年便可好转,但长公主心中之选,显然并非承砚。” 秦桑榆面色担忧,她并不赞同:“夫君说的什么话,如何就是好姻缘了,皇室宗亲哪里是好相与的,承砚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即便康健,他也未必情愿。” 想起今日之事,她又道:“殿下虽不满郡主属意承砚之事,可晚晴不知怎得倒入了殿下的眼,如今殿下亲口所言,要晚晴与郡主时常来往,若是郡主驾临,与承砚难免碰面,这一来二去的,万一……” 听夫人提起晚晴,徐巍眸光一闪,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此前崔太医初次来府那一日,晚晴与承砚相握的手,以及承砚看着晚晴的目光。 他思忖良久,才道:“夫人,承砚如今十七,也该替他相看了,你这几日且挑一挑,看看有哪些合适的人家,早日定亲便好了,如此也可断了郡主念想,免生祸端。” 秦桑榆颔首:“这样也好,我这几日便先瞧着,有合适的,再与夫君说。” 第12章 诗词 徐巍又道:“晚晴也不小了,虽说还有两年才及笄,可也该先留意着了,女儿家不比男子,总要多挑些时候。” 说起女儿,秦桑榆犯了难:“说来与晚晴年龄相配,家世又合的,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不多,夫君可有合意的人选?” 徐巍思忖片刻,道:“忠勤伯与我有些交情,他家大公子与承砚同岁,我见过几回,是个好的,说来与晚晴甚是般配。” 秦桑榆闻言却有顾虑:“夫君,这伯爵府的门第,晚晴若是嫁过去受了委屈,我们要何如是好?” 徐巍无奈道:“难不成嫁与旁人,便可保晚晴绝无委屈了?再说,晚晴尚还有两年才及笄,若是伯爵府不妥,再行议亲就是了,左右也还未定下。” 说到委屈不委屈,秦桑榆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若说这世上有哪个男子绝不会让晚晴委屈,便也只有承砚了。 秦桑榆被这念头吓了一跳,又想起夫君曾经所言,赶忙摇摇头,驱散这些念想。 “夫君,这些事,还是寻个时机与承砚和晚晴说一声吧,也问问她们兄妹的意思,虽说父母之命,但也不能丝毫不顾及孩子的想法。” 徐巍点头:“夫人说的是,你得空便问问她二人吧。” 时日漫长,光阴缓度,夏至这日天气晴好,承砚便着人在邀月亭备了茶炉点心,将诗集挪到了亭中,与晚晴讲解诗文。 “工整对仗虽说重要,也左不过是个固定章程,这诗词一道,最重要的还是造境之法。” 晚晴翻看着诗集,问道:“造境?哥哥是指意境?” 承砚拿过她手中的书,从旁挑出另一本递过去:“这造境,与造园同理,皆是于方寸之间,再造乾坤,意境如何,还得看你遣词如何。” 晚晴听他这般解释,倒是能明白过来,她瞧着手中的诗集:“哥哥选了小山词,是让我以此来学习诗文造境?” 承砚微微点头,道:“不错,你写诗填词文意通顺,也算工整,只是意境尚还不足,晏小山填词造境之法可谓登峰造极,哪怕只习得他十中一二,亦是受益匪浅。” 小山词之前也读过不少,晚晴翻阅着词集,在其中一页停留许久,道:“看来看去,我还是最喜欢这首【虞美人】,湿红笺纸回纹字,多少柔肠事,去年双燕欲归时,还是碧云千里、锦书迟。 南楼风月长依旧,别恨无端有,倩谁横笛倚危阑,今夜落梅声里、怨关山。” 承砚听她读完,问道:“晚晴最喜欢哪一句?” 晚晴酝起一抹笑意,以手支颐:“那自然是‘今夜落梅声里,怨关山’了。” 承砚轻笑道:“这句你作何解?” 他眼神清明温柔,如同春风和煦,又似深秋沉静,修长的手指轻柔缓慢地敲击着桌面,耐心等待妹妹的回应。 “这词本就是写女子思念良人之意,这一句若只说词意,那便是长夜横笛,一曲【梅花落】诉相思,只恨天各一方,关山难越。” 承砚轻轻点头:“不错,如此理解亦可,只是读的人不同,读时的心绪也不同,若只解词意,便如同观景,只是景,而非境。” 说罢,他执笔平宣,于其上书景与境二字,以作区分。 晚晴瞧着那二字,只觉哥哥写的着实好,随手书来便十分赏心悦目,她伸手拿起,问道:“可这落梅声,不就是说的那首笛曲么,前头还有一句倩谁横笛倚危阑,难不成是我解错了?” 承砚轻笑,缓声道:“那你若换一种思路呢,落梅声表面可解为笛曲,若是换成真正的落梅之声呢?” 晚晴思忖一番,道:“如此一说,倒是……可落梅并无声响啊,如何……哦,原来如此!” 见她似有所感,承砚道:“落梅无声,思念亦是如此,此时再看后头的怨关山三字,这便是境,也是我方才所说,不同人不同心绪下看此句之感,境可由心,而景却有所局限。” 晚晴闻言,再细细读过此句,顿感开朗:“即便书上皆有注解其意,可读的人不同,读时心绪也不同,诗词之意境便可境随心转,哥哥,我说的可对?” 承砚含笑点头:“晚晴聪慧,此句之中,唯有二词为重,一是落梅声,二便是怨关山,情境之高远,可谓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晚晴不住点头,同样是学习诗词课业,哥哥说来她倒是能全然体会,心中不由欢喜。 随即又问道:“那前头的横笛如何?既有笛声,又闻落梅么?” 承砚抬眸,望向亭边悬挂的笼烟纱,默了一息,才道:“其实,二者并不相冲。” “那如何……” 晚晴话还未说完,就闻得身后呼唤,她止语回眸,就见碧玉手持一物,匆匆而来。 “姑娘!” 碧玉走进亭中,俯身给二人行礼:“大公子,姑娘。” 礼毕,将手中的帖子朝晚晴递过去:“这是成阳郡主的帖子,说是要来寻您。” 承砚微不可寻的蹙了蹙眉,随即恢复如常,晚晴倒只是有些意外,她接过帖子细细瞧过,道:“郡主不是前几日才来过,怎得明日又要来?” 碧玉不解:“姑娘是不愿意郡主前来?” 晚晴摇摇头:“郡主是个好相与的,我怎么会不愿她来,只是怕长公主殿下心中有什么。” 碧玉宽慰道:“赏花宴那日殿下言语间不是也愿意姑娘与郡主往来么,怎么会有什么,姑娘怕不是多心了。” 晚晴苦笑一声,不再多言,只道:“我知晓了,你且去厨房吩咐一声,也瞧瞧有什么好一些的茶点,明日一早便要备好,虽说郡主不计较,可咱们也不能怠慢。” 碧玉应是离开,承砚瞧着晚晴的神情,道:“为何忧虑?” 晚晴心中怀着事,正思量间,不防承砚如此问,她怔愣了片刻,不知怎的,有些许慌乱,赶忙平复心绪。 “没有忧虑,哥哥如出此言?我只是怕招呼不周,怠慢了郡主。” 承砚俯过身,凑近些许,只盯着晚晴水光潋滟的双眸,笑道:“当真?” 平地风起,轻纱飘扬,天地皆静,忽然间心如擂鼓,震耳欲聋。 第13章 失言 晚晴不自觉抬手掩住心口,顷刻间万千思绪奔涌而来,她自然忧虑,成阳郡主心意昭然若揭,可殿下却并不属意,如此,郡主与哥哥便注定无缘,这样一来,郡主怕是要伤心了。 不,不是,还有些什么,晚晴只觉心口闷的厉害,却无论如何思量都不得其意。 她忽地站起身来,走到亭边,伸手拂开纱帘,望着园中景色,道:“哥哥如此聪明,郡主对你的心意你岂会不知,我只是担心,这天长日久的,郡主若是情谊渐深,长公主殿下那边……” 承砚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笑意尽退,他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饮下,淡然道:“所以郡主每回来府,我都避而不见,可她要来,咱们还能回绝不成,除了回避,又能如何。” 他言语中尽是不耐,间或的,还有些许嘲讽,晚晴只作不觉:“哥哥,其实郡主品貌俱佳,与你年岁相仿,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应允,也是好事。” 话音落,微风拂面,初夏之际,竟忽生凉意,承砚不语,只余手指轻敲桌面的声响,落在晚晴心上,一声一声,犹如投石入水,无法平息。 这般让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又好似过了许久,承砚站起身来,看着晚晴不肯回首的背影,轻声叹息:“你当真这般想?” 悔意顿生,如寒霜蔓延凝结,晚晴只恨方才为何要言不由衷,她攥紧手中的帕子,急急回头,想要开口,可又不知要说什么。 承砚却不等她回应,他蓄起一抹轻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眸中尽是冰冷:“晚晴长大了,连哥哥的婚事都要做起主来了,你若真想要郡主做长嫂,如你意便是。” 他留下这么一句,竟是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离去,晚晴还未反应过来,脚步却已不自觉上前,她掀起纱帘,只见到假山后转瞬即逝的衣摆。 “哥哥!我不是……” 她该说什么?说不愿郡主做她嫂嫂?可方才那些话也是她亲口所言,既如此,为何不愿? 是啊,为何不愿?兄长已到了议亲的年岁,谈婚论嫁本是寻常,如今成阳郡主倾心于他,这可是桩不可多得的好亲事啊。 爹娘近来亦是对哥哥的亲事颇为上心,万般挑选,即便没有郡主,也会有其他闺秀。 可为何…… 晚晴只觉烦闷不已,坐立难安,平日里极为喜欢的邀月亭此刻形似牢笼,让人想要逃离。 恰好碧玉办完了她吩咐的差事,回到亭中,瞧见晚晴的神色,不免担忧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公子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承砚,晚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而来,她拉住碧玉的袖子:“碧玉,陪我出去走走吧。” 碧玉也不敢多言,只是扶着晚晴出了亭子,又唤来侍从,吩咐套了马车,待二人坐定,才又问道:“姑娘,咱们去哪呢?” 晚晴尚还未回神,闻言怔愣了片刻:“去哪……去,罢了,去找林姐姐吧。” 碧玉闻言,连忙吩咐车夫往和蕴坊去,她回头瞧着晚晴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忧道:“姑娘,您到底怎么了?奴婢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难不成,是和大公子拌嘴了?” 晚晴摇摇头:“没有的事,哥哥向来温和,怎会和我拌嘴,我只是,一时心绪不佳罢了。” 碧玉不敢反驳,只是心中悄悄揶揄,温和?满府上下恐怕只有二姑娘会觉得大公子温和了。 倒不是说大公子平日对下严厉,虽说言语间也算得上平和,只是哪怕笑着也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凉意,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否则为何旁的官家公子到这年岁不说娶妻纳妾,也总该有通房,她家大公子却一个没有。 原也是该有的,公子生得好,玉树凌风,长身玉立,府里府外芳心暗许的姑娘只怕都数不过来,可谁敢啊,去岁快雪阁一个二等丫鬟起了心思,往里屋端茶递水很是殷勤,那丫鬟生的也算清秀,那时她们都以为公子会收了她,可谁知才过了几日,那丫头便被寻了由头打发了出去,公子的长随吴明也一改往日随和的做派,凡是亲历亲为,再不许丫鬟进出里屋。 碧玉因着是晚晴的贴身大丫鬟,承砚对她还算好些,说话也能称得上温和,可其他丫鬟就没有这等待遇了,公子就没正眼瞧过谁,偶有越矩的,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吓哭,天长日久,哪还会有那等没脑子的往上凑,快雪阁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更是谨守本分,生怕被打发了出去。 晚晴不知道碧玉的心思,到了和蕴坊,她扶着侍从的手下了马车,便径直去了后头的宅子。 窈娘不意她会突然过来,手里还忙活着事,笑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今儿也不是授课的日子……” 说话间瞧见晚晴神色不对,她赶忙收敛笑意,放下药材,上前牵起晚晴的手:“怎么了这是?可是遇上事儿了?” 晚晴任由她牵着到竹榻边坐下,才对着碧玉道:“你先下去歇会吧,我与姐姐说说话。” 碧玉行了礼退下,还不忘替二人将门关上。 窈娘一瞧,便知不是小事,否则平日里说话,也不见她连贴身丫鬟都屏退出去。 晚晴犹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窈娘也不催问,只是取下茶炉上的岩泥小壶,换上新茶,添了水煮上。 “姐姐,今日我说错了话,哥哥怕是生我的气,再不愿理我了。” 窈娘闻言一个不忍,笑出了声:“我瞧你是失心疯了,承砚再生气,不理谁都不会不理你,胡想什么。” 不过晚晴愿意说出来,她也就放心了,只要能开口的事儿,便总有解决的法子。 “你说错了什么,说来我听听,也好帮你参谋参谋,该如何去向你哥哥赔罪。” 晚晴听着窈娘略带调侃的语气,无奈道:“成阳郡主自春日赏花宴以来,总是寻着由头来找我,姐姐也知她对我哥哥的心思,她哪里是真来找我的,分明是来看哥哥的。” 第14章 情愫 这些事窈娘自然是知道的,她递了块点心给晚晴,道:“然后呢?” 晚晴此时哪有用点心的心思,接过来放在一旁:“她回回来,哥哥回回都避而不见,这不今日又接到了郡主的帖子,我便与哥哥说起此事,一时口快,道若是长公主殿下应允,也算好事,哥哥便生了气,话未说几句,就拂袖而去。” 窈娘问道:“所以你是因着惹了承砚生气,所以愁眉苦脸的?可你这话也没说错呀,若不是殿下无此意,也确实算好事。” 晚晴愁眉不展:“是啊,话是没错,但不知为何,说完我便后悔了,我也不明白原何后悔,可一想到哥哥与郡主成婚,心中便像压了块石头一般,思来想去,难不成是我不喜郡主,可我又实在没有不喜她呀。” 她双眸微微发红,几欲落泪:“姐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哥哥为何就动了气,他若是不喜郡主便不喜罢,为何不理我呢?” 晚晴不明白,可窈娘心念电转,顷刻间便心如明镜,她倒不似徐巍夫妇那般诸多顾虑,只笑道:“傻姑娘,我且问你,你平日里总是将承砚挂在嘴边,三句话不离哥哥,你可喜欢他?” 晚晴闻言笃定道:“我自然是喜欢的,虽不是亲生,可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待我又极好。” 窈娘无奈道:“就说你傻吧,姐姐说的喜欢,并非寻常兄妹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晚晴瞪大双眼,手中的帕子随着眼泪一并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来,惊惶道:“姐姐!你是说我……我没有……” 窈娘替她捡起帕子,直言道:“那你为何一想到承砚娶妻就这般心痛,承砚又为何听你说那番话便生了气。” 顷刻间云开雾散,万般疑处尽皆明了。 晚晴尚还缓不过神来,窈娘拉过她的手坐下,有道:“你随我习香多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名为师徒,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将你当作亲妹,往常不提这些也就罢了,如今事情已到眼前,你若愿意听,姐姐便与你说些交心之言。” 晚晴怔怔瞧着窈娘,下意识道:“姐姐说的我自然愿意听。” 窈娘点头:“那便好,晚晴啊,你自幼便得爹娘疼爱,将你视若掌上明珠,说是蜜罐里长成的也不为过,后来承砚与你做了兄妹,对你更是宠的没了边,这无忧无虑长大自然是好事,可也使得你太过单纯,对感情一事尚未开窍。” 说到此处,她轻叹一声,继而道:“晚晴,言语可欺人,心不能,你虽还懵懂未明,你的心却已属意承砚,这是骗不了人的,何苦要自欺欺人呢。” 晚晴低眸垂泪,窈娘的这番话入耳入心,如同醍醐灌顶,她神色虽还有惶然,却已见清明之意。 只是想到承砚,又哽咽道:“可是哥哥若是知道了我有这样的心思,他……” 窈娘见她并没有一味否认,而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下稍安,如今又闻她如此说,只觉自家这妹妹当真傻的可爱。 她轻笑道:“我的傻妹妹呀,你真当承砚与你似的,是块自己不会开窍的榆木疙瘩?他聪明着呢,你想想,承砚当年到徐府时已七岁,是晓事儿的年纪了,他这些年对你的爱护,难道还都是因着你爹娘的缘故不成?他定是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你不开窍,他一壁要顾及着爹娘,一壁又要顾及着你,这些年怕是也不好过,偏你还要说什么郡主是好姻缘,这样的话落在他耳里,不晓得有多刺心呢。” 她这样一说,晚晴更是悔不当初,可又有隐隐欢喜自心底泛起,间或还有些许担忧,这份欢喜便像悬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这些情绪掺杂着,晚晴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来回撕扯,不得安生。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那些话已覆水难收,定是伤了他的心了!” 说到此处,泪水更是收也收不住,她拉着窈娘的手,急切道:“现下如何是好!我怎么就那么笨,怎么就说了那些浑话呢!” 末了,她又道出心中隐忧:“姐姐,我与他终归是担着兄妹的名分,爹娘若是……” 窈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晚晴,人生在世,醒时不过匆匆十数载,你二人即便不能相守,即便要各自婚嫁,若是你不知他,他不知你,待到暮年归去时,你可会后悔?” 窈娘的话语如同她的香一般,总能让人于浑噩中醒神,于迷茫处开窍,清风散雾,拨云见日。 晚晴闻言,眸中忧色消融,逐渐清明,泪意收止,心中情愫一朝明了,便如同沧海横波,铺天盖地而来。 她再顾不上其他,只急切的想要见到承砚。 窈娘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面上浮起轻笑,可这笑意转瞬即逝,继而愁思渐生。 老天当真不开眼,有情之人,为何归于一家,晚晴生性至真至纯,承砚又心思敏感。 只怕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碧玉等在院中,见晚晴步履匆忙出来,面上还似有泪痕,赶忙上前:“姑娘没事吧?” 晚晴摇摇头:“没事,先回府吧。” 碧玉瞧出姑娘不想多说,便止了声,随她上了马车,安静地在一旁坐着。 此时天色未晚,南御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晚晴顾及着还在外头,又怕碧玉担忧,强压下心中万般情绪,她伸手挑起竹帘一角,瞧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而想起承砚今日讲解诗词时的言语。 落梅无声,思念亦是。 她与承砚朝夕相处多年,竟不曾想还会如此刻这般迫切的想要见到他,明明二人不久前才分别。 原来,思念无声,却可夺人心神。 她无心观景,放下帘子,轻声道:“碧玉,再快些吧。” 碧玉一愣,有些为难地瞧了一眼外头:“姑娘,这是南御街……” 晚晴见碧玉的神色便也反应过来,自嘲一笑:“是我糊涂了,罢了。” 御街商贩行人众多,纵马急行可是大罪,她神思恍惚间竟全然忘了这事儿,此时只得耐着性子,由着马车缓步前行。 第15章 咫尺 哥哥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否还在生她的气? 她一会儿想着承砚,一会儿又想着窈娘方才所言,心乱如麻。 好在朝廷官员府邸大多都在御街,不过一刻便也到了。 晚晴回了府,直奔快雪阁而去,眼见着到了门口,却忽而止住了步子。 她想见他,可见到之后呢?该说些什么呢?心中的那些话,要怎么开口? 方才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可如今身在府中,诸多顾虑涌上心头,兄妹二字,犹如枷锁横隔,桎梏重重。 她此时百般纠结,犹豫不前,快雪阁中,承砚亦是如此。 他坐于案前,手中的书却许久不曾翻动,想着一个时辰前吴明来报说晚晴在他离开后便出了门,小厮瞧着隐约是去和蕴坊的方向,他心中懊悔,方才不该对晚晴那样冷淡,从小到大,他都未对晚晴有过严厉之时,如今这一遭,想来她必是要伤心了。 长叹一声,他将书放下,端起一旁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连茶水早已凉透都未曾发觉,可见心思不在此处。 他有些烦躁地搁下茶盏,起身在房中踱步,一会儿想着晚晴何时回来,一会儿又想着是否要去和蕴坊接她,兀自犹豫不定。 可见到了晚晴,该说什么呢?若是她再次提及郡主之事,又该如何回应? 末了,他终是忍不住心中担忧,开口将吴明唤进来。 “公子,您找我?” 吴明闻声而来,小心翼翼地行礼,就听主子吩咐道:“你且着人去候着,若是姑娘回府,便来知会我。” 吴明应声告退,才出了快雪阁大门,就见二姑娘立于梅树下,神情似有忧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赶忙上前行礼:“二姑娘,您回来啦,公子正让小的来寻您呢,您可要进去?” 晚晴听见吴明的声音,才恍然回神,又听闻承砚寻她,心中不免喜忧交集。 她转身对碧玉吴明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进去便可。” 吴明有些奇怪地与碧玉对视一眼,到底没再多问,只道了声是,便一同退下了。 晚晴提起裙摆,步入快雪阁大门,透过半开的花窗,一眼便瞧见在书房来回踱步的身影。 她只觉心口一滞,眼眶泛红,往日见着哥哥,总是欢喜高兴的,如今一朝明了自己的心意,再见到他的身影,情愫蔓延间,克制不住便想要靠近。 只是一想到爹娘,却又迈不出那一步。 承砚似是心有所感,他忽然回身,便见晚晴立于院中,她身后凌霄盛放,满墙嫣红,可花下之人却眼含忧愁。 他见过晚晴许多样子,高兴的,委屈的,撒娇的,又或是沉静的,却唯独没有如今这般。 她眼中分明有情,有欣喜,可更多的,是泪水浸润的哀伤,让人心疼。 二人隔窗对望,仿佛天地皆尽失色,眼中唯余彼此。 承砚隐忍的情意与怜惜,晚晴在此刻终得窥见分毫,可他亦是迟迟不敢上前,徐巍夫妇将他养育扶持至今,恩深似海,不可不念。 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又似关山千重,难以逾越。 承砚无奈,强压下心中痛楚,他双手紧握,迫使自己移开目光,将窗户掩上,隔绝了晚晴的视线。 强烈的情绪撕扯着,使得他原本稍见起色的病症再度复发,忽然间天旋地转,承砚勉强支撑着走到榻边坐下,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丸药,端起一旁的茶水顺下,靠着缓了几息,模糊的视线才再度清晰。 他抚着那枚麒麟抱月香囊,忽而轻笑出声,似是自嘲一般:“罢了,这样的身子,不知还有几年可活,耽误晚晴做什么,倒不如只做寻常兄妹……也好……” 这话甫一说出,胸口犹如利刃穿刺,他心痛难当,五内俱焚,这种痛苦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言不由衷,自欺欺人。 他二人深陷其中,永远无法知晓,苍生皆如棋子,执于天道之手,天道降下的情劫,绝非人力可改,亦不是隐忍便可躲过。 成阳郡主于夏至第二日午后驾临尚书府,晚晴满怀心事,几乎一夜未眠,天光大亮才勉强合了一会儿眼,此时即便困倦,也不得不提起精神迎接。 “郡主驾临,晚晴未曾远迎,还望郡主别怪罪才是。” 成阳郡主笑着牵起晚晴的手:“闹这些虚文做什么,咱们之前不是说好别叫郡主么,平白生分了。” 晚晴只好改口:“是是是,都怪我浑忘了,挽月可别生我气。” 成阳郡主萧灵,其父为光禄大夫裴继,裴继尚主后获封永安侯,他与荣安长公主唯有萧灵一女,圣上对这个外甥女颇为喜爱,在其满月时便赐予国姓,故而她并未随其父姓裴。 挽月便是她的小字,为显亲近,熟识之后便告诉了晚晴,还道二人的小字念起来像是姊妹一般,可见有缘。 见晚晴不再客套,郡主这才满意,嬉笑道:“你呀,我怎么会生你气呢,母亲知道我今日要来寻你,还特意托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这倒是让晚晴有些意外:“殿下给我的?” 郡主点头:“嗯,是呀,不止有你的,还有承……还有大公子的。” 她原想称呼小字,可又实在不好意思,便改口依旧称承砚为大公子,只是那承字一出口,郡主明丽的脸便染上了一丝薄红,眉眼间尽是羞涩。 晚晴看在眼里,只作不知,一壁将人往花园请,一壁道:“那挽月可要替我向殿下道谢,改日我必定登门回礼,去给殿下请安。” 郡主随她的步子慢慢往花园走着,调侃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你若是不来,我便到尚书府将你绑了去。” 晚晴无奈笑道:“我一定去还不成么,堂堂郡主,活像个人伢子一般。” 郡主闻言,作势便要挠她:“好啊,我在你心里原是这般模样,那我今日便要将你掳走,左右坐实了人伢子的名头才好。” 晚晴怕痒,直往一旁躲着,笑得都有些喘不上气:“好了好了,我错了,郡主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成么。” 第16章 心乱 二人这些时日以来早已熟悉,这会子一路笑闹着到了邀月亭,晚晴一到此处便想起昨日之事,笑意渐退,只是碍于郡主在侧,又赶忙按下情绪,吩咐碧玉奉上糕点果子。 待二人落了坐,晚晴亲自执壶,为郡主泡茶,今日备下的是上好的雪顶云雾,此茶还是春日里昭阳先生所赠,晚晴一直收着,不大舍得喝,也就是承砚与她一同观景闲坐时,才会泡上一些。 成阳郡主亦是懂茶之人,晚晴也乐得与她共饮一二。 茶汤入盏,清香四溢,郡主端起玉瓷海棠杯,浅饮一口,不由赞道:“真是好茶,清雅之余竟留有醇厚之韵,实在难得。” 晚晴见她喜欢,又给她添了一杯,道:“此茶是我师父亲手所制,十分稀少,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儿让碧玉取一些包好,你带回去便是。” 成阳郡主闻言,不由眸光一亮:“你师父……你是说昭阳先生吗?” 见晚晴点头,她又道:“我早就听闻昭阳先生大名,只是他那观云庄不迎外客,故而一直无缘得见,若有机会,晚晴可能为我引见?” 晚晴笑道:“那是自然。” 说罢,又转身吩咐碧玉:“你去将雪顶云雾包一些,记得取岩陶罐子装了,底下要铺松针。” 郡主好奇道:“为何要放松针?若是要防潮,不津器便足够,或者漆盒也成啊。” 晚晴从炉上取下小壶,注了水,才回道:“这是师父嘱咐的法子,道是此茶娇贵,极难保存日久,一季饮完便也罢了,若是想存得长久,需得用松针之气,保其鲜意。” 郡主听得称奇,恍然道:“原来还有这说法,我今日倒是托你的福,长见识了。” 末了,又忆起晚晴方才之言:“可这茶你也说了,十分稀少,你若分给了我,那你……” 晚晴笑着摇头:“无妨,若是遇着那等不懂茶之人,我才不舍得拿出来喝呢,挽月你若是喝着喜欢,我便开心了,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便是如此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郡主自然是高兴的,正好碧玉将茶取来,她便道了谢,欢欢喜喜的收下。 二人喝着茶聊的兴起,郡主正向晚晴说着前几日听来的宗室小八卦,忽闻一声脆响,郡主吓了一跳,才发现是晚晴手中的杯子不稳,掉在了地上。 她赶忙拉过晚晴的手:“有没有烫到啊?!怎么了这是?你……” 话说到此处便止了声,皆因她顺着晚晴的视线,看见了知闲阁门前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哥哥……” 晚晴看不清承砚的神色,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往日只要郡主来府,他都是躲在快雪阁不出门,如今…… 昨日话语忽而在脑海中闪过,难不成他昨日说的那句‘如你意便是’,是当真的? 晚晴心乱如麻,都忘了郡主还在,只一味呆坐着,缓不回神。 郡主倒是十分惊喜,往日无论她怎么央着晚晴去请,承砚皆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这还是头一回不用请便来了。 这让她如何不欢喜,只是女儿家也不好太过于热情,郡主压下心中的喜意,看着承砚已抬步往这边走来,她赶忙拍了拍晚晴。 “晚晴,你发什么愣呀,你哥哥过来了,快添个杯子。” 晚晴被她拍了好几下,才缓过劲儿来:“啊?哦哦,碧玉,快将这收拾了,再去取哥哥平日里用的杯子来。” 碧玉虽还不知姑娘与公子之间到底闹的什么官司,但女子到底是心细些,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碧玉从昨日晚晴的异样,和回到慧仙苑之后的整夜流泪,便能猜出几分,是以她也帮着掩饰。 她一壁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壁道:“都是奴婢的不是,昨夜不该给姑娘泡那么浓的茶,害您都未睡好,这才神思恍惚将杯子都碎了,幸好您未曾伤着,否则夫人该罚奴婢了。” 晚晴闻得此话,当即明白过来碧玉是为她寻了借口,否则待郡主回头思量起来,定会奇怪为何自己见到承砚会是这般反应。 于是她便顺着碧玉的话道:“不妨事,你小心别伤了手,先去取杯子吧。” 说话间承砚便已登上台阶,踏入邀月亭,他面色平静,也不见笑意,只对着郡主行了一礼:“徐衍见过郡主,郡主安好。” 成阳郡主双颊微红,满是温柔笑意:“公子不必多礼,我与晚晴正喝茶闲话呢,公子可是来寻晚晴的?” 承砚的视线往晚晴那偏了一瞬,便又收回,对着郡主道:“不是,只是听闻郡主驾临,特意前来拜见。” 不是…… 心口忽有千针锥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开,晚晴呼吸一滞,双手不由地攥紧了帕子,她深吸一口气,那疼痛竟一路蔓延至指尖。 晚晴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她愣愣地抬起手掌,片刻,那痛感才逐渐消散。 郡主满心满眼都是承砚,并未发觉晚晴的异样,她柔声道:“公子何必如此见外,若是得闲,可愿坐下一同喝杯茶?” 承砚背在身后的右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折扇似要捏断一般,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他面上却不见丝毫不妥,只淡淡颔首道:“好。” 吴明跟在他身后,见状一愣,随即又作未觉一般,在邀月亭下头站定。 碧玉取了承砚平日用的杯子,递给晚晴:“姑娘,公子的杯子取来了。” 晚晴沉默地接过,也不看二人,只是将那杯子放在桌上,转身拿起铜箸,往风炉中添着梅花碳。 郡主待承砚入座,便看向晚晴,只见那风炉中的碳都快放不下了,急道:“晚晴,晚晴,你怎么了?” 晚晴恍然回头,才见郡主与哥哥都望着她:“我无事,就是想添些碳烧水。” 郡主疑惑道:“这壶水不是方才刚烧开么?” 晚晴一愣,赶忙回身:“哦,是,我这就泡茶。” 郡主见她神色似有不对,担心道:“看来是真没睡好,不过这个时辰也不能歇下,否则晚上就更睡不着了,你今后夜间可不能再喝浓茶了。” 晚晴微微颔首道:“挽月说得是,想来今晚早些歇息便也就好了,不妨事的。” “无事就好。” 见晚晴恢复了精神在泡茶,郡主也就放下心来,转而与承砚闲话起来。 “公子近来身子可有好些了?上回托伯母与晚晴带回的药材可用完了?若是用完了,我改日再带一些过来。” 承砚神色恭敬有余,笑意不足,只是客气道:“多谢郡主赐药,如今身子尚好,也用不上那么名贵的药材。” 郡主也不在意他有些冷淡的态度,见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这位大公子向来是这样的性子。 她依旧含着明媚的笑意:“公子不必与我如此客气,我与晚晴甚是投缘,也是拿她当作自家姐妹,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与晚晴一样唤我小字便好。” 第17章 烫伤 这话着实不妥,虽说大齐不似前朝一般礼教严苛,那时凡有宴请,男女席位都得分在两处,互不相见,女子连上街都得蒙着面,更不用说像她们这般一同在花园中坐着饮茶了。 可到底还有着男女大防,她二人非亲非故,又没有婚约在身,唤小字实在不妥。 承砚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又想起昨日,若能断了念想,也是好的。 他犹豫了一瞬,想顺着郡主之意唤她挽月,可不知怎得,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我若如此,对郡主清誉无益,还请郡主见谅。” 郡主见承砚拒绝是为她考虑,又怎会介意,她端起茶杯,对承砚道:“公子思虑周全,是我疏忽了。” 晚晴在一旁看着与郡主聊天的哥哥,如坐针毡,可又寻不到由头离开,只得一味低着头,装作专心泡茶的模样。 她执起水壶想要添一些,才发觉已经空了,便转身想再烧一壶,正好也可以避开二人交谈的场景。 待装好了水,见方才添碳时铜箸忘了取出,还在炉中插着,晚晴下意识的伸手去拿。 那东西在炉中烧了许久,此时滚烫如烙铁一般,只一瞬,晚晴便觉右手一阵钻心剧痛。 “啊!”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郡主尚还未反应过来,承砚已经冲上前去,他焦急地将晚晴护在怀中,握住她的手腕检查伤势。 亭外守着的丫鬟小厮闻声皆跑了过来,郡主也赶忙上前:“晚晴!” 只见晚晴疼得发颤的手掌上两道红痕触目惊心,表皮皆被烫坏了,血流不出来,伤处顷刻间便肿了起来。 承砚心疼不已,对着身后喊道:“吴明,快取烫伤药来!” 吴明刚想离开,郡主却喊住了他:“等等!烫伤膏见效慢些,还易留疤。” 她冲着一旁的侍女道:“芝兰!去马车里取我的药匣子来,要快!” 承砚顾不得谁去取药,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只是一会儿没看着,她就能将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你是疯了吗?!炭火燃着你怎能将手伸过去!” 晚晴疼地发抖,闻言心中的委屈难过一股脑儿的涌出来,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郡主将茶洗中的茶水随意倒在一旁地上,又取过还没烧的山泉水倒进去,冲承砚道:“将她的手泡进泉水里,快点!” 承砚赶忙将晚晴受伤的手浸入盆中,冰凉的泉水漫过手掌,痛意稍减,晚晴这才喘过气来。 郡主也稍稍松了口气,她看着晚晴发白的脸色,对承砚道:“我知道公子是关心则乱,可眼下晚晴都伤成这样了,公子就别说她了罢。” 承砚怎么会舍得说晚晴,方才情急之下乱了方寸,才会那般疾言厉色。 他没接话,只是揽着晚晴,抬手轻轻为她擦着眼泪,低声哄道:“是哥哥不好,晚晴乖,一会儿上了药便不疼了,以后你想喝茶了,哥哥便给你烧炉煮茶,你再不许碰那些,知道了么?”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还能听出惊慌过后的微颤,亭中众人见此面色各异。 碧玉和吴明他们并未觉不妥,这么多年二人皆是这般相处,公子平日里将姑娘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他们早已习惯,是以此刻也只是担心晚晴的伤势,未作他想。 成阳郡主却是头一遭,她方才着急晚晴的伤势还未曾发觉,这会儿缓过神来,才隐隐觉得不对。 这兄妹之间感情深厚的不少,她也常见,可承砚对晚晴的样子,并不是寻常兄妹该有的。 情急之下这般失态,甚至不顾旁人在侧,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将人揽在怀中,这…… 郡主看在眼里,秀眉微蹙,难不成这二人…… “郡主!药匣取来了!” 芝兰小跑着回来,双手奉上一只小巧的沉香木盒。 郡主回过神来,抛开那些念头,急忙打开盒子取出里头的白瓷小瓶,递过去:“这是太医院制的寒露霜,对烫伤烧伤最是有效,快给晚晴敷上!” 碧玉赶忙扶住晚晴的手,拿帕子为她垫着,承砚接过瓷瓶,将药倒出来一些,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处。 他动作极轻柔,一边吹着气,一边抹药,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弄疼了她。 寒露霜确实比寻常伤药管用许多,至少一抹上,伤口便没那么疼了,晚晴缓过劲儿来,轻声道:“挽月,多谢你的药。” 郡主见她好一些了,才道:“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们了,公子说的对,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以后可再不许这样了。” 晚晴点点头:“我方才光顾着茶了,一时没留意,挽月别担心,以后我定会小心的。” 郡主见药上的差不多了,又道:“你伤成这样,该好好歇着,我也不好再扰你,便先回去了,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再来看你。” 晚晴颔首:“好。” 承砚上完药,松开晚晴,起身行了个礼:“多谢郡主赐药,今日招待不周,还望郡主恕罪。” 郡主回了个礼:“公子不必多礼,还请好好照顾晚晴,我先告辞了。” 说罢,便带着芝兰出了邀月亭,吴明赶忙为其引路。 晚晴站起身来,想要送一送,却因着方才疼的脱了力,脚步不稳,好在碧玉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承砚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顾不上多想,上前将她抱起:“我带你回去。” 郡主走出不远,忽地想起匣子里还有一瓶安神的药,给晚晴正好,以免她晚上疼的睡不好。 却不想一回头,就瞧见承砚抱着晚晴离去的背影,她心中一紧,方才那个荒唐的念头再度冒出,怎么也压不下去。 尚书府这位大公子深居简出,可架不住圣上亲口夸赞的名声,和过于出挑的才情与容貌,上京城里心悦他的姑娘怕是能排满整条南御街。 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个姑娘有过交集,倒是有不少上门议亲的,无一例外,皆被其回绝,道是身体有恙,不可耽误人家。 现下看来,这身体有恙恐怕也只是说辞罢了,真正的原因,便是他护在怀中的妹妹,那个与他毫无血缘的妹妹…… 第18章 无悔 承砚将晚晴抱回房内,小心翼翼地放在竹榻上,正欲起身,忽觉衣襟被扯住,他回头看去,晚晴靠着迎枕,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承砚无奈叹息,只得又坐回榻边,对碧玉吩咐道:“让伺候的人都先下去吧。” 碧玉为人机灵,自然是心中有数,她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还顺道将门关上,而后对着院中的丫鬟婆子道:“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去,姑娘伤着手的事儿一会儿我自去向夫人禀报,你们都下去吧。” 院中站着的下人中有位张嬷嬷,伺候晚晴有些年头了,她方才见晚晴受伤,心中担忧,此刻闻言犹豫着问道:“碧玉姑娘,二姑娘伤了手,无人伺候这能行吗?” 碧玉对张嬷嬷还算敬着两分,她下了台阶,耐心道:“怎么无人伺候,大公子与姑娘说话呢,一会儿有什么事儿,自然会传你们,嬷嬷不必担心,您别走远了就成。” 碧玉到底是夫人拨来的,又是这慧仙苑的管事大丫鬟,众人也不敢驳她,纷纷应声离去。 院子里清静了下来,晚晴倚在榻上,一会儿想着郡主,一会儿又想着窈娘昨日里那番话,只觉左右为难,方才见承砚起身,下意识便拉住了他。 今日在邀月亭,承砚与郡主之间的交谈,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一抹恐惧,那是一种即将失去心爱之人的恐惧,窈娘说得对,哪怕不能相守,至少该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哥哥独自伤怀,独自抗下所有顾虑。 “哥哥……我……” 只是这样的话从未说过,对于尚且年少的晚晴来说,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昨日花园相望,虽未有只言片语,可承砚怎会不明白,他此刻望着晚晴那双依旧如星似月的眼眸,自己的身影清晰倒映其中,情谊缱绻。 他心中震动,若说昨日只是不敢确信的猜测,那么如今便是心意相通的笃定和喜悦。 罢了,那些顾虑,远不及晚晴重要,昨日违心的决定,也在此时全部瓦解。 承砚扬起温柔的笑意,他生的极好,眉眼深邃,那双凤眼平日瞧着颇有些冷漠,如今笑起来,好似冰雪消融,又如三春盛景,让人挪不开眼。 他伸手将晚晴扶起,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我知道,晚晴,我都知道。” 晚晴只觉昨日至今的委屈心痛皆在承砚的怀抱中顷刻消弭,只余两心相知的欣喜,她泪意未止,反而愈加汹涌。 “我不想你娶郡主,旁人也不行……” 承砚轻抚着她纤瘦的肩膀,声音温柔又坚定:“没有郡主,也不会有旁人,晚晴,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晚晴说不出自己现下是何感受,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极快,她对感情一事尚还不如承砚那般明了,只是凭着此刻的心意,紧紧环抱着他, “哥哥,都是我不好,林姐姐说的对,是我傻,是我不开窍,平白让你一个人难过了那么久,以后再不会了。” 承砚闻得此话,便知昨日是林窈娘与她说了什么,怪不得她回来后会是那般反应。 “别说这些傻话,晚晴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很欢喜。” 他忽然想起年幼时父亲对母亲说的那句‘满天星辰,不及明月一轮’,彼时尚不解其意的他,只觉还是星辰更为喜欢。 如今他最爱的那片星辰,已拥入怀中,再不会放手。 晚晴,晚晴,若是世俗不容,那这些罪孽便由我一人承担吧。 即便永坠炼狱,我亦心甘情愿。 大齐庆历十八年春,左相吕继言年事已高,圣上恩典,赐了虚衔,准其年底退隐,一时间六部官员心思各异,动作频频。 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中亦是暗生波澜。 一向恩爱和睦的徐巍夫妇罕见的起了争执,起先是徐巍散朝后回到府中书房,秦桑榆带着周嬷嬷前去送汤羹。 可不多时,就听闻里头似有争吵之声,连周嬷嬷与管事吴书都被遣了出来。 书房内,秦桑榆坐在椅子上,面色不虞,只瞧着桌上未喝完的汤羹,话也不说。 徐巍神情烦躁地来回踱着步,还时有叹息之声。 秦桑榆今日来书房,原是为着承砚的婚事,她自去岁起就一直在留意门第相当的适龄女子,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又发觉承砚晚晴兄妹之间越发亲密,隐有不妥,这才想着来寻徐巍商议一二,可谁知徐巍不但没有帮着参详,只一味的催促,甚至还说出了门第低一些也无妨这样的话,秦桑榆闻言当即便动了气。 徐巍瞧着自家夫人冷着脸不愿言语的模样,又急又无奈,解释道:“夫人!我如何能不体谅你平时辛苦,可如今是什么时节?六部那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承砚身子如今也见好了,眼瞧着明年能参加春闱,在这节骨眼上,要是真有什么流言蜚语,我无法更进一步那都先不说,承砚的前程都要跟着毁了!” 秦桑榆冷哼一声,情绪可见一斑:“那也不能随意挑一个对付着啊,到底是终生大事,夫君怎可儿戏!咱们承砚样样出挑,便是配公主也使得!夫君倒好,反过来往低处找!” 徐巍闻得公主二字,神色一凛,急道:“浑说什么!我原还怕你忧心有意瞒着,你可知前几日圣上散朝后传我去紫宸殿,闲话间有意无意地问起承砚可曾议亲,我只得如实说,谁知圣上又无缘无故提起七公主,你说说,这还不够明显吗!” “什么?!” 秦桑榆被这消息惊着,猛地站起身来:“你是说圣上有意招承砚为驸马?!这如何使得!承砚苦读这么多年,咱们都寄予厚望,若是成了驸马,仕途可就完了!以承砚的性子,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徐巍眉头紧蹙,显然也一肚子气:“你现下知道我为何这般着急了?!门当户对自然好,可如今情势所迫,咱们还能有多少时间去慢慢挑选呢夫人!哪怕门第低一些,人品贵重便足够了,日后承砚入仕,有所作为,还在乎这点子门第么。” 第19章 争执 秦桑榆心中忐忑,又问道:“那……那承砚还未参加春闱,圣上应该不会在此之前就指婚吧?七公主也才刚及笄啊。” 徐巍摇头叹息:“我当初便说承砚不必那么早就参与三试,可那时你与承砚都坚持要去,如今呢?承砚已经入了圣上的眼,他如今十八了,上京城那么多官家姑娘盯着,还有成阳郡主,这些你当圣上全然不知?春闱与否重要吗?他大可先下旨赐婚,等承砚春闱后再完婚,届时咱们还能抗旨不成?!” 秦桑榆脚下一软,跌坐回椅子上,心中又惊又怕,但回过神来,又觉气闷:“我当年便说过,承砚与晚晴成婚最好,你自己细想想,满上京还有哪两个能比他二人更般配的?偏你顾虑这顾虑那,我也只好循着你的意思一直为他们相看,晚晴便罢了,忠勤伯爵府夫人来了好几回,这事儿也算有眉目,可承砚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心中对晚晴有了情,你让他另娶,万一承砚的身子再有差池,后悔都来不及!” 徐巍本就顶着多方压力,原以为与夫人说到这份上,她应当能明白,可谁知她心中竟还是这样的想法。 不禁急躁起来:“什么话!流言猛于虎,积毁销骨之时你便不后悔了?承砚的仕途若因此断送你便不后悔?!” 秦桑榆原不是不讲理之人,可这会子脾气也上来了,她倚着扶手,冷笑一声:“听夫君的话,这左右都是要后悔的,咱们承砚还只能低娶了?!想当初我父亲也是如你一般顾虑颇多,你不还是三天两头登门,又是立誓又是下跪的,硬是坚持了大半年,磨的我父亲不得不点头,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儿子了,便不让他遵着心意来了?他便只能顾着你我,顾着仕途,另取不喜的女子为妻了?” 两人成婚都多少年了,如今突然提起曾经往事,徐巍再气也无法,再者他哪里舍得真与夫人动气,方才不过是急了,才说话重了些。 “夫人,我这……” 秦桑榆却不想再听他说,冷着脸道:“我不管,人我先挑着,若是承砚不愿意,你自己去与他说,别推给我!” 说罢,也不等徐巍再说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可见是动了真火。 “夫人!夫人!唉!桑榆!” 守在外头的周嬷嬷见夫人气冲冲地出来,赶忙迎上去,将人扶着,待出了院门,才道:“夫人与老爷这么多年都未曾红过脸,这是怎么了?竟将您气成这样?” 秦桑榆理了理衣襟,压下心中躁气:“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着承砚的婚事,夫君病急乱投医,连门第差些的也要考虑了。” 周嬷嬷也着实吃了一惊:“这…….这如何使得啊?夫人与老爷苦心培养大公子多年,这婚事怎得还低娶了呢。” 秦桑榆没好气道:“夫君钻了牛角尖了,现如今怎么还能有什么办法,要我说,还是承砚娶了晚晴最好。” 周嬷嬷下意识就想附和,但听清夫人的话后被唬了一跳:“啊?大公子娶姑娘?!这……” 秦桑榆一时生气口不择言,说完也意识到是自己嘴快了,这些话到底也不该在下人面前说,好在这会儿只有周嬷嬷一人。 “嬷嬷,方才那是我胡言,不过是晚晴承砚感情深厚罢了,这话听过便算了,可不能再传出去。“ 周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您放心。” 吴书在听闻二人争吵时便心中有些忐忑,这会儿见秦桑榆离开,又闻得徐巍唤他,赶忙进去:“老爷,您有何吩咐?” 徐巍摆摆手:“备马车,随我上鹤鸣山!” 吴书得了吩咐,忙下去吩咐人套了马车,主仆二人一同前往京郊。 观云庄内,昭阳先生正在茶室后头的观景台打坐,忽闻学生来报说吏部尚书徐巍已至会贤阁,他心下疑惑,这不年不节的,帖子也没下,别是出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便赶忙吩咐将人请过来,又将茶水煮上,不多时,就见徐巍愁容满面地步入茶室。 昭阳先生起身见礼:“徐兄,怎得今日得空上山了?” 徐巍还了一礼:“韩兄,未曾告知便突然来叨扰,还望韩兄莫怪。” 昭阳先生请他入座,又倒了茶水:“无妨无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看你一脸愁容,可是有何难事?” 徐巍长叹一声,才道:“我今日前来,还真有些事,想要听听韩兄的想法。” 昭阳先生闻言便多少心里有些数了,徐巍此人能在短时间内官至尚书,显然不是个蠢人,吏部素来是六部最重要的存在,吏部尚书甚至有天官之名,徐巍在此位置上从未出错,政绩颇丰,足以见其心智。 如此,还能有何烦心之事需要来问他,想来也只能是与上头那一位有关了。 果然,徐巍将近来的几桩事一一说来,昭阳先生听罢沉吟片刻道:“徐兄,我倒是觉得,尊夫人有一言说得对,以承砚的性子,恐怕你无论做何决定,都会后悔。” 徐巍怎么会不知,他苦着脸道:“你当我愿意如此么,哪个为人父母的,不希望子女过得欢喜呢,可我如今身在其中,不得不顾虑这些,圣意在前,棋差一招便是万劫不复。” 昭阳先生为他添上茶水,缓声道:“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可慎为,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承砚之事,还是不要太过专断为好,他情执太重,早在鹤鸣山这几年,我便已看得分明,他与晚晴之间的缘分,没那么简单。” 徐巍闻言疑虑道:“此话何意?” 昭阳先生却微微摇头:“再多便不能说了,我言尽于此,慎为,此间诸事牵扯颇多,你需得思虑清楚。” 徐巍闻言陷入沉思,昭阳先生能说的,都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可站在他这个位置,着实是左右为难。 