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光明》 第1章 开始 1 在雅鲁藏布江的无人区里,正行进着一支队伍,他们穿着厚厚的户外服,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拄着登山杖,在密林中艰难跋涉。 沿途有一些牛羊的头骨,白森森地躺在草丛里,或是挂在树枝上,让人看着头皮发麻。路上荆棘丛生,抬头就能望见不远处的雪山,虽然看着不远,但向导南饶说,看见跑死马,要走到那,没有七天七夜到不了。 南饶是当地人,身材精瘦,典型的藏人长相,从事向导多年,几次带着探险队穿越无人区,经验丰富,可不知为什么,此行却显得心神不定。 孙建平和王洋联系他时,他一直推脱:“最近家里有事,明年再说吧。” 要知道每年只有两个时间段可以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四月和十月,其他时候不是雨季,就是冬季,根本无法穿越。现在已经10月份了,错过了这次,就要等到明年。两人都不愿意。 他们为了这次穿越已经准备了一年多。而南绕是当地经验最丰富的向导,有他加入,此行事半功倍。 孙建平说:“是不是价格上有什么想法,说吧,我们加钱。” 南绕犹豫了一下,最近家里建房子,借了五万块钱,两个儿子也大了,也该准备点彩礼。 王洋看出他心思动了,便附和一句:“钱的话,好商量。主要是尽快出发。” 南饶想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人加3000,明天就走。” 事情定下来了,南饶联系了5个背夫,准备了食物,第三天,从加拉村出发,一行8人进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林芝地区特有的气候和美景让两个人目不暇接,一路走,一路拍照,十分轻松,孙建平和王洋也准备了丰富的补给,但和为期一个月徒步需要的食物量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南饶准备了足够的茶叶和糌粑,由背夫背着,沿途一路都有水,倒也不用发愁。 走了半天,和身材高大的王洋比起来,176公分的孙建平显得清瘦许多,背上40多斤重的背包让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当初孙建平提出要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时,王洋就十分诧异:“你登上过雪山吗?一次徒步超过60公里吗?怎么突然就想去无人区?” 王洋是个资深驴友,有过比较丰富的徒步经验,也爬过雪山,即便如此,他也清楚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意味着什么。而孙建平几乎是个小白。 但孙建平很坚决,他要去。 为此他提前一年开始计划,参加了各种徒步,并第一次和驴友登上过雪山,至此,才算半个“硬驴”。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一起来到西藏林芝。 昨晚下过一场雨,突然降温了,尽管做足了准备,两人还是不能适应在这样湿冷的天气中行走。雅鲁藏布江水在右边不远处奔腾,左边是悬崖峭壁,下面就是大峡谷,行走在雪山和峡谷之中,是极为奇异的感觉。 南绕走在最前面,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孙建平好奇地问道:“你念的是什么?” “经文。”南绕答道。 “平常都要念吗?” “嗯。” 空气中突然一阵沉默,只有间或几声鸟叫,簌簌的雨声,以及流水的哗哗声。 孙建平突然心神不安起来,至于为什么,他说不清楚。 突然他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抬头一看,竟然下雨了。在高海拔的林芝地区也是常见的,但不知怎么的,南绕开始抱怨起来。 “一出门就下雨,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咯。” 一开始只是飘飘洒洒的小雨,渐渐地便成了大雨。几个人赶忙从背包里拿出防雨御寒衣物,孙建平背包里还准备着帽子手套,但这个时候他还想扛一扛。 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奇花异草,经雨一淋,变得更为鲜艳青翠,孙建平禁不住拿出相机来拍照。 南饶回过头来提醒他:“下雨路滑,看着脚下,别只顾拍照。” 天气越来越冷,几个人在雨中跌跌撞撞,总算到了下一个宿营地,孙建平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等南绕和背夫搭好帐篷,生起火来烧茶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暖和过来。 “没想到这么冷。”他哆嗦着把手伸向火堆烤火。 王洋正在跺脚,想把鞋子上的泥跺掉,听到他说话便问道:“还受得了吗?” 孙建平挤出一个笑容:“还行。” 一个背夫递过来一个杯子,问他要不要喝茶,他接过去喝了一口,这才感觉从内到外暖和起来。他突然觉得后背发痒,伸手去挠,却发现个东西沾在背上。 他把手伸进衣服一摸,感觉像泥巴,用力扯一下,却发现粘得很牢,怎么也扯不下来,便喊王洋帮忙。 王洋一掀开他的衣服,吓得惊叫起来:“你背上有蚂蝗!” 南绕和几个背夫都围过来,只见孙建平背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蝗。 南绕不慌不忙地从火堆里取出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树枝,吹灭火焰,把正在冒烟的一端戳在蚂蝗上,蚂蝗很快就掉在地上,蜷成一团。 南绕依样画葫芦,把孙建平身上的蚂蝗一一戳掉,王洋数了一下,大概四十多只。 孙建平回头看了一下,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堆蚂蝗,只觉得头皮发麻,以前徒步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估计是下午在草堆上休息的时候爬上去的,”王洋笑着说,“我就跟你说吧,不要躺着。” 南绕说:“今年雨水多,空气比较潮湿,这东西到处都是。” 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南绕看起来心事重重。 王洋喝了口茶,问道:“这天气会影响行程吧?” 南绕叹了口气:“会啊。雨天路滑,走路要当心,会影响速度。” “你们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一般是快到出去的时候才有,像这么早下雨,还下这么大的,很少见。” 大家分吃了糌粑,孙建平累得睁不开眼睛,吃完饭便早早睡觉了。 2 半夜,孙建平被冻醒过来,发现带的睡袋太薄了。包里还有一个厚的,他没有打开。他没有预料到10月会下这么大雨,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冷。 他把背包里保暖的衣服都掏出来,找出一件厚羽绒服,赶紧穿在身上,觉得暖和多了,又往王洋身边挤了挤。 寂静的夜中,王洋鼾声如雷,孙建平却睡不着,拿出手机一看,半夜两点。 手机屏保还是和前女友的照片,只剩下这张了。 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把手机、电脑、还有社交账户上的照片都删了个干净,唯独剩下这张没有删。 他忘不了她临走时的表情,忧郁、淡漠,眼神空洞。 她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他在身后叫她,可她连头都没回。 他攥紧了拳头咆哮:“你会后悔的!” 她叫了辆路过的的士,吃力地把箱子搬到后备箱里。以前这些活就是她自己做的。 他木然地站在后面看着,眼看着她上了车,眼看着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颓废了两个月,穿着没有熨过的衣服去上班,整个人乱糟糟的,工作也出了好几次重大差错。 领导找他约谈了一次,大意是再发生这样的错误,公司就不留情面了。他当即跳起来,甩了一句话:“这样的破工作,谁他妈爱干谁干!”,就自己打包东西走人。 996的程序猿,到哪里找不到工作? 他在出租屋里除了吃就是打游戏,一个月后,妈找到他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你这死孩子,怎么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毕业三年,他努力工作攒钱,可除了房租吃喝,要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买房,几乎看不到希望。每天忙得连面都见不上,分手再正常不过了。 孙建平的父母都是公务员,还没退休,如果要在江州买一套房子,还是负担得起的。但女友的要求,是留在上海。 女友是他的学姐,比他大一岁。毕业后家里催了几次婚,都因为孙建平没有足够的钱买房一拖再拖。 她不想等了,身边的女孩嫁的不是富二代,就是金融男。陪着一个男孩长大,太难了,也很考验人。女人的花期只有短短的几年,耽误不起,何况家里一直反对。 他在疯狂打游戏的时候,大学舍友王洋来找他,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把夺过手里的鼠标:“老待在家里干嘛!走,喝酒去!” 他俩上大学时就是上下铺的兄弟,感情好得像穿条裤子。王洋家条件比较好,父亲开了个公司,年盈利也有上千万,大学毕业进了鹅厂,收入很高,但压力也不小。 对孙建平的恋情,王洋是知道的,虽然他没说什么,但都是同专业的,基本知道得差不多。孙建平女友是上一届学姐,人长得漂亮,工作很优秀,家里条件也好。 当初两人一开始谈恋爱,女方家里就不赞成,毕竟两方差距是有的。 孙建平性格轴,认死理,干起活来不要命,在学校的时候,这样的男孩子还是很受一部分女孩子青睐的,但出了社会就显得太死板,也有人会说这是情商低。 因为两人感情好,才扛了几年。毕业后,人的眼界就变了,女方接触的都是金融圈的大佬和优质金融男,相比之下,像孙建平这样的小程序员就失色了。 两人在小酒馆推杯换盏了几盅,孙建平问道:“最近在干嘛?” “前阵子去新疆徒步了。嘿,那地方,你真该去看看。” 王洋没有女朋友,倒不是找不到,多的是女人想贴他,但他就是不感冒,唯一感兴趣的除了游戏就是徒步。 王洋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一路的见闻,他听得百无聊赖。 两人酒足饭饱回家,因为都喝了酒,王洋叫了代驾,想送孙建平回去,被他拒绝了。 “我打车回去一样,你也喝酒了,不要麻烦了。” 王洋拗不过他,只好先走了。 孙建平打了一辆车。路上,看着窗外城市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那些扑面而来的层层叠叠的高层建筑,他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只想逃离。 离开所有的人,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介绍,这是世界上最长最深的大峡谷,其中还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无人区。 他当即就决定了,去大峡谷,去无人区。 回到家,他立即开始搜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所有资料,评估自己去的可能性。 一年后的今天,他已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感受着大峡谷的温度和气息。 突然,王洋在睡梦中说了几句话,声音含混不清。孙建平回过神来了,看了下手机,快三点了。再不睡,明天该没有精力行走了。 第二天,孙建平被王洋推醒了。一看外面,雨还在下,地上积水处竟然积了一层冰。 他昏昏沉沉的,昨晚没睡好,再加上着了凉,竟然拉肚子起来。 王洋看他脸色不好,便想推迟再走,但孙建平拒绝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行程。 雨天路滑,所以走得格外慢。孙建平身体不舒服,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行人走走停停,才赶了前天三分之二的路程。 晚上休息的时候,南绕脸色很不好,一来,他们所带的口粮有限,如果照这个进度赶路,可能会有断粮的危险。二来,这雨再下下去,路面会结冰,怕是后面的路更难走。 孙建平有些内疚,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和冲动。 王洋打破了沉默:“晚上吃了饭早点休息,我这里有些药,你吃了早点睡,明天兴许就好了。” 吃完药,孙建平倒头便睡。 早上醒来,他没有因为休息恢复精力,反而精神变得更加不济。连日来的赶路让他精疲力竭,加上生病,他有气无力。 王洋看他的样子,便提议找个附近的藏民人家休息。南绕告诉他,除非回头,否则接下来的路程都不会有多少人家,进入无人区后,更没有办法休息。 王洋踌躇了一番,便征求孙建平的意见。但孙建平执意不肯回头,只说他的身体并无大碍。王洋看他这么坚持,便继续前进。 3 江若华原以为自己抓住肖路出轨的证据,会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 她看着照片上那个和丈夫一起笑得一脸灿烂的女人,竟感觉不到一丝嫉妒,只是隐隐生出些许怜悯:“又一个猎物。” 她细细观看照片,论外貌,尖嘴猴腮,长得一言难尽,论年纪,也不小了,江若华问她的年龄。张奇说,和她差不了几岁,但看起来比她显老。 电视剧里小三都是妖艳娇媚的狐狸精,现在看来,电视剧是来源于现实,却远高于现实。至少在江若华此时看来,肖路的婚外情就是一个笑话。 那么,肖路到底看上她什么? “人家有钱、有事业啊。”张奇一针见血。 江若华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多有钱?” “她是个律师,有自己的事务所。” 若华沉默了,隔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她图肖路什么呢?” 张奇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图他长得帅?” 肖路一向注重自己的外表,因为坚持运动的关系,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5-6岁。 江若华没有回答,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拿上照片就要离开:“我先走了。” 张奇站起来:“我送你吧。” “不用了。” 她叫了一辆网约车,家里的车是肖路开着,她虽然有驾照,但肖路却不给她买车。 她把车窗打开,10月的江州还是热浪袭人,虽然车里开着冷气,但她却觉得需要开窗透气。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落日在若华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城市的风夹带着汽车尾气拂过她的脸颊,她解开头发,任它们在风中飞扬。 她第一次觉得自由,也觉得十分沉重。 肖路的出轨的端倪已经有段时间了,刚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她极为紧张。毕竟,她已经多年不上班了。 结婚十几年,她只是断断续续上过两三年的班,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家务和带娃中度过的。 作为80年代初的这代人,若华算是早婚一族,大学毕业半年,就结婚了,她嫁给了自己的师兄,比她大5岁的肖路。 彼时其他同学正在为租房搬家苦恼,若华已经住在肖路买的房子里。 那时候正是外贸行业风生水起的时候,肖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销售部经理,经常出国出差,同学们都羡慕她,老公年轻有为,自己清秀漂亮,郎才女貌,引起多少人的嫉羡。 可大家看到的只是外在的光鲜,谁能看到真实的一地鸡毛呢? 谈聘礼时,准婆婆就以各种借口克扣聘金,那时候就惹得若华父母大为光火,若华也很生气,两家闹得十分不愉快。 但肖路对若华说,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母亲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让母亲为难。将来的日子都是两个人过,聘礼多还是少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将来他对她好。 若华一听就心软了。再一想,肖路说的也有理,反正都是两个人过日子,多和少都是自己的,太计较就寒了他的心。 于是有些聘礼肖路家做不到的,她瞒着妈妈自己贴上了。有些金器少了,她劝母亲不要计较,她也不喜欢带这些东西。 若华就想着息事宁人,把婚礼办完了就好。 妈妈叹了口气,女生外向,她还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由她吧。 结果,结婚那天还是出了幺蛾子,让一家人都不痛快。 本来说好的接亲时六辆婚车却只来了四辆,若华母亲一看脸就拉长了,问肖路怎么回事。肖路说,一辆车子临时出了状况,为了凑个双数,只能让另一辆别来了。 这话说得若华父母一时无法反驳。可在收聘礼的时候,发现又短了些东西,若华妈待要发作,又碍于满堂宾客,只能把若华拉到一边,给她看了清单。 若华心里也不自在起来,之前许多事她都担待下来了,她也和肖路事前说好的,东西不能再少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出这么些状况,便问肖路怎么回事。 肖路一看脸就拉长了,这我妈办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现在抓这些细枝末节的做什么,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们家这么搞,这婚礼还办不办了? 若华看着在家里凑趣的亲戚,怎么也拉不下脸,只能先咽下这口气,把婚礼办了再说。 整个婚礼她的胸口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硬邦邦地称胸襟,看着婆婆那张脸,怎么都不想叫妈。 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从订婚开始她就闹心不已。要不是怕亲戚朋友看笑话,她真想不结婚算了。 原以为办完婚礼就好了,谁知,婚后糟心的日子才正式开启。 结婚没多久她就怀孕了,肖路便要她辞去工作,说是为了宝宝健康成长,让她在家安心养胎,有他养家就好。 那时候肖路正是公司的核心骨干,收入不错,就是工作繁忙,经常不着家。若华从怀孕开始就孕吐反应严重,想着肖路的话也有道理,便辞了国企的工作,在家养胎。 辞职时,经理十分惋惜:“若华啊,女人还是独立一些比较好,你将来要再找这么好的单位就难了。” 若华也不想辞职,但想着自己还年轻,也对自己有信心。生完孩子给婆婆带,自己再找工作也不迟。 如果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一定不会辞职。多年后,她无数次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迭。 生产那天,婆婆在医院等了半天,一看护士抱出来的是个女孩,便笑着对若华妈妈说:“生个女孩要这么半天,我那时候生肖路,头尾还不到俩小时,现在的女孩子还真是娇气,比不得我们当年。” 说着斜眼瞟着亲家母,若华妈脸绷得比弦还紧:“也就是你,像母鸡生个鸡蛋似的容易,哪个女人头胎不都是这么生的?” 孩子放在婴儿车里,婆婆说头晕,大概是低血糖犯了,得休息一下,便回家去了。这一去,便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去医院。等到若华出院时,婆婆病得更严重了,连床都起不来。 事已至此,若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医院到月子,都是妈妈照顾的,肖路也就在医院照顾了若华两天,便给了丈母娘8000块钱,说是公司紧急让他回去开会,第二天便出差去了。 月子里,女儿得了新生儿肺炎,若华得了乳腺炎,折腾得死去活来,妈妈照顾若华母女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爸爸也是连轴转,可肖路因为孩子生病,在电话里和她大吵一架。 回想起这些事,若华只觉得整个心像在油锅里滚过一般。 4 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让他和他妈见鬼去吧!若华咬牙切齿对自己说。 到了家,还要去接女儿。一晃女儿已经13岁了,刚上初一,从小体弱多病的孩子,在若华的精心养育下,也出落成漂亮的少女了。 如果说离婚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女儿了。 想到孩子,若华的肚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孩子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但现在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怎么养孩子?为今之计,要先有个工作,再计划怎么离婚,争取财产。 可事情到底怎么做,她却没有半点头绪。 先不管它,一步一步来。她对自己说。 和女儿吃饭的时候,若华突然问了一句:“伊一,如果妈妈和你爸离婚,你怎么看?” 女儿狐疑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开玩笑啦,就是想知道,你怎么看。” “你们要是离了,我跟你。” “为什么?” “爸爸基本不着家啊,跟着他,我得喝西北风。” 女儿出生后,肖路一直在国外出差,电话都打不通,偶尔打通了,两人没说几句就吵起来。 出了月子,肖路就要求若华搬回去住,说是婆婆想孩子了。若华不愿意,月子里都没有照顾她,这会儿想看孩子就看孩子? 肖路在电话里放狠话:“你不想回去,以后就都别回去了!” 若华无法,只能抱着孩子回去。 回去之后婆婆也是不着家,在娘家还有父母帮忙,在婆家却什么都要自己来,洗衣做饭搞卫生带孩子,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有一次,女儿高烧40度,昏睡不醒,她吓得手脚发软,叫了车赶往医院,医生问她孩子怎么了,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医生火了:“说话呀!” 她这才哽咽着说:“孩子,孩子发烧了,40度。” 医生又吼她:“抽筋了没有?” “没有,没有。” “那你哭什么!” 护士给女儿吊瓶,女儿挣扎着哭得歇斯底里,若华别过脸,眼泪簌簌而下,心痛难当。 看着别的孩子挂瓶,身边都跟着两三个大人,只有若华一个人抱着女儿,一步都不能走开。那时候她开始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犯下滔天大罪,这辈子才要承受这些?” 过些时候肖路知道这件事,只是咕哝了一句:“这点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心理素质太差了。” 女儿从小到大,肖路几乎不在家,总是到处出差。以前若华总觉得他出差辛苦,一家子生计都在他身上,回到家也舍不得让他照顾孩子,只让他多休息。 可肖路本也没打算帮忙,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发展到后面更是蹬鼻子上脸,开始指责挑剔若华带娃做家务的种种不是。 女儿生病了,他不但不帮忙,反而指责若华不会带孩子,“别人一边赚钱一边带孩子,还能把孩子带得那么好,怎么你就在家连带个孩子都带不清楚?” 若华越是着急上火,他越是火上浇油。几次下来,若华觉得他不在身边更好,除了添乱,基本派不上用途。 久而久之,若华便成了彻底的丧偶式育儿,对于女儿来说,父亲只是一个名词,一件摆设。 为此,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甚至出现幻听。 那时候她经常有极为严重的自毁倾向,甚至想带着女儿跳楼。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她失眠,暴瘦,整个人憔悴不堪,天天哭,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十几年来,肖路对女儿的生活参与度仅比路人多一点。如果离了婚,孩子跟着若华,倒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要肖路按时付抚养费就好了。 可他会按时付抚养费吗?想到这,若华的心又提起来了。 虽然肖路收入不低,可他花在家里的钱却很有限。 他收入高,消费也高,出国出差回来,总要买很多礼物送亲戚,送家人,出手阔绰大方。 他喜欢到处聚会,喝酒吹牛聊天,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一般都是他买单。 肖路有很多花钱的嗜好,比如打羽毛球,买的球拍动辄大几百上千,而且经常买经常换。 他们那些人打球也是互相请客,打完球更是经常聚会喝酒,常常喝到三更半夜,不用说,基本也是他买单的多。 他还喜欢各种电子设备,手机,电脑一定要最新款,常常是半年多三个月一换。买车更是他的爱好,他喜欢买越野车,红色的,上面贴许多花里胡哨的花纹。一辆车开了三年就嚷着旧了,得换新的。 为此若华常常生气,因为他花在自己的身上的钱越多,花在家里的钱越少。 肖路给她的钱仅够家里的生活开支,女儿要报个什么班都紧巴巴的,要是和他要钱,他便阴阳怪气的内涵她藏私房钱。 若华气不过,待女儿上幼儿园后,自己便去上班,但上班没多久,家里总是有许多事,过不了多久她就得辞职。 外人看起来她是全职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私下底,若华连多余的钱给自己买几件好衣服都没有,衣橱里还挂着好几件结婚前买的衣服。 肖路从来不听她说什么,只要她一抱怨,他就开始暴怒,摔手机,摔电脑,什么贵挑什么摔,也不管孩子在不在跟前,摔坏了就买新的。有时若华会觉得他是故意的,她心疼东西,更心疼孩子,有什么事情就学着自己消化。 时间长了,她身上的病痛多起来了。乳腺小叶增生,肝气郁结,都来了。 现在她熬过来了。既然以前不需要他,将来自然也不需要。摆脱他,就跟扔掉一双破鞋一样。 5 银装素裹的雅鲁藏布江和南迦巴瓦峰格外壮美。孙建平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 因为气温下降,远处的南迦巴瓦峰上的雪帽变得又厚又大,一半掩在云雾中,一半闪耀在朝阳下。不远处的雅鲁藏布江难得地水平如镜,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风景美不胜收。置身山水之间,仿佛入了画中。 但孙建平却顾不得欣赏这样的美景。天气越来越冷,他只觉得自己要冻僵了。 他实在想不到10月份的天气会这么冷。 他只带了一双厚袜子,原以为会等到旅行的最后一段时间才穿。谁知,天气这么冷,他只能提前拿出来用。 每天这双袜子都要被汗水浸湿。到了晚上,他把袜子脱下来,放在火堆旁边烤干,周围便弥漫着一股死耗子的味道。所以他每次只能等大家都进了帐篷再做这件事。 几次下来,王洋受不了了,丢给他一双袜子,让他把这双袜子洗干净再烤。 走了十天,已经深入无人区了。 他们吃了一些食物,减轻了一部分负担,所以行程略微快了一些。雨下下停停,天气时好时坏,据南绕说,今年的降水量比往年丰沛许多。所幸路面积水不算多,有些地方虽然结冰,但面积不大,尚且能勉强通过,南绕经验丰富,一路上还算相安无事。 孙建平刚开始有些拉肚子,后来吃了些药就好了,加上合理的休息,身体好转了不少。王洋看着孙建平一天天的情绪越来越好,也欣慰不已。 大峡谷特有的好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这几天难得地出了太阳。天气晴好,于是一群人恢复了精神。 前面的路程还算好走,几个人说说笑笑,沿路拍照,傍晚休息的时候,他们宿在河边。 微风几许,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孙建平忘记了旅途的疲惫,和王洋一起用藤条做了个秋千,几个人轮番上去玩了一番。 他们炖了一锅肉,又吃又喝,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 第二天,他们就要出发去西兴拉山,这是地图上最险峻的一段路。南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看路,跟上大部队。 一早睡醒,大家收拾东西,都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王洋把手机、相机都收进背包,看见孙建平脖子上还挂着相机,便问道:“怎么不收起来?” “万一有好的角度呢?” “最好收起来。” “我先挂着,实在不行再收起来。” 王洋看他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 越往里走,山势变得越险峻,路也变得越崎岖。这会儿,不用提醒,孙建平把相机都收起来,专心致志地赶路。 许多地方都没有了路,基本都是靠向导和背夫在前面用刀劈出来一条路,有些地方巨石挡路,只能绕路而行。 他们已经深入大峡谷,所在的海拔也越来越高。走到西兴拉山,起先还下着小雨,后来转成中雨,再后来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上都覆着厚厚一层雪。 正走着,孙建平一脚踩空,陷进一道岩缝中,积雪漫到腰上。王洋赶忙去拉他,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着爬上来。 西兴拉山有些地方坡度可能超过50度,加上积雪,极为难走。王洋有过比较丰富的雪山徒步经验,尚且勉强能应付,孙建平没有多少经验,十分吃力。 前面没有路了,上面是一段直上直下的悬崖,部分锋利如刀削的岩壁裸露在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人类可以经由此路翻越这座山。 只能横切,再找到一条可以翻越山岭的小路。 即便如此,横切的路径上也是险象环生。孙建平目之所及,皆是陡峭的雪坡,山下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河流。 孙建平把登山杖插进雪壁,雪块簌簌地掉落下来,他低头一看,吓得差点没抓住登山杖,只见身后几乎看不到路,整个人仿佛腾空悬在岩壁上一般,一眼望下去湍急的河流撞在崖壁上腾起浪花。 他再也不敢回头,手脚并用,跟在王洋后面一路攀爬。 五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今天第一个休息点,也是唯一一块落脚点。这是山上一块突出的平台,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南饶已经在烧茶,孙建平只觉得浑身瘫软,右手火辣辣地疼,举起手来一看,原来是握着手杖的那只手外侧三个手指被崖壁磨得血肉模糊。 他大汗淋漓,口渴难耐,从王洋手中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灌起来。 喝完水,孙建平注意到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远处山脊中间有片雾正朝他们飘来。他推了推王洋的胳膊,示意他看那片雾。 南绕也看到越来越近的雾,说道:“我们不能休息了,得赶快离开这,如果有雾,路就更难走了。” 孙建平双腿打颤,想要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王洋也觉得精疲力竭,刚才那段路还让他们心有余悸,环顾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种情况下再往前走,只怕要出事。 王洋开始打退堂鼓,便问道:“往前走,还是回去?” 孙建平听了,心下不情愿。南绕说:“你们赶快做个决定,时间不等人。” 孙建平不同意,为了这次旅行,他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但南绕说,如果继续往前走,只怕走不出去,后面的路只会比刚才那段路更难走,还有大雾遮挡视线,气温只会越来越低,如果有人冻伤,其他人根本没办法救援。 所有人眼睛都望着他,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千斤重担都压在胸口。他想了想,大家说得在理,旅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犯不着把命丢在这里,便开口说道:“回去吧。” 所有人都站起来,迅速收拾东西,没一会儿功夫大家准备停当,那片雾也到了眼前。 大雾中能见度极低,已经看不见下山的落脚点了,只能看到眼前一米左右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脚下就是悬崖,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南绕让一个有经验的背夫在前面打头。一个在后面断后,用绳子缠住两个人的腰,其他6个人走在中间,分别把绳子缠绕在手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掉队了。 孙建平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下探。他鞋子上的冰爪比较短,打滑了好几次,若不是有手上的绳子牵引着,随时可能会掉队。正当他万分庆幸南绕的办法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有人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就被大块的雪块和几个人砸中了。 6 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滚。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夹紧双肘,缩成一团,保护自己减少伤害,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疼痛,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便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指,动了动脚,发现骨头没有问题,于是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四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正站在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大峡谷里了。 正当孙建平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时,忽然听见王洋大声呼喊大家名字,他连忙答道:“我没事,你呢?” 他听到王洋顿了一下,艰难地回答道:“脚没了。” 孙建平的心提到了喉咙,赶忙睁大眼睛顺着王洋的声音找去,大雾中,勉强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发现其他7个人散落在上下大约60米的雪坡上,身穿黄色防风服的王洋在最上面,双手抓住一棵植物的根,才没有滑下去。 他想攀上去救援王洋时,王洋已经支撑不住滑了下来,他赶上几步上前检查,发现王洋右边的裤子都撕裂了,小腿上有条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而他的右脚和小腿只剩皮肉和筋相连,脚骨整个骨头都断了。 孙建平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南绕也爬起来了,正在检查其他人的情况。 打头和断后的那两个背夫头撞到巨石上,血溅了一地,当场罹难。一个背夫失踪了,大概是掉进峡谷。还有两个人身上也有多处骨折,动弹不得,都昏迷过去。 王洋脚断了,肋骨大概也骨折了,痛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南绕手和脸严重擦伤,但没有伤到骨头,孙建平的伤势是最轻的,只有手部的一些擦伤。 来不及恐惧和难过,孙建平连忙从包里拿出云南白药和绷带,给伤口做了必要的消毒和包扎。接着取出防潮垫,又从山坡上找来一根棍子,给王洋的脚做了简单的固定。 他帮着南绕把其他两个人转移过来,两名队友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这让孙建平更害怕,如果内出血就完蛋了。 好在经过南绕初步检查,他们除了骨折之外没有其他问题,这让孙建平松了一口气。 南绕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之后,便检查下坠原因。原来是下来的时候雪崩造成的滑坠,巨大的冲力下,打头和断后的两个人被拽到巨石上,其他人都被甩了出来。 除了南绕和孙建平,其他幸存的人都伤势严重,无法行走,甚至无法动弹。 安顿好活着的人,还要处理好遇难的队友。孙建平和南绕把两个罹难的队友挪到一个地方,离其他队友一段距离。两人捧起积雪盖在他们身上,时间有限,两人只能勉力而为。 随后南绕为他们诵经超度,孙建平站在一旁默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超出孙建平的承受能力之外。他一时十分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这里做什么? 但悲剧就发生在眼前,两名队友在他眼前死去。 这是孙建平第一次面对死亡。爷爷奶奶去世时他没有在身边,而且年纪也小,并没有觉得多痛苦。 但当死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边时,他只觉得震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年轻小伙,还在和他说话,突然就死了? 他不能理解,这不是真的。他看着地上的血迹,目光又移到南绕脸上,又看了看那两具盖着积雪的尸体,他们真的死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都是真的。更可怕的是,王洋和其他队友正身受重伤,他们可能也会死! 孙建平不禁打了个冷战。 如果王洋死了,他怎么向王洋父母交待?他怎么面对他们?他怎么和同学们说明情况? 更可怕的是,他会一辈子背负着内疚和自责。他要怎么办? 这时,南绕停止了念经,回过头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孙建平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救援,抓紧时间救援。” 死的死,伤的伤,这样紧要关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自责和后悔上,气温在不断下降,伤者可能出现冻伤。 现在已经是下午,天色会越来越暗,能见度也会越来越低,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为活着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仅靠他们两人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些情况的,无人区里,既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任何救援设备,更无法拖拽三人回去。为今之计,只能让王洋他们在原地等待,南绕和孙建平返回加拉村寻找救援。 大家商议既定,便着手安置伤者。他们搭起帐篷,把三个人都移进帐篷内,随后把身上的火腿、风干肉、牛肉干、巧克力还有一些糖果都留给他们,大约一周的量,雪坡上没有水,孙建平把所有的水都放在王洋周围。 看着孙建平还在往外掏东西,王洋制止了他:“你们返程还要吃东西,不能都给我们。” 孙建平低着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都这个时候了,王洋还有心思替他着想。 他迅速擦干眼泪:“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他们把背包里的睡袋、毯子都打开,给王洋和两个背夫盖好,掖紧。 这时,王洋突然低声说:“把我的衣服解开。” 孙建平没听清:“什么?” “把我的衣服解开。” 孙建平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着王洋盯着他,只能依言照做。 他解开王洋的衣服,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瓶,碧绿光滑,十分漂亮。 “把它解下来。” 孙建平解下来,拿在手上,小小的玉瓶在他掌心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王洋看了一眼:“带上吧,这是我母亲求来的护身符。” 孙建平忍住眼泪,帮王洋扣好衣服,自己带上玉瓶。 一切安置停当,确认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孙建平握着王洋的手:“坚持住!等我们来救你!” 王洋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点头:“路上小心!” 南绕也交待好两个背夫,于是两人背起空了大半的背包,冲进大雾中。 7 孙建平和南绕一头扎进风雪里。 气温不断下降,这让下山之路困难重重.。他们必须比上山还要小心,因为下山时的速度和惯性,比上山更大,一不小心刹不住脚,就会掉下山崖。 温度很低,孙建平却浑身上下都在冒热汗。 虽然疲惫不堪,但两人除了吃东西喝水的时间坐下来稍事休息以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到了晚上,气温变得更低,风雪越来越大,雪花扑面而来,他们的头灯完全不起作用。孙建平已经完全看不到路。 走了一阵子,南绕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怎么说?” “刚才这段树桩我们前两个小时经过的。” 孙建平心下一凛,他清楚在暴雪中迷路意味着什么。他们把大部分口粮和所有的水都给了受伤的队友,留给自己的口粮仅够维持基本的体力。如果他们不能尽快赶到加拉村,不但队友生命堪忧,只怕他们都自身难保。 “现在怎么办?” “只能找个地方躲会儿,等雪停了,再找路。否则我们这样瞎转也走不出去。” 积雪很厚,他们就在树桩旁边开始挖洞躲避风雪。 挖好洞,孙建平才发现自己冻得发抖。之前一直在运动,所以一直流汗,现在乍一停下,风几乎把身体都吹透了。他赶紧和南绕一起躲进洞里,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孙建平的心情十分绝望。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如果早一点做决定,早一点听从南绕的劝告,也许他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对不起。” “什么?”南绕没听清。 “对不起。” 南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谁也不想。” 顿了顿,他又说:“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休息,等雪停了好赶路。” 南绕倒头躺下,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孙建平知道他很累,自己何尝不是?只不过他没有南绕神经那么大条。 在来雅鲁藏布大峡谷之前,他的生活很简单,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家中独子,父母和睦,家庭还算幸福。 他的求学生涯一帆风顺,高考后很顺利地进入一所985学校就读,而且读的还是热门的软件工程专业,毕业后也很顺利地进入一家大公司实习工作。 失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挫折。现在看来自己当时是多么幼稚可笑啊。和眼下的境况比起来,失恋算得了什么! 他想起王洋,家境优渥,长相帅气,一度对他十分羡慕。但在这生死关头,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自己的工作,领导和同事,曾经觉得十分厌恶,只想摆脱,可现在觉得他们分外可亲,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并没有拥有过什么,电脑、手机、手办、存款,一旦他死了,这些东西就都不属于他了。 他想要的房子,以及女友,更不属于他。为什么他会觉得失去她了?他从来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又为什么要为失去他们而耿耿于怀? “你唯一能左右的只有自己。你唯一拥有过的东西就是自己。不,即使是自己,也终将失去。”他喃喃地对自己说。 “我们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去,不带走任何东西。我们只是我们自己,我们只能掌控自己,不发疯,不堕落,不犯罪。” 他只觉得极度疲惫,眼睛粘涩得睁不开,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仿佛只过了一分钟,他就被推醒。他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南绕正焦急地叫他。 “雪停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坐起来一看,可不是,雪已经停了,天已大亮。 “该死,我们睡了多长时间?” “六个小时。” 他一咕噜爬起来,虽然还有点头重脚轻,但还能勉强站住。南绕已经在检查地形。 “你看,这是我们昨天晚上走的方向,是错的,雪太大了,看不清方向,应该是往这边走。” 雪地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痕迹,证明他们昨天走过的方向。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干粮,恢复了些精神,立刻开始赶路。 仿佛上天特意为他们开路一般,接下来的时间不下雪,也不下雨,他们不眠不休,把两天的路程并作一天,拼命赶路。 在第五天傍晚,他们看到加拉村的旗帜。一个村民看见两个十分消瘦、衣衫褴褛、嘴角冒着白沫的人连滚带爬地来到村口,口里不断喊着:“救命,救命。” 他走近一看,才认出其中一个是南绕,赶忙叫来几个村民,搀着他们到了村长家。 村长老婆一看他们的样子,连忙端来酥油茶,两个人一气喝下,这才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孙建平说:“我们几个队友受了重伤,在西兴拉山上。快,快带人去救援。” 村长一听便紧张起来,可是现在大雪封山,他们没有专业设备,去了也救不下人来。 “只能找专业的救援队。”南绕说。 孙建平想起王洋说过自己有个叔父,门路很广,于是问道:“这边有卫星电话吧?” 他打到王洋上海的家里,是他母亲接的。王洋母亲虽然惊慌,但没有失措,“谢谢你小孙,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赶过去处理。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她就挂断电话了。 孙建平这才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一般,一下子瘫软下来。 村长把他安排在村里的招待所里。他的身体一着到床,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还没来得及梳洗,便见到王洋爸妈。 两个高高瘦瘦的老人焦满眼焦灼,来不及寒暄便询问王洋的情况。孙建平连忙安慰他们,王洋只是受伤,没有性命之虞,身边也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王洋爸爸告诉他,王洋的叔父请了一支专业的救援队,已经由村里的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引导着,进入大峡谷。孙建平一听,挣扎着要跟上去,却被他们制止了。 “好孩子,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王洋妈妈慈爱温和的声音让孙建平突然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紧张、压力一下子释放出来,他禁不住抱住她嚎啕大哭。 六天后,救援队救出了王洋和其他两人,从另一条近路离开大峡谷,接着马上送往当地医院。王洋身体多处骨折,非常消瘦,经过治疗,他的状况恢复得很快,但右脚伤势严重,又耽误了治疗时间,只能转往更好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两个经过生死患难的好友只能在视频里简单地互相询问近况,随后便匆匆挂断。孙建平父母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也着急得不得了,连番催促他回家。 回到林芝机场,这是出发的地方,仅仅过了二十几天时间再回到这里,他却恍若隔世。上次来的时候,那种新鲜、激动的心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淡然的心情。 上飞机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雪山,不顾别人的眼光,双手高举头顶,对着雪山方向,做了一个五体投地大拜。 随后,他拍干净身上尘土,转身上了飞机。 8 肖路直到凌晨一点才回来,若华问他干嘛去了,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厌恶和怨恨。 肖路愣了一下,便说公司加班,后来又和同事一起吃饭,聊了一些工作细节。 “工作细节,哼,是女人的身体细节吧?”若华心下冷笑,但并不发作,多年来,她已经养成很好的忍耐习惯了。 “洗洗睡吧。”她撇下一句话,转身回卧室。 过一会儿,肖路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下,伸出一只手来摸她,江若华不耐烦地推开了。这会儿,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极度恶心。 他是怎么做到毫无波澜地在两个女人之间游走的呢?若华在心里寻思。 “你今天是怎么了?怪我太晚回来?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嘛!”肖路凑过来哄她。 “太晚了,睡吧!”若华不耐烦地背过身去。现在她多看一眼这个男人都觉得恶心。 肖路便不说话,自顾自转身睡去了。 若华听到他均匀的鼾声,便打开床头灯,回头看着这个男人。 肖路是个长相有棱角的男人,算不上多么英俊,却有几分男人味。他也清楚自己这点,所以时常提到这个特点。 他最怕别人说他没有男人味,或者不像个男人,总是说男主外女主内。他特别强调他在家庭里的家长之位。饭桌上的主位必须是他的,即便是女儿不小心坐了他的位置也不行,必须让女儿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平常家里有点小事,他总是抢着做主,比如买什么家具,房子位置买在哪里,事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否则就是不尊重他。但如果真有大事,比如孩子生病,父母生病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大事,他就避而远之了,总是说这些小事都是女人该做的,男人嘛,做的都是大事。 一开始若华并不在意,觉得那是他们家庭教育的问题。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才品出味来。 虽然她没有见过公公,他在肖路高中的时候就死了,但以婆婆的强势,断不会让他讨得了好去。肖路有时候提起父亲,话里话外却有掩藏不住的鄙夷,大概意思就是父亲从来没有管过他,活得不像个男人之类的。 以前若华也会尽量让自己不多想,毕竟她多年没有上班, 家里经济都靠这个男人。他说他很辛苦,她就体谅他的辛苦,他说家务是女人的事,她也没有异议,家里的活尽量都自己做,有什么事都自己扛。 但后来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让她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反感。考虑到肖路还能养家,她也就忍了。 可这两年来,他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若华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在婚姻中,金钱、情绪价值、性总要占一样,如果一样都没有,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现在,若华正面临这样的情况,何况这个男人正在出轨! 她偷偷拿到他的手机,打开屏幕,他的手机密码是公开给她的,为的是表明他没有秘密,绝无藏私。 “多么讽刺!”她冷笑着。 打开微信,支付宝,所有记录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瑕疵。若不是有张奇给她的照片,她不禁要为自己的举动汗颜。 他没有私下给那个女人转钱,本来嘛,这女人比他有钱,两个人打着真爱的幌子,倒没有金钱往来。 他手机上有许多次吃饭的消费,每次支出也在合理范围内,他可以说这是和球友一起聚会吃饭,你多心了。 那么,既然他搭上了有钱的女人,为什么不提离婚呢? 若华正想着,突然发现屏幕亮了一下,发现原来是qq空间有更新。她打开qq空间,有个女的更新了心情,“想你了,你好吗?” 她点进头像,发现那个女的发的每一条心情下面,肖路都点赞,或者回复一些暧昧的话。若华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是这么操作的,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破绽。 她一条一条地观看,大多数是一些讲述人生感悟的内容,也有自己健身或者打球的记录,她看了下照片,正是那个女人。 若华觉得心里有点堵,看照片是一回事,因为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看见两个人打情骂俏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肖路,恨不得拿砖头把他拍成加菲猫。 “再忍忍,我要离婚,要孩子的抚养权,要保证他能给的抚养费,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让他和他的奇葩老妈去死吧。”若华自言自语。 肖路的奇葩老妈瘫痪了。作妖了这么些年,她总算是消停了,可现在折腾得若华更不得消停。 他妈瘫痪了一个多月,洗衣做饭,端屎倒尿都是若华的事,肖路总是借口公司要加班,事情多,把照顾老母的责任都推给了若华。 若华恨极了婆婆当年的百般刁难,更恨她重男轻女,对孙女视若无睹,甚至挑剔刻薄,可老太婆一躺倒,所有人都要求若华原谅她,包括自己的亲妈。 若华妈妈知道亲家母生病了,特意打电话交待女儿:“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她现在就是个病人,别和她计较。好在我们孩子也大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能对她好点就好点吧。” 若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凭什么要她当圣母?这个世界就是谁弱谁有理?当初若华带着孩子被他们为难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叫他们手下留情? 孩子小的时候是她带的,所有人都可以当缩头乌龟,现在老太婆倒下了,她又首当其冲成了责任人。凭什么?凭她不上班?凭她是个不要钱的儿媳? 肖路把责任都推给了她,自己还有时间找小三,两个人还拉上所有亲友一起道德绑架她,大清都亡了,女性还是这个地位?从来如此,就对吗? 天可怜见,报应总算来了,可老天让这个雷劈到他们的同时,连带把她也捎上了。 她早就想离婚了,现在这种情况更是一天都不想忍耐。 但眼下她没有工作。一旦离婚,就会陷入被动。 “先找工作吧,有了工作,才有争取主动权的第一步。”她心想。 第二天吃早饭时,若华告诉肖路,她今天有个面试。 肖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去工作?那我妈怎么办?谁照顾她?总不能让我撇下工作照顾她吧?” 若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你可以请个护工。” 肖路“啪”地一声把碗墩在桌上:“你现在出去上班能找什么样的工作?工资还不如请一个护工的钱多!你还是在家照顾好老人孩子,让我省省心!” “我要找工作,就这么定了,就通知你一声。”说完,若华就走了。 9 这家公司联系若华有段时间了,说是世界500强企业,其实是一个保险公司,只是要求比平常的保险公司高一点,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 若华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国企做过一段时间销售,后来就调回总公司做行政工作,但销售的底子还是在的。她把简历挂出来没多久,这家公司就打来电话。 她知道保险不好做,尤其对于她这样全职在家多年没有什么社会人脉的人来说,起步尤其艰难。所以一时间她也没有答应,只是答复考虑一下。 但简历挂了一段时间后,面试电话寥寥,若华知道自己已经过了35岁,过往履历也不太理想,在就业市场上几乎不具备竞争力了。她的心理预期一降再降,最后,那家保险公司的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她同意了。 对方要求她尽量着正装参加面试,但多年不上班,她几乎没有一套合适的正装。 “管他的,先去看看再说。”她心想。 公司在一间cbd里面,刚进大厅,有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孩在电梯口迎接。 “您是江小姐吧?” “是我。” “林主管让我来接您的,请跟我来。” 若华跟着她进了电梯,她有些局促不安,看着电梯里的镜子,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这个豪华的cbd丝毫不搭,在这个精致漂亮的女孩面前颇自惭形秽。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门口迎接,这样的规格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我是林锐。”瘦高男人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江若华。”她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自然地伸出手。 “我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江若华在心里感慨道,如果当初没有全职在家,现在她大概也是站在主管这个位置吧。 对于做保险这件事,她是打心里排斥的,以前给女儿买过保险,那个卖保险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那时候,她还在心里鄙夷地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卖保险的。”谁知,此一时彼一时,生活总是让你猝不及防。 女孩把若华交到林锐手上就离开了。 林锐对她说:“我们去访谈室。” “好。” 他们走进一间摆着红绿两色沙发的会客厅里,旁边是一排小隔间,上面有个铭牌标注着“访谈室”。 推开玻璃门,里面摆着一张小圆桌,旁边放着四张靠背椅,墙角是一株巨大的爬藤绿萝,桌上的小玻璃瓶里养着一株水培植物。门的对面是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街景,视野极好。 若华进去后,林锐在身后关上门,两人在桌子旁边坐定。 林锐开口了:“约了几次总算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 若华笑道:“是我的荣幸。” “那我们开始吧,请介绍一下你自己。”林锐说道。 若华虽然脱离职场多年,但她没有始终忘记读书学习,对于社会热点仍然关注,大量的阅读让她思维清晰,表达能力仍然出色。 “我叫江若华,今年36岁,06年毕业于东洲大学生物工程学院,毕业后曾经在……” 这时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她马上按掉,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放在包里。 “对不起,是个骚扰电话,我们继续。”介绍完自己后,她仔细观察林锐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十分满意。 “我看完你的简历,已经多年没有上班了?” “是的。这正是我想问的,您也看到我的履历,为什么还会打电话给我?”若华以攻为守。 林锐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们看到您的学历十分优秀,虽然履历上面出现较长时间的空白,但我们公司是注重人才培养的地方,最看重的是候选人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只要符合公司要求的人,我们都会给机会。而且,我有自信,公司的培训机制能够让新入职员工达成自己的愿望和目标的。我们见面后的沟通交流让我确认了这一点。您的个人形象也符合我们公司的需要。” “贵公司对应聘人员的形象还有要求吗?” “当然了,我们是服务行业,要接触大量的客户,对形象有一定的要求。最后,我想知道的一点是,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若华突然迷茫了,愿望,这是年轻时才有的东西,自从有了孩子以后,生活只有苟且,没有远方。愿望这个词早就被她扔到垃圾堆里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愿望,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就是赚钱,赚足够多的钱。”若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林锐满意地笑了:“你觉得足够多的钱是多少钱,或者是,多少钱才够?” “越多越好。” “只要你有这个愿望,我就会努力帮你达成。” 若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多少年了,她都在单打独斗,现在有个人说要“帮她”,即便只是客套,她都感激不尽了。 “谢谢,我相信公司也会因此受益的。” 后面又走了一些流程,若华知道,这都是保险公司的套路,但她没有像刚来时那么排斥。林锐送她出门的时候,她已经从心理上接受这家公司了。 “过两天公司会给你答复,请你保持手机畅通。” “好的。” 从大厦出来,已经将近中午,街上人们行色匆匆,江若华觉得自己又回到社会里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有5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全是肖路打的。 她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电话刚接通,听见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妈生病了,你说句要上班就撇下她跑了!你不照顾,难道让我辞职回家照顾?你这是推卸责任!你不孝!你让你妈听听,有你这么当儿媳妇的吗!” 若华压住自己的火气:“如果现在我和你离婚,你妈死了都跟我没关系了吧?” “你说什么?” 若华挂掉电话,关机。今天她只想安静一天。 10 孙建平坚持不让父母来机场接他。他已经够让父母操心了。 回到家里,妈妈看到他眼前一亮,立刻张罗着盛汤让他吃饭。 “饿了吧,都过饭点了,赶快来吃饭。” “爸呢?” “他呀,刚刚单位又电话来把他叫走了。我们吃,不要管他。” 孙建平看了一眼桌子上,都是他爱吃的菜,碗筷未动,显然妈妈也没有吃。 他洗了手,坐下来吃饭,妈妈把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推到面前,他夹起一块放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他赶紧低下头来扒饭,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碗里。 他装作眼睛里进了沙子,用手揉了揉,却不想眼泪竟是开了闸门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妈妈递过来几张纸,他默默地接了,用手按在眼睛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纸巾,默默吃饭,抬头看见妈妈也用手揩着脸颊,拿纸擤着鼻涕。 “这次回来,在家里待一阵子吧?” “嗯,我回去把房子退了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好,多吃点。还有排骨。” 他们吃完饭后,爸爸才回来,父子相见也没有多话,爸爸只是扳着他的肩膀抱了一下,便进了房间。 从小到大,孙建平和爸爸的话并不多,爸爸几乎都在忙工作,没有时间陪他玩。记忆当中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妈妈一起,偶尔爸爸休息在家,父子俩也无话可说。 爸爸进去房间之后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把信封往儿子手里一塞:“先花着,没钱了就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慢慢再说。”说完,便和妈妈打个招呼:“刚要回来的时候,李主任让我帮他找个东西,耽误到这会儿了。事儿还没完,我先走了。”转身出门去了。 妈妈从厨房里追出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晚上回来带瓶酱油。” “好。” 孙建平以前觉得父母的和睦相处十分平常,从大峡谷回来后,却觉得这一幕分外温暖。 人间烟火,弥足珍贵。 他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沓钱。他鼻子一酸,不禁又掉下泪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父亲不关心自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最怕你受苦的人,永远是父母。 母亲说道:“你爸知道你去那个地方,一连担心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后来听说你出事了,他马上就要订机票去找你,是我说别急,再等等消息,这才没去。” 孙建平低着头,右手只是摩挲着信封。 “这几天也累了,去房间躺会儿。我出去给你再买点好吃的。看你瘦成这样。晚上等爸爸回来了,全家一起聚餐。也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孙建平答应着进了房间,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脱了外套躺在床上。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可他看着却觉得什么都变了。 原木色地板还是光可鉴人,米色墙纸衬得房间温暖舒适,靠窗的书桌上摆着各种飞机模型和游戏手办,咖啡色窗帘将房间与窗外的世界隔绝开来。“我真的回来了。”在西兴拉山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他想起王洋的伤势,便给他挂个视频。 王洋很快接起来,视频中原本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中间凹陷进去,越发衬得两只眼睛大而无神,仿佛老了十几岁。王洋出发的时候理的是平头,这时候头发仿佛长长了许多,乱糟糟地垂在额前,看起来十分邋遢。 孙建平咧嘴一笑:“叔,身体好点没?” “哈哈哈,大侄子,你也瘦得和猴子似的。又比我强多少?我没事,哥底子好着呢?” 王洋还在林芝县医院,他叔叔联系了一家航空公司准备把他“托运”回上海。 “身体怎么样了?” 王洋的眼睛黯淡下来,顿了一下:“其他的都好,只是右脚,医生说怕是要落下残疾。” 孙建平的心都揪在一起。两人在电话里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洋勉强笑了:“别哭丧着脸,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活着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你小子豁出去跑了5天4夜,我这条小命就要撂在西拉山了。” “那不都是应该做的吗,我把你好好的带过去,也得好好地带回来。” “怎么说都要谢你。等我好了,咱们出去喝大酒,醉他个三天三夜。” “你可说好了,到时候可别放我鸽子。” “我还能怕你?让你三瓶都没问题!” 听到王洋爽朗的笑声,孙建平的心放下一半,“躺床上都在干嘛?” “能干嘛,玩游戏呗!天天玩那几个游戏,最近就没出什么新游戏。” 孙建平笑了:“怎么玩?” “手机固定在床上,用一只手划拉。” “这也行?” “不然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看短视频吧?” 对于王洋这样的喜欢玩游戏的人来说,不打游戏就心里发慌。 “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吧。” “到时候我过去看你。” 这时王洋妈妈凑过来说:“建平,你回家了?” “对啊,阿姨,你身体好吗?” “我挺好的。有空来家里玩哦。王洋要换药了,改天聊哦。” 放下电话,孙建平陷入沉思。虽然王洋在视频里谈笑风生,但从他时不时抽动的面颊肌肉来看,他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在和他说话。 如王洋所说,如果他真的右脚从此不能正常走路,那该怎么办?虽说他家条件很好,不差他赚的钱,可对于王洋来说,一辈子还长着呢。 雅鲁藏布大峡谷之行永远地改变了他和王洋的人生,从此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大峡谷带来的影响中,只能收拾心情前进。但从大峡谷回来以后,他们的命运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地系在一起。 他突然想立刻飞到王洋身边。 11 他马上收拾行李,买了第三天最早的一班到达上海的高铁。 妈妈听到他房间里的声音,便敲门进来。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我过两天去上海看王洋。” “那明天收拾还来得及,这么早收拾干嘛?” “闲着也是闲着,哈哈。” 妈妈摇摇头,掩上门出去了。 傍晚,爸爸回来了,妈妈整了几个菜端到桌子上,一家三口团团围坐,仿佛过年一般。 “来,先喝一杯。”爸爸举起酒杯,孙建平和妈妈忙跟着举杯,三个杯子轻轻一碰,随后杯中酒各自被主人“滋儿滋儿”地咽下肚。 一杯酒下肚,爸爸的眼眶儿红了起来:“建平啊,以后有事要和家里商量,可千万不要自己扛,你妈多担心你呀。” 孙建平垂下头,忍住不掉眼泪。妈妈拿起纸捂着脸,哽咽起来。 看着老婆儿子这个样子,爸爸又忙着打圆场:“吃菜吃菜。不说这些了。” 妈妈嗔道:“老头子把人惹哭了,又来哄。” 孙建平给妈妈夹了一筷子菜,又给爸爸斟了一杯酒:“爸,妈,你们放心,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这么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妈伸手打了他一掌,嗔道:“什么添麻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有什么事情不就应该和爸爸妈妈说吗?” 孙建平握着妈妈的手笑了。 第二天,王洋已经被“空运”到上海。第三天,孙建平提着行李箱直奔王洋所在的医院。打开病房的门,王洋还在睡觉,走近一看,王洋看起来比视频中还要消瘦、憔悴。 王洋妈妈在陪护,经历过雪崩事件,王洋妈妈看见孙建平就像看见儿子一般亲切,悄悄示意他坐下,自己忙着倒水。 王洋听到响动便醒了,睁眼看见孙建平,高兴得直咧嘴。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来吗?” “你丫不想看见我就说,我下周再来!” “来就来了,还回去干嘛。” 王洋妈妈看着两个好友有说有笑,也开心极了:“你们俩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孙建平看着王洋打着绷带的脚,问:“怎么样?” “能怎么样,都告诉你了。” 孙建平仔细打量一下王洋:“比视频里还瘦。” “那不废话,饿了好几天嘛。”王洋脱口而出。 孙建平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我们走后,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孙建平走后,另外两个受伤严重的队友一直在昏迷。王洋几度晕厥过去,又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全身哪里都疼,连深一点的呼吸都牵动身体疼得受不了,尤其是左侧身体,肩膀、手臂、肋骨以及右脚,动一下都困难,他只好僵直地卧在地上。 天气很冷,寒气渐渐地从地上往身上逼。好在孙建平临走时给他做好保暖措施,否则非冻死不可。 他肚子饿起来,还剩下右手可以动,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用手够过来,他只吃巧克力,因为牛肉干太硬,哪怕是强度大一些的咀嚼运动都会牵动全身。 两个队友偶尔也醒过来,知道了三个遇难队友的境况后极为伤心,虽然和他们认识时间不长,王洋也跟着难过。 他们醒过来碰到其他人也没睡的时候,便聊一聊彼此的伤情,但因为王洋和他们语言交流不顺畅,也没法聊太多。 他们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后来身体适应这些疼痛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有好几次,王洋觉得自己快要挺不过去了,就逼迫自己不要想眼前的事,想爸爸妈妈,还有暗恋过的女孩。 他想起童年,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很少陪伴他。他埋怨过他们,但以后不会了,他要多陪陪他们。 他不是不喜欢女孩,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他想,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向她表白,哪怕对方有男朋友,即便没有结果,只要她知道就好,记得他这个人就好。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担心孙建平和南绕是不是出事了,担心他们找不到救援队,担心大雪,担心雨水,任何一个因素都有可能影响他们获救。他暗暗祈祷老天爷能放过他。 好几次醒过来,他听到两个队友在诵经。那时候,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有信仰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当你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你,让你不害怕,不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流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雪山上静寂无声,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知道罹难的队友就在不远处,更是悲从中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感性,这么脆弱。 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绝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有时候真想拿起小刀自我了断。 但他也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自己,那就是相信孙建平会走出去,相信他一定能等来救援。这个信念就像星星之火,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又重燃希望。 在孙建平走后的第十三天,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些声音。他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耳朵也在努力捕捉那些声音。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便叫醒了两个队友。 三个人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队友喊了起来:“有人,是有人来了。我们得救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激动得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不久,一双手打开帐篷,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身影探进来,救援队终于到了。 孙建平听完王洋的话,默然良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等待救援是煎熬的,却不知道这么煎熬。 他拍了拍王洋的手:“都过去了,以后就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医生和护士走进来给王洋做身体检查。孙建平默默退到一边。 他看到王洋瘦骨嶙峋的身体,极为震撼,想不到一个年轻健壮的生命竟然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变得如此衰落。 医生检查完毕走了,王洋笑着说:“天天都来折腾一次。” 孙建平勉强笑笑。 “晚上你住哪儿?” “就住这里。” 王洋笑了,两个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客套。 夜晚,王洋睡了,孙建平告诉王洋妈妈自己在这里陪护。王洋妈妈同意了。 据医生说,王洋左肩、左肋骨,左右脚多处骨折,右脚因为开放性创伤并发右脚踝感染,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并且需要多次手术。术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右脚注定残疾了。 孙建平只觉得心里非常难受,虽然他知道王洋的伤势,但直面这么残酷的真相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生命何其顽强,能够身心煎熬那么长时间迎来救援,生命又何其脆弱,一次意外足以改变一生。 他看着熟睡的王洋心想:“他今后的人生怎么走,要怎么面对?” 12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今天天气很热,若华走得一身是汗,她踌躇了一下,这会儿回去大概肖路还在家等着她,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嘴脸。 这一个月来,她累得腰酸背痛,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忙完婆婆的事,还要忙女儿的事,她就像一个陀螺,被生活抽得团团转。 她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在婆婆瘫痪之前,她已经感觉到肖路的异常。这两年,肖路因为工作内容调整,已经不怎么出国出差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却几乎不着家。 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基本上在家吃顿饭就走,问他干嘛去,都说是打球。 若华不大管他,因为他在家除了挑剔指责孩子,就是把她支使得团团转,不让她歇口气,只要看见她在沙发上刷会手机,就吊起脸来:“我天天外面辛苦赚钱养家,你倒在家享福。” 只要看见她在休息,他就不高兴,总是要给她找到活干为止,要不然就大声呵斥,仿佛若华是他的佣人。 女儿也不想在家看见他,一听见爸爸在家就愁眉苦脸:“妈妈,你能不能让爸爸不要在家?” 因为只要他在家,就不能看见女儿玩游戏,要么布置一堆作业,要么训斥孩子偷懒。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肖路不在家,娘儿俩更自在。 一年到头,肖路在家吃饭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10天,平日里也看不见人影,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回来睡个觉,家对他来说和一个旅馆差不多。若华不问,肖路不说。夫妻俩早已貌合神离。 婆婆突然中风瘫痪后,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平常没事最好不见面。 只要见面,婆婆就会阴阳怪气地内涵她,不是说人家儿媳妇怎么孝顺老人,自己的命没有人家好;就是挑刺说孙女脾气不好,谁教成这样;要不就是说别人媳妇怎么本事,赚了多少钱,我们的比不了人,只会败家。总之,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来。 只要儿子在跟前,她总要哭诉她多么艰难,拉扯他长大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如今老了,儿子却娶了媳妇忘了娘,都不关心她。谁家的儿子挣了多少钱来孝敬老娘,谁家儿子带老娘去三亚旅游,谁家儿子给老娘买了金项链,就她缺了这个少了那个,出门人家都看不起她。 每次见面都念叨这些,若华和伊一都能背下来。 若华实在厌恶这个婆婆,看着她就有一堆气要生。刚开始婆婆排揎她的时候,她还要辩驳几句,近年来她都装作没听见,省得又有口角,又能惹出一堆口舌之争。 “反正是说不过她的”,若华心想,“倒不如省点力气,家里还有一堆事。犯不着和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辩驳,浪费时间。” 若华一直按照自己的哲学生活,直到婆婆瘫痪那天。 上个月有天中午婆婆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动不了了,叫她赶快过去看。她想着老太婆平常咋呼惯了,有点小毛病便仿佛整得天都要塌了,到处打电话诉苦,把亲朋好友都折腾一遍才罢,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 她一边放下电话,不紧不慢地起身,一边暗想:“她怎么会在中午打电话?这样的人出事应该是早晚的事。” 到了门口,她便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来开,她这才觉得真出事了,便掏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婆婆摔在地上,地上一片狼藉,一问才知道,她正在看电视,突然想起来上厕所,却发现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桌上的电话打给若华。 “打给肖路没有?” “打了,他没接。” 若华又打给肖路,果然没接。她没办法,只能先拨120。 120很快到了,下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医生,三下五除二把婆婆扛上担架就走。婆婆看见来了人,顿时作精上身,越发呼天抢地,一个男医生见状多安慰了几句,婆婆顿时把他视作天神下凡,一路上把人家的手抓在手心里,简直比亲儿子还亲。若华跟着上了车,看着这做派不禁失笑,这老太婆到死都要卖弄风情。 以前婆婆也不是没有向老头抛媚眼,若华撞见两次,尴尬得不得了。老太太倒是满不在乎,直说自己现在是黄金单身女,有的是资本。 公公死后,她找了多少老头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把最近一个老头的钱花完之后就甩了人家。又缠上了一个丧偶的老教授,天天上人家家里嘘寒问暖,谁知老教授对她并不感冒。她自觉自尊心受损,一怒之下,到处散播老教授为老不尊,天天缠着她揩油。 除了向医生献殷勤,婆婆还一直嘱咐若华,去医院花钱不能心疼。又满车子吹嘘,自己儿子如何能干,有的是钱,只管给她上最好的药。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把她的退休金和房子吹嘘完,救护车就到了。几个医生下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搬运进急诊室了。 医生检查了,说是中风。在医院等检查结果的时候,若华一直打电话,肖路都没有接。到后面再打时,竟直接关机了。 若华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没办法,只能跑前跑后地给婆婆交钱。 傍晚伊一打电话,问若华怎么都没人在家。若华告诉她,妈妈正带着奶奶在医院看病,给她点了一份外卖在门口,记得拿。 到了晚上十点,肖路电话才打通了,他一听说老妈病了,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医院里。 面对若华狐疑的眼神,肖路眼光闪躲,干笑着说:“今天公司有个重要会议,所有人手机都要关机。” 若华刚要说话,婆婆哇地一声哭开了:“肖路啊,妈瘫痪了,以后都要靠你们了!你们不能撇下妈不管啊!” 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同病房的人闻之无不色变。 婆婆住院的那几天,肖路还早早下班到医院看望,陪着她聊聊天,对若华也分外和颜悦色。 肖路和老娘聊完天就回家睡觉,说是要看女儿的功课,留下若华一个人在医院陪护。若华想着他要上班,就没有异议。 婆婆破天荒第一次说若华好话,但肖路至始至终没有认真解释白天的事。 从医院回家后,婆婆就住进了他们家里。肖路更加顺理成章地早出晚归,美其名曰压力很大,要努力挣钱。 但若华心里的那团疑问越来越大,便来找老同学张奇。 张奇是做小三劝退师的。一开始他们都笑他,大学本科毕业这样不走寻常路。但张奇并不以为意,还说他们没见识:“现在的劝退师很吃香的。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有一次,我接了同一个人三个单子。” 若华那时候也觉得好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找张奇。张奇没有多问,以他的职业素养,就事论事是最好的态度。 若华把情况说明清楚,便问:“什么时候能给我结果?” “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左右吧。” 一周后,张奇果然给她带来了结果。 那个女人叫林颖。若华听到这个名字便回想起来,这个女的经常和肖路一起打球。 既然这么熟,她应该知道肖路结过婚,有老婆孩子。 “他这几天都和她在一起?“ 13 “是的,每天下班后都和她一起打球,打完球就去她家。” 有这个答案,若华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巨大的压力释放之后,她几乎想放声大笑。 母亲病重,儿子不但没有在床前尽孝,反倒在外面找小三,这就是她当初死活要嫁的男人。若华一边自嘲,一边自责,果然,婚后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也好,只要那个女人愿意接手,她可以把肖路和他妈装在银盘子里端着送给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突然,她想起来,要上班的话,得有两身看得过去的衣服,于是便走进商场。 选完衣服,若华掏出信用卡付账,却怎么也刷不出来,她尴尬地接过信用卡,这是肖路的附属卡。之前他说家用可以微信转账,若华想买东西可以用他的附属卡。 若华很少用这张卡,因为觉得肖路赚钱不容易,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将来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 去年刷这张卡还好好的,可是这次为什么刷不出来呢?她满脑子疑问。 肖路给的生活费仅够生活,基本没有多余。两套衣服1000多块钱,若华有些心疼,本想放弃,但转念一想,既然走到这步,就要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她自己还有一点私房钱,那是背着肖路做一些兼职的时候攒下来的,不到最艰难的时候,不会动用那笔钱。 她把生活费匀出来付了那套衣服的钱。一边刷钱的时候,她一边想象肖路暴跳如雷和婆婆的尖酸刻薄的样子。 “管他们怎么想呢。”她第一次这么不在乎。 从商场出来,她想了想,又打给张奇:“再帮我个忙,可以调查肖路的信用卡和银行流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 “是的。” “好,有结果了,我会打给你。” 挂完电话,她径直回家。 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奇怪,难道都出去了? 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洗好晒干的衣服、袜子,洗碗槽里堆满了碗筷,垃圾桶里都是吃外卖剩下的盒子。这两天她稍微忙一点就没有人收拾房间了。 这些景象让她十分无语,这就是每天挑剔她干活不清不楚的人待的地方。她要是甩手不干,这些人岂不是要住在垃圾堆里了? 正想着,肖路打来电话:“老婆,你回家了吗?我带着老妈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做点好吃的啊,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若华挂掉电话,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躺着,也累了一天了。 她脸朝下趴着,脑子里却纷纷扰扰。她太明白他们母子的套路,先试探一下,只要你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很快又会故技重施,得寸进尺。 很快,肖路带着他妈回来了,一进门,婆婆就大喊着肚子饿,说中午没人给她做饭,只能随便吃点泡面,可把她这个病人饿坏了。 “你看老妈都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没有。要吃的话自己做。”若华看了他们一眼,没挪窝。 “怎么了你今天,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你好好的闹什么!日子不过了吗?”肖路把手机重重往茶几上一扔。 以前若华最怕他扔东西,但今天她无动于衷。 “孩子跟我,你每个月付抚养费,房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 婆婆笑着说:“若华啊,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你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闹离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离了婚拖着孩子能找什么样的人?肖路这么好的男人你离了可是会后悔的。” 若华爬起来,从包里找出照片,扔在桌子上:“后不后悔的谁知道。” 肖路拿起照片,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就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婆婆拿起照片,翻了一遍,若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老太婆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很显然,她是知情的。 “只怕她是赞成的。”若华心想。 婆婆开口了:“这几张照片能证明什么?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假都能做?我们肖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若华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p图来败坏肖路的名声了?” “我们肖路这么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来倒贴他,还有不少是未婚的小姑娘呢。你呀,这么死心眼把肖路让出去?你现在年纪也大了,也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我们肖路离了婚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男人吗?”老太太一边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若华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的眼珠子抠下来,叫这个老太婆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现在问的是肖路,林颖和你到底多久了?” “你要发疯自己回房间去疯,整天不想着怎么干活,带好孩子,净扯这些事。”肖路说着把那些照片都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若华终于忍耐不住了,多年的委屈、愤怒、怨气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你们真当我是傻子?还想骗我!合起伙来骗我!” 怒火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泄而出,她随手拿起肖路的手机丢了出去,紧接着把桌子上的花瓶扫到地上。 手机碎裂的声音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惊呆了对面的俩母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若华发这么大的火。一瞬间他们似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要知道过去她一向都是忍气吞声的啊。 正在这时,门打开了,伊一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晚上若华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伊一来敲门,她也没有开。 她心里乱糟糟的,走到这一步才发觉有多难。前面无论怎么想离婚,毕竟只是在想像里,可真下决心做这件事,才知道这种痛苦多么难以承受。 孩子怎么办?她能养活娘俩吗?未来何去何从,她心里十分迷茫。 可这个婚姻她实在走不下去了,她恨透了婆婆和丈夫,恨透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 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张奇。 她赶紧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调整好声音,接起电话:“怎么了?” 张奇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什么事你说。” “你走后我就找一个朋友查了,告诉你,你先别激动。” “你说吧,什么事我都挺得住。” “你丈夫所有的信用卡都刷爆了,现在名下也没有任何存款。” 江若华呆住了。 13 若华万万没有料到丈夫名下除了债务,竟然没有任何存款。 “能查到是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但是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继续帮我查下去。多谢。” “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有什么眉目我会尽快联系你。嗯,你现在没有问题吧?” “我没问题。谢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冷漠和欺骗,和来自朋友的关心和担忧,两相对比,让她百感交集。 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疲惫不堪。她闭上眼,躺在床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回想肖路的种种异常表现。 一年前,他曾要求若华注册一个公司,她当时就十分奇怪。 “好好的干嘛要注册公司?” “不可能一辈子给人打工的嘛。”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若华不解地问。 “没想好,先注册着,随时想用的时候就能用上。” 虽然肖路在工作上似乎能力很强,但若华深知肖路在家庭里做的事经常有始无终,头脑一热就做决定,到最后往往收不了场还得她收拾残局,试过几次,她也怕了。 “没想好就注册公司干嘛?这又不是玩。” 肖路突然暴怒起来:“每次叫你做事,你都推三阻四的。我发不了财都怪你。你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说着便扬长而去。 若华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想开公司?她打算等他气消了,再问问清楚。 晚上,她特意买了几瓶啤酒,点了一些卤味,麻辣小龙虾的外卖,坐在餐厅里等他。 晚上十一点,他回到家,看到这个场面似乎颇为满意,便坐下来喝酒。 若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开公司这件事,你是真想好了?还是一时兴起?”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随便想?” “那你也没有想好做什么产品啊。” “有了公司就会有想法了。先注册着,将来一定有用途。” “那你做法人?” 肖路笑了:“我做法人不合适,现在还在公司上班,万一查到就不合适了。还是你来当。” 若华虽然没有开过公司,但也知道法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既然是法人,就得承担法律责任,将来公司有什么事,都是法人的事。 “你既然要开公司,最好是你来当法人,要不然让你妈当也行。” “我妈年纪大了。还是你来好。” 若华听了默然不语。 第二天,肖路又催着她赶紧去办。她想了想,便找个代办公司咨询。 代办公司告诉她,除了企业法人之外,还有准备一个人担任监理,且不能与法人是同一个人。 若华便让肖路拿主意。 肖路说:“那就让你爸来吧。” “为什么不让你妈来呢?” “我妈那人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找她纯粹是耽误事,还是让你爸来,都是自己人,我比较放心。” 若华虽然不情愿,但肖路又催了好几次。 那段时间正好碰到期末考,女儿又生病,于是若华便以此为借口拖着不肯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华正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 “妈妈开下门好吗?”若华听到伊一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伊一手里端着一个汉堡和几个油炸鸡翅进来。 若华看了这些东西,心想,如果孩子跟着肖路只能天天吃这些垃圾食品了。 “妈妈,你怎么了?”伊一显得很忧虑。 看着女儿尚显稚嫩却忧郁的面孔,若华一阵心痛,她实在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承担成年人的痛苦,可是如今的局面,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爸爸点的快餐。你也吃点吧。” 若华把盘子放在一边,拉着女儿坐在身边,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双手,生怕她会跑掉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伊一,如果,我是说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会怎么办?” “你要和爸爸离婚吗?” “我是说,如果。” 女儿没有回答,两股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面颊淌到下巴,再滴落到若华的手上。若华不禁心如刀割,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来,孩子几乎就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共同对抗人生风雨。而这些风雨,一多半竟是她的父亲带来的。 若华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她决不会后悔离开肖路,唯有女儿,她实在不想伤害她,不想让女儿觉得是她放弃了这个家庭。 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就在心里立下一个誓言,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女儿幸福,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可如今,是她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是她要放弃这个家。 孩子会不会恨她? 她也问自己,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几年?忍到孩子大了,上大学了,或者结婚生子,她就完成使命,那时候再离婚不好吗? 可是那时候,她的人生也快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 她是成年人,选择错了可以承担后果,可孩子有什么错?却要被迫承受这桩不幸婚姻的苦果。她很清楚,离婚后,她和肖路都可以重新开始,唯有孩子,要承受家庭破碎的巨大冲击和压力。 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她深恨自己的无能。这么多年来竟没有做成一件事,竟没有为自己和孩子规划好一条出路。 过了好一会儿,若华止住了眼泪,她擦干伊一的泪水:“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妈妈都不会放弃你,都会爱你。即便我和你爸爸分开了,我们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肖路敲门进来,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他脸色古怪,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华回头一看,看见婆婆坐着轮椅在门口探头探脑,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她强压住火气,问女儿:“作业都做了吗?” 伊一摇摇头,若华给她擦干眼泪,擤完鼻涕,拍拍她的头:“那去写作业吧。” 女儿出门后,婆婆趁机摇着轮椅进来了:“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肖路,你和若华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若华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说:“请你出去。” 肖路跳了起来:“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和你离了婚,她就和我没关系了。”她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婆婆的脸抽了抽,想说什么,却被肖路制止了。 “妈,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回房间吧。” 14 等到房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别闹了好吗,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妈现在身体不好,孩子也要上学,你这么闹下去,只会让人看笑话。” 若华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怕人笑话,怕笑话就不该做出那些事。” “你这么说我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现在技术这么发达,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难道要我亲眼看见你和她在床上你才承认吗?” 肖路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你整天疑神疑鬼,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犬不宁,这日子不过也罢!” “行,那签字吧!”若华甩出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 肖路一看离婚协议就软了下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好了,别闹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 若华把张奇拍到的视频发到他的手机上。 “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肖路明显地气急了起来。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路沉默了。 “离婚吧,孩子,房子我要,车子给你,存款一人一半。你每月支付抚养费。” “我不会签字的。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何必这么认真?” “是吗?逢场作戏?好,你现在和她断了,当着我的面给她打电话。”若华伸出手来。 “你这是干嘛!”肖路明显气粗起来。 “把你的电话给我,我来拨,你来说。”若华一字一顿。 “你爱信不信。”肖路说着,摔门出去。 从那时候起,肖路就睡在沙发上。 若华也不理他,第二天送孩子上学后,就径直出门了。 她是去找张奇的。 张奇把转账记录和流水打印出来给她看:“你看,他有几笔比较大的转账,是转给一家模具公司,分几笔转的。” 若华的心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在转移财产?能了解这家公司的底细吗?”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你老公。” “他什么时候成立这家公司的?” “一年前。” 若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肖路竟然没有给她露一点口风。细算下来,应该是在她拒绝当公司法人之后。没想到他悄没声地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 “你能查到那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吗?” “好像是负债。” 若华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浑身无力。 张奇看着他,目光满含同情:“你打算怎么办?” “走法律程序能追回来吗?” “难说,比较复杂,而且流程会很长,最好是协议了。只要他能同意。” 若华沉默不语。 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老妈。 她一接起电话,老妈就劈头盖脸地问她:“你好好的得什么失心疯?我听说你要和肖路离婚?” 她赶忙和张奇示意一下,便走到外面去:“谁和你说的?” “你婆婆。她说肖路只是和朋友在外面聊聊天,谈点事,你叫人查他,还拍了照片。现在正和他闹离婚。”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那好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吗?” “她没说别的,难道肖路这小子出轨了?” “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我现在外面有点事,有空再和你说吧。”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满身疲惫地靠在墙上。 她没想到老太婆居然倒打一耙。 刚挂完电话,又有个电话进来,原来是平常和肖路玩得很好的一个朋友打来的,若华也认识,因为和他老婆玩得好,关系也不错。 那人说来说去就是劝若华包容一点,不要冲动,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离婚,男人犯错会回头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好了。 若华忍住气不让自己发作。好不容易打发了他,又有个朋友也打来电话,来来去去一样的说辞。要不是因为在公共场所,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 她实在想不到那娘俩居然这么无耻,这样的事竟然能公之于众,也许在他们看来,肖路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吧。 刚想把手机关机,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她火冒三丈:“有完没完!” 对方是个女孩,在电话里怯怯地说:“张女士,我是大疆保险公司,打电话来是通知您被录用了。” 若华赶紧缓了口气,抱歉地说:“对不起,刚刚有骚扰电话,所以才这么激动。谢谢你通知我。” “请您于明天早上九点钟,着正装到公司报到。” “好的,谢谢。” “祝您生活愉快。” 接完公司电话,她稍稍定了神。为今之计,生存是头号大事,其他的慢慢再说。 她想了想,现在钱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无论是律师费还是时间,她都拖不起。肖路当初大概也是拿捏住这点,才会这么做。那就把房子、孩子和抚养费争取到手。 他妈现在瘫痪了,虽然她有退休金,但也需要请人照顾,这也是需要一笔钱的。那些钱,就当是给他妈请的护工费用吧。 这时,电话又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 她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起来:“你有病啊,一会儿找我妈,一会儿找朋友,你不丢脸我都替你丢脸!你们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我都替你臊得慌!” 肖路难得地在电话里好言相劝:“他们也都是好意,不希望看到这个家散了。毕竟我们还有孩子。我错了,改还不行吗?老人家现在病着,你这时候离婚丢下她别人也会说你的。” 若华气得发抖,到现在了,他居然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道德绑架她。 “你要我照顾你妈?可以,按照护工的工资,一日一结,另外做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费用也另外给。” “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钱了?” “你给我的那些钱够请个护工?还够你们的吃喝拉撒?” “若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啊!” 她突然发现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以前知道他有点问题,竟不知道他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发生这么多事,他竟然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包括他妈。 “若华,你回来吧,我实在没办法了,妈需要人照顾,伊一也是,我公司又那么多事情,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我明天开始上班。我的女儿我会管,你妈是你的事,你都带去上班吧。”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没良心?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也是半个妈!你妈生病了你也这样吗?” 若华挂掉电话。去死吧!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第2章 起承转合 1 若华挂完电话,只觉得浑身无力。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仿佛整个大脑都被抽了真空一般,她无法思考,无力动弹。 张奇看她出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出来找她,却看到她站在门口发呆。 “怎么了?” 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张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太阳这么大,进去吧。” 她跟着张奇进了工作室。 张奇给她沏了杯茶,她木然地接过喝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财产的事我会尽量帮你追查。但你要有思想准备,极有可能追不回来。在我经手的案例中,这样的情况不少见。” “我知道。” “对方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备而来,何况那一边还有个离婚律师,精通法律条款。” “我知道。” “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只有债务,没有财产,你要想好对策啊。” “我知道。” 她只能说这三个字,除此以外,说不出别的话,她害怕多说几句话,自己会当场崩溃。 她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告辞出来。张奇也不挽留。 若华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江心公园。时值秋天,梧桐叶已变黄,飘飘洒洒掉落一地,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阳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脸上。中午的太阳还是很大,但没有了夏日的毒辣,江边的风迎面吹来,竟有几丝凉爽。 元江碧波荡漾,远处的一座斜拉桥横跨元江上,桥上汽车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这世界如此热闹,而她的心如此苍凉。 回家吗?那已经不是她的家,她不属于那里。 她想到了爸妈。回爸妈家吧。 妈妈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很是吃惊,忙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吃过了。” 江夏英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一定是没吃。” 江夏英赶紧下厨张罗着给她做饭,江天禹坐在阳台,身边放着他的拐杖。 “回来了?” 问她江天禹。 若华点点头。几年前江天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腰椎骨折差点瘫痪,从那以后他的精气神就不好了,虽然养好了伤,但身体是一天弱似一天。 江天禹从阳台慢慢走进屋里。这是一个80多平米的房子,房龄将近三十年,因为是框架房,所以还没有拆迁。 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老旧的,就和爸爸妈妈一样。 江天禹当年是跑运输的,90年代颇赚了一些钱,买了这个房子还有一间店面,但98年金融危机一来,生意就破了产。那时候他年龄也大了,找不到工作,便把店面整改一下,在小区里开个食杂店,勉强糊口。 江夏英是家庭主妇,多年都没有工作。老两口帮不上她什么忙,也尽量不拖后腿。 伊一刚生下来的时候,老两口还帮忙带,没多久,江天禹就摔了,自顾不暇,从那以后,若华便什么都靠自己了。 江天禹摔跤之前,肖路对她的态度还可以,摔跤后,肖路的脾气就一天大似一天,经常对着若华指指点点,有时候甚至要想对她挥拳。有一次,若华和婆婆拌了两句嘴,婆婆到肖路面前告了状,回到家,肖路一巴掌就扇到若华脸上。 若华哭着跑回娘家,看见妈妈正给爸爸熬药,话到嘴边生生地咽下去。江夏英问她怎么了,怎么哭肿着眼回来,是不是肖路欺负她,她说没事,就刚刚风吹迷了眼,揉的。 那以后,肖路就时不时对她大发雷霆,她不能多说什么,多说两句,他就竖起眼睛,握紧拳头。 有一次,婆婆又因为一点小事挑拨离间,肖路一回到家,不问青红皂白,把正在哭着的孩子推出房间,把她按在床上,恶狠狠地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那一瞬间,血冲上头脑,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今天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拿刀捅死你。” 她想好了,只要他敢动手,她就冲到厨房把那把水果刀捅到肖路的大腿上。 “顶多判个轻伤。”她冷酷地想。 或许是她冷静的态度,或许是她平静的语气,又或者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总之,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怯懦。 她推开他,打开门,抱起正在哭着的孩子出了门。从那以后,肖路再也不敢打她,也不敢说要收拾她。 有次他拿着手指对她指指点点,她盯着他:“把你的手指收起来。”他就乖乖地收起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做过。 自那以后,她没有怕过什么。 没多久江夏英端着一碗面出来了,若华没有胃口,却不想让老妈担心,硬逼着自己吃,吃得很慢。 “到底怎么回事?”江夏英实在按捺不住,便开口问道。 她放下筷子,把碗推开,开始一五一十地把找到肖路出轨证据的事告诉了老妈。 她说完以后,江夏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能不离婚尽量不要离婚,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就算了。” 若华心底一寒。 江夏英继续说道:“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当初我说他不靠谱,你非要嫁,现在这个年纪了,也就不要再闹了。一来,离婚的话孩子太可怜,二来,你现在也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再拖着孩子,要怎么生活?” 若华没有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不是将就?你看前楼的王阿姨,她老公赌博输了几百万,也没有离婚。还有5座的李奶奶,以前被老公打得多惨,现在老了,也凑合着过了。” “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肯回来好好过日子,也就没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几年你也是要当外婆的人,算了吧。” 若华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看了一眼江天禹,他正带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说什么。 她知道,老妈说得倒不全是错的,毕竟现实摆在眼前。尊严在生存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以父母的能力,以前帮不了她,以后也不会,能自保实属勉强,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她什么建议。肖路虽然人不怎么样,对他们老两口也一般,但在外人看来,还能撑得住面子。 “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对了。熬几年,孩子也大了,那时候他再有什么心思也花不起来了。” 从父母家出来,她更迷茫了。 这么多年来,她不觉得父母是靠山,有事找他们,他们只会埋怨她,基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肖路能嚣张到这个地步,何尝不是看破了这点?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她卡在这里了。 多年前她就想过离婚,那时候孩子太小,离了婚孩子给谁? 给肖路,他万一再找人生个儿子,女儿就彻底被抛弃了。自己带着,孩子小,父母不能帮忙,她也没办法上班,怎么养活?所以才会一推再推,一忍再忍,直到现在。 现在,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可父母还是让她忍。 她想起那个老公赌博的王阿姨,后来得乳腺癌去世了。而那个李奶奶,年轻时被老公打,老了还要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家财被丈夫挥霍一空后,只能捡垃圾糊口度日,她的几个孩子也并不在意这个为了他们付出一生的老母亲。 若华只觉得心寒,这就是女人的一生吗?活该忍到老?忍到死? 可眼下,是她要不要忍的问题吗?肖路已经转移财产,只留下一堆债务,他做好了随时离婚的准备,只是因为他妈突然中风,破坏了他的计划而已!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现在要做的是,先有收入,有稳定可靠的收入,赚的钱首先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才能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里,若华加快了脚步,她要先去接孩子,只要孩子在身边,她就有力量,就能对抗整个世界。 回到家,她打发孩子去做功课,自己开始在厨房忙活晚饭。 肖路闻声从婆婆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里走了一圈,没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等到若华把饭菜都做好端上桌的时候,他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兜,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水果,还有一些零食。 若华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路招呼婆婆和伊一出来吃饭。伊一看见这么多水果零食十分开心。饭桌上,肖路故意找各种话题,碍于女儿的面子,若华不想做得太难堪,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饭后,肖路主动洗碗,切水果,这是他以前不屑做的事情。若华没理他,自顾自去收拾房间。 在房间里,她听到外面祖孙三代人欢声笑语,心下却十分悲伤:“早干嘛去了?哪怕当初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收拾完房间,她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这时,伊一推门进来了:“妈妈,吃水果啦。” 看着孩子难得展露的笑颜,若华真不忍心拂她的意,便起身接过果盘,放在一边。 “宝贝,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女儿灿烂明亮的笑容融化了她心中的块垒,一瞬间,她甚至想,算了,只要孩子开心,有什么不能算的。 这时,肖路推门进来,他笑嘻嘻地对伊一说:“宝贝,出来玩游戏了。” “好呀。”伊一高兴地跟着爸爸出去了。 肖路跟在女儿后面关门,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若华。 门外,女儿嚷着爸爸作弊,听到他们笑成一片,若华心里十分矛盾,她知道,女儿太渴望父爱了。长这么大,她总算有一次实实在在的来自父亲的关爱。 这么多年来,若华坚持不离婚,不是因为她对肖路还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还是孩子的爸爸。 她觉得,不管肖路做得多么过分,只要他还要这个家,只要他还对孩子好,她就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这时,张奇打来电话:“若华,我想到一件事,如果你丈夫给他的公司转账,应该有一份协议。这样转账才是合法的,你找找看,看下里面的内容,你就清楚转账属于什么性质了。” “好的。”挂掉电话,她思索了一下,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收拾的,肖路不大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那么,能放在哪里呢? 2 孙建平想到工作,心思便回到自己身上来了。毕业三年,他做的都是基础性工作,将来的路一眼望得到头,职业天花板就是信息部经理了。 孙建平在思考王洋今后的人生,也想到自己的人生。 离职后,公司几次联系他,让他回去。但他都回绝了,他不想再过996生活。 这些繁琐的工作不断消耗他的时间和精力,却始终无法取得结果。他不甘心,想改变现状,可不知道从何入手,对未来十分迷茫。 再换一份工作,也是996,熬几年下来身体都垮了,才毕业几年,有同学已经查出身体有问题了。 除了程序员的工作,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的同学基本上和他一样,几乎都是技术宅,平常休息也就打打游戏。像他和王洋这样出去徒步的,已经是稀有动物了。 他突然想起王洋说的话,他喜欢打游戏,自己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编程做个小游戏给他玩玩。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和几个室友一起开发过几个小游戏,不过也就仅限在同学之间交流,那时候大家一致认为孙建平做的游戏是最有意思的。 找工作时,他一度是以游戏设计与开发为求职方向的,因为女友反对便作罢了。但他一直对游戏念念不忘。 说干就干,他打开电脑开始编程,做了一个简单的小游戏随后发送给王洋。 看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他给王洋整了整被子,自己在旁边的床上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睁眼,孙建平看见医院的天花板,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转头,听到王洋问他:“醒了?” 王洋已经醒了,在晨光下,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些了。 他正拿着手机玩游戏,“我醒来看到你还睡着,就想玩会儿手机,看到你发的游戏了,试了一下,还不错啊。” “是吗?”听到王洋的认可,他兴奋起来,掀开被子坐起来。 王洋突然放下手机,“建平,我早上把你做的游戏玩了一遍,突然有个想法,我们一起开发游戏吧。” 孙建平突然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想法行,你有什么想法?” “我还有个同学,是专门做游戏开发的,把他拉过来,咱们仨一起搞。我现在就联系他。” 孙建平听了兴奋不已:“行啊,”不过他突然冷静下来,“你的身体还没好,能行吗?” “我的脚不好,脑子和手还好好的,不耽误功夫。” 王洋一边说一边已经拨通电话:“陈宁,我有个事和你说……” 孙建平看着王洋,内心心潮澎湃。王洋的话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实孙建平早就想过,将来一定要做一款爆款游戏。只不过那时候想归想,却因为整天上班。疲于奔命,这个念头只能搁置下来了。 现在,他有时间,有伙伴。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全都占据了。如果这件事能做成,对他和王洋来说,都是大好的事。 王洋挂断电话,两眼放光:“他同意了。” “太好了。”孙建平高兴地跳起来,情不自禁地拍了王洋一下。 “哎唷唷……”王洋痛得大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没事吧?” “没事,哈哈哈哈哈哈。” 王洋爽朗的笑声充满整个病房,驱散了孙建平连日来的阴霾,他欣慰地看到过去那个阳光大男孩又回来了。 这时,王妈妈进来了,看到两个大男孩开心得手舞足蹈,也高兴极了:“什么高兴的事啊,说来我听听。” 王洋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王妈妈也十分高兴:“行啊,加油干!你们一定能行!” 当下两人商议既定,等到陈宁过来之前,孙建平先去跑注册公司的所有流程,整个流程都跑下来大概也要一个多月。 陈宁那边辞职大概也要一个月,两边同时进行,时间刚好合适。到时候王洋也做完手术,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一拍即合,这事就定下来了。 说干就干,孙建平辞别王洋母子,拎着行李箱回到住处,将近一个月不见 ,到处都是灰尘。 这个房子里曾经到处都是前女友的影子,但他固执地不肯换房子。这一年来,他到处徒步就是为了忘掉她,却怎么也忘不掉。潜意识里,何尝是不想忘记? 如今,他却释然了。原来忘掉不是刻意的,是云淡风轻、水到渠成的事。 有人说,能让你忘掉旧爱的,是时间和新欢。还记得那时候他问王洋,忘掉一个人要多少时间,王洋回答道:大概一年左右。 现在看来,王洋也是有故事的人。 孙建平咧嘴笑笑,开始动手收拾房子。一个月后,陈宁要来上海与他们会师。 第二天,他去工商局办理登记。现在这些部门的效率都提高了,流程和手续比想像中的简单。 他办完手续走出大厅,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原来是前女友杨晴晴。 一年不见,她更漂亮了,气质变得更好,穿戴也上了一个档次,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屌丝装扮,格子衫加上斜挎包,脚上一双破破烂烂的登山鞋,不禁自嘲地笑笑。 他压低帽子,想避开杨晴晴,谁知还是让她瞧见了。 “孙建平。” 他自知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这么巧啊。” “是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在这等人……呃,我听说你和王洋的事了。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脚的问题比较大。”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他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他现在身体需要休息,等过阵子做完手术再去看吧。” 正说着,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叫她:“晴晴,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杨晴晴回过头嫣然一笑:“没事的,刚好碰见老朋友,聊会儿天。” 孙建平一看来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刘霆锋。霆锋,这是我学弟,孙建平。” “你好你好。”刘霆峰伸出手来热情地与孙建平握手。孙建平只觉得尬得想用脚抠出三室一厅。 刘霆峰转头对杨晴晴说:“刚刚和局长在谈事情,所以耽误了一会儿,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杨晴晴微笑着说。 孙建平搔搔头,对他们说:“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霆峰说:“行,那你忙你的事。” “再见。” “再见。” 孙建平转身出了大厅。 他看了看天,还早,就想着扫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地骑回去,谁知怎么都扫不出来,只好换一辆,一抬头,看见杨晴晴坐在刘霆峰的副驾上飞驰而去。 孙建平索性放弃扫码,顺着马路慢慢走。 作为一名程序猿,只要不买车买房,在上海实现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但在丈母娘经济下,要结婚,房子是首选项。 如果他们回到江州,以孙建平父母的能力,给他们买套房子还是可以的,但在上海就远远不够了。 实际上,孙建平的家庭条件不能说很好,也不能算差,但在杨晴晴父母眼里,就差远了。 在正常情况下,孙建平是够不到杨晴晴这样的女孩的。但在大学时,确确实实是杨晴晴倒追的他。 大一时,学校社团纳新,周围的同学都踊跃报名,只有孙建平无动于衷,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只能到这个学校。他心里还不是很甘愿融入这个学校。 到了评定奖学金时才发现社团活动是计入分数的,他这才开始重视起来,可那么些社团,他都不感兴趣。 有一次学院组织辩论赛,辩论队长杨晴晴四处都拉不到人,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走廊尽头有个男生正坐着看书,一看封面,竟然是《无限的游戏》。杨晴晴一把拉起男生的手:“就你了。” 天知道孙建平那天只是在图书馆看见这本书,觉得书名有趣就带回来瞧瞧,其实他根本看不懂里面写的是什么。 但漂亮学姐的邀请是难以拒绝的,何况还在荷尔蒙爆发时期,孙建平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一到群体讨论环节,孙建平就懵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是有股牛劲的,越是不懂越是要搞清楚。于是他天天泡图书馆,四处寻找资料,有空就找学姐练习,结果,他们居然在比赛中拿了个团体第二名,孙建平还获得全场最佳辩手的称号。 这就不能不让杨晴晴刮目相看,这小子有股韧劲。 从那以后,杨晴晴有事没事就来找孙建平帮她修电脑,还利用个人影响力把他“提拔”成辩论队的副队长,两人在学校里出双入对,一时吸引许多人的眼光。 按理说,就这发展态势,当男女朋友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孙建平却迟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觉得自己和杨晴晴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杨晴晴告诉他,有个讨厌的学长一直追求她,她想拒绝人家,却因为单身被对方一直纠缠。所以想请孙建平冒充她的男朋友,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孙建平一听,当即就答应了。于是每天课后都等在杨晴晴教室门口,两人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形影不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那个讨厌的学长不见踪影,而冒牌男友却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正牌男友。 一开始,杨晴晴的父母还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大学嘛,谈谈恋爱很正常,毕业了就分手了。但毕业以后,杨晴晴要求孙建平留在上海时,两家父母才不得不开始重视这段关系。 孙建平的父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杨晴晴父母的态度却十分严厉,上海这么多青年才俊,以杨晴晴的条件,可选择的范围非常大,犯不着吊死在孙建平这棵树上。 但杨晴晴十分坚持,甚至为了孙建平不惜和父母硬杠。 所有这些让孙建平压力很大,但他是越有压力越往前冲的人,所以两个人扛住父母的压力又坚持了几年。 可惜爱情终究敌不过时间的侵蚀,几年的爱情长跑让两人都精疲力尽,程序猿996的工作让感情有了裂缝,父母的反对更是雪上加霜。当激情退去,只剩下一地鸡毛。 回想起这些,孙建平无奈地摇摇头,或许如今对双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当初分手的时候,他对着她说,她会后悔的,现在想想,太幼稚了。 这个世界,谁又离不开谁呢? 3 天还没亮,若华就醒过来了。最近她都醒的很早。 她没有起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有两只画眉鸟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她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些鸟儿的歌声,空灵,悠扬,这是任何歌手都唱不出的声音。 她真希望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见不得不见的人。 今天就要去上班了,从今天起,她要独自面对这个社会,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去。她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恐惧。 既然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梳洗,她在穿衣镜前一件一件地试衣服,慢慢消磨这黎明的时光。 她穿上正装,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看了看镜子里的影子,微微一笑,状态还好。 若华走出房门,女儿已经上学去了,婆婆和肖路正坐在客厅里等她。 肖路阴沉着一张脸:“你真的要撇下妈去上班?” 若华看了下时间:“我快来不及了。” “你要是真想上班,也行,从这个月开始我就不给生活费了,毕竟妈还需要请护工。房贷一人出一半。” “你不给生活费也行,以后我只管做孩子和我的饭。房贷要等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我才会出钱。”若华表面镇定,心里却十分慌乱。 她转过身准备出门,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钥匙。 “我钥匙呢?” 没有人回答。 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开门出去,狠狠地在身后摔上门。 她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和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公交车来了,车上的人都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她想像着自己也是沙丁鱼里的一条,车门一开,一部分沙丁鱼下来了,另一部分又拼命挤上去。 她在车厢里挤得汗流浃背,车子一会儿开一会儿停,她开始想吐。 好容易挨到下车,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吸到一股公交车的尾气。早上没吃早餐,这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走到车站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好些。 清晨的阳光把高楼的窗户反射得闪闪发光,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为生活奔忙。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机器,所有的螺丝都卡得严丝合缝,运行得有条不紊。 若华整理了一下被挤皱的衣服,走进大厦。 走进公司,工位上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打扮得体,正襟危坐,这不禁让她精神一振。 林锐看到她,便走了过来:“来了?” 若华微笑点点头。 “今天开始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我领你去教室。” “好的。”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方形教室门口,里面有两张大方桌,每张桌边各自围坐着几个人,林锐指着一个空位说:“你就坐这吧,等会儿有班主任老师来上课。” “好。”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若华好奇地环顾四周,在场的所有人都身着正装,有的人对她点头微笑,大多数人都在各自看手机。 这时一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走进来,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理着和岳云鹏一样的平头,下巴上留着一撮胡子,面色黝黑,眼神深邃,穿着马甲背心,内搭黑色衬衫,下着深色裤子,可以看出来是经过精心装扮的,但身材有些臃肿,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臀部异常宽大,比女人还要性感。 这样一个人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禁不住齐刷刷地抬起头盯着他。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镇定自若地环视教室一圈,随后径直坐到若华身边,转头对她说了句:“嗨。”声音轻柔悦耳,和外表极为不符。 “你好。”若华笑着点点头。 他开始从包里一样一样地往外面掏东西,润唇膏,护手霜,笔记本,还有笔,每一样东西都十分精致。他拿出护手霜挤了一些涂在手上,然后问若华:“要不要来一点?” 若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便直接涂一点在她的手背上:“试试,好用的。”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多么干燥粗糙,和他光滑莹润的手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 “谢谢。”若华尴尬地笑笑,便顺手把膏体抹匀,把手交叉放在腿上。 “我叫李严莛。”他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江若华。”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理着平头的男人走进来,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他是带班的班主任,姓雷。 若华不禁哑然失笑,一个90后的男孩倒是要给她这个80后当老师。笑过之后又笑自己,这么多年与社会脱节,还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当老师? 她环视了一下班级里的其他同学,教室里一共有12个人,有的比她年龄还大,一部分看起来和她差不多,还有一小部分和雷老师差不多大。男女各半。 雷老师让大家准备一下,随后每个人上台做2分钟的自我介绍。于是大家低下头开始在纸上面写写画画,若华只觉得十分滑稽。 阔别职场多年,她觉得这一切十分陌生,一个一个上台演讲也让她十分不自在。 随后,雷老师开始点名一个一个上台。第一个便是李严莛。 他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接过雷老师的话筒,便站在讲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大家好,我是李严莛,出生于1988年,是个同志。” 一时间教室里一片哗然,若华也十分惊讶,初次见面,在公开场合这样直接宣告自己是同性恋的人,从未碰到过。 李严莛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对,我是个同志,就像你们喜欢异性一样正常。” 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若华回头看了看那些热烈鼓掌的人,每个人眼里都闪着真诚的光。 一瞬间,她觉得十分温暖。 “我之前八年时间是做建筑设计的,但这几年这个行业不太景气,所以我开始考虑其他出路。后来我遇到林锐主管,他向我讲述了保险行业的前景,还有大疆公司的实力,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我们的主管都是林锐。”若华暗暗思忖。 “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能和同学们有个愉快的学习过程。谢谢。”李严莛说完就下来了。 若华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同学们一个一个接着上台讲话,若华是最后一个上台的。 她望向台下,只觉得一阵眩晕,所有人都直盯着她,这让她压力陡增,多年没有站在台上说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她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道:“大家好,我是江若华。这个名字大家还熟悉吗?” 有人笑道:“我只知道梅若华,不知道江若华。” 若华一本正经地回答:“答对了,我和金庸笔下的梅若华同名。不过大家放心,我并不会九阴白骨爪。” 教室里一片笑声。 “来这里呢,是来取经的,请大家放心,不是为了九阴真经,而是赚钱的真经。” 她看到有些人微微颔首,便有了信心:“我来的时候,林锐主管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的愿望很朴素,就是赚钱。他问我想赚多少钱,大家猜猜,我怎么回答的?” “越多越好!”几个人笑着说。 “英雄所见略同啊!”若华也笑了起来,“林锐主管说,大疆公司有自信有能力帮我实现愿望,于是我就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让我们见证奇迹吧!” 说完,教室里掌声响起,她把话筒交还给雷老师,走下讲台。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又回到大学校园,又像当年那样自信满满掌控全场。她恍惚觉得,那个一度消失的江若华又回到她的身体里了。 结婚以后,她对自己的评价降到最低点。在肖路持续不断地打压、贬低下,她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婆婆不断挑事让她极其焦虑。 多年来,她养成时刻绷紧一根弦的习惯,以应对来自他们随时随地的攻击。 这个习惯让她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她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她总是不断沉浸在被伤害被辜负的情绪里,她不断回想那些痛苦心碎的片段,她要想方设法逃避他们的指责和挑剔,她不断怨恨他们,却又无计可施。 以前那个乐观、开朗、幽默的江若华已经死了大半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怨气、愤恨、抑郁以及高度紧张的女人。 而今天这个小小的开场白竟然给予她巨大的信心和勇气,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些人的善意,他们能理解她小小的幽默,并回馈以微笑和掌声,回到社会中感觉真好,在一个友善的团体中感觉真好。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体验过这种温暖和善意,仿佛从一个黑暗的山洞穿越而来,站在温暖的阳光下。 就在这个瞬间,她完全接受这个团体。 “留下来,留在这里。”她对自己说。 若华回到座位,李严莛冲她竖起大拇指,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突然对他好感度飙升。 作完个人介绍,雷老师建议把现场的人分成两组,每组各自创作队名,队呼,以及队徽。 大家各自苦思,不断有新的名字蹦出来。有的提议叫天马行空队,天雷滚滚队,各种稀奇古怪的创意都被提出来。教室里是不是爆发出一阵笑声。 若华那阵子非常喜欢《如愿》这首歌,可惜,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生活总不能如你所愿。不知怎的,若华老是觉得“愿望”这个词,大概就是和画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按理说,人到中年要学着认命,但若华还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认命。 “叫‘如你所愿’队吧。”若华笑着说。 李严莛当即拍起手来:“这个好。就用这个。” 4 一个月后,孙建平见到了陈宁。原来陈宁并不是王洋说的专业的游戏开发人员,而是做独立游戏的美术制作人。这一下子让孙建平懵了,原来都不是专业的啊。 这时,公司已经成立,木已成舟,除了向前,决没有回头的道理。孙建平打定主意一边学一边干,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王洋做完手术,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好一些了。他们租了一个小写字间,三个人就在这里开干。 工作室很小,只有10平米,一个小会议厅就是全部了,三人把电脑和桌椅搬进去,公司就算开张了。 当晚,几个人就在公司附近的烤肉店聚餐,庆祝公司开张。 陈宁个子不高,脸上有许多痘印,留着非主流长发。孙建平原先公司都是衣着亮丽的白领,所以他也尤为注意个人形象,像陈宁这样不修边幅的,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 陈宁满不在乎地回答:“懒得理发呗。”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孙建平惊为天人。 王洋身体还很虚弱,但因为这样的喜事还是坚持坐着轮椅来凑趣。 酒过三巡,陈宁一边喷着酒气一边说:“早就不想干了,丫的,整天在公司受气,没完没了地改,没完没了地加班,还有那个主管,老是和我过不去。在那干得郁闷死了。还是老王给力,有好事先想着我,一打电话,哥们就炒了他们,太解气了。” 孙建平笑了笑:“给人干活多少都有些事,正常。再说,我们开始创业,事情只多不少啊。大家想好了做什么吗?” 陈宁大吃一惊:“搞了半天,你们还没想好做什么啊?” 王洋笑道:“这不是群策群力嘛,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孙建平说道:“我们都不是专业搞游戏开发的,我之前自己做过一些简单的手游,要不,从这个先开始吧,一边学一边做。” 王洋说:“我看可以,先做,再改,一边做一边调整。等后面有经验了,再招人,饭是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话是不错,谁知道呢,搞不好我们运气好,撞上大运也说不定。”陈宁涨红着脸说,王洋身体不好,只象征性地喝点饮料,孙建平也是点到即止,只有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只喝得红头胀脸。 酒足饭饱,众人回家。王洋父亲特意来接儿子,孙建平和陈宁一道走。 陈宁初次来上海,还没找落脚的地方,刚好孙建平多出来一个房间,便先让他住进来,彼此也有个照应,日后住在一起有什么想法也方便讨论。 两人一进门,陈宁连鞋都没脱,便把每个房间都走了一圈。从厨房出来,他笑着说:“都说上海的房子贵,租金也贵,你这房子一个月要不少钱吧?厨房都这么大,你赚了不少钱吧?” 孙建平一边拿出拖鞋,一边说:“把鞋子换上吧。买不起房子,勉强租得起。右边那间空的房间你先住着。” 陈宁讪讪地换上拖鞋,进房间里去了。 孙建平松了一口气,拿起拖把来拖地板,他有些洁癖,看不得人穿着鞋子把地板踩脏了。 刚拖完地板,就看见陈宁汲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烟:“有火吗?我的今天在火车站被收走了。” 孙建平皱了皱眉头:“我不抽烟,也没有打火机,要抽烟去厨房灶台点火,到外面抽。” 陈宁自顾自地点了烟,到走廊去了。孙建平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这时,王洋打电话来了。 “你到家了?”孙建平问道。 “刚到,回到家有个事想起来和你说,陈宁这个人比较邋遢,人不坏,就是说话直来直去的。他在那边上班的时候没赚到什么钱,所以在你那边先住着,过阵子公司上轨道了就让他搬出来吧。” “你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做。今天看你后来脸色有点发白,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坐的时间长了累一点。休息休息就好了。你早点睡,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孙建平默默想着心事,王洋的恢复情况和他预想的一样,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适应不了长时间工作,不过他一开始就是做策划的,倒没有多大影响。现在的问题是,陈宁和他都是二把刀,都不专业,万事开头难,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开头。 正想着,听到房门开了,陈宁拖着拖鞋走路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烟味。孙建平又皱起眉头。 “能和他合作多久不知道,合住的时间大概是长不了。” 第二天一早,孙建宁就爬起来做饭,他习惯早睡早起。以前上班的时候是没办法,公司经常要加班到深更半夜,他只能熬着。辞职以后,就恢复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他吃得很简单,昨晚用水泡过的五谷放到豆浆机做成五谷豆浆,再煮两个鸡蛋,有时候心情好再做个三明治,一顿早餐就解决了。 等着豆浆煮好之前,他到小区里跑步。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回来后,他就开始特别注意锻炼身体。因为没受什么伤,加上还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快,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到原来的体重,没有大碍了。 时间还早,小区里很安静,有些老人已经在做体操了。秋天的上海是很美的,阳光冲破云雾从树叶缝隙间洒落,地上是斑斑点点的光。天气有点凉,他跑了几圈,身上出了些汗,便停下来不紧不慢地做拉伸运动。 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经常有人定点投喂,所以这些猫并不怕人。他想起前阵子有三只刚出生的流浪猫,大概猫妈妈生下他们之后就自顾自打猎去了,留下来的小猫成了全小区的公共财产,有个好心人在自家门口搭了一个窝,收留三只小猫,小区里的其他爱猫人士便经常送些猫砂、猫粮放在门口,还有人拿着羊奶和猫罐头投喂,几只小猫在爱心人士的呵护下,倒也成长得很健康。 孙建平之前走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几只小猫在嬉戏打闹,一时看住了。两只橘猫,一只狸花猫,大概刚出生十多天,又活泼又健壮,看见孙建平走过来,一只橘猫还走过来蹭他的鞋。从那以后,他每天回来都要绕过来瞧瞧它们。这几天忙着公司的事,也不知道它们怎样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几只小猫聚拢在她身边,“喵喵”叫个不停。他好奇地走近一看,那个姑娘正拿着一个玻璃瓶往食盆里倒羊奶呢。 她刚放下食盆,两只小橘猫就迫不及待地围上去,可她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那只小狸花。便开始在小区的绿化带里找了起来。 孙建平看她到处找,也跟着四处张望,这时,小狸花从他身边的草丛钻出来,一看到他,就高兴地“喵呜”起来。 女孩听到叫声,便转过头来,正迎上孙建平的目光,孙建平没来由地红了脸,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弯下腰捏住小猫的后颈,提了起来:“你在找它吗?” “是的,谢谢你。”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猫,让它和其他的兄弟放在一起喝奶。 “平常都是你在照顾它们吗?”孙建平没话找话搭讪。 “是啊,只要不出差基本都是我在照顾。如果我不在这边,也会交代舍友帮忙带东西过来。” “哦,你住这个小区吗?我没见过你。” “就住在这上面,”她指了指楼上,“你也是吗?” 原来他们两人就住隔壁栋,但从没碰到过。 女孩看了看手机:“我得上班了。” “是啊,不早了。”孙建平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可不是,都七点了,他也得准备上班了。 “再见。”女孩转身就走,消失在树丛后面。 孙建平愣了一会儿,便回家了。 一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顿时,他一早上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陈宁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吞云吐雾,烟灰掉落一地,整个房间里充满了蓝色的烟雾。 孙建平把门全部打开,又把所有的窗户打开,接着对陈宁说道:“昨晚不是说了,房间里不能抽烟,要抽可以在楼道里抽。” 陈宁这时已经坐起来,正往装着矿泉水的瓶子里扔烟头,里面已经飘着三个烟头了。 “我起来烟瘾犯了,忘了这茬。” 孙建平板着脸:“那今天开始能记住?” “能,能。”陈宁陪着笑脸。 孙建平没有多话,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澡,一转头看见马桶边缘上一圈黄黄的尿渍,顿时火冒三丈:“陈宁,你过来一下。” 陈宁汲着拖鞋走过来:“怎么了?” “上完厕所把这上面擦一下。” “这至于吗?” 孙建平铁青着脸没有回答,目光却直盯着他。 “好好好,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这次呢?” “我擦我擦。” 陈宁擦完马桶,便咕哝着走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孙建平没理他,自顾自又用水把马桶冲洗了一遍,心想:“这他妈要怎么合作?” 5 培训一个月,若华对这个公司很满意。 公司环境很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大落地窗外是元江美丽的江景,墙上挂着的是年度、季度以及月度销售明星的照片,会客区布置着别致、舒适的沙发和靠椅,单独隔开的访谈室,满足面谈的私密需求。 每个入职的员工都在办公区有属于自己的工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布置。若华课间休息时,林锐引着她到处走了一圈,看见有的工位上放着咖啡机,有的摆着整套茶具,有的把家里的小鱼缸都搬过来了,还有养小乌龟的,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然,更多的是各种文件夹以及笔记本电脑。 茶水间里有两个大冰箱,有人带来了水果,有人带来了午餐,还有人把豆浆机摆在里面。 若华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在办公区闲逛的时候,总有人和她打招呼,而她并不认识对方,还有人邀请她喝刚泡好的咖啡,以及吃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她每天都能在这里发现新大陆,总有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能够接受保险公司的人,大多性格开朗、心态开放、足够包容,所以,在这里沟通的成本很低,有什么事直接找主管。所有后勤部门包括领导都是为销售部门服务的,态度极好。 这里培训也很有意思,讲师都是先入职的优秀的师兄师姐,他们大都诙谐幽默,所以课堂氛围很好。 在这里,若华渐渐找到学生时代的感觉,专心听课,下课复习,第二天巩固。她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学习能力并不比那些90后的同学们差。 在班级里,她属于年龄比较大的那部分,但在这里她并没有觉察年龄所带来的歧视和压迫,相反,她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以前的开朗健谈,和同学老师的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甚至和那些90后的同学打成一片。 不知不觉中,若华身上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她每天都精神焕发,笑容满面,自信满满。 这些变化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肖路当然也看在眼里。 从她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想以此胁迫她放弃工作,放弃离婚,回到家庭继续当个免费的保姆。 没想到她不但不按照他的套路走,还大有和他决战到底的架势。 这些都让他感到挫败、嫉妒,他无法容忍这个女人带着笑容抛弃他。 他尽一切力量贬低她,打压她,在她复习材料的时候冷嘲热讽,用女儿的学习不断打断她,让她分心,他没来由地发脾气、摔碟砸碗,指桑骂槐,像个泼妇一样撒泼,可她却不为所动。 他给妈请了个护工,一个月要了他不少钱,他心下愤恨,埋怨母亲生病拖累他,可这一切归根结底不都是江若华造成的吗?如果不是她非要离婚,如果不是她非要上班,这些事本来都是她该做的! 现在他的花费增大了,也没有办法说出去就出去,整天被这个破家拴在这儿,这都是江若华的错! 另外一方面,他也感觉到恐惧,如果真的离婚了,妈这个累赘都要落到他的头上,女儿也会离他而去,所有人都会笑话他!以前他当着那些朋友的面满不在乎地贬损江若华,现在她竟然要抛弃他,这让他怎么在朋友们面前抬起头来?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越活越好,越来越年轻,仿佛昭告天下,离开他肖路是正确的选择,这怎么能忍? 林颖那边催了好几次,让他离婚,可他知道,林颖决没有江若华那么好说话。他看中林颖的赚钱能力和资源,但他也知道林颖绝不可能是个贤妻良母。 最好的方法是给江若华一点钱,把她拴死在这里,让她心甘情愿地带孩子,照顾妈,这样他就有时间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现在,她变得这么不听话,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么做。 之前他察觉到江若华已经疑心他,就开始转移财产,增加负债,就是为了让她没有办法提离婚,分他的财产。 本来他还忽悠江若华把房子卖掉,谁知她死活不同意!如果把房子卖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什么时候踢她出去,分分钟都是他说了算! 可妈非要在这个时候生病! 好在现在钱在他手上,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耗也能耗死她! 他知道江若华手上有些私房钱,不过不会有多少,也就是以前做点微商,上几个月的班攒下来的,她支撑不了太久,保险有那么好做?能挣到钱大家都去了。也就她那个没脑子的还能相信人家忽悠她的话。 等到她没钱了,还不是他说了算? 肖路打的算盘,江若华何尝不知道?只是她早已是逼上梁山,不能回头了。 入职前一个月,若华一直在培训,暂时没有业绩压力,只是,她开始感受到了经济压力。 培训是没有工资的,但每天的支出都是刚性的。一睁开眼,衣食住行全都要钱。女儿的学习用品,吃喝都是她在负担,每天上下班的通勤费,电话费,餐费,在江州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希望能尽快开始展业,能有收入来支撑她的支出。 另一方面,她也十分忧虑,毕竟和社会脱节多年,她的社交圈子太小了,能有几个人成为她的客户? 这点一开始她就和林锐讨论过,林锐还安慰她不必担心,公司可以帮助新人开拓客户。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想过把肖路转移的存款追回来,有天晚上趁大家都睡了,她悄悄拿着肖路的车钥匙打开车门,寻找张奇提示的那份协议。 按理说那是自家的车,可她还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紧张得不得了,连小区保安巡逻经过,都吓了她一跳。 好在她很快在副驾驶储物箱里找到了它,她当时还想像电影里的特工那样把协议一页一页地拍下来发给张奇,后来自己却笑了,肖路转移婚内财产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她拿个文件怎么了?拿回去就得了。 她把文件藏到包里,等到第二天下班再去找张奇。 张奇一看文件内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合同里规定,公司是以借款形式向肖路借300万,约定了利息以及还款时间,逾期可以提起诉讼。问题是即使提起诉讼也是民事诉讼,约定的管辖法院还是在黑龙江。”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得跑到黑龙江的指定法院去向他提起诉讼。” “这我哪有办法这么来回折腾?” “对,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让你根本跑不起也起诉不起。即使你愿意跑也拿不回来,他们有各种手段让你拿不到钱,这些钱你指定是拿不回来了。” 一句话让江若华怒从心头起,她万万想不到他们能这么做,此时恨不得手刃了那两个狗男女。 张奇看她把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连忙安抚她:“咱们还可以想别的方法,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什么傻事啊,来日方长,慢慢和他们斗,你还有孩子呢。” 张奇的最后一句话让她软了下来。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理解,咱们慢慢想办法。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说一声。” 账自然是要算的,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培训最后一天的时候,雷老师突然告诉大家一件事,下周有个为期三天的上海游学,想去的同学可以现场找他报名。 “这次游学的机会难得,公司一年才有一次机会,平常只有业绩特别突出的伙伴才有这样的机会。你们这班的学员特别幸运,刚好碰上了,可以和公司最优秀的伙伴一起出游,到上海分公司和最优秀的伙伴一起交流。食宿、车费自理,想去的到我这里报名。” 话音刚落,班级里一片哗然。大家都说还没开始赚钱,倒要先花这么大一笔钱,许多人都放弃了。 “你去吗?”李严莛问若华。 其实若华听完这个消息早就在心里琢磨开了。 若论人脉,她大概是班级里最吃不开的,全职在家多年,她没有自己的社交网络,除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以外,她几乎没有朋友。 虽然朋友圈还躺着几百个名单,但由于平常疏于维护关系,基本都用不起来。何况,在朋友圈里,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她需要一个噱头和契机来打造自己在朋友圈的形象和热度,而这次游学是最好的机会。 做保险,实际上也是自我营销,你营销的是自己的形象、能力、信誉,只有让客户从心底接受你,才有可能接受你的产品。 对于公司来说,这也是一次筛选,你是否想在这个行业长期发展,你的经济实力能否支撑这些额外的支出,毕竟经济实力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你的人脉圈子。经过筛选后,公司也能有的放矢地提供培训计划和培训资源。 李严莛问她的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上海。 “我会去的,你去吗?”若华问道。 “我比较纠结,这个问题大概会和伴侣探讨一下吧。” 两人同桌一个月已经混得相当熟了。李严莛是个健谈的人,他并不避讳和她谈起自己的男朋友和感情生活。 有一次,若华很好奇地问他:“你真的是因为保险行业的前景选择来这里的吗?” 他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是为了爱情来的。” 若华看到他眼里的光,十分感动,毕竟现代社会,这样的傻孩子不多见了。 6 王洋因为病情反复又进了医院。从大峡谷回来,他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那天晚上是看孙建平他们高兴,便强撑着身体去助兴的。 医生告诉他,右脚还需要几次手术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但要像以前那样跑跳是不可能的了。即便如此,王洋已经感激不尽了。 现在除了右脚的问题,他更担心的是孙建平和陈宁的关系。 一个是大学舍友,一个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从第一天开始,两个人似乎大有水火不容的趋势。 他知道孙建平做事严谨,只要是想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生活上还有一些洁癖,陈宁却是有创意,但邋里邋遢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势必会产生许多矛盾。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只是出于创业的需要,却没有考虑到两人的巨大差异。他知道,现在两个人都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忍着没有发作,但接下来的合作,只怕是困难重重。 孙建平没有和他说什么,陈宁却和他抱怨过几次,说是孙建平这人毛病多,总喜欢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没完没了地抠。 王洋知道孙建平这个人是比较注重细节的,而且比较轴,一旦他认为该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就会陷入焦虑中,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才算完。 但陈宁却觉得这就太钻牛角尖了,这个事一下子解决不了,先放着几天死不了,东西找不到了有什么关系,过几天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又找着了。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思维方式南辕北辙,一个生活在赤道,一个生活在北极,认知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这几天陈宁嚷着要搬出来住,正在到处找房子,但王洋知道,他之前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工资不高,花钱又大手大脚,基本没剩下什么钱。 他原本想着先让陈宁住在孙建平那里一段时间,等公司上了轨道,再搬出来不迟。如今公司还没有进入正轨,他这么折腾,只怕很快就会在上海待不下去。 说到公司业务,王洋更头痛了,孙建平和陈宁的理念在这里又发生了重大分歧。 孙建平想做一款类似三消的休闲小游戏,而陈宁想做超级马里奥之类的ip项目,两人各自摆出理由,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这样针锋相对的两人,如果没有人在中间调和,这个团队可能很快就解散了。而他却正躺在医院里,束手无策。 王洋忧虑的,何尝不是孙建平忧虑的。他也知道这样吵不是办法,可是看到陈宁那个样子就来气。 才来一个星期,家里脏乱得几乎没办法下脚,卫生间的马桶总是要他提醒了才擦,吃完的快餐盒连盖子都不盖上,直接丢在桌子上,卫生纸随用随弃,即便垃圾桶就在旁边。不管是在工作室还是在家里,陈宁都是吃饱了葛优瘫在沙发上,任凭他去收拾。 每天他准时10点半上床睡觉,刚要合眼,就听见陈宁房间里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开关门的声音,清嗓子的声音等等,几天下来搞得他都失眠了。 公司的事儿更不用说了,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还没有一个结果。他不想让王洋因为这些事闹心,毕竟两边都是好朋友。 下班回家,他心情烦闷得不想上楼,免得回去看到那些东西更生气。他想在小区里散散步,等到心情好些了再回家。 今天天气阴阴的,空气里湿度很高,怕是要下雨。 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禁不住狂喜起来。今天她穿了一条蓝色牛仔布背带裤,身穿红色格子衬衫,扎着高高的丸子头,脚上蹬着白色老爹鞋,更衬得小小的一只,十分可爱。 她在他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手里拿着一袋什么东西。他紧赶慢赶几步,果然发现她又转到三只小猫门口。 她把一袋猫粮倒在食盆里,几只小猫一窝蜂抢上前去围在食盆旁边。 她的侧脸十分精致。小小的翘翘的鼻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脸,几绺头发垂在脸颊两侧,更衬得脸蛋精巧可爱。 “你又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是孙建平,便粲然一笑:“是呀?你也下班了?” “是啊。你都这个时候下班?” “对,我们都是到点下班的。” 小狸花吃完饭就跑过来蹭她的脚,她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刮它的背,小狸花舒服地躺在地上,转过身来露出肚皮。 “这么喜欢它们,为什么不领回去养?” “我也想啊,但房东阿姨不让,怕弄坏房间里的家具。”她一边说,一边把小猫拎起来,细致地检查耳朵。“这一只之前有耳螨,我给它涂了几回药,现在好了。但还得留意,免得又复发。” 孙建平微笑着说:“你比它妈妈还用心。” 她放下小猫,转过头来:“你最近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他的心狂跳起来。 “我明天要出差,大概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室友最近有事没空。你帮我给它们喂食好吗?” 孙建平略微有点失望:“可以。”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家里还有些猫粮,我去拿下来。” “我跟你上去拿吧,你就不用再下来了。”他想看看她住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两个人走进电梯,她按了18楼。 电梯稳稳地往上升,孙建平祈祷电梯走得慢一点。 电梯里有股好闻的香味,大概是她的香水吧,他揉揉鼻子,偷眼看她。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她问。 “三年多了,你呢。” “半年。” “哦。”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到了。她拿出钥匙开门。 “进来坐一下吧。” “可以吗?”他有些责怪她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没有防备心。 她换上拖鞋,回头一笑:“没事,这是你的拖鞋,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我拿上猫粮就走,家里还有事。”他想起自己有个破洞的袜子,下次一定要换一双,把那些破袜子统统扔掉。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孙建平站在门口,打量着玄关上洞洞板挂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女孩子的东西好多啊。”他想。 女孩提了一袋猫粮过来:“那辛苦你了。对了,怎么称呼你?” “孙建平。” 女孩大叫起来:“哦,我就说好像见过你的,原来真的是你。” 孙建平惊讶地扬起眉毛:“啊?” 7 孙建平没有料到女孩竟然认识他,一时愣住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你就是之前去过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遇到雪崩的那个人,叫孙……孙……” “孙建平。” “对对对,孙建平,我前阵子刚好看过那篇报道,有些印象。难怪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呢!” “你好,怎么称呼你?” “柳月,你好。” 孙建平伸出手来,两人很自然地握了下手,“柳月,好美的名字。”他心下思忖。 “你朋友现在怎么样?好像受伤挺严重的。” 孙建平的眼光黯淡下来:“还要做手术。”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加个微信吧。” 这句话正中下怀,孙建平掏出手机,两人互加了联系方式。 从柳月家回来,孙建平心情大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加到她的联系方式。 他哼着歌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以为陈宁回来过,便推门进来,一边脱鞋,一边喊道:“陈宁,陈宁。” 一连喊了几句,却没有回音。他正奇怪,突然发现门口掉了一样东西,那是他房间里的一个u盘。 “怎么会掉在这里?”他正奇怪,突然想起了什么,顺手从门后抄起一根球棒。 他先给陈宁打电话:“你今天回来过吗?” “没啊。” “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面吃饭。” “你出门的时候,门关好了吗?” “应该是关好的吧。” 孙建平挂断电话,心里暗暗咒骂这个陈宁。他握着球棒,摆出随时攻击的姿势,一步一步向房间走去。 房间门大开着,东西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有人来过他的房间。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有人翻过东西了,只是房间里没少什么东西。于是他又去了陈宁房间,发现他打游戏的电脑主机不见了。 孙建平里里外外把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信除了陈宁的主机丢失之外,其他地方都没少东西,也没看见什么人。 他松了一口气,放下球棍,锁好门,打电话给陈宁,让他尽快回来。陈宁电话里还打算问什么,孙建平已经挂断了。 他很恼火,怎么才几天尽出这些事。 十五分钟后,陈宁慢悠悠地回来了,孙建平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家里遭了贼了,你倒挺自在。” “什么?” “你看看房间里少什么东西。” 陈宁看他面色严峻,急忙快步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孙建平只听见他说:“没少东西啊。” 孙建平有点尴尬:“你的电脑主机呢?” “哦,今天早上开机不起来,我检查了一下,是显卡烧了,送去修理了。” 孙建平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把你的电脑主机给偷了。” 过了一会儿,孙建平又疑惑起来:“那你翻我房间的东西干嘛?” 陈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翻你东西干什么?” “你没进过我房间吗?” “没有。” 这下子轮到孙建平懵了,那谁进去翻东西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到孙建平房间里。 所有的银行卡都在,房间里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除了……王洋的玉瓶。 孙建平猛然想起,从大峡谷回来后,他打算把玉瓶还给王洋,但王洋说,东西既然已经把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就当是谢谢他救命之恩的礼物吧。 孙建平待要婉拒,王洋妈妈也在一边附和:“留着吧,这是王洋的一片心意,可不许拒绝哦。”他无法,只得收下。 不过他平常不喜欢戴首饰,回家后就把它解下来放在抽屉角落里。 现在,它不见了。 陈宁听到孙建平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知道他着急了,赶忙说,“别急别急,我们先报警,再去查监控,一定能找到。” 可是他们这层楼都没有安装监控,又不知道东西丢失的具体时间,怎么查? 这东西说重要很重要,说贵重又不贵重,只怕不能引起警方的重视,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孙建平心里已经觉得这玉瓶找不回来了。 陈宁没理他,自顾自地拨通了110,简单告知情况后挂断电话。 他告诉孙建平,110回复说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先去物业那边找一找监控吧。” 两人一前一后找物业说明情况,物业同意调监控。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警察也到了,简单询问了几句,到楼上检查一下现场,便让他们去派出所做笔录。 晚上8点,从派出所出来后,孙建平心情还是很糟。陈宁看他这个样子,便说:“要不,喝一杯?” 两人便沿街找了一家烧烤店,走了进去。 陈宁点了一扎啤酒,两碟小菜,还有烤串。 他笑着说:“明天休息,晚上不醉不归,怎么样?” 孙建平难得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笑了:“好啊,晚上看谁先趴下!” 酒菜端上来了,陈宁先给孙建平倒了一杯酒:“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 “说的啥客气话。” 孙建平接过酒杯,两人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陈宁打开话匣子聊起来了。 “建平,你说实话,干嘛对我意见那么大?” “你心里还没点数?你那么邋遢,是个人都受不了你。” “我那叫邋遢?你这人也太鸡婆了吧?那是随性,随性!” 孙建平听了直翻白眼,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孙建平又说道:“我们俩这么拉锯着,已经浪费这么多时间了,干嘛不做三消游戏?” 陈宁:“因为我喜欢自己做ip。三消游戏太多人做了,有什么意思?” “但这款游戏是经过国内外市场检验的经典游戏,不管是时间还是热度,目前来说都是比较好的。” “你不要老生常谈,这些我们都讨论过了。” 说着,孙建平又来气了:“那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很难做得好看啊。”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个不停。 酒足饭饱,两人信步回到小区。刚到门口,孙建平似乎看见柳月就站在那儿。 他以为自己眼花,待要确认,柳月已经叫出他的名字:“孙建平。” “你女朋友?”陈宁笑得暧昧。 “不是,是刚认识的朋友。”孙建平脸上的红显得更红了。 陈宁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说着,给孙建平飞了眼色。 等他走了,孙建平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听说你们那栋楼遭了贼。” “正巧就是我家。” “啊?真的啊?” 孙建平十分诧异:“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8 若华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 如果说她年轻时有多么恋爱脑,现在她对爱情就有多么嗤之以鼻。 “为什么要把荷尔蒙一分钟的荡漾粉饰得这么高大上?”这就是她现在对爱情的看法。 她以为所有的中年人应该都和她一样,直到她遇见了李严莛,一个30岁了还相信爱情的男人,为了爱情可以抛家舍业的男人。 他从毕业开始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从事建筑设计,直到他在网上撩到一个男人。 从此他陷入疯狂不能自拔,直到辞掉工作,从千里之外奔赴江州,来见心爱的男人。 她并不赞同他这样决绝的勇气,但面对一个谈到爱人就满眼星星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那你和他商量商量吧。” “嗯。哦,这就是那天我和你说的那本书。”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 “谢谢。”她看了看封面,上面写着《如何不喜欢一个人》。 这是李严莛大力推荐给她的一本书。一本心理学书籍,却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若华心想。 以前她只看历史类书籍和一些,但自从和李严莛聊过之后,才发现心理学的奇妙之处。 他可以准确地说出她每个行为背后的动机,让她惊讶不已。 “我想,你需可以看看这本书。”有一天,他突然对她说。 “什……什么?”若华十分意外。 “我现在还在看,不过过几天就看完了,到时候我就给你带过来。你应该了解一些心理学常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样子,他十分好笑:“放心啦,我不会害你的。你看完就知道了,对你有好处。” 若华也笑了,不就一本书嘛。 她接过李严莛递过来的书,“谢谢。”便顺手把这本书放进包里。 早上通知培训结束之后,当天就要求开始展业,班上有的同学已经签单了,有的同学有了意向客户,只有她,还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都开始自己找地方打电话,李严莛便拉着她找了一个空的访谈室,把门锁上。 “这样,我们一起在这里打电话,不会被其他人打扰。你打一个,我打一个,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复盘。” 这个提议对江若华来说是及时雨,因为对她来说,每个客户都太宝贵了,一个电话没有打好,就失去这个客户了。 两人一起先从通讯录里圈出可能成交的意向客户,然后开始电话打电话。 一开始,她不想联系身边的好友,怕对方有看法,便想先从熟人开始。 但林锐告诉过她,第一个电话要选最有可能成交的客户,因为这对她接下来的信心很重要。 于是她选了吴微,高中时的好朋友,两人当时是前后桌,关系处得挺好的,最重要的是,吴微这几年混得很好,自己开了一家公司,还在几个朋友那里有合作,算是同学中混得比较好的。 这样的关系比熟人近一点,比好友远一点,她认为最合适。 电话接通了。吴微刚接到她的电话挺高兴的,但听到她说到保险的事,语气中有了些别样的变化。 若华听在耳朵里,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吴微缓缓开口道:“若华啊,你这不是胡闹吗?听说你老公工作挺好的,你在家好好呆着不就好了,都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呢?” 江若华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怎样,但李严莛的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他是他,我是我。现在的女性也要有自己的事做嘛。” 吴微笑道:“你真要做事,什么工作不能做啊,干嘛一定要干保险?” “干保险怎么了,又不偷不抢的。”若华突然提高了嗓子。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那个,我最近都在外面出差,回头有空我联系你,啊?” 若华挂断电话,坐着默然不语。 李严莛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若华强笑着从桌边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她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知道做保险难,可没想到这么难。 人到中年最大的难堪是,原来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人,多年后,发现自己不但没有赶上别人,还被远远地抛到后面。最后,还要有求于人。 郭德纲说:“求人难,兜里无钱更难。”她现在是深有体会,两者都碰上了。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面拍门,她真的打算在这里面地老天荒地待下去。 可是不行啊,她必须出去,必须直面外面的世界,直面生活的残酷。 她擤干净鼻涕,擦干眼泪,理了理头发,低头开门出去。 回到访谈室,李严莛一直盯着她:“好些了?” “嗯,没问题。” 接下来她选的对象都是半熟不熟的熟人,哪怕被拒绝,也不会那么难堪。 无一例外,她都被拒绝了。 李严莛还想说什么,被她制止了,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 走出公司后,江若华崩溃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人注意到泪流满面的她。 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偶尔有几个人吃惊地看她一眼,便匆匆擦肩而过。 这个世界,原本与他人无关。 还没到家,她的脚步迟缓下来,她实在不想回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不想让他们嘲笑她,也不想让女儿担心她,更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的狼狈。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在小区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一会儿,调整一下心情再回去。 最近女儿期末考,她尽量在表面上表现得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即便拿到了那份协议,她也没有对肖路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把协议收好,她知道有天会用得上。 肖路请了一个护工,把他妈送回自己家住了。这倒让江若华松了一口气,毕竟对着她婆婆那张脸,她实在是装不下去。 肖路又恢复了原先的德行,提离婚到现在一个多月,双方都在僵持着,也都装得很累。 想起这些,她觉得十分麻木。无论肖路同不同意离婚,和眼下的情况比,都算不了什么。 蓦地,她又想起郭德纲的名言:“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她笑了笑:“无钱女子也难。” 正想着,她突然看见肖路那辆红色汽车开了进来,停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是林颖。 9 江若华想不到肖路竟有这么大的胆,敢带着林颖到小区里来。 自从得知肖路出轨以来,她无数次在心中预演碰见他们两个人的情形。每一次刷到抖音中原配抓出轨男和小三的视频,总要反复观看,在想象中模拟演练。 她大概会气得浑身发抖,疯狂地冲过去,撕烂他们的衣服,冲他们脸上吐口水,让所有人看看这对狗男女,昭告天下他们做了多么恶心的事。 她可能会揪住那个女人的头发,狠劲扇她耳光,任凭围观的人拉她也不松手。 她也有可能对着那对“璧人”扬起高傲的头颅,轻描淡写地说:“我把他送给你了,垃圾毕竟要回到垃圾回收站。”然后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她设想过无数场景,就是没想到现在她的腿没有力气支撑她站起来。 她看见两人下了车,互相拥吻了一下,就在这时肖路看到江若华了。 他低头对林颖说了几句话,转身打开车门,把林颖推到驾驶位上。 江若华“腾”地站起来,连石桌上的包都来不及拿,快步向他们冲去。肖路关上车门,迅速冲上前拉住她,一面大声叫林颖快走。 林颖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江若华好不容易挣脱肖路,向前赶了几步又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她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一只鞋子已经掉了,头发也散落到肩上。 她呆呆地站着,听到肖路在身后说:“若华……” 她调转身体,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 肖路捂着脸呆住了。 随后,她无视他惊愕的眼神,一瘸一拐地穿上被踢到一边的皮鞋,眼角余光扫了下,丝袜勾破了。 “又要花钱了,”她冷笑着心想。 刚刚跑得急,脚腕扭到了,她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来把散落的头发归拢,挽成一个发髻,回到石桌旁拿起包,径自回家了。 她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场景,远远超出预料之外。 她的行为也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打开房门,她走进房间,倒在床上。夜色慢慢浮上来,整个房间浸在一片朦胧中。 她的思绪一点一点散发开去,像一只看不见的触手,轻轻地抚摸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承载着她的记忆和苦辣酸甜的地方,这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即将土崩瓦解。 “我终将要失去它了。”她叹息着。 她回想起林颖的那个眼神,像被刺痛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如果当时不是肖路拦着,她会做出什么事?是真的像个泼妇那样撒泼,还是同样赏个耳光给她? 正当她坐在床边各种懊悔的时候,她听到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肖路回来了。 她坐着没动。 她听着肖路关上大门,放下钥匙,走过客厅,站在房间门口,低声说:“我同意离婚。”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的掌印,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十分滑稽。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根本不认识他。她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个自信骄傲的男人,可现在这个人,他是谁? “我同意离婚。孩子归我,房子一人一半,你要付抚养费也行,不付也行。反正妈我会自己负责。” 这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听清楚吗?孩子归我,房子卖掉一人一半,就当我送给你的,抚养费付不付你自己看。” 若华气笑了:“什么叫房子一人一半,你送我的?” “家里的钱都是我赚的,你都干什么了?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我难道是你花钱养的?”若华提高了声音。 “你自己做多少事情心里有数!能给你一半房子就不错了!债务都没有让你承担!我还要养妈,养孩子!” 江若华从包里掏出那份借钱协议,扔在地上:“你说的债务是这个吧?” 肖路捡起一看:“原来真是你拿走的,我说怎么不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反应倒有些让她吃惊。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你转移婚内财产,故意制造债务,我还没和你算账,你还想和我算?” “能给你这些已经是顾念旧情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债务都算进去吧。” 当肖路摊牌的时候,江若华这才彻底看清他的嘴脸。 她眯起眼睛,盯着肖路,一字一顿地说:“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我是不会离婚的。” “说要离婚也是你,说不离婚也是你。你这个人怎么出尔反尔?” “说不离婚的是你,现在要离婚的也是你。为什么?”若华扬起眉毛,挑衅地问道。 “不是你一直闹着要离婚吗?我成全你。怎么,事到临头,怕了?以你的能力都养不起自己,更别提孩子。得亏你也是个大学生。” 这句话触到了若华的痛处,顿时有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她马上就要按捺不住,想破口大骂,但似乎立刻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了她。 “这不对劲,他故意在激怒我。”她暗想。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原先肖路死活不离婚,但这会儿似乎着急着要离婚。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若华还是察觉出不对,一个人态度转变这么大,总有些猫腻在里面。 “我的要求也放在这里。房子归我,孩子归我,你付抚养费,车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 肖路也笑了:“哪来的存款?” 若华冷笑一声:“你懂得。” 肖路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自己看,是你先提离婚的。” “现在我又不急。” 若华现在确实不急了,反正现在已经请了护工,不用被婆婆拖累,肖路支付房贷,至少不用搬家,她的工作还没起色,现在不离婚对她来说确实更有利。 听到若华这么说,肖路的眼中掠过一丝焦急。这些都被江若华看在眼里。 “拖一拖,搞不好就能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了。”想到此处,若华打定了主意。 她不再理肖路,自顾自换好衣服,去厨房准备晚餐。 10 看着孙建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柳月笑着说:“你们去保安室查监控的时候,我室友在那儿。” “啊?你室友又怎么认识我?” “不认识,那时候我们在视频电话,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孙建平回想刚才的场景,整个现场只有他和陈宁,以及安保监控调试人员,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柳月看他一头雾水,禁不住大笑起来:“我室友就在保安室上班。管监控设备的。” “哦!”孙建平恍然大悟,他进去的时候确实看到那个人在视频聊天,不知怎的,他的心底开始往上冒酸泡:“你室友是男的啊,我还以为是女孩呢。” 柳月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谁说她是男的,人家是女的!” 孙建平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嗐,我这眼神。” “也不怪你,她平常打扮就比较中性,经常被人错认成了男孩子,上班又都穿着制服。” 孙建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瞧这一出误会。” “那这件事你们怎么解决?” “已经报警了,等结果吧。” “哦。” 柳月亮晶晶的眼睛笑意盈盈,瞧得孙建平的心都要化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 “等我?” “我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你都没有回我。” 他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确实是柳月的。 “对不起啊,刚刚和朋友在外面喝酒,太吵了,没听到声音,也没有看信息。” “没关系。” “那你等我多久了?找我什么事?” 柳月低下头腼腆一笑:“也没那么夸张啦,就是刚才出来拿快递,正好瞧见你俩了,所以就在这里等你。毕竟听到你们遭贼了,应该……关心一下。” 孙建平脸上乐开了花:“谢谢关心。” 一阵冷风吹来,柳月不禁打了个寒战,孙建平看她衣着单薄,赶紧说:“我们进去吧,天冷了。” 两人在步行甬道上并行。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天气比较冷,小区里没有几个人。 柳月缩着脖子,孙建平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想递给她,又担心她不会接受。正踌躇间,柳月看到了,侧头一笑:“你要把围巾给我吗?” 他不好意思起来:“我看你挺冷的……” 他觉得脸上发烧,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柳月伸手接过围巾,立刻围在脖子上:“暖和多了。” 孙建平开心地笑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柳月问道:“我听说是丢了个饰品?” 孙建平松了一口气,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找什么话题。 “是啊。” “女朋友送的?” 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朋友送的。” 于是他故意放慢脚步,好在走到楼下之前,把玉瓶的始末讲完。 柳月听了很感兴趣:“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们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是啊。” “我很想听听你们去大峡谷的事。不会太冒昧吧?” 孙建平惊讶地说:“不会。那……”他用手指了指楼上。 柳月会意:“我们就在小区走走,权当散步吧。我晚上也吃多了,正好消消食。” 这句话正中孙建平下怀。 于是两人掉转方向,绕着小区的甬道开始散步起来。 孙建平从两人进入大峡谷开始,一直讲到两人在医院的那次对话,这才结束。 他一说完,柳月问道:“你当时从雪坡上滚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听天由命吧。那时候只能保护自己尽量不受伤,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往前一步,掉下悬崖怎么办?” 孙建平沉默了半晌,说道:“我父母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和向导迷路的时候,害怕吗,在想什么?” “怕,非常怕,怕在风雪中冻死,怕走不出去饿死,更怕救不出王洋,一辈子负疚。” 两人都陷入沉默。 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小区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鞋子踩在地上沙沙作响的声音。路灯闪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好像比例失调的巨人。 他们已经走到柳月的楼下。孙建平抬头往楼上看去,一轮明月正明晃晃地挂在半空。 “你明天还要出差吧?” “对啊。”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 “那,我上去了,”柳月打破尴尬的沉默,一边说一边准备解下围巾,“谢谢你的围巾。” 孙建平摆摆手:“你带着,挺冷的,下次还给我。” 柳月嫣然一笑:“那就谢谢啦。” 说着,她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冲他挥挥手。 孙建平也笑着挥挥手,目送她消失在门口,又愣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 回到楼上,陈宁破天荒地洗完澡后把浴室擦得十分干净。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孙建平又惊又喜。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孙建平揶揄道。 “习惯就好了。”陈宁咧了咧嘴,“刚才那姑娘挺漂亮啊。你女朋友?”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真的不是女朋友?” “你想多了。” “那介绍我认识认识?” 孙建平懒得和他废话,走进房间,刚准备坐下,电话响了,他拿起一看,是王洋。 “还没休息?” 孙建平答道:“刚想休息。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我听陈宁说你们那进贼了。” 孙建平突然心头一紧:“是啊,已经报案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王洋停顿了一会儿,说道:“那也只是小玩意儿,你别往心里去。找得回来就找,找不回来也没关系。” “你放心,我会想法子找回来的。” “听陈宁说,今天有个姑娘在门口等你?” 孙建平不由得笑了:“陈宁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他也是关心你嘛。” “就前几天刚认识的,一个小区的,叫我帮她喂猫。” 不知怎么的,孙建平的心突然别扭起来,两人说话的气氛好像一个人在查问,另一个人在解释。 王洋说:“那个,我今天有个想法,想和你们俩当面交流一下,你们俩明天早上有空吗?” “行啊,明天早上我们俩一起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孙建平兀自坐在床边纳闷,怎么王洋的口气透着一股怪怪的感觉。 “明天过去了再说吧。”他想。 11 肖路和若华摊牌后没吃晚饭就出去了,一夜未归。 若华也无所谓,只是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十分不解。她是了解肖路的,要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有个引子。 之前他一直咬着不肯离婚,今天突然把林颖带过来,摆明了就是和她叫阵。无风不起浪,有铺垫必有后着,这是她多年以来的斗争经验。可究竟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林颖已经接受了瘫痪的婆婆?也不太像,要不然,以肖路前期的准备,她提离婚的时候,他顺水推舟就好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突然改口? 她摇摇头,连日来多重打击让她焦头烂额。工作上进展不顺,就连孩子最近也不让人省心。 班主任高老师打了多次电话给她,反映伊一最近的作业情况不理想,多次缺交,课堂表现也很差,经常注意力不集中。 “这次月考成绩十分不理想,伊一妈妈你要多注意啊。现在是初二的关键阶段,正是学习的分流期,有些孩子趁这个机会能迅速窜到班级的前几名,而有些孩子一不注意,下滑之后就再也上不来了。” 伊一的学习向来很少让她操心,这孩子学习比较自觉,积极性也很高。若华明白,家庭之痛已经影响到孩子了。 最近伊一回来话说得很少,都是问了才答,不问就不说话,一放学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吃饭上厕所才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华也担心孩子受这件事影响大,总是想办法宽慰她。 可孩子也大了,也未必都能听进她说的话。以前总是缠着她出去玩的小家伙,现在总对她爱搭不理。 她想找孩子好好谈一谈,但最近实在是事多事忙,找不出一整块时间,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晚上睡觉前,若华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娘儿俩正好可以来个睡前谈心,于是问伊一:“妈妈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晚上到妈妈房间睡吧?” 小家伙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南方的冬天还是很冷的,母女俩一起躺下,若华突然想起还没锁门,也不知道肖路晚上会不会回来。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披衣起床,把外面的门反锁上才安心。 她回到房间,给女儿掖好被子,便躺在她身边:“宝贝,最近在学校里过得好吗?” “还好啊。” “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吗?” “还好吧。” 见女儿这样敷衍,她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高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她感觉到女儿一下子紧张起来:“她都说什么了?” 若华轻抚着女儿的后背,轻声慢语地说道:“她只是说,你最近在学校里状态不太好。” 伊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吗?” “没什么了。”若华小心地观察女儿的脸色,“你对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怎么看?” “我怎么看重要吗?我说的话算数吗?”女儿把头扭过一边,不看她。 女儿在怨她,若华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从提离婚的第一天起,她能明显感觉出女儿对她的疏远。 以前孩子有什么事,一回家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说长说短,那时候,她还抱怨孩子话多,可现在,她想让孩子多和她说说话都做不到。有时候想带孩子出去玩,说了半天,人家愣是连窝都没动。 她偷偷上网查过,这是青春期的表现,她以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心里深处,又何尝不知道离婚这件事对女儿的影响不可能不大。 她怎么能不担心,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在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大后内向自卑,老师拍的照片里,其他的孩子都大大方方地看向镜头,只有她表情僵硬,眼神飘向别处。 每次看到这些照片,她的心都像针扎一样疼。她知道,肖路固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她这个母亲,也不合格。 虽然她努力降低肖路对她们的生活造成的影响,但她知道,自己在这种环境下压抑得快要窒息,又怎么能做到对女儿面面俱到。 她常常陷入情绪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因此疏于对女儿的关心和照料。有一段时间,她没来由地冲女儿发脾气,甚至体罚她。只是是因为女儿那张长得酷似肖路的脸。 现在,江若华想起这些就不由自主地深深自责,她深恨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受了许多苦,而这些苦不是别人带给她的,却是号称给了她生命的两个人带来的。他们何其残忍,又何其自私。 她看着女儿小小的肩膀抖动起来,不由得抱住她,潸然落泪。她无法安慰女儿,也无法原谅自己,给了她生命,却给不了一个完整的家。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轻抚着孩子的后背,像小时候哄睡一样。无论孩子多大,在母亲心里,始终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女儿好不容易睡着了,江若华却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她实在不明白,走到这一步究竟是怎么了。 与最开始想要离婚的决绝相比,现在的她除了迷茫还有恐惧。她已经不那么自信能带着女儿离婚。自保都成了问题,难道让女儿跟着她受苦吗?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里面的情节,千寻的父母离开大路,钻过一个看起来十分诡异的山洞,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个人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自顾自行走,让瘦弱的千寻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们穿过无人的集市,走进空无一人的饭馆,不顾千寻的劝阻,坐下来大快朵颐,很快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猪。 以前她看到这段完全不能理解,年岁见长,现在却能理解了。宫崎骏说的是,自私的父母完全不顾女儿的感受,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欲望,最后撇下女儿受苦啊。 谁说动画片只是给孩子们看的?那是给成年人看的啊。 想到这里,若华知道自己这晚是不能成眠了,索性翻身起来,掏出手机,刚要开机,想了想又放下。 她想起白天李严莛给的书,长夜无聊,拿来打发时间也好,于是爬起来套上外衣,走到客厅里,打开包找到那本书。 她拿到房间里,对着台灯一照,心下暗笑,如果不是事前知道这是一本正儿八经的书,还以为是哪个二流作家写的蹩脚的言情小说。 她并不知道打开这本书以后,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也并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 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将会完全改变。 她再一次看向书名,《如何不喜欢一个人》。 12 第二天一早,孙建平就提着猫粮出门去了。 刚到楼下,远远地看见柳月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孙建平正要赶上前去和她搭个话,却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车,有个男人正打开车门下来向她挥手示意。 柳月紧赶几步跑到门口,那个男人走上前来接过她的行李箱,塞到后备箱里,随后,两人上车离开。 孙建平只觉得心里的火被倾盆大雨浇得透心凉,他又想起杨晴晴那天离开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 他呆立了好一会儿,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似的,竟没有一丝力气。有个人从他旁边经过,又回头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惊觉过来,恹恹地掉转身子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看了看手里的猫粮,想把它丢到草丛里,又想了想,还是作罢。他走到三只小猫的门口,只见它们正挤作一团互相取暖。 冬日的阳光软软的,暖暖的,似乎没有足够的力气穿过树叶的间隙。有阳光的地方身上是暖和的,没有阳光的地方十分阴冷。地上铺了一层落叶,水池早已干涸。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浮现一句诗:“回头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自嘲地笑笑,摇摇头,便走进门口。 食盆里还有前天剩下的猫粮,孙建平把袋子打开,抓了一把猫粮放进去。小狸花听到响动便懒懒地睁开眼睛,一看孙建平,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蹭他的脚。孙建平只觉得所有不快都在这一刻散去了,他轻轻抚摸小狸花的背,小家伙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和小狸花玩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便回去了。 陈宁已经起床,顶着一头鸡窝似的的头发躺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便诡秘地一笑:“大清早的干嘛去了?” 孙建平正憋着一肚子气,被他一问,顿时发作出来:“你一个大男人整天不是躺就是睡,要不就像个八婆一样窥人隐私,有意思吗?” 陈宁被他的无名火轰得莫名其妙,只好讪笑着:“一大清早的吃枪药了?这么冲。” 孙建平没好气:“该去王洋那了。” 两人简单吃过早饭,便在小区门口各自扫了一辆单车,骑着走了。 王洋的气色看起来不甚好,眼窝下面两片深深的乌青,显得十分憔悴。陈宁一见便咋咋呼呼:“王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越休息状态越糟糕?” 孙建平看到他的样子也颇为担心,疑心是丢了玉瓶他心里难过,晚上没睡好,心里更过意不去。 王洋却并不在意,一开口就谈起工作问题。 因为陈宁和孙建平之间的分歧,工作迟迟无法推进,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导致两个人各做各的,结果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样的情况势必需要第三方介入。 王洋让孙建平和陈宁谈谈各自的想法和理由。陈宁认为应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而孙建平认为应该做最正确的事,两人还是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双方的理由都十分充分,一时间都无法驳倒对方。王洋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等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王洋才慢慢开口:“你们俩的说法都没有问题,问题是,现在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两人没有回答。因为他们都不是专业的精英,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我更倾向孙建平的意见,因为这类型游戏确实经过时间检验,现在在国内外还是很受欢迎,开发起来难度比较小,更适合我们现阶段的情况。所以,我建议,以半年时间为限,如果半年之后,没有取得结果,那就更换思路。摸着石头过河,总要先下水走走看看嘛。” 王洋的话起了一定作用,两人都没有异议,毕竟王洋是大股东。 敲定结果后,王洋就找个借口让陈宁先走,却让孙建平留下来。 陈宁刚一离开,孙建平便说道:“对不起。” 王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玉瓶?没事,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你留下。” 这下轮到孙建平愣了:“还有别的事?” “我知道你们俩脾气不对付,一开始分歧就这么大,这阵子应该挺难熬的吧?” “哈哈,你小看我了。我们俩是意见不合,生活习惯也不对付,不过,我格局大,能包容。”孙建平看着王洋一脸的不信,只能实话实说:“昨晚两人喝了一顿酒,有些误会也消除了。陈宁这人本性是不错的。” 王洋听了舒了口气,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一直没法真正介入到公司的具体事务中,所以许多事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却做不了什么。 相比于陈宁的不稳重,目标性强的孙建平显然更适合主导公司项目。虽然孙建平个人业务水平不能算突出,但有时候,能不能把事情做到底才是成事的关键。大峡谷之行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孙建平处理事情的冷静和理性,所以他投了孙建平的票。 王洋考虑到自己身体的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实在没有办法参与太多公司的事务,但孙建平和陈宁之间需要有个力量介入周旋,才能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所以他向孙建平提个建议:“你再找一个行政策划吧。” 孙建平愣住了:“你不就是吗?干嘛还要再找?” “你也看到我的情况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手术,我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所以想了又想,还是再招一个人比较合适。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先试用一下吧。” 孙建平沉吟半晌,然后回答道:“行,你说的有道理。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养伤。” 王洋想了又想,又说道:“最好是个女的。” 这下子孙建平不能理解了:“为什么要女的?” 王洋心想几个大老爷们吵得不可开交,有个女人在里面调停着,公司才好运转。但他现在不想和孙建平解释太多,越说到时候他越轴。 “你就听我的吧。” 孙建平本想反驳几句,奈何王洋多说了几句话,脸色又苍白起来,便生生地把话都咽到肚子里。 “行,都听你的。” 王洋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什么事,那我也走了。”孙建平看了看手表说道。 王洋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没说什么。 “咋了?”孙建平看他欲言又止,觉得十分奇怪。 王洋笑了笑:“没什么,昨天后来还好吧?” 他以为王洋指的是失窃的事:“挺好的,没事了。等通知。” “我指的是,那个女孩。” 孙建平顿时不自在起来:“人家有男朋友了。” “哦,我多嘴一问。哈哈,你忙去吧。” 孙建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13 人最难接受的是被欺骗,而比欺骗更难令人接受的是真相。当两者合二为一,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世界。 现在,江若华正面临这样的情况。 她看到这本书的三分之一的时候,几次把书扔下,又几次捡起来,强压着愤怒和恶心,坚持继续看下去。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心理学书籍,这是一本详细讲述“心理变态”的特征和手段的书籍,以及受害者被“心理变态”精神操控和虐待的书籍。当江若华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这十几年来遭遇了什么。 作者详述了“心理变态”的三十个特征,所有的特征都在肖路和他妈身上呈现出来。而这个“心理变态”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自恋型人格障碍。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段婚姻当中极其痛苦。因为他们表面上是智商正常甚至看起来有些精明的正常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始终不能理解,甚至匪夷所思。 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家庭没有一点责任感,却总是在外面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费尽心思贬低打压她,想方设法地破坏家庭的稳定和安全,更不能理解,他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欺软怕硬的嘴脸。 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完这本书后有了答案。 在这之前,她偶尔也会动摇离婚的想法,但看完这本书后,她彻底明白了,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肖路,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 她以为,肖路至少曾经爱过她,至少他还爱孩子,至少他们曾经有过感情,就因为这几点,她才对他出轨这件事表现得比较宽容,离婚就好了,大家体体面面地分开。 但看完书以后,她彻底明白了,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只是把她当成工具。他也从来没有爱过孩子,他也不爱他妈,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工具而已。至始至终,他爱的人,只有自己。 真相是血淋淋的、残酷的现实。 她原以为婆媳关系不好,自己和婆婆都有一半责任,现在发现全错了,这是那两人精心设计的结果。 她现在明白,肖路出轨婆婆是完全知情的,婆婆帮着肖路,替他遮掩,甚至转移财产,都有可能是母子俩一起算计她。 她以为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巨婴,实际上是个极度自私的魔鬼。天真的人,只是江若华。 她觉得极度恶心,万万没有料到枕边人竟是这样一个心理变态,而她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全是笑话! 当真相赤裸裸地展露在面前时,她几乎疯狂了,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一别两宽了,她要报复。她要为这十几年的时间讨个说法,她要他们为这十几年对她的折磨和虐待付出代价!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平常她都会带女儿出去走走,但今天她无精打采的,女儿看她这样也不想说什么,自顾自关在房间里写作业,玩电脑。若华也不去管她,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报复那两个人。 正想着,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婆婆。她让若华去她家,谈点事。 若华心下冷笑:“好啊,自己撞上门来的,就别怪她江若华不客气了。这一肚子火还没地方发呢,老太婆既然找死,就成全她咯。” 她本想立刻就冲过去,想了想,还是冷静下来,慢悠悠地对着镜子化妆,在衣柜里慢腾腾地挑衣服。打仗嘛,总要有个准备。 她挑了一件宽松毛衣,束脚牛仔裤, 搭配一双短靴,看起来又精神又干练。她仔仔细细地打着粉底,掩盖憔悴的面容。她画上上挑的眼线,涂上大红唇,最后高高地扎上马尾。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这样细致地打扮过自己。 “呵,我还年轻着呢。”她心想。 她出发往婆婆的住处走去,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压力、跃跃欲试地一路直奔地方。 护工开了门,她走进去一看,房间倒是比以前整洁一些。 婆婆正坐在轮椅上,旁边沙发上坐着肖路。若华一走进去,母子俩的眼神都闪了一下,这次她看清楚了,肖路是惊异,老太婆是嫉妒。 茶几旁边有张小凳子,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这样她在水平线上,就比母子俩矮了一截。 “坐吧。”婆婆冷冷地说道,指了指小凳子。 若华并未答话,坐到电视机旁的按摩椅上,一歪身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正眼不看母子一眼:“说吧。” 肖路待要发作,看了看他妈,又强压了下去。 护工一看这架势,就找个借口告辞出去。 过了一会儿,婆婆开口了:“你们俩也闹了这么长时间了,肖路也说了,昨天你还打了他一巴掌。既然这样,你们俩索性就离婚吧。” 若华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又上来了,但她这次没有发火,而是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我说过了,离婚可以,达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签字。” “你提的离婚,肖路答应了,这会儿你又提什么要求?肖路欠了一屁股债,你还找他拿钱?你有没有良心?他每天起早贪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钱都花在这个家里了,你还不知足?临了还想讹他?” 若华听了放声大笑,果然母子俩的反应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如果她以前还对心理学有些疑虑,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大洋彼岸的心理学家所写的状况,居然在她身边上演得分毫不差。 此时,她终于相信,人是属于一类的,而不是一个。而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所有表现居然可以被系统准确地概括和预测。当现实再一次验证这些理论时,她叹为观止。 江若华止住笑,她坐直身子,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我再说一遍,达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签字离婚。” 肖路突然跳起来:“江若华,你不要得寸进尺!” 若华缓缓站起来,走到茶几前,端起婆婆喝水用的杯子,连水带杯子越过肖路,狠狠地砸在墙上。随着一声巨响,碎瓷片和水花四溅,沙发上茶几上和地板上,到处都是瓷片和水渍。 母子俩惊呆了。 14 母子俩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若华:“你疯了!” 江若华这个杯子本想砸向肖路,最后关头却改变了主意,上移了一尺,砸在他背后的墙上,饶是这样,也吓得他够呛。 她镇定自若地笑笑:“要离婚可以,我的要求一条也不能少。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签字。今天我砸你一个杯子,明天就是窗户玻璃,后天就是拆大门!要搞破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收场的本事!” 肖路气得脸色发紫,婆婆吓得不敢说话,两人这会儿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若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自古以来,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若华近来深谙此道。 对有些人来说,好好说话是不行的,你要是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就以为你只会讲道理。对于听不懂人话,办不了人事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他们当人看。 横要有横的样子,但也不能不讲理。对于善于道德绑架的人,那就站在道德高地轰炸他们。 以前若华不是办不了这样的事,是投鼠忌器,顾念孩子,想给他们留点脸面。可当她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之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既然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孩子,那么,她也就无所顾忌了。 此刻她心情大好,想着带伊一出去逛逛。 回到家里,女儿没有在客厅,若华轻轻地敲她的房门,却没听到声音,她正感到奇怪,开门进去,却发现伊一不在里面。 她十分奇怪,转身去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看到伊一,她这才慌起来,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始终没有孩子的身影。 房间里还有她的手表,手机也没有带出去。书包带走了,打开衣柜,里面少了一些衣服。若华着了慌,便出门到小区里各处寻找。 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她这才想起去调监控。 保安室的大哥倒是很痛快,直接告诉她,今天早上九点就停电了,监控都看不了。 怎么会这么巧?她心急如焚,只好又回到家里。 她正在开门,却心浮气躁地手一直抖个不停,她一把把钥匙扔在一边,坐在楼梯上,把头埋在膝盖上。 这时邻居买菜回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勉强应了一声。邻居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进不去了?” 若华正要说话,邻居又说:“我刚刚看见伊一和一个女的一起出去了,提着行李箱,两人有说有笑的,怎么你没有一起去吗?” 若华立刻跳了起来:“哪个女的?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走?” “就在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他们在停车场有说有笑的,旁边还有肖路和他妈。好像是准备一起开车出去玩。那是你们亲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长什么样子?” 邻居连说带比,若华大概听出来了,把伊一带走的,是林颖。 好一手调虎离山计!好一个不要脸的荡妇! 若华又气又急,打电话给肖路,打不通,打电话给婆婆,也是同样的情况。 她简直气疯了,直接冲到婆婆家门口,拼命敲门,却没有任何回音。她急怒之下,跑到楼下拿起一块砖头就向门口砸去。 巨大的声响使得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看。若华看到门口的充电监控,突然冷静下来,马上掏出手机报警。 派出所一听说有儿童失踪,立刻出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现场。若华向他们说明情况,说孩子被一个可疑人带走。 警察建议先打一下其他亲人电话,若华表示一直打不通他们电话。于是警察便用自己的电话打过去,谁知对方一下子就接起来了。 警察说明情况,肖路马上表示是自己接孩子出去玩。 这下子轮到警察一脸疑惑,若华抢过手机,当着警察的面,歇斯底里地喊道:“贱人,你把我孩子拐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肖路的声音极为冷静:“若华,你又发什么神经病了?我只是让朋友帮忙接一下孩子而已,我,还有妈都在,孩子能去哪里?” 若华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他在电话里继续说:“刚刚邻居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发疯一样用砖头砸我妈家的门,你是又犯病了?” 这时,江若华才开始明白他们的用心:他们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他们激怒她,让她失去理智,接着让所有人看到她失控的样子,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不正常。 她得过产后抑郁,还因此看过医生,记录在案的。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硬是一口咬定她患上抑郁症,或者其他的精神疾病,以此获得有利的证据。这样他们就可以提出离婚,顺理成章地抢走孩子的抚养权。这些手段和套路,书里都提到过。只是她一时急火攻心,竟然全都忘记了。 她迅速冷静下来:“肖路,你等着起诉书吧。” 肖路突然大怒:“随你便吧。整天不看孩子,你除了发疯还会做什么?” 若华这时候完全确定他们想干嘛了。她想了想,说道:“你让伊一接一下电话,我和她说几句话。” 肖路却说:“伊一玩得正开心,现在没空。”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警察和若华都愣在原地。 “既然孩子和爸爸在一起,那就行,没事就好。下次打电话之前要慎重,我们的警力有限浪费不起。” “抱歉,让你们受累了。” 若华进了家门,把门反锁上,这次她彻底明白了。那些人就像狼一样,他们一直在等着她倒下,趁机吸她的血。要不是看过那本书,只怕她又要着他们的道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害怕起来,她害怕看不到孩子,害怕他们抢走孩子。她整个脑子都在回旋着一个声音:“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15 江若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如此恨肖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在这之前,她认为只要财产分配合理,她是可以好聚好散的。但现在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联手欺负她,甚至拿孩子作为筹码来要挟她,这怎么能忍? 她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她必须冷静,不能被那伙人牵着鼻子走。孩子期中考试在即,他们却搞出这么多事来,摆明了就是想通过这些事来报复她。 她恨透了他们,可是现在她不能急,更不能慌。急躁只会让他们更有可乘之机。今天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吗?他们摆好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她不能上这个当。 可他们是一伙人,而她只有一个人,不行,她必须找帮手。 她想到了张奇,张奇说过可以帮助她,她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就要打他的电话。 “等等,我需要张奇做什么?我要先想清楚才能打电话,而不是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理清思路。“是什么,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婚?我可以和张奇聊聊,他经验丰富, 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 她立刻拨打张奇的电话:“你在工作室吗?” “在。” “你等等,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平常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江若华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张奇正坐在小房间里等她。 “出什么事了?看你赶成这样。”张奇看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惊讶。 她把他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这才坐下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张奇听完后,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经手的案子里有过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小三怀孕了。” 这句话如电光火石一般,一下子把江若华混沌的脑子劈开一条缝:“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她喃喃自语,“小三怀孕了,肖路必须离婚,而这个时候我又不离婚了,所以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逼我。他们既想要钱,也想要结婚症。” “所以,现在的情况反而对你有利。你只要拖着,最终他们只能答应你的所有要求。或者你可以起诉离婚。” 江若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真相应该正如张奇所说 ,林颖怀孕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林颖突然可以接受肖路的奇葩老妈。 但她一想到孩子,心绪又纷乱起来:“可他们现在抓着孩子不放,如果不离婚,整天拐着孩子到处跑,我担心孩子的安全,也担心影响学习成绩。” 张奇严肃地说:“你现在就是不能按照他们的思路走。他们已经打定主意通过孩子控制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进圈套。只能先狠下心来放放,当他们意识到孩子这步棋不好走了,自然也就放弃了。” 若华一想到孩子便心如刀割,那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孩子,居然被那几个狗男女这样把控着。一想到这些,她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把那把水果刀插在肖路的身上。 “狗东西!”她恨得咬牙切齿。 说来奇怪,她并不那么恨林颖,相反,她更恨肖路。听到林颖怀孕,江若华倒也不是无动于衷,但也并不觉得难过。 在她看来,林颖只是另一个受害者罢了,如果林颖不是和他们沆瀣一气的话,若华倒也不想太为难她。 张奇又说道:“不过起诉离婚的流程是比较长的,还需要各个环节的取证,尤其是他债务这一块比较复杂,你需要一步一步来。” 局面显然对她是不利的,可在这个时候,江若华反倒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来:“我会和他们死磕到底,不管用多长时间。” 张奇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 若华看着老同学,心里无限感激,从一开始到现在,关键时候都是他在帮忙。 这时,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女人过来敲了敲玻璃窗,张奇冲她点点头。若华知道他又有新业务,便告辞离开。 走出大门,她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休息。跑了一上午,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消耗大量能量,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这时,妈妈打来电话,若华这才想起今天是老爸的生日,前天妈妈就叮嘱她带着肖路和孩子回家吃饭。这会儿,若华才想起来。 她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又不能不接这个电话。 “若华,你们到哪里了?” “呃,正在路上。” “好,那你让肖路开车慢点。” 她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些事。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旁边停放着她的电动车,江若华苦笑了一下,车子把电动车给挡在角落里了。她正要问问这是谁的车,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墨镜女。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保时捷的车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江若华回头看了看,没看见张奇出来,便骑上小电驴走了。 一路上,她反复思量着怎么和父母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到北二环路时,发现前面路况堵得一塌糊涂。 她觉得很奇怪,大中午的怎么会堵车呢?涂山隧道位于繁忙的北二环中心,早晚高峰的时候车来车往十分拥挤,堵车是常事,但大中午堵车,却是稀奇。 整条北二环路上的车子排成了长龙,连路口都挤满了车子,好在若华的车子十分小巧,她骑着电动车左冲右突,倒是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路来。 许多车主都在等待观望,但并没有人鸣笛表示不耐烦。不远处的隧道里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正往隧道跑去,也有一些人正从隧道里退出来。但更多的人聚集在里面,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往前探头,从后面看,好像一群被无形的手扯住脖子往上拉的鸭子。 若华回家只有这条路最近,可隧道里挤得密不透风,无法通行,她正想着换一条路,却听到几个人在旁边议论纷纷:“造孽啊,过隧道还开那么快,简直不要命了。” “真是,车头都瘪下去了,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若华好奇地问他们:“那司机怎么样了?” 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车头都瘪了,人还能有好吗?” “最要命的是前车,被追尾得后半部都稀烂了。还好后面没有坐人,不然……” 第3章 支持 这时,隧道里的人群突然松动了,里面走出两个交警,一左一右拿着两个指示棒,开始指挥交通,人群车流终于开始动起来。所有的车辆都往中间的隧道靠拢通行,出事的隧道前面放置几个锥形路障。 若华见此情况,便调转车头驶进隧道。刚出隧道口,就看到右侧两辆小车相撞,前车车头完好,后部已经被撞瘪了,而后车整个车头都变形了,车上地上一大片血迹,几个医护人员和交警正在一起说着什么。 隧道口不远处就是江州市人民医院,若华没看见伤者,大概都送进医院了。她定睛一瞧,后车的车牌就是刚刚开出去的那辆保时捷。她顿时心下恻然,没想到竟是刚才那个墨镜女,现场这般惨烈,不知道她情况如何。 她看见路边站着一圈围观群众,便把车开过去停下来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一个满脸横肉、穿着驼色风衣的女人说道:“我刚刚从医院出来,就看到那辆保时捷从隧道里冲出来,一下子撞到前面那辆雪铁龙,哎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是中午人比较少,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那保时捷司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当场就没了,啧啧啧。” “怎么会在市区开这么快的车?” “谁知道呢!几个路过的人过去帮着把人拉出来,浑身都是血,已经不中用了。急诊室这么近也没用。哎呀呀……造孽啊……” 又陆续围上几个人来,把那人团团围在中心,只听见那人的大喉咙像锋利的刀片,刮得人耳朵生疼。若华骑着车子默默离开,半个小时前还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半个小时后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人生无常,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啊。 到了父母楼下,她锁好车子,心情十分沉重,说好的一家人来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老爸老妈又会说什么呢? 她提着在小区门口买的蛋糕上楼,老妈开了门,脸上尤有怒气,板着脸让她进来,随后在她身后重重地摔上门。若华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若华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陪着笑脸问老妈:“谁惹你了?发这么大的火?” “谁惹我的?还不是你!我千交代万交代,让你回去好好过日子,你是怎么搞的?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打电话给肖路,他说你在他妈家用杯子砸他,差点没把他砸死,还说你拿着砖头砸他们家的门。我不信,他还把监控视频发给我了。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她已经了解肖路和他妈的常规操作了,所以听到这些并不奇怪。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老妈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先骂她?老爸还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不过这次没有看报纸。 不过她没有争辩,任凭老妈滔滔不绝地发泄怒火,并不反驳,也并不插话,只是耐心地听完了所有的话,最后才缓缓开口:“你要不要听听我说的?可能和他讲的不一样呢?” 老妈惊讶地看着她,闭了嘴,老爸倒是坐直了身子。于是若华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还没等她说完,老妈气得一拍桌子,跳起来嚷着要去扒了林颖的皮,说着解下身上的围裙就要往外走,若华几乎拉不住她,倒是老爸站起来把她扯住了:“事情一件一件办。” 老爸拉着她坐下来,老妈还兀自气得大喘气,事到如今,老爸倒显得十分冷静:“归根结底还是肖路这臭小子不是东西,你找那个女人没什么用,有那个扒皮的力气,省下来揍那个臭小子差不多。” 若华听到此处忍不住失笑,老爸很少说话,但这次却一说话就是重点。 老爸又说道:“他们能联起手来欺负若华,我们一家子难道是吃素的?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们敢这么算计你,就是欺负你们江家没人啊!还敢让那个烂女人把伊一带走!你说,那女的在哪里上班?我非把她的脸皮撕下来当抹布不可!不要脸的烂货,反正她脸都不要了!正好撕下来给我当擦脚布!”老妈越说越生气,她一生气就喜欢来来回回地说那几句话,唾沫星子溅了若华一脸。 看着二老生气跳脚的样子,若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温暖。这会儿,她倒是觉自己之前的情绪大爆发未免有些可笑。 她笑着说:“这些事从长计议。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我请了专业人士帮我出主意呢,你们俩就别操心了。先吃饭。” 老妈气得拍桌子:“还吃什么饭?你还吃得下?我气都气饱了!” 若华笑道:“我可是闹了一个早上,肚子饿得不行。我要先吃饭。” 老妈还是气不过,坐着不动。若华站起来,给他们盛汤:“你要打要杀,也要吃了饭才有力气去啊!” 老爸则说:“孩子妈,若华说得对,先吃饭。还有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爸妈呢。吃饭!” 老妈这才转过身来。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一道酱排骨是伊一最爱吃的,若华心里难受,但又不想爸妈看出来,一直给他们夹菜。 爸妈也是食不甘味,难以下咽,还是勉强把这顿饭吃完。饭后,若华想切蛋糕,老爸却摆摆手:“别切了,你带回去,等伊一回来一起吃。” 妈妈听完站起身来进了房间,饭厅里只剩下老爸和若华。 若华站起来收拾碗筷,老爸却让她坐下:“若华啊,这么些年你受了大委屈,爸妈以前都不知道,你也没说。走到这一步,就不用后悔了,离就离,爸妈支持你。你要有难处,就带着伊一回家来。有爸妈一口吃的,不会饿着你们娘俩。” 若华红了眼圈,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和父母这样谈心事。以前,她总是埋怨父母忽视自己,不关心自己,唯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最艰难的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是父母,唯一坚定不移支持你的人,还是父母。 她很惭愧,以前不知道埋怨过他们多少次。殊不知,自己对待父母的态度不也很冷漠吗?婚后这些年,她很少关心他们,也很少主动和他们谈心。如果说父母为什么不能理解她,一多半不就是因为自己不主动、不沟通吗? 老妈从房间里出来,把一张银行卡交给若华:“这是我们俩这么些年的积蓄,都在里面。你现在也没有收入,还要带着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先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末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省着点花!” 若华本来已经热泪盈眶了,情绪都酝酿到位了,听到老妈最后一句话,又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亲妈啊。 虽如此说,她也没和他们客气,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自己父母面前就不用端着,就当是和他们借的。 她安顿好父母,便回家了。但她知道他们了解这些始末以后,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他们是吃不好睡不好了。 从父母家出来,她一路上车子骑得飞快。有了父母的支持,她的心理压力卸下一大半。以前她束手束脚,一方面是因为孩子,一方面是因为父母。 现在,来自父母最大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何况父母还给了她经济支持。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在若华看来,这话不全对,应该是钱壮怂人胆。 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说是长期没钱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带宽,换句人话说,就是没钱会让人变笨。 《水浒传》里秦琼仰天长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饶是英雄,钱途末路时,也会气短。没钱,就没了胆色,便显得面目可憎,做事难免瞻前顾后、犹疑不决。 现在江若华手里有了钱,心里有了谱。她的眉头舒展了,眼界顿时提高了,豆大的胆子迅速膨胀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现在,她可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收拾那对男女。 回家路上,她顺脚拐进张奇的办公室,却发现他出去了。助理小王接待了她。 “他还要多久回来?”若华问道。 小王蹙着眉头:“不知道,说是一个客户出事了,去看看。” 江若华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墨镜女的事。也是,前脚刚出他的办公室,后脚就出了车祸,他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那我在这里等他。” 小王点点头:“您在这里喝茶,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办公室剩下她一个人,之前几次来,她心里都装着事,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细细留意周遭的环境,这次来没什么大事,心情比较轻松,便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件小小的办公室。 办公室虽不大,却布置得比较雅致,一张胡桃木办公桌背后是一排整齐的书柜,透过玻璃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资料和书籍,办公桌旁边是一张小小的泡茶桌,仅容二人对坐,泡茶桌旁边是一扇窗户,可以看向外面的街景。 若华坐在泡茶桌旁喝茶,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时值深秋,近处阳光明媚,远处的天空上飘着几朵厚厚的云,窗外花坛里的月季开得姹紫嫣红,她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西厢记》里的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此情此景,甚是贴切。 她焦躁起来,便站起来走走,踱到书柜前面,想找找有没有自己喜欢看的书。 书柜一侧都是文件,用锁锁上,另一侧便是专业书籍和一些历史书籍,若华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中意的。 她一回头,看见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若华很喜欢张爱玲,大学时还模仿张爱玲的手法写了一篇小小说,刊登在校报上,居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她在这里看到这本书还是十分亲切的,于是便伸手拿起来翻了一翻,没想到从书的合页中竟飘落一张照片来。 照片已经泛黄,显然是老照片,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女生,大概二十出头,黑色长发及肩,身穿着鹅黄色羊毛衣、蓝色牛仔裤,双手抱胸,斜坐在一段树桩上。她把照片翻过来,背后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赠王天明,刘眉上。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若华赶紧把照片放回书里夹好,把书本放回原处,抬头一看,张奇已经进来了。 张奇看到她也不意外,大概助理已经告诉他了。只是看到她站在书桌旁,便皱了皱眉头。若华知道他大概不喜欢她乱动他的东西,便走到茶几旁赔笑道:“刚才无聊想看看有什么书,看到那本《倾城之恋》,还以为你也喜欢看。” 张奇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下,把刚才的残茶倒掉,重新坐壶烧茶,然后说道:“那本书是一个客户给我的,刚刚出了事。这单子也黄了。” 若华想,大概说的就是那个墨镜女,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祸。” “果然是她。”若华心想,又道:“伤的重吗?” “人没了。我刚刚赶过去看了一眼,唉。“张奇摇摇头,“过去正好帮她通知家属。她老公还在上海,晚上才能到。” 两人因为这事唏嘘了一番。 张奇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么这么快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若华本来想请他帮个忙,现在看他情绪不好,也不便让他劳神,便随便胡邹了个理由:“没啥事,就过来瞧瞧你,找老同学喝茶还不行吗?” 张奇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你早上来的时候,情绪很差,这会儿来,倒显得精神不少。是有什么好事吗?说来我听听。” 若华笑道:“和父母把话说开了,他们也想开了,我的心理负担就放下了不少。” 张奇点点头:“这倒是,这种事情,父母的态度很关键,尽量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 “上次我听你说过,林颖的律所主要是帮客户打离婚官司,她有竞争对手吗?”若华呷了一口茶,闲闲地问道。 张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这样,有个实力很强的竞争对手,叫恒盛,林颖原来是从这家律所出来的,自己做的好就另立门户了。” 若华暗想,这样的女人也算是个优秀女性了,又何必和肖路搅和在一起?女人啊,有时候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又一想,肖路的眼光还是可以的,看中的女人总有可取之处。 若华正想着,张奇又道:“恒盛的老板是赵乾朗,原先是林颖的师父,把林颖带出来了,结果林颖出走的时候带走了他好几个下属,对他打击不小,两人结下了梁子。” 原来如此,若华暗自点头。 又喝了一会儿茶,若华告辞出来。刚刚还是极好的天气,却突然变了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若华刚骑上小电驴,豆大的雨滴滴落在鼻尖,她停下车子,从后座底下的储物箱里拿出雨衣,仔细地披好。刚扣上安全帽,大雨哗啦啦地泼将下来,地上扬起一阵水雾。 一阵秋雨一阵凉啊。 第4章 历程 等到柳月出差回来,孙建平已经和三只小猫处得非常好了。他每天早晚两次给小猫喂食,陪它们玩耍,这是他在工作之余的唯一消遣。小区里的人们一开始对这个大男孩的举动有些不解,时间一长也见怪不怪了。 这一个星期时间里,他的内心也时常波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毕竟如果柳月已经有男朋友,那么他就是自作多情了,做这些事未免可笑。但两天以后他就喜欢上小猫对他的依赖和亲昵,也就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对于孙建平来说,小猫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生活的一部分空洞。他生活圈子不大,性格安静内敛,日常来往的就那么几个人,还都是男人。他也需要情感寄托。 一个大男孩和三只小猫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他开始挂念它们,刮风下雨时还特意从家里跑出来,看看它们的住处是否安全。柳月回来的前一天,他已经在考虑收养这几只小猫。 他和陈宁的关系也时好时坏, 工作上的事情虽然暂时有了一致的目标,但显然陈宁还是不太服气,时不时地要挑他的毛病。 他有时看看朋友圈,就想看看柳月有没有发什么,可是小姑娘很低调,除了偶尔发发游戏的东西以外,自己的状态是一点不透风。好几次,孙建平想给她发消息,内容都编辑好了,最后一刻还是删掉了。 这一个星期分外漫长,他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可脑子里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她在干嘛呢?她还记得他吗? 眼看一周时间将将要过,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还有些憧憬,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境。他还想把心掏出来,仔细查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天,他又像往常一样,下楼来喂猫,一路上,他东张西望,希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 他很失望,也自嘲,怪自己多情。 王洋交待他的事,他也放在心上,也在几个招聘网站上面发布了信息,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却没有一个是满意的。 要么是有想法有能力的年轻人,可一看到公司的情况,摇摇头就走了,要么是没什么经验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说起话来侃侃而谈,操作起来啥也不会。总之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孙建平有时候也很泄气,但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越难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你觉得我不行,我非要做给你看,直到让你闭嘴为止。 理论和实践之间,差着一条沟,实践和成功之间,差着一条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他原先做的那些小游戏,和最终的目标比起来,就差一条大峡谷。就好比原先你在学校里写的作文都是范文,但现在要求你写一百万字的小说,还要求几十万的阅读量,读者必须能读完,还能打高分,这差别就大了。 孙建平时不时还会梦见回到大峡谷,站在加拉村口远眺西兴拉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寒冷、饥饿、困乏、恐惧纠缠着他,他挣扎着爬出雪窝,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两只橘猫正在努力干饭,只有小狸花吃几口,就过来蹭着他玩耍,几天时间,认真干饭和不认真干饭的已经有了显着的区别,两只橘猫比小狸花胖了一圈,身长也更长一点。 孙建平正逗着小狸花玩,猛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掌,他回过头一看,竟然是柳月。 他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柳月笑嘻嘻地望着他:“怎么一个礼拜不见,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是没想到你在我后面。”他站起身来,低下头望着她。 晨光中,柳月穿着一件橘黄色的连帽卫衣,搭着黑色运动裤,越发衬得的皮肤格外白皙,娇小可爱。她调皮地举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一下:“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你送我的?” “当然了。你帮我照顾猫咪的嘛。” 孙建平光顾着看她了,倒没有注意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只好挠挠头:“猜不出来。” 柳月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唇:“再猜猜嘛。” 孙建平只好说:“糖果?” 她摇摇头。 “文具?” 她还是摇摇头。 “实在猜不出来,你给个提示吧。” “公仔。” “猫咪公仔?” “对啦!”柳月高兴地把手伸出来,只见她手里攥着一只小小的猫咪公仔,长得和小狸花十分想像。 孙建平又惊又喜,伸手接过来:“真的是送给我的?” 柳月把公仔往他手上一按:“不然还能给谁?” 孙建平看着柳月兴高采烈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起来。 柳月转过身去看几只小猫,说:“几天不见,长大了这么多,小橘猫长得很快。就是小狸花瘦小一点,它一直都没有它的两个兄弟能吃。” 孙建平凑过去,这会儿两只橘猫吃饱喝足,也凑过来撒娇玩耍。孙建平心中一动,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但他转瞬又想到那天来接她的男人,又犹豫起来。 “你这一星期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啊,谢谢你。猫粮都用完了吗?”柳月一边搔着小狸花的下巴,一边摸着一只小橘猫的后背,“我看天气预报,周三有雨,得把它们的窝整一整。” 孙建平没有回答,柳月觉得奇怪,转过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孙建平说道:“那天你出差,我看到你了。” “嗯,然后呢?” “来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吧?” 柳月偏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他,孙建平给她看得不自在,竭力装得若无其事:“看我做什么?” 柳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孙建平顿时放下一块心中大石,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真的?” “真的啦。”柳月抿嘴笑道。 湛蓝的天空澄澈明静,远远地飘着两朵白云,一只白鸽呼啦啦地飞过树梢,雪白的翅膀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孙建平只觉得由内而外地一阵轻松,但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未免唐突,怕柳月多想,便转移话题:“我想收养这几只小猫。” 柳月又惊又喜:“真的?” “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一起养吧。” 不用说,柳月的提议正中孙建平下怀。两人当即行动,孙建平跑回家里,拿了一个纸箱,柳月把小猫一只一只放进去,两人抱着箱子兴冲冲地往孙建平的住处跑。 刚打开门,撞见陈宁光着膀子正要上厕所,看到他们,陈宁吓得一激灵,转身冲回房间,一边大骂:“孙建平,你个老小子带女孩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孙建平这会儿心情很好,懒得和他计较,一边让柳月进来,一边向她介绍,“这边是我的房间,那个房间是我舍友的,这边是厨房。我们把箱子可以放在客厅里。” 柳月好奇地环顾四周,房子不大,东西不多,但摆放得井井有条,也很干净。她顿时对孙建平心生好感。 她喜欢干净的男生。 小猫刚换环境,看起来有些害怕,缩在纸箱的一角瑟瑟发抖,柳月把它们一只一只抱出来,一开始它们还不敢乱动,只是围在一起,不肯走动,和它们玩了一会儿之后,小家伙们就放开了,开始抖擞精神四处查看。 孙建平把食盆,猫砂盆等器具一一摆放整齐,一回头看见陈宁穿好衣服走出来,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衣服也整整齐齐,显然是用心打扮了一番,不知怎的,孙建平今天看他特别碍眼。 柳月微笑着冲他打个招呼,陈宁也咧嘴笑笑:“哟,今天真是蓬荜生辉啊,建平,也不介绍一下!” 孙建平老大不情愿地站在中间,向柳月说道:“这是我舍友,也是同事,陈宁。”又向陈宁说道:“我朋友,柳月。” 柳月微笑着说:“你好。” 陈宁说:“上次见过的,你也住这个小区吗?” 柳月回答:“是呀,哦,上次就是你们俩一起的呀,今天换了发型,都没认出来。” 孙建平看陈宁杵在那里,有话没话地聊个不停,心里有些不自在,便拿话支开他:“你刚才不是要去厕所吗?” 陈宁给孙建平一说,便尴尬起来:“哦,哈哈,你们聊,你们聊。”于是转身走开。 柳月便说道:“我看你这边还少个猫爬架,我等会儿上网买一个给你送过来,平常没事,我也会买点猫粮啥的,过阵子该给它们驱虫,打疫苗了。” 孙建平忙道:“这些东西我会买,我就是性子粗,怕有时候照顾不过来。” “不要紧,我教你。我没事过来瞧瞧,你不介意吧?” “不会,你想看小猫就来。”孙建平嘴上说道,心里却想,“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正说着,陈宁这厮又出来了:“你们吃过早饭没有?孙建平,我们早上吃啥?” 孙建平恨不得现在手里有颗火箭,麻溜地把这个二货绑上,立刻发送到火星。 柳月忙道:“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孙建平刚才还愤愤不平,这会儿又乐开了花:“行,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柳月说道,又向陈宁点点头:“我走啦。再见。” 送完柳月回来,孙建平看到陈宁双手交叉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捏着嗓子扭捏作态:“我晚上再过来看小猫,你不用送!” 孙建平一个扫荡腿过去,差点把他绊个趔趄,“我谢谢你!” 两人哈哈大笑,算是泯了恩仇。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去工作室,却没想到,王洋居然已经早早地到了那里。 孙建平又惊又喜,几天没见,王洋整个人胖了一圈,脸也圆了,气色也好了。 “稀客稀客。”陈宁笑着说。 王洋白了他一眼:“是说我白拿工资不上班吗?” 孙建平笑道:“不要理他,你今天怎么会来的,还一个人来?” “我妈送我来的,她又赶着去公司先走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招聘个行政策划嘛,你不是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通过自己的一些渠道招人,昨天有人给我推荐一个人,我看了下履历,不是本行业的,但是我学姐推荐的,她对这人印象不错。所以我今天约他来工作室谈谈,你们也看看。” 孙建平觉得惭愧,王洋交待的一件事都没办好,还要他拖着病体处理工作。 “脚怎么样了?” “再做个三次手术大概就好了,哈哈哈。”王洋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时,王洋的电话响了,孙建平帮他从衣袋里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原来正是今天来面试的人,对方找不到地方,只好打电话来问。王洋简明扼要地把地址说清楚,便挂断电话。 “大概还要一分钟,”王洋对他们俩说道,“没想到是女孩子,建平,你到电梯口看看,这么多工作间,她等会儿找不到地了。” 