茶过数旬,香气渐散,外头已不见天光,唯余一轮残月,悬挂天际。 徐巍起身告辞,昭阳先生起身相送,二人行至观云庄外,徐巍终是轻叹一声,没再言语,只带着吴书下了山。 第20章 相依 承砚的体弱之症在经过崔太医数年调理后至去岁年末已恢复了不少,如今与晚晴表明心意后,得她时时相伴,瞧着已与之前康健时无异。 庆历十八年初秋,炎夏已过,晚晴这怕热的性子,躲了一季,终于寻了个晴好的日子,央着承砚陪她出门走走。 她也知道承砚不喜人多,便打算带上茶点,去雁影湖边坐坐,那里是上京城枫树最多的地方,秋日里去最合适不过了。 碧玉也许久未出来游玩,此番跟着出门,倒是十分欢喜,到了地方,她与吴明细心的挑选好合适的地方,又将竹席铺好,才请公子与姑娘下了车。 晚晴扶着承砚的手下了车,见碧玉将竹席置于一株枫树下,旁边还有些雕琢过的山石,及时令花卉。 笑道:“还是咱们碧玉眼光好呢,挑的地方都如此雅致。” 碧玉得了夸赞,自然高兴:“那可不,跟着姑娘这么多年,若连这点子眼光都没有,奴婢岂不是丢姑娘的脸。” 一番话惹得晚晴与承砚都笑了起来,晚晴又道:“我方才不是让你多备竹席么,怎得只铺了一处?” 碧玉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姑娘您让奴婢多带的那张,不是备用的么?” 晚晴闻言笑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竹席又不是丝帕,哪就那么容易坏,还需要备用的,我让你带着,是让你铺好了与吴明坐着赏景的,傻丫头。” 晚晴待碧玉向来是极好的,说句不合规矩的话,两人私底下处的与姐妹也无甚差别,碧玉听闻姑娘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倒也不扭捏,而是欢欢喜喜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又取来竹席十分有眼色地铺在不远处,这样既不会听不到吩咐,又不会扰了晚晴与承砚说话。 晚晴将碧玉带来的果子点心一分为二,让她端了一半去旁边好好赏景游玩,承砚则接过风炉亲手煮起了茶。 去岁晚晴烫伤那回,他便说过以后再不许她碰这些,自那时起,每回饮茶,都是他亲自为晚晴烧炉煮水,从不假他人之手。 承砚将岩泥小壶注满水,置于炉上,回首便见晚晴以手支颐,双眸如星的望着他。 他唇畔浮起温柔的笑意,来到她身旁坐下:“晚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晚晴歪着头,暖阳散落在她身上,仿佛披下一层柔光,她笑容温婉缱绻:“哥哥好看呀。” 承砚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他拿起一枚芍药果子递给她:“我倒是觉得,还是你更好看一些。” 晚晴如今稚气尽褪,容貌愈盛,柔婉如清夜幽昙,娇艳似海棠春柳,风姿迢迢,浓淡相宜。 她挽过承砚,发间的青玉坠珍珠凤尾步摇垂在他肩头:“你这样好,倒叫我日日忧心,只怕哪一日来个比我更好看的姑娘,将你抢了去。” 承砚听得好笑,这话她已说过多回,也不知何来的这般担忧。 “我且问你,上京最美的女子是何人?” 晚晴想都不用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五公主殿下呀,那可是咱们上京第一美人,此前有幸得见几回,着实是挪不开眼。” 当今五公主萧持盈,还未及笄便可见倾城之色,如今年芳十九,正是容貌最盛之时,赞一句国色天香亦不为过,乃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 承砚轻笑道:“不错,五殿下容貌之美,确实无人可与之相较。” 说罢,果然见晚晴面色微变,隐有不虞,她松开挽着承砚的手,道:“我与五殿下,如萤烛之火见日月,自然是比不上的。” 承砚见她如此,也不着急,而是捻了块点心,浅尝一口,疑惑道:“今日这春雪糯怎么吃着有股酸味,你放醋了?” 晚晴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揶揄之意,她气恼地转身,想将承砚推开,可甫一伸手,便被他紧紧握住。 承砚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十分认真,透着毫不掩饰的深情:“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这人真是……晚晴的面色顿时染上了一抹绯红,心底有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她佯装生气,可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说得好听,自去岁起来府中想同你议亲的人家都快排满御街了,可真是弱水三千呢。” 承砚无奈道:“她们瞧上的不是我,左不过是衡量门第前途之后的取舍罢了,这一点你如何不知。” 晚晴却不赞同他的说法:“这话对也不对,至少我能瞧出来,有不少是真冲着你来的,如今眼见着你身子好了,来议亲的就更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承砚身体恢复之事,晚晴着实高兴:“不说那些了,哥哥如今大好,我也安心,可见这崔太医医术确实了得,咱们得好好谢过才行。” 承砚心里清楚自己是如何好起来的,他揽过晚晴的肩膀,她发间有清雅幽然的香气萦绕,千丝万缕,悠长缱绻。 他掩下心底隐忧,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晚晴,你便是我的良药。” 晚晴依偎在承砚怀中,爱人的怀抱温暖又让人安心,耳畔是他清晰的心跳声,除此之外,再不闻其他。 “那我便日日陪着你,好叫你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 碧玉望着不远处相依相伴的二人,笑得开心,她赶忙给吴明使了个眼色,吴明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到底还是咱们公子与姑娘最般配,便是瞧着,也比旁人更顺眼些。 她二人与晚晴兄妹最是亲近,对这些事自然比谁都清楚,也都忠心坚定的站在自己主子这边。 碧玉笑道:“那是,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如公子对姑娘这般上心,也没有哪个像咱家姑娘对公子这般情深了,且我瞧着夫人的态度,也没有多加干涉,想来也是如咱们一般心思的吧。” 吴明闻言倒是收敛了笑意,道:“可是我听我爹说,老爷好像很是反对,我也跟公子禀报过,只是公子知晓后也未曾说什么。” 第21章 宫宴 尚书府管事吴书,是吴明的父亲,父子二人同在府中当差,吴明因与承砚年岁相仿,自承砚入学之后便一直伺候着,而吴书则一直跟在徐巍身边,是以徐巍的心思,吴明也能通过父亲知晓一二。 碧玉一愣,继而变了脸色:“啊?你是说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吴明撇撇嘴,将手中的糕点放下,这点心是二姑娘亲手做的,姑娘为人大方,从不苛待下人,又兼之他是公子的长随,平日里凡是给公子送点心,也总有他的份。 是以吴明心里很是念着两位主子的好,此刻手中的糕点再香甜,也咽不下去了:“我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这种事咱们当下人的能有什么法子?老爷的心思不是咱们能左右的,连我爹都说不上话,更不用说你我了。” 碧玉闻言一时也沉默了下来,她望着湖边二人的身影,心中难受,这戏文与话本里头,不是都写有情人终成眷属么,怎得到了她家姑娘与公子这,就这么难呢? 她们的这些担忧承砚心中亦是一清二楚,唯有晚晴尚还不知父亲的心思,且母亲近来并没有再三番两次提及忠勤伯府一事,这让她也稍稍松了口气。 大齐庆历十八年初冬,圣上万寿之日,于含光殿设宴,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命妇尽皆入宫赴宴。 徐巍与秦桑榆带着精心准备的寿礼,与晚晴一同步入含光殿,承砚颇得圣心,原本也在受邀之列,可徐巍夫妇顾及着今日七公主也在,便与承砚商议,以略感风寒为由,留在家中修养。 晚晴一路走来心事重重,又要在爹娘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她心知这一场万寿宴忠勤伯世子也会来,避无可避,只觉疲惫。 徐巍也好不到哪去,今日这场合谁都不敢掉着脸,他表面与同僚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实际上提心吊胆,生怕圣上注意到他,便想起承砚,万一一高兴赐个婚什么的,那可真就完了。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徐巍手中的酒杯还未放下,就听见圣上浑厚威严的声音传来:“徐爱卿,朕前几日才听崔太医来报,说承砚的身子已然大好,今日为何不见他入宫啊?” 徐巍不敢迟疑,立刻放下杯盏,起身行礼道:“回圣上,承蒙您恩典,承砚的身子确实已无恙,只是这几日,许是时气寒凉的缘故,承砚略着了些风,微臣便让他在家修养,以免带着病气面圣,实在不敬。” 圣上闻言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朕亦不是那等计较之人,爱卿未免太过小心了,既然承砚身子不适,高福安,去朕的库房取些好药材赐予徐爱卿,另传旨太医署,命崔太医宴席后随徐爱卿回府,为承砚医治。” 龙椅旁站着的御前大总管闻言俯身道:“是,奴才即刻去办。” 徐巍夫妇与晚晴赶忙起身离席,跪下行大礼:“谢圣上隆恩!” 圣上笑着抬手:“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随着三人站起身来,圣上注意到了秦桑榆身侧的晚晴,不免多看了两眼,道:“这位想必就是徐爱卿家才名远扬的二姑娘吧。” 徐巍赶忙弯腰拱手道:“小女担不起圣上夸赞,这便是微臣的幼女徐青。” 晚晴见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惶恐,但圣上开口,她再不想出风头,此刻不得不按着规矩上前,再度跪下行礼。 “臣女徐青,参见圣上,恭祝圣上千秋万岁,寿与天齐,日月同辉,恩泽四方。” 她生得明丽端庄,一举一动皆守规矩知分寸,面上带着恭敬又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清丽柔婉,让人一见便能心生好感。 果然,她甫一说完,圣上便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徐爱卿教子有方,一双儿女皆如此出色,实在是好福气啊,二姑娘快平身吧。” 晚晴再度俯身下拜,徐巍与秦桑榆亦是弯腰垂首:“谢圣上。” 待三人落座,圣上又问道:“不知这徐二姑娘如今年芳几何?” 徐巍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圣上总盯着他家这对儿女呢,这又是唱哪出,可别是动了什么心思才好。 他心里不论怎么想,面上却半分都不敢露,起身恭敬垂首:“回圣上,晚晴今岁十五,明年才及笄。” 这话原不该这样回,可他此刻心中担忧,便也顾不上这些,说罢,还微不可寻地侧首看向忠勤伯的位置。 忠勤伯袁绪之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可他这会儿哪敢站出来,万一圣上对徐家这位二姑娘动了什么心思,他还跳出来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这不找死么,更何况两家也只是相看,并未定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好说。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长子,忠勤伯世子袁昭,会突然起身,抢在圣上开口之前,行礼道:“启禀圣上,微臣斗胆,想向您求个恩典。” 袁绪之心中大惊,可在御前又不敢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预备着一会儿上前请罪。 袁昭此刻急忙出来打断,这恩典所求为何,已昭然若揭,圣上倒不似几人所想的那般,他询问晚晴的年岁,也并非是自己动了心思,而是见着晚晴颇为满意,想着自己膝下几位皇子中有无年龄合适的,预备赐个婚。 不曾想自己的臣子会错了意,不过袁昭敢于在此刻站出来,倒是让圣上高看了一眼,并没有为此不快。 “哦?世子想求朕什么恩典,莫不是与二姑娘有关?” 袁昭之前还对父母与书府议亲之事颇有微词,方才一见晚晴,惊为天人,又见她进退得宜,气度端贵,更是倾心。 他生怕这桩姻缘断于圣心,情急之下来不及考虑,便站了出来,此刻跪地俯首:“圣上英明,微臣与徐二姑娘本就已议亲,今日微臣斗胆,恳请圣上恩典,为我二人赐婚!” 这话实在不该出自他口,可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袁昭心中忐忑,忧虑丛生,想着万一圣上不允这桩婚事,该如何是好。 第22章 赐婚 袁绪之却不在意婚事是否能成,他只怕惹得圣心不悦,于是匆忙起身,跪于袁昭身旁请罪。 “圣上恕罪,是微臣教子不善,犬子言行无状,还望圣上宽宥!” 圣上看着袁家这对父子截然相反的态度,心中了然,他笑道:“袁爱卿何罪之有?世子求朕赐婚,是好事,你怎么反倒请起罪来了,如此,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袁家父子皆俯身道:“微臣不敢!” 圣上今日兴致颇高,他摆摆手,爽朗一笑:“既然世子与二姑娘已经议亲,那朕便做一回月老,高福安,传旨,吏部尚书嫡女徐青,赐婚忠勤伯世子袁昭,择吉日完婚,再将苍澜进贡的那对羊脂玉镯赐予徐二姑娘,全当朕给你添份嫁妆!” 得圣上亲自赐婚已是恩典,如今圣上竟还将如此贵重之物赐下作为添妆,更是意外之喜。 袁家父子皆松了口气,欢喜谢恩。 可这份恩典对于晚晴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她面色松怔,呆愣了片刻,神情一变,就想上前说什么,还未及开口,便被徐巍拉住,强拽着她跪下,轻声道:“晚晴!抗旨可是死罪!莫要糊涂!” 晚晴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不等她反应,便已听父亲扬声道:“微臣叩谢圣上隆恩!” 晚晴浑浑噩噩地被徐巍拉着行礼,待回到席位坐下,仍未回过神来,可双眼已隐见微红。 她双手颤抖,死死拽着一方帕子,极力克制着心中翻涌不休的痛意,父亲说的对,抗旨是死罪,祸及家人,她再心痛,此刻事已成定局,也无可奈何。 袁昭心中倒是十分欢喜,他借着饮酒,杯盏遮掩间悄悄望向晚晴,却见佳人神情隐有悲意,并无半分喜色,不由一愣。 他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眸光微凝,母亲数次拜访尚书府,不是都说这桩婚事可成么,怎么徐二姑娘似乎并不情愿…… 忽地,他想起了之前曾传过的一则流言,道是吏部尚书府的大公子与二姑娘并非嫡亲兄妹,二人似乎比寻常兄妹更为亲密,隐有不妥。 只是这则流言并未广传便消散了,袁昭也是偶然听了一耳,只觉实在是无稽之谈,便未曾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此时见晚晴这般异样,他便又不自觉想了起来,难不成真如流言所说,她与徐大公子…… 即便她二人并无血缘,可有兄妹之名,怎会……不,不可能。 袁昭摇摇头,驱散这荒谬的念头,流言而已,更何况刚传出不久便消散,可见不真。 徐二姑娘如此情状,应是有什么旁的原由吧…… 晚晴此刻哪里顾得上旁人的心思,只觉每一刻都是煎熬,她如坐针毡,不停看向殿外,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好回府去寻承砚。 她下定决心要向爹娘坦白,圣旨已下,可她不能就此放下承砚,她如何能放得下! 只要一想起承砚,便是锥心之痛,晚晴颓然抚着胸口,又要强忍着泪意,只得埋头一杯接一杯的饮酒,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可她本就不善饮酒,待散了宫宴归家时,已然醉意朦胧,只觉足下似是踩着棉絮一般,头晕目眩。 回到尚书府,徐巍与秦桑榆本想和晚晴谈谈赐婚之事,见她如此,只得作罢,赶忙吩咐下人将晚晴送回慧仙苑。 碧玉扶着晚晴进了内室,为她换下繁复的礼服,又卸去钗环,将青丝放下细细梳开。 张嬷嬷端了碗醒酒汤进来,道:“碧玉姑娘,快伺候二姑娘喝一些,不然明儿晨起该头疼了。” 碧玉闻言接过青瓷莲花小盏,试了温度,才递给晚晴,张嬷嬷见她小口地喝着,才又道:“咱们姑娘平日里甚少饮酒,今日怎得会醉成这样?” 碧玉心中恼恨今日赐婚之事,又不好在张嬷嬷面前说什么,只得压下不快,道:“宫宴之上少不得要应酬一二,好在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天天有。” 张嬷嬷闻言点点头,继而道:“说来也是巧,今儿姑娘赴宴醉酒,大公子未曾出府,竟也吃醉了,方才我去厨房要醒酒汤时,恰好吴明那小子也刚取了一盏回快雪阁,你说这事儿……” 碧玉心中一惊:“什么?” 话甫一出口,见张嬷嬷瞧着她,也意识到是自己声音有些大了,她收敛神色,急忙望向晚晴,却见对方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双眸之中醉意消退,已复清明。 晚晴将碗递给张嬷嬷,嬷嬷见这汤只喝了一半,想再劝着姑娘多喝一些,就听碧玉道:“姑娘想歇着了,嬷嬷也下去休息吧,时辰不早了。” 张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礼退下,碧玉等她出了门,又缓了两息,才弯腰低声道: “姑娘,大公子那边,可要奴婢去瞧瞧?” 晚晴摇摇头,伸出手扶着碧玉的胳膊起身,轻声道:“更衣,咱们去快雪阁,别惊动了旁人。” 碧玉了然,去柜子中取来一套樱色绣海棠暖锻绒边褙子,底下配着丁香紫落霞锦百迭簪花裙,伺候晚晴换上,又将发丝用一对青玉梅花簪简单挽起,待收拾妥当,取过一件狐裘为她披上,二人便悄悄出了慧仙苑。 才进快雪阁,便见吴明端着碗出来,他见着晚晴二人一愣,又往里屋瞧了一眼,快步迎上来:“姑娘,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晚晴问道:“我听闻哥哥饮酒了,你可知为何?” 吴明面露难色,道:“小的不知,您与老爷夫人离家后,公子便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晚膳时就吩咐小的烫了两壶酒,又不许人伺候,待小的进去时,公子已然醉倒了。” 碧玉感觉到晚晴扶着自己的手一紧,她急忙道:“你怎么不劝着点,公子向来不喝酒,一下要两壶你也由着他么?” 吴明心里也不得劲儿,只得道:“都是小的糊涂,没照顾好公子。” 晚晴无心怪罪他,只道:“哥哥现下如何了?” 吴明赶忙道:“方才进去送汤时公子已然醉的睡了过去,小的便将他扶去榻上歇下了。” 晚晴瞧了一眼他手中一口未动的醒酒汤,轻叹一声,道:“罢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进去就是。” 碧玉道了声是,便拉着吴明退下了。 第23章 沉息 晚晴解下狐裘,随意搭在外间椅子上,掀起纱帘,里屋只留了两盏烛火,昏暗的光线下,承砚独自躺在床榻上,屋中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晚晴望着他,只觉悲从心起,她缓缓上前,每一步都似踏过刀刃,叫人痛不欲生。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榻边,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承砚于睡梦中依然紧蹙的双眉随着她的动作舒展开来,只是那股低沉颓唐之感却始终无法消弭。 平日里见惯了他衣冠端正的模样,此刻长发未挽,散于枕间,如墨染白雪,似雾中青松。 晚晴深深望着他,想要将爱人的样子铭刻心底,她轻轻牵起承砚修长的手,握于掌心,贴近心口。 “阿衍……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与你相守……” 她不愿再称他为哥哥,这个叫了十几年的称呼,最终成了横隔于两人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可她亦不愿唤其小字,私心的,希望他是只属于她一人的阿衍。 承砚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又或许是因着她的动作,睡得并不安稳,他眼眸微动,并没有醒转,却有轻声梦呓。 “晚晴……晚晴……” 不论是病弱晕厥,还是酒醉昏睡,他的梦中皆是她,也只有她,一如那日雁影湖畔,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这一声一声的轻唤,让晚晴心如刀绞,清泪如雨,滴滴零落,她忽然觉得周身刺骨一般寒冷,寻不到一丝暖意。 忽又想起窈娘曾经所言,“即便你二人各自婚嫁,不能相守”,这话当时入耳,给了她勇气,不想却一语成谶,关山千重,幽怨横生。 屋中炭火还在燃着,却无法消弭自心底蔓延的寒意,晚晴踩下绣鞋,轻轻靠近承砚,依偎在他身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她伸手拥住承砚,这个人,这颗心,是她此生唯一的归宿,她不能,也不想放下。 承砚似是心有所感,轻轻环着低声哭泣的晚晴,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沉息香萦绕鼻尖,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与她身上清浅的落雪香彼此交融,悠长缱绻。 晚晴止住泪意,感受着来之不易,又或许即将失去的暖意,只求时光停驻于此,同归同去,不愿醒来。 奈何琉璃易碎,好梦易醒,这份短暂的安宁随着碧玉推门的声响戛然而止,晚晴睁开双眼,就听得碧玉轻语:“姑娘,寅时过半了。” 晚晴无可奈何,只得忍下不舍,将承砚的手臂轻轻放开,替他盖好锦被,扶着碧玉的手起身离开。 纱帘落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榻上之人还在沉睡,眉目温柔,如繁星朗月,积石如玉,世无其二。 那是她无法割舍的爱人…… 浓烈的不甘自心中涌出,晚晴双眼逐渐清明,即便顾虑重重,承砚的心始终坚定,从未动摇,她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扔给他一人承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要紧紧抓牢,绝不能放手。 碧玉扶着晚晴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她看着晚晴眸中的光芒随着纱帘落下而熄灭,心疼不已,更多的,是担忧与不忿。 “姑娘,咱们先回去吧,要是让正院的下人瞧见了,只怕又要生事端。” 这个时辰,徐巍大概已起身准备出门了,正院的人来来往往,确实不妥,晚晴自是明白这一点,心中再不愿,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回了慧仙苑。 初冬的寒意在临近黎明时,催下一场薄雪,晚晴伸出手,片片晶莹飘落,她感受着略微刺骨的冰冷,抬头望去,暗沉的天色映入眼眸,阴云不散。 碧玉为她拢了拢狐裘,确保不会因此受凉,劝道:“姑娘,这雪怕是还有得下,咱们进去吧,您一夜未眠,不睡可怎么成。” 晚晴哪里还睡得着,原想在外头待一会儿,可顾念着碧玉未带披风,还是跟着她进了屋子。 “碧玉,落了雪,天气更冷了,你出门还是多添件披风吧。” 碧玉扶着她在竹榻软垫上坐下,又奉了热茶,笑着道:“姑娘喝点热乎的缓缓,奴婢不冷,初秋时您就赏了奴婢一件新的,奴婢还未舍得穿,上月您又赏了两件,托您的福,如今也是穿不过来了。” 她故意轻松地说笑,想着让晚晴的心情能好一些,不过这话也是实话,晚晴对她一向是极好的,自从来了慧仙苑,她便是这里能做主的大丫鬟,吃穿用度皆不差,再加上主子是个好性子,又体恤,时气变换会想着为她置办新衣首饰,而不是一味的丢给管事,碧玉如今身上的穿戴,要说比之小门小户的主人家,那也是不差的。 是以她事事为着晚晴考虑,也打心底里支持晚晴所有的决定。 晚晴哪里会不知道碧玉的心思,她接过茶杯,道:“新衣做来便是要穿的,平白放旧了岂不可惜,你别站着了,坐下喝点茶吧,刚刚在外头吹了风,别回头着凉了。” 碧玉跟了她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性子,也不推脱,在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道:“姑娘,昨夜回来的晚,夫人今日恐怕要多睡一会儿,您也歇会儿吧,奴婢知道您这会儿睡不着,可也不能这么熬着呀。” 她心里清楚晚晴今日定是要去正院与夫人说话的,只是担心主子一夜未眠,还心绪不佳,这样下去可不好。 晚晴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道:“我知道,只是……碧玉,你说圣旨下了,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吗……” 她似是在询问碧玉,又像在问自己,神色隐有凄然之意。 碧玉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姑娘,圣上赐婚这么大的事,奴婢着实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主意,只是奴婢想着,公子醒来若是知道了,只怕……” 是啊,晚晴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可担心有什么用,昨夜至今,她脑海中闪过许多荒唐的念头,甚至想好了最极端的那条路。 碧玉瞧着她神色不对,赶忙道:“姑娘,可不能想差了啊,咱们去求求夫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生怕晚晴错了主意,可又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干着急。 第24章 白头 晚晴闻言放下茶杯,碧玉的话提醒了她,阿娘担着诰命的身份,在朝中肯定是说不上话的,但在皇后娘娘面前,或许…… 要说这世上还能有谁可以让圣上改变心意,那只能是当今皇后了,她与圣上年少夫妻,一路走来恩情不浅,圣上后宫妃嫔不少,可最在意的还是皇后,若能说动皇后娘娘劝一劝,或许真能有回转余地。 想到这个,晚晴立时站起身来望向外头,许是因着下雪的缘故,外头一片漆黑,未见天光。 她顾及着阿娘此刻定然还未起身,便只得又坐下,可心中焦灼,再好的软垫此刻都如针毡,让她坐立难安。 快雪阁中,承砚于昏沉中醒转,只觉头疼欲裂,他强忍着睁开双眼,屋中烛火即将燃尽,只余微光。 他抬手按着眉心,想起昨夜醉梦之中,恍然是雁影湖畔相依之景,这梦太过于真实,就好像晚晴真的在他身边一般。 他疲惫地放下手臂,却触碰到一片冰凉,转头望去,身侧枕畔隐隐可见一抹翠色。 承砚微微怔愣,伸手取过,方才看清是一支青玉簪,这簪子是今岁上元节他亲手为晚晴戴上的礼物,怎么会在这里…… 他立时坐起身来,锦被滑落,雪白的衣襟上残留着依稀泪痕,他下意识地抚上那片痕迹,只觉心口犹如火烧…… 难道昨夜相拥的记忆,并不是梦,而是晚晴真的在这里? 承砚眸色渐深,心底不安蔓延,昨夜宫宴,他想到忠勤伯府也会前往,又想到爹娘有意为晚晴与忠勤伯世子议亲,心中烦闷才会醉酒。 晚晴深夜归来,却并没有在慧仙苑歇息,而是在他身侧哭泣,这份不寻常令承砚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原也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要他放下晚晴,无异于剜心剔骨,如何能忍。 案上烛火燃尽,吴明在外间守夜,恍惚间发觉里屋昏暗一片,赶忙进来换上新烛,微光亮起,他才瞧见承砚已经起身。 “公子,天还未亮,您怎么起来了?可有不适?” 承砚随意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他手中握着那枚青玉簪,问道:“晚晴为何深夜来快雪阁,可是宫宴上出了什么事?” 吴明自然已经从碧玉口中知晓了赐婚之事,可这让他怎么说? “昨夜……昨夜二姑娘知道您喝醉了酒,不放心,才来看望您的。” 这话吴明说的没底气,果然,承砚一个字没信,只看着他低声道:“说实话。” 吴明微微抖了一下,踌躇片刻,才支支吾吾地将这事儿说了出来:“公子……您,您别着急,昨夜宫宴上……圣上给咱们姑娘赐…赐了婚……” 承砚方才心里早就有了猜测,可这会儿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心口一滞,连呼吸都有些不顺。 “忠勤伯世子?” 吴明死死垂着脑袋,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是……正是袁世子……”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人影闪过,吴明心下一惊,急忙追上去想拦下他,可这会儿如何能拦得住,吴明没办法,只得匆匆取了件裘衣,赶紧跟上前去。 慧仙苑中,碧玉正劝着晚晴,忽闻外头声响,推开门一瞧,便急急回头:“姑娘!公子来了!” 晚晴闻言立时起身往门口走去,就见承砚身着单衣步入院中,外头仅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他面色苍白,乌黑的长发上已落满了雪。 晚晴急忙将他拉进屋里,又取来自己的斗篷为他披上,吴明此时才抱着裘衣气喘吁吁地跑进慧仙苑大门,碧玉极有眼色的拦下他,将人带去一旁的耳房喝茶。 屋中清静下来,晚晴用帕子细细为承砚擦去发间白雪,她明白他为何此刻会这般着急的寻来,只是这会儿,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晚晴放下帕子,坐在他身侧,轻轻倚靠着他的肩膀:“阿衍,你说,我们一同淋了雪,是不是也算白头了?” 承砚心中一震,他诧异于她忽然转变的称呼,又恍然惊悟这声‘阿衍’所谓何意。 悲凉丛生,他凄然一笑,如同风雪中即将摧折的松竹:“是。” 转过身,他抬手拂去晚晴眼角滑落的清泪,缓声道:“阿青,我此生,只认定你一人,绝不另娶他人,即便圣意不可违,即便你出嫁,我也会守在此处,守着你。” 晚晴流着泪,却不闻哭声,她抬眸间扬起轻笑:“我不嫁旁人,此生,我亦只愿嫁于你一人,我们去求阿娘,碧玉说得对,总会有法子的,再不济,我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承砚将人揽入怀中,轻笑道:“说什么浑话,你若做了姑子,我怎么办,你要将我撇下不成。” 他语气温柔,明明双眼含泪,却依旧与她说着这些轻巧的话。 晚晴倚在他怀中,闷声道:“谁要撇下你了,你别说这些刺心的话。” 承砚低头,抚着她的发丝,他眼中有泪滑落,轻声道:“好,我不说了,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他亦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父母尚在,还需顾及,若真无转圜余地,那他便终生不娶,只要晚晴能明白他的心意,只要晚晴还念着他,就好。 不过就像晚晴说的,总要试一试,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得尽力一试。 他不再多言,只沉默地拥着晚晴,周遭的压抑之感几乎要将人吞没,外头天色渐明,却依旧不落一丝阳光。 大齐庆历十八年冬,吏部尚书夫人秦桑榆入凤鸣宫向皇后请安,跪求皇后恩典,望能劝得圣心回转,皇后点明利害,直言此事事关徐巍与其子徐衍前程,且圣旨已下,上京皆知,断无收回之理。 秦桑榆无奈,只得回府与徐巍相商,二人再度爆发争执,可圣意在上,秦桑榆不得不妥协,只能按徐巍之意,与忠勤伯府定下婚期,为女儿筹备嫁妆。 尚书府大公子徐衍亦因此引发旧疾,兼之雪夜受寒,再度病倒,一时间,尚书府阴云笼罩,再不见往日欢声笑语。 第25章 病因 “夫人,伯爵府那边递了消息过来。” 周嬷嬷端着一盏参汤进屋,秦桑榆疲惫地摆摆手:“放下吧,我不想喝,伯爵府那边怎么说?” 周嬷嬷知道她心烦,也不硬劝,将参汤放在一边,道:“伯爵府同意老爷的意思,道是早些完婚也好。” 秦桑榆冷笑一声:“他们自然是觉得好,如今眼瞧着近年关了,也不知夫君在急什么,非要开春就将晚晴嫁过去,承砚都病成这样了,他像看不见似的!” 周嬷嬷可不敢跟着她一同指责徐巍,只能劝道:“夫人消消气,老爷再如何,也不敢违抗圣意啊。” 秦桑榆绣眉紧蹙,面色不虞:“可开春时晚晴才刚及笄,哪有人家女儿前脚及笄,后脚就出嫁的,他是失心疯了,也不怕人笑话咱们家晚晴!” 她烦躁地站起身,对一旁的碧月吩咐道:“你去快雪阁瞧瞧,崔太医都来了几回了,怎得承砚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碧月赶忙应了声是,便往快雪阁去。 周嬷嬷扶着秦桑榆,问道:“夫人若是担心,不如亲自去瞧瞧公子?” 提起孩子,秦桑榆心里就难受,她叹了口气:“我如何不想去,只是一瞧见承砚与晚晴,我这心里就像针扎一般,难受的紧,那日她二人是如何跪在我面前哭求的,你也不是没瞧见,叫我如何忍心呢!” 周嬷嬷眼眶跟着泛了红,她也是看着他们二人长大的,秦桑榆心中的疼惜之情她怎会不懂。 不过说起承砚的病情,周嬷嬷倒是有些想法:“夫人,说来也奇怪,大公子这病症,似乎与二姑娘有关。” 秦桑榆一愣:“此话怎讲?承砚如今这遭确实是因晚晴婚嫁一事,可这事儿归根结底也不是晚晴的心意。” 周嬷嬷点点头:“是,话虽如此,可您还记得大公子之前昏厥后,病弱了许久,最后是如何恢复的?明面上瞧着,那是崔太医妙手回春,可您细想想,那段时日,二姑娘日日陪伴在公子身侧,去岁您不是还因着他们兄妹二人太过亲密而担忧么,如今看来,怕是那时起公子与姑娘便互通了心意,公子这才好转的如此之快。” 秦桑榆闻言恍然,她当局者迷,太过忧心两个孩子,竟忽略了这一点…… “你是说……承砚之所以能彻底恢复,是因为与晚晴……” 她面色惊惶,眸中浮起深深担忧,整个人站立不稳,直往后退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真要如你所言,我还筹备什么嫁妆!怪不得崔太医如何用药,承砚的身子就是不见起色!晚晴若是真嫁去忠勤伯府,那承砚……” 话还未说完,眼泪已止不住的落下,她不敢再往下想,任何一个孩子出事,对她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可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周嬷嬷见她哭的伤心,也跟着抹眼泪:“夫人,事情已成定局,咱们还是想法子劝劝大公子吧。” 秦桑榆心中悲戚,说话都带着哭腔:“承砚那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如何劝得住啊!偏夫君一味只顾着圣上和仕途,承砚都这样了,万一……若真有什么万一,叫我还怎么活啊!” 她越说越伤心,周嬷嬷实在不忍,可夫人说的对,公子的性子,不是劝就有用的。 “夫人,您可不能伤心坏了呀,您要是再病倒了,这不更是雪上加霜么,二姑娘如今照顾着大公子已然心力交瘁,万一您再伤心病了,叫姑娘如何是好。” 劝秦桑榆这事儿,还是搬出两个孩子更管用,果然,周嬷嬷这么一说,秦桑榆勉强止住了哭泣。 不想她这才缓过气来,碧月便红着眼眶急急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大公子晕过去了!” “什么?!” 秦桑榆一惊,险些跟着一同晕过去,好在周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夫人!” 秦桑榆回过神来,立时起身往外走,周嬷嬷与碧月急忙跟上。 周嬷嬷扶着秦桑榆的手,只觉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一壁走着,一壁问碧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月跟在后头,回道:“奴婢去的时候,姑娘正在喂大公子喝药,那时公子面色瞧着就十分不好,谁知刚喝完药,便尽数吐了出来,人也跟着晕过去了,崔太医此刻正在救治,奴婢就赶紧回来禀报了。” 秦桑榆越听越心惊,刚收住的眼泪顷刻间又如决堤之水,她心痛如绞,只恨不能替儿子受苦。 快雪阁中,崔太医将承砚身上的银针起出,随后又垫上腕枕,为他把脉。 晚晴坐在一旁,双眼红肿的厉害,她的眼泪在这几日中几乎流尽,人也憔悴的厉害。 “承砚!” 晚晴闻得这声焦急的呼唤,转过头去,就见阿娘匆忙进来,面上犹有泪痕。 秦桑榆甫一进内室,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面容苍白,憔悴支离的女儿,她赶忙上前握住晚晴的手,随后望向躺在床榻上依旧未醒转的承砚。 崔太医起身行了一礼,道:“徐夫人,下官已为公子施针,想来再过片刻,便能醒来。” 秦桑榆惊魂未定,她问道:“崔太医,前两日承砚还能正常服药,今日为何会突然如此?” 崔太医面露难色,犹豫了一瞬,才道:“徐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桑榆看了一眼病容消瘦的儿子,勉强镇定了一些,她将崔太医请至外间,道:“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崔太医眉头紧锁,面露担忧道:“这两年大公子的身子一直是由下官调理,他此前明明已经好转,可短短几日,竟病重成这般模样,即便受了寒,也不至于此,他现下心气耗损,五内郁结,还望徐夫人告知一二,大公子近日,是否受了什么刺激,下官才好对症医治。” “这……” 秦桑榆一时语塞,这让她如何说,可为了承砚的病,又不得不说,思忖片刻,她只得道:“近日也无甚大事,左不过就是晚晴定了亲,承砚那孩子心思又细,这一点您也能看出来,想必是他二人兄妹情深,舍不得妹妹吧。” 第26章 兄长 崔太医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内室守在床榻边的晚晴,心中疑惑,这二人之间的模样,瞧着可不似寻常兄妹那么简单…… 可他到底只是个太医,这么问也只是为了治病,其余的,即便心中有什么猜测也不会说出来,在宫里当差的人,向来是谨慎的。 是以他只是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大公子如今无法饮下汤药,也不是办法,下官想着换个方子,制些丸药,试试看能否服下。” 秦桑榆暗暗松了口气,颔首道:“有劳崔太医。” 她心里清楚这种理由糊弄不了宫里的人,可也明白崔太医不会多言,只要能将承砚医好,其余的她也无心去管。 见崔太医下去写方子,她赶忙又回到内室,看着魂不守舍的女儿,心疼不已:“晚晴,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承砚想来一会儿就能醒了,你这样熬着,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晚晴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承砚,她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带着轻微的哽咽:“阿娘,我不走,您不必再劝了。” 秦桑榆也知道劝不住女儿,又担心儿子,心里难受,周嬷嬷在一旁瞧着,也不是滋味。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碧月从门外进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夫人,姑娘,老爷回来了,正在往快雪阁来。” 秦桑榆眉心一跳,赶忙看向女儿:“晚晴,快将眼泪擦了,可不能让你爹爹瞧见你这副模样,否则又要生事端。” 徐巍在秦桑榆从宫里回来那日便大发雷霆,更是直言让晚晴不得再入快雪阁,昨日还是趁着他有公务在身无暇顾及,秦桑榆才悄悄吩咐了下人,让晚晴得以过来照顾。 如今晚晴这般,一眼便能瞧出来定是守了许久不曾歇息,秦桑榆和周嬷嬷手忙脚乱地帮晚晴擦去泪痕,又收拾了有些散乱的发髻,忐忑不安地坐在床榻边等着徐巍进门。 她轻声嘱咐道:“一会儿阿娘与你爹爹说,你莫要多言。” 话刚说完,徐巍便匆匆而来,他瞧见晚晴,先是一愣,好在此刻着急承砚,倒也未曾多言,只是走到近旁,看着承砚依旧还在昏迷,转而对秦桑榆道:“夫人,太医怎么说?” 秦桑榆起身将他扶到一旁坐下,才道:“太医说承砚郁结于心,才致旧疾复发,汤药也喝不下去,道是要换了方子再试试。” 徐巍闻言叹了口气,心中烦闷不已,承砚为何如此,他又怎会不明白,要说对两个孩子的心疼,他一点不比秦桑榆少,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需得为他们二人的前程考虑,为尚书府所有人的性命考虑,有些事,即便再不愿,也不得不为。 “罢了,原还想着明年春闱之事,如今看这情形,还是让承砚修养些时日再说吧。” 秦桑榆本就因近来的这些事心中对徐巍颇有怨言,闻得此话,更是忍不住将情绪露了两分:“这些事儿夫君还是先放一放吧,眼下承砚的身子要紧,等他醒来,夫君可莫再要说什么刺心之言。” 徐巍觉出夫人语气有异,深感疲惫,他眉头紧蹙,不由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 话未说完,就见原本坐在床榻边的晚晴忽然俯身,焦急地拉住承砚的手,夫妻二人这才发觉承砚已经醒转。 秦桑榆也顾不得徐巍,赶忙上前道:“承砚,可还觉得不适?” 承砚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力气说话,他望向晚晴,只见她双眼通红,隐有悲戚,更多的,是见他醒来的欢喜与后怕。 她鬓发尚还有些凌乱,虽然擦拭过,但还是能见脸颊依稀泪痕,落在承砚眼中,让他心疼不已。 徐巍见儿子醒来,着实松了口气,可一见二人相握的手,又觉烦躁,眼下承砚刚醒,他顾及着,也不忍再说什么,只吩咐下人:“去请崔太医。” 而后又对着晚晴道:“晚晴,你照顾兄长定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我与你母亲在这守着便是。” 他刻意着重兄长二字,不顾秦桑榆有些难看的脸色,挥手便要让下人将晚晴带回去。 晚晴闻言并未像之前那样哭求,而是收敛神色,对着徐巍直接跪了下来,语气决然:“父亲,圣旨已下,我无话可说,哥哥如今尚在病中,晚晴只求这些时日,能在旁照顾一二,还望父亲应允!” 这请求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倒也无事,可如今临近年关,府中人来人往,若是让外人瞧出端倪,传了出去,那事儿可就大了。 此前京中就隐隐有过传言,那回幸好发现的早,被他压了下去,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尚书府,万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岔子。 是以他肃然道:“你哥哥自有太医照顾,如今你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待在慧仙苑,准备出嫁!” 他情急之下全然忘了秦桑榆方才之言,出嫁二字甫一出口,屋中几人齐齐变了神色。 承砚刚醒,尚还头晕目眩,只能强撑着坐起身来,急道:“父亲,莫要责怪晚晴……” 他这两日除了喝药,几乎水米未用,本就虚弱的厉害,此刻又牵动情绪,话还未说完,便又咳嗽起来。 晚晴慌忙起身上前扶着他,秦桑榆也是焦急不已,接过周嬷嬷递来的温水让承砚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徐巍见此,不由后悔方才话说重了,但重重压力之下,他早已疲惫不堪,无法兼顾许多,也只得快刀斩乱麻,忍痛做出取舍。 “来人!还不快将二姑娘带回去!” 秦桑榆闻言起身,喝止住想要上前的下人,将他们全部屏退,屋中只余几个贴身伺候的。 她极力忍着怒意:“你这是做什么!等承砚好些了我自会送晚晴回去,你何须如此!” 徐巍见秦桑榆丝毫不顾及流言隐患,只一味护着晚晴,长久的殚精竭虑和积压的情绪使得他怒从心起:“何须如此?!若不是你一味纵着他们,能闹到如今这般么!” 第27章 心病 秦桑榆眼眶泛红,又气又伤心:“你此话何意?!孩子们已经遂了你的愿,你还想如何!竟连相见都不能了吗!” 二人夫妻多年,此刻竟全然无法理解对方,徐巍头一遭觉得,自己这平日里善解人意的妻子,还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一面。 秦桑榆也是一样,她不明白为何徐巍会在此事上对一向疼爱有加的儿女如此无情,若说是圣命难违,那晚晴也已听从了,还要如何? 爹娘争执,承砚病痛,晚晴只觉窒息之感铺天盖地而来,脑中混乱一片,无所适从。 “我回去就是了!我回去……” 她只得妥协,可又舍不下承砚,一颗心似被拉扯一般,坠的生疼,眼中泪意无止,落如泉涌,整个人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榻边。 承砚亦是不愿让爹娘为难,更不愿见晚晴伤心,他强撑着起来,想要去扶晚晴,可不知是因着病体未愈,还是方才这一番争吵又牵动了心绪,让他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才站起身,便觉气血上涌,剧烈地咳了几声。 晚晴一惊,慌乱地站起身来扶住承砚,急急取下帕子为他擦拭,却不想雪白的帕子上头忽然透出点点腥红。 那几抹红痕如同尖刺一般,深深扎进晚晴眼眸之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发颤,神智都恍惚起来。 “阿衍……” 承砚却无法再回应这声轻唤,他松开手,直直往后倒去,晚晴连带着跌坐在地,勉强抱住再次陷入昏迷的承砚。 “阿衍!” 变故突生,众人来不及反应,在晚晴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才终于回过神来,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秦桑榆冲上前去,与周嬷嬷、吴明几人一同将承砚扶到床榻上,碧玉紧跟着跪到已经脱力的晚晴身旁,将她撑住。 徐巍急忙到门口唤来吴书:“快!快去请崔太医!” 方才吴书原本已将人请来了,走到门口见下人都被赶到了屋外,里头还似有争执之声,便又将崔太医请到茶室稍坐。 此刻闻言不敢耽误,急忙又将人请过来。 冬日寒冷,屋中虽燃着炭火,却依旧凉意漫生,崔太医额头渗出薄汗,他探着承砚的脉象,眉头紧锁,心中忍不住埋怨起来。 自己好不容易稳住大公子的病情,方才都委婉提醒过徐夫人了,公子现在的身子哪里经得住争吵动气啊! 如今这一遭,此前所有的功夫算是全白费了,作为一个医者,叫他如何不气恼,可偏生徐巍的身份地位在这摆着,他也不敢指责,只得道:“徐大人,大公子的病情可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了,若是心绪不宁,再动气或是多思多虑,恐怕就要坏事了。” 秦桑榆闻言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徐巍赶忙扶她坐下,才对崔太医拱手道:“有劳太医,需要什么您尽管说,只要能治好我儿病症,旁的您无需顾虑。” 秦桑榆勉强稳住心神,才发现晚晴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眼神空洞,面色苍白的吓人。 儿子吐血昏厥,女儿又成了这般模样,秦桑榆只觉天都要塌了,她赶忙上前将女儿揽进怀中,焦急地抚着她的脸,哭喊道:“晚晴!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阿娘啊晚晴!你看看阿娘!” 徐巍此时也发现了女儿的异常,急忙拉过崔太医,吩咐碧玉几人:“快将姑娘扶起来!快!” 秦桑榆浑身发软,双手一个劲儿地抖,根本使不上力,眼瞧着碧玉碧月两姐妹将晚晴扶到竹榻上,才靠着周嬷嬷支撑着,勉强挪到边上坐下。 崔太医只觉整个脑瓜子嗡嗡响着,他一壁为晚晴诊脉,一壁瞧着她的脸色,心不断往下沉。 “这……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随即对一旁提着药箱的医官挥了挥手,后者会意,立刻上前将箱子打开,崔太医取来银针过火,在晚晴手臂上几处穴位下针,而后又取出一个白色陶罐,从中捻出一颗丸药,递给碧玉。 “倒些温水,让姑娘服下!” 他将罐子递给一旁的碧月,道:“此药白日里隔三个时辰服一丸,切记。” 秦桑榆眼见晚晴似乎清醒了一些,急忙问道:“太医,晚晴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便是伤心也从未如此过!” 崔太医面色凝重:“徐夫人,二姑娘与大公子病症相似,皆是郁结于心许久,只是公子原本就有体弱之症,所以格外严重些,二姑娘虽平日瞧着不显,可方才急火攻心,又兼之受了惊吓,才会如此,下官已用药稳住姑娘神智,二位,万不能再起事端,否则下官也无能为力了。” 崔太医说罢,借口要去为承砚配药,匆匆出了快雪阁大门。 晚晴倚在竹榻上,双眼直直地看着承砚,不哭也不说话,面上甚至不见一丝情绪,毫无生气。 秦桑榆见此情景,擦干眼泪,稳了稳心绪,吩咐碧玉几人照看好晚晴与承砚,便拉着徐巍出了门。 徐巍眼见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也是忧心,可更多的还是无奈。 二人行至连廊处,秦桑榆才松开手,沉声道:“夫君,我知你担忧什么,我今日便问你一句,在你心中,是承砚与晚晴的性命重要,还是你所谓承砚的仕途重要?” 徐巍背着手,长叹一声:“夫人!你我夫妻多年,何以还要这样问?如今我心中作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旨已下,咱们再如何,也没有办法了!” 他说的这些秦桑榆岂会不知,她如今只是后悔,后悔当初认同了徐巍的担忧,虽然她心中亦是清楚那些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那之前呢?我早就与你说过,承砚与晚晴成婚最好,偏你生怕流言蜚语影响了你的仕途,圣旨降下之前,若非你一意孤行,事情又怎会闹到这般地步,承砚又怎会吐血昏厥!” 作为妻子,她能理解丈夫的担忧,也知道徐巍口中的流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之前她才会同意为孩子另行相看。 可作为一个母亲,眼见女儿受此苦楚,如何还能保持理智清醒,她再顾不得什么流言不流言的,一心只想让两个孩子能康健平安的活下去。 第28章 禁足 见徐巍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只一味叹气,她又道:“我之前忧心承砚的病情,也未曾多想,倒是今日周嬷嬷提醒了几句,如今我也问问夫君,你可还记得承砚在鹤鸣山晕倒那回,后来是如何恢复的?崔太医固然医术了得,可方才你也听见了,这是心病,是晚晴日日陪伴,是他们心意相通,这才换回承砚一条命。” 见徐巍闻言惊愕的目光,她继续道:“夫君,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与你争执,如今事情确已成定局,可夫君,此事后果,你可能承受?” “这……” 徐巍明白妻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即便他平日里公务繁忙,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孩子相处,可身为父亲,他又怎会不知。 眼下局面进退两难,赐婚是圣上亲口下的旨,若要退婚,必得面圣,言明实情,这实情要怎么说?即使他愿意拼上自己的仕途,可承砚呢,承砚的前程就全完了,更有甚者,万一圣上驳了面子,以抗旨之罪论处,那么整个尚书府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此处,徐巍惊出一身冷汗,不行!绝不能走到这一步,此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他稳住心神,对秦桑榆道:“夫人,无论如何,事情已无回转余地,你的担忧我明白,咱们只能另想他法,你且先回去,其余的事我自会处理,目下还是以承砚的病情为先,夫人放心。” 秦桑榆还想说什么,可徐巍已扬声唤来周嬷嬷,以她受惊担忧为由,让下人将她带离。 他冷静镇定的模样和方才那番话,让秦桑榆以为他是将自己说的听了进去,便也只得先行回了正院。 眼见妻子离开,徐巍眸光一变,抬脚回到快雪阁,进门便见晚晴坐在榻边陪着承砚。 她神智已然清醒,此刻握着承砚的手,不愿放开,只默默垂泪,见着父亲,也并未言语。 徐巍沉着脸步入内室,对一旁的吴书吩咐道:“来人,将二姑娘带回慧仙苑禁足!直到她出嫁,不许再踏出院门一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吴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晚晴更是一脸错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小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迟迟无法回神。 徐巍见吴书还愣在那里,怒道:“聋了吗?!” 吴书被这一声吓的一激灵,赶忙招呼下人上前就要将晚晴带走,碧玉哪里肯让这些人拉扯晚晴,当即挡在前面,与他们推搡起来。 连日来的心痛与彷徨让晚晴几近崩溃,她站起身来,看着往日敬爱的父亲,此刻正肃然地望着这一切,他眼神清明,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周遭的吵闹似乎已听不真切,碧玉忽地撞在她身上,随即委顿在地,晚晴站立不稳,退后两步跌坐在床榻边。 她低头看去,原是推搡间下人不慎将碧玉发间的珠钗扯下,那钗子划破额头,鲜血溢出,随着脸颊滴落。 晚晴只觉一股寒意直刺心间,强烈的痛苦裹挟着不甘倾泻而出,怒意顿生。 “父亲!您不就是担忧赐婚之事么?那我落发出家便是!若是圣上还要怪罪,那女儿便以死谢罪!给圣上,给忠勤伯府一个交代!绝不会连累父亲!” 徐巍被她这番话气的手直抖,他怒视着晚晴,眼前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此刻竟如此陌生:“你!你竟敢如此忤逆!你即便不为爹娘考虑,也该为你哥哥考虑一二!你这是要毁了他,毁了整个尚书府吗?!” 晚晴决然跪下:“父亲,女儿不孝!您要如何责罚女儿都认,可女儿此生,绝不会另嫁他人!” 徐巍闭上双眼,强行克制着心中怒火,他摇了摇头,睁开眼,不再理会晚晴,只对失手伤了碧玉后愣在一旁的众人道:“将二姑娘带回去!若是出了岔子,唯你们是问!” 底下人哪敢违背他的意思,再不犹豫,为首的两个婆子上前扯住晚晴,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人拖着往外走。 碧玉忍着额头的疼痛,胡乱抹了把渗入眼角的血迹,想要上前拉开,却被一旁的下人扯住,一并带了出去。 吴书眼看着这一幕,暗暗心惊,两位小主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于心不忍,自己的儿子吴明还跟在公子身边当差,此刻也被吓得呆愣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老爷是疯了不成,竟不顾公子病重昏迷,还突然间对二姑娘如此狠心。 可他即便心中再不忍,也不敢对徐巍多言,只得遵着他的吩咐办事,眼看着徐巍转身出了门,他对吴明使了个眼色,匆匆跟了上去。 徐巍出了快雪阁,对吴书吩咐道:“将卫大夫请过来,让他与崔太医一同为承砚医治,务必要将人治好,还有,你吩咐下去,若承砚醒来,今日之事不许让他知道,如有乱嚼舌根的下人,你自行处置!” 徐巍一向对下宽仁,何曾有过这般狠绝,吴书畏惧地连连点头称是,一个字不敢多说,只盼着自己那傻儿子懂点事,可别在公子面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晚晴被人架着,挣脱不开,承砚吐血昏厥还未醒转,让她心急如焚,不住地哀求身边的下人,能让她回快雪阁看一眼承砚,至少看着他醒过来。 可那两个婆子和下人哪敢应她,方才徐巍发怒的样子将他们吓得够呛,此刻无一人敢接晚晴的话,又怕她的哭喊引来旁人注意,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心一横,竟是大着胆子扯了帕子强行将她的嘴捂上。 碧玉见此恼恨不已,破口大骂道:“你们敢这样对姑娘!疯了不成?!没心肝的东西!姑娘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竟如此犯上!我必回了夫人!有你们好下场!” 为首的婆子闻言,也恼怒起来:“也不知是谁疯了,我们按着老爷的吩咐办差事,你即便告到夫人跟前又能如何?!这府里还是老爷做主,咱们再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碧玉姑娘在这说三道四!” 第29章 及笄 慧仙苑中,张嬷嬷与丫鬟闻着动静,急忙打开院门,却不想就瞧见自家姑娘被两个婆子拖了进来。 张嬷嬷大惊,赶忙上前阻拦:“你们这是做什么!反了天了!快放开姑娘!” 那婆子根本不理会,竟直接一脚将她踢开,张嬷嬷年岁已高,哪里经得住这样踢,登时倒在地上,痛的眼冒金星。 她站不起来,只能捂着伤处,眼睁睁看着她们将姑娘与碧玉推进屋子里,又出来将院门落锁,扬长而去。 几个丫鬟吓得乱了方寸,留下两个扶着张嬷嬷,其余几人冲进屋中去扶晚晴。 碧玉顾不得身上和额头的疼痛,吃力地爬到晚晴身边,帮着丫鬟将人扶到椅子上。 她慌张地上下瞧着,生怕晚晴受伤:“姑娘!可有哪里伤着?!” 晚晴的裙角和绣鞋已经沾满泥草,珠钗玉簪掉在地上,发髻散乱,白皙的脸颊上有几道明显的红痕,唇角甚至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整个人如同被风雨摧落泥泞的海棠,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任碧玉和丫鬟们如何说话,都做不出丝毫回应。 碧玉慌了神,姑娘方才见公子晕倒,也是这般模样,服了药好不容易缓过来,如今又…… 对了!药!她想起在快雪阁崔太医给的药,手忙脚乱地在怀中摸索着,才发现那罐子在方才摔倒时已然破碎,好在冬日里衣裳足够厚,未曾伤到,药也还在。 她顾不得那些碎瓷片还在衣裳里,只摸索出几颗药丸,让丫鬟倒了水,取了一颗给晚晴喂了下去。 张嬷嬷缓了几息,好不容易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进门,焦急道:“碧玉,姑娘这是怎么了?” 碧玉无暇顾及,先招呼着一旁的丫鬟将晚晴扶到床榻上躺下,才又到外间,一壁清理着碎瓷片,一壁道:“公子吐血晕厥还未醒,老爷便像失心疯了一般,命咱们姑娘禁足,直至出嫁。” 她言语中没有一丝对徐巍的尊敬之意,只余一片冰冷,隐隐透着怨恨。 张嬷嬷慌忙道:“碧玉姑娘,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呀!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如何是好?!” 碧玉却早已没了往日的小心谨慎,她不屑道:“知道又如何,左右都是要陪着姑娘禁足了,大不了再挨一顿板子便是。” 说话间张嬷嬷也注意到她额头的伤口,便唤小丫鬟去取些药来,为碧玉清理伤处,好在伤的并不算重,血已经止住,只是这样的口子,必定是要留疤了。 碧玉不在乎这些,上完药便去内室照看晚晴,不知是否是今日这场闹剧让晚晴心力交瘁,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她服下药后便陷入了昏睡。 碧玉让丫鬟扶着张嬷嬷下去歇息,屏退众人后,独自坐在床榻边,直至此刻,她心中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低声哭泣着。 大齐庆历十九年春,吏部尚书府嫡女徐青及笄,府中却未曾设宴,不久,上京城隐隐传出流言,道是尚书府二姑娘不满婚事,似与其兄有染。 流言愈演愈烈,惊动圣上,于紫宸殿召见徐巍,训斥许久,命其平息流言,同时,为安抚徐巍,将其升任为左相。 南御街上,徐巍坐于马车之中,手里曾经渴望的升迁旨意此刻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让他感受不到一丝欣喜。 他心中明白,忠勤伯私下里为圣上办了不少事,颇得器重,这也是他当时属意袁昭的原因之一,如今这桩赐婚是袁昭主动求来的,圣上自然不愿见任何变故。 今日训斥,乃是向他施压,升官的旨意,与其说是恩典,倒不如说是打一巴掌后给的甜枣,如此恩威并施,只为让他得了好处,乖乖的将事办好,确保不出岔子。 一个左相算什么,他原本靠着自己的才能,未必就没有机会,可如心愿一朝达成,却是因着这样的原由,让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稳,吴书扶着徐巍下车进门,询问眼下可要去正院,徐巍刚想点头,就想起秦桑榆自去岁晚晴禁足起,便对自己日日冷着脸,不见一丝笑颜。 徐巍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罢了,去书房吧。” 二人刚行至书房,便见一小厮立于门前等候,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吴书见此人颇为眼生,便想出言询问,谁知徐巍摆手制止,让他在外头候着,独自与那人一同进了门。 正院中,秦桑榆坐于茶案边,低头缝制着一个皮毛手围,周嬷嬷急匆匆进来:“夫人,不好了,快雪阁送出来的信被半道拦下了。” 秦桑榆一惊,急忙起身问道:“什么?谁拦下的?” 自从晚晴被禁足之后,承砚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全靠太医的药勉强吊着,晚晴也好不到哪去,三餐有一餐能吃进去几口都已是勉强,精神气全散了,人消瘦得几乎不成个样子。 秦桑榆实在不忍,便悄悄买通了慧仙苑外守卫的小厮,让晚晴与承砚可以互通消息,近日徐巍公务繁忙无暇分身,秦桑榆便借着探望承砚的时候,嘱咐他写下信件,再由此人送入慧仙苑。 她只是盼望着二人能以此慰藉,有了念想,便能恢复些精神,哪怕只是一点也是好的,却不想这信才送出来,就半道出了岔子。 周嬷嬷思忖着得来的消息,道:“夫人,慧仙苑外的人本就是老爷调过来的,咱们都不相识,能买通一人已是不易,此前传递消息从未被发觉,可换成书信却不成了,您细想想,只怕此前之事老爷并非不知,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秦桑榆焦急的在案旁来回走着,她神色忧虑,透着气恼:“承砚一直不好,晚晴也瘦成那般模样了,他还要如何?!难道真的要将儿女硬生生逼死才肯罢休吗?!” 周嬷嬷赶忙劝道:“夫人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您若再有个什么,岂不是让姑娘与公子更忧心么?” 秦桑这回却没将劝解之言听进去,她思量片刻,拿起桌上的手围快速穿了几针,将绳结打好,便抱在怀中快步出了院门。 第30章 威胁 周嬷嬷忙招呼碧月一同跟了上去:“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秦桑榆头也不回:“去慧仙苑。” 碧月与周嬷嬷对视一眼,道:“夫人,姑娘尚在禁足,咱们进不去啊!” 秦桑榆眸光一凝,怒道:“我倒想看看,他预备怎么处置我!”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徐巍,周嬷嬷与碧月哪里还敢接话,只得跟着秦桑榆疾步来到慧仙苑门前。 守卫在外的小厮果然上前阻拦,秦桑榆肃着脸,柳眉紧蹙:“让开!我进去探望二姑娘,你们连这也要拦么?!” 为首的小厮挂着为难的表情,行礼道:“老爷有令,您不能进去,还望夫人莫要为难小的。” 秦桑榆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当即拔下头上的一支金钗,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左臂刺了下去。 众人慌作一团,慧仙苑门前登时乱了起来,秦桑榆忍着疼,强硬道:“你再敢拦,今日我便死在这里!你若不怕,大可以试试!” 小厮哪里能想得到夫人竟然会做出自残之事,瞧她的神情也明白那威胁之语绝非空话,只是现下去唤老爷过来也已来不及。 无奈只能吩咐人退开,将秦桑榆等人放了进去,又急忙着人去书房禀报此事。 秦桑榆带着周嬷嬷与碧月快步走入院中,才将那沾着血的金钗扔下,上前焦急地拍打着屋门。 屋内只有碧玉在陪着晚晴,她们方才就隐约听见秦桑榆的声音,此刻碧玉闻得声响,急忙上前打开房门将人迎进来。 晚晴无力地抬眸望去,就见秦桑榆捂着左臂,手指间隐隐渗出血迹,她双眸瞬间睁大,呼吸一滞,慌忙跑上前扶住秦桑榆。 “阿娘!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秦桑榆忍着疼,由碧玉几人为她上着药,安抚道:“晚晴别急,阿娘无事,只是划伤了一点皮肉而已,不妨事的。” 她下手有分寸,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外头的小厮,伤口并不深,敷上药血便止住了。 晚晴坐在一旁瞧着,心疼不已,清泪滑落,哭着道:“阿娘何必如此,有什么让下人传话便是,父亲虽不让您进来,可话总是能传来的。” 秦桑榆望着消瘦憔悴的女儿,心中酸楚,晚晴这会儿还不知道,今日之后,承砚的消息恐怕再也递不进来了,她只得哄道:“阿娘不放心,想来瞧瞧你,如今虽说已是春日了,可时气依旧寒凉,阿娘知道你怕冷,做了副手围给你,你试试可暖和。” 晚晴接过雪白的皮毛手围,轻颤着将手伸了进去,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暖意,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心中无比清明。 若只是为了送副手围,阿娘何必弄伤自己强闯进来,着人传递便是了,父亲虽然不许阿娘进入慧仙苑,可自禁足以来,并没有限制阿娘往里头送东西,如此行事,必有蹊跷。 且这份蹊跷,定是与她和承砚有关,晚晴心如明镜,却也只能装作不知,她明白眼下说什么,都只会徒增阿娘烦忧罢了。 忽地,外头传来动静,房门紧跟着被推开,徐巍带着吴书等人踏入屋内。 父亲的突然到来,印证了她的猜测。 徐巍瞧了一眼晚晴怀中那副手围,移开目光,见秦桑榆手臂上缠绕的白纱,眸中闪过一丝关切,只是随即便压了下去。 “夫人为何出此下策?” 为何?秦桑榆面上浮起冷笑:“夫君又为何明知故问呢?左右儿女的性命你都不在乎了,我的性命自然也是无关紧要。” 徐巍见妻子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轻叹一声,挥手屏退下人,待房门关上,才在一旁坐下。 “外头的流言想必夫人早已知晓,今日御前奏对,散朝后圣上留我在紫宸殿说话,言语间多有训斥,命我平息流言,还道赐婚之事万不能有闪失,可训责过后,却忽然给了我左相之位,夫人,你还不明白吗?” 秦桑榆不是蠢笨之人,哪里会不明白,可她如今已不在乎了,儿女成了这般模样,万事也已成定局,皆遂了他心愿,难道还要自己笑脸相迎不成? “是吗?那可真是恭喜相爷高升了,只是不知这卖女儿换来的官位,夫君坐着可还舒坦?” 这话着实难听的厉害,她心中明明知晓徐巍的为难之处,可知道归知道,对孩子的心疼让她无法原谅丈夫的决定,即便除此之外也并无更好的解决之法。 徐巍被这话刺的心中一痛:“这是什么话?!你明知我心疼晚晴不比你少,何苦如此讥讽于我!” 秦桑榆冷哼一声,不愿再同他说话,看着昔日幸福安乐的家庭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徐巍心中沉闷不已。 不过心中再难受,他也不得不以正事为先,是以徐巍收起情绪,对晚晴道:“下月十五便是你出嫁之日,好好准备,届时切莫再生事。” 晚晴从他进门后便一直沉默,连声父亲都未唤,此时听着这番话,也已不似之前那般情绪激动,她面上神色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收起了泪水,一脸漠然地跪下,声音清冷中透着绝决。 “父亲,女儿之前说过的话,如今依旧未变,您若非要女儿出嫁,那就将女儿的尸身嫁过去吧。” 徐巍早已料到她的态度,心中虽有怒意和心疼,面上也未显露分毫,他肃然道:“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若寻死,府中所有人都会被你连累,你自己掂量着!” 说罢,他语气一转,声音柔和了两分:“晚晴,父亲并非不心疼你,只是身上担着责任,不能随心而为,你应当明白,为父答应你,只要你不再生事,听话嫁入伯爵府好好过日子,为父必定求圣上恩典,请太医令亲自为承砚医治,定然让他恢复如初!” 秦桑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竟然用承砚来威胁晚晴,眼前这个陪伴她多年的人忽然变的如此陌生。 “你?!你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枉为人父!” 第31章 妥协 徐巍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心中如何能不难受,可如今有得选吗? 妻子那边是说不通道理了,他只能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儿,见晚晴亦是神色悲戚失望地看着自己。 如何能不失望,即便父亲狠心将自己禁足,她也从未怀疑过父亲对她和承砚的爱子之心,可这份相信在方才父亲的话语中碎了一地。 晚晴绝望地闭上双眼,默了许久,才缓缓垂首,对着徐巍俯身下拜:“女儿明白了,自会遵从父亲之命,望您守信,定要让哥哥好起来。” 她再次称承砚为哥哥,这让徐巍暗暗松了口气,可这声哥哥,却听得秦桑榆心如刀绞,不住流泪,她不敢想方才这短短几息,晚晴要承受怎样的锥心之痛,才能做出如此决定。 晚晴强撑着说完这番话,已是心力耗尽,还未及抬头看一眼哭泣的娘亲,便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徐巍与秦桑榆吓坏了,急忙唤吴书去请大夫,碧玉方才守在外头,早已心急如焚,她知道老爷忽然过来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说与姑娘,果然,没一会儿里头就乱了起来。 见门打开,她趁着吴书上前的空档急忙闯了进去,就见晚晴倒在秦桑榆怀中,已然昏厥。 碧玉来不及惊慌,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药,递给秦桑榆,又取过桌上的茶盏:“夫人!快让姑娘服下!” 可晚晴此时已完全昏厥,并不像之前那般只是神智不清,尚还能用茶水将药顺下。 碧玉无法,心一横,将丸药捏碎,撒进杯中,捏着晚晴的下巴强行灌了下去,这法子虽然有一定的危险,可为了救急确实没有比这更快的了。 今日崔太医并不在府中,吴书只得吩咐人去请卫大夫,徐巍见此情形,也知晓晚晴定然不愿见自己,安排好事宜,忍着担忧先行离开,倒是并未反对秦桑榆留在此处照看女儿。 秦桑榆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心痛难当,她看着丈夫狠心离开的背影,眼中光华消散,只余泪意弥漫。 原以为生于官宦之家,不说富贵荣华,至少晚晴可安然肆意的过完一生,却不想竟是如此痛苦不堪。 恍惚间,有带着凉意的手指拂去她零落的泪水:“阿娘……莫哭……” 秦桑榆一愣,才发现晚晴已然醒来,只是经此一遭,身心虚弱,使得她说话都好似用尽力气,断续不成。 秦桑榆赶忙和碧玉几人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又嘱咐碧月去门外候着卫大夫,周嬷嬷捧着温好的参汤过来,一点一点喂着,好歹喂进去了小半碗。 晚晴握着秦桑榆的手,轻声道:“阿娘莫要伤怀,这是……我的命,我认……只是,只是我对不住阿衍,不能……陪他白首终老……” 秦桑榆怎能不伤怀,她听着女儿的言语,早已泣不成声:“晚晴别说傻话,你与承砚都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总能相见的,晚晴……” 晚晴却已流不出眼泪,她的双眸一片死寂,只余绝望,不见生机。 卫大夫匆匆赶来,由碧月领着带到里屋,他瞧见晚晴的面色,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从药箱中取出腕枕垫好,为其诊脉。 眼瞧着卫大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秦桑榆再次慌了神:“卫大夫,晚晴如何?!” 卫大夫思忖片刻,收回手,皱着眉道:“徐夫人,姑娘方才昏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话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了,可却不得不问,秦桑榆心中了然,道:“方才老爷与晚晴说话重了些,这才让晚晴动了气,闹成这般。” 卫大夫与徐巍相识已久,比崔太医更了解府中情况,是以秦桑榆这么一说,他心里也就清楚了。 “徐夫人,此前崔太医便说了姑娘与公子不可再受刺激,他二人心脉已伤,如何再经得起这般折腾,贵府的事老朽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徐夫人,二姑娘如今这情形,已不比公子好上多少了,崔太医给的药还需按时服下,老朽再配几副汤药为佐,您务必要让他二人静养,万不可再生事端了。” 卫大夫三言两语,已将事态说了个七七八八,点明了晚晴如今情形已如承砚一般无二,可她此前明明康健,自小便少有病痛,如今这般,原由唯一而已。 秦桑榆行礼谢过,卫大夫还了礼,便叹着气下去准备开方。 晚晴将卫大夫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心中只记挂承砚的病情,对自己的情况却没有丝毫在意。 她看着站在一旁的周嬷嬷,视线交汇,又转而望向屋中伺候着的几个小丫鬟,周默默会意,扬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等大夫写好方子便守着煎药去,无事不必进来伺候。” 丫鬟们应声而退,屋中只余周嬷嬷和碧玉碧月两姐妹,晚晴撑着挪到榻下,跪倒在地,几人见状赶忙去扶,却被晚晴一一推开。 她冲着秦桑榆俯身下拜:“阿娘,事到如今,女儿不求别的,只求再见阿衍一面,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求阿娘成全!” 她知道父亲定然不会应允,慧仙苑已被整个围了起来,她求告无门,也只能指望母亲想法子。 秦桑榆心疼不已,伸手扶住晚晴的手臂:“晚晴,阿娘便是知道你父亲会来慧仙苑,才强闯了进来,可即便阿娘能来,承砚也定然是进不来的,更遑论你要踏出这院门了。” 晚晴挣脱开母亲的手,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她额间已然见隐隐红痕,却依旧哀求道:“女儿知晓您为难,女儿只求能看一眼,只一眼,女儿便回来!求阿娘成全!求您了!” 晚晴的哀求声如同一把尖刀,生生剜着秦桑榆的心,她俯身将晚晴搀扶起来,双眼含泪地望着这个自小宠大的女儿。 “好,阿娘答应你,阿娘来想法子,可是你也要答应阿娘一件事,便是好好服药,好好修养,否则你如今这般,要如何走到快雪阁呢?” 秦桑榆知道此时只有这些话才能让晚晴听进去,果然,见她答应,晚晴的眸中才有了一丝光芒。 第32章 枯枝 可随即,晚晴又为自己的请求深感自责,她望着因这些事面容憔悴的母亲,愧疚不已。 “阿娘,都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忧心至此,都是女儿的错……” 秦桑榆将女儿揽进怀中,流着泪道:“阿娘怎么会怪你呢,晚晴,都是阿娘没照顾好你和承砚。” 她安抚地拍了拍晚晴的肩膀,将她扶到榻边坐下,神色闪过一丝犹豫,才继续道:“晚晴,你爹爹……他确实不该如此行事,只是晚晴,他担着压力,也是实属无奈,阿娘只希望你与承砚,莫要记恨他……” 秦桑榆虽恼恨徐巍行事言语不当,骂归骂,但内心亦是明白丈夫处境,往上是君,往下是子女,他困于此间,左右为难,只能取舍。 提起父亲,晚晴亦是百感交集,她无法心无芥蒂地如常面对父亲,可也能明白父亲如此行事的原由,也是最终使她妥协的枷锁。 她无法因自己的私心,连累承砚,连累爹娘,连累整个尚书府一同去死,所以只能舍出自己,就像徐巍舍出她一样。 “阿娘放心,女儿明白父亲的为难之处,您与父亲将女儿养育至今,女儿又怎会因此记恨怨怼。” 不记恨是真,无法笑脸相对亦是真,晚晴知晓,她与父亲之间,怕是再难回到之前的模样了。 秦桑榆闻言,心中越发难受,此事并非一句对错便能简单论处,落在晚晴与承砚身上,受苦的终究还是她们二人。 “阿娘,晚晴让您为难了……” 秦桑榆摇摇头,忍着情绪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孩子,只要你与承砚能好起来,阿娘不为难,你莫要挂心。” 周嬷嬷与碧玉在一旁听的心中不忍,也跟着默默地抹眼泪,恰好此时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送药,周嬷嬷才收敛神色,转身去开门。 秦桑榆退到一旁,看着碧玉伺候晚晴将药喝下,才道:“晚晴,记着阿娘的话,喝了药便好好睡一会儿,待阿娘安排好,再让人来传话于你。” 见晚晴点头,她又对碧玉吩咐道:“好好照顾姑娘,有什么事,便着人去正院禀报,莫要自作主张。” 碧玉赶忙行礼称是,秦桑榆这才带着周嬷嬷与碧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碧玉屏退了丫鬟,将门关上,赶忙回到榻边,高兴道:“姑娘,这么久了,您终是能见公子一面了!” 晚晴明白这一面的意义,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行将失去的恐惧和痛苦。 罢了……罢了,若这是她的命,那她便只求承砚能活着,能平安康健的活下去,只要他安好,她便也能活着,哪怕心如死灰,她也认了。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二,上京城依旧沉浸在一片寒冷之中,并未随着春日的到来有所回暖。 月上中天,吴明听见内室有轻微的动静传来,赶忙从风炉上取下煨着的汤饮,盛在玉瓷盏中端进去。 “公子醒了,这是夫人晚间吩咐周嬷嬷送来,专为您补身的,您用一些吧。” 承砚轻轻颔首,由着吴明将他扶起,只这么一点动作,便使得他倍感无力,忍不住咳了几声。 吴明借着烛火,瞧见承砚那异常苍白的病容,强忍着情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公子,太医令白日里送来的药比之前的瞧着管用些,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大好了。” 承砚知道吴明是在宽慰自己,勉强撑起一抹笑意,就着吴明的手慢慢喝了两口汤。 这汤味道清淡,药材放得不多,对于他这般没食欲的人来说已算好入口的了:“这是阿娘亲手炖的吧?如今府中忙碌,怎好劳烦她在为我操心。” 吴明见他多少喝了一些,稍稍安心,笑着道:“夫人向来心疼您,再如何忙碌,都会以您为先的,所以公子要快些好起来,才好叫夫人放心呢。” 承砚无力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吴明将汤饮放下,他倚靠在迎枕上,发丝垂散:“吴明,昨日让你送去鹤鸣山的信,可有顺利递进去?” 吴明赶忙点头:“小的是看着观云庄的人接下才走的,公子放心。” 承砚垂眸,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吴明的肩膀:“你记着,若有万一,你便上鹤鸣山去寻先生,我在信中都为你安排妥当了,今后,你便跟着先生,也算有个出路,总好过在府中做长随,平白蹉跎一生。” 吴明万万没想到那封信是公子为了他写的,一时间怔愣在原地,双眼泛红,待回过神来,又惊觉公子那句若有万一,是指什么。 “公子!莫要说胡话啊!哪来的什么万一,小的哪都不去,就跟着伺候公子!” 吴明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承砚却依旧淡然地轻笑着,他双眸望向案上八宝瓶中的枯枝,那原是冬日里晚晴所摘的梅花,托母亲送来的,如今梅花枯萎落尽,只余这毫无生机的断枝,孤零零的立于案上。 “吴明,人生来在这世上,无所谓光阴长短,都是要有这一日的,我缠绵病榻已久,也是厌倦了,若得解脱,亦是幸事。” 吴明心里知道公子说的都是事实,可他自幼便跟着公子一同长大,这要他如何接受,平日里因怕提及二姑娘惹得公子伤心,他向来是避讳着,如今却不得不提。 “公子,您不能有这念头啊,若是姑娘知道了,必要伤心坏了,您千万得提着心气,好好服药,将身子养好!” 晚晴…… 承砚无力地闭上双眼,将悲痛之色掩下,只静默地感受着心口疼痛蔓延,呼吸之间,五内如焚,郁气难消。 许久,他睁开双眼,低声道:“吴明,取纸笔来。” 吴明心知劝不动,只得起身,先是将承砚扶着坐起,多垫了个迎枕让他靠着,又拿了件外裳给他披上,才去外间书案上取来一叠信笺,交与承砚,自个儿坐在一旁小几上磨墨。 “公子,您是要给姑娘写信么,可您之前送出去那么多,姑娘也不知能收到几封,没个回音。” 承砚并未言语,只吃力地执笔,匀了墨,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 第33章 结发 慧仙苑内,碧玉偷偷打开房门,溜出去转了一圈,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她将床帘掀起,小声道:“姑娘,起来吧。” 躺在床榻上装睡的晚晴闻言,立时起身,问道:“外头没人了吧?” 碧玉伺候着她换衣裳,回道:“院子里没人,丫鬟们早早就被奴婢打发回去歇着了,现下也就外头还有一个小厮守着。” 今早秦桑榆便借着商议婚嫁之事进了慧仙苑,因着婚期在即,下人也没拦着,秦桑榆一早买通的那位小厮正好今夜当差,便按着主子的吩咐想法子支开了另一位看守,而后通知了里头守着的碧玉。 待晚晴换好衣衫,二人悄悄摸黑出了房门,穿过院子,那小厮将院门打开,正等着她们。 “姑娘,快去快回,千万小心别惊动了人,否则老爷怪罪下来,小的担不起啊。” 晚晴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银钱递给他:“劳烦你了,我一会儿便回。” 小厮收下银子,谢过晚晴,瞧着二人走远,便站回门口,装作无事发生。 碧玉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晚晴,此时也不好提灯笼,她只能尽力注意脚下不让主子摔着。 晚晴身子尚还未好,才走了没一会儿便觉脚步无力,头晕目眩,只强撑着往快雪阁去。 碧玉担忧不已,她扶着晚晴的胳膊,明显感觉到对方步履渐沉:“姑娘,您可还撑得住?要不奴婢背着您过去吧?” 晚晴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无事,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不碍事。” 快雪阁中,承砚堪堪写了两页,便精神虚耗,再度昏睡了过去,吴明上前取过信笺放在一旁,又扶承砚躺下,正收拾着案几上的笔墨,就听屋外似有声响。 他放下砚台,轻手轻脚出了门,见院中并无异样,正想回屋,又听得院外几声猫叫,他眉头一皱,府中并没有人养猫啊…… 疑惑间,他上前打开院门,才发现外头是碧玉:“碧玉?怎么是你?” 话音刚落,他才看见碧玉身后还有一个人影,那人掀起斗篷上的风帽,吴明惊愕不已:“二姑娘?!您怎么……” 碧玉赶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点声!你想把人都招来不成?!我与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可别惊动了人!” 吴明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四下看了一圈,见没什么动静,才将二人迎了进去:“姑娘,公子方才醒了一会儿,可精神不济,又睡下了。” 晚晴解开斗篷递给碧玉,轻声道:“无妨,你们在外头守着吧。” 吴明与碧玉见晚晴进去,将门关好,对视一眼,皆无奈叹息,吴明垂着头,面上满是疲惫:“碧玉,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仙吗?若是有,为何不睁开眼看看呢,咱们公子与姑娘那样好的人,怎么就这般……唉!” 他实在说不下去,只余叹息,碧玉闻言,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抬眸望去,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云雾环绕,不见一点星光。 晚晴掀起纱帘,轻轻走进床榻,看着昏睡不醒的爱人,恍惚又如那一日宫宴归来,她深夜寻他一般。 只是此刻再见,已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晚晴静静地坐在榻边,眼中有泪滑落,她却仿佛未觉,唇畔浮起温婉的笑意,只看着眼前之人沉静的面容。 久病不愈,使得他原本俊朗的眉目染上了一丝颓然,发丝披散,乌黑中隐隐可见几缕雪白。 晚晴伸手替他理了理长发,却不敢触碰他的脸,她轻声低语:“阿衍,你可还记得雁影湖畔你说过的话,你说,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她轻轻牵起承砚的手,十指相扣,凄然一笑:“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也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阿衍,我此生,只愿嫁与你一人。” 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刺绣时用的银剪子,剪下承砚的疑一缕发丝,又将头上的簪子取下,青丝散落,她拂起一缕剪断,用红绳将二人的发丝绑在一起,放入腰间的香囊中。 “今日你我结发,便是夫妻了,夫君,你可欢喜……” 承砚依旧未曾醒转,只是梦中似有所感,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晚晴伸手擦去那抹泪痕,握着他的手,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一如她不慎受伤那日,承砚拥她入怀,也是这般珍重。 前尘在目,却恍如隔世。 “夫君,即便生不能相守,我也只做你一人之妻,惟愿同归同去,至死不渝…… 她将香囊解下,放于承砚手中,深深望着眼前的爱人,这是她的夫君,是她生死不能相忘的归处。 忽地,有寒意蔓延而来,晚晴回头,见碧玉匆忙进来,面色慌张:“姑娘不好了,咱们方才来时不知被谁瞧见了,禀告给了老爷,夫人这会儿正想法子拖延着,周嬷嬷跑来递消息,咱们得快些回去!” 晚晴闻言,面上却丝毫不见惊慌,她只是轻轻将承砚的手放下,替他盖好锦被,才站起身来,由着碧玉为她系好斗篷。 吴明后脚跟着进来,晚晴对他微微颔首:“多谢你。” 说罢,便扶着碧玉的手离开,吴明瞧了一眼公子,又看着姑娘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忍,忙取过桌案上的信笺追了上去。 “姑娘,等等。” 晚晴回头,就见吴明拿着两张折好的信笺递了过来:“这是公子方才醒时写的,小的想着,应该是写给您的,您带回去吧。” 晚晴接过,放入怀中贴身藏着,再次向吴明点了点头,而后又朝着屋中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周嬷嬷等在外头,见人出来,赶忙上前扶着晚晴,焦急道:“姑娘,您可算出来了,夫人不知能否劝住老爷,咱们快些回去吧。” 晚晴未多言,只沉默地点头,周嬷嬷见她这般,也没再说什么,只伺候着晚晴回到慧仙苑,瞧着碧玉扶晚晴进了屋里,才又匆忙回了正院。 晚晴回到房中,见碧玉将 门关好,这才解下斗篷,走到书案前,燃起烛火,取出那两张信笺看了起来。 第34章 残句 上头一张纸上写着的,正是此前承砚为她讲解诗词时,她说过最喜欢的那阙【虞美人】,只是他病重难愈,早已无力控笔,字迹松散漂浮,不复往日苍劲有力,行云流水之势。 晚晴看着这已经变了模样的字迹,悲从中来,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念着纸上的字字句句,泪如雨下,声音沙哑的厉害,断续不成。 她实不敢想,他是以何心境写下这首词,那字迹到最后一句‘今夜落梅声里,怨关山’时,明显抖动的厉害,几乎字不成形。 那日在邀月亭,她还欣喜于承砚讲解之意自己尽能体会,却不想一语成谶,如今成了词中人,才深知关山难越之情,其中多少心酸苦楚。 晚晴将那页信笺轻轻抚于心口,又见底下那张上头,还有几行字,她赶忙捻起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细细看去。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词,不知为何,只有半阙【风声凄烈,烛摇影明灭,杯酒未消心头雪,一点痴念难绝。】。 晚晴喃喃念着这几句,心中急痛,长久的思念与压抑在这一刻全数倾泻而出,让她泣不成声。 “一点痴念……难绝……阿衍……阿衍!” 她哭地近乎崩溃,起身朝着房门跑去,可那门才堪堪打开一瞬,她便又猛然惊醒过来,不能去,她不能再去见他,婚事在即,她若不管不顾,会连累全家…… 碧玉眼见她双手颤抖着又将门关上,委顿在地,哭着上前扶住晚晴:“姑娘,您受苦了!您若是难受就哭吧,奴婢陪着您!” 晚晴伏在碧玉怀中,只觉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痛得撕心裂肺:“碧玉!碧玉!我该怎么办?!他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我却不得不嫁与他人!这要我如何忍心啊……” 碧玉亦是伤心不已,她抱着晚晴,哭道:“姑娘,公子必定知晓您的心意,他怎会怪你呢。” 晚晴一想到方才承砚那苍白虚弱的病容,泪水难收,如玉珠线断:“我宁愿他怪我,我宁愿他恨我食言,也不愿见他为了我病成这般,是我的错,终究是我负了他!” 碧玉不知如何才能劝慰此时的晚晴,她心中酸楚,只得轻轻拍着晚晴的后背,试图能让姑娘好过一些。 “姑娘,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啊,夫人说的对,只要活着,总能再相见的!再者公子若是见您如此,不知会多心疼,您可忍心让他担忧么?” 往日用承砚来劝她,总是有些用的,此时却只见她摇头,哭道:“总能相见……我若嫁与他人,还有何面目见他?我要如何与他相见!” 出嫁之后再相见,这无异于是在剜他的心,晚晴如何能不知,她无所适从,只能伤心哭泣,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切。 这番动静到底还是惊醒了慧仙苑的下人,丫鬟们闻得哭声,不敢擅闯,只得叫醒张嬷嬷,让她拿个主意。 张嬷嬷虽不如碧玉知道的那般清楚,可心中也多少有些数,她算着时辰,对丫鬟们道:“如今才半夜,就别去正院打扰老爷夫人了,我去看看,你们先下去吧,若有事再来也不迟。” 丫鬟们听话的退下,张嬷嬷上前轻轻叩了两下门,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碧玉闻得张嬷嬷的声音,扶着晚晴起身到一旁竹榻上坐下,胡乱抹了把脸,打开门将人让进来,道:“嬷嬷,劳烦打些热水来,伺候姑娘梳洗。” 张嬷嬷瞧了一眼晚晴,也没多问,只道了声是,便径自下去准备热水。 不知是否是秦桑榆终将徐巍劝住,后半夜并无异常动静,只是天明后,慧仙苑外看守便多了一倍。 见天光大亮,吴明一如往日端着热水进去,见承砚依旧未醒,他上前轻唤:“公子,太医令为您制的药送来了,你可要……” 话还未说完,吴明便发觉承砚异样,他面容依旧苍白,可却隐隐泛青,唇上不见一丝血色,此刻满头大汗,口中还喃喃唤着阿青二字。 吴明一惊,心道不好,急忙便奔至门口,吩咐下人去正院禀报夫人,让她着人将太医请来,末了又觉来不及,赶忙打发一旁的小厮去将住在府中的卫大夫先行请过来。 待安排好这些,他急忙回到里屋,将手巾过了热水拧干,一壁给承砚擦着汗,一壁唤他:“公子醒醒,公子!您能听见小的说话么?!” 承砚似是陷入梦魇一般,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吴明焦急不已,低头发现承砚手中握着一枚香囊,他伸手去取,却不想承砚将那香囊紧紧攥着,根本无法取出。 吴明立时反应过来,这应是昨夜二姑娘留下的,眼瞧着夫人那边快过来了,若只是夫人也便罢了,若是老爷一同过来瞧见了,这香囊怕是留不住了。 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法,院中便有脚步声传来,吴明赶忙扯起锦被将承砚的手放了进去,才起身站在一旁。 屋门推开,秦桑榆匆匆进来,吴明见她身后只跟着周嬷嬷与碧月,并未见到徐巍,这才松了口气。 秦桑榆瞧见他的神色,上前看了看承砚,急忙问道:“昨儿不是还能起身服药,怎得突然这般了?” 吴明赶忙将昨夜的事说出来,末了还道:“姑娘昨夜来时公子并未醒,姑娘离开后小的也进来瞧过一眼,见公子睡着,这才在外间歇息了一会儿,方才小的端水进来,就见公子这般模样,似乎是梦魇了,可怎么都叫不醒。” 秦桑榆闻言,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她转身对碧月吩咐道:“快去门口候着太医,再着人去瞧瞧卫大夫来了没!” 碧月得了吩咐赶忙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卫大夫,她不敢耽误,将人带入里间,而后便往府门跑去。 卫大夫见承砚如此情形,二话不说,先取了银针过火,在紧要处扎了几针,见承砚慢慢稳定下来,汗也止了些许,才坐到一旁为他诊脉。 秦桑榆等人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皆紧张地盯着卫大夫,就见他面色凝重,过了许久,起身叹息道:“唉……徐夫人,还是等太医来看看吧,老夫……怕是无能为力了!” 第35章 回光 秦桑榆一听这话,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人便已站不住,足下瘫软,直往后跌坐在竹榻上。 周嬷嬷急忙扶住,秦桑榆面色凄然,她怎会不知卫大夫这话何意,只是心中悲痛不已,再说不出话来,只余哭声。 不多时,碧月带着太医令及崔太医二人匆忙赶来,秦桑榆急忙起身,也无暇客套,只草草见礼后,便让去一旁,焦急地看着太医为承砚诊治。 太医令与崔太医二人轮流诊完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太医令收回手,面色凝重地起身对秦桑榆拱手道:“徐夫人,大公子心脉受损严重,如今心力已耗尽,下官实在无力回天,即便下官与崔太医拼尽医术,也至多保全两日,您……您与徐大人,还是尽早预备着吧。” 秦桑榆强撑着听完,已是神思恍惚,她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四,左相徐巍嫡子徐衍病重,药石无医,徐巍念及嫡女徐青即将出嫁,便命府中上下隐瞒此事,不得透露分毫,又请太医留居府中,尽力救治。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五,左相徐巍嫡女徐青出嫁,圣上亲赐嫁妆,又命御前总管高福安送至相府,代天子贺喜,风光无限,上京同庆。 是夜,忠勤伯爵府中饮宴结束,世子袁昭由下人扶着来到临华阁,见一身嫁衣的晚晴坐于榻前,他心中欢喜不已,不顾喜娘在旁提醒着行礼,挥挥手,便将人尽数屏退。 待屋中只剩二人,他才缓步上前,轻轻将晚晴手中的喜扇取下,望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笑意温柔:“晚晴,我知道这桩婚事并非你所愿,你莫要害怕,我定不会负你。” 眼前之人眉目俊朗,温润如玉,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可于晚晴而言,她的良人,只有一个。 袁昭见她不语,也不计较,只径自取过桌案上的竹盘,那盘中放着一枚香囊并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道:“晚晴,饮下合卺酒,结了发,你我便是夫妻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晚晴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她并未伸手去接那杯酒,而是直接对着袁昭跪了下去,袁昭一惊,赶忙放下酒杯伸手去扶。 却听晚晴道:“世子爷,晚晴已遵圣意嫁入伯爵府,只是心绪未平,还望世子爷体谅,容妾身些时日吧!” 这话不该出自新嫁娘之口,可袁昭真真切切的听在耳中,他眸光微变,许久,才道:“晚晴,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对么?” 晚晴俯身在地,哽咽道:“是,妾身不能欺瞒世子爷,妾身心中已有良人,若是这般糊涂地与您做了夫妻,便是妾身的罪过。” 袁昭心中早有猜测,故而方才还未行礼便屏退了下人,此时晚晴所言亦是印证了他心中疑虑。 “那日宫宴,见你谢恩之后的神情,我便已猜出一二,晚晴,到底是我来晚一步。” 他伸手将晚晴扶起,面上笑意冷了些:“我可允你些时日,只是这婚事到底是圣上亲赐,现下木已成舟,在人前,你我也得是恩爱夫妻。” 他语气温和,带着些许无奈,晚晴望着他的双眼,心下凄然:“多谢世子爷体谅,只是妾身……” 袁昭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淡然一笑:“无妨,今日想必夫人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自去软榻上睡便是。” 这份体谅难得,晚晴十分感念,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她与承砚已然结发,私心里便是承砚的妻子,她做不到与他人同榻而眠。 眼瞧着袁昭已在不远处软榻上躺下,晚晴这才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卸去繁复的钗环,换下层层叠叠的喜服,回到榻上,抱着被子缩到了角落。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支青玉梅花簪,珍重地捧在手心,眼泪再度滑落,她将玉簪贴近心口,脑海中全是承砚与她相处的过往,心如刀割,痛意蔓延,使得她忍不住轻声哽咽。 