孙建平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刚走出门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低头一看,不禁惊呼出声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柳月抬起头来,也十分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5章 出气 若华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但已不似之前那么难过,现在她的目标更明确,工作,挣钱,离婚,抢回孩子抚养权。 她知道要做什么,却还不清楚具体怎么做。她对未来的规划还十分模糊,在这之前,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十几年的家务劳动和孩子教育,让她变得琐碎,她从来没有系统地完成过一件大事,所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到房间,找出睡衣,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冲完之后,脑子清醒了许多。 “多大点的事啊,值得这么歇斯底里?孩子都那么大了,想看就去学校看。再说了,好不容易有人帮忙带孩子,自己也轻松点,干嘛那么着急?”她失笑道。 这么多年,她了解肖路,肖路何尝不了解她?他深知她的脾气和性格,只要抓住她的软肋就可以牵着她的鼻子走。 像肖路这样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没有心,没有情感,也没有道德上的约束,所以他们在做事的时候没有顾忌,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点是正常人做不到的。所以江若华处处被动。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她上网查了恒盛律所以及赵乾朗,找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表示要咨询离婚事宜,约好明天早上见面。 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她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伊一,不知道她吃饭了吗,复习功课了吗。她有心想去婆婆家看看孩子在不在,还是忍住了。不知道他们还会有什么花招。 这会儿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了,她看一下时间,已经晚上7点,从早上开始,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这会儿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些剩饭剩菜。她又打开食品柜,拿出一包方便面用汤锅煮了。 食物的香气激活了味蕾,她突然胃口大开,把一包方便面吃得滴水不剩,可还只觉得吃了个半饱。她想了想,决定出去吃点烤串。 以前为了孩子的饮食健康,她尽量在家做饭,能不点外卖尽量不点外卖。今天孩子不在家,倒是难得地给她放了个假,与其在家里无谓地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放飞一下自我。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家庭束缚着,被家务和各种琐事包围着,被烦恼和忧愁牵绊着,今晚,她可以给自己放个假。 她信步走进一家烧烤店,给自己点了牛肉串,羊肉串,蔬菜串,还有两瓶啤酒。 烧烤店里三三两两的食客各自坐满一桌,只有江若华孤零零地一个人坐着。她突然想起之前看的日本的一人独酌系列视频,主人公似乎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把日子过得闲适自在。江若华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感受。 她的生活中一直都挤满了人,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大伯叔叔一起生活在一个大房子里。长大以后,和父母一起生活,上学后,在宿舍里,四个人一个房间,有时候还要更多。毕业后没多久就结婚生子,孩子大一点,婆婆又搬过来了,直到不久前才搬出去。若华的生活总是拥挤的,嘈杂的。 她是喜欢安静的,有时候孩子的吵闹会让她头痛,和婆婆一起的生活是让人郁闷,她一直盼望能有自己的空间,能有一份自在和自由。 彻底的自由,兜里有钱,有一份合适的工作,闲暇之余看看书做做家务,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她似乎实现了一点:彻底的自由。她自嘲地笑笑。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顺着口腔滑过喉咙,一直流到胃里,随后一股温热的气体直冲头顶,她打了个酒嗝,好爽! 一杯又一杯,没多久,一瓶啤酒已经见底。这时店员拿着牛肉串来了,牛肉还烤得滋滋作响,上面冒着油花,洒满了香料,她深吸一口气,是孜然和自由的味道。 江若华又开了一瓶啤酒,这次她不用杯子,直接对着酒瓶喝了起来。喝到高兴,甩开腮帮子大嚼起牛肉串来。 两瓶啤酒下肚,若华眼里的世界开始旋转,多少年了,没有这样放开地享受生活。她自嘲起来:“江若华啊江若华,你也太没有追求了。” 付过帐,她施施然地走出门口,夜风吹过滚烫的脸,凉凉的,柔柔的,像小时候夏天妈妈的手。 她像脚踩着棉花般回了家,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脑子里天旋地转,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不知道进门时有没有关门,便挣扎着爬起来,回头一看,门倒是关的好好的。她长舒了一口气,又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等到醒过来时,天已大亮,江若华爬起来,发现自己昨晚没有洗漱就睡着了。她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有11个未接来电。 “该死。”她有点慌,“这么多电话,该不会是伊一出什么事吧?” 她解锁屏幕一看,是老妈打来的,便赶紧回了电话过去。 电话一接通,老妈劈头就骂:“江若华,你昨晚怎么都不接电话?” “昨晚太累就早睡了,手机静音没听到,怎么了?你打这么多电话。”若华听到老妈的口气,惊疑不定:“是我爸怎么了吗?” “你爸没事,我也没事,本来就是想问问你回家没有,和你说个事。结果电话一直没接。你爸昨晚人不舒服,不然我们早就冲过去找你了。” “那老爸现在怎么样了?”若华心里祈祷着不要出事,她现在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波折。 “他倒没什么事,大概是感冒了,有点发烧,早上起来好多了。你没事吧?。” “我好好的呀。”她松了口气。 老妈继续说道:“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想到肖路公司和那个女的上班的地方去闹一闹,杀杀他们的气势,偏你爸拉着我,不让我去。” 若华听了啼笑皆非:“你给我打一个晚上电话,就为了这事啊?” “可不是嘛!”老妈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个八度,“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你把他们的地址告诉我,不,你和我一起去,我再叫上你大姨,我们几个一起过去,看看那两个狗男女要怎么收场!” 若华心里何尝不想出这口气,只是这么做,气是出了,未免闹得太难看,将来孩子怎么办?总不可能不打交道的吧? “妈,你别急,我心里有主意,这件事你让我自己处理。实在要是有麻烦,再找你们帮忙。” 老妈犹豫了一会儿,说:“肖路和那个女的已经串联好了,还有他妈,三个人合计对付你一个,你是他们的对手吗?他们做起事情来可是不择手段的啊!” 话糙理不糙,若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既然敢这么做,摆明了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拿捏了也就拿捏了。老妈的提醒是对的,他们做事确实是无底线无下限,她应该多留几个心眼,对这几个人不能不防。 “妈,我知道了,会小心的。”若华现在只能这么安慰老妈,“今天早上还要去找律师谈谈,马上就要出发,先聊到这儿,回头再说。” “那你中午回来吃饭,看你最近脸色不好,早上你爸逛菜市场买了一斤羊肉,给你炖汤,记得回来,别让我打电话催你。” “我知道了。”说完,若华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她最大的问题就是沉不住气,他们深知她在乎的是什么问题,往往下手又准又狠,而她总是傻乎乎地往对方的圈套里钻。对这些做事不择手段的人来说,很难预判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这是很让人焦虑的。 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他们下一步要干嘛。“算了,先把眼下的事做完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甩了甩头,便去换衣服。 简单吃了早餐,收拾完厨房,江若华便出门了。她今天特意换了一件雾霾蓝的外套,内搭一条黑色针织裙,看起来精神而又温婉,今天,她要扮演一个楚楚可怜的原配。 天气开始降温了,若华刚走出门,一阵冷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只好折返回家拿了一条丝巾围上,这才好些。 赵乾朗比她想像的要年轻一些,45岁上下的年纪,有点谢顶,带着一副眼镜,不大像电视里的精英律师,倒像一个中学老师。 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便坐下来进入正题。若华把照片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先生出轨的对象。”说完,便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赵乾朗拿起照片一看,便坐直了身体,眼神里精光闪烁,他不动声色地把翻完所有的照片之后,便放回到桌面上,开口问道:“江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江若华说道:“我先生出轨了照片里的这位小姐,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转移个人财产,现在又向我提出离婚,我希望您能帮我找到他转移财产的证据,在这场离婚诉讼中取得我想要的结果。” 赵乾朗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您希望取得什么结果?” 江若华迎着他逼视的目光说道:“我要房子,存款,以及孩子,最好能让他净身出户。” 赵乾元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于是若华把离婚的始末大概讲了一遍,赵乾元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用笔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 等到若华说完之后,他盖上笔帽,抬起头来:“我大概了解事情的经过以及你的诉求。那么,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知道林颖和我们律所的关系吗?” 若华点点头:“我大概了解一点。” “那么,你是知道这层关系之后才来找我的咯?” “是的。” 赵乾元双手交握顶在下巴上,两只锐利的眼睛盯着她说道:“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委托。” 这下大出若华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赵乾元会迫不及待地接下这个案子。 “为什么?” “作为同行兼前同事,我都不方便接下这个案子。” “可这是我主动委托你的啊!”若华有些急了。 “感谢您的信任,我很抱歉。”赵乾元一脸轻松。 若华火了:“如果你不能接下这个案子,大可以一开始就拒绝我,而不是浪费我的时间!” “哈,这就要归因于我那小小的好奇心。”赵乾元的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江若华克制着怒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赵乾元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找到他就会事半功倍。 她控制住怒火,思考了一下,说道:“如果是费用的问题,好说。” 赵乾朗摇摇头,笑道:“不是费用的问题。我只是不能接这个案子。” 若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便问道:“您可以给我个建议吗?或者,劳烦您帮我推荐一位优秀的律师。” “这个是可以的,我认识一位年轻的律师,这是他的名片。”赵乾朗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她,“他是专门做离婚咨询的,已经从业5年,十分有经验,找他是一样的。” 江若华接过名片,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赵乾朗继续说道:“我很抱歉不能帮到你更多。但是请你相信,我十分同情你的遭遇。我会知会王律师,尽最大努力帮你解决问题。” 若华站起身来,面若寒霜,拿起提包转身就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赵乾朗叫住了她:“江小姐。”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什么事?” “谢谢你来找我,祝你好运。” 若华冷笑了一下:“您客气。”便转身离去。 她没有回头,如果回头的话,也许能看见身后那张诡异的笑脸。 ilwxs.com 第6章 巧合 孙建平万万想不到会在公司碰到柳月,一时间又惊又喜。 柳月也觉得意外,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到里面有人问道:“建平,是谁来了?” 孙建平回头答道:“正好遇到我朋友了。” 陈宁一听到声音,便跟着从里面找出来,看到柳月站在门口也十分惊奇:“这么巧啊,请进请进。” 孙建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招呼柳月进去,柳月也不客气,跟着走进工作室。 王洋看到三人的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孙建平抢着答道:“这是我朋友,柳月,柳月,这是我同学,王洋。”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王洋便问孙建平:“我刚才说的候选人应该已经到了,你接到了吗?” 孙建平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电梯口看看。” 柳月连忙叫住他:“等等,你们说的候选人,应该就是我。” 几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王洋最先反应过来:“哦,是你呀,小柳,我还以为是小刘,文刀刘的刘。” 话音刚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开始满头雾水的陈宁也反应过来了,两手一拍一摊:“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巧了吗!” 孙建平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王洋口中的候选人竟然是柳月,这真是太巧了,这真是太好了! 王洋指了指椅子:“坐吧,大家都坐下。既然都认识,那就更好了,坐下来聊一聊吧。” 孙建平赶紧先把王洋的轮椅推到会议桌前面,然后自己走到对面坐在柳月身边,陈宁坐在王洋隔壁。 王洋看了看孙建平,又看了看柳月,这才开口说道:“小柳,既然你是来面试的,那我们还是按照面试的流程走,请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柳月笑了笑,说道:“是呀,我也没想到能到朋友的公司面试。”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简历,孙建平接过来,递给王洋。 原来柳月刚从学校毕业一年多,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毕业后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行政工作,说白了就是前台。她觉得这份工作没什么前途,自己也没什么兴趣,便想跳槽。 她一直喜欢玩游戏,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市场上所有的新出游戏她都玩过,也有了自己的心得,于是想跳槽到游戏开发公司。那天校友聚会,她遇到学姐,知道学姐在大厂工作,两个人聊了一路。 可巧学姐和王洋是前同事,王洋和她提过招聘的事,学姐一想,这不正巧是个机会吗?于是便给王洋打了电话,没想到,过河遇到摆渡人——赶巧了。 柳月说完,大家都笑了。 等大家笑过,王洋说道:“小柳,你喜欢游戏是一回事,但开发游戏是另一回事,这中间的区别你明白吗?” 柳月点点头,说:“我明白,但我想自己还年轻,可以学习,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还有这几位师兄帮忙,我有信心。” 虽然柳月说得笃定,但在场的除了孙建平以外,其他人都不看好她,毕竟在这个行业,一个没有任何经验和技能的新人能做什么,能呆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再说了,现有的几个人也都不是行业精英,王洋想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孙建平极为兴奋,柳月的到来让他陡然升起巨大的信念,那就是,他一定要带着她走向成功。这种信念如此强大,足以摧毁任何困难和压力,指引着他一路向前。 陈宁却不以为然,对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并不十分感冒,虽然柳月长得好看,但好看能当饭吃?现在公司的这种状况,实在叫人担心,再添上这么个啥也不懂的丫头,到底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王洋对于柳月的到来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和同事沟通过小姑娘的情况,他倒是不担心柳月的经验问题,毕竟在这个行业,充满许多可能性。技术性的东西通过学习很快就能掌握,目前公司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技术,而是方向。不过,正如柳月自己所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喜欢游戏的人,往往能从市场角度提出更有价值的意见,对于技术出身的孙建平和陈宁,是一个补充。 想到此处,王洋下定了决心:“行,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柳月,明天开始试用期。” 柳月一愣,她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毕竟她这个行业跨度是从地中海一脚跨进太平洋。尽管如此,她对自己有信心,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她站起来,和王洋握了握手,笑着说:“王总放心,你一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王洋一笑,他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勇气和自信。 孙建平倒是没想到柳月会这么早来上班,毕竟他知道她才出差回来,工作不用交接吗? 柳月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我一个月前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最近就是在交接,那天出差,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来接我的岗位的。” 孙建平这才恍然大悟,暗笑自己多疑,没来由地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一个星期。连忙道:“那更好了,明天可以一起来上班,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区,很方便的。”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孙建平顿时觉得自己的司马昭之心已经众人皆知,一时尴尬得下不来台。倒是王洋打破了局面:“陈宁,你带柳月熟悉一下公司,建平,你跟我出来一下。” 孙建平讪讪地推着王洋出了门,两人在消防通道停下,王洋说道:“建平,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柳。” 孙建平伸手挠挠头发,一只脚轻轻地踢着王洋轮椅的轮胎,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对柳月印象很好,只是这事就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可别取笑我。” 王洋盯着他说道:“这很正常,小柳这么漂亮,性格又好,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公司不是谈恋爱的地方,尤其是公司发展初期,不要把办公室恋情搞得沸沸扬扬,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孙建平没想到王洋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回头一想,王洋说的话确实在理,事业第一,尤其是现在,得先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有了面包才能谈爱情。王洋和陈宁两人都压上了赌注,自己可不能掉链子。 “这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事业不成功,恋爱不能谈。” “好,你说的话从来没有食言,我放心。” “你怎么回去?”孙建平赶紧转移话题。 “我叔叔一会儿过来接我。” “你叔叔?”孙建平想到一会儿见到传说中的叔叔王天明,略有些激动。 “对,他平常很忙,到处飞,今天正好在上海。”王洋看着孙建平的表情,有些奇怪。 以前在大学时,孙建平就听王洋说起过这个叔叔非常疼爱他,甚至比王洋的爸爸还要疼爱。他自己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后来在婶婶的坚持下收养了一个女孩,虽然他对养女很好,但对王洋更好,几乎把王洋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从小到大,王洋的一多半花费都是叔叔王天明出的,王天明一度想说服王洋爸爸让王洋出国留学,费用由他出,但王洋却对出国没有兴趣,最后只好作罢。 王洋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出事的时候,王天明正在国外出差,得知消息后立刻找了一支救援队前往西拉山救援,自己也放下工作,专程从国外赶回,王洋父母赶到加拉村的时候,他正在回国的飞机上。 王洋被救出的时候,他已经等在林芝医院,第一时间联系了飞机和国内最优秀的骨科医生,在林芝县医院稍作休整,立刻转往上海。王洋能够得到妥善的治疗和照顾,一多半得益于王天明无微不至的关怀。因此叔侄俩感情十分深厚,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孙建平推着王洋下楼,刚到门口,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辆汽车旁边,远远看去,气质外形和王洋极为相似。 王洋举起手来挥了挥,那个男人一眼看见,便快步向这边走来。 走得近了,孙建平看得清楚,王天明给他的第一感觉是中年版的王洋,除了多一些皱纹,目光更为犀利,气质更为沉稳以外,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他不禁咧嘴笑了,都说叔侄相似,没见过这么相似的。 王天明伸出手来和孙建平握了一下手:“你就是建平吧?我听王洋一直提起你,谢谢你,要不是你,王洋可就惨喽。” 孙建平只觉得这只大手沉稳有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您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天明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王洋:“有日子不见了,这次回来看你的气色不错。” 王洋笑着说:“你天天给我寄各种补品,我妈逼着我吃下去,能不好吗?这次回来多久?” “这个,看情况,先保密。怎么,你小子想赶我走?”王天明拍了拍王洋的头。孙建平在一旁看着叔侄俩其乐融融,也十分开心。 正说着,手机响了,王天明拿起手机一看,对两个年轻人笑笑:“稍等一下。”便转身走开。 孙建平对王洋说:“你叔叔跟你长得还真像。” 王洋冲他做了个鬼脸:“从小到大,见过我俩的人都这么说,我都听习惯了。” 这时,只听见王天明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两人一时愕然,尤其是王洋,从来只见叔叔云淡风轻,似乎从没什么事能撼动他,但现在叔叔的声音都变了,他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激动。 王天明打完电话,尽力平复心情,这才回身对孙建平笑笑:“小孙,谢谢你送王洋下来,我们先走了,有空来家里坐坐。” 孙建平点点头,看着王天明的脸色不好,也并不多话:“您客气了。再见。” 他帮着王天明搀着王洋上车,收好轮椅,关好车门,目送他们离去,然后回工作室。 一进门,就看见陈宁和柳月坐在会议桌旁说说笑笑,孙建平一阵醋意涌上心头,便阴沉着一张脸坐下。 柳月看他出去进来两张面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问他:“建平,发生了什么事吗?” 孙建平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这下子陈宁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进来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孙建平一听陈宁的话便变了脸色,心头火起,正想怼他两句,柳月一看形势不对,便插口说道:“要不,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你们早上几点出门?一起走吧?” 孙建平的火气倒一下子被柳月的话哄得烟消云散,顿时和颜悦色起来:“我们一般七点半出门,到时候我打你电话,一起走热闹些。” 柳月听说,便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明天七点,楼下不见不散。”说着,冲他粲然一笑,孙建平顿时觉得五脏六腑被这一笑熨得服服帖帖,再也没有火气。 两人把柳月送到电梯口,看着她关了电梯门,冲他们挥挥手,才转身回去公司。陈宁还是被孙建平的一阵一阵情绪搞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孙建平却觉得一时豁然开朗,全身都是干劲,坐下来把代码敲得山响,惹得陈宁只咂舌。 王洋正纳闷叔叔为什么突然脸色大变,正琢磨着是不是公司的事,方不方便询问,王天明却开口了:“你婶婶出车祸了。” 王洋大吃一惊:“啊?什么时候的事?婶婶怎么样了?” 后视镜里,王天明面无表情:“一个小时前,在江州。当场……去世了……” 第7章 抉择 江若华垂头丧气地走出大门,一时间心情十分低落。她实在想不明白赵乾朗为什么拒绝她。 她的心情乱糟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让他帮忙分析分析,但现在她没有多少朋友,婚后,在肖路的挑拨和控制下,她和朋友越走越远。再者,生活过得不好,也不想和昔日朋友有太多联系。 她想来想去,想起去张奇那坐坐,但拨电话过去,对方回答正在跑业务,无暇分神,只得罢了。 她在大街上乱转,此刻不想去父母那边,怕他们看出端倪,更加担心。 反正今天也没事,回家也没人,她索性骑着小电驴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走到哪算哪。 电动车拐进一条幽僻的街道,路上行人稀少,两旁的常绿乔木苍翠挺拔,斜坡上一带三角梅开得轰轰烈烈,让人眼前一亮。 若华没有来过这条路,觉得好奇,便一路走一路看。这里都是老建筑,许多店面都是以前的老房子改的,虽说旧,却各有特色。路角转弯处有家小小的咖啡厅,门口砌着红砖,屋顶盖着绿瓦,几株硕大的三角梅遮住一半窗户,把咖啡厅遮掩得羞答答,倒惹得路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把车子停在门口,只见门端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明显看出是手写的“时光咖啡馆”。 “有点意思。”若华暗笑,于是信步走进门洞。 咖啡厅主打的是复古情调,墙上挂着老式的挂钟,还有几把旧吉他,吧台后面摆着许多老物件,比如搪瓷缸子,老式铝壳暖水壶等等,头顶悬的小灯泡外面罩着绿色灯罩,搭配红白格子桌布,一股怀旧味道扑面而来。 她环顾一下四周,店堂不大,大概是因为现在不早不晚的,所以没什么人,整个店里除了她只有另外一个顾客。她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服务,正奇怪着,老板从吧台后面的门洞钻出来,一眼望见她,便问她喝什么。 若华走到吧台去看,除了咖啡就是茶,她不喜欢喝咖啡,就点了一杯柠檬红茶,嘱咐老板不要加糖。 她打开手机扫码付款,林锐的电话打来了,她接起一听:“若华,明天你记得穿黑色正装来公司,我带你去处理一单保单理赔,穿着要正式,不要有鲜艳的颜色。” 若华心下揣度,刚进公司就碰到保单理赔,这在新人中是不多见的,一方面,主管想让她提前熟悉相关业务,另一方面,保单只有理赔了才能体现这份工作的意义,这对于新人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也有助于新人的留存。 她回答:“好的,我知道了。”想了想,又问上一句:“要不要带一束花?” 林锐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用,怕会刺激客户,我们公事公办,及时做好理赔工作才是对客户最大的安慰。” 若华心下一颤:“难道是寿险理赔?” “是的。” 江若华顿时觉得心里发慌,喉咙发涩,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明白。” 她挂断电话走回座位,窗外三角梅开得正艳。她倚在窗台上,陷入沉思中。 离婚,欺骗,操控,被转移的财产,外界的眼光,父母的反对,未知的工作,孩子的抚养权问题,重重问题压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是什么原因,让她走到今天的境地? 是因为结婚吗?如果不结婚,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小时候,父母严防死守,生怕她早恋,初中时一个男生给她递小纸条,被父母知道后,狠狠骂了一顿。高中时,她开始住校,老妈经常偷看她的日记,时不时把她的心事拿出来点评,让她倍感屈辱。 上大学时,老妈还千叮咛万嘱咐,专注学习,不要随便谈恋爱。她不是听话,是因为大一学业重,她要适应环境,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 可情况到了大二时就开始变了。放假回家,老妈话里话外探听她有没有男朋友,暗示她可以找了。可这时候她却开始负气:“你不想我找我就不找,你说可以找我就找,我成什么了?” 她就是不想找,把所有时间都泡在学习和社会实践上,那时候她也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获得了奖学金,得到了大量的荣誉。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你把时间花在哪里,哪里就能开花结果。花在感情上,感情没了,什么都没了,花在学业和工作上,至少还有收获。 大三时,老妈就开始明着催了,可她依然不为所动。当然了,年轻悸动的心怎么会没有向往?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人罢了。 大四时,连婶婶都劝她,女孩最好的时间只有这么几年,错过了就错过了,将来年纪大了再想找个好的就难了,好男孩子都早早被其他女孩定下了,到时候只能挑剩下的。她这才开始重视这件事。 这时候肖路走进她的生活,可那时候并不觉得他是良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没谈过恋爱,太想知道恋爱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 但是老妈比她急得多,火急火燎地催婚。江若华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早结婚,可老妈却等不及,自己当年因为大龄结婚颇受了一些气,所以不想女儿重蹈覆辙。 在肖路天花乱坠的保证下以及老妈的催促下,她稀里糊涂地结婚,再稀里糊涂地怀孕,可很快她就后悔了,婚姻给她带来什么? 除了嗷嗷待哺的孩子,无穷无尽的家务,阴阳怪气的婆婆,丧偶式婚姻,家庭暴力以及抑郁症以外,还有什么?没有钱,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可持续发展的工作,她看不出婚姻对女人有什么好处。 男人结了婚和没有结婚一个样,甚至更潇洒,可女人结了婚,就像进了牢笼。 如果没有结婚,那么,那些困扰她的问题将不复存在。可如果她没有结婚,难道就不会有其他问题吗?也许,那时候她会认为,如果结了婚,这些问题就不会存在呢。 “小姐,这是你的茶。”若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到店老板递给她的茶。 “谢谢。”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柠檬和红茶的清香沁入心脾,和她以往喝过的不太一样,好喝,有股鲜花的香味,还有甜味,可她明明交待过不要加糖的啊。 她叫住老板:“老板,你这茶加什么了?我明明说过不要糖的。” 店老板本已转身准备离去,听到这一句话便住了脚:“你说不要糖的,我加了一点点桂花蜜,柠檬红茶加点蜜才好喝。” 若华又喝了一口,果然有股桂花的清香,便笑道:“我说呢,从来只喝这一种饮料,不知道喝了多少家,就你们家的味道和别家的不一样,好喝!” 店老板脸上的鱼尾纹笑得像小猫的胡子,根根张开:“我这店开了二十多年,确实这款红茶和别家的不一样。柠檬是自己种的,蜜蜂也是自家养的。” 若华一听来了兴趣:“你还自己养蜜蜂啊?” “可不是?二十多年前,我老婆生完孩子就失业了,她姨丈就给了她一箱蜜蜂,让她学着侍弄,增加一些收入,一开始啥也不会,跑了一大半,自己抱着蜂箱哭,后来到处找老师傅学,结果倒养出了门道,一养就是这么些年,后来又在老家包了几块地种果树,其中就有一些柠檬树。我后来开了这家咖啡店,用的都是家里的材料,所以,味道和别处的不一样。” “那你们也卖蜂蜜吗?怎么没看见柜台上摆出来?” “不够卖啊,每年都有老顾客跟我订,每次一出就抢光了,哪里还有剩的!就我这店里用的,还得是和我老婆求了又求。日子久了, 老顾客都知道。” “那您这里的老顾客都认识了?” 店老板瞥了店里的另一位顾客一眼说道:“都认识,有些谈恋爱的时候来我这儿喝的茶,现在儿女都上大学了,带着儿女来坐的,还有的……”他突然住口不语。 若华觉得奇怪,正要发问,老板却说他厨房里还烧着水,得去看看,说完便走开了。若华只觉得这家店颇为有趣,她本来一早的坏心情,被这么一打岔都烟消云散了。 心情好了,就不容易往牛角尖里钻,赵乾朗不愿意接手,再找其他人呗,她掏出那张名片,掂掇着要不要打电话。 正踌躇间,一眼瞥见那个顾客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经过柜台前,老板正从厨房出来,两人点一点头,那人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柜台上,老板接过来看了看,垂下头叹了一口气,那人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便走了。 若华心想老板所言非虚,这店里往来客人都是熟客。她突发奇想,也许老板在迎来送往间,见识了不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吧?她转头看向窗外,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三角梅里,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灌木丛上。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她拿起赵乾朗给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了,随后一个短信发送过来:“正在会议中,稍后给您回电。” 若华把剩下的茶一口气喝完,拿起座位上的包走了。 第8章 江州 12月份的上海已经很冷了,往常孙建平都要赖会儿床,今天天还没亮,他就睁开眼睛,“嗖”地一下掀开了被子,麻利地找出昨天晚上睡觉前准备好的衣服,一边发着抖,一边穿衣服。 一开门,他就发现几只小猫早已聚拢在门口,喵喵叫着要求投喂。他一手抱起小狸花,一手拎着小橘1号,后面跟着小橘2号,走到放食盆的地方,把它们一一放下来,三只小猫的饭量很大,柳月给的猫粮已经空了一袋。 家里来了三只小东西,变得热闹许多。这几天他陆续添置了猫爬架,逗猫棒,还有一些小玩具,柳月买了猫粮和猫罐头,以及羊奶粉,尽管孙建平告诉她自己也买了,但柳月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家里送,客厅的一角堆满了小猫用品。 孙建平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上班两人一个办公室,下班了顺理成章邀请她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照料小猫,可以说,两人除了没有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这一切原该如此和谐,假如没有陈宁的话。 上班的时候,孙建平好容易想到一个笑话,正和柳月说得起劲,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巨响,原来是陈宁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连人带椅子都摔倒在地,顿时把柳月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中午的时候,孙建平想叫柳月一起吃饭,看看陈宁在旁边,只好礼貌地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结果那货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下班回家,孙建平买了菜做饭,那货还没等人叫,已经腆着脸坐到桌子旁边去了。 饭后,孙建平寻思着,柳月逗着小猫,他去铲屎,那货应该识趣点滚回房间里关自己禁闭,可是人家不,就在旁边看着,嗯,在旁边看着。 孙建平气得咬牙切齿:一个人怎么能无聊到这种地步?他就没点自己的事情做吗?打游戏不好吗?出去找朋友不好吗?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挺尸不好吗?干嘛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着他们!他真想把陈宁的脑仁摇出来瞧瞧到底缺了哪里,怎么就这么没眼色? 就因为这厮从中作梗,他一直找不到和柳月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想想悔青了肠子,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他住这里了,也不知道王洋当初是怎么想的! 孙建平这边不痛快,王洋也并不好过。 婶婶的意外去世,让叔叔深受打击。虽然王洋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睦已经许多年了。从他记事起,婶婶就没有对叔叔笑过,对王洋和王洋爸妈的态度也很淡,礼貌有余,亲切不足。 王洋父母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两人都熬到了大龄才老树开花,蹦出王洋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十分骄纵。眼看着王洋要被父母娇惯得不像话,叔叔硬是逼着他们把王洋送去夏令营,或者送到他身边管教。 叔叔和王洋爸爸年纪相差足足有十二岁,但小时候的王洋不怕爸爸,却怕叔叔,总觉得他十分严厉。叔叔对他好的时候,是好的不得了,只要他做对了事情,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可要是犯了错误,惩罚起来也是毫不容情。有时候王洋爸爸过来看孩子,看着叔叔罚他,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不怎么喜欢婶婶,印象中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总冷着一张脸,但一开始她对他还不错。有一年暑假,他在叔叔家消暑,趁着叔叔不在,把家里的书柜翻了个底朝天,婶婶回来看到一地狼藉,却没有骂他,只是叫保姆进来收拾,自己捡了一本书出去。从此以后,婶婶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王洋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叔叔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但逢年过节,婶婶再没有去他家做客。 后来他上学功课日益紧张,父母对他的管束愈发严格,就没有时间去叔叔家了。偶尔他提起,父母也总是用各种借口拒绝。再后来,他就不再提,也再没有去过叔叔家。 听到婶婶出事,王洋十分震惊也十分意外,更不要提王天明本人了。他接完江州警方的电话后,差点把车撞到马路牙子上,在电话里和对方反复确认之后,才相信邵梅真的出事了。他把王洋送到家后,便着急离开,王洋爸爸王天亮已经从儿子发的信息中得知情况,要陪他一起去江州,但王天明拒绝了:“王洋现在身体情况不好,身边需要人。这些事我自己能处理。” 王天明当天下午就赶到江州市人民医院,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梁姓警官早已等在门口。两人在电话里沟通过,所以见面时仅仅握个手,王天明全程没有说话,木然地跟着梁警官去太平间认领尸体。 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心里做了成百上千的假设和预案,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看见妻子的尸体后都灰飞烟灭了。他原以为自己会悲痛,悔恨,可在看见邵梅脸上的释然之后,都烟消云散了。对于邵梅来说,她解脱了,而对于他来说,这将成为他一生的十字架。 确认过后,他到派出所做笔录,梁警官要求他详细描述妻子近期有无异常表现,王天明的眼神这才流出一丝活泛的颜色。 他和邵梅结婚二十年了,他们原本是大学同学,邵梅比他大两岁。这半年多来,邵梅正在经历更年期,性格变得急躁易怒,说不了两句就要开始吵架,15岁的女儿受不了冰冷压抑的家庭氛围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夫妻,平常都是各顾各的,他的事业很忙,经常在国内飞来飞去,邵梅也有自己的事业,两人很少在家里碰面,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因为邵梅近来不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邵梅常年服用抗抑郁药物,这两年又被诊断出患有双向情感障碍,事发前没有任何征兆表明有特殊的情绪波动。 梁警官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从监控上看,死者一开始开车是比较平稳的,但到了涂山隧道,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加速撞向前车,剧烈撞击导致车头变形,本人在撞击中出现多个开放性创伤导致大出血,当场死亡,具体原因还要等待进一步调查。” “前车司机呢?” “司机没有大碍,受了轻伤,但车子也报废了。” “我想见见那个司机。” “今天可能见不了,因为她还在医院。” “我去医院看她。” 梁警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司机和她家人现在情绪很激动,我建议过几天缓缓再去。这起事故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你协助调查,请你提供现在住址,以方便警方随时联系你。” 在结案之前,王天明除了等待警方通知,什么都做不了。这起惨烈的车祸已经上了报纸,陆续有保险公司和合作伙伴联系他,向他致哀。 这个时候他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更不想听那些客套话,这件事还瞒着女儿,怕孩子知道接受不了。孩子最亲近的人是妈妈,现在妈妈突然走了,他怕孩子想不开。 一直以来,女儿都认为他重男轻女,对表哥王洋颇为嫉妒,更与他这个父亲生疏。从小到大,女儿有什么心事只会找妈妈诉说,虽然他这个爸爸有心为她做点什么,却始终有一层隔阂,而母女两个却好得像连体婴。王天明一直觉得自己被家庭排除在外,邵梅似乎并不需要他,女儿也是。 他回到酒店,又接到一大堆电话,有保险公司联系他,表示哀悼以及商谈理赔事宜。他平静地接听完电话,机械地回应种种需要处理的事宜,便挂断电话。 旅途的劳累疲惫以及邵梅事件的刺激,让他眼皮沉重,却分外清醒。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时分才能入睡。 好像才入睡一会儿,他就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女儿打来的。孩子在电话中泣不成声:“妈妈,真的走了吗?” 他疲惫不堪,嗓音沙哑地答道:“是的,妈妈昨天上午走的。”末了,他顿了顿:“雯雯,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靖雯哽咽着答道:“我看到新闻了,现在学校里到处都在传,你……。” 王天明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传播速度有多快,他赶紧安慰女儿不要多想,他会尽快办理好后事,带妈妈回家。 女儿还是疑惑地说:“爸爸,我们同学都在传,妈妈的死和你有关。” 王天明的心咯噔一下,挑起眉毛问道:“和我有关?” “说你想吞掉妈妈的事业,骗取保险金。” 王天明压着火气问道:“那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们都是胡说八道。” “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你自己怎么想才重要。”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王天明的心还是在发颤,女儿问出这样的话,就摆明了不信任他。那是他的女儿啊!她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他顿时困意全消,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只见网络上到处都是这起车祸的报导,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自媒体的恶意揣测。 他逐条翻阅各种解说、评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对他们家情况根本不了解的人,却在网络上言之凿凿地大谈特谈他家的“密事”,从夫妻关系,到家庭状况各种“扒”,甚至大放厥词,直指他在外有了小三,才谋划了这起车祸。 王天明重重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好在地板上面有层厚厚的地毯,因此手机并未摔动分毫。 “混蛋!”他恨恨地说道。 在这丧妻之痛刚刚发作时,这些人还在他伤口上狠狠地撒上一把盐。他恨不得杀了他们。 他在房间里疯了一样走动,想发泄自己的愤怒。 第9章 理赔 江若华两天没有见女儿,不免有些想念,但料想不会有事,就由他们去。眼下她最要紧的事,是解决好工作问题,尽快有收入。 周一早上,她刚到公司,林锐就迎上来,递给她一个文件夹:“你先了解一下。” 早会时间,各个小组都在复盘各自的周末工作,唯独林锐这个组空无一人。目前林锐下属只有两位员工,就是若华和李严莛,按照行业规矩,统称徒弟。 在公司一个月,江若华已经摸熟林锐的脾气,对工作极为认真,也很有想法,对自己要求极高,对徒弟的要求也极高。其他小组的“师父”偶尔还带着徒弟摸鱼,林锐从来不,一见面就谈工作,抓学习,为此,若华一度十分头痛。 虽然若华已经处于离婚状态,但还算是有家庭的人,晚上回到家里要顾着女儿吃喝,辅导作业,还有一堆家务要干,再加上肖路隔三差五的打岔,有时学习状态不好,回到公司便显出疲态,和李严莛比起来,在知识的掌握上会差一点,林锐对她这样的情况态度是决不姑息,批评起来也不留情面,所以若华私下对他颇有微词,偶尔也会表露出来,在李严莛面前抱怨几句。 但这些分歧并不妨碍两人的合作,林锐仍然尽心辅导,若华也知道他的脾气,说归说,做归做,工作的时候也不敢大意,林锐要求完成的计划量,她尽力完成。 这天,林锐把他们两个都带到访谈室里,关上门,让他们俩先看完各自的资料。 若华一看,是一份理赔资料表,上面详细列出理赔的流程、条件、除外情况,以及注意事项。她接触的第一个理赔这么快就来了,许多从业多年的“老人”还都没有碰到过呢。 “你们先熟悉一下理赔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今天我们要服务的客户是比较高端的,而且是寿险理赔,要特别小心措辞和态度。”林锐看徒弟们已经看完资料,便开口说道。 李严莛好奇地问道:“这个客户是什么原因?” 他只问了前半句,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林锐简要地答道:“车祸。” 若华有些疑惑,江州市近来发生的车祸,报纸大篇幅登载的只有涂山隧道的那起,难道林锐说的是同一件事? 林锐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是涂山隧道的那起。” 李严莛接口道:“那一起啊,网络上都说翻天了,有说那女的老公出轨,她在隧道那边看到老公和小三一起驾车经过,所以发狠撞上去的。还有说那女的得抑郁症,自己想死,看到小三的车,就想拉着她同归于尽的,还有一篇文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是她老公设计让她自杀身亡。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真假。” 林锐正色道:“这些都是网络上的谣言,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局外人都不得而知。但我们是保险从业人员,对客户的事情不要打听,不要说三道四。千万记住一点,要充满敬畏。” 若华本来还对林锐有些看法,但这番话却不由得让她刮目相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人后不说长道短,实属难能可贵。 林锐又说道:“这个客户本来不是我的,是张总的,她和这位客户是朋友,但现在她自己生病住院,顾不过来,所以才委托我来办理。这个客户是她最重要的客户,我们务必要把这项工作做好,一方面树立公司的形象和口碑,另一方面,通过理赔你们才会从中理解保险的意义。” 若华知道张总是他们这个团队的老大,从业二十几年,人脉广阔,下辖团队人数已达200多人,林锐只能算她的徒孙的徒孙,但她能把这项工作交给林锐,看起来是充分认可林锐的能力了。 若华问道:“那张总的态度是什么?怎么理赔?” “现在保险公司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就是交通意外身亡。客户在我们公司购买了寿险,交通意外险,还有健康险,因为没有产生医疗赔付,所以都按照保额足额赔付。” 若华说道:“那公司还是很厚道的。网络上不是许多人都说保险公司不赔偿吗?遇到问题多方推诿。” “拿到钱的谁还到处嚷嚷?拿不到钱的才到处说。而且拿不到钱的,一般都是对产品理解有偏差,或者确实有些从业人员没有说清楚。这才有的扯皮。” 虽如此说,但若华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也看了一些和这起车祸相关的报导,还有自媒体的各种“扒”,大概说遇害者邵梅出身良好,受教育程度很高,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研究生,自己开了一家教培公司,做得很大,这两年教培行业遇冷,效益才比较差。她老公也似乎是个什么公司的总,在行业内很有影响力。碰到这样的客户,保险公司还能怎么推诿?赔就完事了。 林锐接个电话出去了,李严莛见若华不说话,便小声问她:“你怎么看?” 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只得尴尬地问道:“什么怎么看?” “就是邵梅老公王天明出轨外遇这件事,你觉得可能吗?” “这我咋知道。” 话虽如此说,若华也在心下不免嘀咕,有些事空穴来风,有钱的人生活谁说得准?既然条件那么好,多的是女人往上扑,要是有这些事,也不奇怪。 她不免把肖路拿出来想一想,他也没多少钱,只能算中等的男人,但也有的是女人 愿意。即便如林颖,看见他也会昏头,更别提邵梅老公了。 提起邵梅,江若华更不禁在心下感叹一番,若是没有见过也就算了,但她亲眼见到邵梅,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气质出众,衣品过人,想来她年轻时更是出色。看来无论女人多么优秀,男人想出轨都不需要理由。 林锐匆匆走进来:“刚刚张总和客户打过电话,客户已经在酒店等了。我们可以过去了。” 若华奇道:“他不是江洲人吗?” “邵梅是江洲人,她老公不是。” “哦,张总也是江洲人,邵梅和张总是朋友,明白了。” “邵梅多年前就在上海定居,她年轻时和张总是好朋友,所以在她手上买了好几张保单。” 若华把资料收拾一下,放进包里,她第一次见客户,难免有些紧张,好在有林锐和李严莛一起,今天唱主角的是林锐,她旁观即可。 林锐开车,若华和李严莛坐在后座上。一路上林锐的话很少,偶尔说几句,若华能感觉到他也有些紧张。虽说他是主管,比她早入行,但从年龄上来说,他毕竟比她年轻几岁,还没有经历过多少大事。 若华想想自己,80后生人,似乎也没有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若说她人生遇到的最大的事,也就是离婚吧。 想到离婚,她又是一阵焦虑。这场拉锯战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不管是经济还是精神。 坐在一旁的李严莛突然问她:“我给你的书看了吗?” 若华转过头看了看他,李严莛的眼神表明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看了。” “有收获吗?” 若华勉强笑笑:“有啊。” 她不知道李严莛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个男人怎么能洞悉这么多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李严莛身上有种雌雄同体的气质,既有男性的果决,也有女性的敏感细腻,这类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吸引力,让人很想靠近。 可能是因为他的独特的气质吧,若华在他身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自己,有些话会不经大脑就说出来。偶尔肖路打电话的时候,她也没有避开李严莛,他大概就是从她说的内容和口气中了解到的吧。 她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心下十分好奇这样一个人在男友面前是什么样子。他有时候会开玩笑地教育她,在男人面前要温柔一点,撒娇一点,放开一点。李严莛自己说话的声音很柔软,听起来比若华的嗓音还要软一点。 他偶尔还会批评若华的化妆技巧。口红涂的太满,眼线画得不明显,护手霜更是经常忽视,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可不是这样子的哦。 一般来说,他的批评若华都虚心接受。因为是实事求是,而且都说到点上。但有时候若华也会疑心他是不是在pua,毕竟她现在对所有的批评都很敏感。 正想着,林锐已经把车开进酒店停车场了。白天鹅大酒店号称四星级酒店,但实际上是五星级的配置,因为物美价廉,所以来住的客人很多,停车场满满当当,林锐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停车位。 一行人下了车,若华环顾四周,停车场坐落在餐厅西侧,餐厅旁边有个中式大门,雕刻得飞檐走壁,虽然气派,但显然是酒店后门。 林锐想先打个电话,却不想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你就是林锐吧?” 几个人回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一辆车子旁边,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林锐问道:“您是王总?” 王天明答道:“是的。”便伸出手来,林锐见状,赶忙把手机倒在左手,两人握了一下手。 林锐正寻思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王天明说道:“张总给我发了你的照片。” 若华看了一眼王天明,只觉得这个男人有种眼熟的感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林锐向王天明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同事,江若华,李严莛。” 王天明看了若华一眼,又看了看李严莛,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一行人便从后门鱼贯而入,上了电梯。 到了房间,王天明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却回房间换衣服。若华看了一下房间内部结构,这是一个套房,外面是个小厅,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地上铺满了柔软的淡色地毯,光线透过一面大玻璃窗照在地毯上,小厅正中摆着一套中式家具,上面是各色茶具。房间摆设简单大方。 王天明换了一套黑色休闲服出来,他身材高大,看起来应该有45岁上下,却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惯有的油腻。 几人分宾主坐下,林锐本来想好了一套说辞,套下近乎,表达一下哀悼之情,没想到王天明不给他机会,直接切入主题说重点,林锐只好作罢。他从包里掏出所有的合同以及文件,一样一样地摆在王天明面前,详细解说。 王天明一边给他们沏茶,一边听得认真,这让若华不禁想他在公司和客户交流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整个过程很顺利,只要签几个名字就好了,面对这样的客户,林锐也是做足了功课,他也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因为好的理赔结果会带来更多的保单,而面对这样的高质量客户,更是如此。 林锐毕竟年轻,虽然他的能力强,但所在的圈层并没有太多这样优质的客户,王天明这样的客户能给他打开一扇窗,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转介绍。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 以他的经验,大多数客户在理赔申请书上签字以后,对他的态度会变得极为友好,甚至是感恩戴德。那么接下来就是拉近感情的好机会。 王天明签完字后,林锐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着继续喝茶,但若华看得出王天明已经不想再交谈,便暗暗拉了拉林锐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好在林锐是个乖觉的,很快理解若华的意思,便起身告辞。王天明也没有多话,起身送他们出门。 在电梯口,他们一一和他握手告别。走进电梯,江若华还在心里暗想:“这个人我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吧?可是在哪里呢?” 第10章 直面 如果说在这之前,若华对于做保险还有怀疑的话,那么这件事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不管怎么说,在国内目前还有许多人对保险行业怀有深深的误解,江若华一开始也是。那时她给孩子买保险,主要是因为肖路要求,买完保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自己被骗了。要不是退保会产生损失,她早就退了。 即使后来国家大力推广保险,她还是对保险心存芥蒂。总觉得那些保险从业人员对客户连哄带骗,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业内流传着保险行业高佣金的说法,一开始若华选这个行业就是冲着这个去的。但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行业无底薪,无保障,所有费用都要自己承担,请客户吃饭,给客户送礼,花掉的都是自己的钱,再者,电话费、交通费全部靠自己报销,所以,看起来这个行业收入高,实际上花费大,两两相抵,也就是比普通白领收入稍高一点,但压力要大得多。 这还是已经上道的老手的情况,许多新人一开始没有客户资源,连吃饭都成了难题。当若华发现这一点后,心下后悔,但此时已经上了“贼船”, 想要“下船”却很不甘心了。 若华脸皮薄,被人拒绝几次、讥讽几次,便失去了信心,需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能缓过来,在这样的内耗中,她的工作进展缓慢。其他同学在开班期间已经出了好几单,她一单都没出。 到出班的时候,全班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出单,这个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总觉得别人看向她的眼光里透着怜悯,这更深深地刺伤她。为此她也动摇了好几次,怀疑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份工作。 这次理赔却让她改变了观点。她这才意识到,当风险来临时,保险确实是救命的稻草。即使如王天明那样的身份,在理赔前后的态度变化也是显着的。这进一步坚定了她的信念,这条路没有走错。 实际上,许多时候,人能不能成事,靠的是相不相信。当你相信这件事可以做成,并认为这件事极富意义,那么你做事的动力便大不一样。若华就需要这个状态,这也是林锐想要的结果。 在这之前,林锐并不看好江若华。在他看来,她的圈子偏小,客户数量有限,又相对内向,情绪容易受影响,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保险代理人的人选。 但林锐需要下线,需要发展团队,能否发展团队决定他能否在这个行业留存。所以,尽管他认为江若华不适合,还是留下了她。 作为一个主管,他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不但要管理下属,还要发展新的团队成员,而且还要完成自己的业绩指标,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分配自己的时间。 林锐更多地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李严莛的培养上,因为他相对年轻,学习能力更强,而且没有家庭拖累,时间更为充足。李严莛在培训期间已经做了一个大单,为此林锐还兴奋了一段时间。而江若华却迟迟未动,这让他十分着急。对于她,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加以指导,至于结果好坏,听天由命吧。 但令林锐意外的是,江若华的工作热情却很充足,在公司这周末的游学名单上竟然有她,而他原本以为会积极响应的李严莛,却没有报名。 他特意找到李严莛,把这次游学的重要性又宣讲了一遍,李严莛却以周末有重要安排为由拒绝了他,这让他十分郁闷。作为团队领导人,他好不容易有了两个下属,不能让他们脱离。 本来这次理赔只是张总安排给他的工作,为的就是帮助他拓展人脉,他硬是拖上他们两个一起去,就是希望通过这次安排,让他们了解保险的意义,从而打动他们,能够让他们留下来。 回到公司,林锐让李严莛自己安排工作,却把若华叫住了:“若华,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到访谈室里面对面坐下。林锐说道:“你对这个月的工作有什么安排?” 若华明白他的意思,她是上个月唯一没有出单的,按照公司规定,这个月底之前再没有出单,就要下号清退。 “我筛选了一些名单,今天会打一下电话,尽量争取见面机会。” 现在对于江若华来说,形势比较严峻,她连和客户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到,也就是说,她甚至没有实战的机会,这在同期同学中已经远远落后。林锐着急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比他还急! 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急切,客户越是反感,越是难以争取见面机会。江若华仿佛进入到死循环。 林锐说道:“这样,你现在要缩小你的客户名单,不要在那些熟人中间找了,直接找朋友。你可以直接一点,表明你需要他们的帮助。” 若华听了张口结舌,需要朋友的帮助,这句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向来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从不张口求人,让她向朋友求助,真是让她难以启齿。 林锐严肃地说:“若华,你要知道,做保险就是要放下面子和身段,如果死要面子,什么事都做不成。” 她没有接话。 林锐继续说道:“你要明白,这个月底就是期限,再不出单,我也帮不了你。我可以在技巧和知识上面给你指点,但有些东西,你只能靠自己。” 若华点点头。 林锐看她没有说话,便站起身来:“你考虑清楚。”说完,便走了出去。 林锐把门关上,留她一个人在访谈室里面想清楚。若华站起身来,把门反锁上,又在桌子旁坐下来。 事实上,林锐的话虽然直接,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问题,她太要面子,又太清高。一直以来,她都是朋友间的知心大姐,只有别人找她帮忙,倾诉问题,她给别人出谋划策,从来没有她去麻烦别人的道理。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 这些价值建立在她脆弱的自尊心上。与其说是自尊,不如说是自卑。 是的,江若华是自卑的。 她需要别人的认同,为此她努力当一个好人,努力扮演好妻子、好妈妈的角色,就是为了赢得别人的一声赞誉。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所有朋友亲人提起她,总要夸一声贤惠。 为此,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快乐,她一门心思扑在家庭上,相夫教子,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她自觉把男权社会的那一套价值观死死地焊在身上。 这一切行为的背后,是深深的自卑。 父母对这个女儿是有遗憾的,他们想要的是儿子。而生了这个女儿之后,在计划生育时代,他们永远失去了生儿子的机会。 对这个女儿,他们话里话外总是说,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少了一样东西。于是这个她缺失的东西,成了原罪。 她为父母的遗憾买单。 在家时,她是个乖巧的女儿,努力讨好父母,在学校,她是个好学生,学习好,品行兼优,年年三好学生,一路考上大学,成为父母的骄傲。在公司里,她是任劳任怨的好员工,在家里,是好妻子好母亲,承担所有家务,忍受精神暴力和语言暴力,还要对外营造家庭幸福的假象。她努力达成世俗意义上对一个女人能要求的所有标准。她以这些来弥补父母缺失儿子的遗憾。 她唯独忘了,自己是江若华,忘了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以别人的评价为准。她始终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好,这些好已经成了理所应当。唯有她知道,这多么累。她活成了众人眼里的江若华,唯独不是她自己。 这么多年,她忍受着肖路的奇葩行为不离婚,无非是为了维持这虚假的幻像。 “我很好。我值得这么好的生活。”这就是她想让所有人看到的。 而现在,她要亲手戳破这种幻像,这太难了,臣妾做不到啊。 如果说,离婚是她不得不为之,那么向朋友开口是她必须主动去做的事情。这两件事,同时让她对自我的幻想崩塌。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迟迟没有开展工作何尝不是这些原因作祟?她害怕失败,害怕被嘲笑,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曾经那么骄傲的江若华竟然做这样的工作?她做不成事的原因就是她的能力不行! 所以她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家庭的原因,孩子的原因,她要顾及这么多,所以开展不了工作。 她一直都在逃避。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而她对自己的人生,连正眼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是个loser。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退无可退,只能面对。 她握紧了拳头,时值冬天,她浑身燥热,大汗淋漓。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看到上面的第一个名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拨通了电话。 第11章 邀约 江若华的电话是打给大学好友郑惠玲的。 大学时,她俩是上下铺的姐妹,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人都在同一寝室。 第一次见面,若华就对惠玲印象很好,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性格开朗,很好相处。事实证明若华的感觉没错,惠玲确实是这样的女孩。 上课第一天,老师在班级点名,若华和惠玲是前后位,老师点完惠玲的名字,再点到若华,认真地看了她俩一眼,便笑了:“你们俩长得很像啊。”全班同学都转过头来仔细打量她们,七嘴八舌道:“是有点像。”大家哄堂大笑,惠玲转过头来和若华相视一笑,两人都觉得缘分妙不可言。 大学时,若华喜欢独来独往,但惠玲身边需要人陪,若华看着惠玲谈恋爱,分手,再谈恋爱,再分手,惠玲失恋了,便找若华倾诉,若华也会陪她一段时间,直到她再找到男朋友。但都不影响两人的友情。 毕业后,若华留在江州,惠玲回到老家城市,在父母的安排下和本地的一位富二代结婚。伊一和惠玲的大儿子年龄相仿,只差几个月而已。 结婚后,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各自在自己的城市忙碌,只有在朋友圈关注对方的境况。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若华不知道这通电话打过去会是什么结果。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若华挂断电话,反倒松了一口气。 内心斗争了一会儿,她又拨打名单上的第二个电话,孙杰。 孙杰是她的初中同学,去年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学生时代,他俩关系很好,但现在孙杰在做什么,她也不清楚。 电话通了,孙杰倒是很意外,两人寒暄了一番,若华便直奔主题。 孙杰想不到若华竟然是这个目的,一时间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客气地说道:“你这个电话打得不巧,我去年刚给全家都上了保险。你要是早点做这个行业就好了,我就找你买了。” 若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嘛,如果你或者身边的朋友有这样的需求,请介绍给我哦。” “那是一定。” 挂完电话,若华的心情又低落到谷底。这种感觉就像有人拿个锥子扎着她的心脏,一边扎,一边搅,她疼得咬紧牙关。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拿起手机来打第三个电话。 第三个电话还是打给大学同学,张苗苗。大学时两人关系还好,毕业后偶尔联系,若华知道她毕业后考上公务员,后来找的老公也是同系统的,她不太抱希望,但可能她会给自己的孩子买一份保险。 张苗苗接到电话也十分意外,但同样拒绝了,理由是她和老公已经有国家给了保障,不需要额外的保险。至于孩子,她不认为孩子需要什么保险。 若华想约她出来聊聊,但对方“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她没有说话,但没有像第一次被拒绝那么难受。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再拨打第四个,第五个电话,一直打了十个电话,无一例外,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很惊讶,但都很干脆地拒绝了。 她在桌子旁边坐了很久。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江若华把摊开在桌子上的材料一一收进包里,准备去吃午饭。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一看,是惠玲。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这个电话,接起来要说什么。 她还是接起来了,电话里是惠玲高兴的声音:“你这家伙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 若华勉强笑道:“是呀,这不是很长时间没见,打个电话问问你什么情况。” “我正在出差,刚刚在谈事,电话静音了,啥事呢?” “没啥。”若华本来想寒暄几句就算了,但转念一想,都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了,说吧,就当又失去一个朋友,“我现在开始做保险了。” 她顿了一下,等着惠玲的反应。 惠玲和其他人一样惊讶:“怎么突然去做这个了?” 若华笑笑:“孩子大了,该出来工作了。这个工作时间机动灵活,很适合我。” 惠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家里都好吗?” 若华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还好,还好。” 惠玲说道:“我现在在外面,回去给你打电话,咱们好好聊聊,好吗?” “好。” 若华挂断电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走了出去。 也许是惠玲给的运气,也许是她的话术有了改进,也许是她对保险有了信心,下午再打电话,居然邀约的成功率高了许多。 有个原先带她做微商的朋友,经不住她的一再邀约,终于松口了。 “下午我在nff大厦12楼,你过来吧。” 若华大喜,立刻记下地址,出门和林锐打声招呼,便出去了。她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地址。第一次见客户,心里不免忐忑。 微商刚起步的时候,付春红就过来找若华,让若华做她的下级代理商。一开始若华对微商不怎么感冒,因为朋友圈的微商发太多广告,让人看着心烦,便把做微商的朋友都屏蔽了。 但付春红把产品描述得天花乱坠,代理制度也十分诱人,卖不出去可以随时退货,没有任何风险,那时候若华也在积极开辟赚钱的渠道,看付春红这么说,便心动了,试试又没多少钱,卖不出去退货就好了。 若华有过一些销售经验,所以一开始做起来不怎么费劲,很快就拉了几个自己的代理,也赚了一点钱,但没多久,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把产品做大做强、坚持到底的付春红甩了几匹货给她之后,就在朋友圈绝了踪迹。 若华找她问情况,她开始哭诉家庭压力大,老公不给力,她一边带娃一边做事,两头顾不过来,只好先放一放,让若华自己继续努力。 若华没奈何,自己又坚持了一年多,但缺了这个上线,她做得十分吃力,再加上市场已经饱和,下级代理都纷纷改弦更张卖其他产品,若华手里还压着一批货,想找付春红退货,对方却说自己正在离婚。若华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把积压的货物或打折贱卖,或送人,总之想办法处理完事。 现在轮到若华需要付春红帮忙了,想着凭自己之前给她帮的忙,付春红也不会拒绝。 门开着,若华敲敲门,却没人出来,她走进去一看,这个房间看起来像个办事处,四处摆放着一些柜子,付春红正坐在窗前泡茶。 她抬头看见若华进来,便招呼道:“进来吧,我都没听见声音。” 若华走到茶桌旁,坐下来笑道:“你倒逍遥,在这里泡茶。” 付春红绷紧了脸:“我这也是在谋生啊。要养活孩子、房子、车子,压力大。” 若华无语,便低头喝茶。只听付春红又说道:“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打开天窗和你说句亮话,买保险我实在是没钱。”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压力太大了。” 付春红的口气让若华十分生气,但她想了想,便说道:“我理解,这次来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帮我介绍几个客户。” 付春红听到这里,便舒了一口气:“这个好说。”说着便开始翻手机查找通讯录,过了几分钟,她说道:“我这有个朋友,人不错,你可以和他聊聊。”说着,便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若华连忙掏出手机记下,末了,付春红又说道:“你先联系他,他事业做得很好,认识的人很多,搞不好还能给你几个客户。其他的我再找找,有合适的晚上再发给你。” 于是便绝口不再提保险的事,开始天南海北地侃了一通儿,门口又来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是个跑业务的,探头探脑地进来,付春红却一眼看见,满面春风地让他坐下喝茶。 那人看了若华一眼,似乎十分诧异,付春红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便坐下来,两个人聊得火热,若华坐不住,便告辞出来。 回到公司,林锐追着若华问面谈情况,若华没奈何,只好搪塞说客户没有需求,但转介绍了一个客户。林锐闻言似乎松了口气,祝贺她迈出关键的一步。 若华心下苦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祝贺,回到工位上,开始拿着付春红给的号码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一个十分油滑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哦,春红的朋友啊,知道,春红给我提过,见面聊?可以啊,明天10点你到王子街150号的店铺来。” 若华对这个声音十分反感,但想到有个面谈机会还是感到庆幸。今天下午总算有了几个邀约。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若华只觉得疲惫不堪,她懒懒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却看到李严莛从门口进来。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工位上,若华便上前问他:“怎么了?今天下午见客户了?” 他点点头:“去了,你绝对想不到我遇到什么事了。” 若华笑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李严莛白了她一眼:“下午我被一个客户拉到奇峰山去了,差点回不来了。” 若华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第12章 惊魂 李严莛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道:“之前我不是告诉你,我男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开装修公司的客户,我去拜访了一次。昨天这个客户主动约我今天见面,和老大理赔完就去见他了。 客户的公司前几年业务很好,这次是他主动联系我的,我还很高兴,觉得今天应该能谈下一单。客户开车到公司门口接的我,一上车就发现他老婆也在,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我正奇怪呢,哪有这么安排座位的。” 若华也觉得奇怪,这么主动的客户确实少见,只怕对方也有什么心思,但她没有插话,静静地听下去。 “我本来想和他老婆换位置的,谁知人家非要让让我坐副驾驶位。看他们这么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就上了车。然后就发生了让我觉得非常匪夷所思的事。 我一上车,客户就把门锁死了,我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客户和我聊了几句,就问我知不知道区块链。” “那你怎么说?”若华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只听过,没有接触过,然后客户一听就来劲了,掏出手机开始给我看视频,就是一个劲地说区块链和虚拟货币,叫我投资,我说我没钱,就要下车,结果客户压根儿不听我的,把我一路拉到奇峰山。” 若华知道奇峰山在江州市区边缘,不是什么着名景点,位置偏僻。 林锐在旁边听到也凑了过来:“然后呢?” “车子顺着山路一路飞奔,越走越偏僻,我吓坏了,心想这俩夫妻该不是要劫财吧?可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银行里也没多少钱,难道是要劫色?也不应该呀。” 若华看着李严莛那胖胖的身材和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严莛嗔怪地看了若华一眼:“别笑!” 若华赶忙收声:“那后来呢?” 若华好奇和专注的态度满足了李严莛的分享欲,便接着说道:“我害怕极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更恐怖的念头,他们该不会是看上我的肾吧?” 若华只觉得头皮一紧,不过看看李严莛全须全尾的,零件俱在,稍稍放了心。 “我正想给我男朋友发信息,可他们直盯着我,我也没办法,吓得我冷汗直冒。不久我们到了一座大房子前,装修说不上多么豪华,但看起来也是精心布置过的,外面有个小花园,还有个喷水池。我心虚得很,不想进去,客户非拉着我进去瞧瞧。房子上下三层楼,底下是会客室和厨房,中间是他们两个孩子的卧室,最楼上是客户两夫妻的卧房。他们带我参观了一圈,一个劲地和我吹嘘这房子装修花了多少钱。 我这才慢慢放了心。接着他们带我看在山上租的地,自己种的地瓜和土豆,我听他们说了半天才知道,很多有钱人都喜欢在山上租下当地农户的房子,一租就是二三十年,那个客户的房子也是租的,租金很便宜,然后自己装修,夏天就去山里消暑,再把周围的土地租下来,开发成农场。 他们领我去农场逛了一圈,还挖了几个地瓜和土豆回家,中午女主人炒菜,我在他们家吃了顿丰盛的午餐。” 若华听得直翻白眼,说好的差点回不来呢? “吃完饭,他们又开始和我说区块链的事。我就没搭话,直说吃完饭胃有点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还问要不要他们陪我?我当然说不用了。就跑了出来,在周边走走,然后,你们猜,我遇见了谁?” 若华和林锐见他突然神色大变,讲得声色俱厉,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齐齐问道:“谁?” 李严莛满意地看了看他们俩,故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若华却等不及,催促道:“到底是谁?” 李严莛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天、明。” 若华和林锐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竟有这么巧的事。 林锐好奇地问道:“他去那边干嘛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出门就看见王天明驾车从路上经过,车里还坐着一个女人。我正想和他打个招呼,结果他没看见我,车子直接就开过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客户看我实在没有投资虚拟货币的想法,就开车把我送回来了。嗐,折腾了一天,浪费我时间。” 林锐和若华两人齐齐翻白眼,这个李严莛真是个不靠谱的,有的没的能给你唠一堆没用的。搞了半天,就这么个破事! 林锐打着哈欠拿起桌上的文件走了,若华一边翻白眼,一边挎起包起身走人。李严莛还兀自在那说道:“哎,今天这么惊险,你们不打算安慰我一下吗?老大,你难道不请我吃顿饭安慰安慰我这受伤的小心脏?” 若华本来今天心情不太好,被李严莛这么一打岔,倒打消了不少烦闷。 走出公司,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甚好,湛蓝的天空上一片片鱼鳞云整整齐齐地从东向西排列,路上微微有些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若华瞬间心情好了不少。 路上,她一边骑着小电驴,一边把今天的事复盘了一遍。她对惠玲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因为不在一个城市,付春红介绍的那个人倒是有些可能,明天得好好聊聊。 她又想到李严莛的话,早上他们刚见过王天明,下午就碰见他载着一个女人去奇峰山,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王天明真的养小三?现在网络上人声鼎沸,众人义愤填膺,他怕小三被人发现,这才把她送到位置偏僻的奇峰山金屋藏娇? 江若华扁了扁嘴,男人都一个德行,下半身指导上半身的动物吧。 她又想到邵梅,很为她感到不值。现在她撒手去了,过一段时间,小三该敲锣打鼓地住进她住过的房子,花她该花的钱,还可以打她的孩子。所以,她结婚是为了什么? 她想到自己,不也是一样?现在这种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想到这,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回到家,她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孩子不在家,她连菜都懒得买。这时只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便打开手机软件,买了一些肉、菜和面。 买完菜,她便开始收拾房间。这几天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心思收拾,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桌子和地板上是一片灰尘。 她拿起抹布把桌椅抹了一遍,再用拖把把全屋拖了一遍,还没干完活,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正嘟囔着点的东西也该送到了,就听到门铃一阵响。她以为是送货人员,便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大汉,一见她开门,便上前拉着她往电梯里推,还有一个大汉守着电梯门,确保门开着。若华惊惶失措,正要大声呼救,却一眼瞥见肖路站在角落里。 她连忙向他呼救,却见他一脸冷漠,看着她被几个大汉架进电梯,自己却反身进了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在不到一分钟时间里,江若华还没反应过来,电梯便直往下行。她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奈何一个女人根本不是几个大汉的对手,她被死死地架住,挣脱不得。 若华大脑清醒过来,这三个人按了负一楼,想必他们的车停在停车场里,电梯一开就会有人接应,把她塞上车,不知道要运到哪里去。 这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进电梯。 她拼命想去按电梯按钮,却被他们把手反剪在背后。 正当她无计可施之时,电梯门却在一楼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送货小哥,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们。若华如遇救星,歇斯底里地喊道:“救命,救命!” 一个大汉却对他说道:“我们是江州市安康精神病院的,现在护送病人去医院,有病人家属的授权。”说着,就要关门。 若华这才明白肖路之前那些举动的用意,连忙对着小哥大喊道:“报警,报警!他们是人贩子,是绑架,报警!” 小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比脑子反应快,已经从外面按住楼层按钮,阻止电梯下行。大汉见状便对他说道:“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们有医院的证明和授权书,”说着拿出一张证件在小哥眼前一晃, 接着说道,“这都是她丈夫授权的,我们有正规手续。”说罢又要关门。 若华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503的住户,刚刚给你们下的单。报警,报警,报警!” 小哥显然还疑惑不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为首的大汉大喝一声:“还不放手!” 小哥吓得一激灵,便松了手,电梯门关上了,若华绝望地看着他,大叫着:“报警,报警!” 电梯在负一楼停下,门一开,果然门口还有2个人接应,其中一个人还拿着一块白布,原来就是给精神病人穿的白色衣服,两只长袖绑住双手交叉在身后,病人便动弹不得。 那个大汉把衣服张开,两个壮汉把若华的双手往袖筒里一塞,接着迅速交叉绑在身后,一辆印着安康医院的面包车停在不远处,几个人把拼命挣扎的若华塞到车里。 若华在车上又踢又咬,早有人过来,拿着一根针管往她身上一扎,她顿时觉得浑身无力,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第13章 安康医院 江若华悠悠醒转,却不知身在何处。她浑身酸痛,头痛得似乎要裂开,她艰难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睁眼一瞧,发现自己穿着白色捆绑服躺在冰冷的铁架床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她想爬起来,却只能艰难地蠕动着身体,始终无法起身。 她只好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四下打量,她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一面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外面装着铁栅栏,与窗户相对的,是一个厚重的铁门,上面有个小洞。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抽水马桶和一个洗脸盆,剩下的就是她身下的这张铁架床了。 若华顿时惊惶起来,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开始尖声呼救,用力猛踹铁架床,巨大的声响引来门口的一声断喝:“闹什么!” 若华用力抬起头,这才勉强看到铁门上的小洞里有两只眼睛直盯着她,她费力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门上的眼睛回答道:“这是安康医院,我是这里的护士,你老公把你送进来的。” 江若华像被雷击中一般,浑身一抖,瘫软下来,她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原来如此,难怪昨天那些人抓她的时候,肖路就在一旁看着,却不施救,难怪他要想方设法地激怒她,让她丧失理智做出过激行为,再拍下来作为证据,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竟然这么狠毒! 若华只觉得一阵心寒,即便肖路对她没有一丝感情,可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啊!他难道就不顾念孩子? 她又笑了,自己还是那么天真!她还是习惯以自己的想法揣度人心,可肖路不是她啊!他是一个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他的想法不能以正常人的角度揣测! 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是没有心的,他们没有正常的人类情感,他们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流动,唯一关注的只有自己。他们极度自恋,极度自私,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是工具,都是利用对象。 你怎么能要求一个空心人为他的工具着想?在他眼里,只看这个工具对他有没有用,有用留着,无用丢弃,仅此而已! 这个恶魔,这个从地狱来的魔鬼!他不止想要所有财产,还想毁掉她! 可他把她送进来之后呢?逼疯她?从此把她关在精神病院?这样他不需要离婚也可以独占财产,还省了许多麻烦事! 只要她疯了,结婚证对他们来说就无关紧要。林颖可以顺利生下孩子,却不必承担赡养肖路他妈的赡养责任,肖路也不用担心被追究重婚罪。 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 若华只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她却只能蜷缩在这个铁架床上,连伸展身体的能力都没有。她就像被风暴吹落的海燕,在汪洋大海中奄奄一息。 那双眼睛看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打算走开。若华挣扎着问道:“ 我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不知道。” 脚步声越走越远,若华的心越来越沉。 太阳透过窗户斜斜照在墙壁上,若华看着光影一点一点地收缩。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爸老妈知道她在这里吗?中午要去家里吃饭的,如果他们看不到她就会找她的。她这才稍稍放心。可是不一会儿又提起心来,若果肖路骗他们呢?肖路的谎话可是张口就来的啊! 伊一呢?她会找妈妈吗?她找不到妈妈怎么办?失去了亲妈这个后盾,他们会怎么对她? 她又想起惠玲,本来说好要打电话的,还有今天的面谈,都泡汤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都黄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铁门一响,肖路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来,若华一见他,顿时眼睛喷火,恨不得生吞了他。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肖路却面无表情,眼神里却藏着刻毒的残忍,他冷冰冰地说道:“你得了精神病,不治疗就会伤人害己。好好配合医生,好好配合治疗。” 若华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她拼命挣扎,想挣脱衣服的束缚。两个白大褂见状,便和肖路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肖路便出去了,临走前还得意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江若华像被困的狮子一样怒吼,她的愤怒、挫败、绝望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起来,她扭动身体想要站起来去追打肖路,却从床上直接摔在地上,她的手臂、胯骨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疼痛蔓延到全身,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两个白大褂没有说话,却联手把她抬到床上,一个白大褂推着她走出铁门,进了另一个大房间。 房间里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江若华止住了哭声,恐惧地望着这些仪器。她要求见父母和女儿,但医生回绝了。 她告诉医生,她没有精神疾病,丈夫出轨另一个女人,他们是为了霸占财产才设计让她进了精神病院,但医生无动于衷。 不管江若华说什么,医生都当成耳旁风。一个白大褂操作仪器,另一个把一包药放在一个杯子里,加入水,搅拌均匀,再一手扳开江若华的嘴,灌了下去。 在药效的作用下,江若华的情绪平稳下来,大脑却开始变得迟钝,她昏昏沉沉地配合医生做各项检查。检查完毕,一个白大褂给她扔了一套精神病院的病号服,进来一名护士,带着她去小房间换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除了吃药、吃饭和电针治疗,就是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 到了晚上,药效退去,江若华在小房间里清醒过来。月光洒在墙上,树影斑驳,医院深处的这个房间显得格外清冷孤寂,她想起父母和孩子,突然悲从中来,一时之间不能自已。 第二天一早,江若华还没起身,却看见昨天那两个白大褂带着两个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进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若华妈妈从后面抢上一步,抱着她大哭起来。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过了良久,若华抬起头来,看见老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侧,正在低头抹泪。 若华劈头问道:“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两个白大褂十分尴尬地点点头:“可以了。” 两名警察护送他们到派出所,做了笔录。若华提出要控告肖路和医院,但其中一名年长的警察摇摇头:“恐怕不能成立。” 老妈气愤地说:“他把我女儿害成这样,还不能告他?难道法院和派出所是他们家开的?” “他并没有对你女儿构成人身伤害,而且医院提供的材料表明,他们收治的流程完全合法,他们现在还要告你们毁坏他人财物呢。” 老妈气得大骂:“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被他们打了,我女儿被人拉到精神病院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们居然逍遥法外!我的女儿命好苦啊!遇上个渣男骗财不说,还要害她!法律还拿他没办法!这让我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活呀!” 老妈又哭又喊,一时间门口聚集了好几个人,纷纷探头往里瞧。 那个警察也无可奈何:“大姐,这真不是我们能办到的。你呢,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去,好好让她休息休息。折腾这么长时间了,她的身体都要亏虚了。” 一句话提醒了若华妈,顿时止住了哭声,拍着若华的肩膀说道:“对对对,我们先回家。来日方长,先把身体养好,算账的事慢慢再说。” 若华依言起身,折腾一天两夜,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 回到家里,若华躺在床上,老妈张罗着给她做饭,若华却拉着老妈在床沿坐下:“妈,我现在不饿,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刚才派出所里,说他们要告你们毁坏财物是怎么回事?” 老妈迟疑了一下,便对老爸说道:“你去把排骨下到锅里炖一下,把饭煮上。等会儿熟了拿进来。” 老爸点点头出去了。若华瞥见老爸的手上有些伤痕,老妈便坐下来,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原来若华被那几个人拖进电梯的时候,邻居听到声音,便出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肖路进去房间拿了若华的包和手机出来,便问道:“若华怎么了?我刚才怎么听见好像有很多人的声音?” 肖路笑道:“若华最近情绪不大稳定。她生完孩子以后一直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前几年吃了药才控制住,最近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肯吃药,跑到我妈家砸东西,还要打我,我看她这个样子,不敢把孩子交给她带,结果她又去我妈那儿拿着砖头砸门。 这两天我看她咳嗽咳得厉害,让她看医生又死活不去。我不放心,就叫几个朋友帮着劝她去医院检查。没事的,打扰你们了。”说完,他就走了。 邻居觉得奇怪,看肖路说得有理有据,又想着那是人家的家事,也不便插手,便没在意。 过了半个小时,她又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开了门,看见送货小哥带着两个警察站在门口。 眼见她狐疑,送货小哥说道:“你们对面的503住户刚刚被几个人拉走了,她之前在我们平台下的单子,我送货的时候碰见了,她一直让我报警,说是有人绑架她。” 邻居大吃一惊,便把刚才肖路说的话学说了一遍。两个警察听完也没说什么,便走了,留下送货小哥一脸懵逼。 小哥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苦着脸自言自语道,家里都没人,难不成要退货?邻居见状,就把小哥逮住细细追问。 小哥把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又说道:“你不知道那阵仗有多大!那个女的叫得得太大声了,太吓人了。谁看了不说那是绑架?”说完便摇摇头走了。 邻居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中午,若华爸妈在家里等着她上门吃饭,却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打电话也不接。若华妈觉得不对劲,便拉着老爸一起寻到家里。 她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正着急间,邻居开了门,见到若华爸妈,就把昨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这一说不要紧,若华爸说大事不好,若华被肖路这小子暗算了。于是拿起手机拨打肖路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老两口一咬牙,急急赶到肖路老妈家,一开门,逼着老太婆说出若华的下落。老太婆却装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哭诉若华到她家打人、砸门的事。 若华妈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女儿会砸东西、打人?我从来没见过。但你肯定是没见过我砸东西、打人!” 若华妈一个巴掌过去,老太婆杀猪一般大叫起来,连喊打人了,杀人了。护工连忙上前拉住若华妈。若华老爸冲上去把护工推到一边,老妈一跃而起,一把把电视机的电线扯掉,抱起来摔个四分五裂。 接着老两口如同神兵天降,抄起拖把扫帚,把一个家乒乒乓乓砸个稀烂。护工眼看拦不住,急忙打电话给肖路。等到肖路赶到战场时,早已一地狼藉。 第14章 至暗光明 若华爸一见肖路,立刻冲上前去,当胸一把抓住,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肖路心头火起,待要动手打人,却被随后赶来的林颖一把拉住,若华妈看见林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直接冲上去厮打起来。 肖路他妈坐在地下,急得只喊:“来人哪,打人了,杀人了。” 几个邻居见状,急忙进屋分开四人,若华妈一个不防,摔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若华爸爸急忙上前搀扶,却见两个警察跟着进屋。若华妈一见,立刻放声大哭:“奸夫淫妇打人了!他们设计把我女儿藏起来了!现在还要打我们!我跟你拼了!” 若华妈一头撞向肖路,把他撞倒在地,自己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整个屋子乱成一团。若华妈和老太婆一声赛一声比谁哭得响亮,肖路拉着警察想说什么,警察却听不清。 一个高个子警察大喝一声:“都别哭了!谁报警的?” 若华妈顿时收了哭声,连声说道:“我报警,我报的警!我女儿失踪了!被这对奸夫淫妇害了!” 肖路急得咬牙切齿:“老太婆你别胡说八道!你女儿得了精神病在医院治疗!谁害她了!” 若华爸一听,一把拉住肖路的衣领:“我女儿什么时候得精神病?在哪个医院?” 肖路一把掏出手机,打开视频,拿到高个子警察跟前:“你看,她在家打人砸门,我不把她送精神病院怎么办?警官,你看,他们一家子都有病,把我家砸成这个样子。刚才是我报的警!” 若华妈闻言,放声大哭:“这对奸夫淫妇害了我女儿,我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她。现在不知道生死。我的女儿啊!” 周边邻居闻言便凑在一起议论起来,看向肖路和林颖的眼色多了几分猜忌和鄙夷。高个子警察顿时警觉起来,逼视肖路:“哪个精神病院?” 肖路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丈母娘的道,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只好老实答道:“安康医院。” “联系方式?” 肖路给了电话号码,高个子警察立刻打给安康医院,确认对方确实在昨天收治一名为江若华的患者。 得知女儿下落,若华妈松了口气,但仍旧不依不饶:“我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是不是你同伙的?我女儿什么时候得精神病?从来没看过医生没吃过药,好好的怎么就得精神病?你给我说清楚?你婚内出轨,还想霸占财产,设计坑害我女儿!你带着淫妇一起欺负我们!你还我女儿!” 肖路四处一看,林颖不知什么时候趁乱溜了,自己妈坐在一边不敢吭声,几个邻居站在一边窃窃私语,老丈人瞪着血红的眼睛虎视眈眈,而丈母娘在警察面前撒泼打滚,又哭又闹,自己实在招架不住,只好对警察说:“这儿人太多,借一步说话。” 若华爸却不肯让他们走:“有什么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见不到我女儿,你今天休想走!” 若华妈一头滚进高个子警察怀里:“找不到我女儿,我也不活了。”把个警察的衣服揉搓得似糟菜一般。 另一个警察只能上前拉住若华妈,好言相劝:“大妈,你们都到派出所去。到那边交给我们上级处理。你放心,你女儿一定给你找回来。” 若华父母闻言便和肖路一起上了警车,留下护工和肖路他妈在家收拾残局,几个邻居也随之出了门,不多时楼下聚集了一群人。 到了派出所,各自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肖路坚持说江若华得了精神病,警察打电话要求安康医院放人,安康医院却以必须经监护人同意为由拒绝。 肖路却坚决不肯让江若华出院,直说她之前打人砸东西,一出院势必会闹出人命。 若华妈闻言,几次在派出所晕厥过去,几个警察一阵忙乱,只差叫来救护车。警察意欲让老两口回去,若华妈只是垂泪,救不出女儿就不活了,中午连饭都没吃,闹到现在都低血糖了。 警察赶紧叫了两份外卖,把若华爸妈让到另一个房间,让他们吃饭。若华妈一边吃一边哭,把一边的警察看得于心不忍。 过不多会儿,来了一个看似是上级的人,大概年纪五十开外,一到房间里,便对老两口温言抚慰:“大哥大嫂,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这事儿交给我们,一定让你们见到孩子!” 若华妈问道:“什么时候?” “尽快。我只能说尽快。” 闹了一天,两口子都乏了,也确实没有力气再蹦跶。若华爸拉了拉妻子的袖子,若华妈会意,便握着上级的手说道:“大兄弟,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个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说着,又滴下泪来。 上级笑道:“你们放心,找到人就不怕,我们一定会解决的。你们放心回去。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若华妈赶紧说道:“不麻烦大兄弟了,我们明天一早还来这,有什么消息当场通知我们就好了。那就拜托您了!” 上级哭笑不得,连声答应,把两人送出门口方回。 两人回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老两口准备着刚要去派出所,却接到派出所电话,让他们直接去安康医院接女儿。于是老两口直接打车到医院,早有那两个警察和肖路一起站在门口。也不知警察是怎么说服肖路的,总之他老老实实办完手续就走了。 若华听完,又是哭又是笑,一方面想到若不是父母两人奋力相搏,自己不知道要在医院里呆到什么时候。另一方面想到年过花甲的父母为了自己几乎拼命,人到中年不能赡养父母,却让他们如此操心。 两天未见,父母仿佛老了十岁,十分憔悴。她又愧又悔,泣不成声。 若华爸走进房间,说道:“饭好了,在房间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若华说:“外面吃吧。” 若华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手机、钥匙和包都在家里,晚上怕回不去。老妈拉长了脸:“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最近就住在家里,好好把身体养好,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伊一给他们带,要是他们敢对孩子不好,要他们好看!” 若华笑道:“我总要拿回我的东西啊。” 若华妈说道:“我陪你去拿,和他离婚,妈陪你去谈,总之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和那群神经病斗,你年轻没经验,又没经历过什么事,终究是太嫩了。妈也是太相信你了,从小到大不让我们操心……” 老妈说着就开始抹起了眼泪,若华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你的。” 若华这厢回到家里,觉得家里格外温暖。但肖路这边就没那么愉快了。 他妈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电视机、包括电脑都被砸坏了,警察走后,护工和他收拾到半夜,一回头只觉得冷风飕飕的,才发现一扇窗户玻璃也砸了一个窟窿,他想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他万万料不到平常看起来窝囊的老丈人江天禹和一团和气的丈母娘江夏英发起火来竟这么厉害,以前只觉得他们一家子好说话,尤其是江天禹,踹两脚都不放不出一个屁的人,没想到竟然敢对他们这么动手。 他自以为把他们吃得死死的,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算计江若华。他特意了解到小区什么时候断电,提前做好准备,录下视频,为的就是做好铺垫,让众人都以为江若华疯了,好顺利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他本想着江若华进了精神病院,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两个老的还能翻出天来?他也不想和林颖领证,太麻烦,生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就绑住了她,其他的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没想到两个老东西跳出来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这会儿他看着砸的稀碎的房间越来越火大,本来想让警察处理他们一个毁坏他人财物的罪,结果警察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人没伤着就行,其他的他们管不着。 他拿起江若华的手机想摔碎,又软了下来,明天那两个老东西又要把账算在他的头上,自己的手机还不够他们砸的。 他越想越火大,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这下亏大发了。 林颖因为今天一闹,也十分生气。本来她在上班,听到肖路说护工报告江家来人砸家伙,就叫他报警,又怕他冲动失了分寸,便跟着过来了,结果却被江母撕得十分难堪。她堂堂一个律师居然被一个泼妇抓着厮打,颜面无存,以后即便结婚了,也不能住在那个小区了。 两人回来后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若华在家里将养了两天,身体慢慢恢复过来。但安康医院的经历让她成了惊弓之鸟,她在家一步也不敢出。白天老爸正常开店,老妈买菜做饭,和她聊天说话,怕她多思多想。 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许多事便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邪恶,为了达到目的这样不择手段。肖路彻底打开了她的认知。以前她总认为人性本善,这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根本。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当肖路践踏、破坏婚姻以及算计她的时候,她只感受到兽性,为了欲望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人归根结底还是动物,她想。反观自己,在遇到这些事的过程中,自己的反应和表现也远远超出自己的意料,和平常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模样。她竟然也会破坏,也会歇斯底里,也会算计,那时候,她根本不认识自己。 现在,她终于承认老祖宗说过的人性本恶了。人归根结底还是动物,尽管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在文明的洗礼下完全社会化,但一旦到了内心剧烈冲突的时候,原始的本能和兽性便暴露无遗。 她终于认识到,人性中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每个人都是善恶叠加的产物。 第15章 疑惑 孙建平最近不太高兴,柳月来上班后,和陈宁走得特别近。 本来他也没什么干醋好吃,毕竟陈宁做美术策划,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而自己敲代码需要相对较强的专业性,所以柳月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问题。 经过几人不断地讨论和深入研究,基本确立了主体。孙建平发现,柳月的逻辑思维十分清晰,表达能力很强,讨论时常有新的点子,而且能从市场的方向给出十分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让孙建平又惊又喜。 她学习能力很强,吸收很快,每天都会问很多问题,第一天学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发现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进展速度,让两个科班出身的人都不禁感叹柳月选错了专业。 孙建平忍不住问她,当初为什么不选计算机专业。柳月告诉他,当初她是想去的,但一来父母不同意,认为女孩子学那种专业太辛苦,还是做几年行政工作,将来嫁人生孩子来得合适。二来,计算机专业这几年是大热门,尤其是游戏开发,分数很高,她当年高中时沉迷游戏,学习受了一定的影响,高考时并没有够到自己心仪的专业。 孙建平对柳月的家庭和过去很好奇,于是便在吃饭时或者私下相处时,引导她聊聊自己的事。柳月毕竟刚毕业一年,还是小女孩心性,对他并不设防。 柳月父亲长年经商,代理一个地级市的所有日化产品,家境殷实,母亲没有工作,在家做做家务,照顾丈夫子女,偶尔也到店里帮帮忙。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但柳月的父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老思想,相反父亲对她十分疼爱,视若掌上明珠,有求必应,而弟弟却从小要帮着店里做事挣零花钱。 柳月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从爸爸给她买的第一个游戏机开始,她就迷上了游戏,为此妈妈不知道和爸爸吵过多少次,可爸爸始终坚持认为游戏可以开发智力,只要做好引导就可以了。 但爸爸的“引导”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因为他生意忙,便顺理成章地把“引导”的任务交给了妈妈,而妈妈一开始就对游戏抱有偏见,对柳月的“引导”仅限于围追堵截,所以柳月一到叛逆期,妈妈的所有“引导”不再管用,住校期间,因为手机被没收,她天天晚上翻墙去网吧和几个男生打游戏,直到凌晨才回宿舍。 这种情况持续一个月以后,班主任发现了端倪。因为柳月白天上课都在打瞌睡,眼圈底下一片乌青。他观察一段时间以后,在柳月翻墙的位置抓住了她,与她一起“挨批斗”的还有那几个等在围墙外面接应的男生。 事情惊动了校长,这才发现宿舍管理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漏洞,便连夜召集管理人员开会,狠狠地批评了一番。而几个学生的家长自然一一被请进学校。柳月的爸爸站在一班男生的家长中间,只恨地板没有个洞让他钻进去。 柳月被勒令带回家教育一段时间,待思想正确后才能回归宿舍。爸爸待要虎起脸来教训女儿,可看着她又是撒娇又是赌气的样子始终硬不起心肠。倒是妈妈发狠没收女儿的所有电子设备,并严令禁止其出门作为惩罚。 最后父女俩达成一致意见,只要柳月考上本市重点中学,就能拿回所有的装备和账号,否则一律注销。柳月本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也知道父母这么做是为了她好,为了心爱的游戏设备,也为了自己的前途,她在最后一年发奋学习,一举考上市重点中学。 上了高中以后,爸爸兑现承诺,但要求她只能在周天下午玩两个小时。但小孩子定力还是不够,经常明里暗里偷着玩,以至于她在班级里排名垫底。老父亲重施故技,只要她考上一本,就可以报考计算机专业,学习游戏开发。 柳月倒是收了心,但高中不比初中,学习任务要重得多。她考上一本,但分数远远不够计算机专业,只能报市场营销,爸爸却十分满意,他打的如意算盘是,将来女儿毕业了可以回来帮他,在自己的庇护下选个乘龙快婿,结婚生子,人生也就美满了。 谁成想,柳月却不按套路出牌,毕业后留在上海,自己选了一家公司做前台,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选了一家创业公司搞什么游戏开发。这让老爸气了个倒仰,放话再不管她。 柳月也没放在心上,自己想做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除了高考,但人是活的,书是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考不上专业,曲线救国呗。 孙建平了解柳月的经历之后,对她的喜爱更深了一层。从小到大他是比较闷的人,人生也是按部就班,在父母的指导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除了这次创业。 父母知道他和王洋几个人一起创业,颇为担心,尤其现在他年纪也不小了,他们也多次明里暗里表示家里有人介绍女孩子,想让他去相亲。但孙建平心里颇为排斥。 孙建平父母都是公务员,一辈子循规蹈矩地生活,从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他们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抚养下一代,对儿子严格要求,学习好,工作好,再找个知冷知热的妻子,就是他们眼里的人生赢家了。 孙建平的上一个女朋友家境优越,父母虽然不反对,但也不甚支持。自古以来男低娶女高嫁,儿子真娶了那样一个大小姐,生活未必会幸福。他们还是信奉门当户对,最好大家旗鼓相当,这样儿子不必受委屈,也不会被人占便宜。 孙建平和杨晴晴分手后,他们倒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差不多的。谁知儿子死活不愿意,非要去什么雅鲁藏布大峡谷徒步,结果差点把小命丢在那里。经此一役,他们对儿子的事宽容了许多,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由他自己做决定吧。 但儿子突然想做什么游戏开发,开公司创业,这让他们的心又提到半空中。毕竟创业九死一生,能活下来的公司不多,能做大做强的更少。 不过这次他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开明的态度,谁的年少不轻狂?再者说,游戏开发属于轻创业、轻资产,就算是倒闭了,也没有多大影响。想到此处,两位长辈便显出足够开明豁达的态度。 可即便如此,孙建平还是深觉自己受的限制太多,没有办法像柳月那么潇洒自在。他一方面喜欢柳月的性格,一方面喜欢柳月对生活的态度,独立、自信、洒脱。 两人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关系有了巨大的飞跃。每天早上孙建平到柳月的楼下等着一起上班。晚上下班后,柳月照旧和他们一起吃饭,随后到宿舍里盘桓一圈,给小猫喂喂食,换换猫砂。 王洋又做了一次手术,正在住院,短短两个多月时间经历了几次手术,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摧残,但好在每次术后都有比较大的改善,这让他和家人都欣慰不已。 王天明处理完妻子的事返回上海,仍旧每天不知疲倦地工作,但近来很显然情绪低落了许多。 邵梅的事给全家带来巨大的阴影,大家都难以释怀。她去世前公司已经运营艰难,那时候已经考虑整个公司或是关停,或是转型,但这个过程极为艰难,毕竟她在公司上投入了全部心血。 妻子去世后,王天明一度考虑把公司并入自己的集团下,但基于教培行业的前景堪忧,还是决定遣散员工关停公司。 虽然他告诉警察邵梅去世前情绪低落,而且正在经历更年期,但他实际上并不明白邵梅车祸的真正原因。尤其在得知她的车辆突然加速的情况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法医对邵梅进行了尸检,发现血液中酒精含量为零,也没有任何违禁药物,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明白邵梅恨他,多年以来,她以一种他不知道的忍耐力在恨他。她不提离婚,也不和他说话,她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方式惩罚他。 他能看得出,女儿因为妈妈的死也恨他,她始终认为是他间接造成妈妈的死。从邵梅出事到现在,她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他想起邵梅决定收养女儿的那天,正是她三十二岁生日,她太期盼孩子了,而这个被母亲抛弃的女婴一见她就睁着晶晶亮的大眼睛直盯着她。邵梅认为这是她们母女前世的缘分。 她是欢天喜地地做母亲的,而他却一开始对这个哇哇大哭皮肤皱皱的女婴不感兴趣,邵梅高兴地抱着孩子问他起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皱着眉头说:“你看吧,什么都好。” 邵梅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他这才笑着说:“你文化修养比我高,这方面比我在行,你取什么名字都是好的。” 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多违心,当年王天亮问他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时,他想了想,说道:“叫王洋吧,这孩子五行缺水,王洋,汪洋,大海里都是水,一辈子缺不了。” 他给孩子请保姆,给她报各种班,上国际学校,钱能解决的事,他都可以做到,唯独做不到对女儿付出真挚的感情。 他始终觉得,那是妻子的女儿,不是他的。 邵梅为这事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次,骂他偏心,骂他重男轻女,他嘴上表示愿意改,私底下该怎样还是怎样。 现在邵梅走了,他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第16章 粉刷 这天早上老爸照常去开店,老妈一早把饭菜做好,嘱咐若华中午热了吃饭她和老姐妹约好去一起去广元寺烧香,之后在外面聚餐,中午就不回来了。 若华这几天看着老妈阴着一张脸,心里不是滋味,见她早起换衣服打扮准备出门,心里颇为高兴,便一叠声催促她出门。 老妈出去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天气很冷,躺在被窝里十分舒服,不禁又觉得自己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周末时间爸妈不在家,她在家里赖床睡回笼觉。 如果一直不长大该多好,一直是个小孩子该多好啊!她叹了口气,成年以后就要面对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要面对残酷的社会竞争,要承担起各种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老妈把遮光帘打开了,留下一层薄薄的纱帘,阳光透过窗户软软地洒在床前。她忽然想起安康医院躺在铁床上看到的阳光,顿时心中一凛。她摇摇头,想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又躺了一会儿,她只觉得心慌意乱,索性披衣起床。她把窗帘一拉,突然发现窗帘遮盖的墙壁上一大片墙皮鼓泡、发黄发黑,用手轻轻一戳,一片墙皮应声而落。原来这个西端头的老房子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一面朝外的墙壁受潮严重。 若华细细地查看了其他房间,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潮情况,有点地方墙壁开裂,有的地方鼓泡,整个房间看起来又脏又乱。 她十分惭愧,这么多年来竟没有发现父母的住处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除了埋怨父母,还为他们做了什么? 想想父母这么些年来承受的东西难道比她还少吗?虽然同住一个城市,她却很少关心父母。从来都是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东西让她回家拿,她什么时候替他们着想过? 想到这里,江若华忽然心里有了主意。她换好衣服,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出门去了。 她来到一家油漆店,选了一大桶乳胶漆和补墙膏,付过钱,便径直回家,油漆店自会送货上门。 她开始收拾房间,把所有的床品杂物分门别类收拾好,老妈平常喜欢拣纸皮和塑料袋放在阳台,时间长了堆了一堆,若华经常说她喜欢收破烂,不料今天这些纸皮派上了用场,她把纸皮重新折成纸箱,再把所有能收的东西都放进纸箱里。 随后她拿着老爸偶尔做水泥工的小铲子开始铲那些受潮的墙皮。那些大大小小的鼓包一碰就掉,小铲子一铲上去,大片大片的墙皮掉落下来,整个房间都蒙上一层白灰。 干这种活很解压,但也很累,没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从她的额头冒出,再滴落下来。整个墙壁被小铲子划得一道一道的,若华想,老妈回来看到这个样子,是骂她呢还是骂她呢?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若华放下铲子小心翼翼看到门口查看,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她和爸妈开门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总是从猫眼中再三确认才能开门。 原来是油漆店送货上门,若华让他放在门口,听到脚步走远了,这才开门把东西提进来。 她把所有受潮开裂部分的墙皮都铲干净,再用补墙膏填平,等到补墙膏干透,再用砂纸打磨光滑。江若华废寝忘食,等到把墙面磨光,天已擦黑。 她累得直不起腰来,房间里所有东西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白灰,她的衣服上、头发上也是,为了尽快完成,她连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一整天都在干活。 门响了,老妈提着一袋东西走进来,一看这阵势,吓了一大跳:“这是干嘛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若华笑着说:“没看清楚?仔细看看。” 老妈走进来仔细地瞧了瞧,发现整个墙面焕然一新,便笑道:“你把墙壁整了?怪不得呢。”又看了看乱糟糟的房间,发起愁来,“这又要收拾好长时间了。” “还没上乳胶漆呢,上了乳胶漆就和新的一样了。”若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犯嘀咕,毕竟她没干过这种活,许多地方填的不平整,打磨过后看得不清楚而已。 老妈却说:“这就很好了。你吃过饭没有?” 若华摇摇头,她想着时间宝贵,后天要去上海,得赶在今晚之前把这些事都做完,明天还得回去拿东西。 “行了行了,你去吃饭,其他的事交给我们。” “你等我把剩下这块打磨一下。” 老妈举起手里的袋子说道:“这儿有份你的快递,你瞧瞧的。” 若华闻言便从梯子上下来,心里纳闷,自己没买东西啊。这又是谁寄东西过来? 这时老爸也回来了,看到房间变成这样,也吓了一跳,听老妈说完也笑了:“好了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去休息。”接着他们去拿扫帚拖把,不过这次是打扫房间用的了。 若华拿着袋子走到阳台,在椅子上坐下,已经疲惫不堪。她看着快递单上的字迹,却像肖路的字体,正纳闷,用手掂了掂,沉甸甸的,便拿起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袋子。 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包,包里装着手机、钥匙、证件,还有一些文件。 她心下冷笑,这是肖路的惯常操作了。他能瞬间变脸,在好坏之间反复横跳。上一秒他可能正在跟你好好说话,下一秒就会突然暴怒砸东西,过一会儿,又好像忘记自己做过的事,对你嘘寒问暖。 一开始若华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才明白,他是没有同理心的,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造成什么后果,但他不在乎,在他看来一个工具只有能不能使用的问题,并没有能不能被伤害的问题。在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看来,他能纡尊降贵给你一些安抚,是给你莫大的恩惠了,你应该感恩戴德,如果不接受,就是你不识抬举了。 想到这些,江若华就恨不得把东西摔在他脸上,但又想想,不值得,这种人渣不值得她付出任何情绪。她要做的,是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离婚。她不是没有想过报复,但现在不是时候。将军赶路,不追小兔。想要达成什么目标,不要让其他情绪影响自己。从肖路身上,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打开手机,看了下通话记录,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惠玲和林锐都打过电话,而且还被接了起来。 她先打给林锐,原来第二天他发现若华没有上班,很着急,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接,最后一个电话是肖路接的,说她生病了,住院了。 “现在没事吧?我听你声音感觉很累的样子。”林锐不无担心地问道。 若华回答:“好多了,没什么问题。” “那明天的行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林锐如释重负:“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八点火车站见。注意事项都在公司群的公告里。” “好的,谢谢。” 若华放下电话,想到林锐刚才的样子,他大概是担心她突然不干了吧?毕竟她和公司签的是代理合同,不是劳务合同,可以随时单方面解约。 也难怪,公司以前类似她这种情形的,干不下去的居多,主管也没办法。 她笑了笑,又打给惠玲。 电话响了两声,就想起惠玲的大嗓门:“你咋回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心里苦笑,自己确实是出事了,但她没说,只是听着惠玲抱怨:“后来你老公接起来,说你生病住院了,我在想,怎么回事,早上给我打电话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住院了,问他你得了什么急症,怎么说住院就住院了,你老公说,你得了急性阑尾炎。” “妈的,他才得阑尾炎,他全家都得阑尾炎。”若华在心里暗骂,但想起女儿还姓肖,就生生把这句话咽下去。 “你现在怎么样?据说阑尾炎也要住院几天。你割了吗?”惠玲不无担心地问。 若华哑然失笑。对这个神经大条的好朋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应付道:“医生说没啥大事,输液两天就好了,我已经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哎,你那天打电话找我啥事?”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若华可能还会扭捏作态一番,但经历了安康医院的事情后,她已经不在乎了,多大点的事! “就想看看你要不要买保险!我现在开始做保险了,你们家和你身边朋友的保险我都包了!” 惠玲大笑:“行啊!不过要看你做得好不好!做得好,我给你介绍客户,做不好,趁早滚回家带孩子。” 若华开心不已:“你敢怀疑我的能力,要你好看!” 在惠玲的感染下,若华不知不觉变得和她一样开朗,说起话来也变得无拘无束。 两人在电话里又笑又说,又扯皮了一会儿,惠玲正色说道:“我身边是有朋友想买保险,前几天还在聊呢,我本来想介绍我堂妹,她也在做保险,但她找了我两次,什么险种什么责任都说不清楚,问几句话就卡壳了,所以我就没介绍。既然你做保险,那没说的,我信得过你,你什么时候来?” 若华心里一阵激动,但很快稳住了,她想了一想,明后两天要去上海,最快也要周一回来,便说道:“下周一或者周二,我去找你。” “行。来之前给我个电话,我给你安排住宿。” 若华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好。” 放下电话,她又忍不住一阵哽咽。这种时候,一点点善意都会让她感动不已。 “若华,若华,吃饭了吗?”老妈在房间里叫她。 她站起来走进房间一看,爸妈已经把一个房间的地板和家具擦拭干净。一整面大白墙看起来赏心悦目,整个房间看起来焕然一新。 “还不错吧?”她笑着问老妈。 “不错,就是搞卫生工程太大了。”老妈也笑着说。 “过两天我回来,再把房间都粉刷一遍,就更好看了。” 老妈警觉起来:“你要去哪里?” “公司组织去上海游学,明天早上八点。” “你还出门?” 若华啼笑皆非:“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 老爸接过话来:“怕什么!去吧。