袁昭躺在榻上,听着妻子细碎的哭声,心绪复杂,一夜无眠。 相府中,秦桑榆与徐巍守在快雪阁,直至深夜,才不得不回了正院休息,吴明在他二人离开后,独自在屋中守着承砚。 子时过半,烛火将熄,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吴明坐在一旁,连日来的操心劳累使得他忍不住打起瞌睡。 “吴明……” 这声轻唤将吴明惊醒,他猛然回头,就见自家主子已然醒来,此刻竟自己支撑着坐起身来,吴明心中一喜,赶忙上前。 “公子!您醒了?!您瞧着气色好多了,太医令果然妙手回春!” 承砚的面上恢复了一丝气血,眼神也清明无比,呼吸和缓,显然是一副即将病愈的模样。 “吴明,倒些茶水,再将那套月白阑衫取来。” 吴明心中高兴,赶忙应了声是,便去外间风炉上取下茶壶倒了一杯奉与承砚,又转身去柜中为他寻来那套衣衫。 见承砚行动自如地端着茶盏饮下,还不需他扶着便自己走到镜台前坐下,吴明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他端来热水伺候着主子洗漱完,再取过梳子为承砚束好发髻,刚想拿发冠时,却被拦下,承砚从衣袖中取出一支青玉梅花簪,亲手簪在了发髻上。 那簪子吴明认得,是公子之前送给二姑娘的,原本是一对两支,不知为何其中一支到了公子手中,只是他也没多问,等着承砚起身,又伺候着他穿好衣衫,才退到一旁。 “公子,您这几日都未用饭,厨房一直备着汤饮和粥饭,您用一些吧。” 承砚取过枕畔的香囊系在腰间,头也未回:“不必了,我不饿,你先下去吧。” 吴明心中咯噔一下,他方才见公子醒来,只顾着欢喜,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什么。 病重时忽然恢复精神,这该不会是…… 意识到这一点的吴明如遭雷击,双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您……” 第36章 黄泉 承砚心中明白自己此时状态所谓何意,可他面上没有一丝惊慌与哀戚,反而扬起温和的笑意,将吴明扶了起来。 “吴明,你要记着我此前与你说过的话,等事情料理完,便去鹤鸣山找先生吧。” 事情料理完?料理什么?吴明自然听得懂,可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年岁尚小,又不似承砚般心境通明,此刻忍不住眼泪,哭道:“公子!您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啊!您可不能有事!小的不去鹤鸣山!小的只想跟着您伺候您啊!” 承砚轻轻拍了拍吴明的肩膀,依旧是温和的没有一丝波澜:“吴明,我与你说过,人总要有这一日的,不必难过,好了,下去歇着吧。” 吴明听出了承砚想要独自待一会的心思,只得强忍悲痛,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才哭着退了出去。 见门关上,承砚面上的笑意褪去,他缓步走到书案前,不急不慢地铺开信笺,用镇纸压住一角,修长清瘦的手执起铜勺在砚台中添了些水,随后取过墨锭细细研磨起来。 他神色平静,双眸在烛火影映下如盛星河,不似人间所有…… 他瞧着案上的信笺,忽而想起那日未做完的词,那两页并不在案上,想来,晚晴已然将其取走。 罢了,也许有时候,词也未必要写尽…… 他唇畔蕴起一抹轻笑,执笔匀墨,认真地写着什么,不多时,他停下手中笔,又细细地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轻叹一声,才取过信封装了进去。 晕眩感复又袭来,他心知精神即将耗尽,忍着昏沉之意站起身来,行至榻边,将腰间香囊取下,与那封信一并握于手中,在榻上躺下。 阿青,若有来生,哪怕关山千重,我心匪石,生死无悔……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七,忠勤伯府世子夫人徐青婚后三朝回门,世子袁昭备下重礼,嘱咐妻子先行,待下朝后再行前往相府。 马车中,晚晴心绪不宁,不时掀起帘子向外张望着,一旁的碧玉瞧见她眼下乌青,神色憔悴,不免担忧,宽慰道:“姑娘,这两日都未睡好,要是一会老爷夫人见了,定要心疼了,还是擦些粉遮一遮吧。” 因顾及着晚晴心情,她并未提起承砚,晚晴怎会不知,只是昨日遣了人回相府去见阿娘,也未有任何消息递回来,这让她实在心慌。 碧玉从一旁妆匣中取出平日里用的凝玉粉,细细为她遮盖了一层,虽然还是隐隐可见那抹青色,倒是比之前好上了不少,又用唇脂点了一点,瞧着气色也不那么憔悴了,才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一路行至相府门前,碧玉先下了车,晚晴随后弯腰出了车门,习惯性地伸出手,却不见碧玉来扶,她疑惑地抬头,只见府门紧闭,门口一人也无。 “这是怎么回事?” 碧玉听见晚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扶下车:“奴婢也不知,府中应是知道姑娘今日回门,为何不见人在门前相迎?” 不好的预感瞬间从心中升腾而起,晚晴松开碧玉的手,径直上前,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那门并未从里头锁住,此刻已轻开一道缝隙。 晚晴呼吸一滞,赶忙用力将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片喜色,而是满目的白…… 她呆愣在当场,随后想到了某个不敢深思的可能,碧玉见此也惊着了,赶忙上前扶晚晴,却被她一把推开。 晚晴神色怔然,跌跌撞撞地往里头跑去,绕过影壁,就见中堂停着一尊棺椁,四周挂满白幡,下人们皆身着麻衣,在院中跪着哭泣。 秦桑榆与徐巍此刻也身着白衣,坐在棺椁旁一边垂泪,一边往火盆中添着纸钱。 晚晴只觉天旋地转,那棺中躺的是谁,似乎已不需要问询,撕裂般的疼痛感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心像是被生生剖开,让人窒息。 碧玉紧随其后,也被这一幕惊的愣在原地,她缓缓将目光从那尊棺椁移向晚晴,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完了…… 此时,沉浸在悲伤中的徐巍夫妇也发现了晚晴站在不远处,神情怔愣地望着这边。 秦桑榆心一沉,赶忙起身迎上前,却在距离几步之处停下脚步,晚晴的面色并不见一丝悲伤,她双眼失了神,血色尽褪,整个人像被抽离了魂魄,就那样木然地望着灵堂。 “晚晴……” 秦桑榆想开口安慰,声音却哽咽不已,她心中明白,此刻怎么安慰都已无用了。 晚晴只觉周遭的一切声响似乎都已听不真切,她缓缓抬手抚向心口,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甚至觉不出心跳…… “晚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晚晴,你就是我的良药。” “晚晴,没有旁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晚晴,除了你,我此生绝不另娶他人。”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他没有食言,没有负她,终是带着对她的许诺,只身赴黄泉,徒留她一人于世间,永失所爱,再无归处。 阿衍…… 她眼中已看不见旁人,失魂落魄地抬步慢慢走向那尊棺椁。 忽地,她扬起一抹笑意,一如往日望向承砚一般,笑颜如花,满含深情。 “无妨,夫君先行,我这就来寻你……” 恍然间,承砚依旧穿着她亲手缝制的那件月白阑衫,风姿迢迢,玉树琳琅,他满眼温柔地望着她,张开双臂,迎接属于他的那片星光。 她如同每次前往鹤鸣山寻他那般,带着数日未见的欢喜,轻快地奔向他的怀抱。 “晚晴!!”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徐巍勉强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去,只堪堪拽住一片衣角。 碧玉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灵堂中,她的视线被泪水浸湿,模糊中见到晚晴倒在地上,额头鲜血淋漓,秦桑榆跪倒在地,抱着晚晴痛哭失声。 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纷纷围了上来,一时间只余跪在棺椁旁的吴明,与站立在人群外的碧玉,好似局外之人,只默默流着泪看着这一切。 第37章 清平乐 吴书焦急地吩咐人去请大夫,周嬷嬷见碧玉这般模样,哭着上前拉扯着:“你方才为何不拦着啊!你明知这样的情形姑娘受不住!你为何不拦着她!” 拦着?为何要拦着? “拦什么?你也知道姑娘受不住啊?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啊?!” 周嬷嬷被她这几句话吼的一时愣了神,就连围着晚晴的下人都纷纷侧目,碧玉没了往日作为奴婢的谨慎卑微,她犹是伤心,泪流不止,面上却浮起一丝冷笑,甚至隐隐带着嘲讽。 “姑娘要守着孝道,要顾及着你们,她不能说,不敢说!我替她说!” 周嬷嬷见她毫无恭敬的自称我,赶忙拦道:“你疯了不成!这是做什么?!” 徐巍看着受伤昏迷的女儿,一反常态道:“让她说!” 碧玉并不在乎他们什么态度,她无父无母,原本就和姐姐相依为命,姑娘对她而言,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她们自小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可如今,这个人却被眼前这些所谓的亲人逼到撞棺的地步,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拦不拦的,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名声看得比命要紧,如今哭什么!姑娘若是随公子去了,倒圆满了!清净了!留下来作什么?留下来再被你们逼着与旁人举案齐眉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同发泄一般,将藏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地喊了出来,字字如刀,刺向徐巍夫妇。 秦桑榆颤抖着用帕子捂住晚晴头上的伤口,哭地伤心:“晚晴!晚晴!是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承砚!晚晴!都是阿娘的错!” 她的错?她有什么错? 徐巍跌坐在一旁,看着混乱的灵堂,妻子悲痛欲绝的哭声萦绕耳边,怔然间,落下泪来。 归根结底,要说错,也只有他的错,秦桑榆早就问过他是否会后悔,是啊,她早就说过他一定会后悔,可那时他心怀侥幸,以为时日一长总会好的。 如今这一切近乎报应,落在他身上,才知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纷乱间,下人带着卫大夫匆匆赶来,他用针勉强为晚晴止住了血,吩咐众人将她挪回慧仙苑,再行医治。 秦桑榆与周嬷嬷等人一并跟着去了,下人上前将徐巍扶起,他亦是心忧女儿,却又觉无颜见她,只立于承砚灵前,望着棺椁垂泪,悔恨不已。 庆历十九年三月十八,左相府嫡长子徐衍病逝,停灵中堂,朝中官员皆来吊唁,圣上亦感惋惜,特遣中使前往相府,以表哀思。 观云庄主昭阳先生下山,得知徐衍病故真相,与徐巍割袍断义,再无往来。 相府嫡女徐青重伤昏迷,于徐衍下葬当天深夜醒来,未置一语,第二日,带着此前被徐巍拦下的数十封信笺离开。 大齐庆历二十年春,忠勤伯世子袁昭与左相之女徐青和离,徐青归家拜别父母,只带着贴身侍女碧玉,与徐衍生前长随吴明,前往鹤鸣山,于观云庄内随昭阳先生修行,不再踏出山门一步。 “姑娘,下雪了。” 观云庄拂雪阁中,晚晴正在案前写着什么,碧玉捧着一束白梅进来,插在案头的青瓷柳叶瓶中。 晚晴停笔,望着那梅花上沾染的点点晶莹,伸手轻抚,指尖凉意传来,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已是冬日了么……” 碧玉取来外裳为晚晴披上,轻声道:“是啊,山中不觉时日久,眼瞧着又近年关了。” 她瞧了一眼案上的信笺,问道:“姑娘,可是在给夫人写信?” 晚晴轻轻颔首,执笔将信写完,装好后递给碧玉:“遣人送下山吧。” 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缓步上前推开门,望着外头随风而落的雪花,眸光幽深。 碧玉见晚晴踏出房门,赶忙从旁取了伞为她撑着:“姑娘,您身子不好,可不能沾了风雪啊。” “无妨,你进去吧,我想在这待会儿。” 碧玉无法,只得将伞留给下,自己进了屋收拾桌案。 她拾起散落在一旁的纸张,上头是晚晴方才写的词,那词牌她认得,正是前不久姑娘教过她的【忆秦娥】。 碧玉细细瞧着,看到后半阙时,只觉心口闷的厉害,甚有隐痛:“此生栖迟恨无端,七弦犹似声声唤,声声唤,须臾白发,离人未还……” 她忽然有些哽咽,反复轻声念着最后两句,鼻头发酸,眼中隐有泪意,她放下诗稿,抬眸望着立于廊下的晚晴。 失去爱人的心伤与郁结难消的病痛,将她折磨的消瘦不堪,憔悴支离,风雪中,如同即将陨落的仙鹤,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 晚晴倚着栏杆,伸出手,冰凉的雪花落于掌心,恍然间,又回到了宫宴归家那一日,那时他沐雪而来,忧心她赐婚之事。 晚晴眸中浮起一丝笑意,那时她是如何说的来着?是了,她问他,一同淋了雪,是不是也算白头了…… 承砚笑中带泪的那声‘是’,仿佛还在耳边,庆历十八年冬日的那场大雪,在她心中飘落至今,从未停歇。 她收回手,耳畔传来碧玉的声音:“姑娘,还是进去吧,眼瞧着天快黑了。” 晚晴不再拒绝,随着碧玉进了屋子,她瞧见桌案上被整理过的诗稿,笑意温和:“碧玉,你还记得成婚前,你陪着我悄悄去快雪阁那日么?” 碧玉自然是记得,她瞧着晚晴面上那淡然温婉的笑容,心中难受得紧,她宁愿姑娘哭出来,至少能舒散些,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奴婢记得,那时公子还留了词,幸得吴明机灵,咱们好歹是拿回来了。” 晚晴从那叠诗稿中抽出一张,轻声道:“是啊,那是阿衍最喜欢的清平乐,可惜他只写了半阙,不过没事,剩下的半阙,我替他,也是替我自己,写完便好了。” 她于窗边竹榻坐下,案几上一尊玉斑博山炉中散出丝丝缕缕的轻烟,那是承砚平日惯用的沉息香,烟云缭绕,悠长缱绻,仿若故人在侧。 她的声音轻柔淡然,带着微不可寻的哀戚,透过昏暗的光影,于薄雾弥漫间,幽远而来。 “风声凄烈,烛摇影明灭,杯酒未消心头雪,一点痴念难绝。曾悔当年离别,也恨不能两全,可怜此生命薄,一点旧梦难圆。” 后记 大齐庆历二十一年春,承砚离世两载后的同一天,三月十六深夜,晚晴于观云庄拂雪阁中病逝。 她手中握着承砚曾经写给她的信笺与诗稿,身上依旧是浅紫色的衣裙,发间簪着那支青玉梅花簪,面容带着清浅温柔的笑意,去寻她的夫君。 碧玉静静坐在一旁,没有落泪,不见哀伤,眸中亦是含着笑,她想起前几日姑娘病重,言语间她曾问过,道人都畏惧死亡,为何姑娘那般淡然。 她还记得当时姑娘面上也是如此刻一般的温柔笑意,声音还带着一丝期许:“我怎会害怕,阴曹地府,黄泉路上,有我的夫君啊,他还在等我……” 庆历二十一年三月十七,徐巍夫妇上鹤鸣山迎回晚晴遗体,避过旁人,在深夜将其葬入承砚墓中,让二人死后得以同穴而眠。 三月十八,碧玉将多年积攒的银钱首饰留给碧月,当天深夜,在二人墓前将晚晴交还于她的身契烧毁,以一杯毒酒殉主,追随晚晴而去。 第38章 现世篇:未雨绸缪 是夜,书房昏暗的灯光下,余霜青披着一袭薄毯躺在榻上,额头渗出细汗,将发丝浸湿,她睡得极不安稳,蹙着眉,断断续续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苏无乐守在一旁,为她擦去眼角流下的泪水,神情复杂。 他清楚的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想要唤醒她,又不得不压下这样的念头,等待她自己清醒过来。 炉中的安魂香燃至尽头,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余霜青从梦中惊醒,她面上还残留着一丝哀意,猛然坐起身来。 苏无乐见她醒来,上前拉过她的手腕,只是还未等他将手指搭上脉搏,就见余霜青忽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即失去意识,整个人往后倒去。 苏无乐一惊,赶忙抱住余霜青,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随后抬起右手结印,墙上山水画闪过两道光芒,黄小跑带着小灰灰匆匆赶来。 “青青怎么搞得严重?不是说那一世没有灵力吗?” 黄小跑担忧地蹲在一旁,只觉奇怪,苏无乐扶余霜青躺下,看着小灰灰给她喂药医治,才道:“这和有没有灵力无关,世间万千劫难,唯有情劫最伤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黄小跑不懂感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自然无法体会,只是他见余霜青这样子,担心道:“之前那两回,青青醒过来再怎么说也没有晕倒,要按你说的,情劫这么严重,那以后怎么办?我记得掌教说过,最后的引梦很危险。” 苏无乐眉头紧蹙,一向淡然的眸中罕见的多了一丝烦躁,语气十分无奈:“再危险也得做,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不过好在下一次引梦阿紫会回来守着,至少青青不会有生命危险。” 小灰灰忙活了一阵,抬起小手擦了擦汗,道:“二爷,青青没事啦。” 苏无乐闻言松了口气,黄小跑凑过去问他:“刚刚青青怎么会晕倒的?我感应了一下她灵力没受损啊。” 小灰灰收起随身的小药包,坐在一旁抱着余霜青的胳膊,为她梳理尚有些混乱的气息:“那是因为刚才青青急火攻心,伤了心脉,这是内伤,自然看不出来的,好在二爷及时护住了,只要休养几天就会好哒~” 黄小跑闻言哦了一声,就听他接着道:“不过青青心情肯定不会好,她短时间内情致郁结严重,嗯……怎么说呢,用人类的话来讲大概就是那个抑郁症,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黄小跑一脸问号:“抑郁症?那是啥玩意儿?” 小灰灰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嘛,就是心情不好呗。” 他嘟囔着放下余霜青的手,为她盖好毯子,对苏无乐道:“二爷,我回去熬药啦~” 见苏无乐点头,他又暗暗瞥了黄小跑一眼,才迈着小短腿回了画里。 黄小跑无语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一脸莫名其妙,转头问苏无乐:“他这是嫌弃我笨?” 苏无乐毫不吝啬地赏了一记白眼:“不然呢?” 黄小跑撸起袖子:“嘿!个小兔崽子,我一会儿就把零食藏起来!让他一个也吃不到!” “幼稚。” “你几岁了?” 两道嫌弃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这才发现余霜青已经醒来,她尚还有些虚弱,但也不妨碍她吐槽黄小跑。 苏无乐轻轻将她扶起来,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余霜青将枕头推到墙边,挪过去靠着,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小灰灰的药可以压制情绪,这会儿暂时感觉不到什么。” 苏无乐闻言一愣:“怎么用的这种药?” 余霜青拍了拍他扶着自己的手,道:“没事,是我让他用的,在引梦之前我嘱咐他配了可以压制情绪的药,否则从那样的记忆里醒来,搞不好会崩溃。” 黄小跑这回听懂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余霜青:“你连自己的情绪都要算计?” 余霜青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和苏无乐如出一辙:“不然呢?我在这哭天喊地要死要活?那得耽误多少事?” 刚才初次醒过来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实在难熬,晚晴的记忆分毫不差全数回到余霜青脑海中,她对承砚的爱太过浓烈,又沉重,方才有那么一瞬间,让余霜青恍惚中甚至想要自我了断。 这太可怕了,如果没有提前让小灰灰配置这种药,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即便是情绪被压制,她也依然控制不住地流泪,可想而知这些记忆有多伤人。 苏无乐将手帕递给她,对黄小跑道:“小跑,这里我守着就行,你去小灰灰那等着他制好了药尽快带回来。” 黄小跑知道苏无乐和余霜青有话要说,也不耽误,应和了一声就回去了。 余霜青刚把眼泪擦干净,下一刻便又落了下来,她索性把帕子扔到一边,冷笑道:“真是见鬼了,难不成以后每天都得吃这药才行。” 苏无乐将帕子捡起来折好,倒了杯热茶给她:“晚晴这一世只有情劫,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会有多严重,好在你未雨绸缪,不然接下去的事就真要耽误了,至于情绪,总是需要时间缓和的,慢慢来吧。” 温热的茶水喝下,让余霜青好过了不少,她细想着记起来的这些事,道:“晚晴没有灵力,只有情劫,黎月倾没有情劫,但灵力是最强的,看来阿紫才是真正未雨绸缪的那一个,她是将赌注全押在了黎月倾身上,只可惜……” 苏无乐闻言沉吟良久,才道:“灵力越是强大,生死劫也会更难渡过,天道之下,难寻抗衡之法。” 他这话听着似是感慨,可余霜青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这样啊,看来,还得在下一次引梦中找答案了。” 苏无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掩下心底的那点慌乱,神色如常道:“无妨,阿紫快回来了,我们都在,你不会有事的。” 可余霜青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拎过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些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生死劫么,一路走来那么多次都没能要我的命,想要死哪有那么容易。” 苏无乐垂眸不语,她很聪明,也清醒,只一语就能知道他和阿紫刻意避开的问题,同时也够狠,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这样的心性,也难怪阿紫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将一切全部托付,专心闭关。 余霜青轻笑一声,接着道:“黎月倾确实够强大,但是她的弱点太明显,为人正直,重情重义,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所以她才会被黎长风这种小人坑死,慕容晴呢,也差不多,情劫和生死劫并临,以她的心性和修为,很难抗得住。” 她看向苏无乐,眸中没有一丝迷茫沉重之意,语气淡然却坚定:“无乐,可我不一样,我没有那份善心,也没有什么枷锁,更谈不上正直,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没必要担心,我不会死。” 第39章 现世篇:山雨欲来 小灰灰的药确实管用,引梦过后的几日,虽说余霜青的情绪一直持续低迷,但好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 只是情绪可以压制,记忆却不能,以晚晴视角见到的一幕幕还如在眼前,让她始终无法真正平静。 苏无乐忙完手头的事回到归云堂,就见余霜青在书房伏案写字,他提溜着酒葫芦凑过去,见案上是一张扇面。 “怎么想起写扇面了?你又买新扇骨了吗?” 余霜青头也没抬,匀了匀墨,道:“不是,之前那把金丝棕的扇面坏了,写一张换上。” 苏无乐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转而在她身旁坐下:“天气凉了,暂时也用不到扇子,可以明年再写啊。” 手中的笔停顿了一瞬,余霜青抬眸:“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想动动笔而已。” 苏无乐拧开葫芦喝了口酒,看向那张扇面,忽地眸光一凝,他面上笑意淡了一些:“【清平乐】,这不是晚晴写的那……” 他说到此处忽然止住,转而问道:“小灰灰的药,是不是效果渐弱了?你现在什么感觉?” 余霜青将手中的小羊毫放在青玉笔山上,活动了下手腕,轻声道:“起风了。” 起风? 苏无乐疑惑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院中的紫竹连叶片都没动一下,风平浪静。 “小灰灰这药该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吧,给你吃傻了?” 余霜青从他手里一把将葫芦拽过来,喝了一口,才道:“山雨欲来,我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苏无乐无奈叹息:“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跟谁学的。” 余霜青却罕见的没有和他打嘴仗,语气淡漠,又有些怅然:“无乐,那些靠药物压制的情绪,就像被凭空挡住的洪水,它们就在我眼前,随时都准备冲过来,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不吃药了吧。” 苏无乐闻言收起玩笑的心思,他神情染上了一丝凝重:“这样太危险了,你背负着慕容晴和黎月倾的那些感情,已经是在硬撑了,如果再加上晚晴,你……要不还是缓缓吧。” 烈酒的辛辣缓和了一些内心平静表象下的空洞感,余霜青往后靠在椅背上,侧首望向他:“早晚的事,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说阿紫这两天就回来了,趁着还有闲暇,尽快把最后一次引梦做完吧。” 苏无乐斟酌了片刻,拉过她的手注入些许灵力探查余霜青的恢复情况,他还是担心她的身体和心境能否承受这么多。 只是他也知道不能等下一次引梦结束再停药,两世情绪叠加,没有人经得起这样的刺激,恐怕真能要了她的命。 余霜青反握住他的手,轻笑道:“好了,让小灰灰明天不必再送药过来了,今晚再吃最后一颗,好让我能顺利睡着。” 她的手很温暖,是苏无乐不曾有过的温度,他犹是忧心忡忡,也知道这些日子其实她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余霜青哪里能不知道苏无乐在想什么,故意将话题转开:“对了,华城那边最近没什么事吧,我这些天也没精力过问。” 苏无乐摇摇头:“没事,龙雀部的探灵和兵马一直在巡视,一切正常,有你在上头压着,他们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自从上次收拾完白令先,整合了华城和s城堂口之后,余霜青和苏无乐便将自家堂口也重新梳理了一遍。 为着方便管理,也嫌每家堂口组成名称都差不多不好分辨,余霜青便将八个部门都重新命名,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嫌原来的叫法不好听。 所以如今负责探事的,便是以龙雀命名的部门,归黄仙道统管,只是四爷懒得出面,一直都是黄小跑在带队。 华城那边自从景和山庄一战,见识到余霜青那恐怖的实力之后,一个个都十分消停,至少明面上唯她马首是瞻,不敢有二心。 堂口的事情一切顺利,都有条不紊的正常运作,目前最大的事,就是余霜青自己。 她拨弄着葫芦上的绳子,思忖片刻,道:“华城消停了,其他地方不一定,江南道那么多城市,之前遭遇鼠妖的不止一两个,你让龙雀部分出一些兵力,配合鱼肠部去查,不管他们是明查也好,暗访也罢,我要知道全部情况。” 鱼肠部通晓其他堂口信息,专司沟通协调查访,苏无乐点点头,他知道余霜青是想趁着引梦之前把这些事安排好,她说的这件事估计已经在心里盘算很久了。 “行,一会等小灰灰过来你自己跟他商量停药的事吧,我先去安排人手。”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无乐才出了门,小灰灰便迈着小短腿从山水画中出来,蹦跶着凑到余霜青身边,为她诊了脉,又细细看了她的脸色。 “青青,你今天好多啦,再歇个两天就能完全好啦~” 说着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余霜青,道:“喏,这是接下去几天的药,你拿好哦~” 余霜青接过盒子放在一边,伸手将小灰灰抱起来,拿了一瓶酸奶给他,笑着道:“托了我们家小灰灰的福,我才能好的这么快,辛苦你啦,等我恢复了给你买一大箱零食好不好?” 小灰灰眨着圆圆的大眼,窝在余霜青怀里开心地摇头晃脑:“好呀好呀~青青对我最好,不像小跑哥哥,他一直抢我零食!” 余霜青揉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心情也觉得好了两分:“那咱们就把零食藏起来,让他找不到!” 小灰灰喝着酸奶连连点头:“嗯!一个也不要分给他!” 末了他又指了指被余霜青放在一边的盒子:“青青,药别忘记吃哦~” 余霜青面上笑意顿了顿,才道:“这药先不吃了,我总不能以后都靠这些药活着。” 她怕小灰灰担心,紧接着又道:“小灰灰,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要你帮我一个忙?” 小灰灰当然记得,那还是余霜青从华城回来,白令先阴谋初现时,她跟他提过,只是那时小灰灰以为是有关白令先的,可谁知她后来再未提及,直到今日。 “记得呀,你要我做什么呢?” 余霜青凑到小灰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他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这个需要点时间哦,青青你要这样的药做什么呀?” 余霜青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当然是有大用处,好啦,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下单给你买零食。” 第40章 现世篇:下雨了 阿紫是在数日后的一个下午回到归云堂的,彼时余霜青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睡个午觉,却又被噩梦惊醒。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恍惚了几息,才发现阿紫坐在她身旁,正端着杯热茶递过来。 “做噩梦了?先喝两口缓缓。” 余霜青接过温热的茶水喝了几口,才缓过劲儿来:“阿紫,闭关已经结束了吗?” 阿紫从旁抽出纸巾为她擦干额头上的细汗:“还没有,这不是要最后一次引梦了么,等过后我再行闭关也无妨。” 余霜青点点头,四下看了一圈,问道:“无乐他们呢?” 这几日停了药,她整个人越发抑郁,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苏无乐不放心,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可这会儿却不见踪影。 阿紫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我想着你应该有话要与我说,就打发他们出去办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方才梦见什么了,我瞧你睡得很不安稳,是与徐衍有关?”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让余霜青心口一痛,因着阿紫的到来被暂时转移的注意力又再度回拢。 她的双眼染上寒霜,渐生泪意:“我做了一个梦,却并不是记忆里的那些事。” 阿紫坐在一旁,捧着茶杯,静静地听着她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缓缓道:“梦里依旧是如今的时代,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有着和阿衍一模一样的脸,或者说,那就是他,我不敢认。 可他却主动找到我,告诉我他等了许多年,我记得我当时很开心,想着总算是能在一起了,可没几天我又开始害怕,怕如今的这些事会影响到他,更怕他要找的是晚晴而不是我。 梦里我很迷茫,一直在纠结这些问题,所以在一天晚上的时候我想离开,我就那样走啊,走啊,漫无目的地走到天亮,最后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就又折回去了,可当我回到住处的时候,才发现他找了我一夜,也许是因为找不到,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好像笼罩在迷雾里一样,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流泪。 后来他看见我回来,那个失而复得又后怕的眼神我始终都忘不了,你知道吗,他没有怪我,也没有问我去了哪里,而是忍着眼泪,装作寻常地问了我一句‘下雨了,你冷不冷’。” 她似寻常闲谈一般娓娓道来,说着这些让她心痛不已的话语,眼中的泪却不断滑落:“阿紫,你说,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这个世界明明没有他,我也并非晚晴,不是吗?” 阿紫不像苏无乐,她更为清醒,知晓的也更多:“不,你就是晚晴,不止是晚晴,黎月倾,慕容晴,都是你,这些是事实,并非转世轮回,就可以撇清关系。” 她伸手为余霜青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动作轻柔:“青青,你至今没有遇到情劫,可有想过为何?”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压在余霜青心里,她也曾有过男友,可都无疾而终,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一个人,后来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堂口的事情上,渐渐的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余霜青放下茶杯,转身握住阿紫的手,轻声道:“我原以为,黎月倾那一世没有情劫,是她灵力强大,生死劫加重的缘故,我那时还在想,我没有情劫,是否也是这个原因,可前几日忽然想到慕容晴和沈云贞,我好像明白了什么,阿紫,你我神魂相连,你知道我心中所想,对吗?” 阿紫握紧她有些微凉的手,轻笑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把他们都支走了,我也知道你心中还有疑虑,并不确定,对吗?所以你先别急着做决定,等这次引梦结束,我想很多事,你都会找到答案,相信我,再等等好吗?” 她看着余霜青愁云笼罩的眉眼,还有那因着忧思过度略显憔悴的面色,轻叹一声,随后运转灵力,一抹淡紫色的光芒通过她二人相握的手,流入余霜青体内。 不似小灰灰的药还需时间慢慢调养,阿紫那强大精纯的仙力转瞬之间便将她内伤修复,疼痛虚弱之感消失殆尽。 黄小跑跟着苏无乐办完事,忍不住嘀咕:“二爷,你说这么点小事,干嘛打发咱俩来啊,让底下人去办不就好了。” 苏无乐垂眸不语,他一想起余霜青夜夜无眠,只呆坐着落泪的样子,就无法安心,是以也顾不得黄小跑,急急往回赶。 可等他回到归云堂,就见余霜青并不像他想的那般消沉,而是面色如常的在书房里喝茶看书,她的眼睛还有些微微发红,大概是刚才哭过,只是气色比前几日要好了不少。 余霜青为他倒了杯热茶:“这么快就回来啦,歇会儿吧。” 苏无乐收起担忧的情绪,取过一旁的外衣为她披上,才在她身旁坐下:“外头下雨了,你冷不冷?别冻着了。” 像这样关心的话在他们的相处中并不少见,可今日这句随口说来的关心却让余霜青瞬间变了脸色,她手指轻颤,甚至连茶杯都没拿稳,就那样砸在了榻上。 溅起的茶水落在苏无乐手上,也打湿了他的衣摆,余霜青的反常让他顾不得这些,只诧异地望向对方。 她的眼中分明有惊惶闪过,可随即便被压下,神色也恢复如常,只抽了几张纸巾为他擦干那些水渍:“一时手滑了,没拿稳。” 苏无乐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异常,刚想问些什么,就见黄小跑呼哧带喘地进来:“二爷,你走那么快干嘛?也不等我!” 他身上还残留着雨天的一丝凉意,见桌上有热茶,便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又四下看了一圈,问道:“欸?掌教呢?她刚才不是还在吗?” 余霜青捡起掉在榻上的杯子:“阿紫有点事出去了,说明日再引梦不迟。” 她见黄小跑把原本给苏无乐倒的茶喝了,准备起身重新拿一个杯子给苏无乐,却不想他直接抢过她的杯子,倒了茶,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喝着。 余霜青愣了一下,有些无语:“这是我的,我刚刚用过……” 苏无乐满不在乎地挑眉:“所以呢?我又不嫌弃你。” 余霜青被他这倒打一耙的神逻辑噎了一下,黄小跑直接惯性吐槽:“还你不嫌弃,你咋不想想青青嫌不嫌弃你呢?” 苏无乐往椅背上一靠,笑得十分欠揍:“是吗?那你要不看看手里拿的是谁的杯子?” 黄小跑这才注意到刚刚一时没着眼,竟然用的是苏无乐的杯子:“卧槽!我说今天这茶怎么……呕!” 第1章 清净处,佛前杀戮 序 十年一梦家国泪 残垣断 心成灰 而今谁人归 玉珲宣宁二十七年春,帝慕容迟病重,太子监国两载,因其懦弱无为,致使朝中不安,多部渐生反意,邻国苍澜亦虎视眈眈,暗中派遣细作潜入玉珲,内忧外患,动荡不宁。 是夜,燕京城西大都寺后院禅房,一名眉须皆白的老僧坐于桌案边,正在纸上画着什么,他嘴角尚还有血迹,整个人抖如筛糠,画得十分吃力。 而他的身后,数名黑衣人手持长剑,抵着他的脖颈与后背,不错眼地盯着案上的画纸。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九名僧人,无一例外皆被抹了脖子,早已断气。 老僧哆嗦着画完最后一笔,恐惧感使他不敢回头,只颤着手将那画纸奉上,身旁的一名黑衣人接过,也不细看,直接递给了站在后面一位首领模样的男子。 “老大,画完了。” 那男子接过纸张,借着烛火细细看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给了手下一个眼神,老僧只觉寒光闪过,脖颈处一凉,随即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动手的黑衣人擦拭着剑上的血迹,问道:“老大,王庭地图已经到手,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首领闻言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冷声道:“将这些秃驴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再把尸体处理了,明日大都寺不少僧众都会进入王庭为慕容迟诵经祈福,咱们正好混进去,找机会动手。” 一众手下齐声应是,随后便开始行动,他身旁的一名黑衣人走近,低声问道:“老大,那监寺靠得住吗?别回头把咱们卖了。” 男子冷笑一声:“他没那个胆子,生死面前,其余都是小事,更何况咱们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今日要不是有他接应,咱们又怎能如此顺利。” 他目光移向手中的地图:“慕容迟那老贼只有慕容珏一个儿子,要是一并杀了,那玉珲便可不攻而破,届时国中大乱,还有谁能挡得了我苍澜铁骑!” 手下闻言迟疑了两分,道:“老大,慕容迟父子不足为惧,可燕京王庭之中,不是还有一位圣女吗?我听说那女人邪门的很,不大好对付啊。” 首领冷哼一声,不屑道:“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什么圣女,也就能唬住底下的百姓而已,她要是真有本事,玉珲这些部族怎会这般蠢蠢欲动,慕容氏气数将尽,一群蠢货,有什么好怕的。” “哦?是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屋内众人立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首领迅速将图纸藏入怀中,拔出长剑,戒备地看向四周。 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方才那道声音,只能分辨出是一名女子,却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的,他立刻指挥手下四处寻找。 下一刻,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你是在找我吗?” 这声音让他毛骨悚然,立刻举剑刺去,却不想手臂一阵剧痛,还来不及反应,整条右臂便被一刀斩断,连同他手中的长剑一齐掉落在地。 那群伪装成僧人的细作见此情形,纷纷冲上前去,屋中烛火摇曳,霎时刀光剑影。 断臂之痛让首领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他缓了两息,再抬眸时,所有手下已尽皆身亡,倒成一片。 整个屋子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微弱的烛火映照下,地上血流成河,阴森可怖。 他借着这点微光,勉强看清来人,那是一名身着暗红色圆领袍的女子,手持一柄长刀,正站在血泊之中,面含笑意地看着他。 “你……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刀刃划过地上尸首的衣衫,擦去血迹:“我?我只是一个翻不起浪花的女人,没什么好怕的。” 首领瞬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上沾着几缕血迹,犹如地狱中盛开的彼岸花,明艳妖冶,又清冷绝俗。 面对这惊人的美貌,首领却生不出一丝欣赏之意,他心中绝望蔓延,只因这样的长相,是玉珲皇族慕容氏血脉独有。 再加上她方才说的话,眼前之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他近乎自嘲地扬起一丝笑容:“想不到,区区几名细作,竟能劳动殿下亲自前来,只是以殿下的身手,为何方才不杀我?” 这声殿下,倒是让慕容清有些意外:“你认得本座?看来苍澜也不全是蠢货。” 首领断了一臂,失血过多,他强忍着剧痛和晕眩之感,道:“殿下贵为一国圣女,又是公主之尊,盛名在外,谁人不识。” 玉珲圣女慕容清,久居深宫,不轻易现身人前,可她的名声在玉珲却无人不知,不论是那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还是那张瑰丽异常惑人心智的脸,都足以让人一眼认出其身份。 首领心知有她在自己已难逃一死,趁着神智尚存,问道:“殿下既然盯上了我们,为何方才僧众被杀之时,你不现身相救?” 慕容清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眼中闪过嘲讽之色,她缓步上前,手中横刀寒光凌冽,抵于心口。 “他们不死,我又怎知你的目的呢?” 刀尖刺破皮肉,慕容清听着首领极力忍痛的抽气声,轻笑着从他怀中将那张地图取出:“本座若是提前出手,确实能救下那些人,可万一你们宁死不招呢?” 她将地图展开,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你拿到想要的东西,本座才能听到想听的话啊,用他们的命来换得王庭安稳,本座觉得,很是划算。” 这些人能为了活命不惜卖国,即便苍澜细作不动手,慕容清也没打算留他们性命。 “你够……狠……” 堪堪挤出几个字,他的心脏便被慕容清手中的刀刃贯穿,鲜血从口中涌出,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慕容清面上笑意褪去,她抽出横刀,在他的衣摆上擦去血迹,站起身来走到桌案旁,将手中的地图置于烛火之上。 屋外脚步声传来,禅房的门推开,细作口中的监寺被人架着拖到慕容清身后,她转过身,将手中还未燃尽的纸张塞入监寺口中。 唇齿灼烧的疼痛让他痛呼出声,慕容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哀嚎,似乎是在欣赏美景一般。 一旁身着玄衣轻甲的男子恭敬行礼道:“殿下,该吐的都吐干净了。” 慕容清闻言,伸手扼住监寺的脖颈,缓缓站起身来,将死的恐惧使得他拼命抓着慕容清的胳膊,试图从窒息中挣脱开来。 逐渐模糊的意识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随着一声轻响,颈骨折断,他的双手无力垂落,脑袋歪到一边,没了气息。 第2章 东宫谋,建章密报 方才那名轻甲侍卫双手递上干净的帕子,垂首道:“殿下,听细作所言,他们是想伪装成僧人进宫行刺,可即便有监寺帮忙掩饰,又如何能躲过宫禁盘查?” 慕容清接过帕子擦去手上血迹,理了理衣襟,跨过地上的尸体向外走去:“他们敢如此行事,自然是内神通外鬼,看来王庭之中,还潜藏着苍澜细作。” 她步履未停,只轻轻侧首道:“阿九,你安排些人手,将所有宫人的底细再查一遍,尤其是那些自幼进宫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被她唤作阿九的年轻男子,是王庭守护神坛玉境台的二十八位将领之一,取数二十八星宿,皆归神坛大祭司统管。 而玉珲现今时任圣女慕容清灵力强大,同时兼任大祭司一职,故而玉境台二十八将皆属她麾下。 阿九本名为慕容九,乃宗室旁支,也是二十八人中唯一一位出身慕容氏的将领,慕容清对他极为信任,统领之职亦是落在他头上。 “殿下,寺中的尸体如何处置?” 慕容清冷笑一声:“处置什么,放着吧,苍澜细作潜入大都寺,杀害僧众,却不想遭到抵抗同归于尽,与咱们何干?” 慕容九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张地图还在监寺口中,并未完全焚毁,如果让人发现……” 慕容清停下脚步,望了一眼身后隐没于黑暗中的大都寺:“监寺长老赤胆忠心,临死前烧毁地图不及,试图将之吞入腹中,不想被细作杀害,如此大义之人,定要风光大葬才是。” 慕容九看着殿下一脸嘲讽地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虽说已习惯,可还是有些犹豫:“殿下,话虽如此,若咱们不处理,万一细作之事传扬出去,恐怕会生乱。” 他甫一说完,抬眸就见慕容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中瞬间明了,她故意的,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阿九,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你在怕什么?” 玉珲地处北境,哪怕已是春日,深夜依旧寒凉无比,可慕容九的额间却渗出细汗,仅仅是寻常请示,言语间他心下那点子不安便被殿下敏锐察觉。 “殿下,咱们出发前,属下收到建章宫密报,还未来得及上报殿下,是……” “说!” 慕容九犹豫了片刻,便被慕容清的这一字吓得一抖:“是大齐国书,大齐皇帝命鸿华公主下月前来玉珲,名为出使,实则和亲。” 慕容清闻言眸光一凝,她缓缓抬头,望向空中那轮残月:“大齐国力强盛于我,哪里需要和亲,此事有异。” 慕容九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纠结了须臾,轻声道:“此事好像……好像是太子殿下主动求娶……” “你说什么?” 慕容清侧首,阿九对上那双凉薄的凤眸,惊出一身冷汗,随即畏惧地低下头。 “呵,他这是等不及了,生怕父皇一去,守孝期间有变故,又心知自己才能不济,想找外援了,还算有自知之明。” 慕容九试探着问道:“殿下,那咱们现在?” “先回宫。” 王庭长乐宫临华殿暖阁,嘉灵公主慕容玉正在为父皇施针,贴身侍女阿洛进来禀报:“殿下,圣女回来了,正在正殿等您。” 慕容玉轻轻颔首:“本宫知道了。” 她起身望着榻上还在昏睡的慕容迟,对一旁的御医吩咐道:“一炷香后起针,你们都留在此处,好好照顾陛下,不必跟着本宫。” 慕容玉掀开厚重的锦帘,就见慕容清孤身一人立于正殿窗边的一株红梅盆景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清,你回来了。” 慕容清闻言回身,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皇姐。” 慕容玉上前牵起妹妹的手,四下看了一圈,确认对方没有受伤,才道:“这个时辰才回宫,怎得不去休息?” 慕容清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今日收到的建章宫密报,皇姐先看过再说。” 慕容玉闻言,心下一紧,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忙展开信笺看去:“这……如今父皇病重,大齐怎得选在此时派公主前来?” 