有我们在什么都不用怕!那小子还敢捣鬼,我要他的命!” 若华喉头一哽,但没有说话。 老妈不满地看了老爸一眼:“都是你!”又转过头来对若华说道,“还不去洗洗,看你满头满脸的灰!” 若华笑嘻嘻地走开了。路过客厅,她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正在从树梢升起。 第1章 列车 周六一早,江若华早早起床,把自己好好拾掇一番,老妈也早早地做好了早餐,正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各种事项。 若华觉得好笑,自己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没出过远门,可老妈说道:“你多大都是我们的孩子。” 上次的事给若华妈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对若华的远行还是十分不放心,生怕路上又发生那样的事,他们不在身边,也没人注意,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这次出去,最好紧跟着同事,”老妈说道,想了想又说道,“你留个能联系的同事的电话号码,有事也能随时联系上。每天晚上9点前都记得往家里打电话。好了,吃饭了。” 桌子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几个牛肉饼,若华看着食欲大开,这么些天了,只有今天食欲最好。 若华刚吃毕早餐,网约车司机就打来电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忙忙地漱完口,拉上行李箱就跑,老妈在后面追着:“手机,手机!” 若华吐了吐舌头,赶忙回去接了手机,便一溜烟出门了。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忽闪忽闪地照在路边房子的玻璃上,耀出十几个小太阳,闪闪发光。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一会儿功夫便上了高架桥,若华看着底下树木葱茏的街心公园,觉得像玩具盒里的乐高玩具,只要她高兴,随时可以把里面的东西重新排列组合。 江若华很久没有出门旅行了,独自出门的感觉很奇怪,但也很舒服,因为只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时间出发就好了。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她去过一趟上海,那时候已经惊讶于上海的繁华和匆忙,时隔多年,上海的变化大概更大了,再想到传说中的吴怡君,江若华不禁跃跃欲试。 车子拐了个弯,驶进火车站落客通道。她看见火车站高高的屋顶和柱子出现在眼前,心里不禁一阵激动。 “就从这里出发吧。”她在心里默念道。 司机帮她放下行李箱,她拖上拉杆就往进站口急走,周末人很多,进站口已经排起了队。 江若华掏出身份证,正要进安检口,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发现李严莛竟然站在她身后。 她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李严莛抿嘴一笑:“老大说服我了。”江若华很高兴,这下子路上不会无聊了。 走进火车站,发现公司其他人都聚集在8号检票口,江若华和李严莛信步走过去,大家忙不迭互相打招呼问好。 但众人关心最多的还是江若华的状况,看她脸色还有些憔悴,纷纷致以问候。江若华无奈地笑笑:“都好了,多谢大家关心。” 正说着,林锐也到了,他今天打扮得特别骚气,一整套的棕色格纹西服,搭配成套的马甲,头发显然新近理过,后脑勺露出一片乌青的发根,头顶却用发蜡梳了个大背头,一双皮鞋擦得铮亮,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好一个油腻的金融屌丝。 若华忍住不笑,看看其他同事,男士都是西装革履,女士则是清一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若华则穿着一件杏色休闲短款韩式羊绒外套,显得不那么正式。 这时广播里通知8号检票口开始检票,大家闻言自动排好队过闸机。随后进入自动电梯,若华从上往下看去,动车已经停在电梯旁边。 由于公司统一订票,大疆公司几乎包下3号车厢。大家找到各自座位,安置好行李,各自坐下。 平常若华在公司很少和其他同事交流,大多数是参加培训和早会,如果没有培训,早会过后就要电话联系客户,确定每天的拜访对象后就要离开公司,几乎没有时间在公司做过多逗留,实际上,她在公司比较了解的只有林锐和李严莛,对其他同事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今天才是她第一次和同事们除开工作以外的交流。 江若华才发现,这些去上海的同事中,大多数家庭条件极好,用的玩的都很讲究,这次出行,许多人的行李箱和手提包竟是奢侈品大牌,这不能不让她惊讶。 虽然林锐把大疆公司的薪资待遇吹得漫天飞,但通过江若华的观察发现,许多同事是原本家庭条件就好,并不是因为来大疆公司才发了财。 江若华这才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以前她认为同事们是因为做保险才有高收入,但现在,她发现他们是因为条件好、资源好,才能在保险公司留存。这个发现让江若华震惊不已。 她看着车上的那一张张笑脸,看着他们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她这才觉得自己原来被林锐的故事给忽悠了。 在这中间,只有林锐、李严莛和江若华这个小组是属于比较另类的。 林锐家庭条件中等,妻子在某公司上班,年收入十万,只有一个女儿在上幼儿园。林锐本人进入大疆公司才一年,根基并不稳固。 他一边要自己做业绩,一边分出精力指导两个团队成员,江若华和李严莛是他第一次发展的团队成员,而李严莛的业绩在大疆公司相对一般,更何况江若华并没有任何产出,这对林锐来说是十分不利的。也就是说,林锐的收入也是不稳定的。所以他的压力很大。 李严莛虽然没有结婚生子,但男友在某科技公司任职,收入不错,足以支撑他的费用。但对于李严莛来说,他在本地人脉的局限性,严重阻碍自身的发展。 江若华更不用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的条件都不算好。 她以前只顾低头拉车,却从未抬头看路。直到今天,若华才意识到,能在保险公司留下来的,大多数是些有条件、有背景的人。而像他们这个团队目前的这些情况,到底能在这个行业走多远? 她的心迅速下沉,几乎听不到李严莛在说什么。直到李严莛说:“江若华,你真的很过分哦,我跟你说话你从来都没有认真听!” 江若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堆笑道:“对不起,刚刚在想事,怎么了?你说什么?” 李严莛不满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这样!” 江若华连忙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他这才消了气:“我说哦,你对吴怡君了解有多少?” 吴怡君就是这次他们奔赴上海的原因。上个月刚刚做了一个五千万的大单,震动各个分公司,于是许多分公司便组织团队赴上海学习。江州分公司一行人也是这个目的。 若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列车行驶得飞快,铁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若华望着车窗外的灿烂世界,心却没有出发前那么雀跃了。 第2章 喝酒 这天下班的时候,柳月告诉孙建平,自己晚上有个约会,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孙建平顿时警觉起来,又不好出言询问,毕竟现在他什么都没表示,要是太寻根究底,只怕会招来柳月的反感。 可不问的话,自己心里又别扭,又怕她还有其他的追求者,毕竟像柳月这样的女孩不会缺追求者。他在心里盘了又盘,然后笑着问道:“和舍友一起吗?” 柳月笑着看着他,摇摇头:“不是。” 孙建平心里又嘀咕起来,难道她在上海还有其他的朋友?平常也没听她说啊?可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柳月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时,柳月打的车来了,她冲孙建平摆摆手:“拜拜,我先走了。晚上小猫拜托你了。” 孙建平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好了。”看着柳月的车远去的影子,心里十分落寞。 陈宁从后面赶上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干嘛呢?站在大马路边发呆?柳月呢?你们俩不都是一起的吗?” 孙建平这会儿心里发烦,看见陈宁就更烦:“去去去,我怎么知道?别来烦我,晚上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陈宁讨了个没趣,便自顾自走了。 孙建平一个人在马路上瑀瑀独行,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失败,没有爱情,没有事业,没有房子、车子,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顾影自怜。 他突然想找个地方发泄一通,或者来个一醉方休。但他心里又挂念着几只小猫,一天没回去,大概饿坏了,也得回去照看他们。 想了想,还是放弃在外面喝酒的念头,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灰溜溜地骑回家。 回到家,几只小猫已经饿坏了,看到他回来,早就一只只蹲在门口,缠绕着他的腿,绊得他都走不了路。 他虽然心里烦乱,却还是耐心地给他们喂食添水,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时,门铃响了,孙建平以为是陈宁回来,又忘记带钥匙,便没好气地喊道:“自己开门!” 没有人回答,但又响了一声门铃,他这才站起身来,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陈宁,而是杨晴晴。 他十分意外,没想到杨晴晴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他原以为她已经觅得如意郎君,往后余生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却不曾想,她又找来了。 孙建平十分尴尬:“你怎么来了?” 杨晴晴古怪地看着他:“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不是。” “不请我进去?” 孙建平这才反应过来:“请进。” 杨晴晴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径直走到客厅,忽然看到三只小猫,惊讶地问道:“你养猫了?” 孙建平耸了耸肩:“对。”说着,他指了指沙发,“坐。” 杨晴晴却没动,站着环顾客厅一圈:“你现在卫生搞得挺好的。” 孙建平心里一动。以前他上班时间很长,回到家也就只顾着洗漱睡觉,经常连话都不多说,更别提有时间搞卫生了,东西随手一放,没有归置,所以整个房间经常乱糟糟的。杨晴晴是个大小姐,也不太会搞卫生,为此两人不知道吵过多少次。 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整理为生,每天下班回家收拾房子,照顾小猫,乐此不彼,在孙建平的逼迫和影响下,邋遢的陈宁也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起来,还时不时地把房间打扫一遍,柳月来了,都要夸赞一番。为此,两个大男人就更来劲了。 杨晴晴把手中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孙建平这才发现她带着两瓶清酒,——杨晴晴最喜欢喝的。 “我还点了一些外卖,在这里喝一杯,可以吗?” 孙建平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又不好拒绝:“行啊。” 两人呈直角坐在沙发上,一时间都感慨万千,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孙建平打破沉默:“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晴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就想来找你喝酒。” 以前两人有空的时候常常会喝点小酒,但今非昔比,如今已然物是人非。孙建平不禁在心里感慨万千。 这时门铃又响了,孙建平看了杨晴晴一眼,她倒是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应该是我点的外卖。你还没吃吧?” 孙建平还没答话,她已经走到门口开了门,正是外卖小哥。小哥提着一个大箱子,显然里面的东西很沉,压得他龇牙咧嘴。孙建平赶忙走过去接过箱子。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各色菜品,有蒜蓉小龙虾,十三香小龙虾,盐焗鸡,麻辣豆腐,酸辣土豆丝,泡椒鸡爪等等,他在饭厅里摆了满满一桌子。 摆完盘子,孙建平还是摸不着头脑,杨晴晴已经打开酒瓶,接着自顾自走到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坐下来给两人都斟了一杯酒,再举起酒杯对孙建平说道:“这杯酒敬你。” 孙建平虽然满腹狐疑,不明白杨晴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对方举杯了,他也就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两个人都放松了一些。杨晴晴拿起筷子给孙建平夹了一个小龙虾,那是他最爱吃的。 孙建平却坐着没动,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杨晴晴便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左手捂住了脸。 孙建平连忙拿了几张抽纸,递到她手上。一瞬间,他想起以前两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杨晴晴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他也有了心爱的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是个见不得女人哭的人,见杨晴晴如此伤心,心里很不好受,便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杨晴晴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啜泣起来。 孙建平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自己现在的身份尴尬,也不好做什么,只能任由她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尴尬地放下双手说道:“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孙建平笑道:“你没事就好。” 正在这时,只听见门一阵响,两人回头一看,陈宁回来了。 孙建平正不知如何介绍,杨晴晴已经站起来,笑着对他说:“这是你的舍友吗?” 孙建平点点头,陈宁却已经走进来,他看了看满桌的菜和酒,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便笑道:“看来我回来得不巧了。” 孙建平尴尬地说道:“你来得正巧,一起坐下来吃点吧。” 谁知杨晴晴却说道:“我还有事,你们吃吧,我先走了。”说着拿起包就往门外走。 陈宁说道:“别呀,这么多菜,我们两人吃不完啊。” 杨晴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章 沮丧 早上十点,江州分公司一行人到达上海,随后入住一个位置相对偏远但乘坐地铁便利的酒店,因为上海分公司就在地铁站旁。 大家安置好行李,便由各自的团队长带领去吃饭。下午两点,统一到上海分公司培训。据说上海分公司环境很好,各项硬件设施比起江州分公司要好很多。 保险行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北方做团队,南方做销售。北方分公司动辄招纳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团队,而在南方,做团队却难得多。 在江若华看来,北方大部分是重工业和农业地区,服务业不发达,人们可选择的机会不多,所以作为服务行业之一的保险行业相对比较容易招人。而南方大部分以轻工业和服务行业为主,餐馆林立,许多大型电商扎堆在南方主要城市,所以就业人员可选择机会更多,要么做快递送外卖,要么做直播,对于饱受争议的保险行业,许多人还是望而却步的。 南方经济发达,多以经商居多,风险意识较强,自然比较好做销售。而北方以政治为主,大家喜欢考编考公,追求稳定和保障,而追求冒险和刺激的那部分北方人,大部分都南下了。 在保险公司的发展有两条主线,一条是专门做销售,一条是专门做团队,也有把两者兼顾做好的人,但不多,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做团队,因为团队里上级可以抽下级的提成,只要管理好团队,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被动收入,而且团队做得越好,被动收入就会越多,发展新成员就会更顺利,这就形成了马太效应,强者恒强。 在上海这座竞争如此激烈的城市里,吴怡君却能在两年时间里拉起一支100多人的团队,还能持续做出令人咋舌的业绩,这在人才济济的大疆公司中,也属凤毛麟角。所以就成为一个典型,是公司重点培养发展和宣传的对象,因此江州分公司此行来取经的大多数是各个营业部的团队长以及主管。 吴怡君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端正秀气,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事后江若华才得知吴怡君比她还大三岁。但初次见面还以为她是九零后,只觉得她走路带风,朝气蓬勃。 培训获得满堂彩,吴怡君风趣幽默,妙语如珠,把两个小时的培训搞成自我成长经历介绍,江若华只觉得她讲得异彩纷呈,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只听到吴怡君无意中提到过一句,我的姑丈是某某局局长,其他问题她都明白了。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因为吴怡君的成功没有可复制性,他们这趟白来了。路上的疑惑和吴怡君的讲座,进一步说明,在这个行业的成功并非偶然。 短短两年时间,五千万大单和一百多号人的团队,这些在吴怡君看来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的事,在江若华看来,比登天还难。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江若华只觉得整颗心直往下沉。难道这条路她又走错了吗? 后半段吴怡君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此行前来,江若华想听的是人生逆袭的故事,想从中收获能量以及可用的经验,但吴怡君却用现实狠狠给了她当头一棒。 培训结束,其他人围住吴怡君,热烈地提出各种问题,只有江若华落寞地走到一边,林锐看见了便跟过来,问道:“你从今天的培训中学到什么?” 她这时候不知怎的对林锐很反感,或者,她现在对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很厌恶,或者,她只是讨厌自己,总之她心情极度恶劣,一言不发地拿起包往外走,撇下林锐愣在原地。 走到外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可笑,当初进公司时发下的豪言壮语呢?在现实面前,它们显得不堪一击。 她觉得自己被骗了,被林锐骗了,被大疆公司骗了。林锐并没有他所承诺的能力,而大疆公司除了华丽的包装和出众的讲故事能力以外,和其他的保险公司并无不同。 江若华十分愤懑。 这时,林锐又打来电话。她狠狠地掐掉了。她只觉得自己满腔愤恨无处发泄。 现在已经12月中旬了,眼看月底一天天临近,她始终无法开单。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次游学上,可吴怡君却让她失望了。 上海街头,人们行色匆匆,步履不停,没有人停下多看她一眼,只有她,无所事事地站着街头,茫然地瞪着两只眼睛望着人群。 电话又响了,她拿起一看,是李严莛,大概是林锐让他打的。她本想直接拒接,但想了想,李严莛又不是林锐,他并没有得罪她,没必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电话一接通,李严莛劈头就说:“你在哪?我去找你。” 江若华待要拒绝,又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在公司后面的巷子里。” “你等我一下。”说着,李严莛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五分钟,李严莛胖大的身影便出现在巷子里。他那藏青色的中山装像个盔甲似的把他的动作束缚得硬邦邦的。刹那间,若华觉得自己十分同情他。 李严莛气喘吁吁地走到跟前说道:“你让我好找!在培训室里一眨眼就看不到了,我在公司内外都找遍了!” 看江若华不说话,他又问道:“你怎么了?” 若华说道:“没什么,只觉得里面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李严莛前后张望了一番,说道:“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我带你去外滩走走吧。” 李严莛两年前来过上海,他对上海比江若华熟悉一些。两人乘上地铁,来到外滩。 李严莛故作夸张地说道:“都说不到外滩就算没来过上海。今天你就跟着我,本少爷带你逛遍大上海。” 江若华也笑了,李严莛就是这么个人,和他在一起总会让她不知不觉心情变好。 第4章 过往 两个人顺着外滩路一边走一边看,江若华来之前就听过万国建筑的大名,来这里一看,果然气势宏伟,名不虚传。 但今天是周末,外滩上游人如织,十分拥挤。若华本就兴致不高,看到人多更是厌烦,只想找个地方躲清静。 走到外白渡桥上,李严莛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江面,说道:“不看看黄浦江的江景吗?” 江若华听到他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便转头看向他:“好啊。” 两人站在栏杆边上,夕阳斜照在江面上,水面上金光闪闪,仿佛无数金鱼争相嬉戏。一阵冷风吹来,两人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上海比江州冷得多。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忽然,李严莛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那本书吗?” 若华摇头,这正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你所经历的,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江若华吃惊地转头望向他,李严莛却没有等她回答,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下去:“你不用觉得奇怪,谁都有可能碰见npd的。” “npd?” “是的,npd是英文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的缩写。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也叫水仙花少年,是来自古希腊神话迷恋上自己水中倒影的美少年喀索斯。npd们就像喀索斯一样终日沉迷自己的美丽倒影,全能自恋。”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英文名字。” “你没有去网络上搜吗?” 若华摇摇头:“没有。”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疲于奔命,哪有时间看这些,她又问道:“你怎么碰到他的?” “我们是在一场朋友聚会中认识的,那时候他是人群的焦点,很自信,很阳光,而我从小到大不够自信,所以很容易被被吸引了。 一开始,他对我很好,太好了,我以为自己遇上了灵魂伴侣、今生所爱,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对他言听计从。那时候我有个不错的工作,收入很高,而他虽然工作不错,但收入高花销也大,不剩什么钱。我们的钱都放在一起用,但每个月都月光。” 若华想起自己与肖路一起的时候,生活质量显着下降。 “那时候我想,我们将来是要在一起的,所以钱不钱的并不在乎,只觉得他开心就好。一开始他赞美我,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我们在一起后,他开始pua我,疯狂打压我、贬低我,让我极度不自信。和他在一起以后,我变得状态很不好,情绪也很不稳定。他和我在一起,可没有断过和别人的暧昧,还有时候背着我和别人上床,但那时我仿佛鬼迷心窍一样,居然都忍耐下来了。 后来我的工作出了重大问题,本来想向他求安慰,可想不到他却嘲笑我是个白痴,连个工作都做不好。又开始pua我,人家都能做好的事,你怎么就做不好?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出轨了,便和他大吵一架,谁知他连夜搬走,切断和我的所有联系。” “无缝衔接、三角关系、持续性出轨以及断崖式分手。”若华心想,所有npd的行为模式都一样的吗?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 李严莛盯着江面继续说道:“我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他,疯狂地给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打电话,我想他们可能都觉得我疯了,因为我当时的状态确实很像疯子,非常绝望。” 这种滋味,若华再了解不过了。她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完。 “我等他联系我,可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联系。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靠着阅读各种书籍和疯狂工作才熬过来。正当我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却忽然又出现了,告诉我那段时间他怎么难过,他的家人生病了,为了不拖累我,才故意那么做的。现在家人病好了,他才发现自己多么爱我,所以又回来找我了。我信了,因为我太想要被爱了。我相信了他,我们又在一起了。但没多久,我又被抛弃了,理由和上次一样。”李严莛平静地诉说着。 “这一次,我比上次更痛苦,更绝望,我觉得自己差劲透了,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又一次让他离开了我。” 若华十分心疼,所有npd的猎物都是善于自我归因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才会被npd们紧抓不放,肆意伤害。 “我开始看心理医生,想找出一条解决问题的路,因为我太痛苦了,如果不解决就会死。可那时候,国内对npd的研究很少,很多心理医生对npd都不了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只能自己找答案,我开始看大量心理学书籍,什么都看,终于我看到了那本书。 我还记得,看到那本书里关于npd的描述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样,终于明白根源性问题在哪里。” 若华想起自己刚看完那本书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我这才摒弃自我归因的想法,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抛弃我。那时候我才觉得,天哪,我又活过来了。” 江若华理解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一点点恢复过来,参加各种活动,认识更多的朋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现在的男友,所以情绪好转了不少,但他从朋友圈知道我的情况,又开始来纠缠我。后来我看到一个数据,说是一个猎物至少要被npd吸8回血,才能彻底断干净。” 若华心中一凛,原来如此。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便离开那边来投奔我男友了。所以,我告诉你为了爱情来这里的,其实是托辞,我是逃难来的。”李严莛微微一笑。 若华看着他,却不知怎么接话。必须承认,他是勇敢的,能这样无畏地袒露自己,他也很聪明,知道怎么解决问题。 “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我们某些方面很相似。”李严莛笑道。 江若华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一见面他会那么热情,原来磁场相近的人会相互吸引。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也遇到这种情况的?”她好奇地问道,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打电话都不避着我的嘛,接电话时你的表情、动作早就说明问题了。我现在已经历练到一眼就能看出谁是npd,谁是npd受害者了。” 若华感慨不已,心里很感激李严莛,要不是他,自己不知道会在泥潭里挣扎多长时间。 一晃时间将近傍晚,江若华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李严莛笑道:“饿了?我知道有家店味道不错,我们带你去吃。” 若华笑着说:“好啊,但说好了,我请你。还没谢谢你呐。” 第5章 师徒 吃完饭,两人顺着马路散步消食。李严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前阵子没有上班真的是因为生病吗?” “算是生病吧。”她说道,并不看他。 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是她的一贯招数,既回答了别人,又没有回答任何实质性问题。 因为这次的交心谈话,若华对李严莛的感觉亲近了许多。因此也更愿意聊更多的话,不像之前那样藏着掖着,但她也不会完全相信李严莛,因为她始终认为李严莛是受林锐所托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李严莛又问道:“那你今天下午突然离开,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若华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可以说得明白一些,“我对这个行业信心不大。”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太适合这个圈子吧,”若华站住了,看着他说道,“做保险,对于一个脱离社会十几年的家庭主妇来说,太难了。我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 这是句真心话,她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放弃看起来比坚持容易一些。 “难道你比我还难吗?我在这儿可是举目无亲哦。”他说道,“而你至少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认识几个孩子的妈妈?还有你的亲戚同学朋友,总有一两个吧?” 她何尝不觉得他说的在理,但她不需要他来教育她。 见若华梗着脖子不说话,李严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若华如释重负。 李严莛便往地铁站走,江若华却站住不动:“你先回去吧,我骑自行车回去。” 但李严莛面露难色、犹豫不决。若华问:“怎么了?” 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告诉她,他是因为林锐所托,所以才来找若华,现在一个人回去,对师父不好交待。 这句话虽然在江若华的预料之中,但也惊掉了下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说出这种话来?李严莛和林锐同龄,两人相识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对他言听计从,而且这种听话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是演出来的。 在江若华看来,保险公司的师徒制和传统行业的师徒制像但又不完全像,传统行业里,学徒一般或是因为德、或是艺,主动拜师学艺。学徒没有工资,或者领着极低的工资,有的还要向师父交学费,三五年时间里,所有的收入归师父,而且学徒跟着师父学习的时间里,逢年过节、生日还要向师父送礼,给师父家干杂活。 保险行业也是师徒制,虽然公司有各种各样的培训,但很多时候师父还要亲自指点,手把手教,遇到难缠的客户,师父要陪访,帮助徒弟促成交易。所以,在保险公司,一旦谁招你入行,那人就是师父,此后只要你在这家保险公司工作,就不能换师父,而师父可以一直从你的业绩中抽佣。 但保险公司的师徒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披着传统师徒制的外衣,行的是现代企业管理之实。“师父”更像老板,招收“徒弟”更像招聘员工,他需要培训员工,让员工创造价值,自己榨取剩余价值。一个发展壮大的团队里,“师父”会有几个层级的梯队,还会给团队配备助理,团队里每个人各司其职。 但保险公司的师徒制又是十分脆弱的,因为和“徒弟”签订合同的是保险公司,而且只是一份代理合同,所以“徒弟”和“师父”之间又没有直接的责任,“徒弟”随时可以离开,不需要经过“师父”的同意。所以,对于“师父”们来说,最怕的就是“徒弟”脱离,因为一个人脱离,就可能对团队中的其他人造成影响。这对团队的杀伤力极大。 若华对林锐的态度就有些像员工对老板的态度,而且让她比较反感的是,许多人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忽悠进公司的。这是若华不喜欢林锐的一个原因之一。所以,李严莛对林锐的态度让她十分震惊。 若华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对林锐那么听话?” 李严莛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对老师是很尊重的,只要他教了我,这辈子都是我的老师。” 江若华看着李严莛似笑非笑,她从没见过这样认真到近似迂腐的人。但她从李严莛平常对林锐的态度看来,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她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不过既然他提到自己的担心,她只能给他一颗定心丸:“好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你告诉他,我就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没别的。我不会脱离。” “行,那你要答应我,小心一点哦。” 若华扑哧一笑:“好的啊。”和李严莛在一起,她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嗲嗲的。 李严莛点点头便高兴地走了。若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林锐目前只有两个徒弟,她和李严莛。按照正常进度,许多人进入行业半年后就要开始着手组建自己的团队,而林锐入行一年才有两个徒弟,这算是进度比较慢的。他在销售和培训上的技能很优秀,但个性偏内向,不像一些团队长张牙舞爪的,这让他在招徒弟时处于劣势,对方不会轻易被说动。 林锐的优点是对“徒弟”十分严格,缺点也正是如此。 保险行业的人员流失率极高。通常在“师父”们的忽悠下,许多“徒弟”头脑一热就决定干保险,但在培训一段时间后,发热的头脑开始退烧,会走掉一批。培训结束,许多人觉得自己不是干这个工作的料,又走掉一批。干一段时间后,迟迟不能出单的,会自行离开或被动离开。而每个月的业绩考核,还要刷掉一批。通常半年后,一个培训班能留下一个两个,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所以,在保险行业讲的是概率问题,销售拼概率,招聘也拼概率。广撒网,总能碰到一两条好鱼。因此很多“师父”在“收徒”时并没有要求,只要是个人,能跑能跳,能说会道,就会千方百计地让徒弟先进来,对其他条件不予考虑。 林锐在收徒时,有一定标准。首先,他坚持要大专以上学历的人。因为一定学历代表相应的学习能力,这样教起来轻松。其次,他要的是一定工作能力的人。在他看来,他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他不想在那些没有能力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即便如此,林锐也有急功近利的时候,江若华上个月没有出单,他多次暗示她自己买一单。但她已经买了保险,而且在经济压力这样大的时候,着实没有买保险的想法。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林锐十分反感。 现在想想,她倒不是完全因为这件事反感林锐,而是她本身压力重重,这时候无论谁再给她施压,她都会跳起来,逮谁咬谁。不过,这些和林锐解释起来有些困难。 她叹了口气,走到路边扫了一辆自行车。她打开手机导航,把音量放到最大,再揣在口袋里,这样可以不用停下来反复查看手机。 第6章 蛋糕 杨晴晴离开后,陈宁对着一桌子菜高兴坏了:“我晚上就吃了点面,没吃饱,正寻思着晚上吃点啥宵夜,这不天上掉酒席,直接掉到我们家里来了!” 他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招呼孙建平:“吃啊!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孙建平啼笑皆非,他也饿了,便坐下来一起吃起来。 陈宁一边啃着泡椒鸡爪一边说道:“那个是你前女友?” 孙建平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看你这话说的,长着眼睛的一看就知道!” 孙建平没想到平日里这个最没眼色的二货,这会儿倒是火眼金睛,只是他对晚上杨晴晴的态度十分迷惑,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找上门来了。 “她怎么了?难道是想吃回头草了?”陈宁冲他挤挤眼睛。 孙建平最见不得他贱贱的样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么说,是了?” “鸡爪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尽管孙建平嘴上强硬,心下也怀疑杨晴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但不至于啊,她和那个什么“霆锋”不是郎才女貌配一脸?又或许是她家里出事了?也不对,家里出事找霆锋啊。 他越想越糊涂,便懒得想这些事,几只小猫闻道香味围在桌子底下叫个不停,孙建平笑着对它们说:“这些你们吃不了,等会儿给你们吃点儿猫条加餐。” 陈宁也笑了:“这几只猫就跟你儿子似的。” 孙建平白了他一眼,又想起柳月,心里怪不得劲,便故意说道:“这些东西我们两人都吃不完。” 一句话提醒了陈宁:“柳月呢?她怎么晚上没过来?” “我又怎么晓得咯?”孙建平在上海待了几年,也会几句上海话。 “我跟她打个电话。”说着,陈宁拨通了柳月电话,按下免提,电话响了两声,挂断了。 这下子孙建平整个人都不得劲起来,到底是什么重要约会,连个电话都不接。他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陈宁也奇道:“咦,这什么情况,电话也不接。小丫头翅膀硬了。”孙建平没接话,整张脸绷得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一阵门铃响了,孙建平终于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莫名其妙,这个时候谁来!谁啊!” 他气呼呼地打开门,却一下子消了气:“柳月!” 柳月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子,看着孙建平笑着说:“谁惹到你了?怎么气鼓鼓的像个大青蛙?” 孙建平扑哧一笑,在餐厅的陈宁也笑了起来:“刚才还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我都快到门口了,接起来干什么。看我带什么了?”她拿起盒子晃了晃。 孙建平笑道:“人来就好,带什么东西!”他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高兴坏了,“快进来。” 柳月走进屋,看到满桌子菜:“哟,好丰盛啊?” 孙建平怕陈宁多话,连忙答道:“坐下一起吃,陈宁,你去厨房拿双筷子。” 柳月把蛋糕盒子往桌上一放,便依次把小猫抱起来,抚摸了一番,陈宁拿来筷子,柳月便去洗手。 陈宁看着蛋糕说道:“这谁过生日啊?这么大一个蛋糕!” 柳月走过来说:“是我的。” 孙建平惊讶地问:“你今天生日?” “嗯,是呀,本来打算和朋友一起过的,但他临时放我鸽子。一气之下,我就自己买了个蛋糕,找你们来给我过生日了。” 孙建平哭笑不得,不过也略略放心,要是男朋友或是追求者,这会儿也都黄了。他把心事放下,便高兴起来:“来来来,今天我们给你过生日,我再点几个外卖,你喝啤酒吗?” “嗯,我喝百威。”柳月毫不客气。于是孙建平张罗着给柳月庆生起来。 陈宁说道:“可惜王洋不在这里,要不然更热闹了。” 王洋当然去不了,因为他在住院。他住院的这段日子并不省心,王靖雯一直给他打电话,追问自己的身世和母亲的真正死因。 母亲死后,她看了网络许多自媒体的消息,那些自媒体说得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虽然有些也很离谱,但有一篇文章,她看了深有触动。 那篇文章以知情人的口吻说道,王天明和邵梅早已没有感情,两人成婚多年无所出,后来在邵梅的坚持下抱养了一个女婴。王天明和邵梅完全是形式上的婚姻,只是因为利益才维持着婚姻关系,实际上,王天明早已在婚前有一个孩子,但不知道下落。 王靖雯看完之后触动心中隐痛,多年来父亲对她的冷漠早已伤透了她的心,但那个时候有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倒并不觉得怎样,可如今母亲不在,她顿时失了主心骨,整天惶恐不安。 以前她虽然不知道实情,但多少有些怀疑,因为父亲的无视和冷漠藏也藏不住。现在看到这篇文章,总觉得这人说的多少是实情,但她不敢问父亲,只能问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堂哥。 虽然她嫉妒父亲对堂哥的爱,但对堂哥这个人,她是信任的。他们这个家族人丁单薄,爷爷奶奶一共生下三个孩子,大伯,姑姑以及父亲。堂哥是家族里唯一的男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性格格外阳光开朗。 从小到大,王靖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总要找王洋,王洋也总能站在哥哥的立场上尽力帮助她,两人相差十岁,却十分玩得来。 王洋也为这件事头痛不已。这个堂妹从小体弱多病,但性格十分倔强。母亲之死对她影响极大,而父女感情淡漠更是让她倍感受伤。 这几天来,她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但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所以有心要为妹妹解忧,却爱莫能助。 他为这事特意请教父母,但父母也束手无策,因为这个妹妹除了他,其他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请老师出面开解,却收效甚微。王洋为这件事日夜悬心,生怕妹妹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7章 遇险 夜风吹起,很冷,夜上海流光溢彩,尽显国际大都市的雍容气派。这样的人间胜景让人几度流连,但江若华不属于这里。 这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大街上还是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若华不禁感叹,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起点不同,条条大路通上海,而有些人出生就在上海。 他们在上海的食宿全部自理,从入住酒店的费用到吃饭出行的花费,若华能想像出在上海生活需要付出的代价,在一线城市生活的压力明显是二三线城市不能比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明里暗里和林锐打听,林锐才告诉她同事们的情况,他们有的是某大学的高材生,有的是某市首富的儿子,有的是江州当地人脉广阔的多面手。听完江若华都觉得自己太天真,怎么会相信林锐画的饼? 她想起吴怡君,不为薪水工作却极其努力,真正印证了比你有钱还比你努力的真相。她的内心世界动摇起来。 可是目前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吗?现在工作难找,她自身的劣势也摆在这里,除了保险没有多少门槛,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冷风吹过她发烫的面颊,江若华摇摇头,既然没有别的路,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既然林锐能在这个行业干一年,她江若华难道就不行?蓦地她心里凭空生出一股力量:干就完了。她突然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干劲,这股劲注入双脚,于是便开始对脚踏板加力,自行车轮子加速起来。 她正经过一段比较长的下坡路,车速比较快,路过一个小区,前方有个急转弯,江若华正全神贯注骑车,却不想有辆的士从旁斜出,灯光正好照在若华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急忙抬起右手遮挡光线,却不知怎的,车子一滑,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她只觉得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几乎都意识模糊了,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手掌、手肘也火辣辣地疼,她躺在地上好一会儿都起不了身。有几个人从旁边经过,却没人看她一眼。而的士早已没了影子。 自行车压在身上,她疼得只吸气,只得拼尽全力推开自行车,这时路过一对母女,女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看见了江若华,和妈妈说了几句,便跑过来把江若华搀扶起来,接着帮她拿起掉在地板上的包。 江若华站直身子,却发现右脚不能点地,一碰就钻心地疼,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摔断了骨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女孩子见她这样,便扶着她在小区门口的台阶坐下。 若华感激不已,连声道谢。女孩子却问她要不要紧,江若华看看她身后的母亲,正在录视频,不知道是不是怕女儿被讹上,她忙对女孩说不要紧,多亏她帮忙,后面的事自己会处理。 女孩听完便和妈妈走了,留下江若华坐在台阶上。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查看身上伤势,发现右手掌磨破了一片皮,正在渗血,手肘也火辣辣地疼,大概刚才摔倒的时候也碰破了皮,但这些都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拉起裤管,褪去袜子,发现右小腿也擦掉了一点皮,最严重的是右脚踝,虽然表面看不出有伤,但一碰就疼。 她六神无主,待要给李严莛打电话,说不定他还在地铁上,又想起林锐,又想起自己下午那么对他,如今出了事才想起要他帮忙,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事,她干不出来。 想了想,她决定不麻烦他们,便打开手机软件,叫了一辆网约车,好在车子很快就到了,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热心,见到江若华这个样子,便着急忙慌地下车搀着她上车,到了医院门口,还特意下车帮她开门,一直搀到医院门口才转身离去。 若华一跛一跳地进了急诊科,医生给她处理完皮外伤,又让她去拍片,好在有护士帮忙,这才免去许多麻烦。 正忙乱间,突然接到李严莛电话,原来他回去后,见江若华迟迟没有回酒店,放心不下,便打电话来询问。若华听到他声音,仿佛他乡遇故知,万千感情涌上心头,一时竟无语凝噎。 很快林锐和李严莛都赶到医院,正好若华的拍片结果也出来了,是骨裂加上扭伤,整个右脚踝已经肿胀起来,小腿一片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 医生给江若华的脚打上夹板,嘱咐这两天最好别动。林锐听完就和她商量,干脆把酒店退了,这两天住在医院,一方面方便观察,另一方面有助于复原。他们还有两天行程,结束后可以接她和他们一起回去。 林锐问道:“你一个人在医院能行吗?” 江若华强笑道:“怎么不能行?你们放心吧,我自己搞得定。” 但林锐还是不放心,便问若华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若华想到父母已经年纪大了,前几天折腾得那样厉害,不想让他们操心,至于肖路,她根本连想都不用想,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去,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林锐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医生开好住院条,两人帮若华在病房内安置好,李严莛又出去医院门口帮她买了几样洗漱用品,又说好会让同城快递把行李送过来,让她只管安心休息。江若华心里忐忑,好在这个病房里虽然三个床位,但只住了两人,还比较清静。 两人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回去,留下若华自己待在病房里。 若华这时十分感念林锐不计前嫌地帮她,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十分羞愧,便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谢谢你,我为自己今天的行为道歉。” 林锐很快回了一条消息:“理解。别多想。好好养伤。”一句话差点让她破防。 但她马上回到现实中,她看一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该洗漱睡觉了。 隔壁床病人在他们进来之前起身看了一下,便躺下去了,他的陪床睡在那张空着的病床上。 病房里很安静,江若华想去卫生间,但一动右脚就疼得不行,只好从包里拿出洗脸湿巾擦了擦脸,又拿起桌子上李严莛给她开了盖的矿泉水漱口,喝了下去。这个时候,没什么讲究不讲究了。 收拾完之后,她在床上躺下,今晚的月亮好像安康医院的那晚,她又想起那恐怖的感觉,只觉得心一下子陷入冰冷的谷底。 不过连日来的奔波辛苦,让她十分疲惫,尽管身上疼痛,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ilwxs.com 第8章 落井下石 第二天,她被一阵拖动椅子的嘈杂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隔壁床前站着好几个人,或站或坐,一下子让病房显得拥挤了许多。 江若华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脚,经过一夜休息,感觉好多了。那几个人看到吵醒了她,便不再说话,其中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女孩拿着一盒牛奶、两盒精致点心还有几个橙子走过来放到她的床头:“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若华一开始还有起床气,听她这么说就消了气:“没事。” “姐姐,你吃点心。” “谢谢。”江若华确实是饿了,也不和她客气。她一个人要在医院待两天,这两天怎么吃饭是个难题,想到这,她的脸又阴沉下来。 这时,一个男孩子叫道:“柳月,你的电话。” 柳月闻言走过去接过电话一看:“哟,是我爸的电话。”说着,便到走廊接电话去了。 原来和江若华一个病房的人正是王洋,他做完手术两天,已经从特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刚好碰上江若华。 江若华没有管他们,昨晚因为心境不佳,草草吃了点东西,到这个时候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她打开点心盒子,是手工黄油饼干,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十分香甜酥脆,她着实是饿了,打开牛奶喝了一大口,又拿起饼干大吃起来。 江若华一口牛奶一口饼干吃得正欢,忽然意识到病房里很安静,转头一看,发现王洋一干人都在看她,不由得脸一红,大概自己的吃相过于豪放了吧。王洋见她看过来,便笑道:“姐,我这边还有些糕点,你也尝尝看。” 江若华连忙摆手,但柳月已经笑嘻嘻地拿着几个盒子过来了。这些本来都是王洋妈妈在这里照顾儿子时给自己准备的点心,谁知碰上一个人住院的江若华,几个年轻人热心,就帮她贡献了出来。 其实王洋从昨晚就发现这个病人是一个人来住院的,自己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医院,深知一个人在医院多么难熬,又见她饿坏了,便悄悄地让柳月把柜子里的点心都拿出来。 江若华想拒绝,没想到他们十分热情,便收下了。 她打开手机一看,林锐发了好几条信息,说公司行程临时有变动,大部队今天就要回去,考虑到江若华的伤势,只能让她在医院继续休养,不过他联系了她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她的丈夫肖路,让他过来照顾她。他们今天下午会把行李给她送过去。 若华想起进公司填资料的时候确实有个紧急联络人,当时只想着走个过场,一般来说用不上,便填了肖路的电话。谁知这会儿竟然用上了,这让她懊恼不已。 她料想肖路不会管她,也就不去管他,但一想到自己的伤脚,能正常走路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要拖着行李箱去火车站?一想起这些,她只觉得心急如焚,十分挫败。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这是不是林锐报复她才这么做的,但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脸问他,只能希望伤脚尽快复原。 “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买个拐杖,”江若华咬咬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到了火车站可以求助啊,她突然想到,火车站对这种情况是有专项服务的。只要到火车站自会有人帮忙,到时候提前联系江州火车站,让工作人员帮忙送出车站,打个车到家就完事了。把最坏的情况想清楚了,就没有压力了,江若华只觉得一阵轻松。 她把饼干都吃完了,才吃个半饱,便拿出一个橙子来剥,橙子的香味在病房里散发开来,几个年轻人闻到,便又转头看过了,江若华冲他们一笑,说道:“谢谢你们送的东西,很好吃哦。”几个人相视一笑,便继续谈他们的事情。 江若华手里剥着橙子,耳朵却支棱着,把他们的聊天一字不漏地都听进去了。几个人谈的是工作,似乎是正在开发游戏什么的,江若华对这些新兴事物不太了解,但很感兴趣。 趁他们讨论得热烈,她悄悄打量这几个人,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孩子看起来是主要负责人之一,说话条理清晰,提出的建议很有建设性。另外两个男孩也都有各自的想法,正在争论不休。而唯一的那个女孩长相甜美,说话却极有主见,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在点子上。江若华不禁感慨现在的90后能力极强。 正在这时,肖路打来电话,江若华愣了一下,他这会儿打电话干嘛,难道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一番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起电话:“喂?” 肖路问道:“我听说你摔断了腿?” 江若华强自镇定,咬着牙答道:“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你很失望?” “不至于。”肖路在电话那头笑道,“我已经提起诉讼了,请你回来应诉。” 江若华仿佛挨了一闷棍,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我已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肖路似乎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声音,“你准备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走法律程序吧。” 趁你病要你命,这确实是npd的惯用技俩,江若华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一句话:“你混蛋!你无耻!” 肖路轻笑着挂掉了电话。 江若华气得脸都涨成猪肝色,她脑子一片混乱,疯狂地在手机通讯录寻找电话号码,可要打给谁,自己却不知道。她一急,把柳月送过来的零食都碰翻在地,待要下床去捡,柳月却已经走过来帮她一一捡起来。 江若华只说了声“谢谢”,急忙别过脸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柳月温柔地拍拍她的手,便离开了。 江若华只觉得又挫败又难堪,难堪的是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失态,挫败的是她又一次被肖路算计了。而且现在他手上确实有些对她十分不利的证据,这对她争取孩子抚养权是极为不利的。 第9章 巧遇 她想起赵乾朗给的那张名片,可是现在在哪儿呢? 她急忙伸手够自己的提包,但十分不便,孙建平离她最近,在一旁看到,便上前帮忙把提包给她拿过来。江若华连谢谢都来不及说,手忙脚乱地在提包里翻找起来。 翻找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包的夹层找到名片,顿时长吁一口气,急忙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了,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王律师,你好,我是赵律师介绍过来的,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王律师说道:“方便,你说。” 江若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同病房的那些人,想想也无所谓,明天就是过客,谁又记得谁?便打消了顾虑,把自己的事情简要概括了一下。王律师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要是有空,我们见面谈。” “王律师,我现在在上海,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回去。您看什么时间方便?” “那就星期三上午。你过来的时候先给我个电话。” 江若华大喜,再次和他确认清楚时间地点,便挂断了电话。转头一看,那几个年轻人一个个都支着耳朵听着,看见江若华看过来,脸上都现出尴尬的神色。 江若华倒不在意,就当他们是一群长着耳朵的npc,即便都在上海,出了医院的门,大家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何况她要回江州呢。 正想着,忽然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篮水果,径直走到隔壁床。王洋抬头看到,便打了声招呼:“叔叔,你怎么来了?” 江若华只觉得见了鬼,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一时间觉得老天是专门来开她玩笑的。来人竟是王天明,他竟是隔壁床那个小伙子的叔叔!江若华这时只恨地板上没有个洞让她钻进去。 王天明笑着说:“我不能来吗?这都是你朋友吗?” 王洋赶紧向他一一介绍,王天明笑着说:“建平上次见过,陈宁、柳月是第一次见,谢谢你们来看王洋。”说罢便一一同他们握手。 柳月听孙建平谈起过王天明,但第一次见面还是让她印象深刻。虽然叔侄长得很相像,但王天明目光锐利,仿佛一眼能看穿人心。 王天明环顾了一下病房的情况,发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只不过躺在床上面向窗户外面,身上蒙着被子,看不清男女,只有床头的提包和床下的靴子显示这是个女人,也就不在意了。 他询问王洋的病情和恢复情况,看到侄子的气色还有些苍白,神情倦怠,就知道这场手术对他的元气有多大的伤害。便打定主意,等到侄子出院以后,要请个中医好好给他调理身子。 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比外面高,王天明待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有些出汗,便脱了外套,又看了另一床的病人,心中疑惑,这样蒙着头不热吗? 江若华在被子里看手机,这会儿只祈祷着让王天明快点走,她已经满头满身都是汗,他要是再不走,她大概会在冬天里中暑了。 王天明又坐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妨碍几个孩子说话聊天,又记挂着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议,又听到孙建平说今天一整天都在医院里陪伴王洋,于是让他们多玩会儿,中午自己会给他们几个点餐,让他们多待一会儿。说完就走了。 听到王天明走了,江若华”呼“地一下子掀开被子,躺在那里大口喘气,她都快闷死了。被子里又闷又热,她平白地流了一身的汗,正要憋不住了,终于听到王天明走了,迟一会儿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憋得住。真是谢天谢地! 王洋和孙建平他们看到她那个样子觉得十分滑稽,柳月差点笑出声来,她一直在留神观察江若华,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江若华正觉得自己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只听见王天明的声音又传到耳朵里:“我差点把手机落在这里了。” 原来王天明又两个手机,一个手机在刚才脱衣服的时候正好放在王洋的床上,走到电梯口才想起来,赶忙折回身来拿。江若华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愕然,回头一看,两人四目相对,王天明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一语既出,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怎么他们还认识?”便齐齐转头看向若华。 江若华此时尴尬得差点用脚趾在床上抠出三室一厅来:“真是太巧了,王总,我们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王天明便走过来说:“是啊,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若华说道:“我来上海出差,不小心……”说着,她摊开手,指着伤腿。 王天明会意:“了解。”说着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她有陪护人,便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啊,我来上海出差,没想到摔倒了,就这样了。”江若华苦笑着。 “哦,这是我侄子,王洋,还有他的朋友们,呃,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说声。”说着,指了指王洋,王洋对她点点头,便问王天明:“这位是?” 王天明说道:“这位是大疆保险公司的……”他尴尬地转头看了看江若华,江若华答道:“江若华。” 王洋颔首笑道:“幸会。”江若华连忙客套了几句。 王天明冲她点点头,便回到王洋身边,找到了手机,王洋悄问道:“叔叔,你怎么认识隔壁那位姐姐?” “上次来理赔的。”提到和邵梅有关的事,王天明不愿多说。 “哦。”王洋顿时明白了,就不再说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王天明看孙建平他们还在,就不再多说,简单交待了王洋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还特意和江若华打了声招呼。 王天明走后,病房里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江若华干咳了一声,讪讪地对王洋和孙建平他们说道:“你们继续,别管我。” 第10章 天涯沦落人 孙建平、柳月和陈宁在病房里待了一个早上,难得看见王洋状态这么好,也很高兴。自从柳月到公司后,成员们还没有聚会过,拣日不如撞日,来都来了,王天明没有食言,点了几个大菜,孙建平打开一看,竟然有龙虾、螃蟹等海鲜,还有烧鹅,几个人高兴得和过年一样。 眼见江若华还没吃饭,王洋让孙建平各样菜都拣一点到盘子里,端到江若华面前,江若华接了,连连称谢。 柳月又拿了一盘水果果切和一瓶饮料、放在若华面前:“姐,尝尝这个。” 若华也不推辞:“谢谢。你们玩你们的吧,就当我不在才好。” 柳月扮了个鬼脸,又跑回那边去了。 大家都坐下来吃饭,只有王洋吃得很清淡,他的伤口还没愈合,不宜吃这些海鲜,只喝了些粥,接着就眼巴巴地看着同伴们大快朵颐。 病房里一阵欢声笑语,柳月和陈宁互相开玩笑,王洋偶尔插科打诨,孙建平在一边不免有些吃醋,但又被气氛感染,也傻笑个不停。 江若华看着眼前的食盒,心想王天明真是大方,小青龙螃蟹随随便便就是一餐,今天托他的福,自己也有口福了。她偷偷地打量王洋一番,心里暗想叔侄两个长得这么相似真是少见。 王洋并没有觉察江若华的眼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但他的心底深处的底色是悲哀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朋友们都在为各自的未来打拼,只有他还缠绵病榻,走不出来。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爱吃,爱玩,喜欢做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都喜欢的事,但他被困在轮椅和病床上。 在父母面前该吃吃,该喝喝,在朋友面前说说笑笑,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阳光开朗的,只有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崩溃。 他看着朋友们阳光开朗的脸庞,健康美好的身体,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人只有失去什么才会在乎什么。以前他从不觉得这些很重要,只有当真正失去健康以后,才知道这有多么珍贵。 他真想站起来,去跑,去跳,去疯玩疯闹,去游历世界,去浏览河山,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世界上还有幸福快乐的生活。自从他受伤以后,幸福和快乐就离他远去,每天睁眼醒来就要面对自己那只脚,他简直不能忍受。 痛苦啃噬他的心,他时常觉得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一了百了。他不想看见父母那忧郁的眼睛,更不想看见他们背着他流的泪。 生活太苦了,对于一个刚刚二十五岁的人来说,太残酷了。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去雅鲁藏布大峡谷?他怪孙建平吗?但很奇怪的是,他的答案是否定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这就是命运吧。 他看着朋友们脸上自信张扬的神采,悲哀地觉得自己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看向旁边的江若华,觉得自己和她是一个年纪的人。 大家吃完了,孙建平和柳月把垃圾都收拾好,把王洋的病床整理完毕,顺便帮江若华也收拾好,便和两个同事一起告辞出去,留下王洋留在病房里。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王洋觉得那股难以忍受的落寞又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满心愤懑,却又无处排遣,只能烦躁地翻来覆去。 江若华感觉到王洋的不安,想到刚才他的举动和表现,又听到王天明的叮咛,大概了解了他的情况,顿时心里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 “小王,你怎么了?” “没事!”王洋粗鲁地答道。他现在对所有的嘘寒问暖都烦,连和人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但江若华却没有生气,她太理解低谷期的感受了,看到王洋这个样子,她尤其感同身受。既然他不想说,那就安静待着吧。 病房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王洋心里的那股劲过去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便侧头看向左边,发现江若华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用纸笔记着什么,并没有受他的情绪影响。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干嘛?” 江若华抬起头来答道:“工作啊。” 王洋看向她贴着胶布的手,打着夹板的脚,以及在纸上飞速写着的笔,又问道:“你都受伤了,不能休息一天吗?” 江若华眼睛没有离开手机,笑道:“大哥,我要是不工作就没有收入,可不能躺在床上怨天尤人啊。” 这句话简直就是说给他听的,王洋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耳根。可不是,自己虽然受了伤,但至少生活不愁,家人朋友都很关心她,和眼前这个受了伤又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比起来,不知道强多少倍,他又有什么理由抑郁呢? 人就是这样,你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在一个同样不幸的人身边,这种不幸就被弱化了,甚至合理了。王洋觉得自己的情绪没有那么糟糕了。 “你受伤了,不用通知家人吗?” 江若华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王洋,小伙子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让她突然想发笑:“我父母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们来上海照顾我吧?我女儿要上学,至于我前夫……算了不说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啊。” 王洋听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十分触动,江若华看见他这个样子,便放下手机说道:“你想聊聊吗?” 第11章 堂妹 这时,一个医生进来查房,他依次询问了王洋和江若华的身体状况,查看他们的情况,简单地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便走了。 江若华问道:“你这还要做几次手术才好?” 王洋苦笑了一下:“医生说还要一次吧,也许能好,也许好不了了。” 江若华心里一凛,不忍心看他那年轻的面孔,王洋笑道:“没事,我已经开始接受了。” 经济上的压力固然影响很大,但和身体健康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江若华心里感叹,何况他还这样年轻。 两人顿时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江若华放下手机,和王洋开始聊起天来。 正聊着,王洋妈妈回来了,看着儿子和病友正聊得高兴,十分诧异,王洋从受伤到现在,只要在医院就阴沉着一张脸,她平常出入上下都小心翼翼的,难得看到他和别人聊得这么高兴。 江若华正聊嗨了,见对方的陪床进来了,便点头微笑示意,王洋妈妈也微笑着问了声好,又问王洋要不要去卫生间,王洋便起身,妈妈递给他放在一边的拐杖,他艰难地站起来,去卫生间了。 正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走进病房,对王洋妈妈叫了声伯母,王洋妈妈正在收拾病床,回头一看,原来是王靖雯来了。 只见王靖雯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辫,显得瘦瘦小小,江若华觉得这个孩子年纪和伊一差不多大,但个子看起来却小一些,穿的衣服看质量很好,就是气质上总有些地方怪怪的。 王洋妈妈见她来了,十分惊讶,便问道:“你一个人来的?爸爸有没有送你来?” 王靖雯摇摇头,便一屁股坐在病床上,问道:“我哥呢?” 王洋妈妈指了指卫生间:“在里面呢?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王靖雯说道:“放假了嘛。我在学校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我哥。我哥怎么样了?还要做几次手术才能好?” 王洋妈妈的脸阴沉下来,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大概再一两次就可以了吧。”不过她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王靖雯满不在乎地说:“挺好的。就是有些无聊。” 对于这个青春期的孩子,王天明都束手无策,何况她这个伯母,王洋妈妈待要张口问些什么,又看了江若华一眼,江若华便识趣地带上耳机,开始听音乐。 王洋妈妈这才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回去?你知道你爸爸多担心你吗?” “我爸干嘛担心我?从小到大他都不管我,又怎么会担心我?”王靖雯蹙着眉头,幽怨地看着伯母,“我妈在的时候他不管我,我妈走了,他就更不会管我了……”说着,嘴巴一瘪,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这时王洋打开门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见堂妹在病房里,顿时吃了一惊:“小雯,你怎么来的?” 王靖雯这才收起眼泪:“我打车来的。专程来看你的。” 王洋妈妈扶着儿子走到病床前,王靖雯还坐着纹丝不动,王洋只好绕过她坐在床头,这才把拐杖放开,再吃力地抬起腿放在床上,王靖雯这才让开。 汪洋问道:“你最近怎么样了?怎么都不回家?” 原来,王靖雯从初中开始就在学校住宿,只有周末才回家。邵梅走后的几个月里,她就没有回过家,一直住在宿舍里,也没有和王天明联系,即便王天明想和她谈,她却一直避而不见。 王天明找过老师,但老师也打开不了王靖雯的心扉,这件事就一直僵住了。在这个家里,除了邵梅,只有王洋能和她说几句话,但自从王洋受伤后,一直自顾不暇,也就没有时间管这孩子了。 难得的是,她今天自己找上门来。 王洋打量了堂妹一眼,觉得她瘦多了,这个孩子已经这个年纪了,发育却比同龄女生晚一些,看起来还像个小学生,王洋想起自己初二时候的样子,班上很多很高的女生,有的比王洋还高一些。 王靖雯看着眼前的堂哥,堂哥很高大,长得酷似爸爸,但相比起那个爸爸,堂哥更能给她亲人的感觉,她喜欢和堂哥说话,告诉他自己的心事,而堂哥也总会认真地倾听,还能随时给她一些建议。这些都是爸爸给不了她的。爸爸很忙,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爸爸几次,虽然他也会给她钱,给她买东西,但就是给不了她爸爸的感觉。 她很想讨好爸爸,很渴望爸爸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样抱抱她,爱她,带她出去玩,但爸爸太冷淡了,他从来不这么做。妈妈总是说爸爸不着家,也许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或者都有了别的孩子。她开始恨爸爸。 爸爸对堂哥很好很好,比对她好多了。她对堂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依赖他,因为他至少会给她亲人一样的疼爱。堂哥会带她玩,给她买玩具,会在她哭的时候抱抱她,柔声安慰她,有时候她会喜欢堂哥超过妈妈,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此刻,她看着堂哥,脚上打着绷带,眼圈下面两个深深的乌青,她有些心疼。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只看得他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便问道:“雯雯,怎么了?” “没什么,你身体怎么样了?” 王洋这才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碍,脚伤嘛,养养就好了。”他又认真地扫视一番她的表情后,问道:“雯雯,你最近都在干嘛?” 王靖雯随口答道:“学习啊,在学校还能干嘛?除了学习也不能做其他的。” 王洋和站在王靖雯身后的妈妈交换了下眼色,王洋妈妈便笑道:“雯雯,你和哥哥聊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晚上和哥哥一起吃饭。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哥哥和我念叨好几遍了。” 王靖雯顿时容光焕发起来:“是吗?那我陪哥哥聊天,伯母,你忙你的去。” 王洋妈妈冲儿子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 第12章 问题 王靖雯环顾一下房间,发现病房里还有个人,耳朵里正塞着耳机,看不清是听歌还是看视频,也就不去管她了。 她有些不自在,毕竟还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和堂哥谈心,王洋先开口了:“雯雯,妈妈走了,哥哥受伤了,你爸爸要处理这么多事,忙不过来,你最近都不回家,我们都很担心你。” 豆大的泪珠儿从女孩的眼眶里滴落下来,她紧咬着嘴唇,倔强地转过身子,却忍不住喉咙里哽咽的声音。 王洋连忙从柜子上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她却没接,王洋只能等她伸手擦眼泪的时候,把纸巾塞到她的手里,王靖雯擦完眼泪,又恢复了那副态度,她恨恨地说道:“他不是我爸爸,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可是妈妈……妈妈……”说着,又呜咽起来,把纸团成一团,堵住即将流下的鼻涕。 看着她这样伤心,王洋想说出安慰的话都成了多余,为今之计只能让她先回家,否则这样下去,这孩子越来越不服管教,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和婶婶交待?婶婶过世后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公司那边已经负债累累,每天都有许多人来要债,叔叔打算遣散员工,又激起强烈的反弹,现在一些员工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公司拖欠工资以及违反劳动法遣散员工,网络上的一些势力还在对他不依不饶,只说叔叔应该对婶婶的死负责,甚至还有阴谋论,眼下女儿还处在青春前期,正是不稳定的时候,更何况自己公司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眼下的叔叔确实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王洋已经有阵子没有看见王天明了,今天一见,只觉得叔叔老了许多,原本一头黑发,竟然掺杂了许多白发,脸上也新添了许多皱纹,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他很心疼。所以看见王靖雯,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劝一劝她,帮叔叔分忧。 想到这,王洋清了清喉咙,说道:“雯雯,你爸爸很关心你。你在学校里不回家,你爸爸急得不得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和爸爸好好谈谈,什么事都能解决。” 王靖雯抬起头来喊道:“他哪里是关心我!他是怕自己丢脸!” 王洋赶紧把手指竖在嘴唇前面,回头看了江若华一眼,见江若华没有抬头,这才放下心来。 “雯雯,你这样对你爸爸不公平。他一直在为这个家庭付出,只是你没看到而已。他最近压力非常大,你伯父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好觉了。你说他怕自己丢脸,你爸爸根本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以前他不够关心你,这确实有些误会在里面,他工作忙,事情多,有婶婶陪着你他很放心。现在婶婶走了,他是你唯一的监护人,他就要对你负责。他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开心,毕竟你是他的女儿!”王洋一边说,一边观察堂妹的反应。 王靖雯却没有听进去,咬着牙气愤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他关心我?他根本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在乎他的事业,还有……”她突然住了口,没有往下说。 “还有什么?”王洋问道。 王靖雯却只是幽怨地看着他,对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堂哥来说,他又怎么理解一个被冷落被忽视的孩子的心情?所有人都爱他,连她的爸爸也爱他,可她呢?她只是一个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孤儿!她越想越难过,禁不住悲从中来,又开始哭起来。 见她这样,王洋有些生气,但又想到,对这样一个孩子来说,这时候不应该责怪她的固执,而是包容她的悲伤。但他也不过是个大男孩,并不知道怎么去劝一个14岁失去母亲的女孩,王洋搔搔头发,呆坐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王靖雯才慢慢止住了哭泣,此时病床前已经扔了一大堆的纸巾。王洋干脆把整包纸巾都递给她,王靖雯又抽出几张纸来,用力地擤着鼻涕,又揉成一团,丢在墙角。 这时,两人听见另一张病床上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转过头去看,只见江若华取下耳机,翻开被子,穿上拖鞋,翘着右脚,左脚一蹦一跳地往卫生间方向蹦去。 王洋连忙推了推王靖雯:“你去帮阿姨一把,她行动不方便。” 王靖雯白了他一眼,却立刻站起身来,来到江若华身边:“阿姨,我扶你。” 江若华低头对她笑了笑:“谢谢你啊小妹妹。”于是王靖雯扶着她的左手,到了卫生间门口,江若华笑道:“可以了,谢谢。” 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王靖雯还等在门口,江若华笑道:“你还在等我?” 王靖雯点点头,不知怎的,这个阿姨的笑容让她很舒服,这是和妈妈不一样的感觉。她伸出手来,照旧扶着江若华到病床边,江若华说道:“小妹妹,你多大了?” 王靖雯看了王洋一眼,答道:“14岁了。” “哟,我女儿和你一样大哦。”江若华笑意盈盈。王靖雯不知怎的,心里一热,说道:“是吗?她也上初二吗?” “是啊。你们现在学习任务重吗?” “还行。” 坐得近了,江若华才发现这个孩子手臂和腿十分纤细,一套运动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上气色也不好,眼睛鼻子红肿着,显然刚哭过,看起来十分憔悴,不由得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妹妹,你要多吃点饭哦,太瘦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餐要吃好,可不能吃点零食胡乱应付哦。” 王靖雯眼圈一热,点点头,却不说话。 江若华拍拍她的肩膀,又笑着对王洋说道:“我有个女儿和她一样大,也是瘦,还喜欢吃零食,可这个年龄长身体,零食吃多了脾气就暴,后来逼着她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多运动,身体好了,学习才会更好。” 一句话提醒了王洋,堂妹在学校里应该是吃不了什么好饭,虽说国际学校伙食不错,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管不住自己,不能好好吃饭。让她吃好饭,陪着她多运动,自然情绪就好了。想到这,他有些怀疑江若华听到了什么。 第13章 劫数 不多时,肖路的电话又响起来,江若华一看,是肖路他妈打来的。她把电话摁掉,准备关机,但转念一想,伊一还在那边。 她想起今天伊一还有一次课外辅导,于是她把肖路的电话设成静音,再打给老妈,让她一会儿到辅导班接伊一。老妈搞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同意了。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你在上海没事吧?昨晚打电话你没说几句就挂了,我和你爸还担心了一晚上。” 若华笑道:“这不是好好的?你等会儿去的时候叫上大姨一起去。” “我知道怎么办事,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了。用不着你来瞎指挥。”老妈没好气地说道。 安排好伊一的事,江若华略略放心。接下来,就是找时间和肖路谈了。至于什么时候,她打算看看情况。 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有8个未接电话。她开不了手机界面,具体打电话的是谁看不到。正想着,肖路公司的上级又打电话来了。 江若华一笑,便接了起来:“你好。” 对方大感意外:“你是哪位?肖路呢?” “我是江若华。” 对方“哦”了一声,便问道:“肖路在吗?我有事和他谈。” “他现在不在。” “不在?那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是说,他现在不能接电话。”她暗笑。 “什么意思?” “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给他。” “哦,是这样的,让他有空尽快给财务小李回个电话。比较紧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尽快让肖路回公司。” “好的,我知道了。” 若华用手指在肖路的手机上敲着,嘴角不由得浮上笑容,若是一个销售经理长达几天时间无法接电话,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江若华知道,肖路就更不用说了。 肖路这会儿在派出所已经急得上蹿下跳。他不断喊话,他是冤枉的,要求见领导,要求立即释放他,但始终没人搭理。 他哪里受过这些苦,没有手机,没有聚会,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关着好几个人,大多数是些小流氓,有个还用不怀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更糟糕的是,他只给公司请了一天假,本来打算当天就逼着江若华出院回江州办手续的。谁知却着了她的道儿。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想起林颖,又立刻喊话,他要打电话,要见律师,还是没人搭理他。角落里的那几个人被他吵得烦躁不安,有个花臂纹身的大汉再也忍耐不住:“闭嘴!别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叽叽。进来了就没人鸟你,你他妈再喊一句试试,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 肖路很乖巧地闭了嘴,靠着角落蹲下,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声不敢吭。 肖路在拘留所的时候,王桂英也在家里上蹿下跳,林颖给她打电话后,她就知道坏事了,连着给肖路打几个电话没接,心里就更忐忑不安,只好又给林颖打电话:“儿媳妇,我也打不通肖路电话,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 王桂英对肖路这个新欢颇为满意,肖路是个藏不住事的,尤其是搭上有钱女人后,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妈。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关系除了告诉自己的亲妈,自然没法到处炫耀。 王桂英自然为儿子的能干大为倾倒,便一再叮嘱儿子一定要把她拿下,最好是先让她怀孕,这样就跑不了了。女人嘛,有了孩子还能跑到哪里去?到时候,她只要把孩子抓在手上,还不是捏圆搓扁?她就是用这些手段把江若华吃得死死的。 一开始林颖还有些躲躲藏藏地不敢见她,王桂英一看了然,自己先改了口,儿媳妇长儿媳妇短地先叫起来,把个林颖哄得晕头转向。林颖当地下情人的那一年,肖路在家里敷衍不过去的时候,都是她出面安抚的。 本来他们觉得现在是肖路换老婆的好时候,财产也转移了,孩子也大了,江若华的使用价值已经到头了,肖路的事业开始要走下坡路了,这个时候林颖抛出橄榄枝,肖路很快就接住了,王桂英觉得自己儿子还是相当有本事的。 在林颖的专业知识的加持下,他们认定江若华翻不出天来,她一没工作二没能力,她那两个父母也是没本事没脾气的,拿捏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接下来他们的反应让她大吃一惊,现在才开始觉得处理起来十分棘手。儿子去上海之前还告诉她江若华车祸受了重伤,这次过去就是逼她在他定的离婚协议上签字,回来就办手续。谁知一去竟没了消息,这能不让她抓狂吗? 她打了几个电话肖路都没接,这更让她开始怀疑江若华受伤是假,骗肖路过去是真,肖路该不会被她绑架了?或者像上次他们算计江若华一样把他关在上海哪个精神病院?肖路要是被江若华整死了,她的后半生要靠谁?一想到这点,她再也坐不住了,抓起电话就开始报警。 她让林颖去派出所报警,自己也收拾收拾准备出门,谁知林颖打电话来了,警察打电话给江若华,一查问,肖路因为扰乱公共秩序被上海的派出所抓起来了,现在还在拘留当中。江州警方根据江若华提供的信息,很快查到肖路确实被拘留了。王桂英这才松了口气,可肖路怎么好好的会扰乱公共秩序?一定是搞错了,她反复和警察确认这件事,对方就是一口咬定错不了。 王桂英哭哭啼啼地让林颖过去保释肖路,但林颖正在怀孕初期,孕反应很大,吃一点东西吐三回,根本经不起来回奔波,想让其他朋友去,王桂英又觉得没面子,只能拘着林颖一个人闹。林颖被缠得没办法,便发了脾气:“你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他被拘留几天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死人。” 王桂英气得浑身哆嗦,一叠声地说:“一个不中用,两个还是不中用。你们都要我儿子死才甘心?” 林颖气得不理她,却委托上海的朋友去看看,发现肖路因为寻衅滋事、家暴嫌疑以及扰乱社会秩序被拘留十天。朋友十分疑惑,这样的人是你朋友?一句话噎得她答不上来。 但林颖认定是都是江若华的责任,肖路不过是被逼无奈才会失控伤人。 林颖的想法要是让江若华知道了,定会感叹一声:“劫数啊劫数!” 第14章 离婚 肖路被关进去的两天里,江若华在医院里过得十分自在。这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每天早上她准时七点醒来,然后拄着拐杖去医院食堂吃饭,吃完饭在楼下的小广场上溜达一圈,晒晒太阳。现在医院的环境搞得很好,原先压抑的心情不翼而飞。 她把肖路的手机关机了,这让她清静不少,老妈已经把伊一接回家住了,孩子在王桂英那边过得不错,也不怎么想念妈妈。若华听了有点不高兴,但转念一想,孩子过得好才会这样,若是哭哭啼啼找妈妈,那才不好,也就释然了。 江若华已经和王洋混熟了,虽然前期还有点尴尬,但到后面也就释怀了。孙建平和柳月又来医院一次,因为是老乡的关系,江若华反而觉得孙建平更亲切些。这些爽朗大方、对生活充满热情和期待的年轻人感染了她,让她也变得开朗起来。他们也喜欢这个幽默风趣的大姐姐,觉得一个经历不幸婚姻还能如此乐观的女性,身上总有一些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几个人聚在一起,病房里时常充满笑声。 若华觉得他们很有趣,所以有时候看他们打闹,自己就在一边观察。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来看,孙建平和柳月是很般配的,但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捅破那层纸。而大大咧咧的陈宁似乎对柳月也有一丝朦胧不清的好感。 这里面王洋最特别,他和陈宁关系不错,但似乎和孙建平关系最好,对他最关心,可对柳月的印象却只是一般。 不过总体来说,他们之间的友情是真挚而和谐的。年轻人的感情总是纯粹而真诚,这和中年人复杂的心思截然不同。江若华会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样子,但她明白,自己无法回到过去的样子,她已经很难完全相信别人了。 但这不妨碍她对他们的欣赏。看过了世间丑恶的一面之后,再看到真善美,还是不由得感慨,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因为休息得好,心情愉快,所以若华的脚伤恢复很快。考虑到医院的花费太大,她打算出院回家。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和肖路的事情必须解决。 肖路却是度日如年。他来的时候没有带一件换洗衣衫,这两天身上都臭了。被扯坏的风衣和肿起的半边脸让他看起来十分难看。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晚上那群人要么唱歌,要么说话,吵得他睡不着觉,而拘留所的吃食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他睡不好,吃不好,白天一点精神都没有,晚上还得小心提防那个紧盯着他的男人的算计。他的神经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崩断。 江若华第一眼看到肖路的时候,就知道她来对了。他瘦了一圈,整个人萎靡不振,目光游离涣散,神情憔悴不堪,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问道:“最近过得好吗?” 肖路目露凶光,似乎想扑上来撕碎她,这让江若华想起在安康医院里的自己,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这才几天,两人竟然调换了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江若华,你好手段。” 若华却不以为意:“我要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 肖路抬头恨恨的盯着她:“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会帮我做什么?” 江若华突然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肖路,咱们俩这次是打成平手了。你也不用生气,本来嘛,这些还不都是和你学的?你又生什么气?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肖路僵了一会儿,突然软了下来:“若华,若华,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该那么对你。”肖路的眼神像一只丧家之犬。 江若华叹了口气:“肖路,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这份协议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回去后,我们就去民政局。”说着,她把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推到他面前。 这次,她放宽了条件,她只要房子和孩子,其他的不想再提。事到如今,双方都精疲力尽,不如各退一步,换各自自由。 肖路努力集中精神看完协议内容,这次他没有提出异议。经过这几件事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小看了江若华,她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弱,江家也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好说话。他把江若华送进精神病院,江若华转头就把他送进拘留所,到头来两败俱伤,谁都占不到便宜。 他认真地再看了一遍条款,江若华也做了让步,自己决计没有吃亏,于是他没有再挣扎,便在协议上签了字。 江若华看见他的笔在纸上刷刷地划着,心里百感交集,总算要结束了。 肖路签完字,把协议推给若华,便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若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分外孱弱,不由得生出一丝同情。她收好协议,转身离开。 结束了。 这场离婚拉锯战终于落下帷幕,可江若华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削皮挫骨的酷刑。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谁都不是赢家。 没有赢家。 无论网络上怎么宣扬女权,电视剧怎么渲染女性在婚姻中的优雅转身,在现实中离婚绝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你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当它发生的一刻,你已经输了。 她猛地想起毛姆说的一句话:“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她挣脱了婚姻的枷锁,可从此真的自由了吗?不是,她前途未卜,生活还是困难重重。接下来,她要卯足劲挣钱养孩子,她只能靠自己,唯有靠自己。 江若华回到医院,王洋看到她进来,便猜道:“事情办成了?” 江若华点点头:“成了。谢谢你。” “民政局还没去,还不算哦。”王洋提醒她道。 “哈哈,问题应该不大了。” 临走之前,江若华特意走到王洋的床前,和他握手告别。 王洋说道:“保重身体。” “你也保重。”说完,江若华便走出病房。 走出医院,晚霞漫天,远处的山峦层叠似水墨画一般,风很大,吹在脸上又冷又硬,但江若华又活过来了。 第15章 回家 江若华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估摸着女儿早已睡了。一开门,老妈看到她的样子便咋咋呼呼起来:“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出什么事了?快快,进来进来。” 老爸闻声出来看了一眼,也吓得不轻:“出什么事了?” 江若华此时没有照镜子,但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是狼狈不堪。虽然一路上车下车都有人帮忙,但毕竟自己还要走一段距离,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司机帮她把行李拿下车,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行李,好几次差点被行李箱绊倒。 好不容易一步一挪到楼下,本想打电话让老爸下来帮忙提箱子,刚好遇到邻居,看她实在不便,就帮她把箱子提到门口再离开。这时候她已经汗流浃背,披头散发,再加上绑着绷带的脚和拐杖,这时候谁要是拉上一首《二泉映月》,她就能唱上一曲“苦菜花”了。 回到家里,锅里还有老妈给她留的汤。江若华没有回答爸妈询问的目光,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好头发,出来的时候,饭桌上早有一碗热汤,两个小菜,还有一碗面。 她这才把拐杖放到一旁,坐下吃饭。老妈连忙坐在旁边,老爸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却支着耳朵。 “到底咋回事?你急死我了。”老妈早已等不及,开口问道。若华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上海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说完之后,老妈长叹一口气,默不作声。老爸却说:“也好,也好。”老妈闻言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好什么好?” 江天禹说道:“这难道不好吗?他都把若华送进安康医院了,这样的人,还怎么一起生活?早离早安心!谁知道那小子一肚子坏水,还会干出什么事!离了就离了,干得漂亮!” 江若华听了哈哈大笑,老爸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都是她爱听的话,稀奇,真稀奇。又想起女儿,便问道:“伊一呢?睡觉了吗?这几天怎么样?” 老妈接口答道:“早睡了。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还奇怪呢,因为前阵子都是肖路接的。我说外婆想让你回家住两天,想你了。她就跟着我回来了。” “王桂英没有跳脚?” “跳啊,一蹦三尺高。任她跳得再高又怎样?我要接外孙女回来住两天,她还有意见了?她要是有意见,我再赏她两个耳光就好了!” 若华捂着嘴笑个不停,一时吃完饭,她只觉得疲倦不堪,老妈便催着洗漱睡觉。 回到房间,若华见到熟睡的女儿,短短几天时间,她却像隔了半辈子,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抚摸。伊一惊醒过来,一看是妈妈回来,便揉揉眼睛问道:“妈妈,你回来了?” “嗯,”若华揉着她的头发,问道,“这几天过得好吗?” “挺好的,就是奶奶家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块。刮冷风,吹得我流鼻涕。” 江若华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脸颊:“睡吧宝贝,睡吧。” “嗯。”伊一一翻身又睡去了。若华给她掖好被子,自己也脱衣睡觉。 第二天醒来,伊一上学去了。若华因为赶了一天的路,睡得沉,竟然没听到声音。老妈却告诉她,是伊一轻手轻脚地走动,怕吵醒了她。若华鼻子一酸,女儿长大了。 这天却下雨,天色阴沉,又湿又冷。江若华起床吃饭,却发现墙壁已经焕然一新,原来老爸趁这几天她不在家,用她买的那桶乳胶漆把家里里里外外粉刷了一遍。 若华仔细检查了几个地方,发现虽然刷得不够均匀,但不细看也看不出,便实打实地把老爸狠夸了一通。 吃完早饭,爸妈都出去了,若华便在客厅里左看右看,环境好了,自然心明眼亮,心情愉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改变环境,就能改变人的运势。 今天是周三,按理来说该去上班了,但眼下的情况还不允许她工作,于是便给林锐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还得请假两天,林锐安慰她不要着急,在家好好养伤,但江若华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焦急和无奈。 可不是?现在都到下旬了,可她的单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距离月底越近,林锐就越着急。 江若华也急啊,但急有什么用?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但事情也不是都搁下了,该联系的客户还要联系,该做宣传的还要宣传。 尽管上海之行糟糕透顶,但她还是发了一条精美的朋友圈,一下子引起不小的反响。许多朋友在下面纷纷留言,现在哪家公司高就?怎么还有这么好的游学机会? 江若华便含蓄而又自然地说出,自己在某家大型保险公司就职,有高水准的培训和交流机会,欢迎大家随时咨询。 此言一出,虽然很多人都没有往下接话,但也有一两位当即表示,有需要会咨询。 这就可以了。下一步拜访客户名单有了。 实际上,江若华还是有些紧张的,但和之前比起来放松了许多。毕竟一个曾经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人,是没有必要羞耻的。 她估摸着现在给惠玲打电话还早,便把房间收拾一下。 房间里很乱。桌上地上到处都是伊一的书和作业本。她叹了口气,包办惯了,伊一从小到大没有养成东西随手归位的习惯,反正有人收拾。若华也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可就是改不了。 她用左脚支撑身体,勉强弯下腰把东西一件件捡起来,再放到窗前的桌面上码整齐,当捡起一本数学优化时,却从书里掉下一张纸落在地上。 若华弯腰想把纸捡起来,纸太薄,她怎么也捡不到,只好两手撑住拐杖慢慢蹲下来,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索性把拐杖扔到一边,坐在地板上歇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拿起那张纸,本以为是张练习,可看到内容,却愣住了。 那是一封情书。 第16章 情书 江若华万万想不到,伊一竟然已经收到情书了。 信是用一张粉红色带小花的信纸写成的,折了三折,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 一打开信纸,里面夹着一片暗红色的枫叶,若华把叶子拿起来细看,脉络清晰,叶片比较柔软,还有些许水分,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的。江若华暗笑,枫叶是什么意思? 她把枫叶放在一边,开始看信的内容。信很短,但作者的写作水平真是,一言难尽。 “亲爱的肖伊一同学,你好,见字如面。 我从上个学期就开始喜欢你了,你美丽的倩影时时在我脑海中浮现。最近都很想见你,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见你,可你好像都看不见我。昨天放学看见你在小店里专心地挑茶叶蛋,我多么希望我就是那棵茶叶蛋啊! 喜欢你的,罗俊霖。” 看完这篇情书,姑且不论这个罗俊霖长得多帅,背景多好,就这文笔,就这字体,江若华就给他判了不及格:“一个想当茶叶蛋的学渣还想追我女儿,哼!” 不过笑归笑,江若华这才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那个曾经抓着妈妈裙角的女孩不见了,女儿已经过了动不动就喊妈妈的年纪,一晃,她已经长得比若华还高了。 若华想起带着伊一去动物园的日子,想起带着她赶火车差点被人群挤散的日子,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孩在原地等待妈妈张慌失措的样子,她一阵心痛,都回不去了。 江若华打开手机相册,一张张翻看孩子小时候的照片,以前怎么会嫌烦呢?明明那么可爱,那么淘气,为什么不懂得珍惜那些日子?等到反应过来,孩子和她的话却越来越少。 过几年,女儿就长大了。也许有一天,她得亲手把女儿交给一个男人。若华这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想过女儿有一天会离开她。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女儿长大了,是好事,哭什么?她近来变得极为感性,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流泪。 她又把那封情书看了一遍,然后轻轻折好夹回书里。接着,她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继续收拾房间。 江若华又想到,最好下午去找老师了解一下伊一和那个男孩的情况,等伊一回家旁敲侧击一下她最近的想法。最近娘俩几乎没有时间好好谈过。 以前,每周总有两三次她会在临睡前和伊一聊聊天,近来不知是因为学习忙,压力大,还是什么原因,伊一似乎很烦和她聊天。 九点的时候,她给惠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埋怨:“你不是说周一给我打电话吗?就给我发了个信息说有事不能来就没声音了,我打电话你也不接,到底出啥事了?” “我摔伤了腿。当时在上海,走路都困难,还住院了两天,确实去不了啊。”江若华假装委屈地说道。 果然,惠玲像个老母鸡一样咯咯嗒起来:“多严重啊?什么时候的事?你咋不早说,真是的,害我一直埋怨你。” 若华简要地交待了受伤的经过,笑道:“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可没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会尽快去拜访你的。” “那你记得多休息,能过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嗯,我还是建议你有办法的话尽快来。” “我知道,好的,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什么关系啦!” 若华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还是没有变。 不过,她有些不想联系付春红介绍的那个人,但想到业绩,还是硬着头皮打过去。谁知对方很爽快地答应面谈,一点也不介意她之前的爽约,这倒让江若华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多想,做业务嘛,要的是广结善缘。 她又联系了几位朋友,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有购买保险的需求,但无一例外的都比之前客气得多,热情得多。 放下电话,江若华松了一口气,从上海回来似乎运气好多了,至少在约客户见面时底气十足,成功率提高了不少,这是个好兆头。 正当江若华觉得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孙建平那边却焦头烂额。 他们的项目已经进展到最后攻坚阶段,但这两天孙建平却和陈宁起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冲突。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两个人对游戏的关卡设置有不同的意见。孙建平认为应该设置多个关卡,一路过关一路获得各种工具,一路不断升级游戏难度,这样可以让用户体验循序渐进的过程。但陈宁却认为,这种设置是所有同类游戏的通用设置,没有新意,很难引起注意。不如设置反差难度,第一关极其简单,第二关把难度加到最大,每天不断调整过关难度。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区别其他同类游戏,还可以刷一波热度。 可惜的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 两人刚开始是争论不休,后面越吵越大声,最后甚至撸起袖子想动手干仗。柳月一会儿拉这个,一会儿劝那个,可她人小力弱,根本镇不住场面,而争吵的两人越劝越上头。 柳月眼见劝架不成,只好爬上桌子上大喊一声:“停!”那两个像斗鸡一样对上眼的人这才安静下来,抬头看着桌子上的柳月。 工作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柳月问道:“你们都吵完了没有?” 孙建平没好气地说:“没有!” 陈宁脖子一梗:“继续啊!” 眼见两人又要斗嘴,柳月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们再吵,我就宣布罢工!都别干了!” 这招果然有效,两人这才彻底安静下来,睁眼看着柳月。 第17章 原因 实际上,孙建平和陈宁的争吵不只是为了工作,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医院的时候,孙建平的心就已经藏不住了,不但素不相识的江若华一眼能看出来,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了,即使柳月再神经大条,也能猜出孙建平那一拳的含义。既然孙建平没有开口,她也没说什么。 孙建平没有开口是因为答应了王洋,但陈宁却和王洋没有什么约定,当天晚上回去,陈宁就向柳月表白了。 柳月一时惊在那儿,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陈宁在开玩笑,因为他一向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所以她也没当回事,就开几句玩笑想搪塞过去,谁知陈宁不依不饶,非要她给个答案,她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这就尴尬了,她才来公司没多久,一下子把关系搞得这么复杂,后面就不好相处了。但她是个诚实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她不想给别人无谓的希望,简单直接有时候比所谓善意的谎言更好。于是她很明白地拒绝了。 陈宁十分受挫,虽然从小到大他表白过不计其数的女生,也习惯了被拒绝,但柳月给他的拒绝却让他备受打击。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认真地表白。 他第一次剪掉长发,用洗面奶,在家里穿得整整齐齐,王洋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齐整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把一口茶都喷到孙建平身上。他上下打量陈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还好吧?” 尽管周围的人都对他的变化感到不可思议,但他却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觉得每天上班浑身都是劲,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拖拖拉拉。 陈宁未必不知道孙建平对柳月的心意,但他觉得,既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就意味着大家都有机会。在医院里,孙建平发怒暴揍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陈宁意识到自己要抓紧时间,不能再等了。 但柳月的态度让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泻千里。她甚至没有给他半分机会。 第二天到公司,他想装得若无其事,但看到柳月和孙建平坐在一起的时候,就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当孙建平提出那个方案的时候,他便跳出来全力反对。 然而,陈宁虽然全力反对孙建平的方案,但不代表他考虑的事情没有依据。 三消游戏同质化问题太严重,这样一款经典游戏自诞生以来基本上设计模式都大同小异,而孙建平的设计并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很难在市场上引起注意。 现在他们公司成立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任何成果,每天都在烧钱,而且都是他们自己的钱,王洋自不必说,家里没有这个压力给他,孙建平也还好,程序员的工作薪资收入较高,而且在前女友杨晴晴的打理下还产生了一定收益,所以他们的压力相对较小。只有陈宁,之前没挣到什么钱,这次创业他是向父母借了点钱才垫上的,一开始他拍着胸脯和父母保证过,一定要发了财才回家。 但目前这些情况表明,他们之前的估计过于乐观了。几个人都不是行业精英,还有一个完全是门外汉,工作的开展也很不顺利。所以,他时常牢骚满腹,在孙建平面前时不时地说些不中听的话。 孙建平这把火已经在心里积攒很久了,之前是碍于王洋的面子,后来是因为柳月的缘故,总觉得大家同在一个公司应该互相包容忍让,做事情嘛,总有不同意见,便把火气压下来了。 但陈宁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在工作和生活上始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家里的卫生不说了,都是他干的,虽然他制订了一个表格,明确规定卫生细则和注意事项,但陈宁总是做不清楚,多说几次还急眼。工作室里的同样是。 这些本来都还好,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但柳月进来以后,孙建平就对陈宁的忍耐度便越来越低了。尤其是孙建平打算和柳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陈宁的表现分外碍眼。从公司到家里,陈宁就是一块狗皮膏药,死活贴着他们,好几次,孙建平险些压不住火要和陈宁干起来,但关键时候他还是按捺下去了。 这次干仗,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都是借题发挥而已。 柳月好容易把他们劝开了,但两人都不说话。一天下来,柳月两边安抚,却始终没有成效。 柳月无奈,只好打电话给王洋告知此事,彼时王洋已经出院回家,在家休养。他一听到柳月的诉说,便知道事情的根源在哪儿,但他没有挑明,只是淡淡地告诉柳月放心,他会处理。 放下电话,他打给孙建平,让他明天下班了叫上陈宁和柳月到他家一趟,他妈妈刚收到客户送的一筐子海鲜,正好冬至到了,大家都过来小聚一下,王洋掌厨。 孙建平知道王洋的厨艺,早在大学宿舍时他们就偷偷在宿舍里用电火锅煮东西吃,王洋的厨艺是公认的好。一次王洋在宿舍里给大家煮海鲜锅,结果电路负载过大,把整座楼都搞得停电了,还差点引起火灾。宿管一下子就查到他们宿舍,因为那香味老远就闻到了。 为此全宿舍都被处分了,但没有人怪王洋。虽然不敢在宿舍煮东西,有时候几个人馋得不行,特意凑钱开了一个钟点房。嗯,别人开钟点房干什么事不知道,但孙建平和王洋开钟点房,真的只是因为想吃海鲜锅而已。 这事后来在系里被传为笑谈,孙建平窘得不敢见人,但王洋毫不在意,还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如何,不必争辩。于是这个谣言从他们毕业后又传了好几届。 如今王洋又要大显身手,这怎么不让孙建平犹豫?再怎么和陈宁生气,谁还跟美食过不去?再者说了,王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第二天晚上,一群人都到了王洋家里。 第18章 冬至 第二天晚上一行人都到了王洋家里。 柳月是第一次来,所以十分好奇。走进客厅,她就被一排巨大的实木书柜惊住了,黑色胡桃木做成的书柜显得沉稳厚重,上面垒着满满的各色书籍。柳月走近一看,有心理学、管理学、佛学以及中外名着等,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 客厅里没有电视,书柜前面是个长长的升降桌,上面摆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旁边还有一个高脚椅,王洋解释道,这个地方是他现在的办公桌,因为可以升降的桌椅可以缓解他腰部和脚部的压力。 升降桌前面就是沙发和茶几了,两个棕色三人位真皮沙发对面摆放,旁边各有两个单人位布艺沙发,一边是鲜艳的绿色,一边是稳重的棕色,看起来让整个客厅显得活泼不少。沙发中间是一个黑色胡桃木茶几,样式古朴沉稳。沙发前面是个大壁炉,正在给整个房间提供源源不断地热量,深棕色地板擦得铮亮,各种绿植看似随意地散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让房间里看起来雅致却不显得刻意。外面寒风刺骨,房间里却温暖如春。 王洋坐着轮椅在客厅里迎接他们,他穿着一件棕色毛衣和灰色运动裤,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柳月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家真漂亮!” 王洋一笑:“哪里哪里。快请坐吧。” 柳月环顾四周一圈:“今天就你一个人?” “我爸妈今天去朋友家里做客。今天就我们几个。” 柳月闻言,立刻放松下来。孙建平却站起来,一边撸袖子一边问道:“海鲜呢?我来帮忙处理。” “你喝你的茶吧,食材已经让阿姨帮忙处理了,现在都好了,就等我一会儿煮了。” 孙建平这才讪讪地坐下来:“我忘记了,你家还有阿姨。” 陈宁笑道:“这儿又不是大学宿舍。” 孙建平听到,脸上勃然变色,正要发作,看看王洋和柳月,又忍下来了。 王洋却假装没看见他们的举动,说:“你们继续喝茶,随意吧。我去厨房干活了。” 孙建平又站起来:“我帮你吧。”他想着厨房灶台角角落落,王洋坐着轮椅,一定不好干活。 这次王洋没有拒绝,转着轮椅往厨房走。孙建平几步跟上,握住轮椅横杆,把他推进厨房。 厨房很大,分成两个区域,按照中西合璧的方式布局的。外面一圈是中式厨房,里面是抽油烟机、各色调料和各种锅具,中间有个很大的备餐岛台,再往里走是个小小的西餐厨区,是王洋专门煎牛排的地方。 备餐区上已经摆满了食材,有鹅肉、波士顿龙虾、海螺、阿根廷红虾,还有一只巨大的帝王蟹,其他的葱姜蒜等配菜也切碎备用。 王洋孙建平搬来一箱牛奶垫在王洋的屁股底下,这样他就有足够的高度控制煎炸烹炒,不过孙建平好几次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掌厨,王洋在一边指导就行了,但王洋还是坚持自己掌勺。 在两个人的努力下,王洋很快烧出一桌大餐,海鲜锅,海鲜拼盘,寿司,还有葱爆大鹅,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引得一众人等直流口水。 王洋开了一瓶红酒,孙建平给大家倒上,王洋作为主人第一个举杯:“为我们的共同事业,干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见状自然跟着干杯了。 一杯酒下肚,大家都有些红脸,王洋招呼大家吃菜,一开始空气中还有些尴尬,孙建平和陈宁始终回避对方的眼神,柳月夹在中间显得左右为难,但在王洋的劝说下,两人多喝了几杯酒,渐渐地放开了。 陈宁握着酒杯,喷着酒气对孙建平说道:“建平,昨天的事,是我不对,说话太冲,你别往心里去。” 孙建平也有些目光迷离,他皱着眉头听完陈宁的话,眉毛舒展开来:“陈宁,说实话,我也不对。但我是真的有情绪。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老狗皮膏药似的贴着我?” 话音未落,陈宁就嚷道:“你狗日的到底谁贴着谁,你给我说清楚?我他妈的至于贴着你吗?” 王洋笑道:“你们俩白天上班在一起,晚上还住在一起,到底谁贴着谁?到底谁是谁的狗皮膏药?你们俩自己心里都没点数?”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说得笑了起来,可不是,到底是谁的问题?都只觉得自己是受害者,都觉得自己委屈,却没有想过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 陈宁笑道:“我也不是真的怪你,我是……心情不好,”说着,他看了柳月一眼,柳月顿时低下了头,于是他接着说道,“我是个失败者,一直以来没有做成过什么事情,读书、追女孩子、工作,全都是,一塌糊涂,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看你们,什么都好,我心里难过,就 ……就想发作……”说着,他竟然红了眼睛。 孙建平没想到陈宁竟然这么掏心窝子,一时间感概良多,陈宁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自己呢?又比他强多少?在爱情事业双失意的情形下硬要去雅鲁藏布大峡谷徒步,结果却让王洋坐轮椅,他看了王洋一眼,内疚得低下了头。 王洋一看孙建平的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在别人眼里,他似乎应该是人生赢家,但谁又知道他的难处?他从未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勇气向别人坦白自己的感情,何况自己现在身体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一时郁郁寡欢。本来这是一顿和解酒,却不想被陈宁勾起各人的伤心事。柳月一看气氛迅速下降,连忙出言抚慰:“人哪有事事顺意的?谁这一辈子不是咬紧牙关用力活着?只是不让别人知道罢了。我们都还年轻,前途还远大着呢,别想那些丧气事了,来来来,干杯!” 一席话让大家展颜一笑,纷纷举杯:“冬至快乐!” 海鲜锅里的热气冒上来,在冰冷的玻璃上面凝结成细密的水珠。窗外,万家灯火闪烁,连成一片光的海洋。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19章 独立 冬至后,肖路回来了,他一回到江州就给江若华打电话,马上准备好材料到到民政局离婚。 江若华没想到肖路比她还急,仿佛急着摆脱这桩婚姻。她微微一笑,挺好。 她拿上所有材料来到民政局,看到肖路等在门口,几天不见,看起来更憔悴了些。外衣倒是换了一件,大概是买了件新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胡子拉碴。两人见面没有说话,直接走进民政局。 大概再过一天就是平安夜了,里面张灯结彩,地上铺着红地毯,屋顶系着各种彩灯。里面年轻人特别多,男孩子们大多身着衬衫西裤,女孩子们的打扮就有意思多了。有不怕冷穿着露肩小礼服,戴着一条头纱的,有穿着汉服,拿着一束玫瑰花的,还有穿旗袍戴胸花的,总之怎么特别怎么来,那一张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蛋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这中间也有相当一部分神情冷漠的中年人,有低头填表格的,有把玩手机默默等待的,还有的两人虽坐在一起,中间却硬隔出一个位置。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背景里,这些落寞的身影显得分外孤独。 江若华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他们当时领结婚证时的场景。她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的,但对于领证这件事她却几乎没有印象。这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过过结婚纪念日,也没有回忆过那天的情景,甚至记不得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她的大脑似乎主动删除了那天的所有记忆。 江若华去拿表格,肖路则找了个角落坐下,这还是延续他们在婚姻中的模式,一个当惯了甩手大掌柜,一个习惯了遇事主动出面。填好表格,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被叫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个办事员。办事员一见面就让他们拿出各自的证件和离婚协议,开始逐一核对,再对离婚协议中不够清楚的内容进行指正。 她之前听过民政局有个调解员,专门针对离婚进行询问调解的,但他们来这么久却没有见到。起初她还在思考怎么应对调解员,但整套流程下来,根本没有调解员的影子,反倒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当办事员把两本结婚照剪去一个角,再发给他们每人一份离婚证时,江若华只觉得一阵心酸。这十几年来的酸甜苦辣一并涌上心头,再化作眼泪落下。 两人各拿一本离婚证,随后就去办房产过户手续。程序也很简单,很快,原本印着两人名字的房产证上只剩下江若华一个人的名字。 走出大厅,肖路头也不回地走了。江若华抬头望天,从这一刻起,房子属于她的,而她属于自己。 她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已经办妥所有手续。若华妈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道:“你大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明天去相亲。” 江若华压着火气说道:“我才离婚就让我相亲?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不去相亲干什么?女人不结婚在家里干嘛?” “对方什么条件?” “40岁,没结过婚,在工厂当普工。他妈死了,还有一个爸,所以没人给他张罗结婚,就耽误到现在了。” “这种条件的你觉得可以吗?” “这种条件的怎么了?人家没结过婚,你现在还挑什么?” 江若华火冒三丈:“我刚从火坑里爬出来,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再推进去?” “你怎么知道那是火坑?万一人家挺好的呢?去看看再说!” 江若华一把挂断电话,一股气在心里左冲右突,越长越大,几乎把她的心撑爆了。她扶着路边的石头栏杆,低下头来,眼泪一滴滴地滴落在鞋子上。 她现在明白这些年她为什么会过成这个样子。只有当你跌到谷底的时候,你才能彻底看清人性,彻底看清人生的真相。 她以前觉得肖路有问题,王桂英有问题,他们家的价值观有大问题。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她的原生家庭同样有很大的问题。 父母骨子里的老思想根深蒂固,他们从来没有告诉她要自己努力,只是让她一味地依附男人。而江若华虽然接受了现代思想,接受了独立女性的设定,但她从来只是空谈并未付出真正的行动。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独立女性。只是她以为。 她以为有份工作,能独立带娃,自己做家务,这就是独立女性。但真正的独立女性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独立女性是从根本上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自己。 许多人嘴上说着靠自己,但骨子里头还是希望依附别人。不管是江若华还是肖路,他们实际上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们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妄图通过依附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样的,他们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人。 一旦你产生这样的思想,就会丧失了持续奋斗、努力改进的动力,就会得过且过,浑水摸鱼,一辈子浑浑噩噩。 一个人要觉醒,是要经历痛彻心扉的洗礼才能看清真相。多年来,江若华所受的教育和个人的认知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层幕布,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当生活撕开了遮羞布,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时,她觉得羞愧,觉得迷茫,觉得绝望。但生活不会让她停止脚步,她只能挣扎着往前走。 当她真正开始要为自己和女儿的命运负责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所有困难和挫折,她要足够坚强,足够努力,从此没有后退的余地。 没有人值得你浪费时间哭泣。从此以后,江若华要做的,只是努力前行。 第20章 觉醒 当你没有足够的养活自己的本事的时候,你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即便是在自己父母面前,也是一样。江若华总算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这之前,她认为父母会无私地为孩子奉献,包括她自己对孩子也是这样。 但经历这些事情后,她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价值衡定的,当你具备高价值时,才会被认为是可爱的,当你没什么价值的时候,便面目可憎。只有婴儿才能打破这一规律,即便如此,也是有前提的,前提是这个婴儿足够健康可爱。而新闻里那些为患病的孩子无限付出的父母是极少数的,大多数父母会怎么选择?江若华不禁冷笑。 她突然明白,感情在人性面前不堪一击。与其相信感情,不如相信人性。 她抬起头来,擦干眼泪。与其在这浪费时间垂泪,不如收拾心情立即出发。心情可以低落,但手不能停。 她掏出电话给惠玲拨过去,告诉惠玲她的脚伤好了,明天就坐动车去她那边。惠玲很高兴,两人约定时间,若华便开始着手准备。她先去买了个伴手礼,又回到家里,把所有材料又梳理一遍,以保证此去万无一失。 她脚踝上的肿消了,但只要多走几步还是觉得疼痛。江若华苦笑,现在的她哪能休息? 她又给付春红打了个电话,约她和她介绍的那个人中午一起吃饭,但付春红却说中午有约,不过她会知会那人和江若华一起吃饭,毕竟吃饭再谈事比较容易。 对这个安排,若华有些诧异,但还是接受了。于是中午便约在小林饭店。 这是一家主打家常菜的馆子,环境清幽,价格适中,这时候不是周末,人比较少。江若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走进饭店,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即便没有开口,江若华凭直觉地觉出这个人就是付春红介绍的那个人。 江若华就对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反感。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站起身来,那个人看到了,立刻走过来问道:“是江小姐吗?” 江若华点点头,笑道:“是的,您是苏明先生吗?您好!” 两人坐下,苏明飞快地上下打量了江若华一眼,说道:“春红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听说你在卖保险?” 江若华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便说道:“是的。那您对保险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保险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我给家里人都配好了保险。” 江若华听说,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奇怪:“既然您都给家人买好了保险,那您为什么还愿意抽时间和我见面呢?” 苏明一笑,那个样子说不出的油腻:“我听春红说你们这家保险公司实力很强,和其他的保险公司不太一样,我想知道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江若华便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还没说完,苏明打断了她:“你为什么对你的公司这么自信呢?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的工作和这个事有关系吗?”她按捺住自己。 “哦,没事,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的过去而已。” 江若华没接话,叫来服务员点餐,苏明挺客气,只点了一杯饮料。江若华请他点菜,他说:“我吃过午饭了。” “啊?”若华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您吃过午饭了?” “是,中午早一点的时候和一个客户吃过了,然后春红才打我电话,我就过来了。” 江若华心里想,这个付春红办事也太不靠谱,怎么不提早说清楚?早知道这样就把约定推迟一点,喝点下午茶就好了,而且这人看起来也不是她的准客户。 