慕容清眸光凌冽,冷笑出声:“这就要问咱们的太子殿下了,据探子来报,是他主动求娶的,此举何意,不必我再多言了吧。” 慕容玉向来聪慧,电光石火之间,便已明了,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又觉悲哀:“父皇一早就将他立为太子,更是命他监国,大权在握,继位也是迟早的事,他为何要出此下策?!以大齐的国力,如此作为无异于引狼入室,他怎能……” 慕容玉对这个弟弟尚还有亲情,心中自然难过,可慕容清却不同,她早已看清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是个什么货色,眼中不见悲痛,只余厌恶。 “皇姐,如今不是难过的时候,父皇龙体如何了?” 慕容玉收起情绪:“父皇白日里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时辰,余下的皆在昏睡,这会儿还未醒。” 慕容清点点头:“皇姐,你可有法子让父皇醒来?” 慕容玉一愣,犹豫道:“有是有,可是若此刻施针将父皇强行唤醒,对龙体无益,阿请,你是想……” 慕容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皇姐放心,我只是想问问父皇此事如何处置,不会太久,父皇向来英明,想必能有妥善之法。” 慕容玉被她说的越发疑惑,慕容迟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位明君,亦不算慈父,他的疼爱全给了慕容珏这个儿子,才会全然无视慕容珏的才能,一意孤行地立他为储。 只是对慕容清这个妹妹,慕容玉是全然信任的,这份信任更是超过了父亲与弟弟,所以她哪怕心有疑虑,也依然跟着慕容清的步子来到暖阁。 殿中宫人御医见二人进来,纷纷跪下行礼:“圣女殿下,公主殿下。” 慕容清抬了抬手:“起来吧,你们先下去,本座与皇姐陪着便是。” 众人不敢多言,皆起身弯着腰退出门外,还不忘将门关上。 慕容玉等了片刻,确保门外没人了,才从一旁的药箱中取出银针,在慕容迟身上扎了几针,约莫半盏茶过后,慕容迟悠悠醒转。 第3章 弑君父,帝王晏驾 他睁开浑浊的双眼,吃力地侧过头,模糊中依稀认出眼前的两个女儿:“阿清,阿玉……” 慕容清上前在榻边坐下,面上是恭敬不足淡漠有余的笑意:“父皇,儿臣今日收到消息,不敢擅专,所以特来禀告父皇,请您决断。” 慕容迟初初醒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话:“何事,你且说来。” 慕容玉手拢在衣袖中,紧紧捏着那封密报,心中不安,就听慕容清缓声道:“大齐送来国书,欲将鸿华公主下嫁皇兄,促成两国姻亲,而这桩婚事,是皇兄自己求来的,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慕容迟半睁的双眸闻言不自觉瞪大,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可不过须臾,便又靠了回去:阿珏应当只是想借助大齐来稳固朝政,朕如今不济,他如此作为,也情有可原。” 慕容玉的脸色随着慕容迟的这番话越来越难看,她担忧地望向慕容清,却见对方依旧淡然轻笑的模样。 慕容玉忍不住出言道:“父皇糊涂了,您怎能……” 话未说完,便被慕容清打断:“父皇英明,儿臣深夜前来,也只是为了听一听父皇的决断,如今得了准信,儿臣心中自然有数,亦有决断。” 慕容玉隐隐觉出了什么,可慕容迟却没能领会她话中的意思,他满意地看着慕容清:“阿清,朕知道许多事都是你的功劳,辛苦你了,只是朝政之事,还是交给阿珏吧,你作为圣女,不宜插手。” 慕容清难得顺从道:“这是自然,只是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帮忙。” 慕容迟见她答应,也安心了两分,温和道:“哦?你说。” 话音刚落,他还未及反应,就见慕容清抬起右手,指尖有银白色的灵力环绕,他满面惊惶,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女儿,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能无力地挣扎。 慕容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拉住慕容清的手:“阿清!不可!” 慕容清右手结印,左手三两下就将慕容玉制住,冷声道:“父皇糊涂,皇姐也糊涂了不成,如今玉珲内忧外患,大齐公主若此时入宫,什么后果你想不明白吗?!玉珲有多少百姓,皇姐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战乱之中吗?!” 慕容玉在妹妹这番言语中霎时清醒过来,她缓缓松开慕容清的手,退到一旁,别过脸,不忍再看。 慕容迟本就病重,如今在慕容清手中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窒息感渐重,意识消散前,他听见慕容清凉薄的声音幽远而来。 “国丧期间,不可婚嫁,还请父皇助我,争取时间,平息内乱。” 慕容迟垂死挣扎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消失,寝殿内归于平静,慕容玉睁开双眼,转身看去。 年老的帝王躺在榻上,死不瞑目。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种感受,虽然难过,但也能理解慕容清的所作所为,生在皇家,亲情淡薄无可避免,更何况她们姐妹与慕容迟本就没有多少父女之情。 且如今国事在前,如何抉择,已不必再多思量。 慕容清似乎是嫌晦气,从慕容玉手中抽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右手,语气淡漠。 “还得劳烦皇姐善后,宣告六宫,父皇晏驾。” 嘉灵公主慕容玉,于巫医一道天赋卓绝,王庭众御医无人可出其右,掩饰死因这种事,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至于慕容迟缠绵病榻两载,在她的照料下不但未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这其中内情,显而易见。 事已至此,慕容玉不过片刻便也冷静下来,她牵起慕容清的手:“你放心,交给我吧,只是辛苦你了,这些年要不是你,玉珲还不知是何光景。” 慕容清安抚得拍了拍她的手:“皇姐心中有数便好,玉珲如今内忧外患,皇兄已是靠不住了,还请皇姐早做准备。” 慕容玉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姐妹二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是以她只是轻轻颔首,便不再多言。 眼见慕容清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慕容玉收拾好情绪,独自进入寝殿内,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里头传出一声悲戚的哭喊:“父皇!” 宣宁二十七年春,帝慕容迟病逝于长乐宫,太子慕容珏灵前即位,改年号熙和。 先帝长女慕容玉封嘉灵长公主,新帝长女福康郡主慕容笙封永安公主。 而先帝次女慕容清,则因圣女兼大祭司身份尊荣已极,按祖制,不再另加封号,只称长公主。 半月后,玉珲国书送至大齐皇宫,道先帝驾崩,国丧期间不可婚嫁,望暂缓鸿华公主出行一事,待丧期满,再迎公主盛驾。 玉珲王庭后方建有两座巨大高台,右侧玉境台,皇都祭天神坛,而左侧则是一座巍峨庄严的宫殿,名为太极宫,此地是玉珲历代圣女居所,俯视王庭,震慑朝堂。 一名身着星宿纹样长袍的侍从垂首步入太极宫朱雀殿大门,绕过珠帘,立于暖阁门前,恭敬道:“殿下,嘉灵长公主来了。” 里头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进。” 侍从垂眸拱手,应了声是,弯腰后退几步,转身回到大殿前,将慕容玉引至暖阁门口,便躬身行礼告退。 慕容玉将侍女留在门外,独自步入阁中,就见慕容清身着白衣,懒散地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只墨玉酒杯,她半眯着双眼,透过一旁香炉中飘散而出的烟雾,漫不经心地看着暖阁墙壁上悬挂的舆图。 “皇姐,坐吧。” 慕容玉身上亦是同样的白衣,先帝刚过世,孝期之中,宗室身上都不能见半点艳色。 “阿清,你看什么呢?” 她在慕容清身旁坐下,取过案上的墨玉杯,倒上酒,顺着妹妹的视线向舆图看去。 慕容清饮尽杯中酒,微微舒了口气:“眼下大齐和亲之事暂缓,朝堂一滩浑水,就这样的档口,扶云国还在坚持要遣使者入京。” 慕容玉有些惊讶:“这些年回绝了那么多次,他们还不死心么?” 说罢,又有些感慨:“也是,东有大齐,西有苍澜,扶云能仰仗的,好像也只有咱们了,再不靠着点,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第4章 来时路,尸山血海 慕容清颔首:“皇姐说得是,只是如今到底是皇兄坐在龙椅上,此事还需走个过场问问他。” 慕容玉听着话音:“那阿清认为,此事可行?” 杯中酒气散开,清冽醇厚,与殿中焚烧的沉香融合到一处,让人闻之欲醉。 慕容清坐起身,抽出头上的凤尾桃木簪,纤细的手腕轻轻一转,那簪子顺势而出,稳稳扎在舆图之上。 “可行啊,既然是浑水,那就让它更浑一点,只有给慕容珏找点事做,他才不会给咱们找事。” 她并不称慕容珏为陛下,如今倒是连皇兄都懒得叫了,也是,身为皇族圣女,地位本就尊崇,更何况还有个大祭司的身份,慕容迟也就罢了,慕容珏只是一个兄长,即便做了皇帝,在她面前也摆不了多少架子。 慕容玉轻轻一笑,说起来,这滩子浑水,有多少是这位妹妹的手笔,她心中还是有数的,慕容清做事从来也不瞒着她。 至于原由,她更是无比清楚,欲立之,必先破之,如今的朝堂,在慕容迟的治理下已不成个样子,党争频发,处处是隐患,再加上除慕容氏外其余七部多少都有龃龉,很难和睦。 其中又以赫连、尉迟两部为最,根据慕容清之前探查到的情报来看,这两部已生反心,是个不小的隐患。 慕容清从姐姐的笑意中察觉到一丝微不可寻的情绪:“怎么了皇姐,不高兴吗?” 慕容玉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有些事让底下人去办就好了,你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万一再受伤可怎么好。” 她看着眼前身形消瘦的妹妹,宽袍大袖的衣衫领口松散,露出一道蔓延至脖颈的伤痕,那是慕容清十岁那年留下的,那时她只带着一把匕首,避开宫人悄悄进入水火狱,在里面足足待了三天。 起初发现慕容清不见的,是太极宫的宫人,圣女失踪,非同小可,慕容玉还记得,当时几乎是满宫里的人都在四处找她,压根儿没人往水火狱那边想,最后还是她自己带着满身伤从狱中爬出来,才被人发现送到长乐宫。 没人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慕容玉见到她时,满身的血,最严重的,便是这道伤口,锁骨碎裂,伤口蜿蜒至脖颈,慕容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替她止住血,捡回了一条命。 可没曾想身上的伤刚好,她就又提着刀去了水火狱,就是在这样的地狱式磨练下,仅仅两年,十二岁的慕容清就成功接管玉境台,成了大祭司。 自那之后,便是数不清的杀戮,出生入死,她走的这条路,说难听一点,是用尸山血海堆砌而成的,其中艰辛,不堪想象。 正因如此,即便王座上是慕容迟那样无为的君主,玉珲也得以避免战祸,保存至今。 只是玉珲历代圣女,都是仁心仁德,不大参与朝政,慕容清的所作所为引起了朝堂和宗室的极大不满,都对她积怨颇深,只是碍于她的手段和地位,敢怒不敢言罢了。 这也是慕容玉担心的原由,慕容清知道姐姐的心思,只出言安慰道:“皇姐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开弓哪有回头箭,只要能保玉珲安定,其余的不过都是小节,无需在意。” 这话是没错,可慕容玉望着妹妹那双狭长的凤眸,眼中满是心疼:“话虽如此,可你也才十五,旁人家十几岁的姑娘都是无忧无虑,偏你从小便要承受这些,这样重的担子全压在你一人肩上,我如何能不担忧。” 慕容清唇角浮起一抹难得温和的笑意,并不接话,她长发披散,站起身来,赤足缓步走到舆图前,图中苍澜二字,被木簪生生破开一道裂口。 她取下那支发簪,随意地将头发挽起,指尖轻轻拂过那两个字,灵力翻涌间,将舆图中苍澜国区域燃烧殆尽。 “皇姐,苍澜贼心不死,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让扶云国使者入燕京。” 慕容玉收起情绪,上前几步,立于她身侧,望着舆图上残留的灰烬,问道:“使者人选,阿清可有想法?” 慕容清淡定地拍了拍手,神情漠然,眸中寒光浮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大齐都知道要派公主前来,扶云既然有心,一个使者怎么够,为表诚意,少说也得是皇子。” 慕容玉轻轻颔首:“这就对了,从古至今,凡有出使和亲必选女子,生在皇家贵为公主也躲不过,明明是男子挑起的事,却用女子去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些个陈规陋习,时至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她望向慕容清:“只是,阿珏那边若有异议,你打算如何?” 慕容清满不在乎地一笑:“扶云国皇子入燕京为质,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想必朝臣大多都会赞同,至于慕容珏,他怎么想不重要,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下旨。” 她牵起慕容玉的手,将姐姐扶到榻边坐下,轻声道:“有一事还需皇姐劳心,宇文将军退居在家已有两载,他之前常年带兵,陈疴旧伤不少,还得麻烦皇姐为其调养,此人向来忠心,在朝中颇有威望,他日必有大用。” 前镇国将军宇文恪,骁勇善战,十六岁带兵,二十余载未尝一败,慕容迟执政二十七年,最后几年靠着慕容清维系国运,前二十多年除了上一代圣女,便是依仗这位将军,才保得家国安稳。 只是自两年前慕容迟退居长乐宫养病,命当时还是太子的慕容珏监国后,他便以伤病为由交了兵符,躲在家中修养,对朝堂之事一概不过问,只留了个将军的虚衔还挂在头上。 这点事慕容玉自然是应允的,之前慕容清那样要命的重伤她都能治好,宇文恪身上的旧疾相比之下就容易得多了。 “好,过几日我寻个由头去将军府拜访,只是阿清,你确定宇文将军能站在咱们这边?” 慕容清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递给慕容玉:“旁人我不好说,宇文将军的话,他会。” 话说到这份上,慕容玉自然也明白过来,妹妹必定是有把握了才会如此行事,也就不再多问,端起酒杯与她相视一笑。 慕容氏这两位长公主,一个行医救人,一个持刀杀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第5章 异香燃,勾魂夺魄 北境苦寒,直到初夏时节,人们才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暖意,即便在夜幕降临后依旧有些微凉,比之春日里也好了不少。 慕容清身着一袭月白色诃子长裙,搭着雪青大袖纱衣,立于朱雀殿前,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若有所思。 忽地肩上一沉,她回过身垂眸看去,慕容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将一件纯白裘衣披在她身上。 “殿下,夜间寒凉,小心着了风。” 慕容清眸光一暗,看向不远处的连廊,黑暗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个人影,她收回视线,面色如常:“何事?” 慕容九垂首恭敬道:“扶云国回信,您之前的要求,他们答应了。” 还算识相,慕容清唇角浮起一丝轻笑,转瞬即逝,她望了一眼即将被乌云遮蔽的圆月,回身道:“进来说。” 在即将踏入殿门时,她微微侧首,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你也进来。” 慕容九神色微变,却没有多言,只看了不远处走来的身影一眼,随即便跟了上去。 他以为圣女是要在大殿中与他说话,却不想慕容清径直穿过朱雀殿,掀开珠帘,进了暖阁。 这让他有些犹豫,不禁出言道:“殿下,属下……” 慕容清却并不在意:“无妨,进来吧。” 慕容九闻言,这才壮着胆子跟了进去,也难怪他犹豫,朱雀殿旁的暖阁是慕容清日常休息的地方,他从未进去过,又因着是男子,所以多少有些惶恐。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珠帘,步入暖阁,一阵馥郁的香气随着暖意袭来,悠长缱绻,让他莫名放松了不少。 身后脚步声响起,那人也紧随其后,在屋中站定,恭敬垂首,不言不发。 慕容清取下裘衣,随手扔到衣架上,而后在软榻上坐下,调整了个舒适的角度,悠闲地倚向扶手。 “细说。” 慕容九不敢耽误,也不敢多看,立刻将自己探知的消息上报:“殿下,扶云国信上说,将派遣贵妃所出的大公主与七皇子为使者,入燕京长居,建章宫那边,陛下与朝臣商议过后,也同意了这样的安排,今日一早已修书回信,想来不出半月,使者便可抵达燕京。” 他快速地说完,却迟迟等不到慕容清回应,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就见慕容清把玩着手中一串墨色缀青玉珠串,面上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许久,她终是轻笑出声:“呵,他倒是乖觉,没给本座添乱,既如此,你且安排下去,迎接使团入京的官员中需得有咱们的人,务必保证一切顺利。” 慕容九静静听完她的安排,见没有下文后,恭敬行礼:“是,属下即刻去安排。” 待他离去,一直站在后头沉默不言的身影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行礼道:“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是关于赫连部的。” 慕容清挑眉:“哦?说来听听。” 那人不敢起身,只摘下风帽,露出一副囚牛纹样的面具,垂首道:“属下探知,拓跋、宇文两部近数月与赫连契来往密切,似乎有所图谋,所以特来禀报。” 慕容清眸光流转,停驻在他脸上,微微往前俯身:“摘下你的面具,赫连野。” 地上跪着的人正是玉境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赫连野,他出身赫连部旁支,与首领赫连契一脉并不亲近,这也是他能选入玉境台的原因之一。 至于脸上带着面具,皆因玉境台二十八人中,以慕容九为首,有八位在明处行事,真容示人,其余二十位银甲覆面,与暗卫无异。 赫连野听见慕容清唤其姓名,不敢犹豫,伸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慕容清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眉眼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样一张脸,日日带着面具,真是可惜了。” 这话听来似是在夸他,可有慕容氏那惊为天人的美貌在前,他的脸相比之下并无出彩之处,且明明在说这样重要的事,慕容清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赫连野大着胆子抬眸望去,视线随即便被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所吸引,一时竟有些晃神。 “属……属下……” 慕容清却没打算放过他,她起身靠近,轻轻俯下身,右手抬起赫连野清瘦的下巴,笑意明艳,如月下盛放的芍药。 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突然袭来,与暖阁内炉中焚烧的香味融合,让赫连野有些神思恍惚,似是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只痴痴地望着慕容清。 她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只一瞬,随即便转身离去,赫连野却像迷失了心智一般,不管不顾地伸手一把将慕容清的脚踝抓住,冰凉细腻的触感不但没能让他清醒,面色反而越来越红,连耳尖都像要滴血一般。 “殿下……殿下,属下……” 慕容清见时机差不多了,回过身蹲下,捏住赫连野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的双眼:“来,告诉我,是谁让你传假消息给我的?” 赫连野眼中此刻除了那双惑人心神的双眸,再看不见别的:“是赫连契,他想挑拨宇文拓跋两部与宗室的关系,借此来掩盖真正与他密谋的尉迟部。” 此计着实是用心险恶,慕容清脸上却不见多少意外,比起这个,她有更想知道的事。 “你身为玉境台二十八将之一,是本座的亲信,赫连契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竟能让你背叛本座?” 赫连野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眼中满是痴迷:“他允诺我,若是有朝一日成事,登临帝位,便让我独掌一部,还有……将慕容氏族人交给我处置,到那时…..殿下…..就会是我的……” 他这话终究是没能说完,慕容清手上力道陡然加重,颌骨几乎碎裂的剧痛让赫连野找回了些许理智。 他无力地挣扎着,眼中除了痛苦之色,便是茫然与惊惶,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浑身发软,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慕容清嫌恶地松开手,起身唤道:“阿九,进来!” 慕容九面色尴尬地步入暖阁,有些心虚,方才慕容清让他退下,他却一直待在殿外不曾离开。 “殿下恕罪,属下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才守在外头。” 慕容清知道这话是借口,却并没有拆穿,只是漠然道:“把他拖下去扔进水火狱,注意分寸,别玩死了,他这条命本座留着还有用处。” 慕容九看了一眼地上神志不清的赫连野,心中厌恶不已,方才那些话,他一字不差的听在耳里,别提有多膈应。 “是,属下这就去办,对了殿下,明日便是十五,属下会在入夜前将玉境台布置妥当,恭候殿下。” 第6章 玉境台,护国大阵 赫连野直到被两名黑衣侍卫从朱雀殿拖出来,深夜的凉风一吹,神智才堪堪清醒,他想起方才在暖阁发生的一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水火狱那种地方,除了圣女殿下,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且无一例外,都会死的很惨。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被一根极细的铁链捆住了,这东西他认得,是圣女用来束缚囚犯的,根本挣脱不开。 绝望在心底蔓延,赫连野此刻已顾不上别的,什么尊严体面在生死面前统统都不重要了。 “大人!大人!求您看在往日共事的情分上,求殿下网开一面啊大人!属下实在是被赫连契逼迫,绝不是有意背叛!求殿下开恩呐!” 慕容九停下脚步,赫连野仿佛见到了希望一般,满眼祈求地望着对方,却不想慕容九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尽是鄙夷,依稀可见怒火。 “背叛之人不可饶恕,更何况,你竟敢觊觎殿下,老子没将你千刀万剐已是格外开恩了!再让我听见你口中喊出殿下二字,我保证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慕容九的这番话和态度让赫连野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心知自己已难逃一死,只是水火狱那种地方,比死更可怕。 他心一横,当即便想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却被慕容九识破,眼疾手快地卸了他下巴,将毒药取出,踩在脚下。 而后又‘好心’的替他复位,下手十分粗暴,明显就是故意让他受罪。 “想死?没有殿下的吩咐,你这条命就得留着,留到哪天殿下开恩,才能让你解脱。” 他俯下身,凑近赫连野,眼中是不再掩饰的杀意:“你就在水火狱好好享受吧!” 赫连野还不算太蠢,他从慕容九这异常的恨意中觉出了些什么,慕容九与他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即便是他背叛圣女有罪,可慕容九与他到底共事多年,怎么着都不该恼怒至此。 “大人,不,慕容九!你指责我觊觎殿下,你呢?!你敢说你心思清白,毫无私心吗?!” 反正怎么样都躲不过进水火狱的下场,赫连野索性也不再放低姿态,豁出去一般将心里的话径直说了出来,看着慕容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慕容九神色冷冽,不过只片刻,唇角溢出一声冷笑,他凑到赫连野耳边:“是又如何?你以为连你这样的蠢货都能看出来的事,殿下会不知?”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赫连野:“我的私心便是守护殿下周全,平她所忧,除她所恨,别将我与你混为一谈,你可不配!” 说罢,便带头往水火狱方向走去,任凭赫连野被人拖着在后头如何咒骂,都未再言语。 他心思清白吗?自然是不清白的,他跟随慕容清多年,二人一同出生入死,并肩而行,面对那样人间少有的绝色,很难克制住自己不动心。 只是心动之余,更多的是恐惧和敬畏,慕容清身上那种无形的威压使得他只敢将这点子情愫深埋于心底,更不敢有丝毫越轨之举。 他想起慕容清十二岁那年,提着几乎与她身高相仿的横刀,一人单挑玉境台二十八将,凭借那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和水火狱以命相搏的厮杀中磨练出来的身手,硬生生将二十八人打的倒地不起,这才得到认可,成功接任了大祭司一职。 慕容九还记得,那时他受伤倒在神坛边,模糊中,见慕容清以刀拄地,就那样站在祭坛中央,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灵力环绕间,青丝飞扬,仿佛天人临凡,又如恶鬼降世。 这样一个杀神,慕容九想不通赫连野是怎么有胆子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的,不过疑虑归疑虑,都不耽误他毫不留情地将人扔进水火狱,而后又向狱卒交代了慕容清的吩咐,且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让人死了。 每月十五,是慕容清登临玉境台重化灵力的日子,从太祖皇帝慕容陲建立玉珲开始,每一代圣女都会在月圆之夜唤起护国法阵,以灵力灌注,从而维系国运。 夜幕降临,慕容九屏退宫人侍从,又细细查看了每个角落,确保除他之外再无旁人,才回到祭坛边等候。 暗沉的夜空隐隐出现一道浅淡的光芒,云层散去,巨大的圆月慢慢升起,照亮了空旷的玉境台。 月光下,一抹身影出现在大殿上方,慕容清足下轻点,稳稳落在祭坛中央。 慕容九赶忙上前行礼:“殿下,此处已安排妥当,可以开始了。” 慕容清点点头,在软垫上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银白色的灵力散出,如星辰般环绕周身,随着她手印不断变换,一个巨大的法阵渐渐在头顶上方显现。 慕容清睁开双眼,抬头望向法阵,身上的灵力也随着她的视线汇聚,慢慢流入其中,法阵的光芒随着大量精纯灵力涌入,从起初的黯淡变得逐渐明亮起来。 这便是慕容清身为圣女的职责,她身上的灵力大部分都要用来维系护国大阵,平日里能调动的极其有限,若不是当初拼命磨练自己,就只能如历代圣女一般,做个高高在上的吉祥物,等待最后灵力耗尽而死的结局。 上一任圣女慕容岚,也就是她的姑姑,便是因为听信了慕容迟的话,守着圣女不得干涉朝政的陈规,受困于此,哪怕心有锦绣,也无处施展,偶尔看不下去慕容迟所作所为出言劝诫,还要被朝臣宗室诟病不守本分。 这样的事,慕容清不会允许它发生在自己身上,阻碍重重,那就冲破它,谁敢拦,那就杀了,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也一样。 手中有刀刃,才有话语权,才能为自己砍出一片立足之地。 在她眼里,维系国运的从来不是法阵,而是自己手中的这把刀。 第7章 水火狱,初现真容 月上中天,最后一丝灵力注入法阵中央,重化结束。 慕容清疲惫地垂下双臂,大量的灵力消耗使得她面色都有些苍白,慕容九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她摆手拒绝。 “不必,本座无事,歇息片刻就好。” 慕容九闻言也只得收回手,站在一旁候着,就听她又问道:“赫连野如何了?” 慕容九回忆着水火狱那边递来的消息,垂首道:“回殿下,自昨夜入狱至今,按您的吩咐,一直关照着,这小子骨头也算硬,除了在朱雀殿招认的事,其余的一开始并不松口,后来实在熬不住,才吐干净。” 慕容清并不意外,进了那种地方,没有人能守口如瓶,她缓了几息,体内灵力稳定下来,才慢慢站起身。 “招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没有?” 慕容九摇摇头:“大多也就是与他在朱雀殿说的那件事有关,根据口供来看,他纯粹就是被赫连契给坑了,而且当年他能选入玉境台,也是赫连契背后动了手脚,给了他支持。” 慕容清眸光一凝,面色当即冷了下来:“手都伸到玉境台了,真是本事啊!他是哪一年入选的?” 慕容九细想了想,道:“宣宁二十四年,正是您接管玉境台数月之前。” 这就不奇怪了,上一任大祭司巫咸长老宣宁二十二年就已仙逝,玉境台无主,一直是由圣女慕容岚暗中照应,可彼时的慕容岚灵力几近枯竭,又不能明面上插手,力量有限。 直到宣宁二十四年,慕容岚与世长辞,玉境台彻底无人管辖,落入慕容迟手中,那种情况下,赫连契想要塞一个人进来,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他还算聪明,这事儿做的也漂亮,赫连野进入玉境台后,他二人从不来往,所以即便慕容清接任后几度盘查,也都让赫连野躲了过去。 她自嘲一笑:“能在本座手底下钻了这么大个空子,赫连契也算是个人才了,可惜啊。” 可惜?慕容九一愣:“可惜什么?” 慕容清眼带笑意地望向他:“可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既如此,那就留不得了。” 慕容九与她对视一眼,随即低下头:“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可赫连契毕竟是一部首领,要除掉他并非易事。” 慕容清走下神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等时机成熟了再动手不迟,先随我回朱雀殿。” 这半夜三更的,跟她回寝宫?慕容九不确定地试探道:“殿下,夜深了,属下送您回去。” 慕容清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平时还算机敏,办事也得力,怎么有时候这脑子就非得堵一下。 “本座的意思是,回去朱雀殿换身衣裳,再走一趟水火狱。” 慕容九脸色噌的一下就红了,他极力掩饰着那点不自在,可偏生慕容清不知是何原因,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慕容九当即单膝跪地,死死垂着脑袋,不敢再看她:“属下愚钝!望殿下恕罪!” 慕容清伸手将他扶起:“行了,本座何时怪罪过你,走吧。” 慕容九这才松了口气,依旧有些忐忑不安地跟着她回到太极宫,守在朱雀殿门口,等着慕容清换完衣服,二人才一同前往水火狱。 此地位于太极宫后方,表面看上去就是一片林子,唯一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这片林子的边缘十分清晰,左边枝繁叶茂,右边却寸草不生。 而水火狱,就在这片土地之下,里头十分庞大,形似地宫。 慕容九上前拨开草丛,指尖摸到一处圆环,用力一拉,隐藏在草丛中的铁门便被打开,露出水火狱入口。 慕容清一身黑色丝麻圆领袍,腰上的蹀躞带系着那柄横刀,她踩着皮制皂靴,拾阶而下,慕容九紧随其后,取出火折子吹亮,为她照明前路。 连接入口的长廊尽头忽然出现光亮,是狱卒听见声响举着火把前来查看,走近后才看清来人,狱卒赶忙跪下行礼:“参见圣女殿下!您怎么深夜来此?” 狱卒面上十分恭敬,心中却叫苦不迭,心道这瘟神怎么又来了,前几年她第一次踏进这里,足足三天才带着一身伤走了,害得水火狱所有狱卒连同司狱使差点集体上断头台。 好在这位长公主殿下及时清醒,出言保住了这些人,狱卒默默翻了个白眼,还算她有点良心。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也就这两年她才来的少了些,今日不知又是抽了什么风。 慕容清哪能不知狱卒在想什么,说起来他们如此提心吊胆,罪魁祸首还是她自己,所以也不计较,只是抬了抬手,问道:“昨夜扔进来的犯人此刻在何处?” 狱卒起身,也未敢站直:“昨夜?哦,殿下是说赫连野吧,他在火狱关了整宿,如今转入水狱了,殿下可是要提审?” 慕容清思忖了片刻,抬眸望向他:“审就不必了,将他带去困兽场。” 狱卒微微一愣,随即躬身应是,不敢耽误,立时便退下去提人。 慕容九随着她的步子往里走,穿过长廊,巨大的地宫便出现在眼前,内里分两部,都有石壁阻隔遮挡,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觉左侧漆黑阴冷,隐隐还有惨叫之声,右侧却有阵阵热气袭来,同样夹杂着痛苦的呼喊声。 中间是条宽阔的走道,尽头连通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随着他们的步子走近,隐隐约约似有野兽的嘶吼声伴随着血腥味,从沉重的铁门后传来。 慕容九自从选入玉境台至今,来水火狱的次数不算少了,可却从未见过铁门后的样子,不由的好奇起来。 守在门边的狱卒见慕容清走近,纷纷下跪行礼,而后取出钥匙将门上大锁打开,弯着腰在前面引路。 方才那阵浅淡的血腥味随着大门的打开忽然浓烈起来,慕容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忍住反胃之感,侧首偷偷看向慕容清。 却见她面色如常,并不见一丝异样,不禁腹诽,圣女向来喜净,太极宫和玉境台都不许见一丝脏污灰尘,此刻在这种地方,倒还能如此淡定。 慕容清在一处围栏边停下脚步,他随即跟上前在她身侧往下看去,就见围栏中挖了一个约三丈有余的巨型深坑,里头四面皆有铁门,中间虽没有尸骸,但是血迹未除,已渗入土壤,暗红一片,着实可怖。 第7章 猛虎恶,困兽之斗 困兽场底四门中的一扇从里打开,紧接着,一个身影便被两名狱卒架着拖到场中,而后又将一把长刀扔在一旁,便原路返回。 慕容九往下看去,虽然早已知道那人是赫连野,但还是费了番功夫才认出来,这才一日,赫连野便成了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的废人,甚至还被剜去了左眼,血糊了一脸。 方才引路的狱卒此时走到慕容清身边问道:“殿下,人已经带到,还请您示下,今日要开几门?” 慕容清盯着底下那道挣扎着爬起来的身影,扬起一抹轻笑:“先开一扇吧,若不死,再说。” 狱卒心下了然,殿下这是不想让那人痛快地死了,他恭敬地行了礼,便下去准备。 慕容九第一次来这里,还不了解规矩:“殿下,这开多少门,有什么说法吗?” 坑底传来铁门拉动的声响,慕容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下看:“你很快就知道了。” 只听那门后暗处有野兽咆哮之声响起,一只体型硕大的白额虎缓缓从门中走出来,见了活物,眼中顿时升腾起浓烈的杀意。 赫连野早已吓破了胆,他挣扎着捡起地上的长刀,混沌的脑中此刻只剩求生本能,驱使着他将刀刃对准那只猛虎。 慕容九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看得出来那老虎像是已经饿了几顿,对着赫连野双眼直冒绿光,根本不惧对方手中的兵刃。 底下的一人一虎,一个极度恐惧,一个饿到了极点,都想将对方杀死好让自己活下去。 混战一触即发,赫连野踩着石壁跃起,挥刀砍去,想借此吓退老虎,却不想反被一掌拍在腿上,整个人径直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的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筋骨尽断,那老虎见了血,发狂似地冲过来撕咬赫连野那条断腿,仅仅一瞬,便被它活生生扯了下来。 赫连野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困兽场,那老虎却充耳不闻,它已饿极,狼吞虎咽地啃食着断腿。 这一幕看得慕容九头皮发麻,饶是他杀人无数,见着这场面,也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他终于知道了这地方为什么要取名困兽场,所谓困兽之斗,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 老虎三两下就解决了断腿,脸上的毛发沾满了鲜血,正呲着牙死死盯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赫连野。 庞大的身躯缓缓逼近,赫连野此刻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体型上的差距让他失去了再次攻击的勇气,为了不被活活咬死,他心一横,右手用力握住刀刃,朝自己的脖颈处砍去。 慕容清眸光微动,早在他抬手之时便抽出了腰间那柄横刀,迅速往下掷去,分毫不差地刺穿赫连野握刀的右手,将之钉在石壁上。 这是让他无法自尽,也无法从虎口下逃脱,慕容九只觉背后一凉,殿下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他不自觉抬眸悄悄看向慕容清,只见对方脸上依旧带着浅笑,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甚至隐隐可见兴奋。 这种眼神他并不陌生,殿下每次杀人时,他便能从她眸中见到这样的眼神,与方才老虎发现猎物时如出一辙。 赫连野的另一条腿被老虎按在爪下撕咬着,惨叫声震天,剧烈的疼痛和将死的恐惧让他忍不住大声咒骂起来。 “慕容清!你心性如此残忍!不配为人!…….慕容清!…….你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在极痛之下甚至有些扭曲,而这几声咒骂却让慕容清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眼见着那老虎将赫连野仅剩的一条腿啃食殆尽,即将咬向他的咽喉,慕容清淡定地开口:“阿九,待在这别动。” 慕容九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慕容清踩着围栏,飞身而下,她身形极快,稳稳地落在老虎的背上,电光石火之间,便将钉住赫连野右手的横刀拔了出来。 老虎哪里能乖乖地让她踩着,登时狂躁起来,慕容清足下一点,往后退开一丈有余,手持横刀,冷冷地看着它。 慕容九心下一惊,顾不得慕容清的吩咐,抽出长剑便想翻下去,一旁的狱卒出声阻止:“慕容大人,我劝你还是听从殿下之言为好。” 慕容九回头,见说话的是方才那位引路的狱卒,喝道:“万一殿下有什么闪失,你我皆难逃罪责!后果你担得起吗?!” 那狱卒见他情急,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你知道像这样的畜生,困兽场有多少吗?死了便要抓新的替补,需得保证时时刻刻都能放出十只以上,而这些年死在殿下的手中的豺狼虎豹,总不少于三十只。” 他上前几步向下望去:“不信你看。” 慕容九闻言也跟着向下张望,就见那老虎面对慕容清时,和方才对着赫连野的样子截然不同,不但没了那股气势,反而还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慕容清,并不敢冲过去。 慕容清却不容它犹豫,径直闪身上前,那老虎见此情形,大吼一声,挥动前爪便拍了过来,她足下一点,身形灵活地躲开,手中横刀挥下,寒光闪过,那只前爪被利落的斩断。 这是慕容清擅长的招式,慕容九还记得之前在大都寺,那位细作首领,也是被此招斩断手臂,再无还手之力。 果然,那畜生吃痛,滚到一旁,勉强用一只前爪站起身来,口中呜咽着往后退去。 慕容九心下疑惑,一般来说,野兽遭到攻击,尤其是虎豹这一类的猛兽,是不会有这样惧怕示弱的行为的,它们只会死战到底。 狱卒看出了他心中疑虑,从善如流地解释:“大人跟随殿下多年,想必也是见过殿下脖颈处那道伤痕的,您可有问过那伤的由来?” 慕容清畏热,炎夏时身着纱衣,脖颈与肩膀处的伤痕不少,他自然是见过的,至于问,他可不敢。 狱卒见他摇头,又接着道:“那伤便是殿下初次来困兽场时所留,那时她在水火狱待了三日,第一日水狱,第二日火狱,第三日,便是这困兽场,两个时辰,斩杀猛虎一头,猎豹一头,豺狼两匹,最后,是一头人熊。” 慕容九听着狱卒细细数来,心惊胆战,尽管那时他还不在慕容清麾下,可那样大的事,阖宫震动,玉境台自然知晓。 狱卒见慕容九收回脚步,笑道:“慕容大人,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区区一头猛虎,还伤不到殿下,可您要是下去,那就说不准了。” 这话着实不好听,可慕容九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能做到玉境台首领,他的武功自然出类拔萃,单挑猛虎虽不至于会送命,但多少得受点伤。 而慕容清不同,她对此早已习惯,知道怎样在不受伤的前提下击杀这些畜生。 那老虎耷拉着尾巴退到石壁旁,还未来得及舔舐伤处,眼前刀光一闪,脑袋便掉到了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她挥刀甩干血迹,缓步走到只余半口气的赫连野面前:“本座说过,你的命,本座留着还有用,定不会叫你死了。” 第8章 使团至,各怀心思 赫连野双腿尽断,血流了一地,对慕容清的话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只余胸口一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他神智已然涣散,慕容清走到他身侧,从腰间的皮制小袋中取出一枚药丸,塞入赫连野口中,而后又用刀柄点了几处穴位,他伤口处的血才堪堪止住。 做完这一切,慕容清将刀收回鞘中,踩着石壁借力,几个点踏,便翻上了围栏,稳稳落在慕容九身侧。 他尚还心有余悸,不禁道:“殿下,以后这样的事交与属下便可,您若有什么闪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而慕容清只回了他四个字:“习惯就好。” 说罢,她转身看向一旁的狱卒:“将赫连野带下去医治,保住命就行,其余不重要。” 狱卒与她之间已有默契,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垂首行礼道:“是,殿下放心,属下知道分寸。” 慕容清微微颔首,便带着慕容九离开水火狱,此刻外头隐隐可见天光,她从地道口出来,望着天际那抹白,问道:“算着日子,扶云国使者应该快到了吧?” 慕容九跟在她身后,闻言细细算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今日晚些时候便能抵达燕京了,不知殿下是想今日召见,还是另寻时间?” 慕容清嗤笑一声:“召见?要召见也是皇兄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圣女去召见人家。” 心知说错话的慕容九赶忙找补:“殿下恕罪,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扶云使者入京,殿下总要见见。” 慕容清抬步往太极宫方向去:“接引官员里有咱们的人就行了,使团到来,皇兄定会设宴,届时自然就见到了,急什么。” 燕京城外,一支装扮奇异的队伍缓缓行至城门处,几名身着官服的男子带着侍从上前迎接,与领头的使者交接寒暄后,其中一位蓝袍官员在侍从的指引下来到队伍中间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旁。 客气地行礼道:“玉珲礼部侍郎宇文霁,恭迎公主殿下与皇子殿下入京。” 车窗帘布掀起一角,里头传来柔婉轻灵的声音:“宇文大人客气了,倒辛苦大人在等候。” 宇文霁连忙拱手:“不敢不敢,迎接二位殿下乃是下官职责,担不起殿下这样说,宫中皆已安排妥当,还请二位移尊步,随下官入宫。” 里头声音再次传来:“好,那就有劳大人了。” 车队再次动了起来,向着王庭方向前进,马车中,昭宁公主姜沉云望着窗外的街景,感叹道:“燕京繁华果然名不虚传,如果咱们永业城也能如此就好了。” 一旁的侍女接话道:“是呀,玉珲的官员也是十分客气呢,进城前奴婢还在担心,万一他们瞧不上咱们,会不会对殿下无礼,不过方才看那位宇文大人对您的态度恭敬的很,奴婢也就放心了。” 姜沉云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其实侍女说的也是她担心的,不过好在方才一切顺利,她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瑞王姜沉衍,轻声道:“沉衍,你怎么了?” 姜沉衍闻言抬眸,眼中不见太多情绪,只有防备和警惕:“皇姐,我的马车在后面,侍从也在后面,那个宇文霁,是怎么知道我在你车里的?” 方才车队行至京郊,还未到城门处,姜沉衍忽然下了自己的车驾,只身一人上了姜沉云的公主车驾,这事甚至连前头的侍从都未必知道,宇文霁话里话外却明显笃定他二人在同一辆车中。 姜沉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了弟弟的话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安:“这……难道咱们的人里,有……” 她顿了顿,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只接着道:“可咱们都已经向玉珲低头了,甚至愿意来燕京为质,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姜沉衍眸光微动,唇角浮起冷笑:“慕容清…….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好手段!” 姜沉云一惊,赶忙拦住他:“沉衍不可!咱们已入燕京,隔墙有耳,直呼圣女殿下名讳,在玉珲可是与直呼陛下名讳同罪的,咱们担待不起!” 扶云早有依附玉珲的念头,对玉珲国内的情形自然也是十分了解,圣女慕容清之名在扶云不说家喻户晓,至少宗室皇亲中是无人不知的。 在玉珲,只有三人可以见帝王不跪,一是帝王生母,太后之尊,自然只有帝王向她行礼的份。 除此之外,便是圣女和大祭司,可如今这两重身份皆加诸于慕容清一人之身,此等地位,不是他们这两个小国皇亲可以冒犯的。 姜沉衍拉开姐姐的手,缓和道:“皇姐莫急,我谨慎些就是了。” 姜沉云这才放下心来,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沉衍,你方才提起圣女,何为如此肯定是她所为呢?” 姜沉衍轻叹一声,母妃将皇姐护的太好,以至于养成了这样单纯的性子,燕京不比永业,以后可怎么好。 “没什么,我瞎猜的,咱们此前从未来过玉珲,我也只是听了一些关于圣女殿下的传闻罢了,皇姐别担心,圣女地位尊贵,想来是不会为难咱们的。” 姜沉云没听出他话里的搪塞之意,所以并未再深究,只道:“那就好,想来也是,如今扶云依附玉珲,只要咱们在燕京安分守己,陛下与圣女殿下自然不会为难咱们,只是沉衍,你这性子也得改改了,此地不比家里,万不能再任性胡为了。” 她的这位弟弟,自小便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堪比混世魔王,一度让母妃和父皇十分头疼,倒是她这个姐姐说的话还肯听上两分,但也就那么两分而已。 姜氏姐弟各有各的思量,都在为对方的性子担忧,姜沉衍听着姐姐的话,只是淡淡点头,不再言语。 他垂下眼眸,脑海中复盘着从接下要来玉珲的旨意开始,到挑选使团成员,再到一路行至燕京的全过程,其中有许多不起眼的细节,极容易被人忽略,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出些许异常。 第9章 凤凰台,人间绝色 玉珲熙和元年夏初,帝慕容珏于凤凰台设宴,为扶云国昭宁公主与瑞王接风洗尘,宗室皇亲连同各部首领尽皆出席。 虽说贵为一国公主,又为使者,面对这样的阵仗,姜沉云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除了弟弟瑞王和几名贴身侍从,其余的都不认识。 而姜沉衍则是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喝着,目光暗暗看向对面席位,细细观察。 