他不吃,若华也不好意思自己吃,于是就点了两杯饮料,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江若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问道:“您刚才说,已经给全家人都买过保险了?那您的保险意识很强啊,买了好几年吧?” 苏明答道:“是啊,前几年买的,因为我老婆没工作,所以我得买啊,不然出事了,那个,叫什么,你们常说的那句话……” “转嫁风险。” “对,转嫁风险。我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老家,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挣钱顾不上他们啊,只能这么做。” “那您对妻子很上心啊,能替她考虑这么多。” “那也不是,责任吧,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感情了。所以我这人就喜欢在外面交朋友,有了朋友,这生活才过得去。你懂吗?”说完,苏明定定地看着她。 江若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看着眼前这个猥琐男人,她就像吞进一只苍蝇那么恶心。付春红怎么会给她介绍这种朋友? 她假装没听懂,说:“那您朋友一定很多。” 苏明道:“那也不是。我挑朋友处的。尤其是女朋友。” 服务业端上两杯饮料,江若华便顺势提前埋单。接着,她喝了两口,便推说下午公司里还有事,便拿着饮料离开了。 苏明十分意外,但也不好强留,只是一再地说以后多联系。江若华没理他,自顾自走了。 走出饭店,江若华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付春红还说他人不错,两人一路货色吧?她突然明白付春红的用意,顿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手里的饮料再也喝不下去。 她拿起手机,点开付春红的头像,直接加入黑名单。 “有些人的心眼坏透了!其心可诛!”江若华心想。 以前她遇到这种事,从来不多说什么,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在遇到这种事再也不会容忍。哼,父母丈夫都靠不住,区区一个付春红算什么? “老娘谁也不将就!这种朋友,没有更好!”江若华心里说道,现在的她非常明白,不要维持有毒的关系,接近有毒的人。 第21章 早恋 江若华一边喝着饮料,一边骂骂咧咧地沿着公园路走着,她喝了一肚子的水,走起路来咣当咣当地晃得难受。 她今天没有骑车出来,本想着一边吃饭一边谈事,事情办好了,还可以打辆车送他回去,可这会儿想起来懊恼不已,什么情况都没摸清楚就出来了,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吗?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付春红实在不是东西。 快到家的时候,江若华看到路边有家房产中介,就想起自己最近正在考虑的事情来。 从上海回来,她就开始考虑卖房子的事情。原先那个房子有125平米,三个房间,两个卫生间,但现在她们母女两人用不到这么大的房子,再者说她现在急需用钱,如果把这套大房子卖了,置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还能省下一笔钱,相当可观。 老妈本来说让她们母女俩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但江若华否决了,她深知成年子女和父母之间最好隔着一碗汤的距离。即便是现在,老妈的一通电话也能让她烦恼不已,若是真住到一起,只怕麻烦并不会比肖路和王桂英给得少。 她走进那家房产中介中心,有个女人迎上来问道:“您要买房还是卖房?” 江若华答道:“看看。” 于是那女人便给她倒了杯水,江若华便坐下来了解行情。那女的便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阮凤娇。 阮凤娇坐下便开始套问江若华房子的情况,哪个位置,因为什么原因出售。江若华因为没有卖过房子,所以就老老实实地把实话和盘托出。阮凤娇听完十分满意,便提出要去看房子。 江若华答应了,阮凤娇便叫了一个名唤王志高的男子随行。三人到江若华家里看了一圈,阮凤娇便说道:“这个房子的品质是不错的,只不过年限比较久了,房子面积比较大,单价比较高,而且这个房子就在大路旁边,晚上噪声比较多,只怕不好卖。” 江若华一听,便说道:“是这个理,那就拜托你们多费心了。” 阮凤娇答应道:“这个自然,你托了我们,自然要多费心。这样,后天我安排个摄影师过来拍照片,您给我个联系方式。”江若华和她互加了联系方式,阮凤娇于是告辞走了。 家里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住,到处又是薄薄的一层灰,若华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她更想卖掉这个房子。 她开始收拾一些自己要用的东西,打算先搬一部分到老妈那边。想到老妈,她又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想这些事。 东西很多,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她收拾了一下午,发现有许多东西当初买了之后根本没用,还有女儿的玩具,一大堆毛绒玩具堆在那里除了积灰没有别的用处。她清理出一部分东西,女儿的玩具,自己没有穿过的衣服,还有一些电器,丢了可惜,留下用不着,她想了想,还是挂在二手网上卖吧。 她之前也在二手网上卖过一些东西,但数量不多,这次清出来这么多东西,便分批次挂出来。于是一个下午,她都在整理物品、拍照和上传中度过了。 等到把东西都上传完毕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了。她已经错过接伊一放学的时间了,便赶紧骑上小电驴向学校赶去。 学校门口大批的接送队伍已经所剩无几了,门口还稀稀拉拉地出来几个学生。江若华左看右看没见到伊一,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这孩子该不会自己走了吧?”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给班主任打个电话,结果班主任告知今天是正常时间放学,孩子们都走了,教室里没有人。 若华有点慌神,学校要求不能带手机,所以现在都联系不上伊一。她想了想,又给老妈打个电话,问她伊一回去了没有。 老妈回答没有。若华告诉她,如果伊一回去了,就打电话给她。挂完电话,她想,学校离老妈家有段距离,要坐公交车,若是伊一回去,大概也没这么快到家。她今早告诉过伊一会回家,也许伊一会去那边。于是骑上小电驴往回家的方向找过去。 这条路不长,比较偏僻,除了上学放学的时候有大批学生从这里经过以外,平常时候行人比较少。路的一边是高高的山坡,为了防止山体滑坡砌了厚厚的石墙,另一边是一个小区的围墙,沿着一溜围墙种着一排高高的梧桐树。 时值隆冬,梧桐树叶都掉光了,树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个树干支着大大小小的枝丫尴尬地立着。远远望去,像一排手牵着手的巨人。 在路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寺庙,虽然小,但在江州却是一个有名的所在,每年不少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故而香火缭绕,终年不绝。 从这条路出来就是大马路了,车来人往,不过前面拐个弯就回原来的家了。 天色渐暗,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江若华越发心焦,一路走,一路留神细看,路上除了几个学生以外,就是烧香回去的香客,她把从学校到家的路来回走了两遍,却并没有看见伊一的踪影。 江若华焦躁起来,许多不好的念头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她又给老妈打电话,老妈却说还是没看见伊一。 雨势渐渐大起来,江若华只好把车停在寺庙前面的停车场里,从车座底下拿出雨衣来穿上。她刚穿好雨衣,带上头盔,却见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影从寺庙里出来,江若华定睛一看,那个女孩不是伊一是谁?她又看向伊一身边那个高个子男生,浓眉大眼,鼻子高挺,长相俊朗,背着一个黑色书包。两人肩并肩站在门口。 江若华心头火起,待要冲上去责骂一番,却见旁边还有别人,怕自己一时冲动控制不住情绪,说出让孩子难堪的话,只能强压住火气,看情况而定。 天色暗下来,雨越下越大,香客陆续都走了,江若华看着两个孩子,他们却没看见她,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江若华心中泛酸,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孩子这么开心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上前打扰。 第22章 萌动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避雨,说说笑笑,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下课的时候,罗俊霖看见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肖伊一,心情一阵激动,就走上来问她:“你在等谁?” 自从他递上情书以后,日夜盼望她的回信,但肖伊一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每天正常上学放学,连看他的眼神也和平常一样。这让他十分挫败,几次想找她问问清楚,却又不敢。 肖伊一一回头,看见是他,就回答道:“我在等我妈来接我。” 罗俊霖心中有些不快,却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身边有同学过来招呼他一起走,他迟疑了一下,便一起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发现肖伊一还站在那里,便对同学推说自己忘了东西在学校里,要回去拿一下,便一路飞奔回来。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肖伊一站在门口显得分为落寞,便上前去推了推她:“人都走光了,你家住哪儿?要不我送你回去?” 肖伊一正着急,听他这么说便看了他一眼,心里一动:“也是,反正要回家。”于是便同意了。两人并排着一起沿着路走。 罗俊霖张了几次口,想问她为什么没有回信,却每次话到嘴角还是咽了下去。两人默默无语地并肩行走,来到寺庙门口。眼见着拐过这个路口,肖伊一就不用他护送了,可他还没说上一句话,便开始着急起来。 他突然灵机一动,对伊一说道:“我听说这个寺庙很灵,求签都说得很准,要不我们进去问问期末考试?”肖伊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只看得他脸上发烧,只得继续编道,“我奶奶很信这个。” 肖伊一突然捂着嘴笑起来,觉得他怎么这么傻。但罗俊霖的这句话也打到她的心里去。她爸妈离婚了,两人闹得十分难堪,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压力山大。 她需要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但爸爸妈妈都在忙自己的事,大人们只顾着为生计奔波,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彷徨与无助。也许神佛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罗俊霖看她没有摇头,便当她同意了。 小小的寺庙里有不少香客,许多人对这两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诧异,纷纷投以注目礼。 肖伊一不知道行礼的规矩,实际上罗俊霖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学着一些大人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下去。但对肖伊一来说,这套仪式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魔力,这段时间困扰她的不知名的情绪突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背上书包和罗俊霖走出门外,罗俊霖问她:“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肖伊一说道:“不告诉你。”她本来对这个学渣罗俊霖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会儿看他顺眼多了。 “我倒是许了个愿。”罗俊霖微笑着挤挤眼。 肖伊一看着他,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辣辣的。 走到门口,罗俊霖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空下起雨来,发愁起来:“糟了,这下子怎么回去。我没带伞。” 肖伊一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来递给他:“我带了,给你吧。我离家近,一会儿就到了。” 罗俊霖迟疑了一下,想着接还是不接。接吧,肖伊一要淋雨回家,不接吧,怕错过这茬以后更找不到机会搭讪。 正在踌躇间,只听见有人喊道:“肖伊一!” 两人一惊,看到不远处停车场里有个人披着雨衣望着他们,肖伊一连忙把伞往罗俊霖手里一塞,两手撑在头上冲进雨里。 江若华便把电动车开近,让伊一钻进雨衣底下。她看了罗俊霖一眼,便载着伊一离开。罗俊霖看着她们的背影,一颗心还在咚咚直跳。 若华本想回父母家,但想了一下,下这么大雨还是回家方便些。 雨越下越大,无数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头盔上,模糊了视线,寒气从脚底一层层涌上来,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回到家里,肖伊一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锁上房门。江若华没有跟上去,她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她不是不想和女儿谈,而是需要一些时间缓冲,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考虑,也给伊一多一点准备的时间。 她想起伊一和那个男孩一起说话的表情和眼神,她太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语言可以骗人,但眼神不会。她不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谈? 离婚这件事对孩子的影响比她预计的大得多。这段时间,俩母女的交流显着变少,尤其是伊一,几乎在家都不说什么话,哪怕有什么事,也要她问了又问才说。可就算是说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为了敷衍她。 江若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为孩子做什么? 实际上,她并不是保守的家长,以前伊一小的时候她就说过,如果将来孩子谈恋爱了,不需要避着她,只要大大方方告诉她就好,她愿意给伊一把关,出谋划策。 但经历了离婚事件,尤其是看过心理学的一些相关知识以后,她对男性以及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都看不透人性,那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如果能识人?她开始否定过去的想法。 可她要怎么和孩子谈这些事?她要告诉孩子她的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吗?一个女孩,她在找未来的对象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以父亲为模板来作为参照的。 江若华不希望孩子重蹈她的覆辙,可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接受吗?这对她的信心是多么大的打击?她还敢踏进婚姻吗? 她十分矛盾,各种念头纷纷在脑海里闪过,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原来自己光顾着瞎想,锅都烧干了。 她正手忙脚乱地关火加水的时候,身后传来伊一的声音:“我想和你谈一谈。” 第23章 压力 江若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伊一。女儿眼角带泪,目光中透着倔强。 “我喜欢他。”伊一口气强硬,说道,“你以前说过,你不反对的。” 若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以前是这么说过。” “怎么,你现在反悔了?”伊一提高声音,挑衅地说道。 江若华摇摇头,她很伤心,眼前这个冷漠、倔强的孩子不可能是她的女儿啊,那个以前一回家就找妈妈的小丫头去哪里了?从上海回来,她就觉得女儿变化很大,短短几天时间,似乎对她少了很多温情,多了许多敌意。 “那就行,以后他就是我男朋友了,我就通知你一声。”说完,她转头回到房间。 江若华强压住火气,继续做饭。突然她把火关掉,把锅盖上,回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让着所有人?凭什么她要为所有人考虑?凭什么她要照顾所有人的情绪? 所有人都在怪她,怪她为什么提离婚,怪她为什么不能再忍耐下去,怪她把局面搞成这个样子。可分明她是受伤的那一个,分明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权利,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没有人怪那个施害者。作恶多端的人做一次好事就变成了好人,而好人做一次坏人,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坏人。凭什么? 她已经为婚姻付出了所有,她的青春、精力、职业生涯,现在,她只能从头开始,而肖路失去了什么? 江若华觉得全世界都在为难她。 她越想越气, 索性躺在沙发上,躺平吧。无所谓,吃不吃饭和她什么关系?不吃拉倒! 但没一会儿功夫她就躺不住了。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至于早恋这件事,急什么?只要约法三章,两个小屁孩还能翻出天去?青春期嘛,哪家不是鸡飞狗跳的?干嘛动辄关联到离婚这件事上? 想到这,她气也顺了,心也不急了,照旧起来做饭。过一会儿,饭菜好了,她喊了一声:“吃饭了。” 看到房间里没有动静,她走过去敲了敲房门,还是没有声音,她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地往上蹿:“吃不吃饭?” 房门紧闭,无人应答。江若华火起,对着房门吼道:“你爱吃不吃!”便转身走进饭厅,自顾自吃起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后,她把所有的剩菜剩饭都收进冰箱,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出去丢垃圾了。 回来路上,她有意延挨一会儿,想着伊一要是肚子饿了,看到她不在,或许自己会出来吃东西,便在小区里溜达兜圈。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回到家里,却发现什么东西都没动,她终于忍不住火山爆发,冲到门口狠狠地敲门:“出来!” 还是没有人开门。江若华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谁都可以怪她,唯独女儿不可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长久以来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她疯狂地砸门:“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肖伊一一脸惊愕地站在门口:“干嘛?” 江若华跳着脚骂道:“怎么了?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现在长本事了?啊?你现在翅膀硬了,开始和我对着干了?啊?怎么,你有男朋友了,就不要妈了?去啊,去找他!看他供不供你吃穿!” “我刚才睡着了!”肖伊一带着哭腔说道。 江若华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她本来还有更多可怕的话等着宣泄出来,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去吃饭吧,都在冰箱里,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吃。我出去走走。” 江若华疲惫地掉转身子,乘电梯下楼,怔怔地坐在花园石上。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得和疯子一样? 夜里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她刚刚回去的时候,一时生气把围巾扔在沙发上,出来的时候却忘记戴上了,现在冷得直打哆嗦。但她不想上楼,她需要冷静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会说出那些话。 她的压力太大了。 对于明天和惠玲的约定,她没有多少信心,马上就要到月底了,她还没出单。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和惠玲的这一次约定上,可她也担心,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她输不起。 她不知道以自己这个年纪还能找什么工作。中年离婚、失业,一切从头开始,太难了。 可她不能停下,即便是情绪崩溃,也要迅速收拾心情。 回到家里,伊一已经吃过饭,正在厨房洗碗。江若华走过去,低声对她说:“对不起。”伊一没有回答,收拾完碗筷,回身进屋。 第二天,江若华要送伊一上学,却被拒绝了。伊一要自己去。她没说话,看着孩子自己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她坐在沙发上怔了一会儿,便开始洗漱。简单吃过东西,她打了一辆车去火车站。 天阴阴的,风很大,把江若华吹得睁不开眼睛。她从兜里掏出一管口红,对着车的后视镜涂了起来。镜子在颤抖,她的脸也在颤抖。车子颠簸了一下,口红一下子涂歪了,一道鲜红的划痕划到下巴上,她突然看见自己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她急急忙忙地找纸巾,旁边却递过一张纸,她一看,是司机,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 她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和口红,却听到司机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出差吧?压力很大吧?” 江若华又用那张纸巾擤了鼻子,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得多了。”司机说道。 江若华闻言,差点又掉下泪来。 “我在江州市不知道拉过多少人,”司机接着说道,“有半夜抱着小孩上医院的,有一家人去机场接亲人的,有加班到半夜回家的,还有谈业务喝到吐的。我看得多了。” 江若华没有接话。司机便继续说下去:“人生在世,没有不难的。我一个老哥哥,昨天突然走了,儿子刚要上大学,家里还有一个80多岁瘫痪在床的老母亲。老婆早就辞职在家照顾婆婆,一家人全靠我那老哥哥出车挣钱,他这一走……全家怎么办?唉!” 江若华静静地听着,司机又说道:“妹子啊,大家都有压力,但这个坎都能过。人这一辈子,除了生老病死,其他没有大事啊。” 江若华笑了,司机话糙理不糙,可不是,多大的事,至于像天塌下来了吗? 第24章 惠玲 动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柳江市。柳江市是个地级市,这几年发展得很好,江若华按照惠玲给的地址打了一辆车,她坐在车里,一路欣赏沿途的景色。 柳江市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这个南方小城有一种格外撩人的风姿。沿着公路旁边是江滨公园,种着一溜的棕榈树,别有一番热带风情,整个城市给人的感觉是干净、整洁,又不乏独特的韵味。 车子很快拐进一条小路上,说是小路,只是和大路相比窄一点,但也是条齐整宽阔的马路,马路两边是高大整齐的楼房。车子开到最末端的一栋楼房前停下来,惠玲就站在门口。若华下了车,惠玲走上前来,拥抱了一下,多年未见,两人都百感交集。 两人毕业后虽不常联系,但也经常互相翻阅对方的朋友圈。和照片相比,惠玲显得更年轻,更有活力,除了胖一点,似乎没多大变化。 惠玲帮着若华拎着箱子走回家。她说,老公出差去了,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今天家里就她一个人,正好方便她们说话。 一进家门,惠玲便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一边介绍她的房间,一边告诉若华晚上睡在哪里,一边问若华的孩子,一边又问她的近况。若华原本还担心两人见面尴尬,看到惠玲后才放下心来,两人见面的感觉一如当初,并没有特别不同。如果非说有不一样的地方,还是有,就是惠玲看向若华的眼光里总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若华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惠玲高兴地收下了。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惠玲便告诉若华,她已经在本地的一个餐厅里订了餐,现在可以过去了。 若华本想告诉她在家随便吃个便饭就好,但惠玲已经到院子里发动车子,若华无法,便跟着上了车。 路上,惠玲一直在给她指路,这里是什么商场,那边是什么中心,明后天可以带她来逛逛。若华有点尴尬,她这次来是工作的,但看惠玲兴致勃勃的,只好跟着应和。 惠玲订的是一个当地特色餐厅,环境很雅致。她们只有两个人,惠玲却订了一个大圆桌,正当若华奇怪的时候,又陆陆续续来了三四个人。 江若华对惠玲的安排十分不解,但一会儿之后就明白了,这些都是惠玲在当地的亲戚朋友,关系十分要好。若华心下掂掇,惠玲大概是想着既然请客了,就多请几个人吧。 席间,惠玲礼数周到,她向若华一一介绍,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人是她的表妹夫,在当地开着一个很大的汽车城,一个高个子小眼睛女人是她的表姐,是个公务员,还有一个圆脸蛋的年轻姑娘是她的小姑子,从事it行业。除了惠玲小姑子比较年轻未婚以外,剩下的都是和她们同龄的已婚人士,因此,虽然初次见面,大家聊起孩子教育和工作来,倒也颇有共同语言。 惠玲点的菜品十分精致,学生时代,惠玲就是个极会吃会玩的人,也很会照顾别人心思。如今看来,倒是她这样的性格更能适应社会。 宴席终了的时候,惠玲示意大家互加联系方式,方便以后互相交流。若华这才明白惠玲的用意,心下暗暗感激。 散场后,惠玲载着若华回家休息。回去路上,惠玲却不像刚过去的时候那么活跃,一边开车,一边心事重重的样子。若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也不好细问。 回到家,惠玲领着若华去客房休息。若华刚坐下,惠玲便说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若华吃惊地抬头望她,不知道她此言何意。 惠玲说:“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你要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不会找到我这里来。” 若华闻言,便低下头来。她不想在老同学面前流泪,两相对比,更觉难受。 “我离婚了。” “我猜到了。是你老公出轨了?” 江若华点点头,既然惠玲已经猜到了,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便把前因后果简略说了。听完若华的话,惠玲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惠玲说道:“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猜大概是这个原因,但不敢十分确定。你来之后,我觉得你虽然看起来憔悴,但比我想像的好一些,所以才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到了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样子,就确定了我的怀疑。” 若华不解:“为什么?” “你和他们加微信的时候,太急切,太高兴了。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出了变故,你不会是这个样子。” 若华有些尴尬:“表现得很明显吗?” 惠玲笑着点点头:“不过没关系,他们不了解你,不会觉得奇怪,只是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若华低头无话。惠玲接着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朝好的方向去想。他既然这么算计你,当然也会算计别的女人,你离婚也是好事。止损越早越好。只是你现在一切从头开始,又拖着个孩子,压力多大啊!你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有?” 江若华摇摇头:“我现在能想的就是赚钱,多赚钱,至于将来,根本顾不上想。” 惠玲沉吟了一会儿,说:“目前也只能是这样,先把工作做上轨道,其他的只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又说道,“我今天介绍几个亲友,都是有打算买的,我那个小姑子是特意找我问的,她买的可能性最大,其他两个你们自己谈,什么结果到时候再说。” 若华笑道:“谢谢你。” “你等我一下。”惠玲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手上抱着一摞档案袋进来,“你看,我给家人都买了保险,就小儿子还没买,你帮我看看这些保险怎么样,不是说你们有什么……什么……” “诊断。”江若华接口道,“因为很多客户对保险不了解,对自己买了什么保险都是一知半解,而且很多不是在同一个保险代理人手上买的,会不会买重复了?会不会该保障的没有保障?所以我们会对客户的所有保单进行梳理,诊断。” “对对对,就是这个说法,你帮我看看。” 第25章 告捷 对于惠玲和若华这一代人来说,对保险的概念还是比较矛盾的。一方面,他们相对容易接受新事物新理念,另一方面,还是会因为一些保守观念对保险有着比较负面的看法。 但惠玲是属于比较开放的这一部分人,她的保险意识很强,不但给家人足额配备了重疾险,还购买了一部分养老保险,用她的话来说,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惠玲的丈夫是个有能力的富二代,公公先前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办了一个机械厂,赚到钱之后,又投资了当地的一些矿产企业,因此家底殷实。公公退休以后,惠玲的丈夫接棒家族企业,虽然没有父亲那么厉害,但也算是个不错的守成之主,除了工厂外,又陆续投资了一些房地产。 惠玲因此有一些闲钱购买资产,房产是一部分,但她也看得清楚,近两年房地产市场虽然行情还不错,但渐渐没有了当年火爆的场面,所以她正在考虑对现有资产做些调整。 若华的到来刚好解了她的疑惑。对于理财年金险类产品,她之前想碰但又担心有什么猫腻,不熟悉的保险代理人总是不能让她放心。但她对若华是放心的,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性格,一方面因为她确实解说得比较专业。惠玲最终在若华手里买了一份儿子的重疾险以及自己的年金险。 到了晚上,惠玲趁热打铁叫来她的小姑子,本来九零后的年轻人保险意识就比较强,再者她的收入比较高,并且江若华在设计险种的时候加入自己的一些小心思,让保额和保费恰好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于是,这单保单当场成交。 消息传回公司,林锐激动不已,立即在公司大群报喜,许多同期班的小伙伴纷纷在群里贺喜。若华这才觉得自己卸下一身负担。 第二天,若华在惠玲的鼓励下,马不停蹄地拜访昨天吃饭的另外两位——惠玲的表妹夫和表姐。因为有着惠玲的关系在,再加上江若华自己本身准备充分,专业过硬,她又顺利签下两份保单。 短短两天时间,江若华连下五单,整个公司大群都沸腾了。李严莛特意给她发信息道喜。江若华一时喜极而泣。 不过她深知,若不是惠玲的人脉,她难以成此大功。对于这份情谊,她永远都记得。 尽管惠玲一再留她在柳江市玩两天,无奈若华归心似箭,临别时,两人约好待若华收拾好心情,一起再聚。 回去的动车上,若华看着窗外的流云,心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想起因为此行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来时路上的忐忑不安,江若华感慨万千,此一时彼一时啊。 夕阳斜照在脸上,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绿色群山,江若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欣赏着美丽的南方冬景。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只觉得安静、自在、闲适,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她闭上眼睛,耳机里放着斯图尔特的《sailing》:“we are sailing we are sailing,home again \\u0027cross the sea,we are sailing stormy waters,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此时此刻,她和这首歌融为一体。斯图尔特唱的正是她正在想、正在做的。 回到家里,老妈已经做好饭菜,伊一也到家了。若华在柳江市的这两天,因为伊一要月考,为了方便,老妈便跑到她家来给孙女做饭。江若华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老妈这个消息。老妈很高兴,特意买了几样好菜,做好了等她回来吃。 若华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一边吃饭一边告诉她们在柳江市的见闻。爷孙两个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老妈忘记了女儿离婚让她烦恼的事,伊一也把前天晚上的吵架放在一边。一家三代其乐融融。 吃完饭,老妈放心不下老爸,便回去了,家里剩下若华和伊一。 若华看着伊一,想和她聊聊,但伊一逃避着她的眼神,借口要复习,便回房间去了。 江若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落寞。但她今天太高兴了,决定不为这些小事烦心。她打开电脑,把所有后续工作整理归纳清楚,随后开始做工作总结。 完成所有工作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她敲了敲伊一的房门,房间深处传来女儿的声音:“干嘛?” “我能和你聊聊吗?” 还是长久的沉默。 江若华很失望,转身离开。 第二天回到公司,一进门就响起掌声,闹得江若华十分不好意思,不过她终于走进公司底气十足了。林锐高兴得容光焕发,因为整个分公司所有的组里,只有他这个营业组全员完成任务。 下午整个公司开年度表彰大会,晚上是年终晚宴,要求大家着礼服出席。江若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花头,觉得公司忒会做这些文章。 说归说,做归做,下午她还是租到一件旗袍礼服。江若华从来没有穿过旗袍,但没想到一上身却分外合身。礼服店的老板娘贴心地帮她做了个发型,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倒颇有些旧上海的古典气质。 一身装束停当,她在外面罩上大衣。来到会场,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男男女女显然都精心装扮了一番,个个显得光彩照人。 林锐没有再显摆他那身花格子西服,倒是从头到脚换上沉稳的深色西服,李严莛穿的是棕色的中山装,显得眉目更深邃了几分。江若华走近他们那一桌,看见李严莛捂住了嘴巴,对着她点点头,好几个人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她一时有些害羞,赶忙坐到李严莛旁边。 李严莛打量了她一番,俯在她耳边说道:“你应该换个口红色号。用大红的,更有老上海的味道。”江若华白了他一眼:“这会儿哪里去找?”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只听到台上一声响,两人惊讶地抬头向上看去,江若华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章 梦与现实 江若华抬头一看,竟然是吴怡君,没想到她竟然也来到江州了。 若华十分纳闷,吴怡君这会儿不在上海,跑到这里来干嘛?李严莛看出她的疑惑,便俯身过来说道:“公司请吴怡君到现场客串主持人,还有后面的颁奖仪式上,她会作为颁奖人出席。” 她听完不禁失笑,来公司这么久,最有感触的是大疆公司的各种仪式感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司最具仪式感,一定是保险公司,而保险公司中最会搞花头的,一定是大疆公司。 来大疆公司之前,江若华在其他保险公司购买过产品,所以也见识了保险公司的各种活动,什么端午节包粽子,中秋聚会,元旦晚会,各种各样的仪式让人眼花缭乱。但和大疆公司比起来,她之前见过的那些保险公司都是小打小闹。 为了这次年终聚会,大疆公司特意包下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公司的几个内勤提早一天到现场布置。宽大的主席台后面打印了一整面大疆公司背景墙,主席台两侧立着多个公司展板,上面打印着获得江州分公司的年度销售之星、年度最佳团队长、mdrt等各种头衔的同事的大幅职业照,说实在的,这样的荣誉不由得不让人眼热。 保险公司最会的就是无限拔高个人荣誉,在公司内部形成无形的竞争,抛开个人收入不谈,是个人都有荣辱心,对于这样的套路,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却也乐此不彼。 会场内部有几十张圆桌,铺着白色桌布,桌上放置各色鲜花、酒水、饮料,每张桌子旁边都坐满了人,在天花板巨型枝型吊灯的照耀下,雅致的环境,精致的装扮,得体的妆容,环境与人交相辉映,江若华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一下子掉进红楼梦里的大观园,而她就是那个刘姥姥。 她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紧张、兴奋的神采,每个人都伸长脖子往主席台上看,仿佛等待着一幕好戏开场。 随着音乐响起,吴怡君走到主席台上,开始汇报江州分公司这一年来的成绩。随后,一个个年度之星走上台前,接受颁奖以及同事们的掌声。 江若华居然也在列,她是这个月的月度之星。走上主席台,灯光耀得睁不开眼,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吴怡君走上前来,给她颁奖,随后伸出手来和她握了一下手,低声说道:“好样的,加油!” 江若华只觉得有股奇异的能量从吴怡君身上传到她的手上,再流淌全身,她激动得热血沸腾,颤声说道:“谢谢,我会的!” 两人一起站在聚光灯下合影,主席台下灯光闪烁,仿佛数不清的星星汇聚在她们身边。 江若华走下主席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仿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云朵里。她的心已经飞出天外。 这时,会场的灯光突然暗下来,江若华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声音乐响起,主席台的灯光划破黑暗,台上已经出现5个人,一字排开, 背对着观众,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江若华的位置靠近会场后侧,所以看不真切,但李严莛却惊呼开来:“是张总、吕总、马总、杨总监还有付华姐。” 江若华这才知道在台上表演的几个人竟然都是公司领导,会场顿时一片欢呼,欢呼声随着几位领导的劲歌热舞,一浪高过一浪。在这种环境下,任是谁都难保持淡定,有人甚至吹起口哨来。江若华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着,禁不住跟着音乐举起双手摇摆起来。 在一片歌声与光影中,几位公司领导把彩带掷下舞台,一阵欢呼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屋顶。 江若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兴奋不已。她的眼角余光看到李严莛站起身来双手举过头顶,不断鼓掌欢呼。 晚上9点半,晚宴结束,江若华走出酒店,没有了大厅里的暖气,她只觉得自己要冻成一根冰棍。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那是换下来的旗袍,今天晚上还要把礼服还回去。 天很冷,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冻得瑟瑟发抖。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穿多少衣服都不够。骑上电动车,风一吹,更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大街上裸奔。 礼服店门还开着,江若华走进屋里,把旗袍还到柜台,付了钱离开。她把礼服还回去,似乎把一个精彩灿烂的夜晚也还回去了。推开门,冷风簌簌,她又一头扎进寒风里。 刚才的宴会大厅仿佛是一场梦,一场绚丽的、灿烂的梦,梦境里,她是幸福的、成功的,但那种幸福是短暂的、虚幻的,现实是这黑暗的夜,寒冷的风。她骑着电动车,用尽全身力气抵挡这刺骨的寒冷。 回到家,她推开门,夜晚静寂无声。客厅里还留着一盏昏暗的灯。伊一到她爸爸那里去了,今晚这个房子里只有她。她锁上门,解下围巾,坐在沙发上,当绚烂和落寞碰触到一起,只能激起无尽的惆怅。 水晶灯的吊坠在蓝色led灯的映照下,在墙壁上耀出一重重淡淡的影子,江若华看着这个房子,她明白,要快点卖掉它。 她打开手机,最近已经陆陆续续在二手交易市场卖出一部分东西,其中电器最好卖,还有的是一些小摆件、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她随便打个折卖掉了。 但来看房子的人却不多,偶尔有几个打电话问价格,都是把价格打得非常低,这让江若华火冒三丈。 她打电话给阮凤娇,但对方总是说,房子靠近大路,晚上太吵了,客户一听就没有兴趣。江若华问她怎么办,对方只是说,只能把价格降下来。 江若华不愿意,一方面,她这个时候需要钱,当然希望在自己的理想价格下卖房子,另一方面,她在这个房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无论如何,她不愿意降价。 第2章 执念 但现实是残酷的,江若华的房子始终无人问津。 偶尔阮凤娇也带着几个人来看房子,一律都说房子靠近路边实在太吵。江若华也明白这一点,如果说她这个房子有什么硬伤,也只有这一点了。 阮凤娇带了几个客户来看房子之后,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江若华觉得奇怪,便打电话问她,电话一接通,阮凤娇便诉苦起来,她带了那么多的客户,但房子就是有硬伤,房东如果咬紧牙关不降价,她带再多的客户也没用。 江若华一听也犯了踌躇,毕竟作为这样一件大件商品,要卖掉是不容易的。但客户提的价格,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她咬咬牙,没搭理阮凤娇,这片小区又不是只有她们一家中介。 她又找了附近的几家中介,把房子挂了上去。奇怪的是,和阮凤娇一样,他们也没什么动静,客户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出价也是往低了出。 这下子江若华开始慌了。其实当初她自己买这个房子的时候,也并不满意,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房子靠近大路,晚上太吵。但肖路却没有跟她商量,自己就下了定金。江若华也无法,毕竟是他出的钱。 后来房子装了双层玻璃,实际上已经降低了一部分噪音了。但靠近路边的房子,无论再怎么隔音,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噪音传进来。 眼见几家中介都这么说,她没办法,只好开始降价。 刚开始降价的时候,阮凤娇又带了几个客户过来,但客户显然还是对价格不满意,出的价格越来越低。其他的中介也一样。江若华火了,告诉中介不卖了,这房子又不是不能住。 先放着吧。因为这个房子,她一月份也没有好好跑客户。 不过好在她陆续有了些意向客户,惠玲和她几个亲戚对江若华的专业素养比较满意,江若华给他们送过保单后,他们又给她介绍了几个客户,有一两个还是在江州的。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之后,江若华在客户拜访中显得沉稳自信了许多。她不再那么着急着要签单,而是慢慢和客户建立感情,充分了解客户的需求后,再慢慢引导客户。此外,她学会利用公司的各种资源和平台。只要公司举办活动,她就积极邀约客户,无形中创造许多见面机会。 所以,即使她一心二用,还是顺利完成销售任务。 一转眼,到了二月份,家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伊一已经考完试,江若华一开始还担心因为离婚的事影响她的考试成绩,没想到期末成绩一出来,成绩没有降,反而升上去。这让江若华很诧异,但成绩上来了,总归是好事,她也就不在意了。 后来江若华也和班主任了解了一下罗俊霖,班主任说这个男孩子虽然成绩很一般,但人品还好,在班级里人缘不错,是个遵守纪律的孩子。江若华这才稍稍放心。 但现在最让她头疼的不是女儿的事,而是老妈。 眼看春节将近,江夏英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好,平常时候还不觉怎么的,越是逢年过节亲友相聚,她越是心里难受。眼看着别人家儿女拖家带口回来,一家齐聚,其乐融融,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还离了婚,对比之下,心里好不难过。 肖路这个混蛋已经和小三在一起,还快有了孩子,而自己女儿形单影只,年纪也大了,还能找到什么人结婚? 现在男的条件好点的就眼高过顶,自己女儿人到中年,还拖着一个孩子,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就靠着做保险那点不稳定收入过活,将来可怎么办? 一想起女儿,她的心就像猫抓一样难受,彻夜不能成眠。老伴却一点也不着急,该吃吃该睡睡,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老伴,她气得一脚踹醒他。 她到处托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男人。说实话,若是放在头婚,这些男的她一个眼睛也看不上,但现在女儿要二婚,条件不条件的无所谓了,只要差不多看得过去,不疤不瘌的,不要像肖路那么混蛋就好了。 最近倒是有个人一直托人上门提亲,但江若华这个丫头死活就是不见面,硬说什么刚从火坑里爬出来,不想再往里跳。她就不明白了,她明明是为女儿好,不想看见她晚年孤独,怎么就变成害她了?她这么劳心劳力还不都是为了让她将来有个依靠? 她觉得十分委屈,也十分难受。女儿离婚的事传出来,那些老邻居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有些人说起话来更是透着幸灾乐祸,但更让她难受的是那些亲戚,这不是要过年了吗?到时候坐在一起吃饭,可不是比谁家过得好,谁家有钱,谁家孙孙听话懂事学习好?以前自己家算是这些亲戚当中比较好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这以后让她怎么抬头做人?这前后落差让她怎么接受? 老妈的心思江若华又怎么会不懂?她现在已经不怪肖路,而是怪江若华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他? 老妈说的那个人,江若华也私下打听过,那人比她大十岁,在某事业单位工作,和老婆离婚多年,是和老妈同一个小区的邻居,当初老婆死活带着女儿和他离婚,据说是因为他赌博。 江若华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老妈,她却说,那是别人乱嚼舌头,到底怎么样,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可江若华却没什么兴趣,一个npd,一个赌徒,老妈说她眼神不行,她自己的眼神就行了? 黄赌毒,沾一个都不行,可在老妈眼里,似乎只要有个男人愿意接手江若华,就万事大吉了。一想起这个,江若华觉得心里堵得慌。 怎么?她离了婚,就只能找这样的人?要这个样子,还不如不结婚。何况,她本来也没觉得结婚有什么意思。 但这话不能说,一说老妈就跳脚。越是临近春节,江夏英眼见脾气一天大似一天,江若华就越是心烦。 第3章 时光咖啡馆 在老妈一次比一次紧的逼婚中,江若华终于爆发了。她直接甩下一句话:“再逼我就剃了头发当尼姑去!”就摔门走人。 她实在是厌烦至极。 她不是没有劝过老妈,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各种生活形态,她还有好多同学到现在还没结婚,还有的结了婚也没有要孩子。他们也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她不行了? 她也告诉老妈,孩子都那么大了,过几年也就独立了,她现在有工作有房子,条件已经比许多人好,肖路也还支付着抚养费,现在的生活还过得去,干嘛非要结婚? 老妈却怎么也听不进去,只要一说到这个问题,两个人就开始剑拔弩张。江若华烦透了,她第一次对老妈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知道,老妈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以前她江若华有房有车,还有个外人看起来对她很好,又能赚钱的老公,有个漂亮乖巧、学习优秀的女儿,所有人觉得她是人生赢家,老妈也颜面有光,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说到底,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哪怕只是假象,但许多人依旧愿意沉沦在这虚假的幻象中,不愿醒来。 现在是大年二十五,到处洋溢着一片过节的欢腾气氛,超市里现在一定在播放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江若华心中郁闷,便骑上小电驴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她不想回家,那个孤清冷寂的房子,在这节日的气氛中显得更加冷清。她突然悲从中来,偌大的江州市竟没有她能去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那家时光咖啡馆,但又担心这个时候老板是不是回去过年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径直往那个方向驶去。 拐进那条小路,若华的心还在忐忑,当车子越驶越近,她看到那个门洞还开着时,一颗心顿时放下来。她把小电驴停在门口,刚进门,就和正从里面走出来的老板撞了个满怀。 老板笑道:“咦,你怎么会过来?我正想关门打烊呢!” 江若华笑道:“老板你还认识我?” “认识!怎么不认识!我都说了,每个来过我店的顾客都认识!哈哈哈,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怎么?不欢迎吗?” “哪儿的话!请进请进。”老板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把她让进来。江若华受了一天的气,这时候看到这张笑脸,觉得尤为亲切温暖。 “你要打烊了吗?”江若华好奇地问道,“这才中午。” 老板搔搔头发,说:“我这个店往常人就不多,快过年了,顾客们都顾着买年货,哪儿有空来喝茶?往年我也是这个时候关门,回家里歇着去喽。” 江若华笑道:“那我是来得不巧咯?” “那倒不会。今天还是柠檬红茶?” “好记性啊!你们家的桂花蜜还有吧?” “有!当然有!你坐着,我马上就给你调一杯。” 江若华走到上次坐的位置上。她放下包,店里一切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只有窗口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而三角梅却开得更热烈了。 不多时,老板端着一杯柠檬红茶和一块蛋糕过来。江若华一见,连忙说道:“老板,我没有点蛋糕。” “知道,这块蛋糕是我请你的。用的是动物奶油,放心吃。” 江若华笑道:“那就谢谢啦。奶油该不会也是你们家自己产的?” “你又猜对啦!我儿子毕业回来养了几头奶牛,这是自己牛奶打的。” 江若华顿时哈哈大笑:“老板,你该不会是个机器猫吧?怎么你们家什么都有?” 老板也被她逗得大笑起来:“可不是嘛!你先尝尝,回头告诉我好不好吃。”说完他转身回厨房去了。 江若华觉得这个老板十分好玩。她呷了一口柠檬红茶,还是那个味道,又吃了一小块蛋糕,蛋糕胚口感绵密,奶油甜而不腻,味道却出乎意料地好。 美食总能抚慰人心,这句话此时此地生动地体现在江若华身上,她一下子把所有的烦恼和不快丢到九霄云外。 当老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江若华已经把蛋糕和红茶一扫而光,老板看愣了:“你没吃中午饭吧?” “我中午吃了饭,但没吃饱,不过老板,你藏得很深嘛!” 老板一下子紧张起来:“啥?啥藏得深?” 江若华笑着指了指装蛋糕的碟子:“你这做蛋糕的手艺从哪里来的?我想跟你学。” 老板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吓我一跳。这做蛋糕的手艺我真不怎么行,这是我女儿做的。” “啊?你还有一个女儿?” “是啊,我女儿比我儿子大几岁,她很会做蛋糕。” 江若华顿时来了兴趣:“她是专门做西点的吗?” “啊,不是,她喜欢做蛋糕,没事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我店里的蛋糕都是她做好了送过来的。” “这样啊,那她做得很好呀。那你这个店,基本都是你们一家子自产自销咯?” 老板听了笑起来:“这个你倒是说对了。不过也不全对。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不过刚好做的东西我这里都能卖。简单来说,我们包了块地,自己做农场,我喜欢开咖啡店,这些东西刚好都能用上。” 江若华心念一动,这倒是个很好的法子,她想起李严莛说的,江州的一部分人跑到奇峰山去租房子,开农场,费用很低,但效益很好。想来这个老板也是这么做的了。 想到这里,江若华问道:“老板,你这农场开在奇峰山吧?” 老板一听,神色剧变:“你怎么知道的?” 江若华笑道:“哦,没有,我有个同事去过那里,知道那边有很多农场。” 老板这才松了口气:“哦,哦,是的。我厨房里还烧着水,你慢坐。” 江若华点点头,看着老板匆忙的背影,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就变了脸? 不过,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看见孙建平发了一条朋友圈:“江州,我回来了。”还配了一张图。江若华打开图片细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喜上眉梢。 第4章 见面 ilwxs.com 元旦的前一天,刚结束工作,柳月便问孙建平:“你明天有事吗?” 孙建平一头雾水:“没有。” “那明天陪我去见个人吧?” “谁?” “去了就知道了。” 孙建平看她说得郑重其事,料想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朋友,待要再问,又看看陈宁在旁边,便把话咽了下去。 陈宁在一旁没说话,虽说心里还有点不得劲,但对被女生拒绝也习惯了。没等他们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冬至过后,陈宁一下班就自己找地方吃饭,在外面溜达到10点再回家,免得大家尴尬。他正琢磨着,自己也该是时候另外找住处了。 孙建平并不知道陈宁向柳月表白的事,两位当事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让这件事自然地过去,但多少留下一点疙瘩,两人相处起来总没有过去那么自然,任孙建平神经再大条也能看得出来。对于这种变化,孙建平是疑惑的,也是欣喜的,所以他很自然地接受了。 下班回家,柳月到孙建平住处喂猫,三只小猫正在度过它们的少年时期,精力充沛,活泼顽皮。孙建平家的窗帘和沙发都遭了殃,客厅的窗帘被抓得皱皱巴巴,沙发也到处都是抓痕。他们临时抢救,买了几个猫抓板,可那些家具还是抵挡不住几只小猫的攻势。 柳月每天都会逐一检查几只小猫的身体情况,这是柳月一见到它们就养成的习惯。不过几只小猫身体一直很好,没让他们操心。 孙建平几次欲言又止,想问问柳月到底是见谁,但柳月总是开个玩笑打个岔就过去了,让他无从开口。 晚上柳月回去后,他闷闷地躺在床上想心事,这时手机有一条信息提示音,他拿起一看,是柳月发过来的语音信息,提醒他明天穿得整齐点。 孙建平待要回消息问个清楚,想想算了,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终于到来了,孙建平一晚上没睡好,好在还年轻,除了眼下两片乌青,倒看不出来憔悴。他穿上新买的羽绒服,想一想觉得不合适,未免太休闲了些,又换上一件藏青色的西服,可照了照镜子,又觉得自己好笑,不出席正式场合,这么穿未免有些奇怪。又在柜子里找了找,找出一件黑色加绒风衣,这才满意地穿上。 柳月已经等在楼下。孙建平看到柳月顿觉眼前一亮。她今天穿着一件驼色过膝牛角扣羊绒大衣,底下露出一截黑色针织裙边,脚踩一双黑色及踝靴,头上带着一顶棕色贝雷帽,头发掖到耳后,显得端庄优雅,又不乏活泼大方,孙建平从没见过柳月这样的装扮,只觉得格外好看。 柳月看到他,上下打量了一回,说道:“你要是天天这么打扮,大概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孙建平一听,喜忧参半,喜的是柳月对他个人形象的肯定,忧的是,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 柳月说道:“走吧!” “去哪儿?” “跟着我就知道了。” 两人上了地铁,孙建平一看方向,竟是去虹桥机场的方向。他一肚子疑问,狐疑地看向柳月。 柳月抿嘴一笑:“去机场接人。” “柳月,到底是谁啊?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现在不说,说了你就不跟我去了。”柳月冲他扮了个鬼脸。孙建平无法,只好随她去了。 到了机场,两人在国内到达处等了一会儿,突然柳月高兴地举起手来挥舞,孙建平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满脸疑惑地向他们走来。 柳月张开双臂抱了抱他,然后开始介绍起来:“这是我和你提过的孙建平,建平,这是我爸。” 孙建平顿时慌了手脚,柳月没告诉他是来接她爸的。柳月父亲审视地打量他一眼,伸出手来:“你好。” 孙建平连忙伸出手来握了一下。 “累了吧?建平,你帮忙拉着行李箱。”柳月一边亲热地挽着中年男子的手,一边指挥孙建平拉行李箱,又对父亲说道,“这边请!”说着自顾自和他往前走。 孙建平接过行李箱拉杆,一时摸不清头脑,还杵在原地,柳月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便喊道:“孙建平。” 他这才拉着行李箱跟上。看着前面两个人亲密地有说有笑,这才意识到,柳月的父亲来了。 三人打车到柳月父亲下榻的酒店。前台看见他们便问道:“有预约吗?” “有的,柳山卞。” 登记好后,一行三人到了房间,放下行李,柳山卞又看了孙建平一眼,说道:“坐下吧。” 柳月却说:“房间里闷得慌,我订了餐,这会儿肚子也饿了,去饭店吧。” 柳山卞看起来中等个子,浓眉大眼,年轻时长相应该不错,现在中年发福,一个肚子牢实地靠在皮带上。他面相看起来颇为严厉,就是看到女儿时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 拗不过女儿,只好答应了。孙建平也不知道柳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是她父亲来了,他也就不多话,该干活的时候干活,该付车费的付车费。 到了饭店,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次是柳山卞和孙建平坐在对面,柳月交待好服务员上菜之后,便一屁股坐在孙建平旁边。 柳山卞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柳月,又看了看孙建平,孙建平也不知道柳月这是什么意思。但柳月很快问起家里的事,然后开始唧唧呱呱地说起了她在上海的各种趣事,逗得柳山卞笑逐颜开。 一顿饭下来,孙建平不多话,但柳山卞问话,他回答得自然大方。吃完饭后,孙建平去柜台结账,柳山卞看着他的背影问女儿:“就是他了?” 柳月点点头:“怎么样?” “人还可以,就是配我女儿还差点。” 柳月白了他一眼。孙建平结账回来,柳山卞便说他坐了一个早上的飞机,有些累,想回酒店休息。孙建平便打车送他回酒店。 安顿好柳山卞,孙建平便告辞,柳月想和他一起走,柳山卞却盯着她,示意她留下。柳月无法,只好坐在椅子上。孙建平见状先行离开。 一路上,他搞不清楚这对父女俩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决定等柳月回来问个清楚。 第5章 原则 柳山卞问道:“你就是因为这小子才不愿意回去相亲?” 柳月笑道:“你先说说,他怎么样?” “嗯,总体来说还不错,你认识他多久了?” “三个月。” 柳山卞吓了一跳:“才认识三个月,你就带他来见我?” 柳月收起一开始的嬉皮笑脸:“就是因为刚开始,才先让你过目,你觉得没问题,我才觉得有必要交往下去。否则,我交往了两年,你这关过不了,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柳山卞一听,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说得有理。”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正要点上,柳月一见,伸手把烟拿走,气呼呼地说道:“你怎么又抽起来了!”说着,便伸手掏他的裤兜,搜出一盒烟,她直接把烟装进自己的包里,等会儿到外面找个垃圾桶丢掉。 柳山卞对这个女儿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但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 他这次来,是想让女儿回去相亲的,还没来他心里就有数,要让这个宝贝女儿乖乖听话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果不其然,他才露出一点口风,女儿就说自己已经有了人选。柳山卞不信,柳月就让他自己过来瞧。说是要他过了目,如果他实在不同意,那么再回去相亲也不迟。 自己的女儿他怎么会不了解,这是女儿的缓兵之计,但他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女儿的眼,便买了第二天的飞机过来瞧。 柳山卞对孙建平的印象是不错的,虽然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公主一样的命格,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但对于女儿的眼光,他还是赞成的。闺女长大了,看男人眼光毒辣,这小子还过得去。 但孙建平这边的日子却不好过,一整个下午他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柳月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柳月回来了,打个电话叫孙建平下来,他如蒙大赦,快步下楼,见柳月正站在绿化带旁边,俏生生地看着他。他心里一热,却说不出话来。 柳月笑嘻嘻地说:“今天真谢谢你了。” 孙建平忙道:“这没啥,你爸好不容易来一趟。他在这边住多久?” “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明天?”孙建平十分意外,“这么远来,不多玩两天吗?” “家里事情多,他工作也忙,这次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你爸看起来很疼你,这么忙还特意来看你。”孙建平努力接话道。 “他不光是来看我,也是来看你的。”柳月笑道。 “看我的?”孙建平大惑不解,“我有什么好看的?”他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柳月。 柳月歪着头看他,忽然扑哧一笑。孙建平这才会意过来:“你是说,你和你爸爸提过我?” “对啊。” 一阵狂喜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的理智全部冲毁,他想跳、想大叫,想告诉全世界,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喜悦的光辉从眼睛里溢出来,再投射到柳月身上。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微笑着,忽然孙建平伸手拉住柳月的手,那小小的拳头握在他的手心里,稳稳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 这一刻抵得过永恒。 柳月并不是恋爱脑,也并不恨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医院里,孙建平为她一拳挥向那个无礼的中年男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可以共度一生的。 人是善于伪装的动物,平常时候很难看清一个人,只有在低谷期、在突发状况面前,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柳月怎么会看不清孙建平的心意呢?只是,她不能确定,孙建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医院的那一幕给了她一次看清孙建平的机会。 没有一个渣男会为女人出头。因为他们认为女人只是工具,工具是不值得他们冒着得罪别人的风险去出头的,尤其是冒着伤害自己的风险,这是要承担责任的。但孙建平这么做了。 他因为那个男人侮辱了柳月愤而挥拳,这可以说明,孙建平是尊重女性的,同时,他有共情能力,他能理解柳月的愤怒。 尊重女性、拥有共情能力、敢于承担责任,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都是渣男无法具备的特性。这三点看起来简单,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培养造就。 在那一瞬间,柳月就下定了决心。所以,当爸爸问她有没有对象时,她毫不犹豫地道出孙建平的名字。爸爸说要来看孙建平的时候,她也相信孙建平能经得起爸爸的火眼金睛。 果然不出所料。 她想得透彻,如果两人要在一起,孙建平必须过爸爸那一关,如果等到将来两人有了感情,难舍难分的时候,家长站出来反对,那时候的代价就太大了,不如一开始就让爸爸掌掌眼,爸爸不反对,这份感情就有了保障。若是过不了爸爸这一关,及时止损,也不至于浪费大家时间。 柳月身边有许多朋友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才让父母认识另一半,结果惹出多少风波,多少对情侣因为父母反对棒打鸳鸯,到那个时候,就是元气大伤了。 自古以来,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从小到大,爸爸就是这样叮嘱柳月,找男朋友要慎之又慎。柳月虽然聪慧,但毕竟阅历太浅,而有些渣男隐藏太深,这不能不让老父亲提心吊胆。但今天看过孙建平,他放心了,女儿眼光不错,孙建平值得托付。 临去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虽然这小子不错,但万万不能婚前同居,更不能未婚先孕,男人最懂男人,听爸爸的话准没错。 柳月大笑,爸爸也太小看她了。但她还是郑重地把父亲的话记在心上,毕竟父亲征战商海多年,见多识广,对人性的理解比她深刻透彻得多。 “不要逆着人性做事。”这是爸爸给她的忠告。 她深以为然。 第6章 江州小聚 春节的时候,公司提前放假,柳月提出要去江州玩。孙建平自然欢喜,便带着柳月回家看望父母。 孙建平的父母对这个乖巧可爱的准儿媳妇十分喜欢,想尽办法做各种好吃的款待她,叮嘱孙建平带她到江州的各个景点打卡。 几天下来,柳月对孙家心里有了谱。孙建平父亲是江州日报社的编辑,话不多,人实在。孙母是省残联的办公室主任,嘴碎,人很好。总体来说他们在江州属于中等家庭。孙建平性格像爸爸,比爸爸更有魄力。 柳月对他们家总体上有了一定的了解,她也担心自己太年轻看得不通透,尤其担心因为孙建平的缘故,自己带着滤镜,不够客观。她尽量抛开个人偏见去审视、评判这个家庭,以便作为参考依据。 对于柳月这样的家庭来说,婚姻是找一个战友共同对抗人生风险,而不是找一个可能为你带来风险的人。所以在情感没有完全释放的时候,尽量客观地做好考察工作是十分必要的。 在大部分姑娘还是在恋爱脑的加持下,奋不顾身地投入到爱情中的时候,柳月却对婚姻和爱情有着完全相反的见解。 小时候,父亲就告诉她,婚姻才是一个人最大的投资,一个男人再强,碰到一个拉垮的女人,根本没有精力做事业,而一个女人碰到一个渣男,有可能毁了自己的一生。小的时候,她对这句话一知半解,长大后,身边的朋友开始谈婚论嫁,但因为年龄不大,感受并不深刻。只有在看到江若华之后,才真正理解父亲的意思。 虽然父亲一直教育她,人都有两张脸,但在她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从小到大,她的生活的环境中没有出现过坏人,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渣男长什么样子,只有在医院,看到江若华的丈夫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坏人也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这不能不让她震惊。她无法想象受伤了还要拖着身体为家庭服务,也无法想象长年累月面对身体暴力和精神暴力的日子。当婚姻不是港湾,而成了困住一个女人的牢笼时,这些才是劝退女人进入婚姻的理由。 来到江州,她还有个想法,想见见江若华,想知道她离婚了吗,现在过得怎么样。好比看一部电视剧,她刚看了上半场,太想知道下半场以及结尾到底是什么。 柳月把想法告诉了孙建平,孙建平拍拍她的头笑道:“怎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过若华姐已经和我联系了,明天见面。” “真的呀?” “是啊,她看到我发的朋友圈,就在底下给我留言了。她家离这不远,我和她约了明天在艺达广场见面。” 江若华一看到孙建平的消息就给他留言了,对于这几个年轻人的消息,她十分关注。一来是因为在上海时素昧平生,他们热心帮忙,二来,她着实很喜欢这几个人的性格。 江州市不大,去哪里都近,孙建平的家和她家才隔两条街,艺达广场刚好在正中间,于是便约在那里见面。 她坐在二楼的咖啡馆里,看着窗外的停车场,过年了,江州市的车辆反而少了,因为许多外来的务工人员都赶着回去过年。商场里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买衣服的,买年货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她再一次看向窗外,不远处一对小情侣手牵手迤逦朝这边走来。男的穿着驼色风衣,带着蓝色围巾,女的戴着雪白的绒线帽,穿着黄色羽绒服,这一对放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出挑,江若华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竟是孙建平和柳月两人。 她微微一笑,两人果然在一起了。 两人在楼下站住,伸手向楼上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江若华举起手冲他们挥了挥,两人一眼看见,便也冲她挥挥手,立刻走进店里。 江若华一回头,两人已经走上来了,她连忙举手示意,孙建平看见,便拉着柳月走过来。 “好久不见啊!”江若华笑道。 柳月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说道:“刚才还和建平争论,我说楼上的那个人是你,建平非说不是,要和我打赌,你看,还是我赢了吧?” 孙建平说:“姐,你怎么换发型了?我还以为不是你,这下子要输给柳月一袋猫粮了。” 江若华笑道:“我回来以后剪了个头发。早知道我也该打个赌,那你就可以给柳月两袋了。” 江若华办完离婚手续后就去把头发剪了,发尾做了个离子烫,不要说孙建平认不出来,刚回家,老爸老妈都认不出来。 柳月细细端详了她一番说道:“姐,你换了发型变年轻了。穿衣服也不一样了。难怪建平认不出。” 若华笑道:“就属你嘴甜。喝什么?” 柳月点了一杯奶茶,孙建平点了杯咖啡,江若华自己要了杯果茶。柳月又问:“若华姐,你的脚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看。”江若华把脚伸出来给她看,转了转脚脖子,虽如此说,但有时候运动量比较大,她的脚踝还是隐隐作痛,也不能做比较大的运动,更不能搬东西。算是落下伤了。 “那就好。”柳月笑道,“那,你现在,还好吗?” 若华明白她想问什么,便说道:“都好。我离婚了,现在挺好的。”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还没感谢你们呢。” 柳月连忙摆手:“这有什么呀,你别放在心上。” 江若华又问道:“你这次来,准备玩几天?” 柳月看着孙建平笑道:“我后天就回去了。我爸催了好几回。我还想着在这多玩两天,但家里催得这么紧,只能早点回去了。” 若华看着孙建平说道:“人家柳月这么远过来玩,可不许欺负人家哦。” 一句话说得孙建平讪讪的:“哪能呢,我怎么会欺负她?” 柳月又问道:“姐,你现在还做保险吗?” “对啊,怎么了?” “我想买保险。” 这句话一时让江若华十分意外。 ilwxs.com 第7章 不同的起跑线 此言一出,不光是江若华十分吃惊,就连孙建平也大感意外。他原本以为柳月只是想看看江若华,没想到她还有这个目的。 对于江若华来说,客户自然是越多越好,何况这样简单直率主动的客户?只不过,她感兴趣的是,柳月为什么会找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买保险。 “当然可以,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身边没有认识的保险代理人吗?” “有,但我还是选你。我想买保险有段时间了,考虑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交给你比较安心。” 若华觉得奇怪:“为什么呢?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也才见过几次面。” 柳月嘟嘴说道:“人家就是觉得你合适嘛。” 若华最受不了人家撒娇,笑道:“那行,把你的预算告诉我,我来做个方案,你看下合不合适?” “好啊。”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柳月突然说想吃蛋糕,便拖着孙建平一起去柜台。江若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柳月是个极富女性魅力的人,长相漂亮,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仿佛会说话,不过柳月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会说话,声音柔柔的,嗲嗲的,若是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故意这么矫揉造作,但认识以后才发现,她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这样的女性对男性来说,杀伤力极大。她冷眼掂掇,孙建平被柳月吃得死死的,毕竟温柔刀才是最厉害的。 柳月虽然表面说话软,心里的主意却极大,只要她想做的事,想方设法都能做到,还不让别人觉得心里不舒服。江若华心下不禁佩服这个小姑娘,年纪小,心眼可不小。 江若华想到自己,兜兜转转到三十几岁,才看懂这个世界的一点皮毛,而柳月小小年纪,就已经这么厉害,这就是普通家庭和精英家庭出来的孩子的区别。 从她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要走多少弯路,挨多少刀子,才懂一点社会的规则,而柳月从小就耳濡目染,在潜移默化中看得通透。 这就是差距。 江若华觉得十分悲哀。什么叫输在起点上?这就是。 以前她认为学历、能力很重要,但现在,她发现认知才是最重要的。当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时,学历和能力又能发挥多大用处?你除了让自己沦为一个工具,还能做什么?一个工具能发挥多大作用? 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这十几年来,自己还不是被人耍得团团转?问题是,在这之前,她还自以为看人很有一套。这才是可怕之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在这之前,她自以为自己懂得多,看得透,还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教育孩子,强行对孩子灌输自己的观念。现在看来,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几乎都是错的。如果孩子接受这些观念,会有什么结果? 就像她长大后,在老妈的各种催促中结婚,经历一段不幸的婚姻之后再离婚,人到中年再回头看,才发现父母教给她的婚姻观完全是错的。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试错成本太高了。 而那些愚昧无知的婚姻观,许多父母却奉为金科玉律,还强行要求儿女遵守这套规则。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善良愚昧的人做着恶事,还自以为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父母把错误的认知传递给儿女,儿女又传给自己的下一代。这就是所谓家族的诅咒,命运的轮回,生生世世,无穷尽也。 想到这里,江若华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还有多少认知是错得离谱而不自知的?她想起内卷下的孩子们,疯狂鸡娃的父母们,躺平摆烂的青年们,以及疯狂催婚的老母亲们。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叫道:“若华姐,你吃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用了,你们吃吧。” 过了一会儿,柳月拿着一份黑森林蛋糕,孙建平端着一份栗子蛋糕和一份车轮饼放在桌上。两人还是让江若华先选一个。 若华最近在控糖,本不想吃甜食,可一看到这些精美的点心还是忍不住,便选了车轮饼放在面前。 车轮饼味道很好,但若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时光咖啡馆的蛋糕来,便脱口而出:“早知道带你们去另外一家咖啡馆,可惜过年的时候老板回去了,不然他家的红茶和蛋糕倒是可以尝一尝。” 孙建平听了便问道:“时光咖啡馆?这名字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柳月笑道:“你该不会听谁说过忘记了吧?” “是啊,应该是听过的,总觉得好像和一件什么事有关。”孙建平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想不起来。” “瞧你这记性,以后该不会把柳月的生日也给忘了吧?”江若华开玩笑道。 “那不能够。” 柳月抿着嘴笑着看他,一脸的幸福。 江若华看到两人这个表情,又是羡慕又是难过。她羡慕的是两人这么好的感情,难过的是自己形单影只。虽然她口口声声拒绝老妈的相亲提议,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一份靠实的感情。 三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下午,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冬天黑得早,孙建平妈妈已经打过电话催了好几次,她专门做了柳月爱吃的菜等他们回家。 三人在艺达广场门口相互道别,各自离开。 江若华目送他们远去,转身往家走去。因为路不远,她走路过来,顺便运动一下。 刚走出广场前面的围栏,江若华抬头看见肖路的车缓缓驶过来,林颖正坐在副驾驶位上,便不由自主停下来,只见车子慢慢地停在围栏内的停车场,肖路打开门下来,走到副驾驶位,扶着林颖从车子里钻出来,江若华看到林颖穿着孕妇装,那肚子分明凸出来一圈。 她看着肖路小心翼翼地扶着林颖走进商场,心里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笑道:“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第8章 重新开始 对于江若华来说,生活确实刚刚开始。除去老妈的各种催婚,江若华的生活还是很自在的。 每天睡到自然醒,伊一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去外婆家,有时候去奶奶家,所以现在空出了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 刚离婚的时候,她还对未来充满恐惧,对生活充满焦虑,但现在她反而生活得更好了,她的生活变得更简单,更轻松,有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身上。 她的工作刚刚进入正轨,虽然还充满许多不确定性,但这种不确定性相比以前的不确定性,要可控得多。 现在,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主要来自于收入和工作,这些可以通过自己努力来增加确定性,也就是说,只要她够努力,多跑几个客户,总能筛选出一些有成交意向的客户。可以前的不确定性来自于一个不定时炸弹,这个压力可就大多了。 她有次在一篇文章的评论中看到一位女性的留言:“离开一段有毒关系是很艰难的,刚离婚那会儿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变得更快乐、更有钱了。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苦难都是有毒关系带来的。” 江若华看到这个评论时差点笑出来,只有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吧。 现在回头看,江若华才发现自己在离婚以及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没来由地情绪失控,因为一点小事哭泣,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失眠,发胖,原来这都是抑郁症的症状。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洞里出不来。 她怀疑一切人和事,无法信任任何人,觉得所有人都可能伤害她,算计她。她把自己孤立起来,用重重的茧包裹自己。 她极度敏感,别人随意的一句话,她也会品出特别的意思来,然后在脑海里不断加工、发酵,最后不断自我攻击或者攻击别人。 这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了。有时候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间会让它们自动求解。 现在她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伊一。对于伊一来说,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这才是江若华最头疼的问题。她一想起这些问题就觉得厌烦。 实际上,她看到林颖怀孕,心底深处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因为她知道,那才是灾难的开始。 “不重要,”江若华甩甩头,暗想:“都不重要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她开始着手做柳月的保单方案,必须保证在柳月回去之前把保单确定下来。 她现在有个极好的习惯,那就是想到就去做,尽量不要拖延,不要内耗,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法解决的事情上。 花大量的时间处理情绪问题是极为愚蠢的。与其在那胡思乱想,不如立刻行动,当她投入去做一些事的时候,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柳月的这份保单计划。 江若华做完方案后,又检查了一遍,便和柳月约时间面谈,谁知柳月好长时间没有回消息。 原来柳月正在和孙建平妈妈私聊。 吃完饭后,孙母对孙父使了个眼色,孙父知趣地对孙建平说道:“我的车子出了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哪个地方出毛病了?” 孙建平很奇怪,这种事怎么会叫他,往常不都是开去4s店看的吗?他待要拒绝,却被父亲硬拉着下楼了。 柳月心下暗笑,估摸着孙母有什么话想和她说。果不其然,孙母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小柳,你跟我来。” 孙母带着柳月进了房间,她让柳月坐下,自己却开了柜子拿出一个小红袋子,柳月见状,十分纳闷,但她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孙母开口。 孙母挨着柳月身边坐下,打开袋子,里面是个红色丝绒面的戒指盒子,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光彩夺目的翡翠戒指,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镶在白金戒托中间,翡翠旁边是一圈精美的碎钻,柳月一看就知道这个戒指价值不菲,却不知孙母此举何意。 孙母说道:“小柳,你第一天来我家,我就知道建平很喜欢你,我和建平爸爸也是,虽然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我心里就拿你当儿媳妇看待了。这个戒指是我母亲给我的陪嫁,今天我就把它交给你了。”说着,便要把戒指给柳月带上。 柳月连忙握住孙母的手,说道:“阿姨,使不得。这个戒指太贵重了,是您的传家宝,该由您保管。我年轻不知道深浅,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顿了顿,她又说道:“阿姨,这次来您招待了这么些天,我还没感谢您呢,怎么能要您的东西?您和孙叔叔把建平教育得这么好,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一席话说得孙母笑逐颜开,连夸柳月是个好孩子。柳月便趁势让她收起戒指,两人拉着手又说了一番体己话,这才出来。 这时孙建平刚好开门进来,正纳闷车子一点毛病都没有,好好地让他白跑一趟。柳月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了。 于是柳月便告辞要回酒店,孙父连忙让孙建平开车送柳月回去。路上,孙建平问道:“刚才妈妈带你进房间干嘛?” 柳月笑道:“没干嘛,就看样东西。” “看什么?” “你们的传家宝。” 孙建平还是一头雾水,柳月便把始末告诉了他。他听完就笑了起来:”妈妈也太心急了。” 柳月抿嘴一笑,指尖轻轻地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呀!”两人相视一笑,孙建平便把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握了一握。柳月嫣然一笑,另一只手也抚上孙建平的手臂,两人都觉得十分温暖。 车子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孙建平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柳月惊讶地问道。 “我想起在哪里听过那个时光咖啡馆,以前我们闲聊的时候,王洋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叔叔喜欢带他去一个地方,名字也叫时光咖啡馆。就不知道是不是和若华说的是同一个地方。” 柳月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不会吧,王洋在上海长大,江州离上海有段距离,不太可能常去吧?” 孙建平想了想,说道:“也是。可能只是同名吧。这也不奇怪。” 第9章 意外之喜 柳月刚回到酒店,就看到江若华的信息,便给她回了个电话:“若华姐,不好意思,晚上有事所以没看到消息,你的方案做好了是吗?” “是的,”江若华答道,“明天你上午还是下午有空?我带过来给你瞧。” “明天我和建平要去买些东西,要不,我们明天上午10点,还是在上次那个地方见面吧?” “好。明天见。” 江若华挂断电话,暗暗惊讶于柳月的善解人意。 第二天,若华如约到了艺达广场,刚走进咖啡厅,发现柳月和孙建平正坐在昨天的位置上。江若华心下感叹这两个年轻人的实诚和守时,因为一般来说,保险代理人很少碰到这样的客户。 江若华的方案做得很用心,费用也控制得十分合理,柳月刚看完就拍板了,若华正要收起电脑,旁边的孙建平却说话了:“若华姐,我听着你这个方案不错,不过我有一点想法。”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着江若华。 江若华给他盯得莫名其妙,便问道:“你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吗?” 孙建平这才说道:“我的想法是,也给我做一份方案吧。” 江若华哭笑不得,还以为孙建平有什么不得了的建议,或是她在考虑方案的时候有什么疏漏,倒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便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孙建平正色说道:“我以前对保险没有什么概念,但去了一趟大峡谷之后,就改变了这个想法。人生无常,有时候上一秒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刚才若华姐的一句话触动了我,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我是独子,如果真有什么事,有份保险,至少我父母有个安慰。所以我也觉得应该给自己买份保险。” 若华赞赏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这是一个有责任感、有能力的男人,难怪会获得柳月这么优秀的女孩的青睐。 于是,若华说:“那我就再做一份方案吧。” “你就照柳月的方案给我来份一样的。” 柳月笑道:“若华姐,你们的保险还有买一送一的吗?” 若华大笑:“保险是没有,但咖啡有!” 于是江若华就在咖啡店里,一连签下两份保单。 等到最后一份签名上传后,时间已经快到中午12点,江若华想请他们两人吃饭,但柳月拒绝了:“我中午得回酒店退房,下午的车。”江若华不便强留,便送他们出来。 眼看着工作上了轨道,江若华心情大好,走路也轻快了许多。她本想马上回家,但想到伊一今天在奶奶家,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倒不如在外面吃饭。 她不想在艺达广场吃饭,也不想回父母家,最近老妈的唠叨简直快让她发疯了,她想了想,干脆骑上车到处逛逛,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今天江州的天气难得地晴好,前阵子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又冷又潮湿,今天太阳才露脸,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晒满了被子和衣服,尤其是那些高层住宅,五颜六色的,像在乐高积木上贴了一块块的补丁。 路边灌木丛的叶子绿得发亮,街道被水洗得干干净净,路旁的芒果树上挂满了彩旗和红灯笼,一眼望去,一片喜气洋洋。这座城市正在迎接一年一度的春节。 江若华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落脚的地。但她今天心情很好,忽然想起时光咖啡馆不知道关门了没有,反正闲着无事,看看无妨。 车子拐进那条小道,这里倒显得冷清了许多,因为不是主干道,位置偏僻,所以并没有彩旗和红灯,临近过年,一些店家早早关门歇业,回家去了。 江若华看了几家的店面都关着,对咖啡馆便不抱什么希望,刚想调转车头回去,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驶进这条小路。江若华眼尖,早已一眼看到王天明开着车,副驾驶位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江若华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径自离开,奈何这条小路本就不大,王天明的车一进来,便占了大部分地方,江若华的小电驴只能从旁避过。 轿车经过身边时,江若华还是忍不住看了车里一眼,却正好和王天明四目相对。她想避开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尴尬地对他笑笑。 王天明看着她,微微颔首,便径直开过去了。江若华待要转身细看,又怕王天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慢慢地把车往前开去,眼睛却盯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 过了一会儿,那辆车竟停在咖啡馆的门口。 走在路上,江若华越想越奇怪,这个时候王天明去那里干嘛?他不是住在上海吗?怎么跑到江州来了?还去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个女人是谁?一连串的问号在她脑子里闪现,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了又想,自己干嘛走开?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明明是要去咖啡馆的呀,干嘛要走?回去。 于是她又掉转车头回去,不过她到底是想去咖啡馆,还是好奇心作祟想去窥人隐私,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又拐进那条小路,却没看见那辆车的踪影,江若华左看右看,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概那辆车从另一头出去了。 她把车骑到咖啡馆门口,发现门还开着,从窗口望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停了一会儿,四周看了看,其他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咖啡馆还开着。她想了又想,还是掉转车子离开。 说到底,那里还是太偏僻了,江若华实在没有胆量在那里逗留。那个洞开的门好像狮子的大口,张着嘴,一口把人吞没。 她一路走一路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地,她回到了小区,在门口停下,江若华不由得笑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嘛?自己家的事还管不完哪。” 她正停车上锁,看见邻居从楼道里走出来:“若华,你还在这里啊?” 江若华听她问得奇怪,便答道:“是啊,我刚回来,怎么了?” “你爸妈在你家门口等着呢,有好一会儿时间了。” “啊?他们过来干嘛?”江若华正奇怪呢,便听到手机响了。 她一接起来,老妈劈头问他:“你到哪儿去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我刚刚在骑车嘛,没听到。”江若华又委屈又恼火,“我到楼下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到上来就知道了。”老妈说完一把挂掉电话。 第10章 第一次冲突 江若华现在一看到父母就头疼,这么火急火燎地过来,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电梯刚一打开,她就看见老妈那凌冽的目光,江若华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妈没有回答,老爸却说道:“进去说。” 江若华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什么事。要知道平常这时候,老爸应该在店里才对。 她开了门,爸妈连鞋都不换就走了进去。江若华只好自己拿了两双拖鞋跟在他们后面。两人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江若华小心翼翼地把两双拖鞋放在他们面前:“爸妈,你们换下拖鞋,比较舒服。” 江夏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不用,我把话说完就走。” “到底什么事啊?” “我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去相亲?” 原来就为这事,江若华也恼了:“你就为这事来的?” “怎么?不然还有什么事?你现在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个情况,你还挑什么?上次王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去看,你王阿姨都约了人家,你倒好,说不见就不见?以后还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你让我跟人家怎么交待?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是你脾气不好,这才离婚的,以后还有人敢来吗?” 这下子江若华彻底火了:“我现在过得挺好,又不是没结过婚,你催什么催?你看王阿姨那介绍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见过没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见不得我好?” 江夏英没想到女儿发这么大火, 越发生气:“怎么?我和你爸还能害你不成?你现在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养老金,你将来老了靠什么生活?我要不是你妈,我还管你那么多?你放眼看看,还有谁管你?还能有谁这么对你!” 江若华听了,火气噌噌噌地从心底直烧上来,要不是他们当年无脑催婚,她也不至于那么急着嫁人,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愣是没有吸取一点教训! 江若华呼地一下站起来,直接就开骂:“我是吃你的还是用你的了?你这么急着让我出门?江家就这么容不下我么?” 江夏英气得浑身打颤,却说不出话来,江天禹赶紧站起来:“都别激动。若华,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你妈也是为了你好!老伴,你也别生气,孩子都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让她自己决定吧。” 江夏英转头把火都发到江天禹头上:“是啊,都让她自己做决定,你看她都做了什么决定!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倒好,什么都不用管,乐得清闲,你一辈子都是甩手掌柜,天塌下来都不用负责!我也不管了!” 江若华说道:“我的事,我自己决定,将来什么后果,也不用你们承担。你们管好自己就好了。我有工作,有房子,有孩子,自己也到这个年纪了,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你有那个精力,好好将养身子,别给我拖后腿就行了!” 江夏英抬脚就走,江天禹赶忙跟上,回头看了江若华一眼,意思是她错了。但江若华不为所动,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次次妥协退让,次次降低底线,从小到大,她听父母的话惯了,很少和父母正面冲突,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自己就是孩子的妈了,她还要教育孩子,照顾孩子,她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该怎么犯错。 江夏英出门的时候狠狠地摔了下门,江若华浑身一颤,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做得对吗?”她这么问自己。 她知道自己没错,但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态度对不对。也许,她可以缓和一点,好好把话说清楚。可她不是没说过!她不知道说了多少话,结果老妈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有时候觉得,为什么有些人老了就会变得不可理喻,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了什么。 在江若华看来,人老了最可怕的不是皮肤变皱,躯体衰老,而是观念的禁锢,从此再无改变的可能。 那些被时代抛弃的家庭主妇,那些被旧观念禁锢的老人,那些躺平躲避内卷的年轻人,归根结底都是适应不了社会变化的一群人。社会竞争太残酷了,残酷到无法容忍弱者。 江若华知道老妈的想法,她始终不相信女儿能在这个社会上独立生存,所以急着给她找个归宿,或者她认为女人根本无法独立于男人活着。 这个时代给女性的课题比男性沉重得多,或者千百年来如此,只是女性第一次觉醒。 她突然想到,柳月为什么找她买保险,仅仅只是因为信任她吗?江若华没有继续往下想,因为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给自己煮了一个荷包蛋,又找出一份葱油面,便起锅烧水,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一年一度的大扫除,还没做呢。 柳月已经退房,正坐在去火车站的车上,孙建平心里难受,一路上很少说话。倒是柳月一直在说个不停。 到了火车站,孙建平要找地方停车,然后送她进站,却被柳月拒绝了:“这里停车不方便,我自己下车,你赶快回去吧。” 孙建平不同意,还是把车开到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下了车,一路拖着行李到了进站口。柳月便不再坚持,看着孙建平的侧脸,心中无限欢喜。 眼看着分别在即,两人心里都是难舍难分,孙建平抱着柳月,重重地在她额头一吻:“新年快乐!节后上海见!” 柳月点点头,接过行李箱,转身向进站口走去。突然,她转身向孙建平飞奔过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两人紧紧拥抱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孙建平说道:“要不,留在江州过年吧。” 柳月抬起头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笑道:“你说呢?” 孙建平想了一想,还是牵起她的手:“走吧。” 他看着她走进车站。 第11章 女孩的烦恼 飞驰的动车上,柳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凝神细思。此次江州之行,基本算得上圆满,她把孙建平的家庭情况摸了个精熟。 她冷眼旁观,孙家父母虽然和睦,但话事权还是在孙母手上,家里大小事都是孙母做决定。孙建平目前看不出妈宝倾向,但还是比较倾向母亲的意见。孙母自然有自己的小九九,好在并不是特别强势和计较的人,日后相处起来只要多加小心就好了。 柳月叹了口气,她不得不这么做,若她是家中独女,也就罢了,但她底下还有个弟弟。虽说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但日后家中的财产大部分还是要留给弟弟的。她见过一些和她同样情况的女生,嫁对了人还好,嫁错了人,婆家不是家,娘家不是家,离了婚,连个去处都没有。她想起江若华,又叹了口气,俗话说兔死狐悲,她看着江若华不能不感同身受。 爸爸上次来上海之前要她去相亲,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她也大了,弟弟也大了,再留在家里会耽误弟弟的婚事。即便爸爸有心想让她在家多呆几年,但妈妈等不及,按照他们那个地方的风俗,老大没有结婚,老二是不能结婚的。即便父母观念再好,也敌不过环境和习俗。柳月看得通透,所以她要为自己先找好一条路。 她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到大学毕业的时候算算应该谈了不下7个,不过那些都是大人眼里的小孩子过家家,但这些恋爱经验给了她识人的本领,她能轻易地看出男人的性格和想法。 她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每个人只有在谈够了8次恋爱以后才有机会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她就是。第一眼看到孙建平,她就意识到,是他了。 好的男人是要自己去选的,这是柳月一贯的原则和宗旨。那些被动等在当地的女生,碰到渣男的概率太高了。所以遇到孙建平的时候,她没有犹豫。 她严密细致地考察了孙建平几个月,从他的为人处世到工作态度,近距离的了解让她对孙建平了如指掌。她认为时候到了,便推了他一把。而孙建平果然不负所望。 虽然孙建平现在的事业还没有起色,但这点她不担心,不还有她么!何况孙建平绝不是草包。 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看着窗外的景物像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地变换,慢慢地,一阵倦意袭上眼帘,她打了个呵欠,便睡着了。 驾车回家的孙建平满脑子都是柳月,他心情十分低落,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杨晴晴拎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他把车停在车库里,却不想上楼,一个人坐着静静地发呆。 突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王洋的来电。他接起来:“怎么了?” “我听说柳月去江州了。”王洋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孙建平想起自己曾答应王洋,项目不成不能谈恋爱,心里未免有些心虚,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不用问,我就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的。” 良久,王洋没有说话,孙建平都怀疑电话是不是出问题了,便对着话筒一直“喂喂”地喊,王洋这才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 孙建平松了口气:“说来话长……” 王洋一口剪断他的话:“不用说了,也是好事,恭喜你。” 孙建平一时语塞,听着王洋挂断电话。 王洋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不意外,孙建平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这都是迟早的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这么早。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抚着伤腿,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他突然听到客厅有开关门的声音,正奇怪谁在这个时候来,便转动轮椅来到门边往外一瞧,原来是叔叔来了。 年前公司忙过一阵子,现在闲下来了,王天明这才有空来哥哥家走一遭。 王天亮连忙把他让进客厅,王洋妈妈沏了茶过来,老哥俩喝了杯茶,王天明就示意哥哥去书房谈。 王洋觉得奇怪,却又不便上前,便把门锁了,自己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他心情烦躁,连玩几盘都输得彻底,更加心烦意乱,索性关了电脑,躺在床上生闷气。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他坐直身体,说:“进。”门打开了,王天明走进来。 “怎么了?一脸没精打采的。”王天明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没事,困了,想睡会儿。” 王天明仔细端详王洋的脸,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像极了他自己,每每从王洋脸上,他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王天明看着侄子说道。 “什么事?”王洋努力打起精神。 “你妹妹的事。” 王洋惊讶地挑起眉毛:“妹妹怎么了?” 原来前阵子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特意把王天明叫到一边,详细汇报了王靖雯最近的表现。自从邵梅死后,王靖雯就开始变得紧张易怒,和周围同学的关系迅速恶化,上课也不像以前那么认真。 王天明和校方交流过王靖雯的情况,因此学校让一名心理医生接触王靖雯,随时做好心理疏导工作,但王靖雯表现得很抗拒。 本来王靖雯每隔两周都会回家一趟,但最近两个多月的周末她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在学校,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回学校以外,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王天明也尝试着和她沟通,但她的情绪反应十分激烈。两个人好几次发生冲突,情绪激动之下,王靖雯歇斯底里就像疯了一样对着王天明大吼大叫。 放假后,王靖雯更是变本加厉,天天往外跑,还经常夜不归宿。王天明没有办法,只好来找王洋,毕竟从小到大,和王靖雯感情最好的,除了邵梅就是王洋了。 王洋没想到这个堂妹竟然叛逆至此,这和他印象当中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判若两人。不过他答应王天明,去和她聊聊。 第12章 一个人的春节 除夕之夜,江若华站在阳台望着烟花一束又一束的烟花升上夜空炸开,化成漫天星点。她觉得有些孤独。 年三十下午,她早早地带伊一去父母家吃饭,但看着老妈的臭脸,实在是有些食不知味。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老妈越是想唠叨,但又要克制自己的唠叨欲望,为了不让老妈那么为难,江若华吃完年夜饭就带着伊一落荒而逃。 回家的路上,肖路就以他妈过生日为由把伊一接过去了。江若华这么些年很清楚,越是逢年过节的,他越是要搞些事情。江若华耸耸肩,随他去,至少孩子还能拿几个大红包回来。 偌大的家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回头看看年前大扫除过的家,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她从来没有这么用心打扫过房间,连角角落落都用抹布擦拭过。 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这是第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房子,在这个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里,她养大了孩子,度过了充满酸甜苦辣的日子,这个房子连同那些日子组成一帧帧画面,存放在回忆里。 她不觉得遗憾,因为这是十几年来第一个没有争吵和各种幺蛾子的春节,如果一定要用这份孤独来换,也值得。 江若华拿来毯子、枕头和抱枕在沙发上给自己做了个窝,天气很冷,她可以舒服地窝在沙发上看春晚。茶几上摆满了她喜欢的零食,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近些年的春晚她几乎不看,因为每年都有各种事情要处理,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有点事总要她去忙活,越是逢年过节她越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休息。只有今年,她第一次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认真地观看节目,上网搜网友的评价,自己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也开心得不亦乐乎。 这种感觉太好了,江若华是那种只要你给我一部手机,一台电脑,足够的食物和水,她可以一个月不出门的那种人。她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人挤挤挨挨地在她的生活里。 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零食,突然想起还少了一样东西,便揭开腿上的毯子跑到厨房里,拿出一瓶红酒,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 打开瓶塞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还是打开了,江若华取出一个高脚杯,拿着酒瓶回到客厅,电视上正在播放着着名笑星的小品,她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干杯,江若华!” 这一年来辛苦了。她喝了一大口酒,心满意足地躺下。 红酒的作用慢慢上来了,江若华觉得脸上热起来,她觉得十分惬意,如果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沙发上十分舒适,她看着电视,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迷迷糊糊地决定不关电视,也不去关灯,就这样睡到天亮。 突然,她被一阵鞭炮声惊醒。近年江州市允许在几个区域放鞭炮,江若华家所在的区域刚好被划进去了。一时间,鞭炮震天,她一看时间,凌晨12点刚过。 手机的信息一直响个不停,江若华打开一看,惠玲、柳月、孙建平、陈宁、王洋都给她发了拜年信息,她赶紧一一回复。 她刚要放下手机,却发现有个新朋友申请,便打开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但申请却备注上“王天明”三个字。她吃了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想到那天碰到王天明的情景。但不太可能,王天明为什么要加她为好友? 她想了想还是通过了,对方给她发了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江若华也礼貌地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便没了下文。 她打开对方的资料,看了又看,又打开朋友圈,没有任何信息。江若华怀疑这是个假的账号,但想了想,看看再说。 她翻来倒去地琢磨了一番,还是没有琢磨出这个账号的意思,也就不去管他了。12点多了,她实在困得不行。 伊一还没回来,晚上大概是在那边睡了。她锁好门,关了电视,把沙发和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好,回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给伊一打电话,要带她去外婆家拜年,结果小家伙说爸爸和奶奶带她出城玩,已经在路上了。江若华只觉得气血翻涌,但大年初一,不能生气,尤其是因为那伙人,犯不着。 莫生气,莫生气,她提醒自己,就当那些人给她带孩子。她不用花钱,不用花时间,他们给她带娃,给她的娃花钱。没什么不好的。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表现得开心一点。她进房间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新买的大衣,套上靴子,便往父母家拜年。 江夏英打开门,看见是江若华一个人来,脸拉得比马还长。江若华小心陪笑,告诉她伊一下午回来,江夏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搭腔。 江天禹穿着新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看见若华自己来,脸上是一副“早知道你是这种情况”的表情。 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饭后,江夏英说要去寺庙烧香,便把江若华扫地出门了。 离开父母家,江若华心情十分糟糕,她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这都什么事! 大年初一,城区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刺痛了江若华敏感的神经,她的心情十分低落。 开始下起毛毛雨来了,天气变得越发得冷,江若华正踌躇自己要去哪里度过这新年的第一天,便接到惠玲的电话。 若华十分高兴,她这时候太需要朋友了,便一把接起电话笑道:“过年好,新年好!大美女一早打电话,鄙人真是受宠若惊啊!” 但惠玲的声音却不那么高兴:“新年好,若华。” 惠玲的声音听起来鼻音很重,略有些沙哑,听起来很不自然,若华敏感地觉察出她一定出了大事,因为她都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一问不要紧,惠玲突然“哇”地一声哭开了,把若华慌得不行:“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哭,慢慢说,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惠玲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若华,若华,我老公也出轨了。” 第13章 意想不到 江若华没想到大年初一惠玲竟然和她哭诉这件事,看起来她实在是无处发泄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件事。你们之前不是都还好吗?” 惠玲抽抽搭搭地又哭了起来,江若华听得心焦,这么没完没了地哭却什么话也不说,到底要闹哪样?她急了,大喝一声:“别哭了!” 惠玲显然吃了一惊,哭声戛然而止,江若华又问道:“你真发现他出轨了?该不会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惠玲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不是我想多了,他,他自己都承认了,我们昨天,昨天晚上摊牌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江若华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这样就麻烦了,惠玲一个儿子上初中,一个还在上幼儿园,她爸爸早逝,家里剩下一个老母亲,真要是出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 如果说江若华恋爱脑,那么惠玲的恋爱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江若华还是属于大龄晚恋的,但惠玲就不一样了,从初中就开始有各种男同学追求,高中开始谈恋爱,大学时换了两任男朋友,可她虽然情史丰富,却每次都没有吸取教训,该犯的错一样不少,不该犯的错一样不多。 当时整个宿舍就惠玲整天电话不离手,那时候手机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但惠玲家境好,一入学就有一台红色的诺基亚手机,每天和高中男友煲电话粥,突然有天男友不打电话了,惠玲是被宠惯了的,不打电话就不打电话,僵持了一阵子,还是惠玲熬不住,再打电话过去,却是一个女孩子接起来的。 惠玲哭得梨花带雨,那阵子茶饭不思,江若华看她神情憔悴,便拉着她一起晚自习,逛图书馆,好言宽慰,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谁知过一阵子,男朋友又打电话过来,惠玲便把若华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两人又好得像两块夏天的巧克力,沾在一起腻腻歪歪,怎么都分不开。 可好景不长,那男朋友又神奇地消失了,惠玲这下子又哭得死去活来,若华没法子,只好又陪着她,这次大概两人是真分了,可惠玲还是放不下,每每拿着男朋友送的毛绒玩具,睹物思人,若华不胜其烦,只好劝说她把玩具扔了。 一天,惠玲回到宿舍,把若华拉到一旁,两眼放光地告诉她,班上的常炜向她表白了。若华吃了一惊,但不置可否,常炜这人长得还行,家里条件不错,但次次考试挂科,整天只想着打游戏,经常旷课,不像是个上进的,这样的人,只怕毕业都有困难,她问惠玲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那丫点头如捣蒜,若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每段恋爱经历其实都差不多,一开始如胶似漆,没多久开始吵架争执,再后面是冷战,再然后是分手。可惠玲的恋情总比别人的狗血一些。和常炜在一起之后经历了甜蜜到争执再到冷战,大概历时将近一年,然后那个该死的高中前男友又来了,惠玲便神使鬼差地又开始向若华絮叨前男友的各种好。江若华劝了一阵,看着这个恋爱脑,无话可说。 不久,惠玲又和前男友和好了,把常炜给甩了,那阵子常炜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若华于心不忍,便解劝了一番。刚看着常炜好点了,惠玲那边又被甩了。这下子江若华恼火起来,这个惠玲简直是没有一次长记性的。这次她不想管了。同一个坑掉三次,这已经不是恋爱脑了,这是无药可救。 更狗血的是,过一阵子,常炜又和惠玲和好了。江若华没了脾气,果然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些人活该在一起。 毕业之前,两人又眼见着矛盾越来越尖锐。常炜毕不了业的可能性很大,英语四级过不了,还有多门功课重修没过,惠玲一开始还带着常炜各种晚自习补课,但常炜就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惠玲灰了心,毕业前,两人总算分手了。 毕业后,惠玲回柳江市工作,在老妈的安排下相亲结婚,她结婚的时候,若华还去给她当伴娘,看着脸型方方正正,年纪比惠玲大好几岁的新郎,若华心想这个应该会靠谱一些。 果然两人结婚后很快生了一个儿子,若华渐渐没有听到惠玲的消息。总体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惠玲总算安稳地过了几年。谁知道这会儿又爆出这么大一个事。 若华还惊疑不定,但惠玲已经在电话里絮叨起来,大年三十晚上老公吃完饭就出门了,说是给公婆派红包,谁知小儿子过了一会儿就喊肚子疼,她没奈何,只好给老公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只好给公公打电话,谁知公公说老公根本没在那边。惠玲这才慌起来,便让公公帮忙联系老公,小儿子在那疼得只打滚。 公公闻言驱车赶来,还叫了一个中医朋友帮忙过来看情况,中医医术精湛,几针下去,小儿子的肚子疼就好了。这会儿大家才意识到根本联系不上惠玲老公。 送走朋友,公公虎着一张脸在惠玲家等着儿子回家。将近11点,惠玲听到门锁有响动,还没过去就听见门开了,惠玲老公手里还拿着几个红包,说是派红包剩下的,他一进门,看到自己亲爹在客厅里,整个人就僵住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在亲爹的拷问下,惠玲老公终于承认自己出轨了,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三,是公司刚招来的女大学生,刚刚就是去她那里。惠玲闻言如同遇上晴天霹雳,当场寻死觅活,公公找来棒球棍想要一棍子打死儿子,却被赶来查看情况的婆婆死死拦住。 公公要求儿子断了孽缘,但被他拒绝了,还提出离婚,说这么些年自己在外工作辛苦,但惠玲从来没有为他着想过,他一个人撑着这段婚姻,太辛苦了。惠玲一听心灰意冷,一夜未睡,胡思乱想了一晚,便给江若华打电话讨主意。 第14章 一地鸡毛 江若华听了哭笑不得,果然谁家的锅底都有灰,外人看着轰轰烈烈,只有知情人才知道都是一地鸡毛。但这事具体什么情况像她这样的外人自然是无权置喙,只能拿些话来解劝。 “惠玲,你确定他真的想和你离婚?还是说他只是被逼急了,头脑一热冲口而出?” “我也不知道啊,看他昨天晚上说得斩钉截铁,我觉得他大概就是想和我离婚。”惠玲期期艾艾地说道,“他怎么能那么狠心?我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到头来居然比不上外面狐狸精的一句话,若华,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江若华看惠玲现在已经方寸大乱,料想再问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对她说:“你先冷静一下。现在就是两个结果,一,他一定要离婚,问题是他离得起吗?两个孩子也那么大了,你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有足够充足的理由离婚吗?二,他只是被逼急了这么说,或者他心底有怨气。那么你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让他把话说开了,先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和隔阂,一般来说,小三能乘虚而入,首先是你们之间出了问题。” “若华,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整个人都乱了。” 这种滋味江若华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尤其是遇到这样的状况,她大概想了一下,估计惠玲老公未必真想离婚,毕竟生了两个儿子,再者,惠玲前阵子刚在她这边趸交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年金,想来惠玲还掌握着财政大权,那么小三能拿到什么? 想到这里江若华心里有了主意:“惠玲,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现在摆在你面前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婚,对吗?既然如此,我们就按照最坏的结果来打算,你先和你老公好好谈谈,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为什么这么做,如果真想离婚,财产怎么分配,两个孩子怎么办,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真的都想清楚了,自然会把这些都考虑在内,那你也就没有挽回的必要了,那就想下一步怎么办吧。如果他只是由你决定,证明他对你有愧疚之心,那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听着惠玲在电话里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说道:“昨晚我公公问他了,他说条件由我提,他都答应。” “那你想离婚吗?” “我怎么会想离婚?离了婚,我两个孩子就没有爸爸了!”惠玲说着,哭腔又上来了。 “那就行,那你们就好好谈谈。但记住一点,不要责怪他,尽量平心静气地谈,找好时间和地点,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他应该对你还有感情,或者对这个家还是放不下,这就好办了。但你一定要保持情绪平稳,不要指责他。” 听到这里,惠玲的声音顿时高了起来:“怎么?他出轨,我不能说他?凭什么我就得忍气吞声?我给他们老秦家生了两个孩子!可他还这么对我,他还有良心吗!” 若华没好气地说:“那你要不要离婚咯?” 那边顿时气焰弱了下来:“不想。” “不想,就要这么做。你现在是争取他的心,不要再把他推到小三那里去了!你的孩子还要爸爸!” 惠玲这才好像开了窍,连连称是。江若华又安慰了她一番,便挂断电话。 大早上的接连几件事让她心情大受影响,江若华也无心到处闲逛,索性调转车子回家。 大年初一,江若华的日子不好过,还有个人的日子更不好过,这就是王洋。 早上拜过年后,王洋回到家里,王天明就带着王靖雯来家里拜年,王靖雯拧着脸进门,坐了一会儿,便找个借口要离开,王天明连忙给王洋使个眼色,王洋会意,便说道:“小妹,我公司新开了个游戏,你帮我看看,提提意见。” 王靖雯本来是老大不愿意,但一听有新游戏玩便来了兴趣,就跟着王洋进了书房。王洋拿出孙建平做的游戏让她玩。 结果玩不了几局,王靖雯就说道:“哥,这是你们公司开发的?” 王洋本来是想吸引王靖雯的注意力,顺便了解一下现在的学生党对这个游戏的接受程度,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但王靖雯说这句话的语气让他的心直往下沉:“你觉得怎么样?” “太普通了,这样的游戏在网络上一抓一大把,没意思。”王靖雯撇撇嘴。 这正是王洋最担心的,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觉得怎么改进比较好?或者,你觉得这种类型的游戏,怎样比较有趣?” “其实都是休闲游戏,大同小异,主要是界面要够可爱。女孩子嘛,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可你们这个界面太死板,一点都不突出。” 这句话点醒了王洋,玩休闲游戏的一般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社交,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那么游戏界面就不能中规中矩,一定要好玩好看,只要抓住这点,就能吸引她们点开游戏。 “还有呢?”王洋继续发问。 “嗯,消除游戏的形式太单一了,都是一关一关地闯,要玩到猴年马月啊?现在大家都没什么耐心,玩游戏嘛,就是图一乐,谁还闯那么多关?” 王洋仿佛醍醐灌顶,既然是休闲游戏,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设置几百个关卡有什么意义?消费者的兴趣点一直在变,一款游戏玩不了几天就换了。 王洋陷入了沉思,王靖雯看他这个样子,便说道:“哥,没事我出去了。” 王洋连忙制止了她:“雯雯,你等等。哥想问你件事,你,最近好吗?” 一句话说得王靖雯红了眼眶,她也就在这个哥哥面前还能哭一哭。学校里她没有几个朋友,因为在那上学的的孩子大部分都自我中心,在家里,她和爸爸几乎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还可以向谁倾诉,除了王洋。 “是爸爸让你和我谈的吧?来的时候我就看他表情不自然。” 第15章 叛逆的小孩 “雯雯,你爸爸还是关心你的。”王洋说道。王靖雯把脸扭到一边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来,满眼泪花,说道:“哥,你根本不了解他。” 王洋知道这个妹妹受了许多委屈,叔叔和婶婶多年来感情不合,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可若是说叔叔完全不关心这个女儿,那也不准确,否则叔叔也不会让他来劝说这个堂妹了。虽然王洋对他们家的事略有了解,但毕竟许多事上不得台面,真实情况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看着堂妹泪水涟涟,也知道许多事不是一言半语可以解劝,只能好言宽慰,慢慢开解。 王靖雯说道:“从小到大,我只有妈妈,这个爸爸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何况妈妈……”一提起妈妈,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王洋心里很不好受,如今的局面,叔叔确实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但王洋不愿意责怪叔叔,毕竟叔叔对他是极好的。 “雯雯,你爸爸工作忙,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打拼,……” 王靖雯一口剪断王洋的话,激动地说:“他为了这个家打拼?我妈妈难道不是吗?他是为了这个家打拼的吗?哥,你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不觉得荒唐吗?” “你别激动,别激动。”王洋连忙安抚她,生怕书房里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好在当初父亲给书房做了很好的隔音,不然大概早就有人开门进来询问情况了。 “你再不喜欢这个家,也不能放假都不回家吧?我们多担心你,你不回家去哪里了?”王洋又问道。 “我去同学家了。”王靖雯说道。 王洋心中一紧:“哪个同学?” “雪莉。我们一个班的。她父母都在国外,家里有个保姆照顾她,在她家很自在。有时候我不想回家,就去她家了。” 王洋听了更为担心,这个雪莉他略有耳闻,毕竟父母都在一个圈子里。她父母生下她没多久就交给外婆照料,夫妻俩都在非洲赚钱。近年是发了大财,但也疏于对女儿的管教。外婆健在时,雪莉还乖巧听话,前两年外婆去世后,雪莉父母雇了一个保姆照顾女儿的起居,偶尔有空打个视频电话,平常大把给女儿花钱,有求必应,但这两年,雪莉是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青春前期的女孩子生理状态和心理状态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雪莉年纪虽小,却长相成熟,发育良好,一天比一天会打扮,穿衣风格也变得大胆性感起来,时常穿着齐屁小短裙招摇过市,吸引一众男人眼光。至于旷课逃课更是家常便饭,堂妹和这样的女孩过从甚密,不由得不让人悬心。 王洋又看了看这个黑瘦的堂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和叔叔和婶婶都没有血缘关系,即使已经初二了,看起来还是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一些,和高大丰满的雪莉站在一起,更是差了一个头,仿佛是两个年龄段的人。 王洋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考虑怎么说才能让王靖雯接受他的建议,这个倔强敏感的女孩现在对全世界充满敌意,一句话说不好,有可能就切断了她和这个家庭的联系。 “雯雯,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回家,要不要来大伯家住一段时间?伯母最近有空,我现在也没事,就在家里,我们家都很欢迎你过来住,有什么事你也有个人商量不是?” 王靖雯不愿意,爸爸对她也就这个样子,更别提大伯家了。她不觉得自己被这个家庭接纳过,除了妈妈。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妈妈曾经是她的全部,现在妈妈没有了,她就失去了全世界。 王洋不死心,仍旧继续劝说她接受这个提议,这时有人敲门,王靖雯走过去忽地打开了门,王天明正站在门口,王靖雯没有说话,跑到客厅抓起书包就走。 王洋看着王天明,无奈地摊手,王天明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走进书房坐下,把脸埋在两只手里。 对于王天明来说,这三个多月是不好过的。谣言造成的影响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公司的业务,再次他要解散邵梅的公司,但许多员工不接受调解,劳资双方对立严重,人力资源部也有情绪,导致工作迟迟无法展开。再就是王靖雯的事。 在王天明看来,工作上的事都好解决,毕竟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唯有王靖雯的事让他焦头烂额。