坐在左侧上首的是一名长相十分美丽耀眼,气度不凡的女子,方才听到宫人请安,才知她是当今陛下长姐,嘉灵长公主慕容玉。 姜沉衍将凤凰台大殿中在座的女眷都看了一圈,他没见过慕容清,可不知为何,他能确定慕容清并不在其中。 他的视线望向慕容玉,见她上首还空着一个席位,方才因着宫人布膳身影遮挡才未曾看清,那位子竟比右侧首席还要靠近王座。 看来,那就是特意为圣女预备的席位了,只是不知为何宴席已开人却还未来。 忽然,一名侍从疾步走进大殿,从侧面绕过人群,走到王座下向御前大总管耳语几句,便又退了回去。 慕容珏听罢总管的禀报,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虞,可也只是瞬间,便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 下一刻,一名身着星宿袍的侍从踏入殿门,高声道:“圣女殿下到!” 随着侍从的话音落下,大殿中除却慕容珏之外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纷纷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 姜氏姐弟也跟着站起身来,不同于姜沉云的紧张,姜沉衍则是隐隐有些兴奋,这位圣女殿下的手段他已领教一二,如今终于可以得见,如何能不兴奋。 众人皆垂首而立,以示恭敬,姜沉衍大着胆子抬眼看去,就见一名身着礼服的女子缓缓步入大殿。 她头上带着象征身份地位的羊脂玉朱雀冠,一袭深蓝近黑的长袍上是由无数珍珠宝石镶嵌而成的日月星辰图案,耀眼无比,一条暗金色月影纱披帛松松的搭在臂弯处,随着大袖衣摆一同垂落到那双黑色绣仙鹤祥云纹翘首履旁。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慕容清微微侧首,凤眼斜斜向这边望来,姜沉衍这才看清她的长相。 那是一张美到让人忘记呼吸的脸,明艳妖娆中竟透着一丝空灵之感,仿佛不是人间所有,饶是姜沉衍已经见识过慕容氏血脉那异常美丽的长相,也还是被慕容清惊人的容貌乱了心神,一时愣在原地,忘了向她行礼。 慕容清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面色如常地走到王座前,并没有行礼,而是淡淡地开口:“陛下。” 慕容珏含笑抬手:“皇妹来了,快入座吧。” 慕容清原本平静无波的神色在听到这声皇妹后,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看了慕容珏一眼,见后者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这才走到慕容玉身边坐下。 姜沉云方才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这位圣女殿下,见四周的宾客都落座后,才跟着坐下,想和身旁的弟弟说话,却发现他神色有些异样。 姜沉云有些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沉衍,你怎么了?” 姜沉衍听见姐姐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端起一旁的酒杯掩饰道:“没什么,许是多喝了几杯吧。”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握着纯银山水酒杯,眸色深沉,虽然方才只是短短一瞬的对视,但也足以让他从那眼神中嗅出同类的气味。 这个发现让他顿感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之前听到有关这位圣女的种种传闻时,便有此猜想,他隐隐觉得,她应该也是和自己的一样的人。 姜沉云听了这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今日宫宴极为重要,你可不能贪杯。” 还未等姜沉衍说什么,就听上首王座上的慕容珏道:“昭宁公主,瑞王。” 二人闻言立时起身行至大殿中央,恭敬垂首行礼道:“陛下,臣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是公主亲王之尊,在慕容氏面前也只能称臣,他们的识时务让慕容珏很是满意。 “免礼,你们初来玉珲,今日饮宴,一是为两位接风洗尘,二是与宗亲见一见,免得来日遇到,对面不识,可就不好了。” 说是见一见,其实也只是姜氏单方面向宗室问安而已,朝臣或许还能对他们礼敬两分,可慕容氏和七大部族却不会。 好在姜氏姐弟拎得清,此刻也没有露出半分不情愿之色,由着御前大总管莫与安为二人一一引见。 莫总管走下高台,先是对二人客气地弯腰行了个礼,而后走到慕容清席位旁跪下请安,见慕容清点头,才起身对姜氏姐弟笑道:“这位便是我朝圣女殿下,位同亲王爵,执掌太极宫与玉境台,非召不得擅自觐见,望二位殿下谨记。” 莫与安面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声音也恭敬,只是他说的话还是让姜沉云紧张起来,她赶忙拉着弟弟行礼。 “臣女姜氏沉云参见圣女殿下。” “臣姜氏沉衍参见圣女殿下。” 慕容清闻言倒是有些诧异,自称臣这没什么问题,连封号都不敢加这就未免小心太过了。 她扬起一丝轻笑,伸手扶住姜沉云,温和道:“昭宁公主气度端贵,大方有礼,不愧是扶云精心教养的掌上明珠,本座今日得见,也是缘分,公主不必多礼。” 姜沉云没想到这位似乎被宗亲畏惧的圣女会对自己如此随和温柔,一时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臣女感激不尽。” 这话倒不是客套,而是出自真心,她深知玉珲愿意让扶云依仗,背后可少不得这位的推波助澜,更何况此地除却陛下,便是以圣女殿下为尊,殿下对自己态度亲和,那么其余的人就不会对自己和弟弟多加为难。 慕容清对姜沉云态度十分亲厚,见完礼对姜沉衍却是一改方才的温柔,只是淡淡地道:“瑞王殿下不必多礼。” 二人各怀心思,四目相对之间,皆从对方眼中见到了深深的探究,但更多的,是敏锐察觉出同类气息后的戒备。 第10章 碧萝宫,暗藏玄机 慕容清这边重头戏结束之后,莫总管又为二人引见了嘉灵长公主慕容玉,这一辈的宗室本就不算多,最后姜氏姐弟与年仅七岁的永安公主慕容笙互相见礼过后,便只剩七大部族与朝臣了。 好在慕容清态度明确,七大部族首领还算客气,表面笑着走完了过场,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在国宴上闹事。 朝臣这边就更简单了,一一与姜氏姐弟行礼问安过后,众人便都各自回到了席位上。 慕容清正与姐姐慕容玉说话,永安公主小跑着凑到慕容清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撒娇:“皇姑姑,阿笙明日可以去朱雀殿看您吗?” 慕容清无奈地拉开她的手,又将桌上的糕点拿给她:“阿笙乖一些,这是在宫宴上,可不能吵闹,快回去坐好。” 永安公主慕容笙,自小便愿意粘着这位姑姑,可太极宫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小孩玩耍,慕容珏眼下就这一个子嗣,万一出了岔子,那就没法交代了。 慕容玉也在一旁劝道:“阿笙,朱雀殿哪有长乐宫好玩呀,明天姑姑带你去长乐宫好不好呀?” 可谁知慕容笙犟脾气上来了,小嘴一撅,闹道:“我不要,我就要去朱雀殿,为什么玉姑姑可以去我不能去?!” 慕容笙平日里虽然骄纵了些,可身为公主,再怎么也不会如眼下这般不懂事,慕容清心中浮起一丝疑惑,她思忖了一瞬,笑着道:“阿笙,姑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姑姑一件事,不能自己去,明日午后姑姑去接你,可好?” 见慕容清答应,慕容笙面上一改方才的不快,顿时笑了起来:“好!阿笙一定乖乖等皇姑姑。” 打发了小侄女,慕容玉也疑惑道:“阿清,阿笙今日怎么突然闹着非要去朱雀殿不可,平日里她虽说也三五不时想去找你,可也不会这般不知分寸啊。” 慕容清面上维持着一派淡然,举杯遥敬对面向她笑着致意的宗亲,微微侧过身子小声道:“皇姐也觉出不对了?阿笙才七岁,又是那样的性子,最易被人教唆。” 慕容玉眉头一蹙:“你是说阿笙被人教唆才会如此?可她平时也会吵着要去太极宫,只是之前都能哄好,怎么就……” 慕容清捻起一块点心,用袖子遮掩住半张脸:“皇姐可还记得大都寺那回,我与你说过王庭之中还有细作,这么些时日过去,阿九那边想来也有消息了。” 慕容玉想起当时因着先帝丧仪,慕容清并未和自己多言,过后才将其中细节一一说与她知,只是慕容清那时已命人去查,所以她也就放下心来,却不想第一个暴露的会是慕容笙的碧萝宫。 “阿清,不论如何,此事还得瞒着阿笙,她还小,万一被吓着可怎么好。” 慕容清却不这么想:“皇姐,阿笙不是民间孩童,她身为皇族公主,七岁已是晓事的年纪,你我这些年皆对她疼爱有加,可她能因为几句言语挑拨,便在宫宴这样的场合吵闹,全然不顾你我为难,既然她舒坦日子过够了,那就让她清醒清醒也好。” 慕容玉原本还在担心侄女,可转念一想,慕容清说的确实在理,也是事实,便点头道:“此话倒是不假,幸亏你发现及时,如今能将她拉回来便好,否则天长日久,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她心中清楚,慕容笙身为陛下唯一的子嗣,在宫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在她性子单纯,虽说骄纵了些,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这样的性子也极易为人教唆,走上歪路。 两位长公主的这番私语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也是因为没有人敢一直盯着慕容清看,可唯独一人除外。 姜沉衍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慕容清,连姜沉云都发觉了,她赶忙端起酒杯转向身旁的弟弟,轻声道:“沉衍,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这般一直盯着殿下,万一被旁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姜沉衍笑了笑,满不在乎道:“阿姐不必担心,今日殿中这些人,都不会把心思过多地放在咱们身上,你怕是还没发现,比起你我,他们更在意殿下。” 姜沉云被他说糊涂了,一脸不解:“此话怎么说?我看他们并没有过多关注殿下,倒是你,一直盯着那边,可别再看了。” 姜沉衍接过侍从斟满的酒杯,凑近姜沉云,压低声音道:“他们只是不敢如我一般光明正大的看而已,不止他们,就连陛下亦是如此,他看似并未多关注殿下,可他身边那位莫总管一直站在后头盯着呢,阿姐想想咱们在扶云时听过的那些传闻,恐怕陛下和朝臣,未必都对殿下如表面这般敬重。” 姜沉云闻言,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位御前总管确实如弟弟所言那般,在为他们引见完之后,并没有回到王座旁,而是站在座下不远处的宫人身后,装作不经意地望着慕容清的席位。 再看一圈众人的神色,果真如此,她忽然就想到了在扶云皇宫的时候,自己的弟弟面对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他在宫中的地位没有圣女殿下这般高而已。 扶云当今圣上姜时与子嗣颇丰,除却已经不在的,宫中共有皇子四人,公主七人,却唯独中宫皇后无子,只有嫡出的昭慧公主一女,而她和弟弟姜沉衍,则是娴贵妃周氏所出。 扶云周氏,乃是名门望族,出过三任皇后,就连当今圣上生母亦是周氏女,娴贵妃又深得圣心,皇后为保中宫之位,一直与贵妃为敌,多番算计,此次她们会被选来玉珲为质,也是皇后暗中使了手段。 其实本来只定了她一人前来,可谁知玉珲要求必须是皇子,父皇当时本已定了兰昭仪所出的四皇子,却不想在此关头姜沉衍主动请求出使,道是不放心姐姐,父皇原本极力反对,不知他又与父皇说了什么,再加上皇后多次劝说,最终还是同意了。 第11章 妒心起,纯良泯灭 宫宴过后,陛下大手一挥,毫不吝啬的将王庭中较好的两处宫殿拨给了姜氏姐弟,又许了她们比嫡出公主慕容笙也差不了多少的仪仗亲卫,此举换来朝野一片称颂,皆赞其善待扶云使者,不失大国帝王风范。 太极宫朱雀殿,慕容九单膝跪在暖阁坐榻前,正与慕容清说起此事,昨夜宫宴尾声,慕容珏便已赐下宫殿,慕容清当时并未说什么,只是今早起来,便又听闻了仪仗之事。 “呵,慕容珏想必又是在一片赞扬声中忘乎所以了吧。” 慕容九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殿下猜得没错,朝中官员皆捧着陛下,唯有右相独孤大人因直言质子二字,还劝诫陛下不可太过纵容,险些被罚。” 慕容清唇畔溢出冷笑:“由着他折腾吧,左右这些都是小节,况且本座瞧着那昭宁公主是个好的,优待就优待吧,只要不给本座生事,怎么优待都随他去。” 她缓缓拨动着手中的墨色珠串,问道:“对了,苍澜那边可有异动?” 慕容九回忆着近来探知所得消息,汇总过后挑要紧的禀报:“据探子送回来的情报看,苍澜国中针对咱们的一切行动,都是由那位贤王所主持,苍澜当今的国主是个极平和的性子,只是他无甚主张,国中大事均由贤王决策,他对这个哥哥也是极为信任,且好似国主对贤王多番派遣细作与咱们为敌之事并不知情。” 慕容清闻言挑眉一笑:“哦?这就有意思了,原来苍澜与咱们情形差不多啊,王位之上坐着的,都是废物,呵!” 慕容九问道:“还请殿下示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慕容清回眸看了眼窗外,起身缓步走到屏风后,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随手挂在上头:“不急,先随本座去趟碧萝宫,说不定那边的人,能给咱们个惊喜。” 慕容九抬眸看了一眼屏风后隐约的人影,不敢再看,只应了声是,便匆匆退到暖阁门外等候。 碧萝宫青翠殿前,永安公主慕容笙正捧着果茶看宫人移栽几棵树苗,午后阳光正好,照得人缓缓的。 “莲儿,你说这几棵树要多久才能长大结出果子呀?” 一旁身着粉色衣裙的宫女接过侍从端来的点心放在案几上,又给公主手中的杯子里添了些热茶,笑道:“殿下莫急,果树长得都快,想来明年就能有果子了。” 慕容笙闻言笑了起来,她开心地晃悠着脚上那双慕容玉为她亲手做的云头绣履:“那等明年结了果,我要自己摘,再给清姑姑和玉姑姑送去,她们肯定高兴~哦对!还有父皇!” 慕容珏忙于政务,向来没多少时间陪伴她,再加上她又是个公主,得到帝王的关注也不算多,倒是两位长公主对她照顾颇多,一直宠着。 被她唤作莲儿的侍女面上笑意冷了两分,随即又恢复正常,凑近慕容笙,为她理了理衣襟,小声道:“殿下真是孝顺,陛下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只是殿下,嘉灵长公主便也罢了,圣女那边,您还是少费些心思吧。” 慕容笙闻言疑惑道:“为何?姑姑待我一向很好呀,她昨夜还说要来接我去太极宫玩呢~” 莲儿面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殿下,您看嘉灵长公主平日里时常出入太极宫,可您如今都七岁了,进去过几回呢?怎么您贵为公主,连自己姑姑的住处都去不得么,再说了,您自个儿也瞧见了,昨夜您只是多撒了撒娇,圣女便同意了,这说明什么?” 慕容笙眨着圆圆的大眼睛,不解道:“说明姑姑心疼我呀,我只要一撒娇姑姑都会依我的。” 莲儿有些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引导:“傻殿下,这说明圣女根本就不希望您去呀,如若不然,为何您求了那么多次,她才勉强松口呢,且还得她来接您,太极宫又不远,您坐着步辇一会儿便能到,何必多次一举呢,圣女殿下那是防着您呢!” 她说的慕容笙有些不安起来:“防着我?我还是孩子,姑姑能防我什么呀?” 莲儿见她终于上套了,不禁高兴起来,可又不敢表露,只压低了声音故作严肃道:“殿下,咱们玉珲每一代君王的子女中都会出一位圣女,当今的圣女乃是先帝所出,陛下膝下又只有您一位公主,一旦有新的圣女出现,上一任灵力便会慢慢枯竭,您想想,她怎么会不提防着您呢?” 慕容笙再如何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显然无法消化这样大的事,她听懂了大概的意思,可还是满心疑惑:“不对啊,我听说皇姑姑当年出生时天降异象,她生来便带有灵力,可我没有啊,我怎么会是圣女呢?” 慕容笙自小便羡慕这位姑姑拥有那么大的宫殿,还有种种她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尊荣,只是羡慕归羡慕,之前倒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莲儿从她的表情中便看出她被自己说动了,赶紧趁热打铁:“您忘了上一任圣女慕容岚了么,奴婢听闻岚殿下降生时也没有什么灵力,都是后来慢慢修炼所得,而您的姑姑,当今圣女殿下,不过就是运气好些,灵力比旁人多而已,且殿下细想想,若不是圣女殿下生来便已有灵力,岚殿下又怎会年纪轻轻便去了。” 要不怎么说小孩子容易被撺掇呢,慕容笙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野心,她觉出了一丝异样,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彼时年幼的她尚还不知,这种感觉名为嫉妒,能将一个人的理智与仁善一并吞噬。 莲儿自然没错过这一幕,她又道:“所以殿下,您该为自己多考虑,也要提防着圣女殿下,还有嘉灵长公主,她自来与圣女亲近,殿下可不能再全然信任她们了。” 她正为自己成功挑拨了慕容笙与两位长公主的关系而沾沾自喜,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本座倒是不知,碧萝宫中竟有这般忠心之人,那依你之见,阿笙,该如何提防本座呢?” 第12章 除细作,公主离心 宫女猛然回头,看清来人后吓得一抖,顿时跪倒在地,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殿下息怒,奴婢只是在为公主殿下讲些宫中往事,并无其他意思。” 慕容清身着一袭松绿长裙搭着暗朱色披帛,踩着白色金边绣蝶登云履缓缓走进碧萝宫院中。 “哦,这样啊……可本座怎么听见,你将皇姑的死,归结于本座身上呢?” 能当细作的人,本都是临危不惧的,可不知为何,这宫女却表现的十分害怕,只是尚还在强撑着狡辩:“奴婢……奴婢只是曾听宫中老人说起过,一时糊涂……殿下恕罪!奴婢不该听信谣言,以讹传讹,污了公主的耳朵!” 慕容清听的笑出了声:“听信谣言?以讹传讹?你倒是会推卸罪责,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慕容笙也有些吓到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姑姑,一时间慌了神,竟忘了行礼,只是呆呆坐着,大气不敢喘。 那宫女见糊弄不了慕容清,急得转身拉扯慕容笙:“殿下!殿下!奴婢是一心为您啊殿下!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慕容笙被她扯了摇晃了几下,才勉强回过神来,赶忙壮着胆子上前拉住慕容清的手:“皇姑姑,阿笙自小便得莲儿照料,她不是坏人,姑姑不要怪罪她……”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尽管还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也知道刚才莲儿是在说姑姑坏话,还被当场抓包了,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罪。 慕容清知道跟她解释不通,当然也懒得解释,只是松开她的手,笑着道:“阿笙,这个人方才让你离我和玉姑姑远一些,你觉得如何?”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慕容笙便又回忆起莲儿与她说的话,她抬头望向慕容清,眼神中尽是茫然,可慕容清敏锐地捕捉到了茫然背后隐藏的那丝防备。 她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仅仅一个对视,她就知道阿笙和她这对姑侄,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状态了。 “好啊,本事不小啊,三言两语,便让本座失去了一个侄女,只是不知你这舌灿莲花的功夫,能不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呢。” 莲儿倒也还不算太傻,她听出了慕容清的意思,吓得立时抬起头,就见对方轻轻抬了抬手,一位身着黑衣轻甲的男子便上前两步,立于慕容清身侧,垂首道了声是。 她只是个小宫女,并不认得眼前这名男子,可从他那俊逸不凡的长相和穿着打扮上也隐隐猜出了两分,这样优越的相貌明显出自慕容氏,又与慕容清十分亲近,这样的男子王庭之中只有一个,那就是玉境台二十八将之首,慕容九。 宫女瞬间便抖了起来,她手脚并用地爬向慕容笙,哭喊着求饶:“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还未等慕容笙再说什么,阿九已指挥着两名侍卫将莲儿堵上嘴拖了出去,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登时吓得大哭起来。 慕容清冲着慕容笙后面几名不知所措的宫女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公主在哭吗?!” 宫女们被喝得恍然回魂,纷纷忍着害怕上前抱起慕容笙哄着,慕容清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却不想被对方抗拒地甩开。 慕容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她知道连细作是何意思可能都搞不明白的慕容笙此刻听不进任何话,只得沉声唤她。 慕容笙心中畏惧,听见皇姑姑严肃的语气,也不敢再大声哭喊,强忍着安静下来。 见她收了声,慕容清才换上温柔的口吻继续道:“我知道你害怕,可从小到大,姑姑可曾害过你,不让你常去太极宫,是因为太极宫是非多,姑姑想让你过安生的日子,今日这番话,你若听得进去便好,听不进去,姑姑也不会再劝你。” 这已经是她给慕容笙最大的耐心,这些年来,她从未如此劝过谁,莲儿那颗种子已经埋下,慕容笙今后做何选择,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全凭天意吧。 慕容笙尚还在抽泣着,她眼看着慕容清带着侍从头也不回地走出碧萝宫,才敢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可口中说的话依然是:“莲儿说的对,姑姑是坏人!” 宫女们才经历过刚刚那样的场面,吓得赶忙捂住慕容笙的嘴,哄道:“殿下可不能这样说啊!圣女殿下对您向来疼爱有加,怎会是坏人呢!” 连宫女都能看明白的事,可被莲儿三言两语勾起心中妒意的慕容笙,却将慕容清对她这么多年的疼爱与照顾全盘否定,仅仅是因为对方抓走了她的一个侍女。 慕容清走出碧萝宫,神色隐有不虞,慕容九抬眸望了一眼,便上前道:“殿下,那属下先去水火狱那边,待审出结果,再来回禀殿下。” 他视线停留了一瞬,便看出对方掩在衣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手,心知慕容清虽然面上并未有过多情绪,实则却气的不轻,显然是听见了慕容笙最后那句姑姑是坏人。 他有些不放心,但人多眼杂,也不好说别的,只道:“殿下宽心,公主还小,只要好好劝导,假以时日定会明白的。” 慕容清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九,你先去吧。” 听着慕容九离去的脚步声,她缓了几息,收起情绪,对身后的一名侍从吩咐道:“将今日碧萝宫之事报与嘉灵长公主,不许错一个字。” 侍从俯首称是,转身匆匆而去,余下的皆噤若寒蝉,只沉默着跟在慕容清身后,没人敢像慕容九那样开口劝慰。 长乐宫中,慕容玉听完侍从禀报,惊得摔碎了手中茶盏:“你说什么?!那宫女当真这般挑拨?!” 太极宫的侍从向来是稳妥的,他跪在地上,字句清晰地回禀:“是,公主听信了挑拨,似乎已与圣女殿下离心,直言殿下是坏人。” 慕容玉气地双手直颤:“本宫与阿清将她从一个襁褓婴儿照料至今,就因为一个宫女挑拨了几句,她便深信不疑了?!” 侍从回道:“奴才不敢妄言,只是从方才情状来看,似乎是的。” 慕容玉强压下情绪,问道:“那阿清可有劝诫?” 侍从回道:“圣女殿下劝诫过,也说明了不让公主常去太极宫的原由,可公主似乎并没有听进去,那句姑姑是坏人,便是在殿下劝诫完离开后哭喊的。” 慕容玉闭上双眼,她知道太极宫的侍从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也知道慕容清不会对她有所隐瞒,正因如此,才更加失望。 过了片刻,慕容玉睁开双眼:“摆驾太极宫!” 第13章 黑白子,棋局厮杀 慕容清前脚刚回到朱雀殿,后脚慕容玉就到了,她神色有些焦急,在见到慕容清并没有太过伤怀后,才松了口气,坐到妹妹身边。 “阿清,方才碧萝宫的事我已知晓了,你别难过。” 慕容清那阵情绪过了,人也冷静了不少:“皇姐别担心,我没什么难不难过的,阿笙也确实还小,所以我给了她机会,至于怎么选,看她自己吧。” 慕容玉点点头,只是绣眉依旧没有舒展:“等她自己冷静一下吧,我回头再去劝劝她,不管怎么说,这些年咱们的话她多少还是听的。” 慕容清无所谓,她在碧萝宫外完整的听到了宫女莲儿说的话,做好最坏的打算总归是没错的。 “有劳皇姐了,能劝就劝,劝不听就随她去吧,左右一个公主还影响不了咱们的事。” 姐妹俩聊了没多久,侍从便进来禀报说慕容九回来了,慕容玉疑惑道:“那宫女不是才抓过去吗?这么快?” 慕容清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吩咐将人请进来。 慕容九踏进暖阁,见慕容玉也在,便行礼道:“属下见过二位殿下,关于宫女莲儿一事,已有定论。” 慕容清微微颔首:“无妨,这些事不必瞒着长公主,你直说吧。” 慕容九闻言这才道了声是,缓缓说来:“殿下是否还记得大都寺那回,您让属下将宫中伺候的人都查一遍,尤其是自幼便进宫的,这才摸到了莲儿这个钉子,她便是自幼进宫,也正因如此,她并未受过严格训练,自然比不得那些培养出来的硬骨头,方才甫一进水火狱,就吓得晕了两回,不过几鞭子下去也就醒了,属下还未怎么用刑,她便吐了个干净。” 慕容玉听罢感慨道:“你瞧瞧,咱们原还以为这回要费一番功夫呢,不曾想倒是如此简单。” 慕容清思忖片刻,又问道:“可查出她什么来头?” 慕容九颔首:“据她交代,她原本就是苍澜国人,还有一个双生妹妹,四岁时苍澜将她送来玉珲,被迫姐妹分离,又养了两年就把她卖入宫中为奴,因着她还小,这些年倒也未曾让她做什么,只是时常以她妹妹的安危做要挟让她听话,直到永安公主满三岁,挑选贴身宫女,她使了些手段,才被选中,自此便留在公主身边,近来突然收到了指令,命她时不时在公主身旁挑唆,意图让公主与您二位离心。” 慕容清眸光微动,似是在沉思,只握着茶杯,并没有说什么,可慕容玉却听的有些疑惑:“阿清,你说他们费这些心思将细作安插在阿笙那里,就只为了让公主与你我离心?这也没什么用啊。” 她向来聪慧,这话甫一说完,便想通了其中关卡:“原来如此……” 慕容清扬起一丝浅笑,为姐姐续上热茶:“皇姐与我心有灵犀,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止是为了让阿笙与你我离心这么简单,陛下只有阿笙一个皇嗣,她若失了你我的顾惜,便就只能倚靠陛下一人,自然会更加亲近陛下,且王庭之中定然不止她一个细作,若多方配合得宜,借着阿笙的手,能做的事可不少。” 她轻轻抬了抬手,慕容九会意,谢恩后站起身来:“殿下说的没错,他们的意图多半就是这样,只是他们也知道莲儿靠不住,所以并未告诉她太多,且联络时相当谨慎,据她说,每回有消息递来时,都是将纸条缝在浣洗好的衣服里,她拆开看过后再烧毁,并没有见过那些人。” 莲儿是慕容笙身边的大宫女,她的衣物自然不需要亲自动手洗,都是送往浣衣局洗好再送回碧萝宫。 慕容九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补充道:“哦对了,倒是有一回意外,莲儿说两年前中秋,她实在思念妹妹,加之连续几夜做梦都梦见妹妹出事,她便冒险半夜偷偷溜到御湖边放了个莲花灯,那是她们约好的暗号,只是那些人轻易不让她主动联络他们,所以她也只做了那一回,第二日晚间便有人偷偷潜入她房中,说她妹妹平安无事,还警告她不许再因为这种小事放灯,可因为是半夜,屋中没有烛火,她也未看清那人的脸,只知道是个女子。” 慕容清哦了一声,轻笑道:“她妹妹还在苍澜为质,她倒是肯招认的这般利索,阿九,你许了她什么?” 慕容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莲儿说她其实从那回之后就知道苍澜是不可能让她们姐妹团聚的,也知道她为那些人办事,早晚都会被灭口,所以她想用这些口供换得殿下恩典,若有朝一日抓住那些人,请殿下保住她妹妹一条命。” 慕容玉有些唏嘘,叹道:“她倒是清醒,也着实可怜,为了妹妹受制于人,且动手的还是自己的母国,恐怕她心中恨意不浅呢。” 慕容清并不会怪罪慕容九自作主张,他向来是个稳妥的,且事儿也办的好,招了就行,过程不重要。 “恨就对了,就怕她不恨,阿九,你吩咐狱医为她诊治,今夜子时,带她来见本座。” 慕容九行礼退下后,慕容玉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阿清,你要做什么?” 慕容清将桌上的一碟子松雪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皇姐,别光喝茶啊,吃点儿点心。” 慕容玉故作严肃地斜了她一眼,手倒是依言捻起一块点心:“别跟我卖关子,快说。” 慕容清只有面对姐姐的时候,才难得有这般轻松温和的模样,她笑道:“皇姐细想想,莲儿一个宫女,她这样的,显然是苍澜放在面上的明棋,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必要时明棋可以直接舍弃,他们料定了只要有妹妹在手,莲儿肯定宁死不招,可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再软弱的棋子,在长久的压迫下,也会心生恨意,所以莲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用这颗废棋,吞掉其他的子。” 第14章 暗恨生,赴汤蹈火 慕容玉犹有疑惑:“可你方才大张旗鼓将莲儿从碧萝宫带走,人尽皆知,岂非打草惊蛇,且你也说了,一旦有异,他们就会舍弃她这步明棋,定不会再联络她。” 慕容清做的事虽然都没有瞒着慕容玉,可她毕竟不像妹妹一般整天和这些阴私之事打交道,自然有些地方想的没这么快。 “皇姐,打草惊蛇,先打草才能惊蛇啊,这蛇一动,就会露踪迹,这宫中谁都知道进了水火狱没人能活着出来,莲儿死在我手里也便罢了,若是他们知道她活着出了水火狱,且还有可能不顾妹妹性命向咱们招认,那会如何做呢?” 慕容玉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会想办法灭口?!可莲儿知道的不多,也没有见过他们啊。” 慕容清从怀中取出丝帕递过去给姐姐擦手:“灭口不一定,可向上头禀报这件事却是必然的,宫中咱们的那些探子近来都在暗中排查,在这当口,莲儿这颗石子投入湖中,多少得见点水花。” 慕容玉立时反应过来,都顾不得手中的点心:“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确实,如此一来,不管他们是灭口还是上报,都会有动作,你心思倒是快,只是万一真被他们得手,将莲儿杀了怎么好?” 慕容清莞尔一笑,她这个姐姐哪都好,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些:“杀了便杀了呗,一个细作,难不成还要留她性命?只不过,她就算要死,也得死的有价值才行。” 慕容玉轻轻颔首,她的善意是出于医者本能,认同慕容清则是出于理智和原则,不管有何苦衷,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着早晚是个祸患。 这天气阴了一日,不见半点阳光,到了晚间,依旧是乌云遮月,只间或的,洒下零碎月光。 莲儿被反绑着双手,蒙住了眼,一路由慕容九带着侍卫押到太极宫,她脚步凌乱地踏上最后一级石阶,夏夜里冷风乍起,吹动乌云掩盖住了仅有的一丝光芒。 黑暗中,她努力靠听觉分辨着,依稀感觉是进了一处宫殿,直到鼻尖传来一丝熟悉的香气,恐惧感再次漫上心头。 那种香气,不久前碧萝宫那日,她在慕容清身上闻见过…… 莲儿顿时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何地,虽说她已与慕容九做了交易,可面对慕容清,却还是畏惧不已。 慕容清斜靠在榻上,扫了一眼抖如筛糠,口中呜咽着哭泣的莲儿,挥了挥手,慕容九会意,摒退侍从,上前将人解开。 蒙了许久的眼前忽见光明,莲儿不适应地抬起酸痛的手腕揉了几下眼睛,她胡乱擦去泪水,抬眸张望,视线触及慕容清的那一瞬,又畏惧地立刻跪倒在地。 “奴婢见过圣女殿下!殿下万安!” 慕容清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劳你记挂,本座自然安好。” 莲儿此时哪里还敢说什么,只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并不多言。 慕容清坐起身来,不急不慢地喝完了一盏茶,才道:“行了,免礼吧。” 莲儿这才抬起头,却依旧很识相地跪着,她没胆子直视慕容清,低着头颤声道:“不知殿下要奴婢做什么?” 慕容清笑道:“你倒是识时务,知道本座要你办事,还算聪明,既如此,本座也不与你兜圈子,你在牢中和阿九说的那些,诚意是有了,筹码却不够,仅凭着一纸供状,就想换本座出手在苍澜国境内保住你妹妹一条命,未免有些痴心妄想了。” 莲儿胆小是真,清醒也不假,她当然知道慕容清在敌国动手要担多大风险,所以自然也就能想到慕容清留她性命的原因。 “还请殿下明示,只要能让妹妹活命,奴婢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慕容清满意地点点头,她要的就是莲儿这句话:“很好。” 她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朝莲儿轻轻勾了勾:“你过来。” 莲儿壮着胆子膝行上前,侧首附耳,慕容清低沉慵懒的声音缓缓传来,她认真听着,生怕有所错漏。 慕容清向来不喜废话,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清楚,莲儿听完,神色略显惊诧,而后迅速归于平静,只低头应了声是,语气倒是十分坚定。 慕容清见她并没有预想中的犹豫与畏惧,不禁笑道:“看来当真是姐妹情深,只是你们二人自小分离,这情分倒是并未因此而淡薄,也是难得。” 莲儿早已将一切和盘托出,这种事更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所以现在是慕容清说什么她跟着说就对了。 “回殿下的话,之前奴婢听信了他们的许诺,原也是抱着希望的,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姐妹团聚,可自两年前那事儿之后,奴婢便忽然想明白了,即便奴婢做的再好,他们也断不会容我们姐妹活命的。” 慕容清接着她的话:“所以你便故意露出马脚,让本座听到那些话,好将你抓起来审问,而后你再顺势招供,借着交易之名求本座保住你妹妹。” 莲儿一惊,猛地抬起头望向慕容清那淡漠的笑颜:“殿下…….早就知道了?您是何时……” 慕容清抬眸,望向不远处墙边的那幅舆图:“何时?约莫就是先帝丧仪期间,从大都寺回宫后的第三日,你藏的够好,可再如何,也别想躲过玉境台的搜查,只是…….” 她微微低头,伸手掐住莲儿的下巴,俯过身:“引起本座怀疑的方法有很多,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本座的侄女牵涉其中,让她与我离心,只这一点,你万死难赎其罪!” 短短几句话,便将莲儿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又勾了起来,她连忙磕头:“都是奴婢的错!殿下息怒!苍澜给奴婢的任务便是如此,若奴婢在此之前便露了马脚,奴婢担心他们会起疑心,唯有这般他们才会相信奴婢是在尽心为他们办事,只是棋差一招才会被抓,事到如今,奴婢不求殿下恕罪,待奴婢做完殿下交代的事,这条命随殿下处置!” 她心知怎么样都是个死,能为了妹妹活命去死,还能顺带坑苍澜一把,就当为自己和妹妹报仇,莲儿觉得很是划算,所以也就没了之前的软弱。 如此重压下还敢将这些话说出来,反而让慕容清高看了她一眼:“不错,要不是因为你是苍澜人,本座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第15章 不速客,深夜闯宫 这位圣女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莲儿也算领教了,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只恭敬下拜:“多谢殿下,奴婢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慕容清无所谓地笑了笑,对着一旁的慕容九道:“阿九,将她带回玉境台,挑一间好点的屋子让她住进去,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 方才慕容清是凑近莲儿身旁轻声低语,慕容九即便没听见,也大概有数她要做什么,自然知道该怎么看着办。 不同于来时的蒙眼束缚,这会儿莲儿自觉地垂首跟在慕容九身后,一同离开。 待人都走后,暖阁外守着的侍女才进来,将案上的茶水撤了下去,一名衣着较旁人更为精致的宫女上前跪在榻边,为慕容清捶着腿,问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可要歇息?” 慕容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略微沙哑:“睡不着,阿渡,让人取些酒来。” 名唤阿渡的宫女闻言,回眸给了站在门边的侍女一个眼神,又对慕容清道:“殿下,您今日劳累,又为着公主的事儿伤神,可不能喝太多了。” 慕容清听她提起阿笙,原本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阿笙那边没了莲儿,尚宫局定然会挑选新的宫女送进碧萝宫,谁知道里头又会掺进去什么脏东西,阿渡,你明日亲自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若有的话,入夜后带过来见本座。” 阿渡应了声是,恰逢门外侍女端着酒进来,她起身接过,便将人屏退,亲自为慕容清倒好了酒,才躬身退到一旁。 慕容清状似无意地往窗边扫了一眼,对阿渡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阿渡心领神会,也不多问,恭敬地垂首应是,退出暖阁,顺便将外头的侍从都遣远了些。 “听够了没有?”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窗户撑起,慕容清转头看去,就见姜沉衍闲靠在窗沿上,双眸满是笑意的望着她。 “我说殿下,你这太极宫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么连个戍守的侍卫都不见,不怕有贼人行刺啊?” 慕容清回头饮尽杯中酒,不再看他:“王庭之中,哪来的贼人,要说有,也就是瑞王你算一个。” 姜沉衍闻言笑出了声,头上发辫中系着的青金石红玉珠串轻轻晃动,他生的极好,完美继承了周贵妃的倾城之貌,即便在以容色殊绝着称的慕容氏面前,也未被掩盖光芒。 “殿下真会说笑,我怎么就算贼人了?” 话音刚落,慕容清手中的酒杯迅速掷出,姜沉衍未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一下,本能地抬手,他的反应已算极快,可也只是在那杯子砸中面门前堪堪挡下。 掌心隐隐作痛,姜沉衍看着手中碎裂成两半的杯子,瞬间明白了太极宫为何不见守卫,慕容清有这样的身手,想必玉珲王庭之中,无人可凌驾其上,哪里还需要人保护。 他将杯子残片收入腰间悬挂的锦袋,撑着窗沿翻进暖阁,毫不客气地坐在另一侧,还自顾自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慕容清支着扶手,面上是一惯淡然的神情:“瑞王不请自来,所谓何事?你怕不是忘了莫总管的提醒,本座的太极宫,非诏不得擅入。” 姜沉衍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笑脸,他端起酒杯闻了闻,眸光一亮,将杯中酒饮尽,赞道:“好酒,不枉我大半夜跑这一趟。” 慕容清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追问,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执壶又给他添了一杯,若不是刚才过了一招,看着倒像是相识许久的老友。 “殿下对我真是一点防备没有?您对深夜闯入太极宫的人都能如此相待,在下真是佩服。” 防备?慕容清冷笑:“方才容你听了那么久的墙角,本座若是有意,你如今怕是已尸骨无存了,防备什么?” 姜沉衍挑眉,他早就意识到了进入太极宫那一刻,慕容清便发现了他的存在,只是不知为何依旧让他听完了整个过程。 不过他也没打算问,只是绕回了一开始的问题:“殿下,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人安插进使团之中的?” 慕容清不意他会将这话直接问出来,稍稍有些惊讶,盯着他看了几息,才轻笑道:“你很聪明,不过想知道答案的话,你需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沉衍会心一笑,不等她继续说,便直言道:“殿下是想问我为何知道是你安插的人手,对吗?其实不难猜,玉珲国中,有能力在别国办成这件事儿的人没几个,朝臣自然不敢越过宗室动手,七大部族之中即便有异心者想掺一脚,也做不到如此完美,而殿下,地位仅次于帝王,又执掌玉境台,所以,唯一有能力做到的,只有你。” 这种场面话听听就罢了,二人皆心知肚明,他定不是从这些浅显的线索推敲中得到的答案。 慕容清听罢沉默了片刻,眉头舒展,面上笑意渐深:“所以本座方才说,你很聪明,只是既然被人猜出来了,那么这件事就算不得完美,不过话说回来,本座倒是没想到,扶云皇室之中,竟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物,着实让本座意外。” 她面上虽然笑着,说的话听起来也是夸赞,可心中却警醒起来,扶云国中有不少她安插的探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些年竟然无一人注意到这位七皇子,足见此人心机之深,绝不可小觑。 姜沉衍不知是真没察觉到她的心思,还是装的,只见他依旧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我已经为殿下解了惑,殿下现在能否回答我,你到底是怎么把人手安插进使团的,那些人可都是我父皇和母妃的亲信。” 慕容清眸色幽深,烛火映入她眼中,亦照不出多少光亮:“此事涉及我玉珲国政,瑞王为何会以为,本座能对你和盘托出?” 姜沉衍一愣:“你……你诓我?” 慕容清见他脸上笑意尽退,心中舒坦了不少:“诓你又如何?你深夜闯宫,偷听本座谈话,没杀你已是格外开恩,你该念着本座的仁慈。” 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稍纵即逝,又归于凉薄:“不过看在你说了这么多的份上,本座可以提醒你一句,既然知晓使团是谁的人,你又怎会猜不到,只是不敢深思吧?” 姜沉衍心下一惊,他双眼微眯,望向眼前这个女人,她拥有着倾城的容颜,可这样一张皮囊下,却暗藏着比蛇蝎猛兽更危险的灵魂,如同天狼山悬崖上盛放的千旬花,美艳至极,却剧毒无比。 第16章 月圆夜,请君入瓮 不过眨眼之间,姜沉衍便将一切情绪掩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执起桌案上的墨玉酒壶,倒了两杯酒。 他将其中一杯放到慕容清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笑道:“殿下,深夜打扰,这一杯就当作是臣向您赔罪了。” 慕容清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递到唇边,慢慢饮下,她的视线却并未移开,二人四目相对,看着对方将酒饮尽,才各自放下杯盏。 “酒也喝了,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先告辞。” 姜沉衍将酒杯倒扣在案上,起身打开窗户,忽而似有轻风微动,慕容清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低沉的声音如隔云雾,缱绻而来。 “姜沉衍,下不为例。” 不知为何,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姜沉衍心下忽然有股异样之感,沉默了一瞬,他未作停留,撑着窗台翻身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熙和元年盛夏,又是一轮月圆,慕容清登临玉境台催动护国大阵,待灵力重化完毕,已近寅时。 慕容九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见她似乎有些疲惫,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殿下,您没事吧?” 慕容清将手搭在慕容九那温暖的手掌上时,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莫名从心底涌出,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掩下这丝异样。 她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本座有些累了,先回太极宫。” 慕容九扶着她有些微凉的手:“是,属下送您回去。” 待二人出了宫门,玉境台再度归于平静,此时乌云遮月,空旷的场地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 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宫室中,原本躺在榻上浅眠的莲儿忽然睁开双眼,连日的担惊受怕让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缓缓起身,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轻手轻脚地挪到榻边,而后迅速熄灭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烛火。 黑暗中,莲儿抽出慕容九给她防身的短刀,摸索着躲到床帐旁蹲下,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 也幸得这份警醒,让她成功避开了片刻后从窗外射向床榻的几支冷箭,莲儿一惊,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刀,透过床帐的缝隙不错眼地观察着。 那帮人确实够谨慎,约莫过了两息,宫室的窗户才被长剑挑开,几名黑衣人悄然翻入屋中。 他们似乎适应了黑暗,精准地避开了桌椅摆件,直冲床榻而去,却见锦被之中空无一人。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在被褥中摸索了一下,觉出还有余温,他轻轻抬了抬手,几名黑衣人会意,立刻在屋中搜查了起来。 眼看着其中一人已经掀起床帐,莲儿心知躲不过,抢先动手,出其不意地执刀刺向那人胸口,却不想那人反应极为迅速,寒光一闪,短刀便被长剑挡下,一旁的黑衣人见状立刻举剑朝着莲儿冲了过来。 避无可避,剑尖刺破皮肉的剧痛袭来,莲儿嘴角溢出鲜血,她艰难地抬手挡下另一柄长剑,胳膊被瞬间穿透。 看来今夜,便要死在这里了…… 身上的伤让她双眸有些失神,脑海中关于妹妹那点零星又早已模糊的记忆,在此时忽然清晰了起来,她强忍下剧痛,眼中光芒恢复,想起那日慕容清在她耳畔的那番言语。 黑衣人见她重伤颇重,皆停了手,许是为了留口气好问话,几人将已经站立不稳的莲儿从床帐后拖了出来,扔在一旁。 为首那人缓缓上前,在莲儿身旁蹲下,低声问道:“慕容清为何没杀你?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 莲儿虚弱地喘着气,双唇微动,隐有言语,只是听不真切,那首领凑近了两分,却不意看似重伤无法动弹的莲儿突然出手,一把扯下首领脸上蒙面的黑布。 下一刻,丝丝缕缕的银辉自莲儿手中散出,眨眼之间,屋中几人的黑衣上便尽皆沾上了这诡异的东西。 那首领被扯了面巾,恼怒之下举剑刺向莲儿,想将她灭口之后尽快撤离。 莲儿闭上双眼,她早已没了求生之念,坦然赴死,可偏生老天没打算收她,又或者说慕容清比阎王爷快了一步。 