现在他才知道邵梅给他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他不能不管这个孩子,但又管不了这个孩子。叔侄两个相对无言,王洋父母在客厅里面面相觑,一时都无话。 过了良久,王天亮走进来,坐在王天明面前,缓缓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道合不合适。” 王天明抬起头来:“你说说看。” “你管不了,找个能管这个孩子的人来。要么老师,要么同学,多花点时间去了解。咱们无非是怕这孩子学坏了,只要能把这孩子往正路上引,也就行了。咱们花钱。” 王天明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方法。我叫人去了解看看。” “还有,如果有必要的话,控制孩子的支出,断掉她的经济来源,这样可以控制她的消费,她和那些人走不到一起去,自然就断了。” 王洋妈妈在门口听到,便走进来说道:“这个法子不成,这孩子性格这么倔,突然断掉经济来源,只会更让她觉得天明不要她了。只怕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这个不行。” 王天明点点头,却没说话。 话说王靖雯跑出家门,便打电话给雪莉,邀她一起出来玩。不多时,雪莉就带着几个男生一起过来,王靖雯并不认识这几个男生,一时心里有些不快。 但雪莉说道:“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开开眼。” 王靖雯好奇地问道:“哪里?” “迪厅。” 王洋说道:“雯雯,雪莉 第16章 青春期 王靖雯看着他们,心底升起一股反感,她不喜欢雪莉今天的打扮,超短皮裙和豹纹皮衣,画着大红唇猫眼妆,看起来足有二十多岁,还有那些男生,一个个正流里流气地盯着她看。她也不想去迪厅,因为妈妈以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不要去这种地方。 但是她约的雪莉,如果临时反悔,这也太不仗义了!从此以后,她就没有朋友了。 现在在学校,她只有雪莉一个朋友,其他同学都和她关系一般,更有一些同学原来和她关系不错,知道他们家情况后就和她疏远了。她不能再失去雪莉了。 她正踌躇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王靖雯。” 王靖雯心里一喜,回头一看,却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林子翎。她因为喜欢画画,所以和林老师关系不错。这会儿,恰好遇到了。 雪莉看见林子翎,怕他多问话,便找个借口走了。几个男孩子跟着她一溜烟跑了,只剩下王靖雯站在原地。 王静雯转过身来,叫了一声:“林老师。” 林子翎是刚毕业一年的中央美院的大学生,才华横溢,长相俊朗,一毕业就到王靖雯的学校任教。因为年轻,很容易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在学校里很受欢迎,许多女孩都暗地里喜欢他。 王靖雯也不例外,有阵子对林老师是花痴般地暗恋,但被母亲去世的消息打断了。现在的她对一切都毫无波澜。 林子翎走过来,往雪莉的方向看了看,便对王靖雯说道:“那是雪莉吧?” 王靖雯点点头,又蓦地想起什么似的,又摇摇头。 “你不用掩饰,那就是雪莉。静雯,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玩?” 王靖雯低下头默默无言。 林子翎说道:“静雯,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不知道,但交友要谨慎啊!你这个年纪……”他顿了顿,看了看王靖雯的脸又说道,“你和雪莉是不一样的人。” 王靖雯倔强地抬起头来:“我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同学,都是女生。” 林子翎愣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你们现在关系要好,可是,王靖雯同学,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合群勉强自己。” 王靖雯低头默默无言。林子翎看她不说话,便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 王靖雯没有搭腔。 林子翎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王靖雯这才说道:“林老师,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走。” 林子翎却不放心:“我一走,你是不是该去找雪莉了?” 王靖雯撇了撇嘴,用脚轻轻踢着路边的一块石头。 林子翎又问道:“你要是实在无聊,我带你去玩吧?” 王靖雯眼睛一亮:“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 “游乐园!” 林子翎放声长笑:“走吧,上车!” 王靖雯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林子翎递给她一个头盔,自己也带上头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这世上为孩子烦恼的不止王天明,还有江若华。 江若华一连给伊一打了几个电话,却被提示电话已关机,她焦躁起来,只好给肖路打电话。可肖路却十分惊讶,中午吃完饭伊一就说要回家,说完就回去了。 这下江若华急了,这都下午三点了,可伊一并没有回家。她挂断电话,又给她要好的几个同学打电话,可无一例外都说没有看见伊一,也没有联系过。 江若华开始发慌了,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各种念头,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想起来了,罗俊霖。 她赶紧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可一直打不通,大概大过年的还在拜年吧。江若华想了想,又打给伊一的同学,问她们有没有罗俊霖的电话。其中一个同学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 江若华忙不迭地照着号码打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一个声线较低的男孩子声音响了起来:“喂?” 江若华问道:“是罗俊霖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说道:“是,你是?” “我是肖伊一妈妈,肖伊一在你旁边吗?” 罗俊霖显然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阿姨,你,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江若华不耐烦地说道:“我问你同学的。肖伊一在不在你旁边?” 罗俊霖似乎有些慌张,停顿了好一会儿,江若华听见话筒里有杂音,好像电话放外扩的声音,便想到伊一应该是和他在一起,不然他不至于这么迟疑,直接回答不在就好了,于是单刀直入:“你们在哪儿?” 罗俊霖磕磕巴巴地说道:“阿姨,你误会了,我们,我在看电影,伊一,没有和我在一起。” 江若华心下冷笑,这点小孩子的技俩还来骗她?便问道:“你在哪个电影院?看哪一场电影?” 罗俊霖顿时没了声音,话筒里却传来肖伊一的声音:“我在众合电影院,你来吧。” 江若华挂断电话,气急败坏地骑上电动车,直奔众合影院,一路上,她只恨电动车太慢,她的心太急。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众合影院,一下车就开始打电话,可罗俊霖的手机却关机了。江若华只觉得怒气上冲,恨不得手撕了他。可这会儿找不到人,能怎么办?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下。伊一从午饭后开始走,到这边差不多半个小时,也就是电影开场时间大约是下午一点左右,她看了看电影开场时间表,只有一部电影在那个时间段,三号厅。 江若华看了下时间,大概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她等不及,便问了管理员,能不能进去找人?管理员说一会儿电影就结束了,等等就好了。江若华便问她有没有人从里面出来,管理员说没有看见。 江若华只好耐着性子在外面守候,两眼只盯着三号门,心里已经想了几十种法子让罗俊霖招供。 她想了又想,便通过班级群加罗俊霖妈妈的联系方式。可对方迟迟没有反应。 正在江若华抓耳搔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3号厅的门开了,观众鱼贯而出。 第17章 寻根究底 江若华瞪着眼睛把人群看了一遍又一遍,人已经走完了,却始终没有那两个孩子的身影。 她突然想起什么,便冲进3号厅,只见罗俊霖和肖伊一坐在电影院最后排,两人正商量着什么,江若华待要发作,又想起在公共场合,最好控制情绪。 两个孩子看到她都变了脸色,肖伊一还是一脸的不服气,而罗俊霖却是惴惴不安。江若华铁青着脸说道:“跟我出来。” 三人一起出来,路上人来人往,江若华左右张望,看见旁边有家美式快餐店,便拉着肖伊一的手往那边走去。罗俊霖诚惶诚恐地跟在她们身后。 江若华找了个角落坐下,罗俊霖坐在对面,像犯了错一样低下头,倒是肖伊一开口了:“找我们来干嘛?” 江若华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她把两人的态度看在眼里,知道这事一多半是肖伊一的主意,罗俊霖只是个傀儡,便缓和了语气问道:“要喝什么?” 罗俊霖摇摇头,肖伊一却说道:“两杯可乐,谢谢。” 江若华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便起身往柜台走去,刚走出两步,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两人都没说话,罗俊霖一直低垂着头,只有肖伊一挑战似的迎向她的目光。 江若华白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走到柜台点了一杯可乐,两杯温白开水。走回来的时候发现肖伊一正在和罗俊霖说着什么,江若华加快脚步,把饮料放在桌子上,肖伊一看了一眼:“怎么就一瓶可乐?” 江若华说道:“这杯是罗俊霖的,你和我喝白开水。”肖伊一把杯子在桌子上一顿,水都洒出来:“我要喝可乐!” 江若华一肚子火刚好发作出来:“肖伊一,我忍你很久了!” 罗俊霖连忙说道:“阿姨,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叫伊一出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不知怎的,江若华突然一肚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这个男孩子的好感度却蹭蹭地往上涨。 但她明白这个时候一定要摆正态度,不能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于是,她继续板着脸说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看电影可以先和我说啊。一声不吭,瞒着家长,这算什么?怎么了,偷偷摸摸的比较刺激?” 罗俊霖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江若华:“阿姨,今天这事有误会,我们不是认真要气您。” 肖伊一却说道:“我和同学出来看电影怎么了?不就是男女同学看场电影,碍着你什么事了?” 江若华忍着气说道:“你不告而出,电话也关机了,我能不担心吗?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肖伊一白了她一眼。 “能有什么事?没有事你出门不用说一声?没什么事为什么瞒着家长?没事干嘛关机?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江若华终于爆发起来。 罗俊霖看看四周,赶紧示意江若华压低声音。但江若华根本不看他,兀自双眼恼火,狠狠地盯着肖伊一。 肖伊一不甘示弱:“你有事和我商量过?”母女两个剑拔弩张,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罗俊霖急得都站了起来,一手拉着肖伊一,一手拉着江若华:“阿姨,伊一,都别激动,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这儿还有人呢。” 江若华这才看了一下四周,虽然大年初一,但店里还有一些人,正都转过头看着他们。她这才软了下来,放低音量:“伊一,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肖伊一却说:“你想回家就回家,我还要在外面呆着。”说罢,两手抱在胸前,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 江若华想了想,便对罗俊霖说道:“你告诉阿姨,今天是怎么回事?” 罗俊霖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肖伊一一眼,伊一横了他一眼,他顿时有些紧张,咽下一口水,这才说道:“中午伊一给我打电话,说是下午一起看电影。我就同意了。后来,阿姨你给我打电话,我接了,但伊一说她也要听你说什么,我们就到外面来,我把话筒放出来了。伊一听完就说不要理,让我把手机关机。事情就是这样的。” 整件事情都和江若华想的八九不离十,她转过头,又瞪了女儿一眼,肖伊一却不看她,连姿势都没变过。 江若华便对罗俊霖说道:“俊霖,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姨不怪你,但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你们出去,必须先让我知道,保持手机畅通,明白吗?” 罗俊霖点点头。江若华又严厉地说道:“我已经加了你妈妈的微信,以后没事我们会多沟通你们两人的情况,所以有事不能瞒着我听到没有?” 罗俊霖吓得脸都黄了,点头如捣蒜。 江若华这才松了口气,对他说道:“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和你妈妈聊。” 罗俊霖如蒙大赦,但离开前还是征询地看了肖伊一一眼:“伊一,那,我先走了。” 肖伊一却不看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罗俊霖尴尬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肖伊一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扔下一句:“胆小鬼!” 江若华严厉地盯着她:“肖伊一,今天的事你怎么解释?罗俊霖都说了。” 肖伊一却梗着脖子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家,我就搬过去和爸爸住得了。我以后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 江若华这才明白她在闹什么,搞了半天,还是和她父亲有关。但她这个时候火气已经消了,如果不离间母女感情,那就不是肖路那种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的尿性了。她太了解他们了。 她却没有发脾气,安然地靠在椅背上:“你想和你爸爸一起住?” “对!” “好,什么时候搬过去?” 肖伊一一怔,她原以为母亲会反对的,没想到她这么爽快,这倒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过,她还是说道:“越快越好!” “你爸同意了?” “我爸巴不得我去呢。” 江若华知道肖伊一有时候某些方面和肖路非常像,不过她不急,有些人是要撞了南墙才回头的。她干嘛要和他们争?他们愿意带娃,她一定举双手赞成,前提是,他们得给她带好! “带不好,我要他们好看!”江若华暗想。 “那好,回去我就给你打包行李。走吧。”说着,江若华站起身来。 第18章 强制相亲 回到家,江若华就开始给女儿收拾行李,肖伊一坐在客厅沙发上,冷眼旁观。 江若华收拾了一会儿,越发气闷,便说道:“你自己的行李不自己收拾?” 肖伊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自顾自看手机,却不答话。江若华想想,没事,也就今天受点气,以后不受她的气也罢。 正在这时,江夏英打电话,叫她过去吃晚饭。江若华随口答应了,手里兀自不停地收拾东西。江夏英电话里听到她不停开关门的声音,奇道:“你在干嘛?” 江若华说道:“肖伊一要去她爸爸那儿长住,我在给她收拾行李。” 江夏英一听就急了:“你怎么能让孩子过去呢?肖路他们是摆明了要和你抢孩子!你不能把孩子送过去!” 江若华答道:“我心里有数。这事儿你不用管。”说完,便挂断电话。 等到她收拾完,已经下午六点,她把大大小小四个箱子归拢到一起,问道:“你怎么过去?” 肖伊一答道:“我刚才给爸爸发信息了,他就在楼下,你帮我推进电梯就好了。” “现在吗?” “对。” 江若华看着女儿,有些失望,这是她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女儿吗?这是那个小时候妈妈长妈妈短地叫她的女儿吗? 但她没有说话,便跟着肖伊一把箱子推进电梯,自己却站在电梯外。女儿长大了,她不需要妈妈了。 她原以为,女儿更需要母爱,她原以为自己拼命争取抚养权就是为了女儿,但到头来,女儿选择的是爸爸,或者选择的是更优渥的生活。江若华没有怪她,毕竟孩子长大了,懂得替自己考虑是对的。 她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女儿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但她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非人力不得干涉。 她看着电梯数字楼层不断变化,直到到达一楼,然后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她看了下手机,老妈又打电话来催了,便收拾收拾自己,带好围巾,骑上电动车去父母家。 一进门,江若华就察觉出异样来,门口多了一双皮鞋。江若华正奇怪,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围裙迎出来,对江若华笑道:“你来了。” 江若华莫名其妙,扫视了一圈房间,却没看见爸妈的影子,便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笑道:“我是涂建明。叔叔阿姨没和你提过我吗?” “没有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爸妈呢?” 男人略有些失望,但这情绪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他又招呼道:“你还没吃饭吧?换拖鞋,饭菜马上就好。” 江若华十分奇怪,这又是什么情况。便换了拖鞋,走进厨房一看,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地响着,灶台上还烧着一个汤,涂建明正把火关上,一边对她说道:“你先坐,马上就好了。” 江若华转身来到阳台,给江夏英打电话:“喂,老妈,你们俩去哪儿了?” 江夏英说道:“你大姨刚刚打电话来,晚上有人来相小梦,叫我过去瞧瞧。你爸爸闲着,我就让他一起来了。” 江梦是江若华的表妹,今年也三十岁了,大姨早就着急了,奈何江梦眼光太高,十次相亲九次看不上人家,唯一一次能看上的,对方却又看不上她。这不,大年初一,大姨就把相亲安排上了。 “但这个涂建明是怎么回事?”江若华压低声音问道,特意看了一眼厨房方向。 “噢,小涂啊,他就住在东方广场,”江夏英说道,江若华知道东方广场就在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小区,“他今年45岁,前两年离婚了,没有孩子,现在在一家物业公司做管理,人很好的,很会做家务。这不是我今天要出门嘛,你又刚好没吃饭,我就请小涂帮忙咯。你们吃吧,我和你爸爸要晚一点回去。我没带钥匙。记得给我留着门!”说完,江夏英就把电话挂了。 江若华最烦这种情况,什么事提前不说,总是先斩后奏,现在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这会儿涂建明找到阳台来,问道:“小江,饭好了,饿了吧?走,吃饭去。” 江若华对于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主人翁态度极其反感,但事已至此,倒不如看看这个涂建明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放下电话走进饭厅,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一道姜母鸭,一道清蒸多宝鱼,一道西红柿鸡蛋,一道蒜蓉上海青,还有一个冬瓜干贝汤,倒是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江若华也真是饿了,坐下来便吃。 江若华只顾低头吃饭,涂建明待要给她夹菜,她赶紧拒绝:“不用,我有洁癖,习惯自己吃。”涂建明有些尴尬,却没有勉强。 一顿饭吃得十分尴尬,期间涂建明多次找话题聊天,都被江若华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她只想快点吃完饭回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涂建明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一道姜母鸭做得十分地道,江若华虽然自己做饭,但水平相当一般,也就糊弄糊弄女儿,即便如此,肖伊一还经常吐槽她的厨艺。 吃完饭,江若华想回家,但涂建明在这儿,又不方便马上就走,便问道:“涂先生,您怎么回去?” 涂建明答道:“我的车在楼下,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江若华却说道:“不用,你要是有事先走吧,我和一个朋友还有事。” “那我送你去吧。”涂建明十分热情。 “不用了,你也辛苦了,来我家还让你下厨。我妈这人也真是,不拿别人当外人。” “这你就太客气了。我和阿姨关系很好,都不是外人。” 江若华奇道:“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以前没听她说过?” 涂建明见江若华来了兴趣,便在沙发上坐下:“说来话长,你坐,要不要喝茶?我慢慢和你说。” 江若华想想,也罢,听听又没怎么,便坐下来。涂建明却熟门熟路地到厨房找出茶叶,沏上一杯茶来。 第19章 如意算盘 原来涂建明是在江夏英抢鸡蛋的时候认识的。 一次,超市做促销,买满两百元送两盒鸡蛋,本来当天排队排得好好的,但眼看着江夏英就要排到跟前了,但超市方突然通知只剩下三盒鸡蛋,还没领到的明天继续来领。但队伍突然骚乱起来,后面的几个大妈挤到江夏英的跟前去,把她挤到一边。 一时间队伍乱成一团,超市工作人员连忙出面调停:“大家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挤,都有,明天还可以继续兑换。”可那些人就跟没听见一样往前挤,一边嘴巴里嚷嚷:“我的,我的,我换一盒!”这下子惹毛了江夏英,立刻挤回到队伍前面,把当头的一个大妈挤到一边,然后对超市的人说道:“两盒是我的,两盒是我的!” 工作人员挥舞着两只手说道:“排队,排队!” 话音未落,队伍里面突然推搡起来,插队的大妈和江夏英滚作一团,工作人员急忙上去拉架,其他人趁乱把剩下的鸡蛋一扫而空。 眼看着插队大妈渐渐占了上风,人群里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把两人拉扯开来,江夏英正定睛一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身材略高,有些发福,脖子上挂着一张工作牌。中年男人喝道:“都别打了!”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那个插队的大妈还想撒泼,却被那个男人训斥道:“你再说一句试试!我都看见了,分明是你插队在先,打人在后!” 江夏英这才气喘吁吁地喊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周围的大妈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谴责那个大妈,她这才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江夏英得胜似的找工作人员换鸡蛋,却发现鸡蛋早已不知道被哪个顺走了。 工作人员无奈,只好对江夏英说:“大妈,这样,我给你的小票做个记号,明天你带着小票来领。我优先给你兑换!”江夏英只好作罢,人群散去,各自回家。 江夏英找到那个中年男人道谢,那人却连说不用。江夏英见他带着工作牌,便问他是不是超市的工作人员,中年男人否认了,告诉她自己是大厦的物业管理人员,正好路过,看到乱作一团,便出手制止。如此一来,江夏英对这个人极有好感,连声称谢。 第二天,江夏英准时拿着小票来兑换鸡蛋,却看见那个人也在排队,原来他昨天也是来换鸡蛋的。这次两人都顺利地换到鸡蛋。 回去路上,两人攀谈起来,江夏英便知道这人的一些情况,离婚无娃,自有一套房子,工作还算稳定,还烧得一手好菜,想到自己女儿的情况便有了主意。 她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出这个自以为高明的计策,随后便找涂建明商量,起先涂建明还扭捏着不同意,但江夏英亮出女儿的照片后,他就爽快地同意了。 虽然涂建明有些地方说得比较隐晦,但江若华还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对老妈的荒唐举动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男人,谈不上好感,甚至颇为反感,她现在一堆事要处理,实在没有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面。所以当涂建明提出加联系方式的时候,她委婉地拒绝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老爸老妈还没回家,不禁心里有些着急,这个涂建明还在这里磨洋工,让她进退两难。江若华想了想,只能给老妈打电话:“你们回来了没有?我要回去了。” 江夏英却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和小涂谈得怎么样?” 江若华压着火说道:“没怎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我先走了。” 江夏英连忙说道:“我们还没这么快,大概还要两个小时,你等我一会儿,我出门没带钥匙。” “那你们在哪儿?我把钥匙给你们送过去?” “不用不用,你在家等着就好了。” “我可没空在这儿,一会儿要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江夏英的好奇心又来了。 “你别管那么多。你就说吧,回不回来?” “好好好,马上就回。” 江若华按捺下火气,勉强对涂建明笑道:“涂先生,您要是忙,我就不耽误您了。剩下的我来收拾。” 涂建明却说:“不用,我来收拾,江阿姨说你最近压力大,你好好休息就好了。”说着,他站起来又进了厨房。 江若华长吁一口气,她实在很难对这个涂建明和颜悦色说话,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如果这个人要是在生活中遇到,她可能不会那么讨厌,但老妈用这种方式强势介入,让她极为愤怒,连带着对涂建明也讨厌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阳台,尽量让自己不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开了,便走进客厅,正是江天禹和江夏英两口子回来了。涂建明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打招呼,江夏英一边说话一边往厨房张望,还以为江若华也在里面,可转头看见她从阳台进来,脸色便晴转阴了。 江若华看见他们回来,便找借口脱身离开:“爸妈,你们回来了,那个我得马上走了。” 江夏英便沉着脸问:“到底上赶着去哪儿?人家小涂做了一晚上的饭,还没谢谢人家,怎么这么没礼貌!” 江若华不想在涂建明面前和她吵架,便说道:“涂先生做的饭很好吃,下次别做了。我妈这人也是的,这么不礼貌,随便让客人进厨房!” 江夏英待要发火,却看见江天禹对她使眼色,想到涂建明还在场,便说道:“小涂不是外人,你别胡说八道!你要去哪儿?” 涂建明见江夏英如此说,便说道:“阿姨,别客气。我正好也要回去了,顺路送送小江吧。”说着便解围裙。 江若华想反对,但江夏英已经千恩万谢起来:“那真是麻烦小涂了,又是做饭,又是接送,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若华,你下次好好回请小涂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 江若华看着他们俩,心想他们两个看对方那么顺眼,干脆在一起算了。 第20章 枷锁 走到楼下,江若华便对涂建明说道:“涂先生,我妈这人不太靠谱。今天谢谢你了。” 涂建明笑道:“没事,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去男朋友那儿。” “你有男朋友了?江阿姨没说啊!”涂建明愕然道。 “哦,我没告诉她。告诉她就该催婚了。” “你不打算结婚吗?” “不是,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结婚了,就不一样了。” “哦。” 江若华看涂建明没说话,便加快脚步:“我得赶快走了,今天谢谢你。” 涂建明待要说什么,江若华便骑上电动车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责怪老妈这人的不清楚,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是挺清楚的一个人,遇到这些事,怎么变成了一个没头脑和不高兴? 刚回到家,江夏英的电话就追过来了,江若华实在不想接她的电话,可她要是不接,电话就响个不停,没办法,她还是接了起来。 “小涂说你有男朋友了?”江夏英劈头问道。 江若华简直无语,只能含糊应对:“唔。” “到底有没有?”江夏英不依不饶。 江若华索性把心一横:“有了,所以你就别再给我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象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告诉你干嘛?他又不找你谈恋爱。” “什么时候结婚?” “不结。” 江夏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不结婚你谈什么恋爱?你该不是又让人骗了吧?你这死脑筋!那个人叫什么?哪里人?住哪里?我去找他!” 江夏英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追问个不停,让江若华几乎招架不住:“这是我和他的事,你没事别掺和!” “我不掺和怎么行?你这人脑子又笨,心眼又软,已经吃亏上当了一次还不长心眼!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不要又给人骗了还在给人数钱!他在哪儿?” 江若华被她戳到痛处,顿时大怒:“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天天掺和干嘛?从今天开始,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别来搅和!” “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一把年纪了我管不了你了!好,不管就不管!将来不要像上次那样哭着找我!”说完,她气呼呼地挂断电话。江若华气得把电话摔在床上。 她真想跳脚,真想大吼大叫。 她恨恨地想:“如果当初我要是没有听她的话结婚,大概她会找个比肖路更烂的男人让我去相亲吧?只要我嫁出去了,就不关她的事了吧?” 她想起肖路得意洋洋的脸,大概他早就知道江夏英会是这个样子吧? 江若华越想越气,别人要是说什么,她压根儿不在乎,但父母这个样子才让她烦恼不已。她既不能无视,也不能直接把话说死,这更让她烦躁。她又想起肖伊一今天的样子,心情更是糟到极点。 父母不理解她,女儿离开她,她江若华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很想找个人聊聊,但这个时候这些事情,又能向谁倾诉? 她离婚了,当时松了一口气,似乎解决了一件事,但是很快更多的事接踵而来,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没有一件事能让她省心。 她原以为离了婚就自由了,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接二连三的事打得她措手不及。她叹了口气,人生处处是枷锁,无论你在不在婚姻中,只要你的心在牢笼里,你就永远无法获得自由。 江若华苦恼地坐在沙发上,这个年过得糟心透了。 手机亮了一下,有个消息来了,她打开一看,竟然是吴威给她发了个拜年消息。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吴威从来没有给她发过拜年消息,而且前不久还嘲讽了她一通,现在怎么倒想起来给她发信息? 江若华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有礼貌地回了个消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吴威又发了个信息过来:“最近好吗?” 江若华答道:“挺好的,你呢?” “还行。”江若华看到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删了,一会儿又输入,显然对方在遣词造句,便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吴威又发过来一条消息,“有空吗?” “有。”江若华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答得小心翼翼。 “有空的话见个面吧,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这可奇了,吴威要和她见面!江若华想起上次打电话时他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和鄙夷的口气,但这次却显得十分低调,似乎气势大不如前。 “我这两天有事,节后上班了可以。”江若华知道不能马上应允对方,不然就把自己放到了下风。 “好,你们什么时候上班?” “初六。”其实是初七上班,江若华虽然想拿捏一下对方,但也不能太过于倨傲,万一对方失去耐心,就不好办了。 “行。初六早上我去找你。”吴威很快发过来一条消息。 江若华想了想,便回了个消息:“到时候我联系你吧。”她还是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上。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回了个字:“好。” 放下电话,江若华整个心思都在这件事上了,毕竟对于保险代理人来说,只有客户躲她,很少有客户主动找她的,一般来说,主动上来咨询的,都有可能是可以成交的客户。 上海回来之后,江若华在朋友圈的印象显然提升了不少,而柳月和孙建平的两个单子更是给了她巨大的信心,现在的她面对客户时显得放松自然了很多,再不像第一次去柳江市那么紧张。现在她回想起上海之行,还是觉得收获满满,而自己当时却差点放弃呢。 江若华感慨道,即便生活中有再多的不快,工作上取得的成果足以弥补。所以,生活和工作不能偏废一样。 但对于王洋来说,现在的工作和生活都停滞了,除此以外,他还面临着更严重的问题:失去健康。 第21章 我不是弱者 王洋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直以来,他给人的印象都是阳光开朗,积极乐观的。哪怕是大峡谷回来后,身边的人对王洋的状态十分担心,但王洋总是能让他们放心。 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他始终没有让他们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总是对自己的伤情轻描淡写,大而化之。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么这么想,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非常坚强。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样子。 他不记得有多少个晚上从梦里哭醒,也不记得多少次对自己的伤腿感到绝望,他很害怕,怕自己真的从此都站不起来了。 一开始医生告诉他,右腿算是残废了,他只觉得两眼发黑,但还是强自镇定,因为父母在听完医生的话之后都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床上。他不能表现出软弱和绝望,否则父母更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强打精神,安慰父母,安慰叔叔,甚至安慰懊恼的孙建平,唯独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安慰不了自己。 他经历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手术,每次手术前都觉得恐惧和无助,每次手术后又觉得悲伤和低迷,他在手术和恢复中不断切换,但信心却越来越低。他已经对重新站起来不抱希望了。 他的人生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 有次半夜醒来,他听见父母在客厅里低声说话,他费力地爬起来,轻轻地摇着轮椅凑近门口细听,这才听到父母说出的自责的话,多年来父亲对他的关心不够,母亲对他的关心偏移,否则不会发生大峡谷的事件。他们在自责的同时也在懊悔,为什么以前不能多花些时间陪伴他,非要等儿子站不起来了才陪在身边。 王洋听着听着便泪流满面,他轻轻地关上门,躲进被窝里悄悄地哭。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次,王洋是真的伤到了。 看着父母日益发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王洋心如刀绞,表面上却强装镇定。他很好,大家都不要担心。 但他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严肃。以前他还是个大男孩,和孙建平嘻嘻哈哈,但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 过年了,大家都在走亲访友,父母也出去了,只有他不愿出门,关在房间里打游戏。 他和王靖雯谈完之后,她就走了,看着她矫健的步伐,他不知道自己多么羡慕。 他知道孙建平和柳月在一起了,心里一阵酸涩。 不过,在所有的问题中,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从父母的口中中得知,他可能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 虽然王天亮当时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但有些话断断续续地落在王洋耳中却很清晰,王洋父母纠结的一个点是,他的亲生父母对儿子的伤情怎么看。 王洋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个身世之谜,这在电视剧里的桥段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身上,这让他震惊不已。 事实上,王洋确实不是王天亮的亲生儿子。当年两夫妻结婚多年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医院,看了多少中西医,仍然没有一点用。无奈之下,两夫妻在朋友的介绍下远赴北京求医,这才得出确切结论,王天亮是无精症。 这就给他们判了死刑,意味着王天亮不可能有机会当爸爸。从北京回来后,王天亮提出了离婚,毕竟是自己的问题,而妻子还有机会当妈妈。 但妻子不同意,提出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但王天亮接受不了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进入家庭,他拒绝了。 正当俩夫妻焦虑彷徨之际,正在上大学的王天明回来了,抱给他们一个刚满月的孩子,说是自己捡回来的。 也许是母爱天性使然,也许是缘分,妻子一见到这个孩子就认定了他是他们的儿子,没有太多思想挣扎,他们立刻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为王洋。 这么多年来,他们守口如瓶,对王洋视如己出,王洋从来没有发觉父母的异样,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直到那次夫妻俩的深夜长谈。 王洋当时就想打开门问个清楚,但父母当时的情绪却让他张不开口。他们已经够难了,婶婶过世留下来的烂摊子,叔叔没时间收拾,大部分时间都是爸爸在处理,而妈妈一直为他的伤势忧心不已,他不想让父母再操心。 但这个疑团在心里他像个发酵的馒头似的越发越大,他几次忍不住想找父母问个清楚,但看到父亲渐渐驼下来的背和母亲憔悴的面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想到叔叔,但叔叔正为王靖雯的事忧心。在外人看起来,他们家是轰轰烈烈,只有自己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洋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脚,心里愈发沮丧。他的心似乎沉到一片湖底,睁着眼望着四面碧绿幽深的水,感到窒息。 时钟在滴答滴答地一分一秒地过去,王洋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钟面,仿佛能从秒针中看到答案。 电话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孙建平。王洋忍不住一阵激动,又默默地放下了电话,最好的兄弟有了爱人,他呢?还是孤家寡人。 最近他时常想起大学时代,想起宿舍里一起煮东西吃的日子,想起一起打篮球的日子,想起一起去食堂的日子,明明才过去几年,却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他有时候看朋友圈,朋友们晒去玩的照片,晒美食的照片,晒男友,晒女友,晒各种聚会,他看着看着就会难过。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快乐,还有幸福的生活。 全世界都是快乐的,只有他不是。 他被困在这里,困在轮椅上,他的一生都将在这轮椅上,他愤怒地用力转动轮子,飞快地撞向墙壁,但离墙壁还有一尺远的时候,他又刹住了车。他不能这么自私。 生活充满了苦,但他可以笑着面对。从小到大,父母都教育他,正视困难,战胜困难。他,王洋,不是弱者。 第22章 谁能例外 正月初六,节日的气氛正在淡去,虽然还在假期,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节日过后的疲惫。 现在的节日氛围不像以前那种厚重,只要想过节,随时都是新年。而新年更像是一年一度的聚会,散落在天南海北的亲人朋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抢一抢红包,聊一聊近况。 但今年很多人过不好节,经济不景气,许多人的工作生活都受了影响。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了三十年,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从没有想过经济下行的情况下该怎么生活。 房地产的形势看起来不怎么乐观,以前持有一套房产就是坐等升值,但这几年明显觉得房地产行业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江若华也警觉起来,一直在关注房价,虽然房价目前还坚挺,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未来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她决定春节后尽快把房子出售。 虽说她现在的工作还能维持她的生活,但她手上的存款不多,万一有个什么紧急状况,她就周转不过来了。而且做保险的收入本来就不稳定,前两个月没有收入进账,去上海因为住院各种缘故还亏空了一笔钱,虽然后来连续成交了几个单子,但也只是填补了之前的亏空。总体来说,她的经济还是捉襟见肘的。 伊一虽然和江若华吵翻了,但她去爸爸那边生活,一定程度上给江若华减轻了不少负担。至少现在她负责自己的生活还绰绰有余。不过,江若华现在的神经还是绷着的,毕竟在江州这地界,消费水平不低。人到中年,她要应付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重新出发的这条路上,她左支右绌,显得十分狼狈。 江若华有时候也在感叹,如果她早点意识到这些危机,是不是会更从容一些?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工作,又或者…她的脑子里总有许多假设,有时候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糊涂了。 女人总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她当年何尝不知道放弃工作的后果?但她总觉得不至于,总觉得自己不可能走到那一步。伤害她的岂止是肖路,还有自己的天真与幻想啊。江若华有时候自嘲自己如今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江若华花了一些时间开始了解关注周围发生的事,这才发现和她相同遭遇的人并不在少数。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性从婚姻出来的时候,都脱了好几层皮。有些人财两空,净身出户,有些甚至身负巨债,她们被欺骗,被抛弃,被算计,而造成这些后果的,都是她们曾经最信任的枕边人。 能够意识到问题的人是少数的,大多数人被抛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若华觉得十分侥幸,她算是及早识破阴谋,全身而退的,至少她还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支配的房子。 她知道,她和肖路的战争并未完全结束,只要还有孩子,肖路就能利用孩子影响她。而肖路在这一局里的斗争中未能占到便宜,他是不会甘心的。 但江若华也从这些危机中学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知识,那就是必须为了自己的利益全力以赴。你怂,坏人就抢,你强,坏人就弱。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丛林,她必须全力参与到竞争中去,才能不被淘汰。 在长达三十几年的温良恭俭让的洗脑下,她曾一度认为为了家庭牺牲自己是伟大的,也正是因为这种观念,她才被人剥削压榨,被道德绑架,被牵着鼻子走。直到离婚那一刻,她开始承认,自私没有错,人类的骨子里刻着自私的基因。 离婚后,肖路到处泼她的脏水,各种下绊子、设计、造谣,就是为了让女儿、让周围的人以为江若华是个极为自私冷血的人。一开始江若华还很愤怒,后来就想开了,谁还不是个自私的混蛋?承认就是了。当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之后,什么也伤害不了她了。 想通这些关节后,她对老妈的荒唐做法也宽容了许多,对于江夏英来说,这是一门功课,她以前没有修过,现在补上一课而已。江夏英需要做的,是搞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过这场考试。而江若华要做的,是不受江夏英的影响。 当江若华解决了这些问题以后,对工作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以前她面对工作,面对客户时,只觉得压力山大,现在,工作只是工作,客户只是客户,他们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带着这样的心态,她在时光咖啡馆见到了吴威。 老板一如既往和她打招呼,虽然只见了两次面,却像老熟人一般可亲。江若华决定把咖啡馆作为她的基地,和老板混熟之后还可以打个折。 在保险公司上班之前,江若华见过吴威一面,那时候他还是春风得意,整个人油光水润,大腹便便。短短几个月不见,吴威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两鬓有了明显的白发,面色晦暗,瘦了许多,脖子上还有一道显眼的横向伤疤。 江若华看到他这个样子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瘦了这么多。” 吴威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啊,生病了。” “怎么了?”江若华上下打量着他。 “甲状腺癌。” 江若华松了口气,虽然这个病听起来凶险,但实际上已经被保险从重症中划出来了,只作为轻症处理。 不过,对于病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毕竟得过这个病,打破了他们原有的盲目自信和对疾病的认知。而且,他们都要终身服药。 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对自己的身体总有一股盲目自信,总觉得重大疾病都是别人的事,自己一定是那个幸运儿。这种认知和女性都以为自己是个例外是一样的,既无知,又愚蠢。等到疾病到来的时候,往往悔之不及。 江若华看着吴威,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感慨万千 一般来说,得过大病是无法购买保险的。生活就是这么讽刺,没有病的时候,没有人觉得自己需要保险,只有生过病的人,才知道保险多么重要。问题是,这个时候,已经失去购买保险的机会了。所以,江若华实在闹不明白吴威这时候来找她的用意。 “那现在还好吗?”江若华问道。 “做完手术了,还好。” “现在这个病已经不算重大疾病了,术后的生存质量也很高,做完手术就好了,和轻症差不多。”江若华安慰他。 吴威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得什么病,那时候你来找我,我还……” 江若华制止了他的话,吴威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在中国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个反应。 “那你今天找我来是因为什么事?” 吴威说道:“我就想了解一下还有没有机会投保,还有,想给老婆孩子投保一份。” “你们家都没有买过保险吗?”江若华大惑不解,要知道现在中产家庭大多数人都有保险意识,像吴威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少见。 “我以前对保险很反感。”吴威不好意思地说。 江若华点点头,不过吴威要投保的话,费率就会高很多了,也就是说要多加钱,有些疾病也不能被纳入保障,这点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了。 江若华掏出纸和笔,把情况在纸上写写画画都给他说明清楚了,吴威听完之后感慨道:“你是我认识的保险业务员中讲得最清楚的一个,如果上次我们能见面,我肯定会买的。” 江若华听他说完完也很感慨,如果当时她能坚持把吴威约出来就好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她应该做的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简单地放弃。 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无知和偏见中,作为一位保险专业人员,她有必要也有责任去普及保险知识,去改变这种状况。只是那时候,她自己对这个行业也充满了偏见,对自己也缺乏自信。 她这才意识到,作为一个保险代理人,必须拥有强大的使命感,而不应该仅仅为了一份收入奔波。作为客户,他们是感觉得到你的想法的。 只有先成就别人,别人才能成就你。当你把客户的需求放在最前面的时候,客户才能真正信任你,帮助你。先达成别人的愿望,别人自然会达成你的愿望。江若华感慨万千。 当她为了达成自己的业绩约见客户的时候,成功率太低了。只有当她真正抱着为客户解决问题的想法的时候,客户自然就来了。 吴威签下三份保单,妻子和两个孩子的,至于他自己,只能等手术半年后通过体检才能投保。 送走吴威后,江若华没有跟着离开,她坐在位置上一边喝着柠檬红茶,一边想事。 这次保单的成交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兴奋感,相反,她觉得沉重。吴威不过和她同龄,却已经得了一场大病,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并不少见。 她想到前几年一个大学同学已经去世了,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留下一个四岁的孩子和年轻的妻子。她那时还唏嘘不已,现在看来,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和风险。 离婚后,江若华曾经带女儿去爬山,在上坡的时候,她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山坡,女儿吓得不轻,脱口而出一句话:“妈妈如果你出事了,我就变成孤儿了。”她那时候还笑女儿多愁善感。 她想起孙建平说的一句话,他是独生子,万一出了事,父母怎么办?孙建平还没孩子,而她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有事,父母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她一直考虑的是生存的问题,却从未考虑死亡的问题。这是她第一次重新考虑起这个问题。她必须为父母孩子做一些保障。 中国人是忌讳讨论死亡的,这才是现在中国人均保单率这么低的原因之一。 江若华正想得出神,老板走到她身边来了:“加水吗?” 江若华点点头。 老板便在她的杯子里加了些水,接着问道:“你是做保险的?” 江若华觉得他这么问很奇怪,便答道:“是啊。怎么了?” “哦哦,没什么,就问问。你这么早就开始上班了?” “我们这种工作时间自己安排,有客户就工作,没客户就休息。”江若华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天知道,没客户的时候她是多么地抓耳挠腮,如坐针毡。 “哦,不错不错。我听说你们这行的收入很高啊?”老板一屁股坐在对面问道。 江若华对老板今天的反常表现十分迷惑,不过还是尽可能认真地回答:“收入高是有的,一方面看自身的圈子,一方面看自己是不是够努力。总之,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要赚钱就要努力工作。” 老板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这个行业是怎么招人的?” 从业一段时间,在江若华眼中只有两种人:打算找她买保险的人和打算跟她卖保险的人。所以一听老板这么说,她便来了兴趣:“老板,你对这个行业有兴趣?” 老板摇摇头:“我这里忙成这样,走不开,但我看你刚才很容易就签了个单子,所以觉得很有意思,就问问。” 江若华便说道:“进这个行业不难,关键是学习和坚持,我们公司提供良好的培训。”说完便不肯多说,有些事就怕说多了说溜了嘴。 不过两人这么一聊,倒聊出许多亲近之感,江若华笑道:“老板,我打算把你这咖啡店当成我的基地,以后请客户过来,你得给我打个折啊。” 老板笑着说:“没问题,你尽管来,我一定给你打折!” 江若华这才觉得心中块垒松动了许多,便放松身心,和老板攀谈起来。 这一聊,才知道老板姓朱名进强,也是江州人,家中有老妻,还有一儿一女,都大学毕业了。年轻时也闯荡世界,到处做生意,九零年代曾经也有过百万身家,只不过一次生意失败,赔了个底掉,后来才开了这个咖啡馆。 第24章 老板的传奇 江若华想不到经营这个小小的咖啡店还有过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顿时对他来了兴趣。 “那你是为了什么想到开这家店的?毕竟以前做过那么大的生意。”江若华好奇地问道。 朱进强把水壶放在桌面上,顺便把刚才弄皱的桌布抚平整,这才开口说道:“那时候欠了一屁股债,两个孩子又还小,根本没有了活路,都要放弃了,但我老婆扛起锄头,进山开始锄地种粮食。”他说话的声音发颤,眼神仿佛越过江若华又回到了过去。 “我那时候整天喝酒,喝完了就睡,什么都不管,我老婆也和我闹过几次,但我根本不听她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德行。我老婆哭了几个晚上后,就领着两个孩子开始种地,种果树。把我一个人撇在家里。” “我在家一段时间,把身体都快搞垮了,过年的时候,又有债主上门要债,我没办法,只好把仅剩的一个手表抵给了他们,然后就跑路了。” “我躲在大舅子家两个月,实在过不下去,人家也不想养闲人啊!何况我还欠着一屁股债,要不是因为丈母娘硬要大舅子看在妹妹的份上搭把手,我连他们家的门都进不去。” “我实在看不了脸色,就跑回家了,正好看见几个人堵在门口,和我老婆推推搡搡,我儿子看见妈妈被欺负,冲上去一口咬住那个要债的手,那个要债的一反手就把我儿子摔在地上,我儿子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女儿当即扶着弟弟哭的死去活来,我老婆眼睛都红了,冲上去要和他们拼命…”朱进强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很不好意思,狠劲地吸了几下鼻子这才稳定下来,“我立即冲上去,挡住了他们,对那些要债的说,只要我活着年底一定会给他们钱,让他们放过我们。” “说到底要债的也只要钱,没必要闹出人命,听我说完就走了,临走前放下话,要是年底前还不上钱就要我的命。我没管他们,赶紧去看我儿子,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后来我就洗心革面开始重新开始。丈母娘和大舅子凑了点钱,我自己再找家人借一点,开了这家店,我老婆就带着孩子在山里种果树种粮食。” “我一边开店,一边卖农产品,好在之前有个欠我钱的客户也度过难关了,就把钱还给我,这才还了一些债,过了年。” “我们全家省吃俭用,这么些年一直都在还债,儿子女儿毕业后,一起工作挣钱,直到去年才把债都还完。” 江若华闻言十分惊讶,从九十年代到去年,他们的债务还了二十多年才还清,这还是加上两个孩子的工作收入。她不禁对这个老板刮目相看:“你真厉害,这么多年终于还清了,不当老赖。” 朱进强苦笑道:“我是这个性格,总觉得欠了人家的一定要还清,就是苦了老婆孩子了。” “你也不容易啊!谁又能想到会这样?你当初也是为了让一家人过得更好。生意生意,不是生就是死。确实是这样啊!”江若华感叹道。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人,朱进强只好撇下江若华去招呼。 江若华看着这家店,东西虽然陈旧,但干干净净的,铝壳热水瓶甚至还反着光,想来朱进强每天都在用心打扫,看得出来,这个勤劳而又坚韧的人始终热爱生活。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部传奇,江若华暗想,只是有些人善于讲故事,有些人则全盘接受命运的安排,从此缄默不语。 江若华看向窗外,梧桐树又发了新芽,三角梅仍旧开得灿烂,大雨过后,天地一新,人间故事,正在上演。 朱进强料理完生意,拿着一个玻璃壶,里面装着深红棕色的液体,液体上面还漂着几片柠檬,他又给江若华的杯子里续上一杯,说道:“以后来我店里,柠檬红茶无限量供应。” 江若华笑笑:“那就太感谢啦!”忽然,她又想到一些事,便问道:“年前你这家店什么时候关门?” 朱进强歪着脑袋想了想:“你来那天下午就关门了。” “之后还有再开过吗?” “没有。” 江若华觉得奇怪,那天又是谁开的门? “怎么了?”朱进强惴惴不安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年前我有次路过这里,看到你的店开着门。” 朱进强大惑不解:“年前什么时候?” “快过年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八、二十九,记不清了。” 朱进强一脸的迷惑不解:“不可能啊,我已经回家去了,门不可能开着。”他皱着眉头,仿佛在认真回忆那两天在干嘛,突然,他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回来过,买了些年货没地方放,就先回来了。你当时在外面?怎么不进来坐坐?” 江若华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时候有事就没进去。当时周围的店都关门了,就你家还开着,太好奇了。就问你。” 朱进强笑道:“哦,你坐着,我去忙了。”说着便抽身回到厨房。 江若华也觉得自己太八卦了,没来由地问些没脑子的问题,说到底人家要开门还是关门,关她什么事? 她把杯里的红茶一饮而尽,还是熟悉的问道,她满意地笑笑,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便准备离开。 朱进强却从柜台后钻出来,提出加个联系方式,江若华想着以后还要经常光顾他的店,便欣然同意。接着两人又寒暄几句,江若华便骑上电动车走了。 刚下过雨,地上湿滑,江若华慢慢地骑着车,生怕又重蹈上海的覆辙。在路口拐弯时,她分明看到过年前看到的那辆车又开了进来,只不过这次车上并没有王天明,而是那个年轻女人。 她把车停在路边给那辆车让路,随后装作查看电动车的车况下来检查,眼角余光却瞟向那辆车。 她看见那辆车停在咖啡馆门口,那个年轻女人下了车,径直走进咖啡馆。 第25章 卖房 江若华顿时好奇心起,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和王天明乘坐同一辆车?那次李严莛看到的和王天明在一起的女人也是她吗? 她想起朱进强说过,他们家在奇峰山有个农场,王天明正好和一个陌生女人一起出现在奇峰山,难道他们之间有关系?网络上说的那些传言难道是真的?这个女人是王天明在外面包养的情人?那这个女人和朱进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江若华觉得好奇心和窥探欲在她体内疯狂地膨胀起来,她太想知道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想掉头回去一探究竟,却又怕被朱进强发现。 回去?还是不回去?这两个念头在她脑子里交战,这时候路上的人还不多,江若华想了想,便站起身来,假意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眼睛却捕捉到那辆车的车牌号,她掏出手机,拍下车牌号,打算明天回公司问问李严莛,是不是和那天他看到的车是同一辆。 她琢磨了一下,便果断调转车头回到咖啡馆,朱进强看到她进门十分惊讶:“怎么了?” 江若华假装镇定,说道:“我有个夹子掉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咖啡馆里。” 朱进强问道:“什么样的夹子?” “金色的,上面有个蝴蝶。本来也没啥,我女儿送的,要是丢了她要该说我了。”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那个年轻女人的踪迹。 朱进强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刚才收拾桌子的时候没瞧见,要不你再找找看吧。” 江若华巴不得一声,快步向座位走去,假装找东西,四处查看。那女人没有在店堂里,大概是去上卫生间了吧。 她在忙乎的时候,朱进强却没有走进厨房,跟过来关切地询问道:“有没有?” 江若华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大概是我记错了。可能落在别的地方了。”说着,便往外走,经过柜台的时候,却和从厨房里面出来的年轻女人撞了个满怀。 她惊讶地望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似乎被她盯得莫名其妙,颇有敌意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江若华这才反应过来,连说几句抱歉,便匆匆离开。 一骑上电动车,江若华把速度开到最大,飞也似地逃离咖啡馆。一方面,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一方面,也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一段路,她在路边停了下来,越来越理不清楚这中间的关系。那个女人为什么进了厨房?她突然想起朱进强说过,自己有一儿一女,看那女人的年岁,大难道是他的女儿? 那么他们和王天明是什么关系? 这也太奇怪了吧?王天明住在上海,又怎么和江州的一家小咖啡馆老板的女儿扯上一起?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那女人是小三。 她仔细回想那个女人的样貌,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驼峰鼻,细眉修眼,嘴唇小巧,肤色白皙,身材纤细高挑,长得不算艳丽,却有江南小家碧玉的气质,这种气质和邵梅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江若华想起看到邵梅的那次,她黑衣墨镜,气场逼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看得出身段极好,结合新闻还有一些自媒体上对她的描述,大概是个对自我要求极高、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这样一个女人却以那种方式香消玉殒,让人唏嘘。 想到此处,她不禁对王天明有了些许鄙夷,男人么,呵呵。 她拿出手机,划到那个标注王天明的头像上,打开他的个人资料,但上面还是一片空白,连朋友圈都是一条横杠,她想把这个人删掉,但想了想,还是关闭了手机。 “没必要,”她对自己说道,“所有人都是潜在客户以及潜在的组员,这么做太幼稚了。” 江若华重新骑上车,往家里方向奔去。 春节过后,春天的迹象已经像怀孕一样掩盖不住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迎春花已经悄悄开放,道路两旁的树梢上都挂上了一抹新绿,江若华目之所及,皆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这些风景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不快,沉醉在春风里。 快到家的时候,她看见房产中介的门开了,便在门口停了车,走进去转了一圈,却没看见阮凤娇,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接待了她,江若华问道:“阮凤娇呢?” “哦,她带客户去看房了。”眼镜男答道。 “这么快就有客户看房了?” “是啊,春节刚过,就有好几波客户来看房。” 江若华便问道:“今年的行情怎么样?” 眼镜男狐疑地看着她:“您是买房的?还是业主?” “我是业主。” “哦,您好,您是哪套房子要出售?” 江若华报了房号,眼睛男便拿出电脑一查:“哦,我记得您,凤娇姐和我们提过,您那套房子靠近大路边,比较吵,所以看的客户是有,就是都不满意,一个原因是噪音比较大,另一个是价格太高了。” 江若华心下嘀咕。还是这个问题,想了想,只好说道:“那这样,等阮凤娇回来,你让她给我打电话。” 眼镜男点头答应:“好的,我会转告她的。姐慢走。” 江若华走出中介的房门,又去了另外几家,结果也都是同样的说法。江若华嘴上没说,但心里却开始动摇了。实在不行,只能降价了。 她刚要回家,就接到阮凤娇的电话。电话里照旧还是那一套,江若华无法,只好问阮凤娇的意见,没想到她张嘴就说:“姐,我的建议只能是降价。” 江若华思忖再三,便说道:“行吧,那你说降价多少合适?” 阮凤娇说道:“这个要看您自己的情况。如果舍不得,就降一两万,想尽快出手,降价幅度就要大一些,我手上的客户急着买房子的,降价十万二十万的都有。” 江若华一听,降价十万,想都不要想,但如果实在没有客户接手,她也难办,于是咬咬牙:“降五万吧。” “好嘞!”阮凤娇爽脆地答应一声。 江若华的心在滴血。 第26章 春节party 大年初七,大疆公司开始上班了。江若华一早打扮得喜气洋洋,她外穿一件粉红色羊绒外套,里面搭着黑色高领针织裙,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尖头及踝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米色羊毛厚围巾,嘴上擦着橘红色口红,衬得皮肤白皙,精气神十足。 一进公司她就发现工位上摆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大红色的布艺小老虎,大大的虎头小小的身子,十分可爱,旁边还放着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还有一包新年糖果。她打开信纸,上面写着公司对过去一年里她取得的成绩的肯定,还有新年的期盼和祝福。江若华觉得心里暖暖的,抬头一看,发现每个工位上都放着一样的礼包。果然大疆公司在仪式感上的骚操作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一天没有早会,大家都聚在会议室里参加新年的第一次party。江若华一走进会议室就被摆在正中间的巨大会议桌吸引住了,几张普通会议桌拼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山一样的饮料和零食,会议桌上方是个巨大的老虎气球,围绕着会议桌底下的地板上放置各种各样的礼物。每个看到这一景象的人都要爆发出一声惊叹,会议室里的气氛热烈异常。 江若华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李严莛的影子,便问林锐,林锐脸色不自然地告诉她,李严莛已经下号了。 江若华大吃一惊,连忙问他怎么回事,林锐说他也不知道,好像是因为家事。 “你没有挽留吗?” “我当然挽留了,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任我怎么说也不顶用。”林锐沮丧地说。 江若华这才发现短短一个假期,林锐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大概李严莛的离去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可令她不解的是,李严莛年前还是很有干劲的,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而且也不和她打个招呼。她原以为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没想到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连离职都不和她说声,这让她觉得十分挫败。一片欢声笑语中,师徒两人愁容满面、垂头丧气,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若华给李严莛发了个信息:“听说你不干了?” 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是的。个人原因,不便透露。” 江若华又问道:“怎么的也一起吃顿饭,怎么都不说一声?” “走得急,以后有空再聊。我已离开江州,有机会回去的话再找你叙旧。” 李严莛离开福州了?江若华没想到是这样,那么,他的爱人呢?她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是逃难来到江州,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发现会议室里的人似乎比过年前少了一些,有些培训班的小伙伴都没有出现。过年的时候江若华和一些小伙伴聊过,一些小伙伴表示这行太难做,坚持不下去了,年后要重新找工作了。 江若华也动摇过,毕竟这行确实不是那么好做的,只是她比较幸运,年前年后刚好都有单子,所以就坚持下来。但自己究竟能在这行走多远,她心里也没有底。 她没有给自己设定很长远的目标,能坚持一个月就坚持一个月,能走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的那种迫切的赚钱愿望,现在她的目标更加务实:活着。 雷老师走进来主持party,台上照旧是幽默的开场白,场下照旧是热烈的回应,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连林锐也一扫刚才的困顿,融入环境之中。江若华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心里只觉得恍惚:“他们真的这么快乐吗?” 她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融入这个环境,始终游离在外。 她对他们的想法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虽然他们都在同一时空,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至于为什么,她不清楚。 party过后,所有人都得到了礼物,江若华也不例外,她得到了一个小小的精美的钥匙扣。 时间已近中午,林锐提出和她一起吃饭,江若华答应了,一般林锐这么做,总有话对她说。 两人走进公司楼下的一家简餐店,林锐点了一碗米粉,江若华点了一份烧鹅饭。两人坐着等上菜的时候,林锐开口了:“若华,你对于今年有什么计划吗?” “什么计划?我没有什么计划,每个月能完成业绩目标,能领到工资就好。”江若华随口答道,她现在很烦听什么愿景、目标之类的话。 “你这两个月的业绩都达标了,应该是进入状态了。今年开始你可以建立团队了。”林锐说道。 江若华对建立团队之类的不太感兴趣,因为她知道团队成员流失太大,很多时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招了一个新人,没几天就流失掉了。就拿他们这一期的同学来说,这才3个多月,已经流失了一半了,剩下的几个也是岌岌可危,好几个已经在投简历了。虽然主管招到学员有提成,学员出单的时候主管可以抽佣,但和付出的时间和心血相比,还是不等值的。 想到这里,江若华不以为然地说道:“做团队太难了,有那个时间,我可以多跑几个客户。” 林锐认真地说道:“你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做团队确实难,这就看你想在这个行业吃肉还是喝汤了。如果只想喝汤,那你专攻销售,做得好的,也不错,但大概率来说,只能维持基本生活。如果真想在这个行业获得长远的发展,就一定要做团队。天上一定没有白掉的馅饼,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锐等了一会儿,看江若华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你考虑一下,因为接下来就要针对合格的学员开办领导力培训班了。” 林锐知道江若华和其他学员不一样,其他学员有时候还可以用套话忽悠一下,但江若华年纪比他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他多,不容易被忽悠,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要和她实话实说。 江若华没有回答。服务业端着饭菜上来了,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便都低头吃饭,间或说些鲜花,暂时把严肃话题放在一边。 第27章 碎银几两 饭后,江若华告诉林锐,给她点时间考虑一下。林锐答应了。 实际上,江若华犹豫的真正原因在于女儿。因为女儿已经上初二了,正是关键时期,现在家里又是这种情况,她希望自己多一些时间陪伴女儿。 如果一旦开始招募队员,要想留下队员,她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培训,帮助队员促单,还要随时做思想工作,处理一系列突发状况,那么她所有的时间都将不由自己支配。否则,留不住队员,又耽误了做销售的时间,得不偿失,这才是她犹豫的原因。 她当然知道建立团队的重要性,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只能有所取舍。 现在伊一已经去了肖路那边,按理说给她争取了一些时间,但江若华也明白,以肖路的尿性,他的面具不会戴太久,不久后女儿就有可能受不了他们回到家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林颖已经怀孕了。 肖路让女儿跟他一起住,无非是为了让人以为他是个好爸爸,离婚错不在于他,他需要女儿来给他洗白,这样林颖的怀孕看起来就不那么扎眼了。他妈还瘫痪着,林颖也怀孕了,一旦孩子生出来,他就不需要伊一了。 她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把房子卖掉,再买一套小的,然后把收入稳定下来。她需要尽快夯实她们的生活基础。一连串待办事项沉甸甸地挂在江若华的脑子里,每一件事都不容易办到。房子毕竟是大宗商品,能不能碰到合适的买家要看缘分。而要取得业绩,她需要不断地跑客户,才能筛选出有真正意向的客户。她要抓紧这几个月的时间,把事情都办妥。 世人忙忙碌碌,只为碎银几两,偏这几两碎银,能解万千惆怅。江若华的压力山大,在上海的孙建平们同样也是。 节后,他们的游戏正式在一些平台投放,但几乎都是石沉大海,反应很差。尽管这一切都在王洋的预料之内,但孙建平还是深受打击,前几个月公司完全是颗粒无收,还在不断燃烧经费,公司前期投入的费用已经告急,几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个时候,陈宁站出来指责孙建平把大家都带进沟里了,如果一开始按照他的想法走,不至于会这么差,现在只能从头开始做了。陈宁更是尖锐地指出孙建平根本不懂游戏,只是带着他们瞎胡闹。尽管柳月想要维护自己的男朋友,但结果摆在眼前,她也无从辩驳。孙建平更是深感挫败。 王洋在视频中看到大家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急忙从家里赶过来调解矛盾。到公司门口,陈宁在摔摔打打地收拾东西,嚷嚷着解散公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孙建平则红着眼睛在一旁不说话,柳月站在他身边,双手抱胸,也不说话。 王洋拄着拐杖走进会议室,问道:“怎么了?陈宁,你这是干嘛?” 陈宁嚷道:“回家啊!结果都成这样了还留在这里干嘛?有人能厚着脸皮呆下去,我可呆不下去,我做不到欺骗别人,欺骗自己。天天给人画大饼!” 孙建平看到王洋进来,便走到他身边扶他坐下,王洋把拐杖放在一边,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对孙建平说道:“帮我倒杯水,我口渴。” 柳月闻言立即用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在王洋面前,王洋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才说道:“这不是才开始吗?急是没有用的,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群策群力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陈宁兀自嚷嚷着:“还找什么问题?没用了!我要回去,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王洋突然脸色一变,说道:“陈宁,创业就是这样,没有一蹴而就的!你要是以为一次就能成功,那你还是趁早回家抱孩子去!有这个想法就不适合创业!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我们既然开始了,就要给出一个结果。” 陈宁突然涨红了脸,吼道:“你别来支使我!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了?除了躺在床上,啥也没干!一开始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怎么给我画饼的?我们通宵工作的时候,你做了什么?现在你跑出来了,还在这摆大老板的谱!你们都没关系!我呢?我能跟你们一样吗?我能在这儿耗着吗?” 孙建平终于忍耐不了,冲过去一把揪住陈宁的衣领:“不愿意现在就走,没人留你!”说着,把陈宁搡了一把。 王洋立刻站起来制止了孙建平:“建平,你别急,让陈宁把话说完。” 陈宁好不容易挣脱了孙建平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退出。我在这一点意思都没有,工作、生活都不如意,所以通知你们一声,我他妈受够了!你们自便。”说着,他收起自己的东西,装进包里,扬长而去。剩下三个人怔在当地。过了良久,王洋缓缓坐下,孙建平和柳月也都聚拢在会议桌旁边坐下,三人对坐,默默无语。 终于,柳月打破沉默说道:“既然陈宁要走,也不要紧,这种事不少见,建平,你别放在心上。我们找找原因,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尽量改。” 王洋开口道:“春节的时候,我把游戏给我堂妹玩了一下,她的意思是,确实游戏的形式太普通,没有亮点,不够突出,基本上和其他的三消游戏大同小异,我们能不能在形式上改动一下?比如不用那么多关?因为现在的玩家没有那么大的耐心逐关突破。” 柳月笑道:“你说的这点很有道理,之前陈宁提过,不要设置那么多的关卡,提升难度就可以了。我们还没有当回事,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可行,要不然,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去改,再试试?”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孙建平的反应。 孙建平确实深感大受打击,游戏测试的失败让他一时间对自己心灰意冷。但柳月和王洋的话又让他看到了希望。是啊,还没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放弃? 只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最严峻的问题,不是游戏测试失败,而是他们的经费已经告罄。 第28章 解决思路 连续几个月的只出不进,成果又扑街了,这样的结果这让孙建平难以接受,作为亲自操刀者和主要负责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这种压力和挫败感是王洋感受不到的。 严格来说,王洋更应该为这个结果负责,毕竟他是大股东,也是最早的策划,但孙建平作为执行人,他对结果更在意。这里面不光是因为对投资人无法交待,更是一种对自我价值和能力的巨大怀疑。 他十分痛苦。 王洋却面不改色:“再改一改,费用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再加油一下。” 柳月也说道:“王洋说得对。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改!其他的,都放在一边。一边改,一边试。” 孙建平这才抬起头来:“那陈宁那边……” 王洋接话道:“我来解决。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的进度。他能留下更好,实在不想留……” 柳月接到:“我可以顶上。如果他实在不想回来的话。” 王洋奇道:“你现在可以吗?” 孙建平点点头:“柳月还行的,学得很快。” 王洋这才放下心来:“这我就更没有压力了。这些杂事交给我,项目的事,建平多辛苦了。” 孙建平答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本来就应该做的,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 王洋倒并不是客套话,因为如果陈宁确实想走,压力就都在孙建平一个人身上了。不久后,王洋要进行最后一场手术,这场手术将决定他今后能不能正常站立,甚至行走,术前准备和术后康复非常重要,所以他必须集中精力,只能把公司都托付给孙建平了。 孙建平也明白王洋的意思,他始终因为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事对王洋心存愧疚,能为王洋做些事情是心甘情愿的,并不存在辛苦一说,他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又像这次一样。 但王洋没有让他多想,说完话就走了。他现在可以拄着拐杖行走,状态比之前好得多。孙建平要送他出去,他不同意。 “你管好公司的事就好。”王洋回头对他说道,又看了柳月一眼。 孙建平说道:“放心吧。” 王洋叫了辆车,下来的时候车已经等在楼下,他费力地上了车,直奔叔叔公司。 王洋早就考虑过经费的问题,他本想找父母,但考虑到父母的公司业务和自己的公司没有任何关联,还是作罢。叔叔有一部分业务和游戏相关,考虑了一番,他还是认为找叔叔比较合适。他提前一天了解到叔叔最近都在公司,便打定主意,叔侄俩一起吃顿饭,可能问题就解决了。 王天明正在公司里,王洋的到来让他十分意外,不过好在中午正好有个空,于是便叫王洋一起吃饭。 公司有个专门的小食堂招待客人用的,平常都是重要客人来访才启用,不过王洋来了,王天明也没有惯着他,还是一起在大食堂用饭。 王天明打来三菜一汤,叔侄俩找个角落对坐,王洋见到自己爱吃的烧鹅,顿时胃口大开,甩开腮帮子吃起来。 王天明笑着看他吃饭,一边给侄子夹菜,一边问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王洋一口饭含在嘴里,塞得嘴巴鼓鼓囊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天明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用得着和我拐弯抹角的?说罢。” 王洋见话都说到这里了,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公司目前的情况和早上发生的事如实地告诉了王天明。 王天明听完,沉吟半晌,说道:“按理说,你从来没有和我张口,我应该帮你一把。但在商言商,公是公,私是私,你们公司目前的情况,确实很糟糕。我不认为有投资价值。” 王洋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急了:“怎么会呢?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从专业的角度看,我看不到价值。你们公司的组织架构、人员、技术、资金流都存在问题。” 王洋想了想,又说道:“要不然,就当我和你借的。我需要钱周转。” “那更不行,把私事和公事混在一起。这是大忌。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你坚持用自己的钱来填补公司的窟窿,我劝你趁早放弃,及时止损。” 王洋没想法叔叔会是这个态度,一时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饭菜顿时都不香了。王天明却没有理他,自顾自吃饭。 王洋蔫了一会儿,又缓过来了,管他的,先吃完饭再说。多大的事儿!天塌下来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 王天明看着侄子的脸色变化,嘴唇挂着一抹笑,于是便按下这桩事,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 “怕吗?” “怕,但,也习惯了。” 王天明点点头,神情有些黯然。侄子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性格沉稳了许多,但他的脚,始终是王天明心中的痛。 突然王洋放下筷子,问了王天明一个问题:“叔叔,我到底是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儿子?” 王天明吃了一惊,几乎把汤都洒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王洋蹙着眉头说道:“我那天晚上听爸妈无意中聊的。”说完,他盯着叔叔看。 王天明看着侄子轮廓分明的脸,那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分明是他们王家的基因。他无数次盯着侄子的侧脸细看,越看越喜欢。可他今天突然问出的话,却让他措手不及。 他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道:“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么多年你爸妈对你怎么样?” “我爸妈对我没得说,所以我才从来没有怀疑过。” “那你觉得你身上有王家人的特征吗?” 王洋说道:“这才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啊,我确实长得和叔叔很像。” “那不就行了?” 王洋狐疑道:“那爸妈怎么会说我是收养的?” “也许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听得一清二楚。”王洋说道。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 “我当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父母亲生的孩子,不,他们给我的爱比很多孩子还要多。所以我问不出口。”王洋沮丧地说。 第29章 转机 对于王洋突然提出的问题,王天明固然吃惊,但并不意外,这么多年来,他已经随时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王洋说道:“你爸妈结婚多年没有孩子,那时候确实想过要收养个孩子,没多久你就出生了,所以有时候你父母就开玩笑说,你就是那个他们要收养的孩子。你小的时候还常常这么说,后来他们觉得你长大了,这样的玩笑会伤害你,所以就不再提了。你那天听到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虽如此说,但王洋还是将信将疑,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但也找不出更合理的理由来反驳,也就作罢了。 吃罢饭,王天明便说下午还有个会议,让王洋自行安排。王洋本来还想谈谈借钱的事,但叔叔如此态度,再谈下去怕也不会有结果,便怏怏地走了。 王天明目送王洋出了门,便抓起电话给王天亮拨过去,把王洋今天说的话大略告诉了他。王天亮大吃一惊,万万不想到自己与妻子的闲话被儿子听了去,好在王天明把谎圆了过来。 末了,王天明又叮嘱道:“往后说话万万小心,他如今已经大了。” 王天亮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天明,我觉得吧,孩子也长大了,如果把事情说明白了,也许更好。我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他也不用整天胡思乱想。” 王天明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说,时候到了,我会和他说明。在这之前,你们还是保守秘密吧。” 王天亮只能答应了。 王天明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他走到落地窗口,望着远处奔腾不息的元江,一个人影蓦地浮现在脑海。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返回办公桌前,开始办公。 孙建平在陈宁和王洋走后,颓废了一会儿,整个人像瘫了似的靠在椅背上。柳月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孙建平无力地握住柳月的手,说道:“我是不是很差?” 柳月摇摇头:“谁说的?陈宁说的气话你也信?” “这么长时间却只有这个结果,是我太差了。” “创业本来就是失败的几率远高于成功。要是那么容易的话,还有几个人去打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觉得王洋和陈宁提的建议有些道理。” 孙建平抬起头看着柳月:“你也这么觉得?” 柳月点点头:“我们的问题就是太同质化。” 孙建平这才一咕噜坐起来:“好,那就改。”说干就干,他坐到电脑面前开始工作起来。 柳月看着孙建平的背影,嘴唇浮上一抹微笑。 下班后,柳月提议一起在外面吃饭,但孙建平想回家看看,柳月知道他急着回去看陈宁到底走了没有,便跟着他一起回去。 回到家里,门口的鞋柜里已经没有了陈宁的拖鞋,走进房间,发现他已经把行李都打包好了,只是人不在房间里。 孙建平看着这一幕,心中有气,这厮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点招呼都不打吗? 三只小猫早已围上来,柳月便忙着给它们喂食、铲屎,孙建平又去了浴室,陈宁的东西都不见了,大概都收到行李箱去了。 他给陈宁打了电话,但手机一直关机。孙建平心中暗骂混蛋,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回来了,柳月便提议在家里做饭。两人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可孙建平记得原本里面明明还有一些食材。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打开手机点了一些外卖,然后放下电话看着柳月和小猫玩。三只小猫都长大了,在两人的精心喂养下,小猫都长成了大猫,只是两只小橘猫的身量都比小狸花大了一圈,但看起来都毛茸茸的十分讨人喜欢。 孙建平看着眼前静谧的画面,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他想像着柳月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们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养着小猫,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突然从心底生出源源不断的动力,白天的沮丧一扫而空,他要为自己的家庭奋斗,为自己的将来奋斗。此时,所有的困难在他眼前都不算什么,只要他想,就可以克服。 他正痴想着,突然听到门铃在响,大概是外卖到了。他打开房门,却发现陈宁站在外面。 孙建平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你没带钥匙吗?” 陈宁沉着脸说道:“没带,都放在桌子上了,你没看见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来。 柳月听到声音站起身来:“陈宁,你回来了?” 陈宁只回答了一声“嗯”,便走进了房间。孙建平锁好门,走进房间,和柳月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 孙建平听到他在房间里“乒乒乓乓”地弄什么东西,响个不停,便走到门口一探究竟。只见陈宁拿着一个旅行包,正在把剩下没有装进行李箱的东西都扔进旅行包里。 孙建平等着他收拾完,声音停了,便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陈宁头也不回地答道:“在这里没意思。意见没有人听,住在房子里整天还要看人脸色!” 孙建平正要答话,柳月走过来说道:“我们刚才都商量了,觉得你提的意见有道理,正在按照你的思路改呢。” 陈宁回过头来:“真的?” 孙建平点点头,但他实在不想在陈宁面前认输。 陈宁却高兴起来:“那么,我的建议可以实施了?” 孙建平又点点头。他想不明白,一个人的脸色怎么能说变就变,前一秒还如丧考批,后一秒就春暖花开了。 但陈宁却没顾上看孙建平的脸色,兀自对着柳月絮絮叨叨:“我都说了那么久,没人听我的,非要撞了南墙才回头!现在好了,还得从头开始做了吧?改就不累吗?” 孙建平的脸色越来越难堪,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被另一个男人抓住小辫子使劲造,这口气搁谁都咽不下,眼看着孙建平要火山爆发,柳月连忙捏捏他的手,自己却对陈宁说道:“你的想法有道理,建平的想法也有道理,总要一一验证嘛。好了,你也别走了,接下来是验证你的想法的时候,你难道不想看吗?” 孙建平满腔火气被柳月按了下去,陈宁那厮倒是又抖了起来:“不走了,当然要看看我的想法对不对。你们现在八抬大轿也请不走我咯。” 柳月暗笑,孙建平却只想给那厮脸上来一拳。 第30章 柳江市 江若华最近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许多客户都约不出来,一时间十分灰心。以前她遇到难题总要问问林锐,但他最近又招了一个徒弟,所以放在她身上的关注变少了,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惠玲断断续续地打电话过来,她老公对她越来越冷淡。本来还心怀愧疚,遮遮掩掩的,但在惠玲没控制住情绪大闹一场后,就公开表示只要离婚,什么都给她,便留宿在外面了。公公婆婆虽然还向着她,但她老公羽翼已丰,管不动他了。 惠玲却不愿意离婚,毕竟老公的赚钱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离了婚固然一时痛快,但她也不想便宜那个女人。于是三个人开始了胶着的局面。 她时常情绪崩溃地打电话给若华,哭诉老公的冷漠和无情。若华一开始还是向着她的,但渐渐地也品出味来。 惠玲的恋爱脑才是这桩婚姻的最大问题。结婚后,夫妻二人关系很好,丈夫对她很是温柔体贴。丈夫为自己找到一个娇俏可爱,又会来事的妻子感到骄傲。 但时间久了,婚姻便失去了甜蜜和浪漫,变得琐碎而无趣。惠玲觉得自己在婚姻里越来越不快乐,便在单位里交往了一个男闺蜜。 一开始她老公还不太在意,他相信自己的妻子不会出轨,但风吹到耳朵里,总是心里不得劲,便劝她注意自己的言行,毕竟都当妈妈了,但惠玲却没有当回事,她觉得自己一没出轨,二没出钱,两人只是关系要好,又碍着谁了? 时间长了,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她老公觉得既然惠玲对他根本不在乎,干脆自己也找一个红颜知己算了,也刹刹惠玲的骄娇二气。 起先,他只是需要有个女人崇拜他,听他说说话,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还能管住自己,男人一旦动了情,就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一来二去,红颜知己成了情人。 一开始他着实畏惧惠玲知道,毕竟他接手工厂的时候,很多问题都是惠玲帮他解决的,父母也不允许他这么干,他们家在柳江市多年,根基很深,而惠玲的家族在柳江市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虽然父亲早逝,但能干的母亲立刻接棒,照样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所以,他一开始还想着怎么把这事盖严实。 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已经收拾不了残局了,便把选择权交给惠玲,自己索性摆烂。但惠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哭又闹,还上门追打那个女人,结果便把事态越闹越大。 江若华听完惠玲的絮叨,知道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都该各打五十大板。男人不管多大,说到底都是小孩心性,一开始还想救火,但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已经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便怂了。江若华一开始让惠玲好好谈,结果她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让她不禁感慨,好好的一副牌被惠玲打得稀烂。 但朋友还是要力挺的,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帮亲不帮理。江若华做不了什么,但是去惠玲身边加油打气还是要的,毕竟她深知,困难中搭把手对当事人来说有多重要。 周末她收拾行李,买了去柳江市的车票。第二次去柳江市,心境又不一样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前方遇到什么,她心里一无所知,压力重重。第二次去,她是带着使命感去的,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惠玲等在出站口,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消瘦憔悴得让若华几乎不敢相认。江若华仿佛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眼泪顿时“刷”地流下来。 惠玲也哭得不能自己,江若华擦干眼泪,拉着惠玲上了车。 回到家,还是那个房子,却失去了气象。地板上、桌子上、玩具堆里,到处都是灰尘,东西也凌乱得像被台风刮过一样。惠玲抱歉地说道:“最近孩子都去爷爷奶奶那里了,就我一个人在家,上个月阿姨请假了。”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江若华拍了拍她的肩膀,把箱子拖进房间里,便出来收拾房间。惠玲连忙制止:“我让你来可不是干这个的。” 江若华说道:“先把房间收拾好,你的情绪才能好。”又看着惠玲红肿的双眼,“你先去洗把脸,我们一起干完活,就出去吃饭。” 惠玲依了江若华的话,虽然刚下火车感觉很累,但两人一起干活还是很快,不出一个小时,房间就收拾好了。看着房间里外焕然一新,惠玲脸上有了些笑容。 两人梳洗了一番便出去吃饭。这次没有去上次那家饭店,而是选了一家小菜馆,两人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若华还要了两瓶啤酒。 惠玲不解:“干嘛喝酒?” 若华大笑道:“你忘了?我们在学校里喝酒的那次?” 惠玲也笑了起来。 那是惠玲第二次被高中男友甩了,在宿舍里哭得死去活来。江若华便偷偷买了几瓶易拉罐啤酒藏在书包里,拉着一脸鼻涕眼泪的惠玲去了天台。 惠玲一开始还莫名其妙,等到看到啤酒以后,便破涕为笑了,两人在天台上趁着夏天的晚风喝酒,喝到星星出来,便都有了醉意,于是在楼顶唱起歌来。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浪里个浪个里浪里个浪。”两人一唱一和,又唱又跳,把烦恼都丢到九霄云外。 想起这件事,惠玲笑得前仰后合:“就你那点酒量,还跟我喝酒,没喝多少,就断片了。” 江若华也乐不可支:“你还说我,谁喝了一瓶啤酒就开始跳舞的?像个大猩猩似的!” 两人一边互损,一边倒酒,正好菜上来了,便喝着小酒吃着菜,惠玲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江若华便问道:“后来你那前男友怎么样了?” 惠玲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便说道:“没管他,当他死了。” 江若华笑道:“那时还要死要活的,现在人家死了你都不管。你这人,没心没肺的。” 惠玲看了若华一眼,放下筷子来。 第31章 意外的遇见 若华看她一脸严肃,不知道为了什么,便停下筷子,问道:“咋啦?” 惠玲说道:“你说得对,那个时候要死要活的,过了段时间,也就淡忘了,再后来,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生疏。” 若华笑道:“现在想起来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就觉得自己当初是脑袋被门夹了吗?为什么会那么傻?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人?”江若华看着惠玲,心想她总算开窍了。 她问道:“那现在呢?你那个男闺蜜怎样了?” 惠玲摇摇头:“不怎样,本来也就是平常聊聊天,说说话,这事他倒是很关心,但我不想他参与进来。这段时间没有联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那你老公那边呢?” 惠玲黯然道:“他每天都给孩子打电话,但基本没有联系我。” “你最近是不是老是联系他?”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能不联系他一段时间吗?”江若华笑着说。 “不联系?”惠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便宜了他们吗?” 江若华对这个女人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傻呀!你难道忘了,越是父母反对的恋情,越是坚如磐石,可一旦撒手不管,很快就崩了。他现在之所以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就是因为你逼得太紧了,你把这事放一段时间,他们的矛盾就来了,你老公对你有感情,你们毕竟有两个孩子,到时候你再说几句软话,他不就回来了?” 惠玲呜咽起来:“我就是放不下…” 江若华看不得她这样,便给她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喝了它。” 惠玲抬起头诧异道:“啊?” “喝酒。喝完我们出去逛。你这段时间也累了,我们一起在周边逛逛。上次来,你不是说要带我逛逛吗?现在机会来了。” 江若华明白,惠玲之所以情绪不好,就是因为太闲了。孩子不在身边,工作清闲,没什么生活压力,就一门心思在那件事上打转,给她找点事做就好了。 吃完饭,两人都带着醉意,惠玲便带着若华在柳江市瞎逛。柳江市市区不大,也就几条主要街道,最热闹的地方是在艺达广场及其周围的步行街,今天是周末,步行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出来后,惠玲心情变好了不少,便一边走一边指点:“这家店的衣服不错,物美价廉。那家店的鞋子可以定制,都是纯手工的哦。”江若华在她的指点下边走边看,柳江市的物价相对低一些,确实有些东西价格不高质量却不错。 两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会儿对着手工糖人评论一番,一会儿又夹脚跟着人群涌进一家网红店,一会儿又对着镜子试戴亮晶晶的小饰品,两人仿佛都忘记了年龄和烦恼,重回学生时代。 正逛得开心,江若华看见一家店里卖手工艺品,正想拉着惠玲一起进去,谁知惠玲忽然盯住前方脸色大变,江若华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看见一对男女正手牵着手,背对着他们走进一家冰激凌店。 惠玲的胸脯急剧起伏,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江若华死死地拉住她:“惠玲,你可是原配,不能把档位降低到和那个女的一样位置上!她是谁?你是谁!” 惠玲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让开!那是我老公!”她拼命挣脱江若华的手。 江若华眼见拉不住,只能提醒一句:“这么多人,你要是让他下不来台,你们就彻底完了!你的孩子就没有爸爸了!” 惠玲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她不再挣扎,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转过身来,若华留神打量那个女人,年轻,颇有几分姿色,但和惠玲比起来,也就胜在年轻几岁。男人比惠玲结婚的时候看起来发福了不少,不过气质更沉稳了些。男人的眼光触碰到惠玲,脸色大变,他像触电一样甩开女人的手。 看到这一幕,江若华心里就有数了。她拍拍惠玲的肩膀,惠玲便径直地向他们走去。 江若华的心提了起来,生怕惠玲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惠玲老公脸涨得通红,极为尴尬。那个女人却丝毫不慌,镇定自若地看着惠玲。 江若华深吸一口气,暗自做好准备,若是一会儿打起来,势必不能怂,她要帮着惠玲先把那个小三拿下,那个男的要是敢护着小三,就一起打得他满地找牙。 谁知惠玲走过去只是和老公说几句话,然后就掉头离开,留下她老公和小三一脸愕然站在原地。惠玲走回来,拉着江若华离开了步行街。 惠玲走得飞快,江若华都快赶不上她了。走了一段路,江若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惠玲面无表情地答道:“我告诉他,同意离婚。晚上就回来办。”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江若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你说的是气话吧?” 惠玲站住了,泣不成声,路人纷纷对她侧目,江若华便掏出手机叫了辆车,赶紧把她带回家。 回到家后,惠玲直躺倒在沙发上,哭得肝肠寸断,江若华无话,只能陪着她。 惠玲哭得累了,这才坐起来,此时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纸巾,惠玲只是吸着鼻子,却哭不出来。 江若华问道:“你想清楚了?” 惠玲又拿起一张纸巾,把眼泪鼻涕都擦掉,这才说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吗?”江若华摇摇头。 “我从来没看见他那么开心。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见他那么幸福,那么自然。这是装不出来的。可能他和我在一起,真的不幸福吧。” 江若华便问道:“那你呢?你觉得在婚姻里幸福吗?” 惠玲答道:“我不觉得婚姻是幸福的,婚姻里都是责任。” “是的,我同意你的说法,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不幸福的,能够幸福的概率是极低的。婚姻里就是责任啊,抚养孩子,互相扶持,互相照顾,这才是婚姻啊!他们现在觉得幸福,是因为还没有进入婚姻。如果真走进婚姻,那个女人就一定比你更适合当他的太太吗?他就一定比现在更幸福吗?” 惠玲摇摇头,带着鼻音说道:“我不知道。” “我始终觉得,对两个成熟的人来说,不要轻言放弃。我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还是很重的。” 惠玲惊喜地转过头看着她:“真的?” 第32章 惊不惊喜 江若华翻了个白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出来?” 惠玲委屈地说:“我这不是方寸大乱了嘛!谁遇到这种事还能像往常一样?” “你没看见,他看到你就像见了鬼一样,把那个女人的手甩开?” 惠玲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当时都急眼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做什么,只想一拳打在他脸上。不过你说得对,我越是逼他,他越是有压力,跑得更快。所以我就冷静了,想离婚?离啊,孩子都归我,他把抚养费给我就行。” 江若华也笑道:“你真愿意离?” “你说得对,当初我为那个王八蛋要死要活的,不也过来了?没有谁离不开谁。看你现在不也挺好的?” 江若华叹了口气:“离婚是两败俱伤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离婚。不过既然离了,就往前走,尽量让自己过得好吧。”她顿了顿,又说道:“你们俩的情况不一样,看得出来你老公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他对孩子也好,公婆对你也好,那么,离婚就是错误的选择。” 笑容慢慢浮现在惠玲嘴角,不一会儿又消失了,她蹙着眉头说道:“可我都说了,同意离婚。这下可怎么办?” 江若华笑道:“放心好了,你们俩是黄莺扣了鹞子脚,谁也离不开谁。你等着瞧好了,要不了两天,他就会回来。你安心等着就是。” “要真是这样,我怎么谢你?”惠玲抓着若华的手,连连摇撼。 “再买份增额终身寿就好了。”若华开玩笑道。 惠玲没好气地翻白眼:“原来你也是另有所图!” 不过惠玲说归说,骂归骂,这次的事件也给她提了个醒。在某些特殊时候,保险确实能规避一定的风险。上次若华过来一力主张让她买一份增额终身寿险,她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必要的,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 事实上,江若华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她这次来,也是为了让惠玲敲定这个计划。毕竟,于人于己,这是双赢。任何劝说都比不上南墙有效,只有自己实实在在撞上了,才知道保险这个工具有用。 人类这个物种从来学不会教训,只有当遇到过不去的坎时,有些道理才会突然变得简单易懂,有些人才会醍醐灌顶,否则,你说多少遍还是白搭。 晚上,惠玲精心打扮了一番,拿出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在客厅桌子上,正襟危坐,坐等老公回家。 江若华便问她:“我要不要回避?” 惠玲赶忙拉住她的手:“你在这我心里有底。嘘,大概是来了。” 江若华凝神细听,果然门上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两人赶紧坐好,门开了,若华老公走进来,看见江若华也在这,心里显然有些不痛快。 “你朋友也在啊,惠玲,怎么不介绍一下?” 惠玲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江若华一思忖,他大概有私房话要和惠玲聊,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你们聊,我先回房间了。”说着,便起身要回客房。惠玲待要挽留,若华早一溜烟回房了。 关上门,江若华敛声屏息,贴着房门听了又听,却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最后只好悻悻走到窗前坐下——这个房子的隔音做得太好了。 她略有些遗憾,她一向对这种情感大戏十分好奇,何况又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她的心像被猫抓挠一般,奇痒难忍,他们是复合还是分手?可千万别离婚呢!惠玲那家伙一向是个不靠谱的,该不会临时又变卦,死活要离? 江若华向窗外望去,院子里有棵桂花树,长得郁郁葱葱,沿着院墙的一带花坛里种满了各色月季,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竞相开放,还有一株绣球花,硕大的花球开得灿烂,煞是好看。整个院子里的花开得热闹非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若华心下羡慕,便想着有时间回去给自己也整一个花坛,但一想起房子,便叹息起来,等到换了房子,稳定下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最近中介几乎都不怎么打电话了,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房地产市场已经这么低迷了吗?她看过同小区在售的其他房子状况,并不比她好多少,她的房子在小区所有房子里算是性价比最高的了。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上来了一条消息,她打开一看,是惠玲发来的,打开一看,却是她撤回一条消息。江若华忐忑起来:“难道真的挽回不了吗?” 她悄悄走到门口,轻轻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一条缝,从这条缝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客厅沙发的位置,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惠玲夫妻二人的影子,索性开门走出来,客厅里静悄悄的,两人都不见了。 江若华大惑不解,这两人都去哪儿了?便准备给惠玲打电话,却听到惠玲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寻声找了一圈,发现手机正躺在沙发的角落里。 江若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惠玲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那个出轨的男人该不会对她做什么吧?她想起自己离婚时的那些遭遇,顿时心都悬在嗓子口。 她大喊着惠玲的名字,一边跑进院子里,看她的车在不在,正着急间,却听到楼上卧室的窗户刷地一声打开了,惠玲从里面探出头来:“怎么了?” 黑夜里,房间里黄色灯光射出来,江若华看到惠玲披头撒发地靠着窗户,后面隐约还有个人影,她着急起来:“你等着,我上来了!” 惠玲正要说什么,江若华已经冲进客厅,奔上二楼来到惠玲的卧室前面拼命敲门:“开门,开门!” 惠玲打开门,衣冠不整,脸上十分尴尬,后面站着她的丈夫,敞着衣襟,一条领带搭在肩膀上。若华这才明白过来,随即臊得脸上绯红,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第33章 变化 第二天早上,江若华在餐桌上见到惠玲以及她老公,三个人都有些尴尬。不过,惠玲老公带着牛奶和面包去上班了,让江若华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走,江若华立刻问道:“没事了?” 惠玲容光焕发,一脸羞涩地笑道:“没事了。” “那么,回归家庭?” 惠玲正色道:“昨晚他一回来就向我道歉,说他不该那么做,伤了我和孩子的心,他已经和那个女的说清楚了,断了。” “确定?” “他给我看他和那个女的聊天记录。确实是像他说的。” 江若华说道:“这是好事。” 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毕竟这样的情况下泼惠玲凉水,她于心不忍。 虽说她老公真想回头,但有些事真不好说,尤其是已经发生了关系的,惠玲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都是最好的局面,惠玲总算扳回一局,她显得兴高采烈。 “既然解决问题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口子,下午就坐车回去了,小别胜新婚,好好把握哦。”江若华抿嘴笑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增额终身寿,能给我看下吗?” 江若华微微一笑,惠玲总算是开窍了。她回到客房,从包里掏出一份计划书,她示意惠玲到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开始给她讲解。 惠玲不满地撇嘴道:“你都准备好了呀!” 这要是放在以前,江若华一定会红了脸,然后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但现在她不这样了,从吴威的那件事中她已经认识到,只要对客户真正有益的,就应该想方设法说服对方,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她反问道:“你对这份计划还有什么疑问?” “目前没有。” “你觉得它能真正解决你的问题吗?” 惠玲点点头:“能。” “那你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惠玲一笑:“好啦,我不该怪你的。” 江若华也笑了。她以前会对客户拼命解释,但现在不了,摆事实讲道理没有必要,有些明显的事实客户自己会明白。她要做的,只是让他们清楚明白地了解保险这个工具的用途。至于这个工具适不适合自己,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 因为保费超出预算,惠玲说要和老公商量一下,江若华明白,什么事和老公一商量就全剧终。 江若华便问道:“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惠玲摇摇头:“这不好说,保费太高了。” “如果他不同意,你还要投吗?” 惠玲沉吟不语。 江若华再问道:“这份保单签下去,对你和孩子的利益是一份足够的保障。将来任何人也夺不走。” 惠玲点点头,眼神仿佛穿透保单背面,过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你等我一下。”说着,便出去打电话了。 江若华不着急,在这样的条件下,去促成这样一个单子,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江若华相信惠玲是理解她做这份计划的用心的,在这个时间关键节点,趁着男人还对她和孩子心怀愧疚,是最容易促成的。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个单子的金额还是比较大的。 过了一会儿,惠玲打完电话回来,脸色阴晴不定。江若华一见她这个样子,心就提了起来。但她没开口,太急着询问,反而让人觉得她底气不足。 惠玲坐下来,眼神精光闪烁地看着江若华:“我听说你们提成很高呢。” 江若华吃不准她的意思,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们的提成是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这就是你来我这里的目的?” “你对保险收益以及保障责任本身有疑问吗?它能解决你需要的问题吗?除了这个工具,你目前还有更有效的工具吗?” 惠玲突然大笑起来:“江若华,你长本事了!确实上道了!” 江若华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惠玲是在试她呢。 “签吧。”惠玲正色道。 江若华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签啊!你还愣着干嘛!” 江若华心里喜不自胜,但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装作这种操作只是日常工作,立刻着手录系统。 录完系统,江若华松了一口气,此行的问题都解决了。 惠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慢地说道:“若华啊,这么些年你确实变了。” 江若华正视惠玲的目光,说道:“惠玲,人是会变的,如果一个人总是一成不变,你会瞧得起他吗?” 惠玲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下午几点的车?” 江若华心里一酸,她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3点半。” 惠玲点点头:“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不用,我自己来。”她还想解释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 下午,江若华登上回江州的动车。这次,她还是选了靠窗的位置。 还是那些景物,还是这趟动车,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江若华迷茫了,自己真的变了吗?从惠玲的眼神中看到的不屑深深地刺伤了她,她真的已经变成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样子吗? 江若华十分难过,保险这条路太难了。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为了赚钱,为了生活,她有什么错? 错的根源在于她现在很需要钱,在于她实力不够,在于她不够强大。如果她足够强大,那么,惠玲还会认为江若华占了她便宜吗? 在这个世界上,强者不需要原谅,而弱者得不到原谅。只要你被认为是弱者,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江若华无声地笑了,眼角却流下泪来,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任何借口可讲。 她双手抱胸看向窗外:“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我没有做错事情。至少,我做成了一件事,主动积极地完成了这件事,我赚到了钱,这就是结果。” 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开始盘算一下后面的客户。她开始学会不被情绪困扰,关注目标。 “以结果为导向。”她想起林锐说过的话。她以前总是困在情绪里。 大概,她真的变了吧。 第34章 困难重重 阳春三月,江州的天气格外好。 一早,江若华就收拾妥当准备去上班。正打算出门,忽然接到阮凤娇的电话,说是一会儿有个客户想来看房子。江若华着急出门,便告诉她,现在要上班,晚上在家,让客户晚上再来。 阮凤娇便说道:“姐,要不你留一串钥匙在我这里吧,我带客户来看方便些。” 江若华想到自己还住在这里,不方便交出钥匙,便拒绝了:“你还是让客户晚上来吧。” “姐,你这样我们很难办呀,要么有客户来,你没时间,要么客户看了,要谈价格,你又不降价,这样我们确实很难继续带客户了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若华就心头火起,来了几个客户,要么对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么就是漫天降价,说出来的价格低得离谱。江若华几次被气得跳脚,但其他中介带过来的客户情况基本差不多。 为了尽快把房子卖出去,她已经把价格一降再降,远远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上周阮凤娇又带了个客户过来,客户看完了房子又疯狂压价,江若华不同意,那个客户便没了下文。 眼看着房子挂出去将近半年,仍旧没有合适的买家,江若华的心理预期越来越低,可客户出的价格却越来越离谱。江若华渐渐失去了信心,一度想着,算了,能卖多少是多少吧。可一旦她流露出可以成交的意向时,客户又消失了。 她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最近工作实在繁忙,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找答案。 但她也不想随便就把房子卖了,而且阮凤娇提的要求极为无礼,江若华便答道:“实在不行就算了,我这个房子不卖了,转成租赁吧。” 阮凤娇愣了一下,赶紧说道:“没事没事,还是先等等看。最近可能客户比较少,现在三月旺季也到了,客户应该多起来了。再等等看。” 江若华见如此说,便没说什么了。 从柳江市回来,大疆公司给江若华开了一次颁奖大会,林锐也高兴得容光焕发,毕竟他的抽佣也不少。 江若华正式进入领导力培训班,开始为招聘新人做准备。而林锐又招了两个徒弟,已经进新人班培训,江若华也从林锐的招聘话术中学到不少精华。 因为这个培训班,她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分身,连女儿都顾及不到。偶尔给伊一打电话,孩子似乎不甚想接她的电话,江若华还想多说几句,她就挂断了。 看到孩子这样,她多少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只有自己先赚到钱,把母女俩的生活安排好了,再把女儿接过来更合适。所以她就把情绪放下,一门心思工作。 培训课程很紧凑,江若华只觉得任务多得喘不过气来,一天培训结束,她只觉得累得不想说话。有时候同事也聚餐,但江若华也不太想去,一方面是太累了,另一方面在人群里她总觉得开心不起来。 这天下班,江若哈精疲力尽地骑着小电驴,垂头丧气地往家里驶去。她今天开始在招聘网络上电话约访候选人,但无一例外的是,对方一听是保险公司打来的,便都拒绝了。 消失已久的挫败感又涌上心头,她只觉得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不想吃饭,不想说话,只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她不想回家,一个人的房子太孤独。去父母家,又得听老妈的唠叨。怎么都不合适,她只想去一个有人认识,又没有人打扰她的地方呆着,那就是时光咖啡馆。 这阵子她基本上都把客户约在那里,于是便和朱进强日渐熟络起来,熟络到现在见面都是以“老朱”、“小江”互称。江若华喜欢在那里,有家人的感觉。 她从来不在晚上去,因为咖啡馆离家里有一段距离,若是太晚了,便不太安全。所以当她把脚迈入大门的时候,老朱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江若华没精打采地答道:“怎么了?你这里晚上不做我的生意?”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请进!”老朱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今天怎么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上班累着了?” 江若华喜欢这种关心的口吻,但又不喜欢过于关心的态度,因为等会儿她就想发一堆牢骚和抱怨了。 “今天比较累。你这边有什么吃的吗?”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吃过东西,尽管她知道这里有一两道简餐做得不错。 “今天算你有口福,最近才开发的一道新菜品,黑胡椒牛肉盖饭。数量有限,只剩下一份了。” 江若华点点头:“就这个了,能不能快点?” “好嘞!”老朱答应着便往后餐厨区走。 店里照旧没有其他人,江若华走到老位子坐下,疲倦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纷纷乱乱地似有千百匹马奔过。 电话又响了,她睁眼一瞧,又是阮凤娇,她没来由地心头火起,想把电话挂掉,但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了。 “姐,你晚上在家吗?”阮凤娇在电话那头轻快地说道,“早上那个客户说晚上有空,想去看下房子。” 江若华没好气地说道:“你先把价格告诉他,他同意了,再看房子,不同意,也没有看的必要。” “姐,客户没看到房子,出这个价格也没意义,你说是吗?” 江若华正要发作,看到老朱端着盘子过来,便说道:“那就算了,我另外找人帮我卖。全江州多的是中介,不差你一个!”说完,她气呼呼地挂断电话。 老朱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江若华一看,晶莹剔透的米饭上面,一大份香气扑鼻的黑椒牛肉盖在上面,旁边还有一份汤和一份小菜,摆得十分精致。 被刚才的电话一打扰,江若华反倒没有什么胃口,老朱见状,便问是什么事,什么中介。江若华简略地把事情告诉他。 谁知,老朱却说道:“你这事怎么不早说?我刚好认识一个金牌中介,你要是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第35章 介绍 江若华一听就来了精神,一个劲地要电话号码。 老朱却说道:“你先搞清楚你的房子要卖多少钱,不要什么都委托给中介,自己心里多少有个谱。我呢,就介绍个人给你,其他的你们自己谈。” 江若华知道老朱的意思,毕竟什么关系沾到钱就变味了,她着实高兴老朱真把她当朋友看。 老朱拿起手机划拉了几下,报出一串电话号码,江若华赶紧记下。老朱又说道:“我先和他打个招呼,你赶快吃饭,这都7点多了。” 江若华笑着点点头,这会儿,她的胃口变好了许多。她听着老朱称呼对方小徐,寒暄了几句,便告诉对方,自己有个朋友想卖房子,要找个靠谱的中介,他已经把电话号码给出去了,到时候记得接。 老朱说完,放下电话就开始絮叨起来:“这个人啊,我认识十几年了。原来是店里的顾客,那时候他刚开始做中介,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客户,整天愁眉苦脸地来我店里消磨时间。我这个店里顾客不多,没事也聊几句,后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就说,有另一个顾客想在江州买房,还没找到合适的。这不是巧了吗?他一听眼睛就亮了,我就把顾客介绍给他了。谁知,真成了!后来他还来我店里谢我,就成了老顾客。也就是那一单以后,他的运气就打开了,年年都是销冠。后来经常来我店里买蜂蜜和农产品送客户。” 江若华也会在他的店里买东西送客户,确实物美价廉,包装也好,送客户也有面。现在的客户对那些精美礼盒都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这种绿色有机的天然产品。江若华也因此又积累了一些潜在意向的客户。 江若华看着老朱心想,这个老朱真有一套,他的顾客都不多,但都是精华,而且都是长期经营。这样的人看起来老实,其实有一套。所以他的小店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江若华了解完他的农产品销量后大吃一惊。老朱是懂这种双赢的操作的,所以常年下来,开店只是副业,他真正的收入远超店里的营业额。 吃完饭,江若华便坐在椅子上休息,她这会儿心情好多了。夜晚下的咖啡馆另有一种情调,几盏昏黄的灯照在墙壁上,白色墙壁上映出黄色的光晕,江若华觉得时光倒流回到八十年代,这中间的三十年似乎不存在。 她想念小时候坐在妈妈身边听故事的年纪,那时候妈妈还年轻,爸爸身体也很好,一家三口坐在床上折纸飞机,折完一只飞一只,小若华高兴得咯咯直笑。 时间多快啊,一晃她已经人到中年了,身后是年幼的孩子,前方是两个老人,肩上是沉甸甸的责任,那只纸飞机却再没有在她手里飞过。 老朱突然从厨房里出来说道:“小江,时间不早了。” 江若华一看时间,可不是,8点了。这会儿老朱也该打烊了,便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江若华给小徐打了电话,说是小徐,对方分明比她大几岁。小徐得知是江若华,十分高兴,两人约好第二天中午的见面时间。 江若华仿佛放下了心中大石。这个老朱,真是销售人员的福星。 第二天,江若华见到小徐,中等个子,理着平头,身材精瘦,双眼却是炯炯有神。不知怎的,江若华一看到他的形象就放心了一半,总觉得他比阮凤娇靠谱一些。 她领着小徐看了房子,也把自己的心理价位告诉了他。小徐听完指出一些问题,无非还是房子的硬伤,但对于江若华的报价,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送走小徐,江若华松了一口气。随即她又想到一点,为什么阮凤娇带了那么多客户,但始终无法成交呢? 她给小徐的报价,相比之前给阮凤娇的还要高一些, 但小徐并没有异议,而阮凤娇一直在抱怨价格定得太高,包括周边的中介也是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好的预感又出来了,这些中介是怎么回事? 江若华在心里思考了一番,便给阮凤娇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就接起来了。 ”小阮,我想问下,你那些客户后来还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哦姐,价格谈不拢就没有下文了。现在的客户对价格够很敏感。” “这样子的话,那这样,你把价格再提高一些,反正也没有客户在谈,那就把价格调上去。” “姐,这个价格已经没有客户能接受了,再调上去,根本没人看啊,你这个房子的硬伤太明显了。” 江若华说道:“既然客户觉得价格高,那就说明你的定位不准确。实在不行算了,给我改成租赁的吧。” 阮凤娇虽然不情愿,但在江若华的一味坚持下,还是松口了:“不然这样租赁和销售同步进行,到时候看哪边先成交,就走哪边。” “行。” 她放下电话,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她总觉得阮凤娇的话语背后还有些东西,尤其在和小徐的交流过后,她越加肯定阮凤娇有什么事瞒着她。这难道是金牌销售和普通销售的区别? 不对,还有一些东西,她不了解的东西在后面。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思考这件事,因为她马上就要赶到公司参加下午的培训。今天中午和小徐的见面还是特意匀出时间溜出来的。她紧赶慢赶才掐着点走进培训室。 下午除了培训,还是继续打电话。她正找一间空着的访谈室的时候,却接到林锐的来电:“若华,你过来一下。” 她正纳闷,却看见自己的工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李严莛。江若华看到他高兴地大笑起来。 一段时间不见,李严莛瘦了些,脸上轮廓分明,两眼显得更深邃了,穿着一件黑色夹克,显得硬朗了许多。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江若华问道。 “想念老同事了,过来看看你们。” 第36章 消失的李严莛 林锐却笑道:“你们聊着,我要上课。晚上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李严莛的到来让江若华喜出望外,她最近着实需要一个朋友来聊聊天。 “你去哪儿了?”江若华好奇地问道。 “我回老家了。这里不方便说话。”李严莛看了看左右,江若华会意,便起身往访谈室走去。 前面两间访谈室都有人,推不开门。两人一直走到最后面那间小会议室,才发现门开着,里面却没人。 江若华看着李严莛坐下,短短两个多月不见,李严莛不光是瘦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似乎萎顿了许多,但眼睛还是亮的。 “最近怎么样?”江若华问道,她实在好奇,李严莛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突然离开,只怕另有隐情。 他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江若华的话,而是拿出一张照片给她,江若华接过来一看,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女孩眉眼深邃,五官轮廓和他极为相似。 “这是,你妹妹?”江若华之前听他提过自己有个妹妹,看到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人,很难不往这层关系上想。 “漂亮吗?” 江若华笑着点点头,虽然五官相似,但女孩的面部轮廓很流畅,皮肤很白,身材苗条,看起来既知性又漂亮。 李严莛从江若华手中取回照片,小心地放回钱包里。他低着头,江若华看到他喉结在脖子上滚动,似乎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 “是妹妹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严莛抬起头来,点点泪光在眼底闪烁,但他终究还是把它忍下来了。 “她走了。” “啊?”江若华一时间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李严莛抿起嘴唇,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拳头:“她死了。” 江若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却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李严莛低下头,粗大的手指揩着脸颊。江若华手忙脚乱地翻遍所有口袋,才找出一张面纸塞到他的手里。访谈室里安静得可怕,间或只有李严莛的抽泣声。 江若华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坐着。她等着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李严莛止住了,抬起通红的双眼说道:“也是因为npd。” 江若华怔怔地看着他。 “两年前,她刚大学毕业,认识了一个男人,一见面就对她发起热烈的追求,一开始我妹妹还不是很喜欢他,但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和猛烈攻势,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李严莛说着,又停住了,胸口在猛烈地起伏。 “后来的套路,你我都明白,npd就是那些招数。pua,精神操控,精神暴力和肉体暴力,我妹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她就是不告诉我们,怕我们担心。 后来npd又勾搭上一个有钱女人,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妹妹,我妹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次轻生,都被好友发现救回来了。 npd看她那个样子,认为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开始玩断崖式分手,直接消失。我妹妹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直接跳楼轻生了。” 李严莛突然捂住了脸,肩膀不断地抽动,他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却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江若华赶忙站起来,跑到大会议室取来一包纸巾,回到小房间,李严莛却已经止住了情绪。 江若华把纸巾放在桌子上,李严莛却没有动。 “那现在呢?”江若华轻轻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起诉。”李严莛说道,“以虐待罪起诉他。我妹妹手机里保留了许多与npd的对话,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起诉他。” “那你家人呢?” “我爸妈觉得妹妹已经走了,没必要搞这么多事情,走法律程序,他们不熟悉,也不想惹事。但我不甘心,我不能放过那个畜生!”李严莛目露凶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现在情况怎么样?” “律师说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有证据,还有好友作证,还有我妹妹临死前的录音,我妹妹……”李严莛说不出话来,他捂住嘴,眼泪滚滚落下。 江若华的心情沉重异常,兄妹两个都遇上npd,这只是偶然吗? 如果说一个孩子遇上npd,那是巧合,那么,两个孩子都遇上npd,这样百分之百的概率,则说明这个家庭的教育模式存在着很大问题。父母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孩子,却都成了别人的韭菜,这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江若华看着痛哭的李严莛,极力忍着眼眶里的泪,劝道:“严莛,你要节哀啊。” 李严莛用拳头捶着桌子,低声咆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江若华望着桌子上的绿萝,玻璃瓶里装着小小的两片叶子,翠绿的茎杆伸到水里,她不禁想到,这两片叶子要长成茂盛的绿植,要吸掉多少水啊。 天色暗下来,房间里慢慢看不清了,江若华看着伏在桌上的李严莛,视线却模糊起来,仿佛那只是一大团影子,一团没有思想和血肉的影子。 这个很乖很听话的大男孩,他话语里的那个漂亮可爱的妹妹大概也是这样的吧?越是漂亮可爱的小动物,越是听话懂事的小白兔,越是迎来大灰狼。父母千方百计教育出来的听话的乖宝宝,却是这个社会丛林中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猎物。父母只教会孩子善待别人,却从未教会孩子善待自己。 江若华想到自己,想到还有许许多多像自己和李严莛一样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是温良恭俭让的好人,却是npd眼中自带光环的血包。 有多少人被npd精神操控而不自知?又有多少人能从圈套中全身而退?还有多少人在拼命挣扎? 夜幕降临,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一点点消失,整个房间包围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江若华没有安慰李严莛,而是站起身来,打开电灯,顿时一片光明。 第37章 为什么是她? 江若华坐下来,等着李严莛平复情绪。 她看着衣服码数小了整整两个号的身躯,心想这两个月他都经历了什么。在这以前,李严莛只要和江若华聊天,话里话外都会提到这个勤奋好学、聪明漂亮的妹妹,很为她感到骄傲。妹妹曾对他说过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培养他们长大,现在终于到了让他们休息的时候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一朵鲜花就这样折在那个恶魔手里。这怎能让李严莛不恨?让别人不唏嘘? 李严莛的父母都是工人,李父是酱油厂的员工,90年代下岗后便在路边支了个小摊卖煎饼糊口,后来生意好些了开一家小吃店,妈妈是家庭主妇,偶尔打点零工贴补家用,两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李严莛算是这个家庭最大的异类,表面上张扬,但骨子里还是传统守旧、循规蹈矩。 但李严莛是幸运的,至少他是独立思考的,碰上npd后能够积极自救,但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是被父母按照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模板来培养的。从小是乖乖女的她听话、懂事,她习惯被父母和哥哥安排着做事,她在学校里努力学习,在岗位上认真工作,她和中国的无数女性一样,被要求着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好女人。 听话、乖巧、懂事,这原本代表着女性最美好的词汇,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听话,在奉行多子多福的年代,一大家孩子中自然是听话的最好管理,乖巧的更省心,懂事的孩子父母的回报率才高,所以这是做父母的最希望看到孩子拥有的品质。 但恰恰是这三个特质,抹杀了孩子独立思考的能力,主动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关爱自我的能力。当这三个能力都被剥夺之后,这个孩子就很容易沦为工具,被他人驱使。 而npd恰恰最擅长把人变成工具,他们能够从人群中迅速识别这样的特质,用甜言蜜语轰炸对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 李严莛终于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肿成电灯泡,在他的脸上显得颇为怪异。江若华抽出一沓纸巾,递给他,他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又狠狠地吸了几下鼻子,这才好些了。江若华问道:“林锐说晚上一起吃饭,你还要吗?” 李严莛摇摇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他之所以来找江若华,是因为在他认识的人中,只有江若华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他的感受。他太需要有个倾诉的出口,否则会憋死的。 江若华知道官司是在江州打的,实际上李严莛一直都在江州。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处理妹妹的事,不想和外界有任何联系,他更不想在妹妹的官司还没有结束之前接到任何人的同情或者询问的电话。 李严莛告诉江若华,这周五会有结果,但是他太焦虑了,他在江州没有几个朋友,便问若华能不能陪他出庭。他不想让父母经历这一切,他们已经完全崩溃了。 江若华答应了,她也希望看到那个恶魔被绳之以法。 送李严莛出门的时候,林锐从培训室匆匆赶过来,向李严莛道歉,因为新学员一直通过不了考核,所以只好一直陪他训练。说话间隙,他一直盯着李严莛的脸看。 李严莛勉强笑了笑,连声说不用。江若华怕他尴尬,就推着他出门了。 送走李严莛,江若华心里感慨万千,对于兄妹两个人的遭遇,父母是有责任的。父母的教育方式决定了孩子的认知。是父母的养育方式造成了孩子的低自尊和讨好型人格,但他们的问题是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一样的问题,一样的认知,事实上他们都在无意中造就了孩子的命运剧本,然后把这些问题代代相传。 江若华是幸运的,她在离婚时得以全身而退,李严莛是幸运的,他在误打误撞中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他们都是被npd控制的人中少数的幸运儿。而大部分npd受害者都是被反复伤害,直到被榨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之后抛弃。 她想起女儿,起先她拼命保护女儿,不让她知道她父亲的真实情况,后来又一直试图阻止伊一和肖路的接触。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过度的保护只会让孩子丧失自主权。生命是顽强的,总会自己寻找出路。她应该在可控的范围内放手让孩子成长,哪怕出了什么问题,一起解决就好了。 林锐问她:“还吃不吃饭了?” 江若华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吃吧。” 回到家,小徐就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有一个客户来看房。江若华答应了。现在她的心态平稳了很多,和生死比起来,其他都是小事。 她想起来一件事,便问小徐客户是网络上来的,还是通过自己朋友圈发送信息得来的?小徐回答说是通过朋友圈。 江若华这么问并不是因为她闲的没事,而是因为她很快发现从网络上看到消息的客户出价都很低,而且看了之后都没了下文,但通过朋友圈来的客户有比较明显的成交愿望,出的价格也相对合理。在小徐的运作下,江若华的房子已经有两个意向比较强的客户。 这就说明她的房子没有问题,客户也没有问题,可阮凤娇那边带来的客户质量却非常低,基本上和网络上来的客户差不多。这就不得不让她起疑。 才几天时间,小徐就带了几个客户,而阮凤娇那边十天半个月只能带一两个,种种迹象表明,阮凤娇那边的客户有很大的问题。又或者阮凤娇本身有很大的问题。 晚上,小徐带着客户来了,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一副眼镜,老婆大着肚子跟在身边。两人看过房子之后对房子挑了几处毛病,江若华明白,只有会挑毛病的客户才是真正会成交的客户,她心里有数了。 第38章 原来如此 两个人临走前又查看了一下窗户的厚度,这才离开。江若华关上门,把自己像一袋土豆一样倒在沙发上。 她仰面躺着,双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滚个不停,对阮凤娇这边的问题,她心里的疑云越来越多。 第二天,她开完早会便把林锐叫到一边,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和他交流了一下。林锐也觉得奇怪,江若华便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林锐帮忙冒充想买房的客户给阮凤娇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林锐把扩音放出来,阮凤娇听说客户是从网站上看到的售房信息特意来咨询的,便开始列举房子的种种缺点,并推荐其他房源给他。但林锐坚持这套房子的性价比最高,想去看看,阮凤娇这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但又指出房东性格古怪,难以沟通等等缺点,总之无论如何就是要打消林锐看房的念头。 江若华在一旁听着,气得咬牙切齿,万万想不到阮凤娇竟然是这种人,当着她的面,一口一个“姐”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没想到背着她居然搞这些动作!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带来的客户又都是些什么人?江若华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林锐和阮凤娇交谈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录音,把完整的通话过程都录了下来。接着,让林锐又给小区附近其他中介打电话,没想到口径居然都和阮凤娇的口径一模一样。 这下子江若华傻眼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林锐也觉得极为奇怪,按照经验中介巴不得有客户看房,怎么还会把客户拒之门外呢?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 江若华想打电话给阮凤娇问个究竟,但被林锐劝住了,现在还搞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始末,贸然打电话过去,不但问不出个究竟,还丧失了主动权。 但这件事让江若华一天的心情大受影响,不但上课走神,打电话也频频出错。 中午小徐打电话过来,告诉江若华昨晚的两个客户看完房子以后,问江若华最低价可以出到多少。江若华便问小徐,客户的底价是多少。小徐说了一个数,江若华一听,和阮凤娇带过来的客户差不多。 江若华心中一动,便想到一个主意,让客户晚上来她家面谈。同时,把网络上的买房信息设为隐藏,只在朋友圈发布信息,接待朋友圈客户,另外,给那两位有意向的朋友圈客户底限日期,让客户尽快拍板。 小徐笑道:“没想到你在做销售方面这么专业,你要是来做房地产,我的饭碗都要被你抢了。” 江若华也笑道:“你这样的金牌销售的饭碗谁抢得走,我还想着要不你来我公司兼职,咱俩一起干得了。” 小徐打了个哈哈,就把电话挂了。江若华心下盘了一下,小徐还是可靠的。这些黑中介的套路她总算是领教了。 以前她以为中介和房东之间就是简单的合作关系,中介只提供中间服务,促成买卖双方达成协议,没想到中介还有这么多套路,实在是让她大出意料之外。 吃一堑长一智,江若华总算知道中介的重要性,要想把房子卖个好价钱,必须和中介搞好关系,最好是让中介的态度往她这边倾斜,至少要保证中介和买家不是一伙的。想到此处,她突然明白阮凤娇在搞什么了。 晚上客户果然来了,还带来了父母,几个人一进屋就开始四处转悠,坐下就开始就房子的硬伤七嘴八舌地扒个不停,江若华等他们把话说完,问道:“我很好奇,你们是从哪里看到我这个房子的信息的?” 眼镜男答道:“网络上。” 江若华看了小徐一眼,小徐便问道:“那你们对房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眼镜男说了一大堆,来来回回还是那个问题,噪音大,价格高。小徐笑道:“这个房子是有些噪音,你们后期可以自己再做一下隔音设施,这个钱房东已经替你们考虑进去了,都在价格上。” 但对方始终在房子的硬伤上面纠缠不休,江若华观察了一会儿,便问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也听明白了,就是房子的噪音问题。但如果你们实在不能接受这个问题,为什么今晚还来呢?你们真实的原因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好好谈,能谈下来,你我一场缘分,谈不下来,各回各家。” 眼镜男开始闪烁其辞,其他人纷纷帮腔,言外之意就是房子这样的条件,房东开出这样的价格不能接受云云。 这会儿,江若华已经看出些端倪过来,便问眼镜男:“您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眼镜男一愣,说道:“做机械工程的。” “以前从事过房地产行业吧?” 眼镜男大吃一惊,还没回过神来,江若华又问道:“你和阮凤娇熟吗?” 眼镜男连忙否认道:“我和阮凤娇不熟。” 江若华笑了,大肚老婆连忙扯他的袖子,眼镜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一时尴尬得面红耳赤。 江若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个房子放在整个江州都算是性价比高的,如果这个价格你接受不了,那就请到别处吧。”说着江若华站了起来。 这时候眼镜男的父亲便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离婚了?离婚了还留着房子做什么!” 江若华涨红了脸,正要发作,小徐见状急忙站起来打圆场,一面拉着老头子,一面给江若华使眼色,软硬兼施把他们带走了。 等到电梯门“叮”地一声关上了,江若华冷笑起来,搞了半天,原来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买家。他们大概从阮凤娇那边得到消息,听说房东离了婚,又急着卖房,大概是有了难处。这时候正好趁火打劫,大概阮凤娇在江州人际网广阔,便联合附近几家中介一起压价,妄想低价抄底。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江若华狠狠地啐了一口。 第39章 博弈 生气归生气,可事情还得解决。江若华心想着,房子挂在阮凤娇那儿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也就是说这些人花在她这个房子上的时间和心思也有小半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就找不到更好的房子吗? 除了他们想捡漏以外,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个房子是最适合他们的房子。 江若华的房子除了性价比高以外,对口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算是还可以的,江若华想起眼镜男的那个大着肚子的老婆,她估计他们的年纪也在三十开外,如果她预判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看中这个房子的学区房性能。 现在他们是一家四口人,但如果再加即将出世的孩子,以及未来的规划来看,他们需要一个房子能承载6到7口人的使用功能,而她的这个房子刚好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她想起眼镜男妻子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伊一的芭比玩具之家,那个女人捡起来很熟练地拼好了。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有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儿。这么说来可能他们的孩子刚好到了要上幼儿园或小学的年纪。 江若华看过小区以及附近的其他正在挂牌出售的房子,要么老旧不堪,要么面积太小,要么光线不足,相比之下,这个房子的噪音问题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综合考虑起来,江若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房子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若是他们不搞这些事,她倒是可以考虑再让一些价格给他们,可他们竟然把她当傻子耍得团团转,这就不能怪她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正在这时,小徐打电话过来,先替他们道歉,再就是意思客户还是要求以他们的价格成交。 江若华问道:“那其他两个客户呢?” “我问过了,他们两个都有各自的想法。一个目前还想看看房地产市场的走势再说,还有一个是很想买,就是凑不齐首付。目前购买意愿最强烈的就是这家。所以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一下这个客户。” 江若华听了,便笑着说道:“小徐,我想过了,不讲价。一分都不降。” 小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便询问原因,江若华答道:“我认为这个客户的购买意愿足够强烈,也就是说,现在市场上没有更适合他们的房子了。所以,我的选择是不降价。但我希望你配合我演一出戏,让客户以为我这个房子很抢手,还有其他客户想要购买,而且是作为学区房用途。” 小徐大惑不解:“为什么?” 江若华耐心地自己的分析告诉他。接着又说道,现在已经三月底,快到四月份,他们这时候不急着把房子定下来,后面的装修、迁移户口等事,时间就不够了,何况他老婆看起来肚子也不小了,应该就这一两个月临盆,总不能一边生孩子,一边装修房子,什么事都赶一起做吧? 小徐听完恍然大悟,连声称赞江若华细心,只要客户有足够迫切的需求,接下来怎么做,他心里就有数了。江若华听完很是满意,接触几次下来,她对小徐的专业能力很有信心。 过了一会儿,小徐又打电话过来,告诉江若华,眼镜男一听说房东不讲价,气得不得了,他老爹更是在一边嚷嚷着不买了,说是要去看其他房子。小徐不无担心地问道:“小江,你确定这个客户没问题吗?” 江若华虽然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但至少有七成地把握,让子弹飞一会儿再说。 小徐又告诉他们现在还有其他客户正在看房子,现在房东态度这么强硬,主要是因为他们的价格给得太不靠谱,房东给出的房价已经是良心价了。如果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们一听,态度有点松动,便说要和家人商量一下再说。 江若华咯咯咯地笑起来,这么说来她大概是猜对了。虽然她嘴上说得强硬,但心里也有打算,适当做一些让步是可以的,但绝对不能太大。前期的态度越强硬,后期的让步越小,也越容易达成交易。 过了一会儿,另一家中介打来电话,一会儿是嘘寒问暖,一会儿又说有个之前有个客户看过房子,现在决定和房东就价格方面再谈一谈,看看房东最低价可以出多少。 江若华差点笑出声来,果然不出所料,竟然都被她猜中了。只是他们也太沉不住气了,或者,他们觉得她江若华太蠢了?她想起自己一开始对阮凤娇什么都说,把自己的生活状况如实暴露给对方,这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难怪那些人以为她是个软柿子,捏了也没事。 她没有搭理那个中介,只是告诉他,价格一分不少。中介还想说什么,江若华已经挂掉了电话。 放下电话,她看到小徐发来语音,对方还在和他沟通。她轻声地笑了,这才有意思呐。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些人的嘴脸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又蠢又坏、自以为是。不过看到他们急得上蹿下跳,江若华知道,她做对了。 敌动我不动。看到对方着急,现在的江若华反倒稳如老狗。 天气回暖,江若华今天折腾出了一身汗,便去房间拿衣服准备洗澡。刚脱下衣服,打开水龙头淋湿全身,放在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江若华想着洗完澡再说,无奈那电话一个接一个,像催命符似的,便想着或许是小徐的电话,急忙裹了浴巾出来。 谁知地上有滩积水,江若华刚跨出一步,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地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让她痛得大叫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爬起来,那只受过伤的脚踝却不能着地。 电话还在响,她再也不敢大意,伸手把门口的毛巾放在地板上,擦干双脚,裹好衣服,再扶着墙壁慢慢地挪到客厅。 她接起电话,正是小徐打来的,原来在他的斡旋下,对方希望再次面谈。江若华的脚踝火辣辣地疼,事到如今她也不想拖了。既然对方提出要求,那就说明他们会做出让步。江若华答应了。 放下电话,她查看了一下伤势,脚踝又开始肿了起来,而右边胯部到腰部有一条长月20厘米的紫色淤青,那是摔在不锈钢挡水条上造成的。 她呻吟起来:“又要去医院了。” 第40章 成交 才一会儿功夫,淤青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仿佛扩大了一倍,看起来触目惊心。江若华费力地穿好衣服,脚踝却是越肿越大。 她只好叫了一辆车,可从家里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而小区是不允许外来车辆进来的,上次上海回来带的拐杖又 在父母家里,江若华正发愁这段距离怎么办。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独居的坏处了,平常没事的时候还好,有事的时候叫个人帮忙的机会都没有。她艰难地站起来,胯部动一下就疼得只吸气,最后还是打电话请邻居帮忙,才上了车。 到了医院,又是急诊,晚上没法拍片,医生听完她的叙述,怀疑又是骨裂,新伤加上旧疾,情况更严重了。 医生只能简单地做一下包扎,嘱咐她第二天到医院拍片确定伤情。江若华心里直嘀咕,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家熬一夜,明天去医院一次性解决问题。 江若华挣扎着回了家,躺在沙发上大口喘气的时候,她开始质疑自己保持单身的决定。她现在开始有些理解老妈火急火燎地让她相亲的举动,因为她还年轻,还没有到真正需要人的时候,所以还有任性的资本,但到了那个年纪,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说出不需要任何人的话?江若华望着缠满绷带的脚,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再婚的事。 她本想给小徐打个电话,让他明天先接她过去,再接客户,但一想到那些人到时候看她一个人过去,又受了伤,自然是有恃无恐地压价,只怕更谈不拢。她想了想,还是给老妈打个电话。 江夏英知道她摔倒了,顿时又大惊小怪起来,可一听到江若华说第二天可能要签合同,便说道:“我给小涂打个电话,让他陪你去。你身边有个男人,别人也不敢随便欺负你。” 江若华本想反对,但又觉得老妈的话多少有点道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先这么办。 挂完电话,江若华蓦然心里又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银钱这样的事,让一个外人参与合适吗?老妈和那个人也只有几面之缘,这个人靠谱吗? 但现在她没有更好的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一早,江若华就被一阵门铃吵醒,她正纳闷,谁这么一大早地来按门铃,好容易到了门口,她往猫眼里一瞧,正是涂建明。 她打开门,看到涂建明打扮整齐,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看到江若华便笑道:“阿姨给了我地址,我就自己找来了。你还没吃早饭呢吧?我给你带了。” 江若华只好把他让进来,涂建明走进门来,随手把门带上。他一低头看见江若华的脚,便说道:“这么严重啊?难怪阿姨让我来了。你赶紧坐下休息,我带了菜过来。”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他要上前搀扶江若华,但被她拒绝了,江若华对这种不请自来的热情十分抗拒:“我自己来,本来打算自己去的,实在是不太方便,麻烦你送我过去一趟。辛苦了。” 涂建明笑道:“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带了些东西,厨房在哪?哦,这么大啊。你这里很不错啊,房子卖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不知怎么的,江若华心里很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只能勉强笑道:“主要孩子要上学换个地方住比较近。” 涂建明又问:“看好房子了吗?” 江若华点点头,怕他问位置在哪里,只能抢先说道:“在孩子学校附近。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给公司请假了。” 江若华十分尴尬,赶紧说道:“我先去换下衣服,你随便坐。”说着,便跳着脚进了房间。 换好衣服,她走出房间,却看到桌子上摆了豆浆、茶叶蛋和油条。涂建明看到江若华连忙招呼道:“吃早饭了。”江若华看着他熟练地摆盘,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心里说不出地不自在。 吃过早饭,涂建明开车送江若华到中介公司,一下车,小徐已经等在门口,他看到有个男人和江若华同行,略感诧异,江若华只好简略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小徐颇感叹了几声。 几人到了26楼,眼镜男一行人打电话过来说还在过来的路上。 小徐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房间,江若华只觉得眼前一亮,迎面而来的是一整面的大落地窗,可以直接远眺元江,元江上横跨着恢弘的明江大桥,江边一带高楼鳞次栉比,江心公园好似一颗祖母绿,镶嵌在碧波荡漾的江面,湛蓝的天空悠闲地飘荡着几朵白云,几人不禁感叹起来,这里的视野太好了。 江若华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涂建明坐在她身边,小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茶几上排了一些茶点和饮料。涂建明拿起一瓶乌龙茶打开盖子递给江若华,江若华接了,却放在一边。 小徐见状便把昨晚和客户交流的情况重新梳理一遍,和江若华讨论一番。 江若华虽然表面淡定,但心里有些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卖房,这样大宗的商品交易在她来说是第一次,这和卖保险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种感觉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迫切希望尽快卖出,另一方面,对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有了感情,真要卖掉它,心里舍不得。 但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她就准备好今天一定要成交。不过这点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从小徐自信满满的态度上,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眼镜男和他老婆来了,他们家老头子却没来。小徐把买卖双方分开安排在两个房间,由他在中间斡旋交流,免得双方见面心情不好,对掐起来。 不过好在小徐基本都在买方那边,江若华只给他一句话:“按照我的价格卖。不讲价。”小徐会意,只要客户能来这里,基本都跑不了。 结果一场谈判下来,江若华只跟涂建明在房间里看风景吃果子闲聊天,一个多小时后,小徐进来说道:“成交。” 江若华心里陡然一松,空落落的。 第41章 解决问题 小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随后眼镜男和他老婆跟着中介公司的员工走进房间,所有人都聚集在长桌两边签订合同。 当江若华按完最后一个手印,小徐把一份合同递给她,说道:“可以了,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走了。”江若华伸手接过,涂建明便热情地上来搀扶她向外走去。 涂建明兴奋地说道:“原来卖房子是这样的啊,我今天才算开了眼。”江若华并不搭腔,早知道是这样,根本没必要让他来。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时,江夏英的电话又来了,江若华不情愿地接起来,只听见老妈在电话里问个不停,江若华因为涂建明在身边很多话不方便说,只好含糊敷衍几句,就挂了。 涂建明一路说个不停,但江若华心情低落,并不想接茬。一想到把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卖给别人,心里十分难受,女儿回来后,大概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吧。 坐进车里,涂建明问道:“小江,现在去哪儿?” 江若华答道:“我去趟医院。” 涂建明这才说道:“对对对,你的脚要拍个片子的。你瞧我这记性。” 去了医院,果然是骨裂,只是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一些,最后还是打了石膏。涂建明搀着她跑来跑去,江若华也十分过意不去。 从医院出来,江若华借口要见个客户,拒绝涂建明送他回家,本来她想请他吃饭,但自己脚上有伤,实在不便。便给老妈回了个电话,把原委说清楚。江夏英见江若华这般,十分恼火,但考虑到房子已经卖掉了,心情大好,就不再追究她的不礼貌了。 江若华给林锐发了条信息,请了半个月的假。不过现在她开始头疼搬家的事。虽然之前在二手平台清掉了一部分旧物,但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不过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有些头疼,最近因为这个房子的事一直没有睡好,现在只想迫切回家睡一觉。这时,小徐打电话过来了:“你怎么样了?脚伤看过医生了吗?要不要紧?” 江若华心头一暖,便说道:“还好,旧伤了。客户走了?” “是。” 江若华突然想到应该请小徐吃顿饭,正因为他的出现,事情才有了转机,便问中午有没有事,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小徐也不客气,笑着问道:“去哪里?” 江若华想了想,这还用说,当然是时光咖啡馆了。小徐也笑了,让她等一下,他开车来接。 两人到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江若华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小徐一路搀着她进门,老朱看到他们顿时大笑起来:“这是去哪里打仗回来了?” 江若华笑道:“把你的拿手好菜端上来。” 老朱闻言,高兴极了:“这么说来,房子卖掉了?” 江若华笑而不语,小徐微微点头,老朱笑道:“好嘞,二位请上座。” 两人坐下,老朱倒了两杯红茶过来,江若华把一杯红茶一气喝完,她实在是渴了,老朱见状,便又给她续上一杯,这才走开。 回到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江若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这个位置几乎成了她的专座,她喜欢从这个视角看问题,看世界。这会儿她的心情格外好。 小徐放松地喝着茶,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也极好,毕竟成功和收获的感觉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江若华问道:“你后来在那边和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磨呗,还能怎么样。那客户一开始还想让我帮他们压价来着,但我说,你们也看到了,房东态度那么坚决,价格上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你们已经占了大便宜了,这套房子在整个江州市的性价比都算是高的。他们又是打电话,又是咨询朋友,一直在那磨。看他们也不像是有钱人家,买这套房子已经是咬紧牙关了。” 江若华这才想到,如果当时在阮凤娇手上卖这套房子,前期的价格会被他们压一头,后期签合同的时候,他们串联在一起,搞不好还有许多坑等着她跳。 “好险啊。”她后怕不已。若不是碰到小徐,若不是老朱帮忙,她不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子。 小徐笑道:“这套房子能在我手上这么快成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前期的判断很准确,铺垫也很重要,所以今天谈价格才这么顺利。否则,还不知道要磨多久。你很专业啊!” 能在金牌销售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赞许,江若华十分开心。这时老朱端着盘子过来了,一份黑胡椒牛肉盖饭,一份梅菜扣肉盖饭,都是他们平常喜欢的,另外,还有两盘小菜,和一份汤。江若华着实是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老朱吃过午饭,便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吃饭,手里点了一根烟。三个人说说笑笑,像家人朋友一样轻松自然。 饭后,小徐赶着回公司处理事情,江若华此时有些累,便在老朱这里休息。 看着小徐的身影消失后,江若华不无感激地对老朱说道:“你可帮了我大忙啊,要不是小徐,我被人坑惨了。” 老朱并不意外,他在这里听小徐说的多了,知道买房卖房的门道多,当初只是纯粹地想帮把手,不过在他看来是举手之劳的事,在江若华这里可是帮了大忙。江若华从此对老朱更高看一眼。 江若华这边的事情是解决了。但孙建平和王洋这边还在焦头烂额。 陈宁是不走了,但他们的矛盾并没有因此减少,两人还是经常就工作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孙建平把之前的设计全盘推翻,从头修改,工作任务重,时间紧,压力大,脾气也是经常一点就着。王洋还在为经费的事情奔走,但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总算也有好消息,王洋的脚在经过治疗后,终于可以站立、慢慢行走,但医生告诉他,要像正常人那样跑跳是不可能的了。 即便如此,王洋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第42章 回归 王洋的恢复态势喜人,大家都是喜出望外。当王洋第一次在会议室站起来的时候,陈宁和柳月都欢呼起来,孙建平则是热泪盈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在孙建平看来,王洋的伤势是他造成的,如果不是他硬要去雅鲁藏布大峡谷,王洋也不会跟着去,如果他那时不是犹豫不决,而是早点决定退回加拉村,也许不会发生那些事。 好在这一切终于过去了。 王洋正式宣布回归团队,从明天开始正常上班,和小伙伴们一起攻坚克难,他原以为此言一出,会引起一片欢呼,结果,事实恰恰相反,现场一片静寂无声。 王洋有些奇怪:“怎么了?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还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柳月答道:“大家没什么异议,就是现在的工作,需要从头开始。” 孙建平便把大家的想法都告诉他。这个提议实际上也是王洋的提议,因此解决问题的思路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士气低迷,上一次的失败重挫了团队,大家显得没什么信心了。 王洋听完,耐心地说道:“这种情况太正常不过了,既然大家都是从头开始,那更好了,我就不用总是打听你们的进度了,正好加入团队,一起解决问题。” 柳月笑道:“欢迎王总回归团队!”陈宁和孙建平跟着鼓掌起来。王洋也不浪费时间,立刻向他们了解最近工作进度。 孙建平在背后看着他们,不禁感叹,去大峡谷之前,他觉得王洋和他差不多,大家水平都在同一水平线上。但从大峡谷回来后,孙建平明显觉得王洋变得深沉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多话。 现在王洋的行事风格更沉稳老练,而且当之无愧是这个团队的领导人,他很自然地协调公司的人事关系,指出核心问题,规划未来发展方向,虽然他不在公司里,但至始至终都是公司的核心。这种能力让孙建平极为佩服。 以前柳月总是笑王洋身在医院心在公司,现在归队,总算是身心合一了,这让整个团队的精气神为之一振。大家不由自主地有了方向,知道劲往何处使,人往何处去。 看着大家脸上热情的笑脸,王洋的心暖暖的,但只有自己知道现下的危机有多严重,虽然他一再安慰大家资金的问题他正在解决,大不了把自己的保险退了,也要付得起公司的费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们都是新手,这个游戏第一次上线已经扑街了,这对成员们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如果这两个月还得不到资金注入的话,成员们的心理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毕竟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活着都难,谁还有机会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公司剩下的资金只够再付一个月的工资,至于小会议室的房租还要不要付,王洋的心里还没有着落,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其他成员之所以还能安心继续奋斗,主要是因为他们相信王洋的家庭背景以及筹措资金的能力,他们认为王洋可以很快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并不担心。 据说新手创业公司的一年生存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能活过三年的只占百分之六到九,所以,说一家公司能活下来是九死一生实在不为过。 虽然王洋父母以及王天明对他们的创业十分支持,但仅限于精神上的鼓励,在物质上并不打算给予帮助,在他们看来,这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成了固然好,败了,就当买个教训,也是人生的重大经历。最重要的是,他们更希望王洋能靠自己的能力取得成功,而不是一门心思靠着家里。 王洋明白,不过这些并不会影响王洋的情绪。他已经学会如何控制情绪,在西兴拉山上苦苦煎熬的那十一天,他忍着病痛,忍着寒冷,忍着失去同伴的恐惧和痛楚等来了生的希望,在经历了肉体和精神的极限痛苦之后,他懂得了一件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些,他无法忍受一次又一次手术的折磨,也无法抵御漫漫长夜的黑暗,更无法解开对未来的恐惧,和这些比起来,事业上的一时挫败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他身体健康、双腿完好,这就足够了。其他多出来的都是老天另给的恩赐,他还有什么可抱怨呢?所以他淡定地、乐呵呵地坐在会议室,和大家一起工作,对未来无限憧憬。 “这种氛围公司里许久没有过了。”柳月想道。她刚来公司的时候还有这种氛围,后来大家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低迷。她一度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不过好在遇到孙建平,不然她可能也熬不了多久。 王洋的回归让公司士气大振,从此他们迈入另一条车道。 晚上,江若华百无聊赖刷朋友圈时,看到柳月发的公司聚餐照,照片中的几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正举杯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底下配文:“战友回归,喜大普奔。” 江若华高兴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么说来,王洋的脚好了?她立刻拿起手机就想拨打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他们这会儿应该正玩得高兴呢,现在打电话不免打扰了他们的兴致,还是过一两天再说。 孙建平和柳月在她这边买了保险之后,他们的联系变得更紧密了些,一来他们是她的客户,二来,她着实喜欢这些年轻人,总觉得和他们一起交流能了解更多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玩什么。 江若华的心态和同龄人比起来是相对年轻的,但也只是相对,她明白,这些年轻人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她的客户,所以,只有多了解他们,找到共同语言,才能更好地掌握未来发展的趋势。 保险说到底是一门以人为本的生意,不管是客户还是员工,都基于建立在对人性了解的基础上。江若华一开始做得非常不好,就是因为对人性不了解,对年轻人不了解。 现在,她开始摸到一点边了,即便只是摸到一点边,对她的业务的开展也有极大的帮助。她现在开始学会顺应人性,无论是做业务,还是招聘员工,顺着对方的喜好,说对方爱听的话,了解对方想要什么,这才是成功的关键。以人为本,说到底是以对方的需求为主。只要顺应人性,无往不利。 第43章 搬家 李严莛打电话来问江若华明天能不能和他一起出庭,江若华犹豫了一下,毕竟现在脚伤成这样,去了帮不上忙,反倒给他添麻烦,便如实告知自己的情况,李严莛听说,语气有些失望,便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有什么结果回来会告诉她,还嘱咐她好好休养。 江若华也有些失望,她倒是很想去给李严莛助阵,顺便看看那个混蛋长得是什么样子。一整天她在家里心不在焉地浏览各种社会新闻,留心李严莛是不是打电话,但直到晚上,他都没有打过来。 江若华本想打电话过去问,又觉得不合适,说到底还是人家的私事,犹豫了半天还是作罢,如果李严莛真想告诉她,也不必等她去问。 过了两天,她开始在伊一学校周边找房子,先租个房子过渡一下,等到有合适的房子以后再买。 起先她也看过周边的一些房子,可总没有合适的。江夏英让她搬过去一起住,被江若华拒绝了,她实在受不了有个人天天在耳边叨叨结婚的事,尤其对象还是涂建明。 她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老妈到底看上他什么好,或者只是认为塞个人给她就完事了。通过两次接触,江若华越发对涂建明这个人反感起来,虽然他看起来热情,做事也周到,还会说话,可她就是觉得看到他总有些不舒服。就是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让她一直避开他。 江夏英打了好几次电话,让她请人家小涂吃饭,毕竟帮了那么大的忙,不表示一下太不礼貌,涂建明约了她几次,她都找各种借口避而不见,不是她不懂人情世故,是直觉上觉得和这个人接触没什么好事。 但她实在拗不过江夏英的死缠烂打,只好买了一件工艺品托人转送给他。这下子更不得了,涂建明开始没日没夜地骚扰她,各种早中晚安,以及嘘寒问暖,让江若华不胜其烦。 涂建明知道她的住处,有次竟不请自来到门口敲门,说是知道她受伤了,买了菜上门给她做饭,把江若华吓得不轻,死活不肯开门,只在电话里说自己出门不在家。 江若华整天踮着脚在家收拾东西就已经够呛了,还来一个添乱的!她心里大骂老妈多事,又无可奈何。 小徐那边已经帮她找到一个房子,房子是新的,就是没什么家具,月租不高,正适合她。于是她叫了一个搬家公司,小徐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于是三下五除二把家搬走了,免了持续不断的惊吓。 江夏英得知她搬了家,自然又有一番话说,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啊?为什么老是躲着小涂啊?不过现在她不像之前那样强势,大概是因为江若华多少办成了几件事。 其实要让别人闭嘴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赚到钱,办成事,然后干自己该干的事,把日子充实起来,别人自然没有置喙的余地。 江若华把新家好好地布置了一下,房子不大,才80平米,两房一厅,但足够满足母女两人的生活了。 房子原本完全是空的,但江若华的那些家具刚好可以用上,倒是省了一笔费用,房子布置完之后显得很温馨,江若华觉得小房子有小房子的好处,做卫生简单,有包裹感,让人更有安全感。 之前的那个房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她一个人住的时候经常怕其他房间藏着人,现在这个房子就好多了,小客厅、小房间,她一个人住也不觉得害怕。 原先的房子里有很多不需要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家居然有那么多的东西,而且有很多根本用不着。比如没有穿过的衣服、旅游带回来的工艺品,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去的东西,搬家的时候清理掉很多,或者卖掉,或者送人,她再也不要那么多东西。 一个杂乱的房间让人心情很糟糕,尽管一直收拾,但始终就是觉得乱,就是因为东西太多。因为为了让东西更整齐,她买了更多的架子用来摆东西,其结果就是房间里的东西更多了。江若华第一次知道房间的东西越简单越好。丢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后,只保留必要的生活用品,整个房间变得清爽起来,做卫生也简单许多。最重要的是,心情也好多了。 她给伊一打过电话,问她要不要回来,但伊一听说房子卖掉了,已经搬家了,就更不想回来了。倒是肖路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开始有事没事打几个电话,要么就是一本正经地给她提建议,让她把钱借给他,他可以付利息。 江若华对他的弯弯绕了解得一清二楚,她要是惦记他的利息,他就该惦记她的本金了。她和他们家打了一辈子交道,又怎么会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向她借钱,果然不是寻常人。 她估算林颖的月份,应该也有七八个月了,这么说来也就再过一两个月就临盆了,江若华倒是很好奇林颖到底生了个什么,要知道王桂英可是很重男轻女的。 不过听伊一说,好像最近林颖遇到点什么事,本来她是打算工作到生娃为止,肖路也十分鼓励她这么做,但近来好像律所的业务越来越清淡,好几个律师请辞,律所里只剩下林颖和另一个律师苦苦支撑。 林颖现在怀孕了,精力自然大不比从前,有心要重振律所业务,但身体不允许。她毕竟将近不惑,高龄产子,这压力可想而知。 近来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但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把摔碟砸碗,指着肖路的鼻子破口大骂。肖路却难得地好脾气。 江若华有些奇怪,按理说肖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难道转性了?后来听到伊一说他已经从公司辞职,自己开始创业,这才明白过来。 自己创业要是那么好创的话,人人都去创业了。江若华盘算了一下,大概是肖路花了林颖的钱,这才忍气吞声当孙子。 江若华由不得感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肖路那么自恋的人都能抛下全能自恋做小伏低,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44章 幸福时刻 4月下旬的时候,伊一打电话给她,说是要回家。 江若华听她口气有些不对,料想是出了问题,表面上她不动声色,实际上在心里早已欣喜若狂。 过年到现在三个多月时间里,江若华都没有见过女儿的面,不是她不想见,而是打电话过去说不了几句话,母女两个就吵起来,又或者伊一就把电话挂了。因此,她觉得见面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再等等。现在女儿主动说要回家,江若华倒是很好奇是什么原因。 她本想自己过去接,但伊一拒绝了,坚持要自己回家。江若华拗不过她,就把地址给了她,自己就在家等着。 周六下午,江若华听到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正是伊一。几个月时间,女儿好像长高了一点,却长胖了好多,额头上长了好多痘,气色也不怎么好,身上倒是穿了一件新衣服,却显得十分宽大,邋里邋遢。她手上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江若华看了看女儿身后,并没有别人,便伸手接过箱子,拖了进来。 伊一跟着她走进房子,好奇地四处张望:“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子?” 江若华笑道:“我租的,先过渡一下,后面有合适的房子我们再搬。” 伊一走进来左看右看,一会儿走进厨房看看,一会儿打开卫生间的门瞧瞧,最后来到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江若华都布置好了。床还是原来的那个小床,床上用品却是新的。江若华想着既然搬了新屋,就要有个新气象,不能马虎了事,便买了两套四件套,把原来那些旧的都换掉了。果然房子看的是新气象,只是一套床上用品,却把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提上来了。 江若华把原先的书柜搬进来了,当初买那个书柜花了不少钱,本想放在二手网站上面卖掉,最后还是舍不得,就把它也带过来了,搬家公司颇费了些功夫才安装好。 伊一的所有书本和玩具都收进了书柜,经过江若华的精心摆放,显得错落有致,书桌也是原来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原来的台灯、南瓜小夜灯、小手工玩具,窗帘也是原来房间的,这营造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既有新房的气象,又有原本房间的温馨。 伊一看了一圈,显然十分满意,便抱着她的小猪抱枕躺在床上。江若华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女儿。伊一却厌烦地翻个身子,背对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江若华总觉得和女儿隔着一层东西,现在伊一已经不怎么和她说心事,而且是有意避开她。她有时想和女儿说几句话,但孩子却嫌她烦,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时候她多说一句,女儿就不耐烦地和她吵起来。 江若华虽然恼火,但更清楚现在不是和女儿闹脾气的时候。她拍了拍伊一的后背,说道:“我去做饭了。” 这是她在新居里第一次开伙。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要么回父母家吃饭,要么在外面吃饭,在家里也几乎都是点外卖,一个人的生活,确实懒得做饭。 虽然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但时间久了,难免寂寞,她签单成功的时候,想和人一起分享,感到挫败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房子是冰冷的,没有生气的。但女儿回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若华难得有这样的闲心认真做饭,因为有人分享,因为有人陪伴,人终归还是社会化动物,是无法脱离社会群体存在的。 她做了一道醋溜白菜,这是伊一最爱吃的。许久没有下厨,手一抖,醋倒多了,她正懊恼不迭,结果女儿闻到饭菜香寻到厨房里,看到醋溜白菜,顿时勾起馋虫,拿起一双筷子便在灶台边大口吃了起来。 江若华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顿时心疼不已,这孩子在那边是怎么回事?大概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吧? 想想也是,那边哪个人会为孩子考虑?都是嘴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什么都不做的主。江若华怜惜地看着孩子,嘴上不停地说道:“慢点,慢点吃。” 伊一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子白菜,这才抬起头来问道:“有米饭吗?” “有。”江若华看到电饭煲显示为保温,便拿来饭铲,结结实实地给女儿盛上一碗饭。锅里还煮着姜母鸭,肉香四溢,伊一狠狠地吸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饭菜味道了。” 江若华奇道:“难道他们都不做饭吗?” 伊一这才打开话匣子,说起自己在那边的境遇。这几个月来她和王桂英住在一起,肖路只是周末过去看一看,其余时间都住在林颖那边。 那个护工先前还在家,后来因为家里有事走了。王桂英身体好了一些,生活勉强能自理,肖路就请个钟点工,每天负责搞卫生,中午做一顿饭,连晚上的菜都做好,晚上热一下就吃。伊一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回家吃的都是剩菜,肚子饿了只能吃零食,偶尔吃点外卖,难怪她看到醋溜白菜是这幅馋样。 江若华很心疼,便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明明住得那么近。 伊一放下筷子正色说道:“妈妈,我是看你那会儿经济那么困难,压力还那么大,爸爸虽然给抚养费,可他有了林颖阿姨,这事就变得不好说了。前期他要面子可能还给一点,后面可就不一定了。但我要是在那边,他总要负责我的生活。所以他既然想让我过去,那正好,他也不用给抚养费,你压力也不会那么大。我们俩的问题都解决了。” 江若华惊讶极了,她原以为女儿就是和她闹别扭,没想到她想得这么深,这么周全。刹那间,她只觉得百感交集,一只手抚着女儿的背,眼眶却盈盈要滴下泪来。 伊一又说道:“那时候我觉得你整天焦头烂额的,回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想这么做对我们大家都好。过去以后,一开始爸爸对我挺好的,也挺上心,后来奶奶说林阿姨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再加上爸爸在创业,就来得少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回来了?” “不是突然想回来,是想回来好久了。奶奶整天在我耳边叨叨将来赚钱了要给她花,好烦啊。天天吃剩菜,周末钟点工阿姨不来,我就得做饭搞卫生,一边还要做那么多作业,经常要做到很晚,奶奶还嫌东嫌西,说我做饭不好吃,学习不出色,卫生也搞不清楚。反正什么都有得说!我的学习压力也大啊,我又不是钟点工!”说着,伊一不禁眼泪汪汪起来。 江若华气得发昏,真想过去扇那死老太婆几巴掌,还有肖路,要是这会儿在跟前,她还想给他几拳。 她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不过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最近要期中考,老师在群里说了几次考试的重要性,爸爸才让我回来的。”伊一说完,江若华还在气愤不已。 突然,她鼻子里问道一股糊味,“不好!”她连忙跳起来,把火关掉,打开锅盖,姜母鸭底下已经有点焦黑,她三下五除二把菜盛出来,好在发现得早,除了一点焦糊,基本完好无损。 伊一看到姜母鸭更是开心得叫嚷起来,江若华夹了一块完好的鸭腿放到她碗里,伊一一边吃一边笑道:“有股烟熏味,不过更好吃了!”江若华不禁大笑起来。母女俩好久没有笑得这么欢畅。 一顿饭时间房间里充满着欢声笑语、喜气洋洋,饭后,江若华端上来一盘水果,母女两个坐在桌子旁边边吃边闲话家常。 突然,江若华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却是涂建明,此时江若华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便直接把电话挂掉了。伊一不明就里:“谁啊?” 江若华淡淡地说道:“一个熟人。” “那为什么不接?”伊一敏感地问道。 “不想接。” 伊一狐疑地看了江若华一眼,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涂建明,江若华正要按掉,伊一却凑过来,看到名字:“涂建明?” 江若华嫌她多事,便说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伊一不服气地说道:“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事都避开我,什么事都不让我参与!”说着,眼泪又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江若华心疼不已,急忙说道:“好好好,你先别哭。这人只是一个熟人,你外婆介绍认识的。不过我也只是当他是熟人而已。你不要多想。” 伊一止住了眼泪:“真的?” 江若华点点头,一只手爱怜地把女儿的刘海掖到耳后。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外婆了!” 江若华吓了一跳:“为什么!” 伊一气呼呼地,却不说话。 江若华想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过来,这孩子人小鬼大,一句话就听出意思,果然是长大了,以后再也不能小觑她。 “你放心,妈妈和他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江若华微笑着说道。 吃完饭,母女俩一起收拾厨房,江若华看到女儿的手上好几个红色的疤痕,一问才知道是做菜的时候烫到的,又看到女儿熟练地收拾、洗碗,更是心疼不已。 另一方面,她也欣慰地看到女儿成熟了,长大了,做事变得稳当有条理。江若华不禁感慨,一件事总有两面,关键取决于你看哪一面。 晚饭后,女儿便去房间里写作业,江若华打扫房间。此刻的生活又恢复宁静安详,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从离婚到现在,她的生活里充满了动荡与不安,这种感觉一度压垮了她,但现在一切又都好起来了。 做完卫生,她站在屋子中间叉着腰满意地看着,整个房间都一尘不染,井井有条,伊一的房门底下透出淡淡的光,有家、有娃、有存款,这大概是最美好的事了。 她深深地坐在沙发里,以前房子的客厅沙发没有搬走,直接留给新房东了,她又买了一个新沙发,比较小,只有三人位,但坐上去包裹感很强,很舒服,躺上去一个人刚好。她很喜欢这个沙发,想想还很感谢眼镜男,若不是他们把房子买去,她还没机会买这个沙发呢。 江若华的心思又回到房子上来,一开始她是很急着想买房的,小徐给她发了几套房源信息,但不是价格太高,就是采光不好,又或者是户型不对,要么就是路途太远,交通不便,总之没有一套是满意的。想想眼镜男他们死活要买她的房子,也着实是情有可原。 搬到这里以后,江若华和房东签了三年的合同,反倒心静下来,也不那么急着买房子了。本来这种事就是看缘分,再者,过三年伊一考上大学,她一个人反倒无所谓了。孩子上了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自然不想再和老母亲住在一起,那时候即使有了房子,也是独守空房。 那时候也许老妈就接受了现状,不再唠叨她的事了呢?父母年纪也大了,到时候身边离不了人,总归还是要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想到这,江若华便不再纠结,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去。买房的事情,也就搁置一边了。 第二天一早,江若华在厨房煎鸡蛋,听到伊一起床,便探出头来看一眼,只见女儿睡了一晚,显得精神焕发,和昨天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江若华满意地笑笑,对她说道:“快刷牙洗脸吃早餐。” 坐在餐桌前的两人精神状态都很好,江若华好久没做三明治了,一面煎得有点焦,不过吃起来口感还是很好的。伊一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江若华已经带好头盔站在门边:“我先下楼把车开出来,你到小区门口等我。” 这个小区比较小,但配套设施齐全,又靠近伊一学校,十分方便。晴朗的春天早晨阳光格外灿烂,江若华只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外搭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却不觉得冷。她从地下停车库把电动车开到小区门口停下,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伊一的身影,她觉得奇怪,按理说也该到了呀,便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却被按掉了。 第45章 候选人 江若华正纳闷,一回头,看见伊一已经到了身后。 “走吧。”母女俩都很开心,清晨的微风吹到身上,江若华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畅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肖伊一突然喊道:“罗俊霖!” 男孩回过头来看见她们,顿时红了脸,腼腆一笑:“阿姨好!伊一,早上好!” 江若华看到这小子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这让她又想到不愉快的大年初一,主谋的叛逆是容易原谅的,但帮凶反而承担了主要责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想起罗俊霖就来气。 她停下车,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地下了车,回过头来向她扮个鬼脸,江若华无奈地笑笑,对罗俊霖说道:“早啊,罗同学!”她刻意不叫名字,非要叫罗同学,以表示她对之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罗俊霖搔搔头发,肖伊一便说道:“走啦!”两人便肩并肩地向学校走去。 江若华在背后看着他们,晨光中,两个年轻的背影朝气蓬勃、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微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她看着他们与她渐行渐远。 她掉转车头离开。 父母子女,不过是相聚一场,又各奔东西。孩子经由她有了生命,但这个生命终将有自己的归宿,而作为母亲的她也将有自己的路,她们互相陪着对方走了一段,但最终还是要分开,寻找各自的方向。 江若华一边开车,一边泪流满面。 第二天,江若华就去公司上班了。经过半个月的休养,脚伤恢复了不少,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应该没什么事。她不禁又要感慨一番,这样的休息自由从未有过。如果在其他公司上班,哪能这么自在? 但自由有自由的代价,那就是压力和不稳定。江若华还是感觉到业绩压力和生活压力如影随形。但哪一行没有压力呢?现在大公司都在裁员,小公司老板都在开滴滴,大家都生活压力山大,谁又能比谁好呢? 裁员潮下,保险公司的招聘反而变得简单了些,因为人总要有个出处,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在失业人员眼中,保险公司门槛不高,培训机制扎实,看起来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江若华最近虽然在家,可依旧不耽误办公,打了不少招聘电话,筛选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人选。 今天,就有三个人要来“面试”。 江若华这个月还没有销售业绩,但如果能招聘到一个人员进入培训班学习,并签订代理合同的话,也算是“业绩”。所以她对今天的“面试”非常重视。 进到公司,她和林锐碰了个头,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内容和结果,林锐把候选人的资料拿出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和江若华有针对性地演练一番。这是江若华第一次面试候选人,林锐理应给予支持。 现在林锐对江若华的认识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一开始他并不怎么看好她的话,现在他则认为江若华可以在这个行业有比较长足的发展。 在他看来,江若华这个人保守有余,冲劲不足,做事情思前想后,顾虑颇多,但另一方面,如果一旦她真的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却往往有意料不到的结果。 并不是说保险行业只需要外向的人,相反,有些内向谨慎的人反而更容易得到客户的信任,归根结底,在保险这个行业里,谁把握了人性,谁就掌握了王牌。 再者,林锐认为江若华更适合做团队建设,因为她本质上更喜欢协作。一个人独立冲锋陷阵的销售精英人设,并不适合江若华。 今天的候选人分别是二胎宝妈张梓妍,医药公司销售代表张凌,以及百货公司培训主管王婷婷。 不知怎么的,江若华比自己见客户还紧张。好在,今天林锐陪她“面试”,给她“保驾护航”。 江若华对张梓妍的印象不错,90后女孩,看照片长得文静秀气,根本看不出来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宝妈。她是江州本地人,中专毕业,和江若华一样的是,她也是一毕业就结婚了。虽然年纪小,两个孩子却不小,一个4岁,一个8岁,出乎江若华的意料之外。 林锐对学历比较看重,再加上张梓妍的社会阅历有限,所以他对她持保留态度。他更看好张凌和王婷婷。 张凌在某着名医药外企工作过几年,也是个90后,大专学历,前几年医药行业前景不错,医药代表很吃香,他赚到一些钱,但这几年国家在医药行业的限制增加了,他们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嗅觉灵敏的医药代表纷纷跳槽,另寻出路,张凌看到这种情况后,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医药行业不景气,同样,百货行业也不景气。王婷婷所在的百货公司倒闭关停,她成为了失业大军中的一员。她是80后,自考本科学历,和江若华年龄相仿,孩子却小得多。这种条件下,自然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江若华一打电话,她就同意了。 江若华不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预作假设,她自己本来就是个例外。每个团队长都有一套自己的选材标准,林锐看学历,江若华则是看热情。 学历是个比较现实的衡量标准,可以提供证明,一定的学历可以证明一定的学习能力,因此执行起来比较容易。但热情就是个很虚的东西,怎样的表现算热情?多少热情程度才能够上选材标准?这就很难衡量了。 当林锐好奇地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江若华只是说:“凭直觉。”林锐哑然失笑,不禁摇头,尽管一开始他还试图说服她另外制定标准,但看到江若华那么坚决 ,也就作罢了。 所以说这就是林锐和江若华的区别,一个是理性现实的代表,一个是感性冲动的代表。 第一个候选人张梓妍准时出现在公司门口,和江若华想像的不一样的是,她并不小巧玲珑,而是整整高出江若华一个头,但声音和电话里的一样,婉转悦耳,听起来很舒服。 虽然张梓妍的简历中显示她社会阅历不多,但她倒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不成熟,相反,她看起来反倒是个有主见、有见识的人,这点让江若华很意外。 张梓妍似乎对江若华的印象也不错,两个人在育儿方面有共同的话题。但张梓妍并没有现场决定,只是说回去考虑看看。 面试张凌和王婷婷却顺利得多,他们两人都有比较明确的诉求,想找个有潜力(来钱快)、时间灵活(不打卡)的工作,很显然,大疆公司比较适合他们眼下的需求。 张凌还在犹豫,但王婷婷倒是很积极地表示希望加入公司。这让江若华兴奋不已。 只是,王婷婷以为林锐才是他们的团队长。 其实到底谁是团队长在这个时候并不是特别重要,因为林锐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帮江若华带徒弟也是正常的。毕竟只要这两个徒弟做了业绩,他也可以抽佣,何况对他的组织架构也有好处。 对于还在犹豫的张凌和张梓妍,林锐也使出了强有力的杀手锏,邀请他们参加公司的团建活动。 大疆公司每季度都有一次团建活动,活动经费由每个活跃的员工每月定时定额缴纳,团队长按照各自徒弟的人数缴纳得更多。江若华之前只是缴纳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现在她开始招聘组员,就得缴纳更多。 但有付出就有收获,大疆公司每次团建活动都举办得十分有特色。许多犹豫不决的候选人往往会因为特别的团建活动以及良好的团队氛围被吸引加入。 张凌倒是接受了,只有张梓妍还在犹豫。江若华明白她在想什么,便提出让张梓妍带着孩子一起参加。于是她很愉快地答应了。 团建这天,公司派了好几辆车,林锐开了一辆车,还特意请一个同事开车帮忙接送。林锐接了张凌和王婷婷,江若华则和同事来到张梓妍家附近等待。 江若华留心观察一下周围,看到张梓妍家附近的小区品质都比较高,又看见张梓妍打扮虽朴素,但两个孩子的衣着鞋子却都有质感,心里大概有数。 一开始她看到张梓妍一副淡淡的样子,心想不如算了,人家实在没这个意愿,不必热脸贴她的冷屁股。但见了张梓妍的两个儿女后,却觉得她家在江州的条件应该算是不错的,又是江洲人,圈子应该不错。于是江若华决定再争取一下。 团建活动在奇峰山上的一个庄园里,里面有民宿,饭店,还有一片放养各种动物的农场,以及露天烧烤party,据林锐说这里专门负责接待各个公司团建,因为位置偏僻,所以费用不高,但是来玩的人却很多。 于是周末,这里被大疆公司包场了。 一路上风景极好,就是路途难走,车子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江若华正嘀咕着怎么会选这么偏僻的地方,车子已经到了门口,看到一带白墙,外面种着一溜翠绿的竹子,门口有个假山,周围镶着一圈水池,甚是玲珑剔透。门上两边却挂着一排红色纸灯笼,一派乡野气息。 走进门,一排红灯笼挂在路边两侧的立起的杆子上,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伸向前方,路边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正开得鲜艳,把一个园区衬托得热闹非凡。江若华帮着张梓妍拉行李,两个小朋友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一会儿看见一株不知名的花,便凑在一起看个没完,一会儿看见路边池塘里的鹅,又大惊小怪一番,江若华被两个可爱的小家伙逗得哈哈大笑。 这里的风景说不上多好,却别有一股农家朴实的味道,如今的城里人看多了钢筋水泥,来到乡村,处处觉得新奇有趣。 到了活动基地,林锐他们已经到了,张凌都换上篮球服和林锐他们打了一场,王婷婷在一边当拉拉队,又是笑又是叫,喊得声嘶力竭。江若华看到他们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反观自己一路上和张梓妍聊天,聊得口干舌燥的,她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不过江若华打心眼里喜欢她的两个儿女,两个都长得雪团一般,尤其是妹妹,更是能说会道,冰雪可爱,惹得江若华极为喜爱。 江若华便带他们先去房间里安置。房间极为朴素,没有城市常见酒店的那种做派,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很舒适。她留神观察张梓妍的态度,发现她并未流露出嫌弃的神色,两个孩子更是十分兴奋,脱了鞋子就往床上蹦。 江若华安顿好他们,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房间。不用说,她自然是和王婷婷一个房间。江若华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他们,尤其是王婷婷。 这几个人中,王婷婷是最热情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最强,又做过培训讲师,江若华可谓对她寄予厚望。她们俩年龄相仿,又住在一个房间里,江若华很期待自己和她能擦出火花,为后面的团队建设开一个好头。 她刚把行李放进去,就接到林锐的电话,要她通知候选人去饭厅里吃饭。她挂掉电话,转身来到张梓妍房门前敲门,却看见门大开着,两个小家伙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她往房间里瞟一眼,发现张梓妍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整个房间还是和他们刚进来时一样整洁。 江若华便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四个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上坡一路下坡,走了一段路才找到饭厅。 饭厅外面躺着一只大黑狗,看到生人忽地就站起来,兄妹俩吓了一跳,随即笑了起来,小妹妹显然十分喜欢它,蹲在前面看个不停,江若华便停住脚步,等他们观赏够了,这才陪他们走进饭厅。 所有团队的人都来了,把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江若华东张西望,到处寻找林锐的踪迹,倒是林锐一眼看见他们,举起手来示意,江若华连忙抱起妹妹,擦着人群走过去。 张梓妍拉着儿子的手,挤过人群,原来林锐已经给他们留了四个座位。 一张桌子十个人,大家都热情地向张紫妍打招呼,她礼貌地回应了。这时,服务员端上饭菜,于是大家开始吃饭。 第46章 团建日 席间,王婷婷很是自来熟,吃饭一个小时,有大半个小时都在聊天,和桌上的人互相敬酒也显得十分熟络,张凌虽然含蓄一点,但也落落大方,觥筹交错间显得颇为稳重,只有张梓妍很安静,并不多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两个孩子。 江若华留神观察张梓妍的两个孩子,都自己吃饭,很安静,没有洒得到处都是,也不挑食,见人也礼貌,有人过来敬酒,两个小家伙也有模有样地端起酒杯,跟着大家举杯,江若华看着两个孩子很有教养,煞是喜欢。 吃完饭,大家踱出饭厅,饭厅另一门出去是一间台球厅,里面放着五六个台球桌。林锐一时技痒,便提议打几局台球,张凌和王婷婷立即响应。江若华看了张梓妍一眼,张梓妍并没有表态,于是江若华笑道:“你们玩吧,我看两个孩子在这里待不住,我带他们出去走走。” 这时内勤走过来说道:“1号楼大厅有个手作蛋糕的活动,很多带小朋友的伙伴都在那里,可以去看看。” 江若华一听便告诉林锐自己陪他们过去玩。于是兵分两路,下午四点到露天烧烤场地集合。 这几天天气都很晴朗,奇峰山上更是。山上气温比山下低一两度,虽然已是春末,但体感微凉,所以江若华还套着一件针织外套,张梓妍却白晃晃地露着两只胳膊,只把外套扎在腰上,江若华不由得感叹年轻就是本钱。 庄园里还是春意盎然,绿草如茵,各色花儿争奇斗艳,一排柳树刚发了新芽,远远望去,像一阵绿色烟雾围绕在树干周围。庄园里并没有奇骏的鬼斧神工,却多了自然天成,江若华一路走一路感叹,住在这里,也算是住在桃花源了。 突然,小妹妹喊道:“看,桃花!”江若华看到一棵开了花的桃树立在半山坡,粉色的桃花在阳光下开得娇艳,衬着身后的大片绿色山坡,显得分外夺目,一时把周围的热闹都压了下去。 桃树旁就是一号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大片深色玻璃落地窗,里面开着橘黄色的灯,那就是大厅了。大人和孩子们正三三两两走进大门,显然那里就是内勤说的手作蛋糕的地方了。 妹妹激动地拉着哥哥的手一路狂奔,急得江若华在后面喊:“慢点,慢点!”但张梓妍却并不着急,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一路慢悠悠地跟着。 走进大厅,发现这是一个烘焙教室,两边的货架上摆着各色面包和蛋糕,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木质岛台,摆着做蛋糕需要用到的各种用具,岛台两边摆着长条木凳,来人陆续在凳子上坐下来。 江若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发现里面很大,即便塞了这么多人和东西,看起来还是绰绰有余。妹妹看到这么多东西兴奋极了,哥哥连忙带着妹妹找个位置坐下来,还回过头来招呼妈妈和江若华也过去。 江若华也觉得好玩,因为江州市有些类似的地方,只是地方狭小拥挤,没有这里这样宽大舒适。张梓妍笑道:“有这个地方,证明这趟没白来。” 江若华听了一喜,证明林锐的方法起作用了。 妹妹好奇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工具,她拿起一个鸡蛋就要往容器里磕,江若华连忙拦住,可这个鸡蛋的壳比较薄,妹妹一用力蛋壳就碎了,蛋黄蛋清顺着手流下来,哥哥的嘴里发出“呃”的一声,张梓妍回头一眼看见,禁不住大笑起来。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江若华也觉得好笑,妹妹这会儿已经忙不迭地要甩手,江若华急忙一把捉住她的小胖手,张梓妍掏出桌面上的湿纸巾把女儿的手擦干净,顺便把桌面也擦了一遍。 岛台后面的门洞里走出一个人,头上戴着白色的厨师帽,身上穿着白色围裙,那眉眼五官,分明是老朱的女儿。江若华唯恐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并没有看错,这才确信自己在这里遇到了老朱女儿。 她拿出相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老朱,没多久就收到老朱发回的信息:“?” 江若华便发了一个语音给他,问他在这里碰到的是不是他女儿,过了一会儿,老朱才回道:“是。你们去奇峰山庄园了?” 江若华简要地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他这才恍然大悟,告诉她自家的农场也在附近,有空的话让佳怡带她去瞧瞧。 “佳怡,名字真好听。”江若华想到,这时,朱佳怡已经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先是代表奇峰庄园欢迎大家的到来,接着开始讲解做蛋糕过程中的注意事项,怎么使用工具,以及打发蛋糕的要点。她的声音清脆响亮,仿佛自带立体环绕效果。 她刚说完,有些小朋友已经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江若华还没说话,哥哥和妹妹两个小脑袋已经凑到一起,开始研究起工具的使用起来。江若华看见妹妹跪在凳子上,双手撑着岛台,撅着小屁股听得一脸认真,不禁和张梓妍相视一笑。 于是大家开始动手,教室里顿时响起打蛋器的嗡嗡声、磕鸡蛋的声音、以及大人小孩的哄笑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热闹非凡。 在张梓妍的指导下,哥哥霸占着工具做得有模有样,妹妹只能在一边打下手,时不时抓耳搔腮地干着急,江若华看着两个孩子做得专心致志,不由得想起伊一小时候的样子来,顿时心里一痛。 小时候伊一也像妹妹这么古灵精怪,也是这么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可如今孩子的眼神里却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一份忧郁,想到此处,江若不禁黯然。 朱佳怡从教室那头一个一个孩子的指导过来,现场还有一个助教在帮助她解决各种突发事件,但教室里的状况却还是让她应接不暇。不是一个孩子的把蛋液打得到处飞,就是另一个孩子把整袋白糖都倒进去,要不然是稀奶油在桌子上流得到处都是。不过大多数孩子在家长的指导下都做得很好。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其他孩子的蛋糕都放进烤箱,只剩下江若华这组还没有好。刚才妹妹捏碎了一个鸡蛋,助教又拿了一个,哥哥在打蛋的过程中又忘记放白糖,结果打了半天也没有打发起来,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朱佳怡看到这种情况,便走过来,她看到江若华的时候仿佛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稳下来。 “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张梓妍摇摇头,示意让孩子自己完成。哥哥已经在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把奶糊倒入模具,妹妹在一边帮着用刮刀把奶糊都刮进去,不要浪费。 等到所有的奶糊都倒进模具,朱佳怡指导哥哥把模具拿起来摔两下,去掉其中的气泡,兄妹俩这才完成蛋糕胚的所有步骤,一起把模具放进烤箱里。 在等待的时间里,小朋友们继续制作奶油,他们把稀奶油倒进盆子里,用打蛋器打发出一个尖角,放在一边备用,再拿起芒果削皮,把草莓切开备用,空气中洋溢着烘焙蛋糕的奶香以及水果的甜香。 教室里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江若华看朱佳怡忙得不可开交,却始终保持着微笑和耐心,心想这么一个可人儿怎么会甘心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教小孩子们烘焙?真是奇怪。 等到烤箱里的蛋糕烤熟,空气里的香味越发浓厚,江若华贪婪地吸了一口,心里想着这会儿伊一在身边该有多美,心里正遗憾没有带女儿过来时,朱佳怡又让大家先把蛋糕放在操作台上晾凉。再从冰箱里拿出其他做好的蛋糕胚,让大家开始给蛋糕胚装点奶油和水果。 张梓妍便问江若华为什么这么安排,江若华笑着说道:“刚烤出来的蛋糕胚太热,奶油一放上去就融化了,他们提前做好蛋糕胚,放在冰箱里冰着,比较好上奶油。” 果然,朱佳怡也是这么和大家解释。大家恍然大悟,纷纷夸赞她想得细心周到,朱佳怡又说道:“等会儿做完,大家记得把两个蛋糕都带走。” 这道工序很简单,小朋友们发挥自己的创造力,怎么摆都可以。做完以后,有些小朋友已经忍不住了,嚷嚷着能不能吃。朱佳怡笑着说:“当然可以,大家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张梓妍帮着哥哥把蛋糕切成几块,江若华刚吃完饭并不饿,但既然小朋友给了,便拿起最小的一块尝一口,没想到味道和在时光咖啡店的差不多。 大家纷纷夸赞蛋糕好吃,奶油也很好,有些人当场问起有没有原料可以买,自己在家可以照着做。朱佳怡见状便让助手拿出打包好的材料,一份材料刚好可以做一个六寸蛋糕,好几个家长当场扫码买下,连张梓妍都动心了,在哥哥和妹妹的撺掇下买了一份,江若华不禁赞叹朱佳怡想得心细,会做生意。 吃也吃过了,蛋糕也打包了,材料也拿走了,大家纷纷走出一号楼,往露天烧烤营地走去。 张梓妍笑着说:“你们公司真会搞活动,看把大家高兴的!” 江若华仔细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含笑意,笑得舒畅,和刚来时的淡漠形成鲜明的对比,便笑道:“我们公司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活动,这只是开场呢。” 江若华回头看到朱佳怡还站在门口,便对张梓妍说道:“你们先去,我和朋友说句话。”张梓妍点点头,便带着孩子走了,江若华回身走到门口,问道:“还记得我吗?” 朱佳怡刚送走其他顾客,听到江若华的话顿时一愣,笑道:“想起来了,您不是我爸咖啡馆里的顾客吗?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江若华心想,不只一面吧?至少两面。不过她没有指出朱佳怡的漏洞,接着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和你爸爸是朋友。” 朱佳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江若华见状,只能继续尬聊:“上次在你爸爸店里吃到你做的蛋糕,味道很好,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基本上是。” 江若华见她惜字如金,仿佛对她颇多戒备,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便说自己要去烧烤基地,先走了,朱佳怡也不挽留。 江若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既然老朱的农场在这座山上,这个庄园大概也是他们家的本钱,没想到老朱做了这么大的生意,在江州市开那么一家小门面倒是屈才了。 眼见着前面有个地方升起一股青烟,江若华估摸着那就是烧烤基地,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她经过一个泳池,绕过一个池塘,穿过一片菜园子,看到前面有座咖啡厅,就知道烧烤基地在咖啡厅前面了。 咖啡厅前面有一大片空地,周围围着一圈灌木,中间放着几把遮阳伞和椅子,东南角已经立起一排烧烤架,烧烤架旁边放着四张长桌,上面堆满了各种饮料、零食还有烧烤用的材料。另外还有四张长桌,上面放着一次性碗筷,旁边围着一圈长凳。有几个人正在烧烤炉上加炭,还有几个人正在铁钎上串牛羊肉鸡翅等物。 另一边,几个人正在调试音响,空地上立着一张大幕布,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台投影仪,许多人正在议论这是做什么用途,江若华也感到奇怪,却看到林锐和张凌、王婷婷走过来,便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林锐看到江若华一个人,便问道:“张梓妍呢?” 江若华也正找他们呢,现场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王婷婷眼尖,一眼瞅见娘三站在大幕布旁边。 哥哥正围着投影仪好奇地问个不停,妹妹则由妈妈抱在手上,大概是因为人多,张梓妍不放心让孩子到处乱跑,便抱一个看一个,但肉嘟嘟的妹妹显然让张梓妍有些吃不消。 江若华笑道:“你们在这儿哪。看什么呢?要不要去那边烤东西?” 张梓妍笑着向儿子努了努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声吵嚷,两人都吓了一跳。 第47章 尘埃落定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有人不小心把酒撒到了炭火上面,烧烤炉里顿时窜起一股火焰,把正在烤的鸡翅烧得焦黑。 江若华拉着张梓妍儿子的手,把他带到准备吃东西的长桌旁边,林锐和张凌也坐在这儿,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正合适,安顿好小男孩,张梓妍也抱着女儿过来了,江若华看她热得满头大汗,便去拿饮料和杯子。 下午气温似乎升高了一点,江若华觉得热起来,便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深蓝色雪纺无袖长连衣裙,腰上扎着一根细细的腰带,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舒适、飘逸,很适合她。 江若华一回头,看见朱佳怡也来了,已经换上一件绿色雪纺长袖衫,下穿一条黑色阔腿裤,脚蹬一双黑色皮鞋,显得知性优雅,和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把江若华都看愣了。不过朱佳怡并没有走进露天烧烤场地,而是闪身进了咖啡厅。 这座两层小楼建造得十分别致,是设计师按照原来的老房子改造而成,一楼是古朴的咖啡厅,二楼是民宿,连廊上挂着大红灯笼,处处透着热情。 江若华正奇怪着,这时王婷婷走过来问道:“有橙汁吗?” 江若华答道:“有,我们带两瓶过去,你帮我拿下杯子。”她又看了咖啡厅一眼,没看见朱佳怡,便转身忙起来了。 王婷婷放下杯子,又去看他们烧烤。江若华没想到她那么活跃,也就随她去了。 林锐正在和张凌谈起医药行业的现状和未来,从张凌紧锁的眉头看出,他对这行的前景不乐观。林锐趁热打铁地谈起经济形势和保险业的未来,张凌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江若华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喜,看来拿下张凌问题不大。 江若华放了心,转过头来专心和张梓妍交流。两个小朋友喝了些橙汁,妹妹显然对烧烤更感兴趣,张梓妍无奈,只能带着她到烧烤炉那边看热闹。 江若华给哥哥倒了一杯橙汁,问道:“今天出来玩开心吗?” “开心。”小男孩笑得一脸灿烂。 江若华好羡慕这样的笑脸,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她真不希望这样的面庞将来和世俗有半点关系,但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她又问道:“妈妈今天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不开心啊?她前面都不笑。” “是呀,出门的时候和爸爸吵架了。”软萌的奶音毫不设防。 “为什么呀?” “爸爸不想让妈妈去上班。” 江若华不解:“为什么不让呀?妈妈出来上班不好吗?” “爸爸说,妈妈照顾好家里就行了,让他省省心。把我和妹妹照顾好就是她最好的工作。” 江若华一听,这句话听起来耳熟,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继续问道:“那你希望妈妈出来上班吗?” “妈妈说她想上班,上班会让她开心,只要妈妈开心,我就开心。我长大了,可以帮妈妈照顾妹妹了。”小男孩温暖的笑容融化了江若华的心。 听完这些话,江若华心里有数了。她转过头看向张梓妍的方向,发现她正一手端着一个一次性盘子,上面装着一些烤肉,就连妹妹手里也端着一个盘子,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走来。 江若华连忙起身朝她们迎过去,一手接过妹妹手里的盘子,一手牵着她回到桌子旁边。这时王婷婷也回来了,手里也端着一个盘子,放在桌子上,招呼大家一起吃,林锐和张凌见状都站起来向烧烤炉边走去,那边已经烤出大量的食物,好几个人帮忙把食物从钢钎上捋下来,再穿上新的食物,继续烧烤。 露天烧烤营地上人声鼎沸,烧烤炉上的蓝色烟雾一蓬又一蓬地冒起来,音乐也响了起来,原来刚刚的音响有故障,来了好几拨人终于修好了,大幕布上面有了影像,正在播放mtv。音乐声惊动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向天空。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山边,正努力把这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热撒向大地和天空,远处的群山青得发蓝,近处却镶着一道金边,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烤肉的味道,啤酒和饮料正一箱一箱地从桌子底下拖出来,说话声、欢笑声、杯子的碰撞声和现场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欢乐的笑容。 听到音乐,两个小朋友乐不可支地扭了起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江若华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哼起歌来,这一刻她忘记了生活的压力和烦恼,沉浸在快乐的时间里。 林锐端起酒杯,慷慨激昂地说了一段祝酒词,“干杯!”所有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这个欢乐的海洋里,张梓妍也卸下所有的伪装,两手捂住发烫的面颊,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夜幕降临,咖啡厅门口的三盏灯同时亮起来,照得空地如同白昼。几个内勤拿着木头在空地中央生起火来,张梓妍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江若华冲她眨眨眼:“等下就知道了。” 火堆烧起来了,一个内勤拿起话筒指挥大家站成一个圆圈,开始跳起舞来,几个女人笑得东倒西歪。江若华也没有经历过这么有趣的场面,她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努力跟上步伐。 一场舞跳下来,大家都出了一身汗。江若华看到三个候选人跳得气喘吁吁,兴奋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张梓妍,和两个孩子玩得不亦可乐乎,便把心踏踏实实地放下来了。 她找到林锐,他正没有跳舞,只坐在凳子上喝酒。江若华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了。”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夜晚的奇峰山似乎离天空特别近,深蓝色的天幕上,群星闪耀,像一块缀满钻石的天鹅绒,一阵风吹过,有点冷,江若华情不自禁地缩紧肩膀,问妹妹:“冷吗?” 妹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软软地趴在江若华肩膀上,却还记得回答:“不冷。” 人们正有序地从露天烧烤营地撤退,回到各自的房间。王婷婷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明天早上别叫我起床,我要一觉睡到中午。” 江若华送完张梓妍和两个孩子到房间,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去发现王婷婷已经卸了妆准备睡觉。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素颜和妆后竟然差别这么大。 王婷婷却没有看她,也没有问候,自顾自地爬上床,被子往身上一盖,便睡过去了。江若华也不多话,自去卫生间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江若华醒过来了,她静静地躺着,留神倾听外面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到。外面太安静了,没有城市启动汽车的声音、上下楼开门关门的声音、楼上楼下的人声,这里显得分外安静,只有间或几只鸟的叫声,江若华在被窝里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便坐起身来。 王婷婷还在睡觉,江若华想起她昨天的话,便轻手轻脚地到卫生间里洗漱。过了一会儿,她换上衣服,轻轻开门走出门外,一阵冷空气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清晨的奇峰山比山下冷得多。 江若华裹紧衣服,做到酒店外面看天气,却看见张梓妍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正在前面的空地上玩耍。江若华便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回身看一眼,笑道:“你这么早起啊?” 江若华说道:“我都是这个时候起。你们怎么都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会儿?” “昨晚两个小朋友闹觉,早上起得早。宝贝们,有没有和阿姨问好?” 两个小朋友争着和江若华问好,江若华一一答应,看着妹妹肉嘟嘟的小脸,禁不住手痒,轻轻地在小脸蛋上捏一下:“昨晚睡得好吗?” 妹妹奶声奶气地答道:“挺好的。”说罢,便和哥哥一起抓蝴蝶去了。 张梓妍已经和江若华相处得很熟了,这时候便不再客套,两人站在门口聊了起来。 江若华问道:“感觉如何?” 张梓妍笑道:“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江若华笑呵呵地问道。 “嗯,很特别。”张梓妍眯起眼睛笑着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会玩得这么开心。我原本以为就是吃饭喝酒,普通的聚餐,来了之后确实大开眼界。你们公司很会玩啊!” “有没有想过让它成为我们公司?”江若华开着玩笑。 笑容顿时从张梓妍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江若华心里清楚她的想法,与其说她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便激将了一句:“哈哈哈,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也是带了几年娃再来做保险。对宝妈来说,这个行业确实不好做,还是带娃没什么压力!” 张梓妍脸上微微变色,却没有接话。两个小朋友跑回来,举着几根狗尾巴草给妈妈看:“妈妈,妈妈,快看,这个好像小狗尾巴哦!”张梓妍嘴上应着,却面无表情,神思早就飞到天上去了。 江若华见状便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集中精神和两个小朋友一起玩,耐心地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气温开始回升,江若华便提议去饭厅吃早饭,得到小家伙的一致响应。 虽然是在山野村落,但这里的饭菜却一点都不马虎,据服务人员说很多食材都是就地取材,庄园管理着一大片农场,大多数食物能自给自足,实在不够的,才从外面采买。 早餐有豆浆、馒头、油条、稀饭、咸菜、鸡蛋等,还有自助餐,虽然种类不多,但味道很好,当然,还有柠檬红茶以及蛋糕。江若华看到这两样东西,心里一动,便各自拿了一点,细细品尝。 果然这里的红茶和蛋糕味道都是熟悉的,江若华暗自思忖,这是时光咖啡店分店了嘛!她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咖啡厅,饭后倒是可以过去逛一逛。 两个小朋友吃得十分欢快,对红茶和蛋糕赞不绝口,张梓妍也很喜欢,直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组合。江若华便提议吃完早饭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小朋友听说要去探险,高兴得大呼小叫起来。 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今天的气温比昨天热一些,这里的路沿着山坡起起伏伏,江若华走了一段,便开始微微出汗,她看看张梓妍,也是有些气喘,但两个小朋友却喜欢这样的环境,在他们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 一路走到咖啡厅门口,昨晚烧烤party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狂欢,江若华看向咖啡厅,外表毫不起眼,花岗岩砌墙,瓦片铺顶,看起来就是南方最常见的老房子,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里面比江若华想象的要大得多,红砖铺地,一共有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做了博古架,上面放置一些小摆件,说是咖啡厅,也不全是,左边都是咖啡厅,右边一溜房间都是泡茶室,应该是泡茶室和咖啡厅的混合体,大概来山上的基本都在这里面消费,也不用分什么中式西式,以客人的需求为准。 二楼据说是民宿,江若华提出想上去看看。但服务员面有难色,只说楼上还有客人不方便参观。江若华只好悻悻作罢。 几个人正在盘桓,江若华接到林锐电话,说是在一号楼有个活动,让她带张梓妍一起过来参加。江若华忙问张凌和王婷婷有没有和他在一起,林锐回答说早上他们三个人一起吃早餐,现在已经到了一号楼。 江若华放下电话便告诉张梓妍,可两个小朋友还在大厅的鱼缸前驻足,正在争论这里面的鱼和家里的鱼缸里养的有什么不一样,一时之间难有定论。 看着兄妹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江若华和张梓妍相视一笑,江若华走过去,蹲在两个小朋友身边说道:“这样子,我们把鱼缸拍照下来,回去让妈妈和你们一一核对,好吗?现在呢,我们还有个好玩的活动,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看看?” “好啊!”小家伙们兴高采烈地说道。 第48章 奇遇 江若华说罢便掏出手机对着鱼缸拍照,忽然,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王天明刚从楼梯下来。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名字,王天明却仿佛毫不意外,站在门边神态自若地冲她打招呼:“你好!” 江若华的嘴巴开了又合,使劲地咽了下口水,这才说道:“王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好巧!” 王天明微微一笑:“是啊,好巧。” 他穿着一件灰色衬衫,搭着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十分休闲,脸上的轮廓倒是比上次见到的紧致一些,肚子也缩回去了,精气神好了很多。 江若华往他身后看了看,却没看见别人,见王天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笑道:“王总一个人来玩?” 王天明笑道:“是啊。你呢?和朋友过来玩?”说着看了看张梓妍。 妹妹闻言便接话道:“我们和江阿姨一起来的,这里可好玩了!”小奶音惹得王天明莞尔一笑,他蹲下身子问道:“是吗?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了!”小妹妹天真地扬起脸,一束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这里可好玩了!我和哥哥都玩得好开心!” 王天明爱怜地用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张梓妍走过来说道:“宝贝,我们该走了,跟伯伯说再见。” 江若华这才想起林锐说的事,便向他道别。王天明也没有多话,只是简要地比了个手势,江若华便带着张梓妍一家走了。 走到一号楼,还是在教室里,这次却是颁奖礼,林锐上台主持,当着各位候选人的面,对过去几个月的工作进行总结,接着便是各种表彰,获奖人发表感言,江若华也有幸是其中一位。 江若华明白这个颁奖礼的目的所在,这不仅是对代理人工作的肯定,最重要的是给候选人一个良性心理暗示:“你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因此,当她回头看到张梓妍闪闪发亮的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基本达成了。 知道这一点以后,她的心里踏实了,后面只要再推一下,基本没什么问题。但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虽然这时候候选人都很上头,但若不趁热打铁,等他们回到家被家人一阻挠,热情冷却下来,再要把心底的那把火扇起来就难了。 有人说做保险和传销相似,这点确实很像,都是通过人性中的某个点推动事情发展,但它们又有着本质的不同。保险提供保障,所有险种的设计都要通过银保监局备案才能在市场上销售,所有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只是因为保险产品的特殊性以及人们认识的局限性,所以在推广销售的时候必须用到种种手段。 人和人的认知差是巨大的,有时候甚至比火星到地球的距离还要大。在了解保险的人眼中,保险是必要的金融工具,在不了解的人眼中,保险是骗人的玩意。江若华来到保险公司以后才真正了解这一点。 以前她会耻于运用这些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经历的事情多了以后,江若华才发现,只要出发点是好的,运用些手段利人利己无可厚非。带着这种想法,江若华在保险公司渐渐变得如鱼得水。 颁奖礼结束了,所有人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从一开始,江若华的眼睛就在人群中搜索朱佳怡的影子,但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 她现在对朱佳怡和王天明的关系很感兴趣,现在看来李严莛之前在奇峰山上看到的确实是他们两个,包括这次,她竟然能在这里见到王天明,简直是惊掉了下巴。 她先后在这里见到他们俩,看来确实是有关系。她联想到网上那些自媒体的话,不禁开始对号入座。 看来他们俩真的是情人关系,王天明出轨多年,导致邵梅抑郁症发作,或许他还觊觎她的事业,企图侵吞她的事业以达到控制她不能发声的目的。 她想到自己亲手办理了邵梅的理赔案件,心里更是难过,这样一个女人,直到死还要贡献最后一点价值,想到这里,她对王天明更是心生鄙夷 。 那么邵梅的死和王天明有关吗?她不敢往进一步深想。 林锐走过来招呼他们一起去吃午饭,吃完饭就要准备回去了。江若华看着林锐的眼睛,她明白,今天就要把结果确定下来。 走进饭厅,菜品尤为丰盛,江若华突然想起老朱的话,他们的农场就在这附近,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时间太紧,不然她真想去看看。 席间,王婷婷再次表现出她的活跃性格,花蝴蝶一般来回穿梭,江若华心下觉得这句比喻太准确了,王婷婷今天穿着一条印花裙子,大朵大朵的印花让人看起来眼花缭乱,她又是个坐不住的,短短一天的时间,已经和各个团队的成员打成一片,江若华很是佩服她的交际能力。 王婷婷已经告诉林锐她确定参加下一期的培训班,这让江若华吃了一个定心丸,张凌虽说没有明确表态,但看得出来,他对大疆公司的企业文化十分认可,只有张梓妍,到目前为止,江若华还是看不清她的态度。 她明白,这几个人中,张梓妍的家庭阻力是最大的,两个孩子还小,会占用她大量的时间精力,另外丈夫的反对更让她举步维艰,事实上,江若华并不是很看好张梓妍。 但她还是希望争取一下。这两天的相处中,江若华看出张梓妍十分渴望出来上班,或许对她来说,上班是解决她目前问题的唯一途径。从这点来说,争取张梓妍就就有价值。 江若华主意既定,便打算在回到酒店后和她摊牌。 这当口,一个绿色的身影从眼前飘过,江若华定睛一看,不是朱佳怡是谁?江若华好奇地盯着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整个饭厅里都是大疆公司的人,朱佳怡的出现确实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朱佳怡的皮肤是冷色调的,所以绿色系的衣服很适合她,她本身的五官不算突出,但胜在协调,身材偏瘦,还比较匀称,她看起来年纪比王洋略长几岁,气质很好,所以走在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她。只见她匆匆忙忙地走近张总身边耳语了几句。张总一脸惊诧地望着她,随后立刻站起身来,和她一起走出门口。 江若华好奇地看着他们走出大厅,心下却在琢磨朱佳怡的来意。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朱佳怡对她有些敌意,或许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吧。 “可能是因为网暴事件。”江若华心想,毕竟那次事件就连王天明都深受困扰,“不过,这次找张总又是因为什么呢?” 突然,江若华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碰了好几下,回头一看,是妹妹正大睁着眼睛盯着她看:“阿姨,你在看什么呀?” 江若华笑了:“没什么,我是觉得那个阿姨的裙子好漂亮,就多看了几眼。” 张梓妍闻言笑道:“是挺好看的,我也觉得那条裙子穿在她身上蛮好看的,没想到换了衣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王婷婷便凑过来说道:“那条裙子我以前也有过一条,后来搬家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可惜了,我搬家的时候不知道丢了多少东西,我买的衣服都是很好的,每件都要几百块钱呢!” 江若华看到张梓妍极力忍住自己发笑的样子,林锐像是听而不闻自顾自吃饭,张凌却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江若华越来越感觉到这个王婷婷有喜欢说大话的毛病,动不动就掰扯一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话。 据王婷婷说自己是柳江市的,两天时间她已经不下二十次谈到她在柳江市有一套120平米的房子,这还只是江若华听到的,而她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和张梓妍在一起,更不要提林锐和张凌听到的次数了。 对于这个未来的徒弟,江若华从一开始觉得她活跃大方能合群,到觉得她虚荣肤浅爱讲大话,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她不能想像自己以后和她相处的日子。她现在开始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标准太虚了,“热情”是什么? 但江若华需要“业绩”,这个月的考核马上就要到了,所以她还是决定收下这个徒弟。 江若华极力收回自己的眼光,说道:“吃饭了,回去还要2个小时。” 一想到来时的山路崎岖,江若华心里就发怵。奇峰山位置偏僻,只有一条公路沿山而上,有些地方狭窄崎岖,仅容一辆车通行,若有两车交汇,只能让一辆车停在一边,让对面的车过去后再通行,因此事故多发,他们来的路上就碰见一辆车四轮朝天翻倒在地,几个人还唏嘘了一番。 这时,张总走进来,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老板听说我们大疆公司在这里团建 ,所以临走时送大家一个礼物,庄园后面就是果园,有应季水果和野生蜂蜜,老板邀请大家吃完饭后去参观,每人送一斤野生蜂蜜。”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江若华想起老朱说的蜂蜜和果树,再想到朱佳怡,难道是老朱大方送的?便有心去看看。 吃过午饭,天气越发热起来,内勤便招呼大家一起上山。江若华怕晒,正踌躇着要不要去,看到门口柜台上放着个黑色鸭舌帽,便问服务员能不能借来戴,回来的时候还他。服务员回答自己并不知道谁把帽子放在这里,怕等会儿主人要回来拿。江若华只好作罢。 她告诉林锐自己要回房间一趟,拿个帽子,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张梓妍的两个孩子,林锐同意了,张凌也很大男子气概,让她放心去,两个大男人搞定一切。江若华这才放心走了。 她急匆匆地回到房间,找出自己的遮阳帽,连忙带上小跑一路出门,正和一个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抬头一看,正是王天明。 江若华觉得奇怪,王天明怎么又在这里,于是问道:“王总,又碰到你了,今天咱俩真是有缘啊!” 王天明笑道:“是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哦,这不是大家都要去农场逛逛吗?我回来拿个帽子,您这是去哪里?” “巧了,我的帽子丢了,也是回来找的。” 江若华响起饭厅那边的黑色帽子,便问他颜色形状,待王天明说完,两人都确定是落在那里。江若华本来就要走,但考虑到王天明怎么说也算是大疆公司的客户,有过几面之缘,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索性送佛送到西,陪他去取一趟。 于是她自告奋勇提出陪他去取,王天明也不拒绝,两人便一起向前走去。一路上,江若华没话找话地聊些天气,王天明随口应和,走到饭厅,服务员听他们说完便取出帽子,王天明一看,这是自己的那顶。 他带好帽子,江若华便问道:“王总也这么注意防晒?是打算去哪里吗?” 王天明看了她一眼,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去趟果园。” 江若华一听,巧了,还是一路,便笑道:“那正好,一起走吧。” 太阳很晒,但山上有风,所以感觉没那么热。江若华一路庆幸自己的帽子足够大,把脸都包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晒成什么样子,她的皮肤敏感,一晒太阳就容易发红长斑,所以一年四季都要戴帽子,她转头看了王天明一眼,寻思一个大男人这么爱惜皮肤倒是很少见。 王天明仿佛看懂她的心思,便说道:“我皮肤敏感,晒太阳时间久了就会过敏。” 江若华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么个共同之处,笑说两人真是有缘,居然连毛病都一样。王天明听了也感到十分惊讶,不过也很高兴,因此有了共同语言。两人接着往前走,一路上有说有笑,江若华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插曲,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她说起话来不像一开始那么拘束了。 第49章 果园和蜂蜜 两人走出庄园后门,眼前草木葱茏,有一条小路直通树林深处,路旁林木森森,江若华走得气喘吁吁,眼看前面的路越来越窄,她正奇怪,爬上山坡,眼前陡然开阔,一大片果树林连绵不绝地展现在眼前。 只见一个木制的标牌立在路边,上书:奇峰山庄园。眼前各种各样的果树连成一片,柠檬、李子、百香果等等,这只是江若华叫得出名字的,而还有成片的叫不出名字的果树,郁郁葱葱地延宕至山顶。 树下有成群的鸡在草丛中觅食,那些芦花鸡和乌鸡正忙着啄食,根本顾不上抬头看一眼。 距离江若华不远处有个木屋,看起来不大,走近一看,才知是鸡舍,用木板分为上中下三层,各有几只母鸡在里面抱窝,看见人来就咯咯哒地叫起来。 木屋周围清理得很干净,并没看见大片的鸡屎,江若华十分讶异,不知道这些鸡的粪便他们怎么清理,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土堆,走近才发现气味逼人,原来工人把鸡屎放在这里堆肥,待发酵完了再撒在树根处。 江若华抬头一看,发现树上竟有青绿的柠檬果,这让她十分惊异,一般来说柠檬是在10月左右结果,没想到这个时段竟然有果子。王天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说:“只要加强水肥管理,柠檬一年可以多次开花结果。” 江若华听得他似乎十分在行,深感讶异,便问道:”王总懂得真多。“王天明又笑道:“我小时候在家干过这些活。” 江若华一听来了兴趣:“王总家里种过柠檬?” 王天明点点头,看着满园的果树,若有所思。 江若华不知道同事们都去了哪里,正要打电话询问,王天明说道:“他们大概都去了蜂场。” 江若华正要开口询问,王天明已经迈步向前走去,江若华只能在他身后紧紧跟随。越往里走,她越觉得这个果园大得看不到边,跟着王天明转了几圈就失了方向感,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树。 果园里十分阴凉,蚊虫也多,时不时有些小飞虫扑到江若华脸上,吓得她一激灵。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香味,那是柠檬果和柠檬树叶发出来的味道,江若华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子上深嗅一口,一股清香沁入心脾,她不禁想到,要是能住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又想起朱佳怡,禁不住望了王天明一眼,顿时把刚积累起来的好感都消耗殆尽。走了好一会儿,光线似乎变得亮一些,江若华加快了脚步,她已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走出柠檬树林,江若华看到前面有一片空地,公司的同事们都在这里,她老远看见张梓妍母子三人,正仰着头向上看着什么。江若华抬头一看,只见空地前面就是一片裸露在树林之外的岩壁,高约50米,宽不知几许,岩壁上长着一些树和草,但更多的是突出的岩架上悬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蜂箱,密密麻麻的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头皮发麻。岩壁上有采蜜人头戴网纱,身上挂着岩索垂降,正在采摘蜂蜜。 江若华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怎么会把蜂箱放在那上面,为什么不放在地上?” 王天明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在岩壁上面能免去老鼠和其他飞虫的侵扰,比如马蜂,中华蜜蜂不容易得病虫害,这山上都种着果树和中草药,蜜蜂采食之后,蜂蜜会有股花香和药香,更干净更有营养。” 江若华没想到王天明对这里的情况这么熟悉,不光认识路,对果树和蜜蜂的养殖都这么在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江若华的脑海:“他该不是这里的老板吧?” 江若华正想着,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原来一个采蜜人正把一个蜂箱打开,蜜蜂忽然嗡地一声四散开来,不过并不影响熟练的采蜜人,他从蜂箱里小心翼翼地把蜂巢整个取出,放在垂降在一旁的竹篮里。 江若华只看得心惊胆战,在这么高的悬崖上垂降本身就是一件难事,还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预防蜜蜂的叮蜇,一边还要熟练地采摘蜂蜜,无论哪一项都是极大的挑战,可这些采蜜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根本不在话下。 很快竹篮已经满了,采蜜人慢慢地把自己降到地面上,另一边早有人把竹篮放下来,正拿着小刀把蜂巢表面的蜂蜡刮干净,再统一放入离心机中。离心机是蓝色铁质圆筒,里面几个铁质叶片把圆筒分割出几个空间,带着木框的蜂巢一一放入每个叶片之间,随后按动按钮,离心机飞快地旋转起来。 离心机底部有个出蜜口,那里早放着一个铁桶准备接蜜。过了一会儿,离心机停止转动,工作人员打开底部螺栓,橙黄鲜亮、芳香四溢的蜂蜜便从那里流出来了。待到蜂蜜全部流出,里面还有些杂质,再把蜂蜜倒进一张网纱中过滤,成品就出来了。 空地上已经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塑料瓶子准备分装,旁边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个大盘子,里面装着草莓、蓝莓等水果,几个园区工作人员在分装瓶子,还有一个拿起一瓶蜂蜜,慢慢地倒在水果上,邀请众人来吃。 王婷婷早已等不及,上前一步拿起牙签扎起一个草莓放进嘴巴里,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这也太好吃了吧!”众人听说,纷纷拿起水果,一边吃一边交口称赞。 王天明问江若华:“你怎么不过去尝尝?”江若华依言过去尝了一口,果然这蜂蜜和老朱家的是一样的。她心下疑惑,却并不出声。 很快蜂蜜已经分装完毕,有人提出这么好的蜂蜜要多买几斤带回去,其他人纷纷响应,于是现场下单,有人带了三斤,有人带了五斤,张总带了十斤,就连林锐也带了八斤,有人要了工作人员的微信,讲定以后送客户礼物就从这里买,要个折扣,对方很痛快地答应了。 工作人员又给每人送了一斤柠檬,不出所料,又引起一波水果的热销。所有人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都乐得合不拢嘴。 江若华看着所有同事脸上喜悦的笑容,心下感叹这波促销做得好,环境好,氛围好,销售做得更好,她看着王天明,他正乐呵呵地看着,江若华凑近了问道:“王总不带点回去吗?” 王天明笑着摇摇头,说道:“车里放不下。” 江若华又问道:“王总什么时候走?” 王天明看了她一眼,说道:“还没定。”又问道:“你怎么不带点回去?” 江若华笑着看着他:“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也卖这些东西,和这里的质量一样,都很好,我平常都找他买,价格也差不多。” 王天明听罢,笑笑没说话。 江若华见状,待要多问几句,突然看见朱佳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离他们一段距离站着,却不看他们。江若华看见,便要上前打招呼,王天明却忽然问道:“江小姐是哪里人?” 江若华听说,便答道:“我是江州人。” “哦,张总也是江州的。” 听见这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江若华心下便开始琢磨,王天明这是什么意思?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正两眼精光闪烁地望着她,江若华又看了看朱佳怡,这才明白过来 周围这么多人,他们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俩有关系。江若华看了看王天明,又看了看朱佳怡,把要出口的话咽到肚子里去。 周围的同事领了东西,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江若华抬头看看天,笑着说道:“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王总还待在这里吗?” “你先请。” 江若华又看了朱佳怡一眼,她正专心致志地帮工作人员把用过的蜂巢收起来,方便二次使用。今天她穿着一件紫色无袖亚麻长裙,裙子长及脚踝,露出两只雪白的纤细的胳膊,头发编成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脑后,一顶米色草编遮阳帽压在头发上,更显得面若敷粉,唇若施朱,江若华禁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同事们都在往前走,江若华走到空地拿起自己的那瓶蜂蜜,只觉得密密麻麻的汗珠从身上钻出来,好像许多小蚂蚁在身上爬着,她的脖子上都是汗水,又被太阳晒得发痒,便用手抹了一把,谁知“诶哟”一声,举起手掌一看,一只蜜蜂的尾巴正刺在她的左手食指上。 朱佳怡听到声音便走过来查看,她手脚麻利地把蜜蜂捏起轻轻扔在一旁,又小心地把手指上的刺挑出来,这时候江若华只觉得食指又麻又痒,十分难受。 朱佳怡拿来蜂蜜给她涂抹在食指上,江若华这才觉得麻痒稍减,只是手指渐渐肿起来,像根红萝卜一样。 王天明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会儿问道:“怎么样了?” 江若华笑道:“平白多了二两肉,回去洗洗炒了吃。” 朱佳怡却没有笑,只是说中华蜜蜂毒性比较小,回去上点药就好了。江若华不知怎么的,觉得十分不自在,空气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味道。她的手指十分难受,看着在空中飞舞的蜜蜂,生怕又遇上另一个,便向朱佳怡道了谢,告诉王天明自己先走了。 两人都没说什么,江若华便自顾自走了。 走进果园,顿时凉爽许多,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江若华索性摘了帽子,让风穿过头发。几只鸡在前面草丛中啄食,树梢上的鸟儿在欢快地歌唱,碧绿的柠檬果悬在枝头,江若华的裙子被风吹得一起一伏,身上的汗渐渐干了,手指上也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刚才懊恼的心情都飞到九霄云外。 她还能听见同事们大声说笑的声音,所以并不担心迷路。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件惬意的事,江若华起先不理解朱佳怡为什么愿意待在这里,现在反倒理解了,更羡慕起她来,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工作,呼吸着充满负离子的空气,远离人群和算计,倒也是件好事。 她想起老朱说起女儿的神情,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满足和骄傲。江若华微微一笑,看到朱佳怡本人大概能理解老朱的心情。 只是老朱说的农场和奇峰山农场是一起的吗?据工作人员说,奇峰山上有好几个农场,但规模远没有这么大。江若华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看见的果园、蜂场、庄园确实规模不小,据说还有养殖场和农场,只不过在山的另一侧,要翻过这个山头才能看到。 江若华不禁咋舌,这么大的农场需要多少人管理?又是谁有能力办起这么大的农场?她想起王天明的神情,愈发觉得他就是这里的老板。 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难怪他会到老朱的咖啡馆,这么想起来,似乎都说得通了。唯一解释不了的,就是他和朱佳怡的关系。 看起来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江若华都碰见他们好几次了,但他们似乎又避嫌,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又或者是上下级的关系。这又是为什么? 朱佳怡是那些自媒体说的小三吗?王天明的工作不是在上海吗?又为什么会跑到江州来搞一座农场?江若华百思不得其解。 果园里很安静,江若华突然意识到太安静了,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和鸟叫声,已经听不到同事们的声音了,她慌起来,这里四下无人,偌大的果园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连那些觅食的鸡都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偏离方向多久了,江若华连忙掏出手机拨打林锐电话,可在山上信号很差,电话都打不出去。 阳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脸上,江若华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树的海洋里,她不辨方向,要从哪里出去? 第50章 迷路 江若华环顾四周,东边树,西边树,南边树,北边树,树树树,都是树。她顿时慌起来。 她想起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有驴友在奇峰山上迷路,最后动用了几支救援队的力量才获救的故事,那时候自己还嘲笑过那些驴友,怎么就能在一座山上能迷路?如今她站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果园的时候,深感自己当初站着说话不腰疼。 平常爬山都是按照既定路线走,上下也就那么几条路,沿途还有许多游客、登山客可以问路,可当她站在没有空无一人、明确路径的果园里,要向谁去问路? 她这才发现自己多么渺小,山多么伟大。此刻的她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找不到自己的一点踪迹。 江若华努力回想自己在中学地理课学到的那点可怜的知识,以及看过的荒野求生的纪录片,怎么辨别方位,怎么在未知的环境中求生,可在脑海中搜寻半天,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刻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她竭力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要慌,务必保持情绪稳定,否则更容易i陷入危险。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那些知识都说什么来着?哦,对,发现自己迷路了,最好原地等待救援。 江若华看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也就是说,距离他们吃完饭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除去中间取蜂蜜的那一个小时,往返庄园的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路程以内,她估算了下,自己距离庄园的路程不会很远,大概在半个小时以内。 四周很静,风声和鸟叫声,也许其他人听得到她发出的声音呢?想到此处,江若华放下手里的蜂蜜,把两只手圈成喇叭形状,用尽全力喊了起来:“喂——喂——有人吗——” 她喊一句,停一会儿,倾听自己的声音在树林中散播开去,有没有引起一点回音,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头顶的树枝上站着一只喜鹊,突然“呼”地一声展开翅膀飞走了,从树叶的缝隙中,她看到蓝色的天,洁白的云,以及偶尔射进树林里的金色的阳光,这一切都是那样宁静安详,除了她本人。 她口干舌燥,喉咙开始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从中午到这会儿,她流了许多汗,现在口渴难耐,这时候要是有瓶水在手里,该有多美啊!江若华抬头看看满园的柠檬果,伸手摘了两个,柠檬的表皮很硬,她勉强剥开果皮,一口咬下去,柠檬的汁水冒了出来,她却酸得把脸皱成核桃,却在心里想着,柠檬可是光敏食物,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可不能让太阳照到她的脸,否则又要变黑长斑了。 她本来还想着庄园还有那么多工作人员还没回去,在这等等也许还能听到声音,但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更没听到半句人声。 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只大鸟,灰色的羽毛,头上戴着一根翎子,黑色的小眼睛盯着江若华看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尖叫,呼喇喇地拍着翅膀走了。 江若华又呆站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没有人会来了,现在只能靠自己走出这片树林。 她想看太阳的方向,但在密林里却找不到,她想起可以看树叶的厚薄,但瞧了半天愣是没有瞧出个所以然,她仔细辨别,发现有棵树有一侧树叶似乎稀薄一些,便断定那是西边。 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那时候只顾着和王天明说话,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便没有留神查看四周的环境,这会儿又怎么知道往哪里走呢? 她想了想,不管了,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只要一直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出林子,只要找到路就好了,又或者走到外面手机就有信号了呢?她努力回想刚进林子的情况,好像林木比较厚,于是江若华打定主意,朝着她认为的东方一直进发。 一路上,她打起精神一直走,一开始地上还比较平坦,地上有些石头和草丛,越往前走,植被越厚,那些灌木草丛都快到腰上了,这明显不是刚进来的那条路,于是她放弃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但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似乎都不对,江若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眼看太阳光黯淡下来,气温也开始下降,江若华开始着急了,这要是再找不到出路怎么办?以前就听说奇峰山上有野猪,更何况现在春末夏初,蛇也出来了。在这里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江若华的裙子已经被荆棘撕破了几处,若不是裙子的棉纱是双层的,现在只怕都成了叫花子了。 眼看着在山上转了好几圈,她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所到之处的林木越来越密,地上乱石嶙峋,一开始还能依稀辨得出有人走过的痕迹,到后面几乎快没有路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瞎撞,只会越来越偏离走失的位置,如果有人来救援多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裙子有了主意,把撕破的棉纱扯下来,又扯下一段藤蔓,把棉纱系在荆棘丛上。 这样走一段,便扯下一小片棉纱,没多长时间,裙子就变得破破烂烂。 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手上的蜂蜜就像铅块一样沉重,两条腿却又酸又软,右侧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两次受伤后,江若华只要运动量大一些就会感到疼痛。