等了一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来,倒是破门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她诧异地睁开双眼,就见那首领右臂被人斩断,长剑尚还握在手中,与断臂一齐沉于血泊中。 “果然是你。” 莲儿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支撑着抬起头,才发现慕容清已站在不远处,正慢条斯理地将横刀收回鞘中。 余下的黑衣人反应也算快,纷纷破窗逃出,而屋外等待他们的,是玉境台十名银甲覆面手持兵刃的暗卫。 衣服上沾染的银光在漆黑夜色中显眼无比,使得他们在围剿中毫无还手之力,半盏茶不到,便尽数被生擒。 慕容清微微侧首,不用开口,慕容九便已会意,上前一脚将跪倒在地的首领踹到一边,伸手拉住莲儿的胳膊,将人拖到身后。 慕容清冷漠的声音响起:“本座给了你们十数日的时间,你们偏偏选在本座亲临玉境台之时动手,如此自寻死路,也是少见。” 她这话说对了一半,王庭几名苍澜细作得知莲儿的事儿之后,便如慕容清所料一般,迅速上报,第二日便接到了灭口的指令,甚至首领都亲自参与了此事。 在今日这场刺杀前,他们确实有想过在十五之前动手,可还是忌惮慕容清,所以思来想去,特意选在了月圆夜,只因那名首领知道慕容清每次灵力重化后都十分疲惫,而后直接离开玉境台回太极宫去。 玉境台二十八将并不会昼夜巡视,只要慕容清不在,那么刺杀胜算还是很大的。 所以他们特意选在今日,不是找死,而是为了能不死,可眼下看来,明显失算了。 首领捂着断臂,视线几近模糊,她抬起头,在衣衫上银光的照射下,隐隐可看出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殿下……不,慕容清,你早就知道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事到如今怎么还会看不出来,慕容清以莲儿为诱饵,将她们引入早已挖好的坑。 慕容清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她从容开口:“倒也不是,数日前,本座接到一封密报。” 她好整以暇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慢慢展开,首领费力地抬眸望去,就见纸上写着汉帝封王四个大字。 第17章 反间计,以命换恩 慕容清看着那女子疑惑的神色,将纸张扔在她面前,缓缓道:“当年古汉开国之初,汉帝将八位有功之臣尽皆封为异姓王,这纸上的字,重点并非在汉帝,也并非是王,而是暗指异姓之人。” 她眸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整个玉境台,再算上太极宫,所有宫女侍从皆是出自宗室旁支或七大部族,只有你,是异姓,本座说的对吗?姬遥。” 名唤姬遥的女子,原是玉境台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宫女,平日里只负责在后头伺候茶水,与慕容清也只说过那么两三次话而已。 听见姬遥二字,首领眸光一震,面上原本恼怒不甘的神色退去,须臾,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许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没想到这么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竟是从你的口中,呵!” 她抬起头,神色平静地望着慕容清:“殿下,玉境台伺候的宫人中亦有单姓,且姬姓也并非只有我一人,你为何笃定是我?” 她这么说也没错,除却七大部族的复姓之外,这两处地界的宫人里确实有几个单姓之人。 慕容清迎着她的目光,轻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顾氏与谢氏还有王氏,这些在玉珲都属于世家,可姬姓却不是,至于此姓不止你一人这件事么……” 她微微侧首,外头的暗卫会意,将黑衣人尽数提了进来,扯去蒙面黑布,一一跪在慕容清身后。 在姬遥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暗卫见此情形却没有丝毫阻拦,任由此人走到慕容清身旁站定。 他这番做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姬遥惊怒交加:“姬恒!你背叛我?!你竟敢叛国!” 她的反应在慕容清意料之中:“你这就错怪他了,他很是忠心,从未叛主,更不曾叛国。” 姬遥心神巨震,根本听不进慕容清此时在说什么,只因姬恒与她是亲姐弟,别人都有可能背叛,可在姬遥心里,是怎么都不能,也不敢相信背叛之人会是自己的亲弟弟。” 慕容清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你们怎么想的?潜入敌国执行任务的细作,最忌讳的就是有血亲关系,可你不仅这么做了,还只是将他的姓氏改成了季,又让另一人顶着姬姓,试图混淆视听,这计策未免也太拙劣了一些。” 姬遥此刻根本听不见别的,她死死盯着姬恒:“你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姬恒却恍若未闻,面上甚至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恭敬地站在慕容清身侧,语气淡漠地开口:“殿下,属下幸不辱命。” 慕容清点点头:“你做的很好,罢了,事已至此,就让她死个明白吧。” 姬恒会意,伸手在脖颈处摸索了几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便被轻轻揭了下来,露出里面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脸。 这连番的变故让姬遥心绪剧烈起伏,她脑中一片混乱,极力让自己从眼前的状况中保持清醒。 那人手中拿着人皮面具,冷静开口:“殿下方才就与你说过,我从未叛国叛主。” 他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姬恒的声音无疑,不止这个,除了那张脸,就连身形,动作,也都和真正的姬恒一模一样。 “你怎么……你到底是谁?!你们把我弟弟怎么了?!” 既然要让她死个明白,慕容清也不准备隐瞒什么:“你弟弟不像你,倒还有些手段,藏的也好,莲儿招供的第二日,他便有异动,本座命人将他请到水火狱做客,说起来,你刚才也不算冤枉他,几道刑罚下去,他还真就背叛了你,背叛了苍澜,前前后后吐了个干净,若非如此,谢留白又怎么能装得这么像,连你这个亲姐姐都被骗了过去。” 莲儿招供的第二日,那正是姬遥让弟弟将消息上报的日子,看来姬恒就是因着这个才露了马脚。 姬遥闻言,挣扎着爬上前扯住慕容清的衣摆:“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把他怎么了?!严刑逼供那一套对我们没用,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慕容清看着她满是鲜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抬脚便踢了过去,姬遥受伤颇重,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力道,直直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慕容清理了理衣摆,冷声道:“你当水火狱是什么地方?又当本座是什么善人不成?不过你放心,姬恒没死,他在牢里活的好好的,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姬遥知道这是要将自己也关进水火狱了,她趁着屋中昏暗,左手悄悄摸进怀中,迅速取出几根银针,又因着她此时趴在地上,这番动作没有被慕容清和暗卫看见,倒是让不远处同样躺在地上的莲儿瞧了个真切。 “殿下……” 姬遥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手中银针急速飞出,直冲慕容清而去,电光石火之间,黑暗中一道身影冲过来,替慕容清挡下了这几针。 莲儿本就伤的重,这一下已耗尽力气,倒在慕容清身前。 一直站在慕容清身后的慕容九见状,怒从心起,他一时不察,竟差点让殿下受伤,径直上前亲手将姬遥捆了起来,拖着人便往外走,其余暗卫也紧随其后,将几名黑衣人尽数带走。 慕容清微微侧首,冲着屋外扬声道:“来人。” 阿渡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立于慕容清身侧,垂首行礼:“殿下。” 慕容清眸光移向地上还剩一口气的莲儿,阿渡会意,上前查看了一番,见莲儿面色发青,嘴唇隐隐有些黑紫。 “殿下,剑伤不致命,但这银针有毒,若是要解毒,需得耗些功夫。” 见慕容清点头,阿渡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喂给莲儿:“此药可暂且保她性命。” 慕容清看着只剩一口气的莲儿,眸色幽深:“为何?” 莲儿血迹斑驳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殿下……奴婢本就是要死的……从没……从没想过能活下来,奴婢的这条命…….若能护住殿下,就等于……护住了妹妹,求殿下…….遵守诺言……” 她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被血染红的荷包:“这是奴婢攒……攒下的,求殿下替奴婢给…….” 话还未能说完,莲儿便因伤势太重晕了过去,慕容清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莲儿手中的荷包,轻声道:“荷包收好,将人送去长乐宫,请皇姐救治,她的命本座还有用。” 阿渡道了声是,背起莲儿,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第18章 布棋局,朝堂换血 屋中安静下来,慕容清双眼微微眯起,看向凌乱的床榻:“将那几支箭取来。” 谢留白应了声是,上前伸手拔下那几支钉在床上的箭矢,就听慕容清又道:“小心别碰到箭尖,有毒。” 谢留白闻言,扯下一块床帐,将箭包起来,才交给了慕容清:“殿下怎知有毒?” 慕容清接过,并未检查,只是淡淡道:“淬毒是基本手段,不过只要有皇姐在,什么毒都无所谓,倒是你。” 她转向谢留白:“下回别写的那么模棱两可,万一本座会错了意,你这就坏事儿了。” 谢留白面上浮起一丝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笑意:“属下相信殿下能明白其中含义。” 慕容清无奈地摇摇头:“行了,这回记你一功,赫连野已被除名,你就顶替他的位子,入玉境台当值。” 谢留白闻言,面上的情绪才明显了一些,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立时跪下:“属下领命!谢殿下成全!” 玉珲除去七大部族和皇族慕容氏外,还有四大世家,分别是王、谢、顾、晏,前三个世家都在燕京,只有晏氏在边塞。 所以王庭之中,除却部族中人,也会有世家子弟,或世家旁支。 而谢留白此人,便是出自谢氏旁支,原本以他的出身很难被选入玉境台,只因慕容清掌权后并不拘泥于那些陈规陋习,再加上谢留白着实有些本事,他可以说是人如其名,模仿一道天赋异禀,留白之处随意描画,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凭着这一点,才入了慕容清的眼。 “不过,你得先替本座办件事,此事关系重大,不得惊动其他人,办完之后,再入玉境台。” 谢留白知道圣女在这些事上从来不说空话,是以也不急,只道:“是,请殿下吩咐。” 慕容清望着他,眸色淡漠中透着一丝阴冷:“本座要你想办法混入赫连部金帐,选择一个人,盯着他,熟悉他,然后,顶替他,至于这个人选,你自己决定,但需得是能接触到赫连契之人,明白了吗?” 这事确实事关重大,七大部族首领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赫连契,他早有反心,为人阴险狡诈,这些年暗地里小动作搞了不少,只是碍于慕容清,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直接动手而已。 谢留白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当即便应道:“是,属下定不辱命,请殿下放心。” 长乐宫临华殿,慕容玉起床梳洗过后,刚坐下准备用早膳,就听宫女来报说圣女已至宫门。 慕容玉一愣,她这位妹妹鲜少有这般早起的时候,倒是稀奇了:“快请进来。” 慕容清踏入临华殿东厢,就见慕容玉独自坐在膳桌前,拿着勺子在盛粥。 “皇姐,伺候的宫人呢?怎么亲自做这些?” 慕容玉微微侧首,示意她坐下,又将盛好的粥放到她面前:“你难得大清早过来,我想着应该是有事,就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你先喝点粥。” 慕容清接过青瓷莲花碗,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笑意温和:“倒不是我起的早,昨儿个忙了一宿,索性就先不睡了。” 慕容玉闻言斜了她一眼,轻轻叹气:“你看看你,又这样,眼下都青了,总是不好好休息可怎么行,一会儿我给你炖点药膳。” 听见药膳这两个字,慕容清面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勉强:“皇姐,记得放点盐。” 她这个姐姐哪都好,就是喜欢动不动炖点药膳盯着她喝完,还不怎么放盐,说是越清淡越不会坏了药性。 慕容玉瞪了她一眼,放下勺子起身就要往里间走:“不喝也行啊,那给你扎几针。” 慕容清赶忙拉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我喝还不成嘛,我都喝完,皇姐别生气。” 慕容玉拍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这才坐下,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么,你之前受了那么多的伤,也不知道好好养着,我若是不盯着你喝药调理,你还不知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慕容清三两下将粥喝完,又夹了个金丝玉莲卷放进姐姐面前的小碟子里:“是是是,我这不仗着有皇姐呢么,我保证把药膳一滴不剩喝完。” 慕容玉这才又恢复了些许笑意,伸手将一碟子慕容清喜欢的翡翠糕挪到她面前:“这还差不多,说吧,方才送来的那个怎么回事。” 慕容清将昨夜的事儿挑要紧的说了一遍,最后道:“皇姐,莲儿之前的事儿你也知道,她们姐妹二人被苍澜折腾成这样,早已与那边离心,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劳烦皇姐保住她的命。” 慕容玉从她的话里猜出了她的意图:“她的妹妹还在苍澜,所以你是想利用这一点,借着她们姐妹的手做些什么?阿清,贤王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慕容清点头:“皇姐放心,我知道分寸,此事已有计划,倒是不急,对了,宇文恪那边怎么样了?” 她当初要慕容玉去为宇文恪医治,可不仅仅是面上说的这么简单,慕容玉当然知道:“差不多了,京郊大营那边现在的将领大多都是他曾经的部下,忠心得很,且他当初借着养病隐退,也是因为咱们的好陛下,良禽择木而栖,他自然是懂得。” 慕容珏自然不是块好木,再优秀的臣子面对这样的君主也只能被埋没,才华无处施展先不说,搞不好命都没了,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清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的这位好哥哥,真是一点没继承到母后的睿智和仁善,倒是把慕容迟的昏聩弱懦学了个十成十。 “我听说独孤大人近来在朝中不太顺心啊。” 慕容玉闻言也是叹息:“是啊,右相为人赤诚忠心,可阿珏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右相的劝诫他一句听不进,倒是左相与兵部尚书那群人的阿谀奉承他很是受用。” 慕容清闻言眸光微动,心念电转:“兵部…….拓跋骏这个尚书当的也挺久了,这位子他既已坐腻味了,那就换个人吧,我记得兵部现在的侍郎是宇文家的人吧?” 慕容玉点头:“对,就是因为兵部侍郎是宇文家的人,又与宇文恪关系好,所以才一直被拓跋骏压制,兵部大多都是拓跋骏的人,他空有侍郎名头,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话。” 慕容清淡然一笑,手中的金丝檀木香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子里的点心:“皇姐,如今天气越发热了,吃食上还得精细一些,这样的气候若是不当心,吃坏了东西,可就要命了。” 慕容玉心领神会:“是啊,天气炎热,这样的事儿也是难免,你平日里也得仔细着,一会儿我取些药给你带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第19章 访客到,公主纯善 慕容清在长乐宫用完早膳回到朱雀殿,将慕容玉给的药交与阿渡收好,便一觉睡到了晌午。 阿渡伺候着她收拾完,让人上了热茶:“殿下,怎得才睡了这么一会儿,您总是这样,也难怪长公主殿下担心。” 慕容清被姐姐念叨了一早上,这会儿是真不想听阿渡继续念叨了,她喝了几口茶,将话题转开:“先不说这个了,姜氏姐弟这几日如何?” 阿渡有些无奈,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堆在慕容清这,能休息好才怪了。 “回殿下,昭宁公主与瑞王近来除了去文渊殿取书籍,就是偶尔往长乐宫拜访长公主,其余的时间,倒是都待在各自的宫里,并不见异常。” 慕容清微微蹙眉:“姜沉云便罢了,那个姜沉衍,给本座盯紧他。” 阿渡跪在脚踏边为她捶着腿,道:“殿下放心,瑞王所居的泰平宫和昭宁公主的玉屏宫中,都是咱们的人在伺候,瑞王也就是上回来了您这,除此之外再没有深夜出过宫门。” 听着倒是很安分守己,可慕容清不会相信:“他可不是个能安分的,传书给扶云那位,既然敢隐瞒,那就要承担后果。” 末了,她抬眸望了眼窗外:“对了,阿笙那边怎么样了,新人可还得用?” 说起这个,阿渡扬起一丝浅笑:“永安公主还小,多哄哄就好了,也未曾生疑,她对这新来的贴身宫女,倒是比对莲儿还亲近些。” 慕容清伸手将她扶起来:“都说了多少回了,本座面前你不必总跪着,起来吧,阿笙那边一切顺利就好,你去水火狱走一趟,看看昨夜抓过去的那几个吐口没有。” 阿渡起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她垂首退下,才至朱雀殿门前,就远远瞧见两队仪仗往这边来,阿渡神色微变,吩咐一旁宫人:“你们迎一下,我去禀报。” 慕容清才靠着软垫闭目准备养养神,就见阿渡去而复返:“怎么了?” 阿渡凑近两分垂首道:“殿下,有人往咱们这来了,奴婢瞧着,像是扶云那二位殿下。” 说曹操曹操到,慕容清眸中浮起一丝冷芒:“你瞧瞧,背后还真不能说人,请进来吧。” 阿渡有些犹豫道:“殿下,那奴婢要不晚些时候再去水火狱吧,您这……” 慕容清抬抬手:“无妨,你让阿如过来伺候就是。” 太极宫的大部分宫人,一般不进内殿伺候,平日里常在慕容清身侧的,也就只有阿渡一人,以及她手里下的几个小宫女。 而慕容清口中的阿如,平时只在后头负责茶水,且还是个哑巴,面上看着并不惹眼,实则却是慕容清培养的暗卫之一。 阿渡闻言,便放下心来,径自退了出去,换阿如进内殿伺候着。 半盏茶不到,殿门口传来侍从的声音:“殿下,昭宁公主与瑞王求见。” 慕容清给了阿如一个眼神,后者会意,上前打开殿门,将二人迎了进来。 姜沉云走在前头,守着分寸微微垂首,并不四处打量,她在慕容清面前站定,而后拉着姜沉衍一齐跪下行礼。 “臣见过圣女殿下,请殿下安!” 慕容清伸手将她扶起:“公主太客气了,你无需跪我,只行半礼即可。” 姜沉云笑意温柔,恭敬道:“礼不可废,臣女不敢在殿下面前无礼。” 姜沉衍并不言语,只微笑着看自家姐姐与慕容清你来我往的客套。 慕容清示意姜沉云在一旁落座,又吩咐道:“阿如,赐坐,给二位上茶。” 这赐坐,自然是指给姜沉衍另外搬个椅子,她暂时不想离这人太近,阿如会意,扬手唤来宫人上茶,又搬了个紫檀雕花椅放在姜沉云身侧不远处。 因着是头一次离慕容清这么近,坐在她身旁的姜沉云有些紧张:“殿下,臣女入宫多日了,都不曾前来拜见殿下,还望您勿怪。” 慕容清对这位公主倒是很有好感,这些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是人是鬼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此单纯之人反而难得。 “公主不必如此,本座不在意这些,你若是想来,通传一声就是了。” 姜沉云听着慕容清的语气淡然温和,这才敢抬眼瞧她,宫宴那日一直低着头,没敢细看,这会子才算是真正看清对方。 许是二人离的近,又许是慕容清那张脸实在耀眼,姜沉云在她温和的注视下竟不自觉有些脸红。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才道:“之前听莫总管说太极宫非召不得擅入,臣女也不敢来打扰,倒是前日里去长乐宫拜见长公主殿下,她说您私下里是个极好相与的,让臣女不必有顾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姜沉衍坐在一旁,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掌,他想起前几日夜间慕容清砸过来的那只酒杯,眸中浮起一丝浅笑。 好相与?这三个字和这位殿下可以说是半点沾不上关系,姐姐到底还是太单纯了。 他的这番动作自然没躲过慕容清的眼,不过她只当没看见,对着姜沉云道:“宫宴之上人多眼杂,本座也不好与你多说什么,今后想来便来,不必有顾虑,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与本座或是皇姐说一声就是了。” 对于纯善之人,她倒是不介意释放一些善意,小姑娘远道而来,原本姿态放得就很低了,也犯不上为难人家。 她温和的话语让姜沉云放松了不少:“多谢殿下,臣女刚来不久,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所以今日早起炖了些甜汤,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姜沉云心思简单,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不会别的,倒是之前在宫里时不时会自己做些点心之类的,还算拿得出手,便想着给慕容清做一些。 听见汤这个字,慕容清有些无奈,这位公主跟皇姐混了几日,怎么也学会了往她这送汤。 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心意,听话音还是早起就开始炖了的,慕容清掩下那点子无奈,笑道:“既然是公主的心意,本座怎么好辜负呢,辛苦你了。” 姜沉云闻言面上明显高兴了许多,她赶忙对阿如道:“劳烦请将外头的食盒取来。” 方才进殿时,侍从都是留在外头的,里面现下只有阿如一人伺候着,她闻言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外,倒并没有急着将东西拿进来,而是取出银针细细验过,才端到慕容清跟前。 第20章 凤羽簪,瑞王心意 汤盅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甜汤,还点缀着一片花瓣,很是好看。 姜沉云取过勺子递上前去:“这是雪莲羹,臣女放了香梨汁炖的,夏日里用些正合适。” 慕容清浅尝了一口,倒是不同于御膳房那些甜腻的汤饮,难得的清爽:“公主手艺真不错,这汤清甜可口,想来花了不少功夫吧。” 见她喜欢,姜沉云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这是扶云的做法慕容清会不会喝不惯。 “殿下喜欢就好,我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只会做些吃食而已,殿下若不嫌弃,我以后常给殿下做些送来。” 她一时高兴,说完才反应过来嘴快了,言语间自称我可以算得上不敬了,赶忙起身道:“殿下恕罪,臣女失礼了。” 她不说慕容清都没注意到这个,见她如此一惊一乍,慕容清也有些无奈,将人拉过来坐下:“方才也说了,你不必如此,坐吧。” 姜沉衍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耳朵听着二人说话,眼睛却盯着在一旁伺候的阿如,笑道:“殿下这里的宫人倒是很得力,也规矩得紧,只是怎么不言不语的。” 慕容清对着他可没有对着姜沉云那般好颜色,只淡漠道:“阿如之前伤了喉咙,不能说话,让瑞王见笑了。” 姜沉衍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眼神却依旧若有似无地望向阿如,从方才她走路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个练家子,太极宫还真是藏龙卧虎,有意思…… “殿下宫中人才济济,是臣唐突了,殿下勿怪。” 慕容清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本座宫中有何人才,瑞王难道不知道么?” 姜沉衍眨眼之间换上了一副纯良无害的笑脸:“臣不敢,只是看这宫女不能言语还得殿下器重,心中敬佩而已。” 看着姜沉云一头雾水地坐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慕容清掩下眸中的戾气,微微勾起唇角:“这茶是今岁新供,公主尝尝可还能入口。” 姜沉云虽不知慕容清为何会对自己这么温柔,却不妨碍她因此心中欢喜,十分听话地端起茶盏尝了两口,不觉双眸一亮。 “殿下这的茶果然非同一般,唇齿留香,回味醇厚,可是沐雪银针?” 慕容清倒是有些意外:“正是,公主喝过?” 姜沉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闻着茶香:“没有,臣女此前也只是听说过,此茶产自玉珲北境,极为稀少,每年所得不过数斤,皆供到了王庭之中,臣女有幸,今日在殿下这里才是头一回尝到。” 慕容清闻言心中了然,沐雪银针确实每年就那么点,今年更少,只得了三斤,慕容珏自己只留了半斤,慕容玉觉得这茶有些寒凉,也只拿了半斤,其余的全在太极宫了。 她见姜沉云喜欢,便对阿如吩咐道:“去取一些包好,让公主带回去。” 姜沉云一惊,有些惶恐:“使不得,这是贡茶,臣女如何能拿殿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慕容清见她一惊一乍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不过是一盒茶叶罢了,都是身外之物,公主安心便是。” 见姐姐因着殿下安抚她的动作脸又红了起来,姜沉衍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的这位皇姐何曾有过这样羞涩的时候,便是父皇与母妃说起议亲之事时,也不见她有半分脸红。 他眸光转向慕容清,窗外的天光透过明纸,仿佛为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恍若天人。 姜沉衍发觉自己脸颊有些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笑:“殿下可真是厚此薄彼,对阿姐如此好,臣都有些羡慕了。” 姜沉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如此不懂事,一句话就将她与殿下之间和谐的气氛打散了。 “沉衍,不得无礼,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慕容清有些无语,她向来淡定,可不知为何,一对上这位瑞王,就觉怎么也忍不住脾气。 “瑞王这话可真有意思,公主辛辛苦苦为本座炖了汤,又特意送来,本座回些薄礼,如何就厚此薄彼了?” 姜沉衍听着这隐有不虞的语气,却并没有丝毫惶恐,他笑着坐直了身子,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臣也为殿下准备了礼物,头一回登门拜访,怎会空着手来?” 姜沉云疑惑道:“你何时备的礼物,为何都不告诉我?” 姜沉衍从腰间挂着的皮制小包中取出一个长形锦盒,起身上前,双手奉上,眼中再无半点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很是真诚,甚至还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小小薄礼,希望殿下喜欢。” 慕容清看他如此郑重,也压下心中那点芥蒂,伸手接过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支样式简单大方的凤尾木簪,依稀可见雕琢痕迹。 “这是凤羽木?” 慕容清一眼便认出这簪子所用木材是扶云独有的凤羽木,此木因身带凤凰羽毛纹样而得名,与沐雪银针一样,十分稀有。 姜沉衍见她认得,笑道:“殿下博学多闻,见多识广,这正是臣用凤羽木雕琢而成,殿下可喜欢?” 姜沉云不觉惊讶道:“你何时学会这个了?从不曾见你做过。” 慕容清轻轻抚着木簪上的纹路,簪体打磨的十分光滑,触手生凉,温润如玉,可见是用了心的。 她抬眸,目光满是探究,这位瑞王之前夜闯宫禁的行径可称得上无礼,言语间也无甚恭敬可言,且此人那么快就摸清了自己对使团的动作,其心机绝不可小觑。 可今日却花费心思亲手雕琢了簪子来送她,方才他奉上锦盒时,慕容清发现他手上有几道细微的伤口,应该是做这簪子时划伤的。 这人,可真有意思…… 姜沉衍半天不见她回应,抬眸望去,正撞入她幽深的眼眸,四目相对间,二人不知为何皆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耳畔垂下的青松石坠子亮的有些晃眼,又或许是他那双如狐狸一般眸子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这异样的感觉让慕容清率先移开了目光。 “瑞王的心意本座收下了,多谢。” 她并不说喜不喜欢,也未曾向夸赞姜沉云的汤羹那般夸赞这簪子,让姜沉衍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失落。 他只得回身坐下,又听她慵懒低沉的声音传来:“这礼物贵重,本座一时倒也不想出该回什么礼,等想好了再回赠瑞王。” 第21章 暗卫出,诛杀名单 姜沉衍垂眸轻笑,不当场回礼才好呢,他可不想慕容清随便拿个什么东西送回来,若是两清了,下回来太极宫还得另找理由。 姜沉云见慕容清对自己弟弟总是淡淡的,以为她不喜姜沉衍,心中不安:“臣女都不知他何时准备的,竟也没与臣女说,让殿下见笑了。” 慕容清察觉到了她言语间的忐忑,轻轻扬起一丝浅笑,压下了眸中的冷意:“沉云,你这般诸多顾虑,以后可怎么好。” 她抬眸侧首,望向姜沉云的目光平和中透着一点笑意:“你是公主,即便在玉珲要称臣,那也是公主,抬起你的头,好好在王庭过日子,其余的,不必担心。” 不知为何,慕容清的声音低沉平静,却让姜沉云心中忽然有了一股力量,忽然的,就没那么不安害怕了。 她只觉鼻头微微发酸,眼眶有些红,说话间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多谢殿下,殿下今日之言,臣女铭记于心。” 姜沉衍目光在自家姐姐和慕容清之间过了几个来回,也有些意外,姜沉云或许不知,可他心里清楚,扶云这次将她们送来为质,虽说是扶云先提的,可背后少不得这位主的手笔,她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像对待一个质子,可为何对姐姐会是这般宽和照顾。 难不成是装的?不至于,姐姐没什么可以让她图谋的,若有图谋,也该冲着自己这个皇子来才是。 慕容清倒没有他猜测的这般心思,她不是个好人,可偏偏此时想法却真实简单,同为女子,姜沉云又在别国为质,还是如此单纯的性子,她能护着点便护着点,左右护着一个公主对她来说也不费什么事,还能让扶云安心为她办事,何乐而不为呢。 姜沉云不知道自己弟弟和慕容清心里那些个弯弯绕绕,可她听懂了慕容清言语背后的含义,这是愿意做她后台,为她撑腰的意思,也感念于她的那句沉云。 她心念一动,问道:“殿下,恕臣女僭越,不知殿下年岁几何?” 慕容清不意她突然问这个,倒是有些意外:“算起来,今岁立冬,便是及笄了。” 姜沉云闻言有些诧异,玉珲当今陛下,又或是长公主,这些皇族宗室的年岁并不是什么机密,她们都是知道的,唯独圣女的年岁并不对外公布,是以她才会特意问一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殿下竟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只因慕容清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冷冽又极具压迫感,所以即便殿下对自己和颜悦色,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这样说来,臣女比殿下虚长一岁,臣女的生辰在立冬前三日,也是巧了。” 慕容清微微一笑:“那倒是缘分,瑞王呢?” 姜沉衍听着她泾渭分明的称呼,轻轻眯了眯眼,笑道:“回殿下,臣比殿下稍小一些,岁末满十六。” 如此看来,周贵妃当真受宠,短时间内接连生子,也是福气了。 三人正聊着,殿门外响起阿渡的声音:“殿下。” 慕容清收起笑意,抬了抬手,阿如会意,上前将门打开,阿渡垂首步入内殿,对着三人一一行礼:“奴婢请殿下万安,请昭宁公主,瑞王安。” 姜沉云姐弟皆对着阿渡轻轻点头,慕容清抬手免了礼,对姜沉云道:“沉云,我昨夜没休息好,等过两日再请你来太极宫喝茶,可好?” 姜沉云知道慕容清这是有事要处理,还特意寻了个理由,递了台阶给自己体面,这台阶她自然是要接的,立时便起身行礼:“多谢殿下,那臣女改日再来向殿下请安,臣女告退。” 慕容清微笑点头:“好,阿如,送一下。” 阿如行了个礼,恭敬地将二人请出殿外,再将门关好,阿渡这才上前道:“殿下,那几个骨头硬得很,一开始不肯说,后来经不住刑罚,总算吐干净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供状,双手奉上:“这是名单,一共两份,第一份是咱们这的,第二份是关于扶云的,请殿下过目。” 慕容清看过供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两页的名字,玉珲这一张上,不止王庭,竟连朝堂上都有他们的钉子,直接气笑了:“好啊,本事啊!看来贤王是清闲太过了!” 她将供状狠狠拍在桌案上,茶盏被震落在地,碎裂开来,:“慕容珏这个废物!当真是做起甩手掌柜来了,竟丝毫没有发觉!要他何用!” 阿渡伺候慕容清许久,极少见到她被气成这样,不过也能理解,圣女一个人,虽说有玉境台,可要处理这么多事,难免心有余力不足,更何况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插手朝政。 慕容珏这个皇帝该做的事他是一件没做,以至于这么多苍澜的探子潜伏在玉珲,要不是慕容清设计将他们抓获然后得到了这份名单,后果不堪设想,如何能不气。 “殿下息怒,奴婢问过了,那几人包括姬遥,他们知道的都在这上头了,还请殿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慕容清眸光凌冽,戾气难收:“让玉境台暗卫去抓人,全部给本座扔进水火狱!记住,做的干净些,可别留着尾巴让本座替他们善后!” 阿渡重新倒了杯热茶奉到案上,还是有些担忧:“殿下,若是一下子失踪这么多人,恐怕会引起不小的乱子。” 慕容清端起茶盏,方才极怒的情绪已尽数收起,面上一片凉薄:“水火狱审完之后全部押去刑场,公布罪行,然后,凌迟!” 阿渡了然,不再犹豫:“是,奴婢这就去玉境台传话。” 慕容清叫住她:“你亲自督办,不可有半点差池。” 阿渡垂首应是,立即告退,慕容清看着殿门关闭,扬起一丝冷笑,看来她这位皇兄,近来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王座上坐着犹嫌不足,既然这么不想管事,那就干脆让他这甩手掌柜的名头坐实了吧! 凭什么她在暗处拼死拼活的卖命,他却能安享成果,皇位且让他坐着,至于掌权的人,也该换一换了,如今这般只能暗中做事的局面,她也着实是受够了。 至于扶云,有这份名单在手,可得好好利用一番,不能浪费。 第22章 踏月来,深夜送礼 是夜,长乐宫临华殿,慕容玉刚入睡不久,便被人轻轻唤醒,烛火昏暗,她眯着眼好半晌才认出眼前人。 “阿清,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慕容清便捂住了她的嘴:“皇姐小声些,别惊动了人。” 慕容玉瞧她一身黑衣,立刻反应过来,往屋中看去,就见今夜当值守夜的宫女已倒在不远处,胸口还有起伏,看来只是晕了过去。 “阿清,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清安抚地笑了笑,坐到榻边:“皇姐别急,我有事与你说,此事事关重大,需得避开所有人耳目。” 慕容玉见这阵仗心里也有数,轻声道:“你且说。” 慕容清拿过姐姐放在枕边的丝帕,擦拭着左手,慕容玉此时才瞧见她的左手上竟还沾着血。 “皇姐,你宫中的一名洒扫宫人,原是苍澜埋进来的钉子,只因身份实在卑微,才没有引起咱们的怀疑,我也是今日下午才得知,好在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慕容玉知道妹妹前日抓了一群细作,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宫中竟也被渗入了:“他们还真是无孔不入,我竟丝毫都没有发觉,也是我的疏忽。” 慕容清摇摇头:“此事怎么能怪皇姐,谁没事会留意一个连正殿都进不去的洒扫宫人,许是因为我常来你宫里,所以他们也不敢多放钉子在这。” 慕容玉还是心有余悸:“多亏你及时发现,那他们可有交代总共还有多少人藏在宫里?” 慕容清从怀中取出那张供状:“这是名单,皇姐且看看。” 她将名单递给慕容玉,又从案上取过烛火放在床头小几上,微弱的光亮中,慕容玉越看越心惊。 “这……这么多人潜伏在王庭之中,之前竟都没有发现?” 慕容清拍了拍皇姐的肩膀,轻声道:“之前便知道有细作,只是没有具体名单,所以才抛出诱饵先抓了几个,也是咱们运气好,一抓就抓到了掌握名单的姬遥,这才好收网,接下来一段时日怕是有得闹了,所以我先知会你一声,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慕容玉收起名单交给慕容清,她知道慕容清深夜悄悄过来定然不止这一件事:“阿清,你准备动手了吗?” 二人都心知肚明她说的动手,并非指细作一事,慕容清道:“是,咱们得准备起来了,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最迟明年,便可成事,皇姐,宇文将军那边,就交给你了,右相那边,我来处理。” 慕容玉颔首:“嗯,你放心吧,朝中还有几位官员亦是忠心可用之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清警惕地望了一眼窗外,确认没有异常后,才道:“皇姐,兵部和礼部两位侍郎都是宇文家的人,倒不用担心,只是吏部那边,多是赫连部和拓跋部的人,我打算先把他们收拾了,以免影响后头的事儿。” 慕容玉眸光微凝,神色可见严肃:“你说的没错,六部都得有咱们的人才行,世家部族分去了太多的权力,这历来是皇家最忌讳的,只是父皇不上心,阿珏又指望不上,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这三处,剩下的户部刑部和工部,你怎么想?” 慕容清眼中映着烛火微光,隐见幽幽寒冰,她垂下眸子,轻声道:“户部和工部不要紧,要紧的是刑部,不过自我接手水火狱开始,刑部就对咱们构不成太大威胁,关键处安几个钉子也就是了。” 说罢,她缓缓起身:“皇姐,细作之事虽在意料之中,可事发突然,接下来怕是有得闹呢,还请皇姐见机行事,若有变故,先保全自己,再做打算。” 慕容玉点头:“你放心,我有数的,你只管放手去做。” 事情说完,慕容清便不再久留,踏着夜色匆匆出了长乐宫。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是预感有事发生,又许是今日在太极宫的闲谈,让姜沉衍没了睡意。 他屏退宫人,只披了一件外裳坐在院中,望着天上一轮残月自斟自饮。 不过眨眼之间,月下的屋檐上多了个人影,姜沉衍原本放松的神经瞬间紧绷,他眯着眼看去,隐约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原本紧握杯盏的手也舒展开来,闲闲地靠回椅背中。 慕容清踏月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缓步上前,看着他身旁的酒器,笑道:“瑞王好兴致,倒像是知道今夜有客来?” 姜沉衍将身旁倒扣的一只酒杯反转过来,倒上酒,对着慕容清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说笑了,臣不过是睡不着,起来赏月而已。” 赏月?一个人赏月准备两个杯子? 慕容清没接这话,径自坐到一旁,与他轻轻碰了一杯:“王庭的夜晚无甚美景可看,也只有明月还能一赏。” 姜沉衍放下杯子,微微侧首,眼中似有星光:“臣原本也这样认为,可如今殿下来了,臣忽然觉得,这月亮也无甚可看的了。” 慕容清挑眉,只作不知:“哦?瑞王这是嫌本座扰了你的雅兴?” 姜沉衍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转过身,靠在扶手上支着头:“臣是说,这世间美景万千,皆不及殿下分毫,你既来了,臣哪里还有心思赏月?” 这话说的轻佻,若在平时,治罪也不为过,可慕容清只是淡淡一笑,侧首看向姜沉衍。 他眉眼深邃,锐利中透着一丝狡黠,偏生他脸上还总喜欢挂着微微笑意,将这丝锐利生生压下,活像只狐狸一般。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狐狸?” 姜沉衍一愣,他以为慕容清听见刚才的话会不快,没想到她突然这样问:“殿下这话说的,好像你养过狐狸一般。” 慕容清抬眸望着夜空中那轮残月,声音低哑:“嗯,养过。” 姜沉衍有些意外:“燕京地处玉珲南部,据臣所知,这一带并没有狐狸,殿下养的,莫非是从北境送来的?” 慕容清微微颔首:“是啊,不过她出宫玩去了,还没回来。” 姜沉衍越听越糊涂了,这狐狸还能这样散养吗?只是还没等他再问下去,慕容清便放下酒杯,换了话题:“闲话就不多说了,本座今夜前来,是有件东西要送与你。” 姜沉衍想起了白日里那一出,不由升起一丝好奇:“莫非是殿下说的回礼?到底是何礼物竟劳动殿下深夜亲自送来?” 第23章 结同盟,联手设局 慕容清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可以这么说。” 姜沉衍从她手中接过那张纸,展开来细细看过,随即,他面上那抹笑意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掩饰不住的冷意。 他怒极反笑:“呵!好啊,手伸的够长!” 这反应在慕容清意料之中,她伸手取过酒壶将两个杯子倒满,笑道:“这份大礼,不知瑞王可还满意?” 姜沉衍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心中怒意:“当真是大礼,臣代扶云谢过殿下!只是不知这名单殿下从何处得来?” 慕容清自顾自的饮下杯中酒,轻轻抬眸:“只要抓到一个,撕开了一道口子,连根拔起不过早晚的事,再说了,本座与莲儿谈话那一日你不是就在窗外么,何必明知故问呢。” 姜沉衍心中了然:“既然鱼儿已经上钩,殿下这是准备收网了?可需要臣做些什么?” 慕容清勾唇轻笑:“本座现下明白扶云为何让你来燕京了,你很识时务。” 她将名单交给姜沉衍,可不是白给的,退一步说,即便她不给,扶云也得为她做事,否则,姜氏姐弟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所谓质子,便是如此,物尽其用,必要时亦可以命为筹。 这个道理她明白,扶云明白,姜沉衍更明白,他深知慕容清不会庇护无用之人。 眼前这位殿下,深谙人心,又极善谋划,对于这样一个能将前朝后宫握于股掌的人来说,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都可以是她手里的棋子,局中厮杀,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也是他主动要求入燕京为质的真正原由,唯有倚靠这样的君主,扶云才能在多国包围下换来一线生机。 “过奖,臣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殿下尽管吩咐。” 慕容清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多废话:“本座收到密报,苍澜将于中秋时节派遣使者前往大齐,瑞王以为,他们会让谁做这个使者?” 姜沉衍只思忖片刻,便道:“殿下这样问,看来是贤王无疑了。” 他回眸瞧见慕容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继续道:“从苍澜出发到大齐,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穿过扶云与玉珲交界,鹿鸣山,若是不想从这过,那就只能取道扶云南境,路程足足多了一倍,且中秋时节天气尚热,南境多瘴气毒虫,我若是他,就走鹿鸣山。” 慕容清点点头:“初秋时节,鹿鸣山枫叶如火,风景甚好,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鹿鸣山地处玉珲南部边境,与扶云接壤,山中有一处峡谷,名为金枫谷,想从鹿鸣山过,这里是必经之路,很适合设伏。 “殿下思虑周全,还为贤王挑了这么好的去处,若是臣的话,直接将人扔到天狼山算了,葬身狼口才好。” 慕容清轻笑道:“既然瑞王觉得不解气,那届时便交给你处置吧,你配合本座辛苦一场,也总得有点报酬不是。” 姜沉衍心中那股烦躁之气消散了些许,他端起酒杯,面上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多谢殿下成全,臣感激不尽。” 慕容清愿意让他出气,自然是感激的,且她说话虽然点到为止,可姜沉衍明白,她能如此安排,那扶云收拾细作的事她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姜沉衍不觉深感庆幸,扶云这么多年走的最正确的一步棋,约莫就是在慕容清上任后依附于玉珲。 至于慕容珏,姜沉衍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照目前这局势来看,用不了多久,这位儿主就会被架空,实在不用在他身上浪费心思。 既如此,那他不如再多加点筹码:“殿下,苍澜应该也有不少您的人,臣自问比不得殿下,可也懂得未雨绸缪,殿下既要对苍澜动手,臣愿将安插在苍澜的棋子,交与殿下支配。” 慕容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即便没有扶云,此事亦能成,可既然他们参与进来了,便没有只摘果子不出力的道理,更何况她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在敌国安插探子不算难事,如果能控制第三国的探子,对她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伏击苍澜,牵制扶云,这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目的达成,慕容清也不再久留,她饮尽杯中酒,起身理了理衣襟:“瑞王有心,既如此,本座也就不推辞了,先告辞。” 姜沉衍起身相送,又见她回头:“对了,这几日宫中清扫,若有打扰之处,你多担待。” 他会意一笑:“殿下言重了,臣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放心。”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慕容清很满意姜沉衍的配合,轻轻颔首,便不再停留。 许是因为深夜出行,她今日一身黑衣,不见半点珠翠,唯一显眼的便是腰间那柄横刀,她身形极快,灵力加持下眨眼之间便越过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姜沉衍双眸微眯,虽然只有一瞬,可方才青丝飞扬间,他分明看到慕容清发髻下露出一抹熟悉的金色,那正是他亲手所刻的凤羽木簪。 轻风拂过,心念微动。 因苍澜细作之事生出的波澜瞬间平复,姜沉衍回身,缓步走到慕容清坐过的椅子前,伸手拿起那只白玉酒杯。 细腻温润的酒杯上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他抬手轻嗅,独属于慕容清的香气轻轻浅浅袭来,让他微微失神。 恍惚间,他想起凤凰台初见那一日,也是在这样的香气中,她缓步而来,如同九重天上怜悯众生的神女,又似隐于深山惑人心智的精灵。 姜沉衍自嘲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思绪回转,他放下杯盏,转身往寝殿走去。 远处隐约有声响传来,他知道那是玉境台的人开始清扫王庭细作,只当没听见,左右今夜没他什么事儿。 熙和元年夏末,玉珲王庭中不断有宫人莫名失踪,又或是被侍卫直接从宫中抓走,连原由都不给一个,如此情状持续数日,竟无一人被放回来,一时间整个宫里人心惶惶,连带朝堂上都对此议论纷纷。 第24章 忍怒气,火上浇油 建章宫宣室殿龙案上弹劾慕容清的折子都堆成了山,慕容珏头疼不已,他接连让莫总管跑了好几回太极宫,慕容清都以事忙为由推脱,竟一次都没来觐见。 之前虽说慕容清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可好歹面上过得去,即便是做做样子,只要他召见,慕容清还是会露个面。 如今可倒好,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反而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帝王召见也敢直接回绝,简直反了天了。 可慕容珏不敢以此为理由为难她,无论是护国大阵还是朝堂暗地里那些事,都离不开慕容清,反倒衬的他这个皇帝可有可无的。 门帘掀起,莫总管苦着一张脸进来:“陛下,吏部尚书求见。” 慕容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是来说慕容清的事儿,不觉双眉紧蹙,深感疲惫。 他着实有些怨慕容清行事太过,招呼都不打便弄出这么大动静,即便没有多少证据,可朝中谁都知道是她干的,偏生她还大门一关,把烂摊子丢给他这个哥哥。 慕容珏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见!就说朕着了风寒,让他有事明日朝上说。” 莫总管也是左右为难,这几日陛下都回绝了多少次官员觐见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陛下,这圣女殿下一直不见人,您得想想法子,不然吏部那边还有左相总盯着不放,只怕有得闹了。” 慕容珏如何能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思虑再三,也只能选择放下颜面:“罢了,朕一会儿亲自去太极宫,你先去将赫连铖打发了。” 宣室殿外,吏部尚书赫连铖面色不虞地看着一脸为难的莫总管:“夏日里还能染上风寒?哼,既如此,那就劳烦莫总管转告陛下,保重龙体!” 莫与安只能陪着笑脸,对他话里话外的不敬和嘲讽视而不见:“是,奴才一定转告,赫连大人慢走。” 好歹将这尊瘟神请走了,莫与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赶忙吩咐一旁的宫人:“快去备御辇!” 比起建章宫的鸡飞狗跳,太极宫倒是一片宁静,朱雀殿里头奉着雕琢成莲花状的冰块,一旁的麒麟瑞兽香炉中烟云缭绕,散出阵阵清凉香气。 阿渡轻声步入殿中,对着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慕容清道:“殿下,陛下的圣驾往咱们这来了,殿下要见吗?” 慕容清缓缓睁开双眸,唇角微微弯出些许弧度:“请他进来。” 朱雀殿中不见一丝暑气,可这份清凉却无法消弭慕容珏心头的焦躁,他步入殿内,见慕容清闲闲地靠在竹榻上,看到他也没有要起身的打算,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皇兄坐吧。” 慕容珏一时气闷,可又不敢发作,只得黑着一张脸在竹榻另一侧坐下:“阿清,近来宫中这些…….”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慕容清打断,她指了指阿渡刚奉上的茶:“皇兄,我知道你喝不惯沐雪银针,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金缕银丝茶,尝尝吧。” 金缕银丝与沐雪一样是贡茶,产量也十分稀少,且此茶产自燕京鹿鸣山一带,那里是贺兰部的地界,而贺兰部明面上效忠皇帝,可私底下几乎可以说是慕容清的亲信。 今年的金缕茶更是直接略过了他这个皇帝,尽数送来了太极宫,是以慕容清刚才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眼见着慕容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慕容清面上笑意更甚:“皇兄,你若是为着近几日的事来,那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王庭,为了玉珲,绝无半点私心。” 好一个绝无半点私心,慕容珏胸口发堵,只觉短短几句话,自己就快被气死过去了,可思及朝中的情况,又不得不忍。 “阿清,你知道为兄不会拦着你做什么,只是你做事前好歹知会为兄一声,你可知这几日有多少参你的折子,朕都不知道如何批复!” 慕容清眼中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一口一个为兄,这是又打起感情牌了? 什么叫不会拦着她做什么,这话说的好像他想拦便能拦得住一般,再说了,要是真知会了他,那么这些事里最大的阻碍就不是苍澜的细作了,而是她的这个好哥哥。 “皇兄急什么,最迟明日,你就知道如何批复了,届时,恐怕你还得谢我。” 这油是一勺接一勺的往火上浇,慕容珏心知他问不出什么了,只觉恼怒,又深恨父皇去的不是时候,若是大齐公主下嫁与他,有了支持,他怎会如今日这般被动,明明坐在龙椅上,却还是被自己妹妹压了一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慕容珏眸光一冷,强压下心中不快:“既如此,那明日便等皇妹的好消息了。” 长乐宫中,慕容玉正在看着六局呈上来的账本,阿洛进来奉茶,垂首道:“殿下,钟粹宫琳琅阁的珍嫔求见。” 慕容玉抬眸:“她来做什么?” 阿洛也是疑惑:“奴婢也不知,殿下,您说会不会和今早圣女殿下那递来的消息有关?” 慕容玉方才心思尚还在账本上,经她这么一说,倒是立时反应过来,今早太极宫的宫人来过,借着送点心的由头,透露了吏部尚书夫人递牌子进宫的事儿,钟粹宫琳琅阁如今的主子珍嫔,正巧便是赫连家的人。 慕容珏刚当上太子那会儿,在慕容清暗中干涉下,娶了宇文部首领嫡女做太子妃,而后又纳了长孙部嫡次女为侧妃,其余姬妾多是赫连部和拓跋部的人。 只是这位太子妃入府不过两载便病故了,彼时慕容清正好出宫办事,不在燕京,等她回来时人都已葬入皇陵了。 后经玉境台调查,太子妃这病果然有蹊跷,而慕容珏对此却不闻不问,用一句后妃争宠便揭了过去,最后也只是提拔了两个宇文家的官员做补偿,草草了事。 当时宇文家势力远远不如赫连拓跋两部,明面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忍了,可私底下一转身立马就到慕容清面前表忠心,自此,宇文部彻底站在了慕容清身后,才有了今日隐隐可与其他两家抗衡的实力。 第25章 受桎梏,良禽择木 没了太子妃,如今后位空悬,六宫无主,慕容珏又不肯将宫权交给曾经那位侧妃,也就是如今的德妃长孙氏,便一直想着将珍嫔提到妃位上管事。 只是每次提及,都被慕容清以星象之说给否了,连升九嫔都不许,将珍嫔死死按在三品的位份上,偏偏她又是玉境台大祭司,几番操纵之下,竟是直接将宫权交给了慕容玉。 而慕容玉贵为先帝嫡长女,六宫无主又无贵妃的情况下,也确实可以代行中宫之职,慕容珏再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什么。 慕容玉心知珍嫔为何此时登门,只是也不好直接拒绝,另则,她也想看看对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 “请她进来吧。” 她收起桌案上的账本,就见珍嫔满脸笑意的进来了:“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慕容玉贵为长公主,又摄六宫之事,珍嫔自然应该向她行礼,只是今日这姿态,放得格外低些。 慕容玉心知肚明,面上只作不觉,笑道:“免礼,珍嫔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 珍嫔收起笑意,一副为难的样子,捻起丝帕掩着心口:“殿下,近来宫中的事儿想必您也知道,不少宫人失踪不说,昨儿个青天白日的,就有侍卫冲进钟粹宫,将臣妾的贴身宫女直接拖走了,连原由都不给一个,宫中姐妹都惊慌不已,德妃娘娘又闭了宫门不见客,臣妾思来想去,您执掌六宫,便想着来您这讨个主意。” 慕容玉听着她这番话,心中好笑,她哪里是来讨主意的,分明是见过吏部尚书夫人后,来这探口风的。 “这件事原也是本宫的不是,忘了知会你们,这不前些日子发现有些宫人手脚不干净,宫里丢了不少东西,本宫便吩咐人去查,可谁知细查之下牵扯了这么多人,本宫也深感意外。” 她的话珍嫔一个字也不信,面上装作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儿?这些宫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可殿下,臣妾身边的贴身宫女绝不是这样的人,还请殿下将人还给臣妾吧。” 慕容玉也配合着安抚她:“珍嫔莫急,本宫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想来问过话,确定无事后,明日便会将那些没犯事的放回去,珍嫔回宫静候就是了。” 珍嫔闻言虽作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可依旧试探道:“殿下如此说了,臣妾自然是信您的,可臣妾身边就这么一个得力的,如今没了她,实在是不好过,不知殿下可否告知她如今被关在何处,臣妾想去探望一下。” 慕容玉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声音也透着若有似无的冷漠:“德妃贵为四妃之一,她的绣春宫有两名宫女并一名太监被抓入狱,尚且没说什么,珍嫔怎么这般心急,竟连一日都等不得了?” 珍嫔见慕容玉这态度,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左右她也不是真想管这事儿,要不是贴身宫女牵扯其中,再加上尚书夫人请求,她才懒得跑这一趟。 是以珍嫔不再多言,起身行礼道:“是臣妾失礼了,多谢殿下,臣妾先告退。” 慕容玉看着珍嫔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笑意彻底退去,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玉瓷茶盏,眸色幽深。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消停,阿清说的没错,果然打了草,蛇就惊了,这不过才没了几个宫人,就有人心急了。 赫连部在前头蹦跶的欢,拓跋部倒是躲在后头不声不响,可真是能耐,且让他们折腾吧,秋后蚂蚱还能活几天。 珍嫔冷着脸回到钟粹宫,在琳琅阁前站了片刻,压下心中不虞,待推开门时,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赫连夫人今早入宫后便一直未曾离开,此刻正在琳琅阁等消息,见珍嫔这般模样进门,不免心下一沉。 “如何了?长公主怎么说?” 珍嫔在椅子上坐下,捻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还能怎么说,人家只借口宫人手脚不干净,三言两语就将我打发了。” 赫连夫人急道:“那你便没有再继续问么?这么大的事,言语间总能探出点什么吧?” 珍嫔没好气道:“我倒是想问呢,人家把德妃搬出来压我,她是正一品夫人,尚且没说什么,我一个小小嫔位能怎么着?” 赫连夫人见她如此无用,也不想听她抱怨,只冷声道:“嫔位?你可别忘了,你这个嫔位还是赫连家给你的!要不是看在家族的份上,你一个出身旁支的庶女,连宫门都进不得,如今荣华加身,便忘本了?!我只说一句,你若是不得用,自会有得用的来顶替你!” 说罢,也不管珍嫔如何,便起身拂袖而去。 见人走了,珍嫔那副可怜委屈的样子瞬间退去,她面上浮起冷笑:“什么东西!我这嫔位是我自己费尽心思讨陛下欢心挣来的,与他们何干?!在家时处处苛待我,如今还想让我替他们卖命?做梦去吧!” 还有脸提什么赫连家给的,赫连家将她送入东宫时她不过只是最末等的奉仪,要不是自己想尽办法讨好慕容珏,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好不容易熬到良娣的位份上,陛下登基,才封了嫔位,赫连家一点力没出,如今要用到她了,就来威逼利诱,真拿她当傻子不成! 珍嫔将桌案上赫连夫人用过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这才觉得稍稍舒了口气,扬声唤道:“来人!” 一名绿衣宫女进门:“主子,您有何吩咐?” 珍嫔拨弄着手指上的护甲,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可知圣女殿下喜欢什么?” 宫女闻言一愣,想了好一会儿:“回主子,这个奴婢实在不知,太极宫那边平时不让人进,圣女殿下除了与长公主有些来往,其他人对她并不了解。” 珍嫔思忖片刻,也没为难她:“罢了,既如此,你去备些点心什么的,随我去太极宫。” 宫女犹豫着劝道:“主子,太极宫非诏不得擅入,您即便去了,也未必能进门啊。” 珍嫔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无妨,你只管去准备,殿下会见我的。” 宫女见她这般笃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应了声是,便退下去准备。 珍嫔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片:“赫连铖,既然你们不把我当人,那就别怪我,良禽择木而栖,你们做得初一,我便做得十五!” 第26章 寻靠山,珍嫔倒戈 慕容清在听闻阿渡禀报说珍嫔求见时,稍稍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她会来,而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传吧。” 珍嫔等在朱雀殿外,说实话是有些忐忑的,她虽然刚才在琳琅阁那样说,其实心里也有些不确定慕容清会不会见她。 好在阿渡面带笑意出来迎她,道是殿下请她进去,珍嫔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又吩咐她等在殿外。 踏进朱雀殿内阁,她守着分寸跪下行礼:“臣妾见过圣女殿下,请殿下安!” 慕容清打量着这位自家兄长颇为宠爱的妃嫔,淡然道:“起来吧。” 不同于慕容玉还做做表面功夫笑脸相迎,慕容清则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珍嫔倒不在意,她起身低着头站在那,慕容清没发话她也不敢自己坐下,只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阿渡。 “臣妾初次来太极宫,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所以自作主张带了些点心,还望殿下不弃。” 又是吃的,慕容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珍嫔有心了,阿渡,赐坐。” 珍嫔谢了恩,小心翼翼地落座,也不敢往后靠,只坐了前面一点点:“殿下,臣妾未经传召贸然前来打扰,原是有些事,想说与殿下。” 慕容清不大与后宫嫔妃来往,便是因为不喜欢她们说话总是弯弯绕绕,是以她不等珍嫔继续说下去,便直接道:“被赫连氏逼的没办法了吧?” 珍嫔一愣,她没想到慕容清会这么直接,不过也看得出来对方不想绕弯子,便道:“是,殿下英明,臣妾实在不想为人棋子,受他们摆布,所以才斗胆来打扰殿下。” 她小心地抬眸看了眼坐在上首的慕容清,就见对方闲闲地靠在扶手旁,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殿下……好像料到了臣妾会来?” 慕容清微微颔首:“嗯,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以赫连部那种不把部下当人看的行事作风,你会倒戈也不奇怪。” 被看清来意的珍嫔非但没有惶恐,闻言反而心中安定了一些,面上也有了些笑意:“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近来宫中的事臣妾本不想牵扯其中,可偏生赫连夫人步步紧逼,臣妾只能去长乐宫走个过场,谁曾想她竟威胁臣妾,要将臣妾除掉,另寻族中女子送入宫中。” 珍嫔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双眼微红:“臣妾有什么,能仰仗的不过是陛下那点子微薄的恩宠,可若是赫连部想要臣妾的命,陛下也未必肯护住臣妾,臣妾不傻,如何能看不清这些。” 慕容清好整以暇地靠在竹榻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话,也没打断,等她说完,才道:“所以珍嫔是想另寻个靠山,寻到本座这里来了?” 珍嫔确实不傻,她知道宫人接连失踪的事肯定是慕容清的手笔,是以点头道:“是,臣妾知道凭借着这些话和几碟子点心,并不能取信于殿下,换来您的庇护,所以臣妾愿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希望这些消息对您有用。” 慕容清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对一旁的阿渡吩咐道:“给珍嫔上盏茶。” 这便是愿意听她说下去的意思,珍嫔心中大定,眼瞧着阿渡推门出去,就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赫连部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 末了,还道:“此次宫中清查,殿下未曾动建章宫那边,可臣妾知道陛下身边的御前宫人中,谁是赫连部埋下的钉子。” 珍嫔向来受慕容珏的宠爱,平日里没少出入建章宫,她又是个有心的,万般留意之下,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慕容清见她慎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接过来放在一旁,并没有急着打开来看:“你倒是懂得给自己留后路,这些探子,赫连家没告诉过你吧。” 她换了个坐姿,手中那串黑色的珠子光华流转,散出阵阵香气:“赫连月,你很聪明,也拎得清,只是,你不怕本座如赫连铖一般卸磨杀驴么?” 珍嫔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又这般说,心里有些慌,可还是稳住心神,径直跪下道:“殿下或许早就知道建章宫有哪些探子,臣妾奉上这名单和赫连氏的情报,只是臣妾向殿下表明的诚意,臣妾也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臣妾不求其他,只求殿下庇护一二,留臣妾一条命,为您效力!” 慕容清无意为难一个妃嫔,何况对方已经低头了,珍嫔可不可信并不重要,左右在她手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是以她轻轻抬了抬手:“起来吧,自今日起,你的命,便归本座了,只要你尽好自己的本分,本座可以许你衣食无忧,荣华到老。” 珍嫔闻言按下心中激动,恭敬叩首:“多谢殿下!臣妾誓死以报!” 她才起身,阿渡便端着檀木托盘进来,将茶奉到珍嫔手边的桌案上,慕容清又吩咐道:“本座记得今岁江南织造司上贡了些落霞锦,你取两匹颜色鲜亮的给珍嫔带回去。” 珍嫔闻言有些怔愣,落霞锦这样的贡品,她的位份是不能用的,只有九嫔以上才可用来裁制衣裳。 “臣妾谢殿下赏赐,只是这落霞锦贵重,臣妾不敢擅用。” 话甫一说完,她心念电转之间忽然惊悟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容清,就见后者淡然轻笑:“珍淑仪不必推辞,本座既赏你,你便能用得。” 这声淑仪,便是言明要将她抬为九嫔了,慕容珏登基至今一直被压着的位份,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升了。 珍淑仪知道她之前升不了位份是慕容清的意思,可现在给自己这份尊荣的,也是慕容清,且给的还不是九嫔中下三位的充仪,而是中位的淑仪。 这是慕容清在告诫她,自己的地位高低,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九嫔的尊贵便是对她投诚的回礼,若是她有二心,那么下场只会比赫连氏说的更惨。 阿渡很快就将那两匹落霞锦取来,慕容清过目后,再交给殿外等候的钟粹宫宫女。 珍淑仪赶忙再次谢恩:“臣妾多谢殿下大恩。” 慕容清随意的扬了扬手:“好了,话既已说完,淑仪回去准备迁宫事宜吧,本座就不留你了。” 珍淑仪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九嫔,可以搬到钟粹宫的正殿浮云殿,不用窝在那小小的琳琅阁了。 她心中欢喜不已,只是也看出慕容清不想再多说什么,便很识相的压下喜色告退。 第27章 野心显,被迫放权 慕容珏耐着性子等到了第二日,不想等来的却不是慕容清所说的什么好消息。 莫与安慌慌张张地冲进宣室殿,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地,他顾不得身上疼痛,急道:“陛下!方才玉境台的侍卫押着前几日被抓的那些宫人去了刑场!说是圣女殿下吩咐,要将这些人全部凌迟!” “什么?!” 慕容珏心神一震,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凌迟?!朕还没发话呢!竟敢越过朕下这样的旨意!她是当朕这个皇帝死了吗?!” 可不就是当你死了吗。 莫与安心中默默接了一句,到底没敢说出来,只道:“陛下,殿下吩咐人将那些宫人的罪状都贴上城墙了,那些人全是苍澜的细作!证据确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珏快疯了,前一刻还在恼怒慕容清僭越至此,后一刻就告诉他慕容清背着他揪出了这么多细作,这不等于昭告天下他这个皇帝无能,是个睁眼瞎吗? “放肆!简直放肆!既有细作,为何不告知与朕!朕昨日都亲自去问她了,她竟也不说!如今人都已押去刑场了朕才知道!荒唐!” 他怒意难消,双眼通红,一挥手将龙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抬脚就要往外走,莫与安赶忙阻拦:“可去不得啊陛下!” 慕容珏气的手直抖,他推开莫与安:“放肆!连你也要拦着朕?!” 莫与安立时跪下:“奴才不敢!只是那些宫人中,有不少赫连部和拓跋部的人啊陛下!这两部向来与您亲近,您这会儿还是避嫌吧!若是去了,指不定殿下又要借机发作,届时该当如何啊?!” 这话说的慕容珏进退两难,他整个人气的发怔,缓缓后退了两步,竟是笑出了声:“好!好得很!不愧是朕的亲妹妹!这是要造反了!” 虽然恼怒,可他不得不承认莫与安说的是对的,赫连拓跋两部是他的亲信,现在唯有撇清关系,才能保住帝王的颜面,否则,天下人该怎么看待他。 慕容珏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他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眨眼之间就想明白了慕容清为何将消息刻意隐瞒至今。 若是他配合,哪怕只是表面功夫,只要他现在表明立场支持慕容清的所作所为,还能换来百姓一声英明。 但若是刚才莫与安没有及时拦住他,去了刑场,但凡他表现出一丝对慕容清的质疑和不满,那么只怕不出一日,他纵容赫连部与拓跋部勾结细作的昏庸之名便会传遍燕京! 真是好手段!连处置细作的时候都不忘记给他挖坑!这就是他的好妹妹干出来的事! 怪不得之前怎么问都不说,非得到最后一刻才让他知晓,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慕容珏缓缓睁开双眼,死死压住心头汹涌的怒意,吩咐道:“传旨!此次苍澜细作之事,圣女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特将此事交与圣女全权处置,任何人不得干涉。” 莫与安松了口气,转身便出了大殿,准备去传旨,不想刚踏出宣室殿,就见慕容九一身轻甲站在不远处。 “慕容大人,您这是?” 慕容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即道:“莫总管,我奉圣女殿下之命,前来给陛下送信,劳烦总管通报。” 莫与安闻言不敢耽误,又立时回到殿内:“陛下,玉境台慕容大人来了,说是殿下有信给您。” 慕容珏眼皮跳个不停,只觉气闷,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莫与安将人带进来。 慕容玉一进殿便规矩的行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上:“陛下,这是殿下吩咐送来的,请您过目。” 等莫与安从他手中接过,转交给慕容珏后,他又道:“信已送到,属下先行告退。” 慕容珏捏着那封信,只觉烫手,犹豫了几番,还是不得不拆开来看。 莫与安忐忑地站在一旁,瞧着慕容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问道:“陛下,这信…….” 慕容珏捏着信纸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冷笑一声,将信纸胡乱揉作一团,狠狠地砸了出去。 “好好好!呵!好!她既要人,那就给她送去!若还不够,将朕的龙椅也一并送去给她坐!” 莫与安大惊,跪下不住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这话可说不得啊!” 慕容珏伸手指着莫与安:“你!按着那信上的名单,让侍卫将人捆了!送去刑场!立刻就去!” 莫与安闻言,赶忙爬过去将那纸团捡起来,还未来得及打开看,就听上首慕容珏暴怒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啊!” 莫与安吓得一抖,赶紧连滚带爬地退出去:“是!是!奴才这就去!” 待到殿门关上,莫与安深吸一口气,才觉缓了一些,他将手中皱的不成样子的信纸展开,迅速看了一遍。 上头短短几行,便将事情说的分明,道是建章宫中有七名宫人皆是细作,请慕容珏将人拿了,押去刑场。 这信看得莫与安冷汗直冒,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若是不拦着陛下,那么这份信慕容九就不会拿出来,陛下盛怒之下定会冲到刑场去质问圣女,他们前脚出了宣室殿,后脚圣女就会让慕容九进来拿下那七人,再押去刑场,人证物证齐聚,官员百姓都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这盆脏水陛下决计是躲不掉了。 幸好他拦住了陛下,那道放权旨意刚说完,他还没来得及去传旨,慕容九就拿着名单出现了,这样一来,陛下不得不亲自下旨将那些人送到刑场,这是逼着陛下背刺自己的亲信。 莫与安越想越心惊,圣女殿下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一道放权旨意犹嫌不足,非得要陛下彻底得罪赫连拓跋两部,为她做嫁衣,这是将自己的野心明晃晃放到了台面上,心机之深,实在令人胆寒。 心里怕归怕,事儿还是不敢耽误,莫与安赶忙唤来御前侍卫,将名单上的人尽数捆了,押往刑场。 第28章 白虎门,血洗刑场 慕容玉收到消息,不紧不慢地让阿洛准备了点心果子,掐着时辰往白虎门去。 玉珲王庭有四座大门,分别以四神兽命名,而慕容清处决细作的地方,正是位于西边白虎门外一处极为宽阔的刑场。 慕容玉一出白虎门,远远的就瞧见慕容清坐在城墙下,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而慕容九站在她身侧,正微微弯腰与她说话,不知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倒让慕容清面上露出罕见的明媚笑意。 慕容玉看得好奇,待走近了,打过招呼坐下问道:“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说来我听听。” 慕容清接过姐姐递来的果子,笑道:“皇姐这果子来得及时,我喝茶正觉得寡淡呢,说起来,皇姐方才经过宣室殿附近,可有听到什么?” 慕容玉闻言立时反应过来,也觉得好笑:“还说呢,宣室殿鸡飞狗跳的,房顶都快掀飞了,瞧你做的好事。” 不远处的凌迟之刑刚开始没多久,血流了一地,惨叫声震天响,慕容清下了死令,让几名御医在旁候着,不剐完最后一刀不许断气。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可慕容清姐妹俩却神色如常地喝茶闲聊,并不见有任何异样。 慕容清对这样的场景早就麻木了,而慕容玉身为医者,自然也不会怕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慕容玉还是有些不放心:“阿清,万一赫连部和拓跋部知道阿珏是被你逼着才亲自下旨,恐怕不会与他离心。” 慕容清满眼笑意地望着前面受刑的宫人,轻声道:“没有万一,这事儿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得出来,可那又怎样,他们并非真正忠心于皇兄,只是想拿皇兄当幌子罢了,既如此,只要明面上让皇兄站在我这边,并且放权给我就行了。” 她侧过头,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去了去果子的甜味,又接着道:“更何况他们也未必还有心思管皇兄的事儿,好戏才开场,很快,就轮到他们了。” 慕容玉点点头,宫里的钉子拔了,接下来就要开始拔朝堂上的钉子了:“我倒是没想到,细作之中竟会有那两家的人,也不知是他们和苍澜勾结,还是苍澜渗透了他们。” 慕容清微微舒了口气,靠向扶手:“不管怎样都不要紧,就他们这点脑子,还想造反,光一个勾结苍澜的罪名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慕容玉轻轻一笑:“我猜想,他们接下来肯定和阿珏一样,将这些事儿都推到苍澜那边,然后大喊冤枉,只说自己御下不严被细作渗透,如此这般,将自己择出来。” 慕容清眼神轻蔑,露出一丝嘲讽之意:“择不择的干净,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其实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苍澜那位贤王,若非如此,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动他们,如今可倒好,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她逼迫慕容珏站在她这边,是看在兄妹情份上故意给他留了条活路,保住了他身为帝王的颜面,至于赫连氏和拓跋氏,她是绝不会给他们撇清的机会的。 这份细作名单的价值,需得发挥到最大,宫中清扫只是开始,朝堂才是重头戏,只有朝中干净了,才好做接下来的事。 慕容玉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也乐见其成:“如此甚好,我此前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岔子,不想倒是十分顺利,只是阿珏那边,恐怕已经气疯了,他不是个能理解你苦心的,你要小心。” 慕容清毫不在意:“随他去吧,只要除了赫连氏和拓跋氏,断了他左膀右臂,他就阻碍不了咱们什么事儿,若是听话,我还能让他继续坐在龙椅上,若是不听话……” 她莞尔一笑:“自有他的好去处。” 慕容玉不禁叹道:“唉,父皇再如何,也不会容臣子做大,他倒好,整天尽做些引狼入室的事儿,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明明你帮他处理了那么多事,他非但不信任你,还联合外人防着你,真是……” 她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可又实在膈应:“若是母后还在,哪里轮得到他当政,赫连氏和拓跋氏也不会如此嚣张!” 她们的生母,慧贤皇后独孤韫,乃是独孤部前任首领嫡长女,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对时局洞若观火,若不是生慕容清时难产早逝,如今慕容珏登基,若她为太后垂帘听政,朝堂定然不会是眼下这般局面,慕容清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可惜斯人已逝,再难过也没用了。 慕容清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故而没有接慕容玉的这番话,只是道:“不要紧,朝堂的权柄早晚都是要收回来的,至于慕容珏,他应该庆幸自己与我是一母所生。” 刑场上的凌迟还在继续,只是惨叫声明显弱了许多,地上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界,犹如人间炼狱。 赫连契在行刑一开始就已收到了消息,还盘算着去找慕容珏说道说道,想让他将赫连部择出来。 可还没等他出府,紧接着就又听到了慕容珏连下两道旨意的事儿,陛下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公然站在了慕容清这边,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这兄妹二人的作为把赫连契气的几乎吐血,偏生祸不单行,还没等他顺过气来,手底下的一名幕僚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主子!不好了!派去拓跋大人那传话的人来报,说大人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腹痛不止,御医开了药也喝不进去,已无法下床了!” 赫连契大惊:“什么?!” 他显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什么吃坏东西?糊弄鬼呢?!这明摆着是被人下了毒!” 幕僚急切道:“好几位御医都看过了,大人那边的府医也瞧过,都没验出来有毒啊!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赫连契又惊又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慕容清这个贱人!竟胆大妄为至此!拓跋骏也是无用,躲在府里还能让她得手!死了也是活该!” 幕僚还想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赫连契不耐烦地道了声进,就见管事一脸慌张地推门进来道:“老爷,宫里的人送来一个箱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奴才不敢自作主张打开,您快去看看吧!” 第29章 骨肉离,箱中人彘 赫连契心下一沉,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宫里送来,他不得不看,只能起身往外走。 “送箱子的人你可认得?” 管事儿低着头跟在后面:“奴才瞧着他们身上的衣裳像是御前的人,但是都面生的很,不曾见过。” 御前的人? 赫连契眸光一凝,慕容珏刚下了那样的旨意,这会子又送东西过来,打的什么主意? 他快步往门口走去,绕过影壁,就见地上放着一只半人高红木箱子,甫一靠近,就隐隐闻到一阵血腥味。 “打开!” 随着他一声令下,管事儿连忙招呼一旁候着的侍卫将木箱打开,血腥味瞬间浓郁了起来,还夹杂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木箱里躺着的,竟是失踪已久的赫连野,他四肢尽断,眼睛被剜去,只剩两个骇人的血洞,双耳也被割下,嘴巴还被人用线缝住,浑身没一块好地儿,堪堪只剩一口气,已然垂死。 他的脸上很干净,送来之前明显有人特意为他清洗过,为的就是让人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管事儿和几名侍卫被这惨状吓得倒退了几步,那名幕僚也别过头去,拼命忍着想吐的冲动,不敢再看。 赫连契双目猩红,死死盯着已被做成人彘的赫连野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嘴里鼓鼓囊囊,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他伸手指向赫连野,对那几名侍卫吩咐道:“将他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侍卫闻言,只能忍着恶心和恐惧,抽出刀小心翼翼将那细线割断,没了束缚,赫连野条件反射地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不想竟然是他被割下的一双耳朵,还有一枚小小的蜡丸。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看得头皮发麻,管事儿和那名幕僚再也忍不住,撑着墙壁就吐了起来。 赫连契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捏的咯吱作响,明显已经气极,他上前捻起那枚蜡丸,手指一个用力,蜡丸裂开,露出里面被卷起来的字条。 “骨肉分离终不忍,完璧归赵享天伦。” 他咬牙切齿的念完这两句诗,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众人大惊,赶忙上前扶着,却都被赫连契推开。 “慕容清!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赫连野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就连他身边的亲信都未必知道,只因当年赫连野甫一出生,他便将其送到赫连氏旁支的一户人家那里养着,而后再暗中培养,成年后送入玉境台当值,做他的耳目。 如此隐秘之事,慕容清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重刑之下赫连野说出来的?不!不可能!赫连野虽说不是在他身边长大,可因着他的用心栽培,父子之间感情极深,赫连野就算死也断不会将这事儿告诉慕容清。 他伸手擦去嘴角的鲜血,看着儿子残破不堪的身体,目眦欲裂,心中恨意汹涌,这贱人将赫连野做成人彘,还用这两句诗来刺激他,又是骨肉分离,又是完璧归赵,还享什么天伦! 事实证明慕容清十分懂得直击要害,赫连契心神巨震,极痛之下,竟再次吐血,气晕了过去。 赫连氏这边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拓跋氏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拓跋骏面色青紫,躺在床榻上痛得直哆嗦,榻边全是方才吐出来的汤药,他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只要入口,不管是食物还是药,不出半刻就会全部吐掉,根本吃不进任何东西。 几名御医在旁急得直转,可这药吃不进去,扎针也没用,他们实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骏疼的死去活来。 拓跋夫人在旁急得直掉眼泪,她跟着熬了两天,嗓子都已经哭哑了,可无论她怎么哀求,或是威胁,御医都只说没办法。 其中一位姓谢的御医看不下去,劝道:“夫人,能用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怎么验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大人又无法服药,下官也只能用金针勉强保住大人性命,若要医治,只能…….” 见他犹豫,拓跋夫人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切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只能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只要能治好大人!需要多少银两都不要紧!” 谢御医叹了口气,拉开拓跋夫人的手,道:“不是银两的事儿,我等医术不精,若要治好大人,恐怕只能去求嘉灵长公主殿下了,论医术,整个燕京无人比得上她。” 拓跋夫人怔愣着后退了两步,随即双眸一亮:“嘉灵长公主…….对!长公主一定有办法!我这就递牌子进宫!” 榻上的拓跋骏闻言,强忍着剧痛,咬牙喊道:“不能去!御医……验不出来……这毒,多半…多半是慕容清……指使她下的!” 拓跋夫人赶忙上前扶住他,惊惶道:“你是说圣女殿下?!” 她听见慕容清的名字,就知道全完了,拓跋骏这些年做了什么她多少是知道的,更知道拓跋氏暗地里一直与太极宫为敌,只是明面上没什么龃龉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拓跋骏丧命,只能哭着劝道:“夫君,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啊!如果命没了,就都完了!咱们如今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了,除了低头还能有什么办法?!” 拓跋骏方才因着情绪激动,腹中的疼痛骤然加剧,如同被利刃穿刺搅动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气都喘不上来。 这样的折磨即便是再硬的骨头都扛不住,拓跋骏痛不欲生,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自行了断,可又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在慕容清的算计里。 他双眼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夫人说的对,命如果没了,就什么都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以他挣扎着努力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颤着声道:“你去……太极宫,求见……殿下,就说我,说我身体抱恙,不堪劳累…….请殿下……允我辞官休养……” 拓跋夫人见他松口,赶忙道:“好!好!我这就去!” 拓跋骏拉住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兵部侍郎……宇文辉……让他继任……” 拓跋夫人明白宇文氏背靠慕容清,拓跋氏既然准备向她低头,肯定要遂她的意。 想明白这些,拓跋夫人不敢再耽误,立时取了牌子便带着侍女往宫里去。 第30章 忍屈辱,觐见哭诉 待她进宫,刑场那边已经完事儿,慕容清回到太极宫不久,就听阿渡禀报说兵部尚书夫人求见。 她轻笑着抬了抬手:“拓跋骏倒是能屈能伸,传吧。” 拓跋夫人得了传召,一进朱雀殿就径直跪下磕头:“妾身拜见圣女殿下!殿下万安!” 慕容清淡漠的声音响起:“夫人多礼了,起来吧。” 拓跋夫人哪敢起,依旧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着道:“求殿下开恩赐药!救妾身夫君一条命!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慕容清冷笑一声,只作不解:“夫人这话说的本座都糊涂了,尚书大人若是抱恙,该去求御医才是,本座又不会医病,夫人求错人了吧?” 拓跋夫人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只得继续哭求道:“妾身知道夫君往日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夫君这一回吧!以后拓跋氏全族,定以殿下马首是瞻!再不敢有二心!” 慕容清任由她跪在那哭,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道:“这话本座就听不懂了,本座身为圣女,常年躲在深宫之中,尚书大人哪里能得罪本座,至于马首是瞻,本座更是当不起,这样的话,夫人还是别说了,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本座要造反呢!” 造反二字落在拓跋夫人耳中犹如惊雷劈下,她心中惊惶不已,圣女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见慕容清油盐不进,心知对方不想听这些空话,只得直言道:“殿下!妾身知道今日贸然前来,无法取信于您,只是夫君病重,托妾身向您请求,求您准他辞官休养,由兵部侍郎继任尚书一职!求殿下恩准!” 他倒是拎得清,连继任人选都想好了,还知道要推荐宇文氏的人,算他识相。 慕容清掩下眸中那点子嘲讽,这才做出一副微微惊讶的模样:“哟,本座还当尚书只是抱恙,不想竟病重到要辞官的地步了么,夫人也真是的,为何方才不早说呢,倒是耽误了这些时候。” 拓跋夫人跪伏在地,气得几欲吐血,可还是得忍着情绪道:“是!妾身夫君自知无法胜任尚书一职,只想在家养病,以后不会再插手朝堂之事!求殿下开恩,赐下良药,留他一命吧!” 慕容清不想这么轻易揭过,故作疑惑道:“不插手朝堂?这么大的事儿,夫人能做得了尚书大人的主么?” 拓跋夫人闻言又是连连磕头:“是!今日妾身所言,皆是夫君的意思!拓跋氏今后一定全力支持殿下!绝无二心!” 慕容清这才满意,她放下手中茶盏,笑道:“夫人起来吧,既然尚书病重,那本座就代他向皇姐求些良药,望尚书大人早日康复,他年岁也不小了,辞官归隐安享晚年也好,你说呢?” 拓跋夫人松了口气,再次下拜:“谢殿下大恩!殿下之意,便是妾身心中所想!谢殿下成全!” 慕容清微微颔首,吩咐道:“阿渡,你随尚书夫人去一趟长乐宫,请皇姐取些药让夫人带回去。” 阿渡行礼称是,拓跋夫人赶忙跟着道:“多谢殿下!妾身先告退,改日再来向殿下请安!” 待人都出了门,殿内屏风后一道身影走出,慕容清往迎枕上一靠,声音慵懒中透着一丝微凉:“阿九,赫连家那边怎么样了?” 慕容九垂首道:“最后一次传回来的消息说得是赫连契打开箱子不久,便吐血晕了过去,属下想,他定然没猜出您是如何探知他与赫连野的关系,再加上亲生子这般模样,又有您那两句话,这下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他是缓不过来了。” 慕容清左手搭在膝上,指尖轻点,浅笑道:“要的就是他缓不过来,赫连契阴险狡诈,心机颇深,唯有打他个措手不及,接二连三变故不停,咱们才有时间安排接下来的事儿。” 她缠绕了珠串的右手随意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又扬声道:“阿如,换茶。” 慕容九谢了恩,也不推辞,在她身边坐下,待阿如进来将茶换了,才道:“殿下,兵部尚书那边听底下人来报,说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全靠谢宴卿的金针吊着命呢。” 慕容清颔首:“谢家这小子确实是个得用的,拓跋骏只怕到死都想不到,为他续命的御医会是我的人,也多亏了谢家明面上一向中立,倒是方便了咱们。” 慕容玉给的不过是一些寻常能入药的东西,御医再怎么验也不可能验出毒来,只有配合谢宴卿淬在金针上的药,二者相遇才会激发毒性,而后迅速催化,不留半点痕迹,这种手段除非拥有比肩慕容玉的高超医术,才能查出端倪。 可惜,御医署乃至整个燕京,都无人能望其项背。 赫连氏与拓跋氏平日里没少给慕容清找事,如今皆是阴云罩顶,建章宫那边也没好到哪去,慕容清心中那口恶气终于散了些许。 “听说宣室殿中的瓷器已换了两回了,陛下如此动怒,实在于龙体无益啊。” 慕容九冷峻的眉眼闻言闪过一丝笑意:“既如此,那等谢御医回宫后,请他为陛下开些清火的汤药吧。” 慕容清被他这话逗笑了,这人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谁知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阿九,你学坏了。” 慕容九淡定一笑:“那是殿下教得好,属下不过近朱者赤。” 他知道慕容清担着这些事日日殚精竭虑,能哄她一笑,哪怕只是片刻,那也是好的。 “这回的事儿,你和谢宴卿功劳不小,他那边还好说,回头升两级就是了,你这倒是让本座犯了难,你说,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慕容九抬眸,见殿下眉眼含笑得望着他,眼中似有星辰闪烁,让他霎时红了脸,只是低下头,轻咳了两声:“这些都是属下应尽的职责,不敢要殿下的赏赐。” 慕容清不知是真想赏他,还是铁了心要逗他,只见她垂眸思忖着:“玉境台离不开你,且你的官位已至首领,倒是没地儿再升了。” 玉境台二十八将之首,领金殿云麾上将衔,官居从二品,可他毕竟不是军营出身,确实不好在武将基础上继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