她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休息,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爬上手臂,低头一看,竟是几只奇大的蚂蚁。她吓得头皮发麻,尖声惊叫,急忙拍打,才把所有的蚂蚁拍掉。江若华再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的树冠越来越稀少,江若华突然惊呼一声,快步向前跑去,原来前面就是树林尽头,只是刚跑出几步就停住了,横在面前的竟是悬崖。 眼前是笔直如刃的悬崖,江若华站在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悬崖顶到底下树冠大概有二三十米,崖底也是一大片树林,就不知道往下还有多深。江若华只觉两股颤颤,几欲坐下。 她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原来自己已经走到树林边上。虽然已经在边缘,但是,显然她还没走出大山,前后左右还被几个山峰包围着。江若华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傍晚5点,可手机只剩下两格电量。 太阳已经挂在了山边,山风猛烈地吹拂着脸颊,伴有丝丝凉意,江若华只穿着一条长裙,外加一件防晒衣,长裙早已汗湿,被风一吹,只觉冰凉。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长裙下摆撕成一条条,小腿被草叶子割了几道血痕,更要命的是,腿上还肿着几个包,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奇痒难忍。 她看了一眼放在石头上的蜂蜜,之前几次想把它扔掉,但最终还是留下来了,在这深山里,万一救援人员找不到她怎么办?万一找不到吃的东西怎么办? 她走的时候摘了几颗柠檬,极为酸涩,但她还是咽下去了,结果柠檬酸搅得肚中饥饿,因为走路大量出汗,这会儿她只觉得又渴又饿,十分难过。 江若华舔了舔焦干的嘴唇,心中又是急躁又是恐惧,她现在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瓶水出来,或者为什么不多摘几颗柠檬果,如果她在山上脱水了怎么办?,眼见天色将晚,山上有野兽吗?有毒蛇吗?手机快没电了,在这深山里,她要怎么挨过这一夜? 其他人会找她吗?救援队来了吗?她想起孙建平和王洋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遭遇,难道自己也要经历这么一遭?她十分恐惧,孙建平和王洋是做足了准备去的大峡谷,而她却是身上什么都没带,就陷在这个地方了。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灵光一闪,求救!现在走到树林边上,可以通过烟雾求救!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引火的东西,要怎么求救? 她的眼睛四处搜寻,不小心瞟到不远处的山腰竟然有一缕青烟。有烟的地方就有人!江若华兴奋地大喊起来:“喂——喂——” 山谷里除了她的回音,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会儿,没发现任何作用,又泄气下来。 她坐了一会儿,待疲劳稍减,便起身找路,既然有烟,就有了目标,干脆自己找过去!就不信找不到人! 沿着树林边缘走了十分钟,她竟然找到一条杂草掩盖的下山的路,这一发现顿时让她兴奋不已,只觉曙光就在眼前。 太阳越来越低,江若华向山下急走,她已经走了很长时间,这会儿腿脚酸软,右脚踝越来越痛,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走路,但她不敢怠慢,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下山的路。 她一口气走了半个多小时,随后停在一个平台上大口喘气,她用手扶住路边的石头,两腿在不断打颤,月亮出来了,下弦月斜斜地挂在半空,另一边,太阳的余晖在慢慢消逝,西边的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红,而那道青烟还在直直地竖在那里。 如果不是眼下这种境况,此情此景定然会被吸引江若华的注意,但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更没有空。她又冲着那道青烟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 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眼看那么近的地方,走起路来却不知道还要绕多少个弯,翻几座山。但有了烟雾就有了希望,至少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 江若华想要站起来继续行走,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将近傍晚六点,太阳完全隐没在山后,天色昏暗下来,那道青烟渐渐变得淡薄下去,她沮丧地在平台上坐下,看着满山青翠,晚霞满天,如果这时候待在家里该多好?她想起伊一,想起爸妈,禁不住流下泪来。 树梢上有群蝙蝠刺啦啦地飞过,草丛中的虫儿的声音慢慢响亮起来,晚霞越来越暗,天空变成墨蓝,那弯月亮却渐渐升高了,星星也点点冒出来,山里的星空比平常看见的更闪烁,更辉煌。这时候,江若华反倒安静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安住当下吧。 她看下手机,只剩下一格电量,反正也没信号,索性关机。夜风吹过,一阵寒意袭上身来,她紧紧抱住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 她蓦地想起小时候夏天的晚上,和小伙伴们一起躺在自家阳台上看星空的事,几个小伙伴横七竖八躺在一起,双手枕在脑后,指点着月亮和星空。忽然,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几个人都兴奋起来,纷纷对着天空许愿。 江若华已经忘了那时候许的什么愿望,也忘记了愿望实现了没有。可是这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了。 那样纯真淡然的日子早已没有了,后来她长大了,进入了围城,再后来又从围城里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经历了几辈子的事,然后走到了这里。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江若华怔怔地看着,忽然又一颗流星闪过,她连忙站直身子,两手交握,低头默默许愿:“只要能走出这片山,以后我要尽量帮助别人。” 许完愿,她又哑然失笑,嘲笑自己的幼稚举动。风很冷,她在平台上更觉得寒冷,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又一想,万一有人来呢?躲起来不是更增加了救援难度?她想了想,打开手机,又打开手电筒,对着刚才青烟升起的地方一顿照射。 猛然间,江若华眼前似乎有个光影划过,她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眼花,又晃了晃手机,确实有个光点在晃,但看不清远近,江若华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紧接着,那个光点旁边又多了一个光点,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几个光点都在晃动。江若华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一时难以自制,大声呼喊起来。 几个光点动起来,时隐时现,江若华紧紧地盯着它们,生怕自己眼一眨它们就不见了。风愈加大了,江若华冻得瑟瑟发抖,但已不再害怕。 她在平台上焦急地等待着,眼看着手机电量越来越少,她生怕在他们来之前手机没有电,再次失去方位。 几个光点越来越近,她能依稀听得进他们呼喊的声音。她连忙回应着,而这个时候手机电量终于耗尽,她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51章 照片 江若华在黑暗中焦急的等待着,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耳边除了山里的风声,草丛里的虫叫声,依稀便是有人呼喊的声音。 江若华大喜,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来救援了! 她又大喊起来,却发出的是乌鸦一样粗噶的声音,她的嗓子完全哑了,嘴唇上的皮都暴起脱皮,她口渴难耐,极为难过。 她想站起来,却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一头栽下来。她扶着石头定了定神,再次搜索那些光点,这会儿却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中间或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江若华只觉得自己又陷入绝望,刚才看到的该不是幻觉吧? 无数念头从她的心头划过,刚才真的是有人来救援吗?救援队是不是找不到她放弃了?或者救援队自己也陷入了麻烦?这时候她沮丧地只想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老天太残忍了,给了她希望又马上剥夺了。 她再次尝试打开手机,但提示电量太低,始终无法开机。她只觉得灰心丧气,却哭不出来——大概因为脱水,连泪水都没有了。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颤,温度更低了,她用力裹紧衣服,却还在不断地发抖。 就在这时,江若华忽然听见远处有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猛地站起来,用仅剩的力气大声喊道:“我在这儿!” 接着不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出现一束灯光,接着是两束、三束……几束灯光刺破黑暗,直向她射来。江若华被刺得睁不开眼睛,急忙用手挡住,接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在那里!那儿!” 江若华喜极而泣,嘴里喃喃地说道:“得救了,得救了。” 三个小时后,江若华在补充了水分之后,由奇峰山森林消防队员用担架抬着下了山,进了奇峰山庄园。庄园里灯火辉煌照得她睁不开眼,不过,她终于回来了。 林锐和张总一见她回来,顿时长吁了一口气,王天明和朱佳怡也在,还有几个庄园的员工,大疆公司的其他人都回去了,她的几个候选人早就走了。江若华看见他们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用想,她现在的情形就像个叫花子一样。 不过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她又饿又累又乏,王天明说道:“先吃点东西吧,人回来了就好。今晚住在这里,休息好了再回去。” 江若华身上没有力气,肚子虽然饿却吃不下饭,王天明见状便让人倒了一杯柠檬红茶给她,江若华接过喝了,接着看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大家都累了,便各自回去睡觉。王天明把他们都安排在原来的房间里,只有江若华因为太累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所以就近安排在咖啡厅上面的民宿里。一宿无话。 第二天,江若华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头还是一阵一阵地疼。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着,待身上恢复了气力再起床。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灯,又躺了下去,昨晚太困了,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根本没来及看清这房子里面的状况。这会儿她发现屋顶上裸露着打磨光滑的大梁和椽木,显然这些都是原先的老木材,椽木中间铺着编得密密麻麻的席子,用来隔绝房顶上的灰尘。大梁上垂下一个圆形的草编灯笼,正悠悠地发着金黄的光,看起来十分别致。 距离她左手边不远处就是一套三人位的灰色布艺沙发,沙发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正方形木质茶几,上面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一个木质纸巾盒子,还有一盘瓜果,东西虽小,却显得精致。 右手边的推拉门后就是卫生间了,与外面的古朴沉郁的色调不同,卫生间里面却是现代的卫浴设备,最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大浴缸,看起来十分摩登现代。 正对着床前面是一长排的米白色窗帘,江若华爬起来,把窗帘打开,发现窗帘后面是老式的木制雕花门,只不过原先糊的纸换成了玻璃。 推开门,门外就是石灰砌成的雕花栏杆。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显然这里的温度比山下低了好几度,江若华回身拿了一件衣服披上,走出房门,倚在栏杆上,眼前望去的全是青绿的山峰,嫩绿的树木,还有一丛娇艳的桃花,江若华不禁沉醉在这美景里。 她暗想,怪不得王天明会在这里投资呢,这样的好风景,这样的好空气,哪怕不用来做生意,给自己将来养老也是值得的。 她正想着,只听见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响,江若扭头望去,只见王天明正从房间里出来。江若华不禁脸一红,她没想到王天明就在隔壁,自己还穿着睡衣,怎么好见人? 王天明也看见了她,点头微笑道:“怎么这么早起?昨晚睡得好吗?” 江若华尴尬地点点头:“睡得很好,感谢王总的帮助,不然不知道怎么回来呢。” 原来昨天大家都回到庄园后,就各自回酒店取出收拾好的行李准备撤离,在一号厅集合点名的时候,张梓妍突然叫道:“等等,还有人没回来呢。” 林锐这才意识到江若华不见了,打了几个电话,发现无法联系上对方,连忙找到张总告知情况。张总一听,便发动大家前去寻找,谁知庄园里的各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江若华的身影。 正当张总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天明回来了,听说情况,立刻想到可能是在山上迷路了,于是立刻拨打110和江州森林消防,自己也组织了熟悉路径的员工,一起上山寻找。 谁知到处都找不见踪影,正当大家十分泄气的时候,一个员工眼尖,一眼瞧见一根树枝上系着一片布片,看起来正是江若华衣服上的碎片,大家这才鼓舞起来,继续寻找。 另一方面,王天明想到江若华大概不知道方向,便让员工在空旷地方燃起青烟,这样江若华远远瞧见,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不至于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 消防队员搜寻了近5个小时才发现江若华,此时她已经接近虚脱状态,十分危险,好在救援及时才没有大碍。 江若华得知自己的得救全靠王天明的强力干预,对他十分感激,也把之前的成见抛到九霄云外。 她正要表达对王天明的感激之情,王天明却移开目光,看向群山,说道:“你收拾一下,今天我送你下山。”江若华这才知道林锐和张总一早已经离开,赶去公司上班。 江若华答应一声,见王天明不再多话,便掩上衣襟,自顾去房间洗漱、换衣服,耳朵却留意他的脚步经过门口,下楼去了。 还没换完衣服,林锐的电话打来了,先是问候了她的身体,再告诉她,王婷婷已经到公司了,由他代替她完成入班仪式,明天正式进班培训。江若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刚挂完电话,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她正纳闷,打开窗帘一看,令她意外的是,朱佳怡站在门口。 江若华觉得十分奇怪,朱佳怡找她能有什么事。但她没有多想,便开了门。 早晨有点冷,朱佳怡穿着白底黑花的长裙,外套一件驼色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成髻靠在脑后,额头上垂下几缕发丝,显得慵懒可爱。 她今天没有化妆,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显得惹人怜爱。江若华在心里赞叹一声,王天明好眼光,朱佳怡确实是耐看型美人。 朱佳怡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装着牛奶、面包,一个水晶盘子里盛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是桑葚。 朱佳怡冲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笑,径直走进房间,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说道:“时间不早了,吃完早餐我送你下山。” 江若华待要多问几句,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江若华只觉得纳闷,这个朱佳怡是原先就这个样子的呢,还是只对她这样? 不过她的肚子早就饿了,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她只喝了一杯茶,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看见吃的东西胃口大开,便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房间舒适清爽,江若华很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一方面保留了老建筑的特色,另一方面又融入一些新元素,使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氛围。 她突然很好奇,王天明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和这里的一样吗。 正想着,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天,却突然黑了下来,她觉得奇怪,便放下盘子出去查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大片乌云,把整个天遮得严严实实。江若华正纳闷呢,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一个焦雷炸了下来,似乎雷公电母正用力把天空撕开个口子。 一阵大风吹来,把雕花门重重地关上了,接着铜钱大的雨点一个接一个砸在干燥的地面上,瞬间雨点变成水柱,雨水正铺天盖地地倾泄而下。 江若华急忙回到房间,用力把门关上。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在这电闪雷鸣的时候本不该接电话,但房间已经遮挡严实,江若华便把电话接通了。 原来是王天明因为雨势太大,没办法回来,但他房间的窗户还开着,便让江若华帮忙进去关上。江若华答应一声就打开门出去了。 王天明房间的门已经被风吹开,大风刮着大雨直扑进去,地板已经湿了一块。她急忙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看见两扇窗户洞开,窗前的地板上已经积了水。 响雷兀自在头顶上轰隆作响,闪电一道接一道地撕扯着天空,江若华走近窗边,一阵风夹着一阵雨扑面而来,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她用力把两个窗户关上,插上插销,再看脚底下,已经都湿了。 她这才喘了一口气,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纸巾擦拭头发和衣服。 这个房间除了床和隔壁的一样,其他的都不一样。床的旁边是一个大书架,书架前是一张长约一点五米,宽约零点五米的实木书桌,书桌旁是一个木质太师椅,上面铺着灰色的软垫子。江若华忍不住好奇地在太师椅上坐下,竟然十分舒适。 她站起来,浏览身后的书柜,琳琅满目的各类书架放满书架,只是其中有个格子空着,里面立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显然有些年头了,画质并不十分清晰。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眼睛,长长的卷发扎在脑后,正对着镜头巧笑倩兮。江若华细细端详照片中的人物,眉眼和朱佳怡有几分相似,脸蛋却圆润一些,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江若华觉得照片里的人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忍不住伸手去拿照片,待要仔细端详,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断喝:“你干什么!” 江若华诧异地回过头来,王天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正怒目瞪着她。她这才想起这是他的房间,自己正在乱动他人的私人物品,一时间十分尴尬:“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这张照片眼熟……” 王天明却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去收拾东西吧,我马上送你下山。”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自己的隐私突然被人侵犯一般。江若华起先觉得非常尴尬,但听到他这个语气,突然生气起来:“你让我来帮你关窗户,怎么了?我不进门怎么关?用意念吗?” 王天明愣住了,这才想到前因后果确实如此,一时间讪讪的,便缓和了语气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抱歉。还要谢谢你帮我关窗户。” 江若华这才面色阴转晴,便不再多话,略略点头,便离开往自己的房间走来。 她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开始收拾东西,这时,突然记忆像醍醐灌顶一般:“那个女孩不就是她在张奇书房看见的那张照片上的吗? 第52章 下山 江若华抓起手机拨通了张奇的电话,手机响了两声,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摁掉了。 她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刚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张奇的电话就响了,她犹豫了一下,便走到卫生间里,小心关好门,这才接起电话。 “怎么了?刚才怎么又挂掉了?”张奇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 江若华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想起一件事,那次……那次我在你书房看到一本书里掉出的照片,是不是邵梅给你的?” 张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委托人已经去世了,也过去这么长时间,说说也没关系。确实是邵梅给我的。” “那,能告诉我,她为什么给你照片吗?” 张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这毕竟涉及到其他人的隐私。邵梅虽然不在了,但这件事还关系到其他在世的人。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事?” 江若华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如果寻根究底,一来是对逝者的不尊重,二来,王天明才帮助过她,于情于理不应该这样扒别人的隐私。想到这,江若华放弃了。 “没什么,就突然看到有个女孩长得很像你那张照片里的人,所以打电话问问。”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借口,便随口说道。 “哦,”张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吴眉有个侄女长得很像她,你可能是遇见她了。” 江若华的心又提起来了,张奇口中的吴眉侄女该不会是朱佳怡吧?可是不对啊,两人不是同一个姓啊,难道是吴眉出嫁后夫家的侄女?也不对,那怎么可能长得那么相像? 江若华想了想,便问道:“我可能确实是碰到她侄女了,长得很像她,姓朱,我正想着她面熟,一时想不起来,这才打电话问你的,你说的大概就是她了,但他们连姓氏都不一样,是姑侄关系吗?” 张奇说道:“是姑侄关系,吴眉从小被送去大姨家,随大姨夫姓。但是姑侄俩确实十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江若华万万想不到随便打个电话竟有这么大的收获,闹了半天吴眉是朱佳怡的姑姑,老朱的亲姐妹。那王天明又和吴眉什么关系?邵梅为什么拿着吴眉的照片去找张奇?王天明又和老朱家什么关系? 江若华心里疑云丛生,正要继续发问,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咚咚敲门,连忙告诉张奇自己现在在奇峰山上有事,回市区后再找他,便挂断电话。 打开门,正看见朱佳怡站在门口说道:“你准备好了吗?我已经安排好车辆送你下山。” 她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漠,江若华想起王天明刚才的表现,心里老大不自在,便点点头,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太尴尬了。 她提着行李箱下楼,看到王天明正坐在楼下大厅里,她十分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但出于礼貌还是上前去打个招呼:“王总,这两天谢谢帮忙,有空到江州市区做客,江洲人民欢迎你。” 王天明闻言站起身来,笑道:“好啊,有空一定去。”他满面春风,仿佛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人还真是心大。”江若华在心里嘀咕。不过她也懒得和他多说,便准备告辞,王天明却说道:“走吧。” “啊?”江若华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王天明什么意思。 朱佳怡却板着脸接话道:“王总正好要回上海,和你一起下山。这不是刚好有车,不用跑两趟。” 江若华恍然大悟,一行人向外走去。一路上气氛十分尴尬,大家都找不到话说。江若华只好没得搜寻些话,拿来缓和气氛。 一辆黑色七座轿车停在门口,早有司机下车来帮江若华把行李提上车,江若华往后备箱里一张望,里面还有一个行李箱,估计是王天明的行李,看来他是这里的老板无疑了。 江若华看了一下车厢,正估量着自己坐那个位置合适,朱佳怡已经径自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江若华诧异地看了王天明一眼,他却对她笑道:“你坐中间这个位置吧。” “恭敬不如从命。”江若华笑道,便大大咧咧地坐上去,心想:“不管你王天明是多大的腕,只要我不靠你吃饭,就不必舔你。” 王天明随后坐在她身边,一上来,整个车厢顿时觉得气场都是他的。司机关好门,发动了车辆。 车厢里气氛低到零度。江若华觉得朱佳怡整个人好像一条冻鱼,把身体绷得紧紧的,目视前方,连根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她又用眼角余光斜睨王天明,他正侧头看向窗外,江若华一开始还搜肠刮肚地想着聊些什么话题缓和一下气氛,看这情形,倒不必费这个心思了。索性自己也放松下来,开始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来的路上因为忙着和张梓妍说话,江若华并未注意过沿途的风景,现在却有大把的时间和心情细细欣赏。今天天气晴好,几朵白云正悠悠地飘过山峰。沿途峰峦起伏,山花掩映,有一条大河穿山而过,在太阳光下碧波粼粼,转过山角,这里的水流却十分平稳,河面宽阔,有渔民在两山夹峙下沿河拦起渔网,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个白色笼子。 江若华不禁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司机看了一眼,答道:“养殖河虾。” “这么高的地方养殖河虾,有什么好处呢?” “这里水质干净,生态环境很好,养殖出来的鱼虾肉质肥美,口感极佳,品质非常好。”司机继续答道,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天明,有接着往下说道,“你还别小看这里,每个河段都有一个这样的流动性鱼塘,每年的产量也有几万斤。山下很多大酒店都来这里订货,供不应求。” 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开起车来却十分平稳,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江若华侧头看了看王天明,看得出来,他虽不说话,但对司机的回答十分满意。 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下,一路上碧水青天,河光山色,江若华不禁心旷神怡,连日来的压力烦闷一扫而空,禁不住靠在椅背上哼起歌来。 “你唱的是什么?”王天明转过头问道。 “哦,是周杰伦的《告白气球》。”江若华说完,下意识地看了朱佳怡一眼,朱佳怡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还是保持着冻鱼的姿势,从上车到现在,她的姿势都没有变换过,要不是她还睁着眼睛,江若华真想把手放在她的鼻子底下探探气。 王天明笑道:“挺好听的。” 江若华也笑着说道:“王总是说这首歌好听,还是我唱得好听?” “歌好听,你唱得也好听。”王天明说着,看了朱佳怡一眼。 江若华暗笑,却说道:“还是王总最高,说得更好听。” 王天明哈哈一笑,却并不接话。车厢里又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江若华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她,心里着实摸不准二人的关系。见没有人说话,她索性把嘴巴闭上,专心欣赏风景。 车子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减速下来,最后慢慢停在路中间。江若华往前一看,前面的车队排起长龙,都开着双闪,她回头一看,后面又陆续来了好些车,都排在他们的车子后面。而对向车道却空无一车。 她正纳闷,司机回过头来说道:“前面应该是出车祸了,要等一会儿。” 王天明点点头,并不接话,江若华却问道:“这要堵多长时间?” 司机答道:“半个小时或一个多小时,这都不好说。看交警处理的速度。”说着他熄了火,拉起手刹,把身体往后面一靠,等待起来。 朱佳怡这才变换了一下姿势,把左腿压在右腿上,双手抱在胸前,依旧没有说话。 江若华蓦地想起邵梅来,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会不会想起她。她偷眼看他,却发现他面色凝重,皱着眉头目视前方。 车里的气氛凝重得十分奇怪。 过了一会儿,车流开始动起来,江若华所乘的车子随着车流慢慢移动,走走停停,十分缓慢,江若华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住了,急转弯处,一辆白色轿车正四个轮子朝天,翻倒在路边的沟里。 轿车车头玻璃都已经碎裂,车顶塌陷进一大块,旁边还有块大石头,显然是被山上的落石砸中,突然侧翻。几辆警车停在不远处,两位警察正在勘察现场,一位正在拍照,警车车灯闪烁,在这个上午显得特别突兀。 没有看见车上人员的踪迹,可能已经被救护车拉走。江若华忍不住唏嘘起来:“这真是倒霉到家了。这条路上经常这样吗?” 司机接话道:“路不好走,但经常有车祸,不过司机一般知道路况,都开得很小心,能出的事都是刮蹭,不小心碰到了,有时候是侧翻,被落石砸的也有,很少,但这么大的石头很少见。” 江若华随口接了一句保险公司的名言:“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王天明忽然有所触动一般看了她一眼,江若华转头正好瞧见了,王天明却笑道:“江小姐时刻不忘老本行啊。” 朱佳怡突然接话道:“江姐是干哪一行的?”朱佳怡的声音清亮,有些高亢,因为紧张,显得更高亢了。 这句话本来平平无奇,是顺着王天明的话接下来的,但江若华却品出一些不同的意思来。她明知道江若华是大疆公司的,还明知故问,显然对保险代理人这个职业十分不屑。 江若华不明白朱佳怡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两人短短见过几面,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为什么她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她心头火起,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反击,却被王天明截住话头:“江小姐是大疆保险公司的优秀代理人。我听张总说,江小姐的业绩十分出色,正在建立自己的团队。” 这么一来,江若华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对王天明笑笑,说道:“王总和我们张总关系不错啊,了解得这么仔细。” “哈哈,昨天张总和我聊起的。”他惜字如金。 江若华想了想,不如趁此机会和王天明聊聊保险,她手上的客户不多,大客户更少,现在大部分做的客户都是转介绍过来的,但成交量有限,所以她很珍惜每一次和人相处的机会。 实际上,面对王天明这样的客户,她是很有压力的,毕竟人家久经商场,对人的心思洞若观火,若是转弯抹角,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与其这样,不如单刀直入。 想到此处,她问道:“我很好奇,王总对保险有什么看法?” 王天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倒是十分意外,他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个人认为,保险是是重要的金融工具,每个人在可能的情况下,都应该配备一份保险。小周,你买过保险吗?” 司机摇摇头,笑着说:“我还没买呢,老觉得没什么必要。“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保险确实可以买。我也在考虑给自己买一份。” 江若华心中一喜,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等会儿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有需要随时咨询我。” “好啊。” 江若华便不再多话,她斜睨了朱佳怡一眼,只见她紧绷着一张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江若华益发搞不明白朱佳怡的情绪从何而来,像是针对她,又不像是。她又转头看了看王天明,只见他正目不斜视,盯着车前方的玻璃。 江若华突然醒悟过来,这朱佳怡是在和王天明置气,只不过不好表达出来,这才拿着她当作筏子。想到这里,她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有些暧昧,既像上下级,又像情侣,可又不像那么亲近。江若华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第53章 迷雾 汽车缓缓驶入市区,因为王天明的动车发车时间快到了,便先送他去火车站。 下了车,王天明冲他们挥挥手,朱佳怡下了车,待要跟着他去进站口,被他拒绝了,只说让她跟着司机的车回去。江若华好奇地看着他们,王天明尴尬地提着行李箱转身就走,朱佳怡站在身后怔怔地看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进站口,这才上了车。朱佳怡的背影,几分落寞,几分无奈,几分难过。 江若华看着朱佳怡的样子,心里颇为她打抱不平,对于王天明这样的男人,朱佳怡太嫩了。她在心底冷笑,对于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只是工具而已。 女人总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但往往这就是悲剧的开始。她们总是很容易迷失在男人的甜言蜜语里,心不设防地投入情感,等到发现问题的时候,再要全身而退,就很难了。 江若华看得出来,朱佳怡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她对王天明的一举一动尤为在意,甚至连江若华这个不相干的女人的干醋也吃。也就是说,在这段感情中,她是完全被动的一方。 江若华在心里感叹道,男人永远在感情中保持理性,而女人至始至终都为情感而生。 虽然江若华一再说自己打车回家,不麻烦他们,但司机还是坚持送她到小区门口。下了车,司机冲她笑笑:“姐,慢走。”江若华微笑着挥手,只有朱佳怡微微颔首,便算是致意。 她目送着车走远了,这才拉着行李进了小区,短短几天的奇峰山之旅,却像过了好长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伊一去父母家了,家里空无一人。 第二天到公司,林锐看到她就笑了:“你可总算回来了。”江若华也笑了:“这奇峰山离得好远啊。” 林锐告诉她,王婷婷已经入班学习,第一天状态很好,回答问题积极,老师对她的评价很高。江若华听闻虽然高兴,但心底还是有股不安的感觉:这个王婷婷是个一开始很容易给人好印象的人,但真性情如何,时间久了才知道。 她给张梓妍打电话,对方却没有接,也没有回电话,江若华也就作罢了。 张凌已经确定成为下一期学员,现在已经递交辞职单,正在交接工作。不管怎样,好消息接踵而来,把江若华的干劲又提了起来。 开完早会,江若华便往张奇的工作室跑。昨天一回来已经约了他今天见面,一来是为了业务的事,二来,想从他的口中再问点事。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自从离婚的事解决以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了。张奇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忙起来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闲的时候天天在办公室里喝茶。这阵子业务清闲,江若华的到访正中张奇下怀。 江若华的想法是和张奇开展合作,因为来找他的案件多半都和经济有关,张奇在给客户解决问题的同时,可以适当引导客户购买保险,毕竟许多客户不知道怎么通过保险解决自己的财务问题。 两人坐在窗前的小茶几上寒暄了几句,江若华开始切入正题,这对张奇来说很难接受,因为很多客户都是先前的客户转介绍来的,是出于信任才找的他,如果他另有企图,客户很容易发现,以后的合作就有了疙瘩。 确认张奇的态度之后,江若华没有勉强,但是心里有些受挫,不过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吴眉。 但张奇守口如瓶,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给她。毕竟他吃这个行业的饭,客户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不能砸自己的饭碗。 江若华很失望,她的眼光望向张奇的书架,却没看见那本书。张奇见状便说道:“收起来了。” 江若华还不死心,又问道:“那吴眉还在世吧?” 张奇看着她,摇摇头:“走了。” 江若华一惊:“是那场车祸吗?” “不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是她的侄女。” “啊?”江若华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是说,当时在邵梅前面的那辆车上,是朱佳怡?” 张奇点点头,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认识她?” 江若华神情不自在地说道:“哦,我们公司不是出去团建吗?遇到那个姑娘,我觉得眼熟,想了又想,才想到你的那张照片。”说完,她偏着头想了想,又问道:“你说吴眉不在世了,那她是怎么走的?” 张奇皱着眉头,看着江若华:“你怎么对这个事情这么感兴趣?这么寻根究底?” 江若华打着哈哈笑道:“我这不是刚好听你说到了,就随口一问。” “这些都是别人的隐私,我不好说太多。你也别打听了,喝茶。” 于是掩过话题不表,两人又喝了一阵子茶,江若华这才告辞出去。走出大门,她踌躇了一阵,便转身向时光咖啡馆驶去。 时间还早,店里一如既往地门庭冷落。江若华走到柜台前,正看见老朱从厨房里面迎出来。 “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朱大感诧异。 江若华笑道:“怎么,不能来吗?” “哈哈,当然能来。”老朱裂开大嘴笑道,这一笑让江若华看到朱佳怡的影子,父女身上总有几个地方十分相像。 江若华到老位子坐下,老朱默契地倒了杯红茶过来,接着坐在对面,盯着她看起来。 江若华端着红茶呷了一口,却对老朱的眼神十分奇怪:“我脸上有东西?” 老朱笑着摇摇头,问道:“我听说你在奇峰山遇险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若华明知故问。 “我女儿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的。你们俩见过面了。” 江若华倒是很好奇朱佳怡在老朱面前怎么说她的,便说道:“她怎么说的?” 老朱却不接她的话,又问道:“你和王总是怎么认识的?” 这么直接的发问让江若华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她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擦擦嘴,这才说道:“你说的王总,是指王天明?” “那还能有谁?” “哦,我帮他处理过理赔业务。” 老朱顿时默然不语。 江若华却好奇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和王天明认识的?” 老朱勉强笑道:“我女儿不是在他公司上班吗?就认识了。” 江若华狐疑地打量了老朱两眼,心想这家伙还想骗她呢。他亲姐妹送了张照片给王天明,朱佳怡和王天明关系这么密切,他就简单地归结为上下级关系?糊弄谁呢? 于是她又问道:“你家农场也在奇峰山上吧?和王天明的农场隔得远吗?” 老朱摇摇头:“不在一块地界上。” “那佳怡为什么不在自己农场上干,要给别人打工呢?” 老朱顿时警觉起来:“王总给的工资高啊,我们那点地,自家几个人干就够了。我再给你续一杯,你先坐着,我去下厨房。” 江若华看着老朱落荒而逃,心里疑问更深。这家人为什么只要一谈到王天明就讳莫如深?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过老朱进了厨房便迟迟没有出来,江若华拿起手机看了时间,已经接近中午11点,便打算在这里吃饭。她隔着柜台告诉老朱自己的点餐,老朱在里面答应了。 她把这些事在心里捋了一遍。吴眉和朱佳怡都和王天明有关系,那么,老朱是知道王天明的,但他知道王天明和朱佳怡的关系吗? 以老朱的为人,不像是会把自己女儿献给有钱人当玩物的那种人,而且他谈起女儿的时候多少带点骄傲,可见这个女儿在他心里的分量是很重的。 邵梅是因为装了朱佳怡的车才出的事,这难道是巧合吗?她前脚把吴眉的照片交给张奇,后脚就追尾吴眉侄女的车子而死,而且是突然加速,这里面难道没有一点关系? 那么吴眉在哪里呢? 她又想起自己多次遇见王天明和朱佳怡在一起,而后王天明就加了她微信。那个微信是真的吗?可自从发过新年消息之后,那个号码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在奇峰山的时候她多次想问王天明,却始终开不了口。万一不是他,岂不是显得自己上赶着和人家攀关系? 江若华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冷。难道那些自媒体说的是真的?王天明真的是因为出轨了吴眉或者朱佳怡,为了不让邵梅分财产,便设计杀害了邵梅? 可明明是邵梅突然加速撞向朱佳怡的啊。江若华怎么也想不通,王天明不像是那种人啊。 她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一点头绪。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嘲地笑笑:“你连肖路都看不透,还能看透一个在社会上磨练多年的老鸟?” 老朱端着餐盘从厨房里出来了,江若华也有些饿了,便吃了起来,不过一吃就发现今天的牛肉煮老了。 老朱抱歉地笑笑:“今天煮老了,这一餐我请你。” 江若华笑道:“你的心思都去哪里了?” 老朱搔搔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佳怡那么漂亮,像你吧?”江若华有心逗老朱说话。 说起这个,老朱的眼睛亮了起来:“呵呵,可不是,我姑娘长得和我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以前一带出去,村里人哪个不认识?一看就是我老朱的亲闺女。” “疼的是女儿,将来财产都留给儿子吧?”江若华揶揄他。 老朱却没有笑,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愁云:“在我心里,儿子女儿都一样。我年轻时为了做生意,没时间陪他们,他们妈妈又要下地干活,家里都是女儿在照顾,那时候她也才10岁左右,可她一个人干的活,比得上一个大人呢。”老朱说着,热泪盈眶起来。 江若华难得见老朱如此动情,便说道:“你好福气啊,有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女儿,是多大的福报啊。” 老朱点点头:“有个这么好的女儿,确实是老天爷眷顾我啊。其他的我没什么可操心的,就是……”他突然住了口。 江若华笑道:“这么漂亮的闺女,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扁了吧?” 老朱摇摇头:“她也老大不小了,却怎么也不肯谈恋爱。我让她相亲,介绍小伙子给她,她却死活不见。我和她妈妈也没办法。小时候乖巧听话懂事,长大了,我们的话都不算了。” 江若华心想,你女儿一脑门心思想着王天明呢,搞了半天这个糊涂老爹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呢!想到这里,她便笑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喜欢的对象,搞不好人家已经有了,就不告诉你呢!” 老朱一听大喜过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这次去看见她和哪个小伙子在一起了?” 江若华心里暗笑,小伙子是没有,不过倒有个成熟的大叔,只不过不知道老朱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 她又想到,朱佳怡会喜欢上王天明,难道不是因为小时候缺少父爱?于是她又问道:“她小时候你很少陪她吧?” 老朱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她小的时候正是我事业开始起步的时候,每天都在外面应酬,要么就是往外地跑,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在家。这孩子在家里除了做家务,还要照顾弟弟,有一次她背着弟弟去井边打水,结果一弯腰,弟弟就掉进了井里,要不是有个邻居在附近,只怕都来不及了。她妈妈听到消息赶回来,她吓得连话也不会说,她妈妈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可怜孩子连哭都哭不出来。唉……”说着,老朱眼泪汪汪起来。 江若华听了心里难受,对朱佳怡的印象也好了几分。一直以来她对朱佳怡阴阳怪气的态度十分不满,但听了老朱的话后,对她十分同情。 她正要说点什么,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却是李严莛打来的。她十分诧异,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系他了,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打过来是因为什么事。 她冲老朱笑笑,老朱识趣地转身离开。江若华这才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李严莛心急火燎地说道:“若华,你在哪里?我有事找你。” 第55章 李严莛的选择 江若华很意外,没想到李严莛要么不打电话,要么就这么十万火急。 “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你先别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李严莛不容分说。 江若华想了想,便答道:“我在时光咖啡馆。你现在江州吗?” “我看下地图……哦,不远,我半个小时后到。”李严莛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若华惊愕不已,正在发愣,老朱听到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一个朋友,好像有什么事,电话里没说清楚。他一会儿也来这里。”江若华回过神来说道。老朱点点头,便自顾忙去了。 从上次李严莛来找过她之后,江若华便没再见过他。本来说好要去参加庭审,结果因为脚伤去不了了。这件事一直挂在心上,总觉得有个疙瘩。 “李严莛这么火急火燎的,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江若华寻思着,她现在很怕李严莛打电话,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被这么一打岔,江若华心里七上八下的,饭也没吃好,加上煮老了的牛肉,更没什么胃口,索性把餐盘丢在一旁,专心等他来。 果然,过了半个小时,李严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个月不见,他又瘦了些,只不过这次精气神好了许多。江若华连忙和他打招呼,他一屁股大喇喇地坐在对面。 “这里有水吗?我都快渴死了。”李严莛本来就胖,又愿意流汗,一动就大汗淋漓,前襟后背都湿透了,整个脸像泼了一盆水似的。 江若华示意他桌上有纸巾,老朱已经端了一杯茶过来,李严莛点头谢过,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听说了吗?”李严莛刚把杯子墩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抹一把嘴巴,便对着江若华说了起来。 江若华显得莫名其妙:“听说什么?” “欺负我妹的npd被从监狱里保释出来了。”他气恨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一声巨响。老朱连忙从厨房里钻出来,江若华赶紧向他示意一切正常,他这才进去忙活了。 “怎么出来的?”江若华也十分惊讶,这件事这么轻易放过去,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李严莛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恶狠狠地瞪着两个眼珠子,仿佛npd就在眼前,恨不得活吞了他。 “保外就医。说是得了严重的精神病,在监狱里逮谁咬谁,后来经过精神鉴定,结果是精神分裂,就申请保外就医了。” 江若华没想到这事居然会这样,不过她自己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 李严莛抓起纸巾把脸擦了一便,江若华注意到他现在活得糙了许多,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用护手霜的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凉拌!”李严莛恶狠狠地说道,“那家伙有本事就一辈子躲着我,否则我就跟他没完!” 江若华同情地看着他,她明白他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一个平头老百姓,有家有业,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一个精神病纠缠? “那以后都关在精神病院?” “不好说。他要是一直关在精神病院倒还好了,如果不是,就是关在家里。”李严莛皱紧眉头说道。 江若华本来十分愤慨,但一想到对于npd来说,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也是极不容易的。他们做事不是为了面子就是为了钱,现在都豁出去承认自己是精神病,看来也着实是无路可走了。 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外人,不好对这些事加以评判,只能安慰李严莛几句。 “你最近都在干嘛?”江若华转移了话题,对一个既不熟悉也不擅长的问题,她不愿多谈。 “找了一个设计公司,继续做设计。”他的眼神闪烁起来。江若华想起他刚进公司时发下的豪言壮语,与如今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她并没有嘲笑他,世上的事本就是不断变化发展着,谁又有资格嘲笑谁? 李严莛笑笑,说道:“我和师父还通电话,知道你现在做得很好。恭喜你啊。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是你留下来了,还做出了名堂。” 江若华苦笑道:“我不过是被生活推着走罢了。生活面前,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有人可以选择,有人没的选择而已。” 李严莛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一朵木棉花正从窗外的树上落下,江若华看向他轮廓分明,眉目深深的脸颊,想起他那个同样高鼻深目的妹妹,不禁黯然。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要离开江州了。” 江若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李严莛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想问我,才换的工作,还有男友在这里,又要离开江州,是为什么,对吗?” 江若华点点头。 李严莛看了看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细长的手指,说道:“我现在在这里没有什么牵挂了。妹妹走了,这个地方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值得我留在这里。” “你男朋友呢?” “分了。” 江若华十分意外:“分了?” 李严莛点点头,并未接话。 江若华又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想回老家,陪在父母身边。”李严莛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江若华经常唉声叹气,李严莛总要认真地告诉她,每个人的运势会被自己的念头和习惯左右,要改掉唉声叹气的毛病,才能转运,可现在,才短短的半个小时时间,她已经听见他叹了好几次。 李严莛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便说道:“说别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谁还能说轻飘飘的话?有人说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我自己就是这样。以前我总会对人家指手画脚,到了自己身上,却是知道但做不到。” 江若华不能想像以李严莛这样的性格,回到保守封闭的老家后,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他大概再也不会走出那里吧?想到此处,江若华不禁替他难过起来。 李严莛笑道:“经历这么多事,我都想开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弃的。以前我认为应该对生活有要求,吃好的,用好的,玩得开心,才不枉来这一遭。现在觉得,这些都是虚的,假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纠结?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倒是我父母,因为我妹妹的事打击太大了,再不好好陪陪他们,就来不及了。” 江若华没想到他的转变这么大,以前那个精致造作的男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终于长大了,江若华像看到自己弟弟成熟了那样欣慰。 她没有再问他关于npd的事,因为在他们心里都有了答案。过好自己的生活,远胜于纠结在仇恨里,至于npd,他们已经生活在炼狱里,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目送李严莛的背影远去。 老朱从厨房里出来,向江若华笑道:“你朋友走了?怎么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江若华笑道:“是啊,他只是心里有些事不得劲,找个人说说,说完了就好了。”说完,她拎起包,也向老朱告辞离开。 天气渐渐热起来,一离开空调房子,江若华身上的汗就出来了。太阳很大,但有些闷热,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奏。 街上很干净,黑色的柏油路面上画着一道道醒目的白色线条,横平竖直,一辆洒水车哼着歌儿慢悠悠地驶来,把路上的灰尘都冲刷到一边,顺便给路边的绿化带浇浇水,江若华停住了,等着洒水车过去,一阵水雾呲到身上,顿时感到一阵凉意。 江若华不禁笑了,她忽然喜欢起这座城市来。以前她总嫌弃这里拥挤、吵闹,消费高,生活压力大,但她真的能离开这里吗?她想起李严莛,他能适应小城的生活吗? 城市的生活固然压力大,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完整的配套设施,便利的交通条件,还有兼容并蓄的人文环境。城市里固然冷漠,但也为每个人保持了安全的距离。没有人在乎你结婚还是离婚,交的朋友是男性还是女性,也没有人管你什么工作,更没有人在你面前一直戳你的伤疤。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小城镇的生活压力没有城市里这么大,可正因为生活压力小了,人们才有了闲暇的时间去窥探、议论别人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让人窒息。 每一个从大城市逃回的人,都面临着这样的困惑,但对于李严莛来说,他所面临的挑战会更大、更多。他的性取向,会不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若华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人有自己的命运,任何人不应打扰。 回到家里,看到房门上挂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她正以为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染得通红的鸡蛋,里面还有一张请柬,打开一看,竟是肖路和林颖给孩子办的满月酒。 江若华气都不打一处来,这俩人忒恶心人了,竟然还把红蛋发到她手上,她一向知道他们没什么底线,但能把孩子满月酒的请柬发给前妻的,肖路大概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江若华知道林颖的预产期就在这段日子,没想到她提前生了。本来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会做得这么难看。 实际上她并不意外,但凡能恶心到她,肖路必定不择手段。对于离婚时两人的种种纠葛,他还是放不下,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输。.对于这么个恶心的狗屁膏药,江若华就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 她随手解下塑料袋,打开房门,便打算把袋子都丢尽垃圾桶,但想了想又停下了,物尽其用,浪费粮食可耻,干嘛和几个鸡蛋过不去?于是系上围裙,把鸡蛋都做成了鸡蛋羹,晚上母女俩美美地吃了顿好的。 趁着伊一洗碗地功夫,江若华闲闲地问道:“林颖阿姨生孩子了,你知道吗?” 伊一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洗碗:“我知道她快生了,没想到这么快。” “他们给我发了请柬,你说,我要去吗?” 伊一咯咯笑了起来:“你说什么?给你发请柬?他们疯了吗?” 江若华掏出请柬,递到女儿手上,伊一手上还沾着泡沫,就接了过来,仔细看了起来。江若华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看得出来,女儿十分难过。 伊一把请柬丢在一边,继续洗碗,水流哗啦啦地,她洗碗的力度越来越大。江若华柔声说道:“你去写作业吧,我来洗就好。” 伊一脱下围裙,摔在饭桌上,快步跑向房间,关上门,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压抑的哭声。 江若华默默地把碗洗完,擦干,叠放好,这才慢慢地解下围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对于孩子来说,这很残酷,但她终究要面对这些,或迟或早。江若华默默想着心事。 一场错误的婚姻,毁掉的岂止一个人?所幸,她解脱了,而林颖入坑了。江若华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交抱在胸前,心里却在冷笑。 她可以想像得到林颖今后的生活,所有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会再一次重复在林颖的身上,无一幸免。对于npd来说,所有人都是工具,所有的事情不过是轮回。 江若华没有坐太久,便起身去房间里安慰女儿。从现在开始,母女俩开始真正地相依为命。 天空打了一个响雷,过了一会儿,大雨倾泄而下,天空和地面都成了水淋淋的世界。窗户玻璃蒙上一层水雾,用手指一划,便是一道痕迹,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淹没了各种噪声。 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地小了,南方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闷热潮湿的感觉却减弱了许多。 江若华知道,夏天就要来了。 第56章 五一聚餐 王婷婷培训了几天,就告诉林锐她手上有好几个大客户,要找他们聊聊。林锐阻止了她,在技能和知识还没完善之前,仓促见客户是大忌,毕竟对每个新人来说,客户都是十分宝贵的。 但王婷婷十分坚持,硬要五一期间去找客户。江若华劝了几句,她根本听不进去。王婷婷有事只找林锐,对江若华本人,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可能在她看来,江若华不过是个跟班,林锐才是boss。 不过林锐最近也在招新人,所以没有办法抽出太多时间辅导王婷婷,便让江若华自己去辅导。但江若华和这个“徒弟”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时候两人在模拟演练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会争执起来。 起先,江若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她和林锐都是按照同样的流程走,做法也差不多,但效果却大相径庭,后来她请林锐帮忙辅导一次,自己在一旁观察,这才发现了问题。 她发现问题并不在于她,而是王婷婷从心里压根儿就瞧不起她,或者,她打从心里就瞧不起女人。她只能接受男性的意见。 这就很有意思了。江若华没想到这世上果然有厌女症,而且自己本身还是个女人。她想起王婷婷一直标榜自己如何能干,如何能做家务,如何会买东西,现在想起来,那都是有男性在场的情况下,她的表现从分外活跃。 若是一大堆男人在场,她就表现出极强的表演欲,显得自己知书达理,温柔多情,十分贤惠,说话声音都带夹子音。而在女性面前,她的表现懒懒的,根本提不起精神,而且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感兴趣,也听不进对方的建议,表现得尖酸刻薄,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江若华想明白这一点,简直是啼笑皆非。 现在的问题是,王婷婷根本不服她的管理,对她的所有建议都置若罔闻,只对林锐言听计从,这让江若华烦恼不已。不得已,她只能找林锐商量解决问题。 林锐最近也正因为招聘新人的事烦恼,每次电话访谈都能约到人,但真见面的时候就被人放鸽子,即便他见怪不怪,但次数多了,仍然十分气馁,本来也有几个面试成功的新人进入下一期培训班,临到开班时,他们却纷纷打电话说家里有事,不能来了。这让林锐大受打击。所以江若华和他谈王婷婷的事,他并不在意。 “随她去吧。她那么有主意,既然听不进你的话,让她碰碰壁也好。”林锐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回答她。 江若华听完觉得难受,她感觉林锐最近变了,虽然林锐可以从她招聘新人或者销售业绩中抽佣,但如果江若华招聘人员和业绩持续发力,随时可以“顶穿”林锐,成立自己的营业组。 这才是让林锐十分紧张的地方。毕竟在保险公司这个地方,竞争压力巨大,师父一个不留神让下面的徒弟赶超的情况时有发生,到那个时候,师父不但抽不到徒弟的佣金,还会失去自己的组织架构,从头开始。 见林锐这个态度,江若华只能自己强打精神应对。她一方面和培训班的班主任沟通,让他出面做王婷婷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面加紧对王婷婷的培训,力求她尽快掌握,确保见客户的时候不出纰漏。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五一假期。 五一期间,公司休假三天。江若华便带着伊一回父母家。前天晚上,父母便千交代万交代,让她带着女儿回家吃饭,因为女儿学业繁忙,很长时间没有回去看望外公外婆,老两口甚是想念。 谁知来开门的却是涂建明,江若华一看到他,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看女儿,伊一的眼里充满疑问。涂建明系着围裙,满面春风地问她们好,招呼着她们进门,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 江若华走进屋,看见母亲正在厨房里帮厨,爸爸还是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电视。江夏英看见女儿和外孙女进来,便招呼道:“伊一,快进来,瞧瞧外婆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 伊一看见涂建明虽然觉得困惑,但听到外婆叫她,还是很高兴地进了厨房,随后发出一声欢呼:“妈妈,有烤鸭!外婆买了烤鸭!” 伊一从小就爱吃烤鸭,但江若华嫌外面卖的不知道是哪里的鸭子,怕不干净,很少买,偶尔吃到,都是去饭店里。江若华本来厨艺就有限,这一年多因为离婚和工作的缘故,更是自顾不暇,一日三餐只图填饱肚子,根本没有想过做饭好吃这回事。所以,伊一一看见烤鸭,口水顿时流了出来。 江夏英笑呵呵地说:“这是你涂伯伯做的,还有卷饼呢,等会儿涂伯伯给你片好了,你就着卷饼和酱吃。” 伊一看着外婆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拉下脸来,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江夏英追了出来,和江天禹两人面面相觑。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江若华有心缓和气氛,又怕伤了女儿的心,心里又怪着爸妈多管闲事,便不做声,自己坐到一边,看他们如何收场。 涂建明一看这阵势,立刻笑道:“不急不急,这锅里还炖着汤,等会儿好了一起端上来。你们坐会儿,饭一会儿就好。”说着便钻进厨房,自顾自地忙起来。 客厅里江家人都一脸尴尬,江若华不由得笑声埋怨母亲:“妈,你怎么不提前说声?我也好让伊一有个心理准备。” 江夏英白了她一眼:“怎么了?小涂是我请的客人,还用得着和你们交待?”她深知要是告诉江若华,这丫头说什么也不来了。 江若华没奈何,瞅着女儿那张阴沉的小脸,便笑道:“伊一,去玩会儿游戏吧。”她破天荒允许女儿玩游戏,实在是因为情况特殊,要不是黔驴技穷,断断不会出此下策。 伊一脸上这才阴转多云,接过手机玩了起来。江若华心里却不得劲,父母做这些事也不提前和她知会,更谈不上商量,每次都这样让她陷入被动境地。她不高兴,却苦于在外人面前无法表达。 涂建明近来常常联系她,但江若华总是推脱不见,没奈何,他只能求助江父江母。江天禹不管事,对老伴看中的准女婿并不感冒,但见着江夏英一头热,他也不能说什么,多说几句老伴非但听不进去,还要排揎他不管事,拖她后腿。 江夏英却对涂建明越看越爱,在她眼里,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就不知道自己女儿哪根筋搭错了,死活对他不感冒。但对着女儿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在老伴身上出气。 江若华对父母的态度无可奈何,她也不敢太过于正面硬刚,毕竟父母年纪大了,替她操心也是正常的。离婚的事已经让他们寝食难安,这件事更不好太忤逆他们。 但她实在对涂建明提不起兴趣。且不说她对这个男人一开始印象不太好,更重要的是在后面的几次交往过程中,对他的印象分一路走低。她着实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怎么看人的。江夏英口口声声批评江若华眼光差,可在江若华看来,母亲的眼光更差。 在厨房里忙活的涂建明却不知道在客厅里的江家人的心里官司,只一味地做饭刷锅。很快厨房的油烟机的声音停了,过不多时,涂建明端着一盘片好的烤鸭出来了。 江若华一看见那盘子就流口水了,烤鸭皮看起来色泽红亮,外皮酥脆,肉质细嫩,一看就是用上好的番鸭烤成,这在外面可是很难吃到的。伊一也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江夏英连忙上前接过盘子,招呼大家一起吃饭。顿时客厅里的人齐刷刷地坐到饭厅。江天禹给涂建明倒了一杯白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江若华要不要喝酒时,却被拒绝了。 江夏英沉下脸来,涂建明脸色尴尬,江若华只好拿起酒杯接了一杯酒,和他们一起一饮而尽。江夏英这才多云转晴,有说有笑起来。 别的不说,涂建明做菜的手艺确实是一绝,这水平能赶上酒店大厨了。席间,江夏英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一路拿眼光瞟女儿,江若华假装看不见,只顾低头吃饭。 涂建明夹起一个鸡腿放在伊一碗里:“伊一,我听你外婆说现在初三了,可要加强营养,多吃一点啊。” 伊一勉强一笑:“谢谢。\\\"却不动鸡腿,只是吃饭。 江若华看着这情形不对,连忙说道:“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伊一去上课,今天还有辅导班。”江夏英问道:“怎么五一还有课?老师不用放假吗?” 伊一也觉得奇怪,刚要问,却见江若华冲她使眼色,便心领神会,掩口不提。 江若华笑道:“本来是昨晚的课,但老师有事,就调到今天了。”江夏英这才没有话。 涂建明却说道:“一会儿我送你们去吧。我今天开车过来了。” “不用了。”江若华忙应道,“路不远,开车反倒不方便。谢谢啊。”话音未落,江夏英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江若华脸色一变,待要说话,却忍了下来。 江天禹看着这情形乱糟糟的,不免心里闹得慌,便说道:“多吃点烤鸭,小涂做得不错的。小涂啊,辛苦你了。” 涂建明笑道:“这么说太见外了,不辛苦。” 江夏英忙道:“小涂的厨艺太好了,比饭店里的大厨都好。我们若华啊,什么都好,就是做饭水平一般,小涂啊,以后多教教她。伊一,你涂伯伯可会做饭了,以后你可有口福了。”说着,又夹了一块烤鸭送到伊一碗里。 伊一绷着一张脸,一脸的不情愿,江若华见状便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过去了。爸妈,你们慢慢吃。涂先生,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涂建明站起身来,江夏英嘴里嘟囔道:“怎么这么赶?就不能调课吗?这饭还没吃完……” 江若华一边笑,一边拿起包,伊一早已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到门口穿鞋子。 出了家门,母女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两人一溜烟跑出小区门口,确保楼上看不到她们后,便倚着墙根哈哈大笑起来。 伊一笑着说道:“亏你想得出!接下来我们要干嘛?” 江若华笑道:“今天由你决定,想干嘛都行!” 伊一微笑着帮母亲拂了拂衣服,那是刚才蹭到墙上的灰,江若华心里一动,突然发现女儿已经比她还高了。 “伊一,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哦,上次学校体检,已经165cm了。”伊一笑嘻嘻地,“你是不是想说,我比你高了?” 江若华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女儿感到高兴,孩子已经长大了,一方面有些伤感,这意味着自己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伊一却没有留意到妈妈的心思,说道:“要不,我们去逛街好了,我想买几件衣服。” 江若华再次惊诧不已,以前女儿只会缠着她去游乐园,去超市买玩具,但现在女儿已经提出要“逛街”,这在她眼里是成年女孩才有的行为。 “走吧,”她牵起女儿的手,“我们怎么去呢?你现在这么大,已经不能再坐在我的电动车后座了。”于是母女俩打了辆车,到市商业中心去了。 江若华母女俩离开后,剩下下江夏英、江天禹和涂建明三人面面相觑,气氛明显冷了下来。江夏英尴尬地笑道:“小涂啊,你看今天这么不巧,也不知道她们今天还有课。” 涂建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强笑到:“阿姨,你这么说就见外了,现在学业压力这么大,假期补课也是常有的事。” “改天,改天我让若华请你吃饭赔罪。”江夏英笑道,“她最近工作忙,刚刚有点起色,孩子又是初三关键期,现在考学压力多大啊!所以啊,若华最近是忙了点。下次一定让她好好请你吃顿饭。” 江天禹听了不言语,自顾自吃菜,心下对老伴的做法不以为然,不过懒得多说,有饭吃就好,其他的,也不是他想插手就能插上的。 第57章 母女吵架 吃过饭,涂建明就走了,江天禹帮着收拾桌子,江夏英兀自嘟囔着女儿越大越不懂事。在她看来,现在的年轻人都离经叛道,一点都不会经营婚姻家庭,尤其是江若华,自己一把年纪了,孩子也那么大,再忍忍几年不就过去了? 江天禹突然冒了一句:“再忍忍就老了。那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江夏英听说,回头狠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了?你忍不了了?” 江天禹顿时怂了,低头收拾碗筷,不敢做声。 可江夏英兀自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怎么了?你和我过这么多年委屈了?这么多年,你就当个甩手掌柜,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操心?你还委屈上了?你那么委屈,也可以离婚啊!” 江天禹赔笑道:“你看你这人,一句话想到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委屈了?我这不是说孩子在他们家那么憋屈,离了也就离了。离了在我们身边至少不委屈。” 江夏英越听越火大,索性提高了嗓门:“我们能一直在她身边?啊?哪天我们两腿一蹬,她靠谁去?一个女人家孤苦伶仃,将来日子可怎么过!你懂什么!”说着,把手中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撒,不禁滴下泪来。 江天禹看着老伴抹泪,自己心软起来,连忙坐下解劝:“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操心不过来。现在社会变了,离婚也不稀奇了,让孩子自己选择吧。” 江夏英哭了一阵,又抽抽搭搭说道:“一个个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还埋怨起我来了!那小涂怎么了,挺好的一个人,又实在,又能干,她江若华还想找什么样的?将就将就得了!你也是!整天跟着瞎掺和!” 江天禹也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对于老伴的这根筋转不过来,他也着实没法。 江若华却不知道父母此刻的担忧,现在她还算年轻,女儿已经长大,工作有了起色。虽然有时也会担忧未来,但和刚离婚时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此刻的她正跟着女儿在挑衣服,看着女儿高挑的身材,她打心眼里高兴,这么好的一个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将来还不知道哪个小伙子能配上她呢! 她顿时想到罗俊霖,只好翻翻白眼把他忘掉,她女儿怎么可能找他! 伊一挑中了一套衣服进试衣间去了,江若华便在店里百无聊赖地溜达。像这样的自助选购模式,已经成为一些城市的主流,价格不高,质量过得去,款式经典的商店,在经济下行的时候成了中产阶级的香饽饽。 现在谁不是恨不得把兜里的钱掰成两半花?经济疯狂增长的二十年里,大家已经习惯了提前消费、疯狂消费,突然间要省俭着过日子,许多人一时都适应不过来。 但江若华是过过苦日子的,离婚那段时间的窘迫还记忆犹新,所以她在花钱方面更比以前悭吝一些,除了买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的能省则省。这次带着孩子出来,也是有预算的。 但孩子还没有马上习惯这种模式,有时不免要抱怨江若华抠门。对于这点,江若华也是有苦难言。离婚那段时间,伊一都在肖路那边,对女儿来说,她习惯了她爸爸的那种大手大脚花钱的模式,对于江若华的抠搜,时不时要吐槽一番。 瞧着伊一喜滋滋地穿着新衣服出来,江若华眼前一亮,小姑娘果然眼光好,挑的都是适合自己的,加上本来长得漂亮,这一穿出来顿时吸引了不少顾客的目光。 女儿在江若华眼前左转右转,给她展示自己的审美,江若华嘴上满口称赞,却在伊一换回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标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区区两件衣服价格加起来竟然将近八百块钱。 江若华顿时没了主意,要知道她现在的收入还不稳定,一个月还要固定支出房租、水电、物业费、学杂费,虽然肖路每个月固定付抚养费,但江若华身上的压力还是很重,这一套衣服花下来,着实肉疼。 伊一换好衣服出来,江若华赔笑道:“伊一,这样啊,我们今天先买这件上衣,我看你柜子里裤子很多,平常又都穿校服,这件裤子就暂且不买了。行吗?” 伊一的脸色顿时变了:“妈,你又来了。我都一年多没买衣服了,衣服裤子都小了,柜子里的那些都不能穿了。再不买就都没裤子穿了。” 周围的顾客都转头看向她们,江若华十分尴尬,只能小声央求:“我们下个月再买裤子好吗?这一下子这么多……” 话音未落,伊一已经丢下衣服转身走出店门。江若华连忙跟上去,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喊女儿的名字,伊一却是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街角。 江若华跑得满头大汗,左看右看却看不到女儿的踪影,急得拿起手机打她电话,却提示忙音。她只能放下电话继续寻找,可跑过两条街,始终找不到伊一的影子。 商业街上人头攒动,江若华泄气地坐在街边的花坛边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年多来,她吃了很多苦,孩子也是。她没有积蓄,没有人脉,没有经验,总算跌跌撞撞地找到一条路,可走得十分艰难。除了学习、工作,她还要照顾孩子和父母的情绪,她常常觉得精力不够用,顾此失彼。 她知道伊一的情绪爆发不单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长久以来的忽视和缺乏陪伴,涂建明的出现激起她强烈的不安全感,所以一股脑儿爆发了。 离婚,最受伤的永远是孩子,江若华心里说道。 尽管早已在心里有了准备,但知道和行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酸楚。 她没有怪孩子,如果自己能力足够强,就不会有这些情况发生。如果自己一开始就为离婚做足准备,孩子会过得更从容一些。可是没有如果。 她很难过,但也知道孩子承受的和她一样多。 她正呆坐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伊一。 “你刚才去哪里了?”江若华跳了起来。 伊一低着头,一只脚划着地,眼睛看着脚尖说道:“对不起。” 江若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没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抱住了她。 伊一突然哽咽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心里难受……” 江若华闭上眼睛,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喃喃道:“妈妈都知道,都知道。你别担心,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别担心……” 江若华的心里更是酸楚,对于孩子来说,爸爸已经有了别的孩子,成立了新的家庭,现在孩子只有妈妈了,如果妈妈再和其他人在一起,那孩子该怎么自处?无论她在哪里,都成了外人。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江若华并没有怪女儿,而是给了她足够的理解和包容。 走到现在,江若华才在心底感叹道,离婚太难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离婚之后更难,还是离婚之前更难。 人生本就是hard模式,只要一开启就是各种的升级打怪,容不得你半点喘息。 江若华给伊一擦干眼泪,说道:“走吧,我们去把衣服买下来。” 伊一摇摇头:“我不是因为那条裤子……” “妈妈都知道,”江若华笑道,“可你的裤子到底都短了。该买的还是要买,走吧。” 晚上,江若华看着孩子睡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她看着熟睡的孩子的侧脸,虽然看着身材和大人差不多,可说话做事还是个孩子,稚嫩、脆弱。她抚摸着伊一的头发,心里感慨万千。 在经济下行期,生活变得比以前困难了很多。钱没有那么好赚,机会也没有先前那么多,大家都捂着口袋计算着花,大人还好,但对于习惯了顺境的孩子来说,是难了点。 大家都在努力适应环境,江若华虽然难,但没什么负债。她知道有些人背着几百万的房贷,还有些人生意破产。 这几年,中产阶级的日子是最难过的,前几年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有些人盲目投资,盲目扩张,但现在经济下行,公司裁员,企业破产,许多人都陷入了困境。 江若华现在深深庆幸自己卖房时机选得正确,因为房子卖掉后的几个月内,房地产市场便开始下行,许多房地产公司出现暴雷,房价一路下挫,前几年高价购房的那一批人算是抄在了山顶上。 有些人足够幸运,卖了房子回到老家,或者换条赛道重新出发,但一大部分人连房子都卖不掉,房贷还不上,于是出现了许多法拍房。无奈之下,有些夫妻想了个损招,夫妻办理假离婚,丈夫冒充买家付了一部分首付,走正规程序银行贷出贷款,妻子套现大部分现金,丈夫便成了职业背贷人,还不上贷款,于是房子成了法拍房,相当于把房子低价卖给了银行。 她想起几年前为了争取买房名额,夫妻俩办理假离婚,而现在为了卖房,夫妻俩又办理假离婚。此一时彼一时,前后时间不过短短四五年。 江若华有时羡慕那些回老家的人,卖掉大城市的房子,回到农村把老房子装修一番,安心养花种菜,顺便拍拍视频,避开城市内卷,不失为一条路。但她又想到李严莛,便摇摇头,在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没有桃花源。 而留守在城市的这些人也在为生活苦苦挣扎。房价下降了,但物价却没有降。收入少了,但开销却没有减少。房租、物业费、电话费、水电煤气、吃穿住行,一睁眼全都是钱。 江若华虽然有笔钱,但心里总是不踏实,毕竟女儿才上初三,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何况现在肖路又生了孩子,将来抚养费这块还不见得能及时给付。而且保险公司压力这么大,收入也不够稳定,这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压力。 父母虽然暂时不需要她操心,但年纪也大了,之前父母把银行卡给了她,但她把房子卖了以后就把卡还给他们,毕竟那是他们养老的钱。江若华并没想父母能怎么帮她,只要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就给她减轻压力了。 她刚把心放下来,紧接着又提了起来。经济压力是一方面,另一个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的压力是女儿的升学问题。 现在中考是一道巨大的难关,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孩子可以升上高中,剩下的都要去职业学校。伊一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在补习,只有伊一靠自己自学。江若华以前还能辅导她,但近来工作压力一大,已经自顾不暇了。 伊一有时也抱怨学习压力大,和班上那些有课外辅导的同学相比,仅靠自学的她明显感觉更吃力。江若华也给她报了几门课外辅导,但这样一来,她的经济压力又增加了。所以她只能拼命工作来弥补,但孩子缺少陪伴和关爱,心态和情绪大受影响。 江若华只觉得自己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狼狈。她太累了,太想找个肩膀依靠一下,但想起涂建明那个样子,又实在无法接受。 她拿起手机,翻看着通讯录,看着那些名字,心下冷笑,这么多人,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她突然看到王天明的名字,不觉心念一动,不知道这个号是不是真的,但她需要一个可以聊天的人,无论他是谁。 她发了个信息过去:“你好。” 过了一会儿,那个号码回了一句:“你好。” 江若华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回了信息。她坐起身来,想了半天,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上次还没有认真和你说谢谢。” 对方很快回了一句:“这么说太见外了。” 江若华忽地觉得一阵暖流流过胸怀。 第58章 母亲之心 肖路办了一场满月酒,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过去,这事自然不免传到江若华耳中。 宴会办得很高调,在本地最大的酒店开了十几桌,从亲朋到客户,肖路把能请的人都请过去了,还制作了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ppt,专门讲解他和林颖一路走来的艰辛,让所有人见证他们爱情结晶,同时间接内涵了他在过去十几年的婚姻中所遭受的压迫和伤害,以及如何在朋友和爱人的帮助下重拾信心,一步步走出离婚阴影的过程。 据说现场好几个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还有好几个人对江若华低声谩骂。 江若华能知道这些情况,多亏了便捷的互联网,那么多宾客总有一两个是他们的共同朋友,把现场录下来发到视频网站去,江若华闲来无事刷视频的时候正好看到了。 当江若华看到视频里肖路声泪俱下地讲述他一路走来的不易,以及林颖和他互相搀扶、不离不弃的誓言时,若不是当事人之一,她大概也会唏嘘不已吧。 她看着肖路情真意切的演讲,心里感慨万千,肖路真是天才的演员,众目睽睽之下能把一个谎言讲得真实自然,着实需要天分,大概连他自己都相信了吧? 江若华总算知道自己过去是怎样被肖路骗得团团转了。她揣度肖路在说谎的时候确实认为那就是真相,也就是说,他篡改了记忆,所以才能说得那么真实,让人无法怀疑,即便是江若华在现场,大概也会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些事了。 江若华看着林颖产后臃肿的身材和憔悴的脸,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和精神焕发的肖路站在一起,俨然像对母子,不禁在心里感叹高龄生子对一个女人的伤害着实巨大。 看完视频,江若华又一次刷新了认知。肖路再一次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段位相差之巨大。 她放下手机,正看见女儿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啦?” 伊一说道:“你还好吗?” 江若华觉得好笑:“你这话问得奇怪,我有什么不好?” 肖伊一笑道:“我还以为你看见了会很受伤呢。” 江若华大笑起来,是啊,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形没有不受伤的,可惜她不是,肖路更不是。她不会因为一个人格障碍患者的所作所为感到难过。 这时电话响了,江若华一看,是老妈打来的。她不禁有些烦躁,如果是肖路一家子作妖不算什么事,但自己爸妈却跟着瞎掺和,这就不得不让她生气。外人毕竟是外人,关起门来都是别人的事,但自己爸妈给的压力,却只能自己消化。 她接起电话,果然江夏英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电话里噼里啪啦好一顿发作,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翻出来数说了一通,末了,问道:“你和小涂到底怎么样了?肖路都生孩子了,你还在这拿腔捏调的!干嘛?你还想找个天王老子不成?差不多得了!” 江若华听了母亲的话,本想发作,鉴于她现在情绪不稳,多说无益,等会儿没完没了地揪着不放,又要听她没完没了地抱怨,便定了定神,开始耐心解劝:“人家生孩子是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他得生,我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上初三,急什么?这时候快中考了,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一等?” 江夏英却不听,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道:“结婚和孩子上学什么关系?她上她的学,你结你的婚,这怎么能扯到一起呢?” 江若华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都快压不住了,便对母亲说道:“他生他的孩子和我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你非得把我和他扯到一起吗?离了婚,他就和我没关系,你也消停消停,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别什么事都跟着掺合,让人看笑话。” 不说还好,江夏英一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我掺合什么了?啊?我叫你结婚怎么了?难道你想孤苦终老?将来老了床头连杯水都没人给你放,你才知道什么叫做苦!” “你去打听打听,究竟是老太太伺候老头子多呢,还是老头子伺候老太太多?你怎么这么拎不清?我现在有钱,有孩子,非得找个人给我添堵是不是?我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你这么一闹,现在心情不好,你别再逼我,涂建明我就是看不上,就是单身也不要他。以后别再拿他来烦我。” 话音未落,江夏英啪地一声挂断电话。江若华也气得把电话摔到沙发上。 伊一在一旁看见,问道:“我外婆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江若华没好气地说道:“和你没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事!”伊一撇撇嘴,转身往房间里去了。 江若华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 本来没多大的事,却被母亲这么一通搅合,闹得十分不愉快。许多时候她觉得老妈根本不是因为她的事难过,而是因为别人伤了她的面子,她急需找补回来,所以才不管不顾地把情绪都宣泄在她头上。 都说人年纪大了,就像个孩子,江若华觉得老妈就是这个样子,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年轻时还能控制一下,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就更控制不了情绪了。 对于江夏英来说,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一张脸。丈夫不给力,本指望女儿能为她扬眉吐气,谁知这个女儿也和她爸一样的性格,没给她长脸,倒给她添堵。现在离了婚,带着孩子,还做着朝不保夕、十分不稳定的保险工作。 在江夏英眼里,保险就是到处求人的,上不得台面,所以亲戚朋友问起江若华现在做什么工作时,她总是支支吾吾的,难以启齿,觉得丢人。现在好了,前夫都已经结婚生子,她还一个人,平时又不交际,也不相亲,,还不听劝,怎么看就怎么气闷! 以前那些老姐们总是夸她女儿嫁得好,懂事孝顺,她和老伴老来有福,她每次听起来都特别美气,谁知现在弄成这个局面,那几个老姐们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偷笑呢!更不要说江天禹的那些亲戚,那都是恨人有笑人无的角色,早就等着看笑话,现在果然成了笑话! 以前江若华那婆婆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也就离婚那会儿才和她说几句软话,现在好了,她儿子结婚再娶,娶的还是单身女法官,又生了孩子,更是不知道得瑟成啥样。 江夏英越想越觉得窝火,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这样!更气人的是,江若华竟然压根儿看不上她选的人,这不免让她感到挫败,这都是怎么了! 对于江夏英来说,结婚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成就,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然后在家相夫教子,将来再把孩子培养成材,人生也就圆满了。否则你条件再好,钱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老姐们就有一个女儿,都三十大几了还没嫁出去,虽然是985学校毕业,自己开工厂,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没结婚,生不出孩子,又怎样?以前她提起这个就要撇一撇嘴,现在却怎么也不能硬气起来。 以前她总觉把女儿拉扯大了,找个好人家嫁了,自己就了了一桩心事,完成任务,现在女儿这种情况,她老觉得自己低人一头,说话都不能高声大气,十分憋屈。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辗转反侧,自己盼着女儿有个好人生好归宿,难道错了吗?自己想要一家子和和美美,难道错了吗?为什么老伴和女儿就是不能理解她的心? 江夏英直气得心口疼,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冲身边的老伴发火。江天禹无端地遭受了一番无名火,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的心思江若华何尝不知道?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理解、接纳,她也试过让自己接受涂建明,只是每次在一起,就说不出地别扭。她不喜欢涂建明的外表、谈吐和做派,尤其当他知道她卖完房子以后,态度更是热情,联系更是频繁,这些都让江若华说不出地反感。 江若华有时也会怀念没有离婚时的生活,与其说怀念婚姻生活,不如说怀念肖路不在时的生活。那时候她有个婚姻的外壳,可以堵住老妈的嘴,可以遮挡所有人的目光,虽然那时候孩子还小,操心的时候居多,但肖路不在家,王桂英也不在,她很自由。 那段时间很短,只有一年多,却是江若华结婚后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人往往是这样,当眼前的日子艰难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从记忆中提取一点甜,以慰藉疲惫的心灵。 江若华觉得十分疲惫,便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愣,这时手机亮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是孙建平的信息。 “有空吗?” 江若华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孙建平回江州了?她连忙给他回了个信息:“有,你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和柳月一起回来的?” 对于孙建平,江若华向来是以弟弟相待,对于他和柳月的恋情也是乐见其成。她和“上海小分队”联系最勤的是孙建平和柳月,最近因为王天明的关系,和王洋的联系也多了一些。 很奇怪的是,江若华虽然和他们不属于一个圈子的人,年龄也相差甚大,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几个年轻人很活跃,经常发朋友圈,今天来了朋友啦,谁过生日啦,有什么活动等等,江若华把他们的活动置顶,只要一看见他们发朋友圈总是要问几句。一来二去,关系竟然维持得很好。 近来因为江若华的事情多,所以有段时间没怎么看朋友圈,不过偶尔去看,也发现他们发的朋友圈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孙建平,几乎都不发朋友圈了。江若华觉得奇怪,但自己一忙,也都置之脑后了。现在孙建平突然找她,倒让她觉得奇怪。 两人约好在上次的老地点见面。江若华简单收拾了一下,交待伊一一声,就出门了。 因为在假期,所以人很多,江若华好容易找到位置坐下,刚想给孙建平打电话,就看见他出现在门口。她连忙举手示意,孙建平一眼看到,便走过来坐下。 两人简单寒暄之后,江若华问道:“最近过得好吗?” 孙建平勉强笑道:“还,还好,姐,这次来是有事找你,上次我找你买的那份保单,如果退保的话,能拿回多少钱?” 江若华吓了一跳,这才过去几个月,怎么突然要退保?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仔细观察孙建平,发现他最近黑瘦了许多,整个人由内向外散发着悒郁不忿的神气,和春节那会儿看到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 “怎么了?急需用钱吗?”江若华小心试探道。 孙建平点点头,两手交叉在桌上,低下了头。 退保会产生损失,尤其是重疾险,损失还不小,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退保,江若华把情况告知了孙建平,没想到他还是坚持要退保。 这下子让江若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便问道:“建平,你很需要用钱吗?” 孙建平点点头,思索了半晌,他抬起头来说道:“姐,我确实需要用钱,这时候也不想和爸妈要。免得他们担心。” “但退保损失很大啊。你是遇上什么事了,这么急着用钱?”江若华又问道。 孙建平这才说道:“公司快垮了,我们的游戏一直表现得很糟糕,工资快发不出来了。我不想让爸妈担心,所以才想到这里来。” 江若华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工作的问题还好办,毕竟他们都还年轻,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还是相对容易的。便笑道:“可你退了保,也没有多少钱,这些钱顶多够你支撑一个月,可退保产生的损失却很大,远水救不了近渴,你们都还年轻,实在不行,先找个工作看看?” 孙建平听完江若华的话,严肃地说道:“我没想过再找工作。” 第59章 退保原因 孙建平是没有给自己准备退路的。 这个公司是他提议的,也是他注册下来的,他倾尽全部心力在这个事业中。从一开始,他就决定和公司共进退,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个决定是悲壮的,陈宁和柳月都可以走,甚至王洋也可以走,只有他不能走,这是他的承诺。 尽管这只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之行是他的遗憾,他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更重要的是,他几乎让王洋搭上一条命,尽管所有人都说那不是他的错,但他骗不了自己,就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去大峡谷,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犹豫耽误了时间,大雾不会那么快来,他们可能不会发生那些事。可是没有如果,只有现实。 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在西兴拉山的绝望和无助,梦见王洋平静地看着他说:“脚没了。”他总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再摸一摸自己的脸,发现这都是一场梦。 虽然后面他对此绝口不提,但始终对王洋心怀愧疚,成立公司是为了帮助王洋圆梦,也是为了还债,还那沉甸甸地压在心里的债。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全部投入进去,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次修改的游戏测试仍然不理想,所有人都感到空前的挫败,连柳月都不再说笑了。他们的资金已经耗尽,陈宁离开上海去了广州,王洋接替了陈宁的工作,孙建平的积蓄也用完了,他们一筹莫展。 陈宁的离去并不意外,他偷偷找好工作,把行李都打包好再告诉他们。孙建平和王洋听后并不感到吃惊,因为这一个多月来,陈宁总是心不在焉,动不动因为一点小事发火,连基本的工作都没有完成。王洋见状,便主动承担起了陈宁的工作。 当最后一次测试数据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了几分钟后,陈宁当场提出辞职,没有人反对。 王洋没说什么,因为已经有一个月发不出工资了。他很清楚,大家都到了强弩之末。陈宁能挺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错了。 这个结果几乎让孙建平陷入绝望,他呕心沥血这么长时间,只得到这么个结果,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怎样?现实赤裸裸地打脸。他们彻底失败了。就连孙建平也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这块料。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吧。 大家久久地陷在沉默里。 最后,王洋抬起头来说:“结果就是这样了,大家都尽力了。虽然很遗憾,但生活总要继续,大家各自找出路吧。”说着,他背过身子,垂下头来。 柳月流下泪来,看向孙建平。孙建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却直愣愣地盯着会议桌上的绿萝。 过了好一会儿,孙建平用干涩却坚定的声音说道:“还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分晓。继续改,继续测。” 王洋回过头看看着他,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嘴角却浮出一丝微笑:“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干就完了!继续干!”孙建平斩钉截铁地说道。 柳月和王洋相视一笑,十分欣慰。 但在上海的生活压力巨大,陈宁走后,孙建平负担所有房租,这在以前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因为程序猿收入不错,而且稳定,但现在他失去了收入来源,还要额外负担三只小猫的吃喝拉撒,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柳月也在经历这种情况,他们都不约而同取消了所有休闲娱乐活动,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即便如此,积蓄也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消耗。 王洋提出由他继续给大家发工资,但他们都知道王洋能从哪里要钱,不过是借贷,或者向父母要钱。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自己硬扛。孙建平卖掉了自己的游戏皮肤、设备,柳月则选择回家请父母帮忙支援一些生活费。王洋隔三差五地给小猫送来猫粮和猫砂,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孙建平已经把自己能卖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好动起了退保的脑筋。 江若华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她佩服这些年轻人的坚定和担当,也佩服他们的坚强和认真。这也让她想起离婚的那段艰难时光。她理解这是什么滋味。 她太理解那种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太理解希望和绝望交织的痛苦,所以更由衷钦佩孙建平和王洋的勇气,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气魄,让人不能不动容。 她也佩服柳月的善解人意,以及不离不弃。她在心底默默感慨,这样的90后才是未来的栋梁。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年轻人在,社会才有未来,未来才有希望。 她默默在心底感叹了一番,却又想到,孙建平退保会因此产生损失,而且这也只是杯水车薪,能解决多少问题? 当她把自己的疑问告诉孙建平的时候,他说道:“我都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但我们现在就是争取时间,多一个月就多一些机会,我们继续改,继续完善,直到做出结果为止。” 江若华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融资,或者贷款?” 孙建平笑笑:“想过,不过我们都是新手,很难。王洋找过他叔叔……”说着,看了江若华一眼,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江若华没想到王天明心这么狠,自己侄子的请求说拒绝就拒绝了,之前还觉得他们叔侄俩关系很好呢。不过回头再一想,也觉得没什么,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生意人嘛,是要看到收益的,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凭着一腔情怀做事。 说到情怀,江若华是很佩服这样的人的,但她也知道没有情怀成不了事,有了情怀却不一定能成事。所以,她能理解王天明的选择,但并不赞成。 江若华犹豫再三,又问道:“你们只找过他一次?有没有再找他谈谈?” 孙建平摇摇头:“王洋都那个关系了,说一次不同意,说两次能有什么改变,再说了,他自己公司的事情还那么多都处理不过来。” 江若华一听,连忙询问原因,这才知道王天明在处理邵梅公司的过程中接连遭遇重大阻力。现在还在打官司,他女儿因为多次逃课,被学校劝退,又经医生鉴定,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现在正在家中休养。 江若华没想到王天明遇到那么多事,一时之间,倒对他的遭遇唏嘘了一番。不过对孙建平想要退保的要求,她还是请他再考虑一下。但孙建平十分坚决,江若华一时也无计可施。 不过对于这个勤奋、认真的小老弟,江若华十分欣赏,她有心帮他们一把,想到这,突然有个念头在脑子里灵光一闪。 “建平,你们需要多少钱?” 孙建平一愣,随口说道:“要看项目推进情况,少则十几二十万,多则一两百万,不好说。姐,你问这个干嘛?” 江若华说道:“这样,你先别急着退保,这个钱退了也没多少,你损失大,我也有损失。你实在急需用钱,我借你。” 江若华这么说,并不仅仅因为她古道热肠,急公好义,还因为保险公司对每位代理人的退保是有一定考核的,江若华自然不希望看到客户在她手上退保。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是认识王天明的,对王洋和孙建平的家庭条件有所了解,更对他们的人品十分肯定,这才提出这个建议。 孙建平听说,十分惊讶,突如其来的建议着实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和江若华只能算得上熟人,她竟然这么仗义。喜的是,如果她真愿意借,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如果将来他们赚了钱,再把钱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便是。 想到这里,他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姐,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拿了钱跑了,或者我全都亏了,你怎么办?” 江若华笑着说道:“建平,你和王洋、柳月我都是见过的,你和柳月还在我手上买了保险,凭这点,我就相信你——你的资料都在我手上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笑了起来,又接着说道:“所以我不担心你跑了。另外,我觉得你不会亏,你都没给自己留后路了,我还怕什么?” 孙建平也笑了起来,但很快笑容又消逝在嘴角,他认真地对江若华说:“姐,谢谢你信任我,但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款游戏推出去。” 江若华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建平,你相信人的直觉吗?” 孙建平偏着头想了一想:“直觉?” “对,直觉。”江若华说道:“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确的。我觉得你们能成功。” 孙建平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质疑自己,也在面对陈宁的质疑,好几次他都打算放弃了,但心里的那股劲不允许。他付出这么多时间和心血,不能甘心看着自己失败。可事实却让他极度沮丧,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但今天江若华的话却让他心潮澎湃。 “姐,你真觉得我们能行?” 江若华点点头。 孙建平捂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道:“姐,我谢谢你。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还你钱的。” 江若华拍了拍他的手臂。接下来两人商议既定,孙建平不再退保,由江若华借给孙建平一笔钱,孙建平写了一张欠条给她。 送走孙建平,江若华并不急着马上离开,而是坐下来,慢慢呷着纸杯里的茶。 实际上,她手上那笔买房的钱怎么用一直是心头的难题。存银行吧,眼下银行一直在降息,指不定哪天和日本一样,银行利率都变成负数了。都存保险吧,保险毕竟是个保守型产品,它能保证生活不被改变,却改变不了生活。现在房地产下行,股市长期低迷,实在没有别的投资渠道。 孙建平的到来却让她看到另一个可能性。经济下行期,许多人抑郁焦虑,失业率攀升,人们急需寻找一个出口,急需一个逃避现实的渠道,而游戏正好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游戏最有可能是下一个风口。在这个风口下,一个能全力以赴搞事业的年轻人,还有几个聪明有干劲的合作伙伴,这真是上天送到门口的机会啊! 在江若华看来,人比钱重要。她看得出来,孙建平、柳月以及王洋都是有能力的,孙建平有冲劲有毅力,柳月聪明有想法,王洋有人脉有资源,这是成事的大好条件,而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助力而已! 孙建平说他们已经改了好几次,也测试了许多次,而他还不打算放弃!都说失败乃成功之母,他们都失败那么多次了,那么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所以江若华毫不犹豫。再说了,即便他们失败了,后面不还有王天明? 提到王天明,江若华心里有些别样的感觉。诚然,王天明是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对象,高大、多金、有事业、有资源,现在又是一个人,确确实实是个优质的对象,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心动,江若华也不例外。 但这样的男人身边不会少了女人,比她年轻、漂亮、有能力的女人多了去了,朱佳怡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江若华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再说了,他、邵梅以及朱佳怡的关系还不清不楚的,哦,还有那个吴眉,这么复杂的男人,即使有好感,她也时刻告诉自己注意保持距离。 她有时候也会评估自己对他的好感,如果王天明没有钱、没有事业的话,自己还会对他有好感吗?她想了又想,可能有,但肯定会大打折扣。说到底,她和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也知道,自己变了,再也不会像年轻时候那么喜欢一个人。她会心动,会产生好感,但仅此而已。何况,王天明身边还有一个朱佳怡。 所以,她想让王天明成为她的人脉,只要能有这个人脉资源,以后做什么事都会顺利许多。 第59章 背刺 江若华心里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觉得把钱给孙建平没什么问题,就骑上小电驴回家了。 好几次林锐建议她买辆车,说是去见客户的时候比较拉风,促单的成功率也会高一些,但江若华却置若罔闻。 她当然知道买辆车更好,无论是接送客户,还是接送候选人,对方对她的印象都会更好一些。作为一名保险代理人,适当包装自己是必要的,但江若华却没有这么做。 自己现在的收入不够稳定,养一辆车和养一个孩子一样,压力很大,何况在这个消费降级的时代,大部分人的口袋都不甚宽裕。最近公司的培训课上,资深讲师都不无忧虑地谈到这个问题,老百姓地注意力都在吃喝拉撒上,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经济考虑购买保险。 当然,还有一部分客户不受周期的影响,甚至抓住周期赚了钱。这些客户和前几年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要说服客户买增额终身寿险,客户总是会举出一大堆反例,什么房产增值幅度更大,什么股市最近比较火,什么银行理财收益更高,但近期客户的异议都消失了,大家二话不说,有钱都投进了保险,为此公司保险业绩出了一波小高峰。 但这类客户毕竟不多。大部分人还是过得十分艰难,口袋里没有余钱,大家更认为保险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谁有那个闲心余钱购买? 说起这个事,同事们都在唉声叹气。但江若华却持相反看法,越是这个时候,保险越是重要。 江若华是经历过没钱的段的,越是在那个时候她越清楚,一旦有问题,没有保险,她们没有一点抵御风险的能力。经济条件好的情况下,亲戚朋友还愿意帮忙,但大家都自顾不暇的时候,除了保险,还有谁愿意提供帮助? 一个家庭越是没钱,越要买保险,尤其是一家之主,没有一份保障傍身,相当于在高速公路上裸奔。江若华记得最难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和女儿都买了一份医疗险,还买了一份消费型的寿险,就是为了规避风险给女儿的生活带来影响。 保险不能改变你的生活,但可以保证你的生活不被改变。这不仅是一句口号。所以,大到一个国,小到一个家,保险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金融工具。而江若华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理念尽可能地传播出去。 正是因为经历这些事,她更清楚这个时候才是销售消费型保险的最佳时机,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杠杆,做到尽可能多的保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些。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在小组讨论会上提出的时候,王婷婷当即嗤之以鼻。她认为没钱的人根本不会考虑保险,这是认知的问题。与其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改变观念,不如把时间花在刀刃上,专注在那些更有可能购买保险的中产阶级以上的群体。 江若华却认为这场经济危机才更好地诠释了保险行业的理念:你永远不知道风险和明天哪一个先来。当我们认为房价只升不降的时候,房地产市场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当我们习惯了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危机已经悄然潜伏。所以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事,就是要随时做好应对变化的准备。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而我们要做的,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钱随时还能再赚,但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给自己的生活上一道保险,以最小的代价,规避最大的风险,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扛过这个周期,等下一个周期来临的时候,赚到的钱远远多于这点保费。”江若华站起来慷慨陈词。 “你太理想主义了,”王婷婷瘪嘴笑道,“客户没有那么大的情怀,他们只管眼前的吃饱穿暖,能多挣一点是一点。谁会像你那么想?客户看的是收益,看的是真金白银。” 江若华对这个徒弟无可奈何,到现在为止,王婷婷一心想着收益,还是没能理解保险的意义。她还想和王婷婷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但林锐制止了她们:“不早了,该去吃饭了。中午一起吗,若华?” 江若华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吃饭,因为他们喜欢下馆子,江若华喜欢回家做饭。她总觉的外面的食物不干净,还是自己在家做吃得干净卫生,这点她始终无法和他们一致。所以江若华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公司像个局外人。 她婉拒了林锐,收拾一下东西回家。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江若华突然发现自己的钥匙落在会议室里了,便转身回去找。正值中午,公司里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办公室显得十分安静。走近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见林锐在里面说道:“江若华她就是那个样子,理想主义者,你按照你的想法做就行,没必要听她的。” 江若华心提了起来,他们在里面议论她呢。于是她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门口,却听到王婷婷说道:“锐哥,不是我说,你怎么招了这么一个徒弟?一根筋,还轴,自以为什么都懂,整天和我讲大道理,我按照她说的去做,根本没办法成交!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到她的团队来。我想换师父,直接跟你好不好?” 江若华屏住呼吸,听到林锐说道:“我也想啊,但公司的师徒制是这样的,一旦选了师父就定下来了,不能改。” 听到这里,江若华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万万想不到林锐竟然会这么说,王婷婷这么说也就算了,毕竟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可林锐是江若华原本十分信赖的人,却会在她身后捅刀子,若不是亲耳听到,她根本不能相信。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手都颤抖起来,真想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质问林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忍住了,站在门口继续听下去。 她又听到林锐对王婷婷说道:“你如果实在想换师父,可以和公司领导说明原因,再不行,下号再进来,就可以自己选择师父了。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说的。” 江若华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墙才让自己站直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江若华以前看电视小说的情节,居然在她自己身上上演了。她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过了一会儿,江若华才明白过来,林锐最近一直招不到人,而她的第二位候选人张凌已经进班学习了,最近她一直和张梓妍保持联系,张梓妍自己没有下定决心来公司,却给江若华推荐了一位客户,而且成交概率很高,想来张梓妍对江若华的印象不错。 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江若华迟早顶破林锐自立门户,这才是林锐这么做的原因。 过了片刻,她才缓过来,本来么,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倾轧,和动物之间的弱肉强食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人带着温情脉脉的面具而已。 狼可能还是狼,而人可能不是人。 江若华定了定神。在心里思忖该怎么对付这个场面。这时,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若华,你站在这里干嘛?怎么不回家?” 江若华吃惊地回过头来,原来是张总站在身后,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会议室的门已经开了,林锐和王婷婷站在门口,这下子三人脸色阴晴不定,林锐和王婷婷好像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江若华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张总看着这情形莫名其妙,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若华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钥匙落在会议室里了。”说完,看了看林锐。 林锐的表情十分尴尬,王婷婷却转身进去拿了钥匙出来,递给江若华。江若华看了他俩一眼,回过头来对张总笑道:“张总怎么还在这?还没吃饭吗?” 张总的眼光从三个人脸上扫视过去,最后落在王婷婷身上,但她并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刚好要吃饭,一起走吧。” 一行人鱼贯而出,光滑铮亮的电梯门像一面镜子,找出四人的面部表情。江若华面无表情,在镜子里一直瞪着林锐和王婷婷,林锐却扭头看向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总搭话,王婷婷却低下头自顾自地玩手机。 几个人下了楼,江若华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向地下车库。一边走,她一边暗自懊悔,为什么刚才不当着张总的面质问他们?可是撕破了脸对大家都好吗? 如果刚才直接闹起来会不会更好一点?江若华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越想越气,索性不回家了,直接骑着小电驴到了时光咖啡馆。 九月底的天气,早晚有些凉,但中午还是热的。骑了一段路,江若华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多大点事?值得自己这么生气?不过是工作,回到家把门一关就完事了。 但江若华耿耿于怀的是林锐的态度,她原本很相信他,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这么干,让江若华大失所望。 她回想起王婷婷的态度,难怪不管江若华说什么,王婷婷总是有理由怼她,难怪她总是对江若华不咸不淡,难怪她总是听不进江若华的建议,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林锐从中作梗。江若华只觉得齿冷。 被信任的人背刺原来是这种感觉。江若华冷笑着想,心底却在流血。她又一次见识了人性中的恶,又一次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刚拐过一个弯,还没到门口,江若华就看到咖啡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很像上次王天明载着朱佳怡的那辆,江若华的心没来由地砰砰跳了起来,走近一看,果然是那辆车。 难道是王天明来了?她停车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她仔细看了一眼车窗,里面没人。江若华四下张望,一阵风吹来,头顶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江若华本来身上还冒着热汗,这会儿只觉得全身通透,十分凉爽。 她走进门口,却见咖啡馆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连老朱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江若华把包放在柜台上,叫了一声老朱,却没有人出来。 她觉得奇怪,这人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关门。她走进厨房,操作台上有一大玻璃瓶柠檬红茶,却没见老朱人影,她又从里面钻出来,往后面的vip室走去。 咖啡馆里有个vip室,是专为招待特殊客人而设,一般情况下都是房门紧闭,外人难以窥见内部陈设。江若华曾经问过老朱,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有资格使用vip室,老朱总是笑笑,随即把话岔开去。 江若华一边叫老朱的名字,一边到处张望,这时vip的房门打开了,老朱出现在门口,随手又把门关上了。江若华看到他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老朱的神色十分难看,嘴唇下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平白冒出许多皱纹来。江若华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朱看了她一眼,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口气还是十分生硬:“你怎么来了?” 江若华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的vip室门,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老朱粗鲁地说道,“有什么事快说!” 江若华从来没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过,十分生气:“我招你惹你了?这么凶?” 老朱这才缓和了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的?” 江若华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时候来,什么时候来合适?我过来吃饭……你要是不方便,我改天再来。” 老朱站在门口想了想,叹了口气:“你先回吧,我今天有事,实在是没心思做饭。改天再来,我给你赔罪。” 江若华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转身到柜台拿了包准备走人,回头一看,老朱又消失在vip室门口。 江若华正要离开,却看见柜台上 有样东西引起她的注意。 第60章 疑问 那是王天明的帽子。它正静静地待在咖啡壶后面。 江若华的心一沉,转头看了老朱一眼,老朱却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翻看。于是江若华便没多问,拿起包就走出了咖啡馆门口。 王天明来江州了,还到了咖啡馆,他来做什么? 昨晚两人还聊了两句,王天明却一点没有透露出来江州的意思。江若华不由得有些失望。想到这,她不禁又嘲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凭什么认为有过几面之缘,王天明就能对她另眼相看?说不定他在回她信息的同时也回了好几个人的消息呢。 江若华烦躁地把这些念头都压下来,专心思考王天明此行的目的。 看起来王天明和朱佳怡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老朱、吴眉以及朱佳怡都和王天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天明还多次开车到咖啡馆来,而邵梅临死前疯狂地开车追尾朱佳怡,就不难推测出这里面的各种不寻常的关系了。 那么王天明过来干什么?老朱又为什么气急败坏?江若华顿时把公司的事扔到一边,一心想弄清楚这件事。 她本想马上离开,想了想又不甘心,走到路口处,她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家花店门口,自己却装作买花,在里面心不在焉地逛了几圈,便停在商店橱窗向外望去,这里刚好可以看见老朱店门口的动静。 骄阳似火,这时候正是饭点,路上行人不多。时光咖啡馆的红砖绿瓦在一众门店中显得尤为亮眼,门口的三角梅绿叶葱茏,零星开着几朵花,高大的梧桐树安静地站着,给门口撒下一片绿荫。 门口的小黑板上仍是老朱刚劲有力的粉笔字,门半闭着,许是老朱在她离开后关上了一扇门,以防不知趣的顾客闯进来,又搅扰了他的心情。 江若华正在往外张望的时候,花店店员走过来,询问她想买什么,江若华尴尬地摆摆手,说自己只是来看看,店员是个年轻姑娘,非常有毅力,硬要给江若华介绍几种新到的花,江若华只好说自己是进来乘凉的,外面太热了,店员这才没趣地走了。等到她又向外看时,却见门已经开了,老朱站在门口。 江若华没看见王天明,却见奔驰车已经发动起来,正在掉头。汽车遮光膜挡住了里面的人,任是江若华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出究竟。 汽车已经掉头,但橱窗的角度让江若华看不清里面的人,于是又走到门口,这当口,她总算看清了,驾驶位确确实实坐着王天明,而副驾驶位坐着的不是朱佳怡是谁?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江若华还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看着奔驰车慢慢开出了路口,随即右转,绝尘而去。江若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只手不自觉地撑在门框上,仿佛身上都没了力气。她又转头看向老朱,老朱已经追出门口,怔怔地看着路口,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江若华急忙闪身进店,透过橱窗继续观察老朱,只见他站了一会儿,便佝偻着腰,拖着双脚走进店里,随即把另一扇门也关上了。 江若华缓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这才慢慢地走出花店,开着车向家里驶去。 回到家,她把包一丢,就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太热了,才爬起来开空调。接着,她又躺倒在沙发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王天明的感觉远超好感。可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们没有多少接触,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可为什么这种感觉就像失恋一样? 是自己太孤独了吗?是的吧。江若华自嘲道,也许就是太孤独了,尤其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便渴望有个强有力的男人能带领她,指引她,能帮她扛起生活的担子。 说到底,自己仍旧是个弱者。 她想起林锐,想起王婷婷,想起张总,那些同事的脸就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的脑子里晃过,尽管江若华不承认,但实际上,自从离婚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一直在给自己洗脑,离开了肖路会过得更好,但实际上,她过得不好。 直到林锐背刺一刀,她才意识到对方能这么做,就是看准了她无法反击,即便得罪了,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她只是一个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艰难生活的女人。 江若华不想承认的是,她已经从中产阶级跌落,返贫成为一个无产阶级,没房没车没婚姻,孩子还没长大,她只能在生活的夹缝中艰难求存。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公平?以前她活在幻想中,而现实总算给了她狠狠一击。 离婚并不意味着幸福,结婚也不是,幸福是这个世界上最稀缺的东西,而她错误地以为幸福是触手可及的苹果,一伸手就能摘到。 电视剧里女主离婚之后总会开挂,但哪有那么多把女主奉为白月光的男二?多的是普通女人在生活这个泥潭中的挣扎。 现实是,多的是女人不敢离婚,离不起婚,甚至离婚后阶层下滑,过得十分艰难。 真不要相信电视剧和网络上那些鼓动女人离婚的文章,因为根本不知道那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要指责那些为了婚姻和生活忍气吞声的女人,因为多的是不得已。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女人放弃工作,放弃事业,退回婚姻中,甘心当起贤妻良母。江若华回想自己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女人总是天真的,总认为自己是个例外,总认为自己是某个男人的偏爱。能退回家庭的女人大多数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体,对人性认识不明,又容易高估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份量。 殊不知,把自己的人生交到别人手里,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当激情和新鲜感褪去,拿什么维系婚姻? 女孩们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人生堵上人性,但每一次都惨败而归。 现实的人生是,哪有那么多月亮皎洁的夜晚?多的是风霜雨雪,电闪雷鸣。 你永远无法和人性对抗。 这才是真相。 那些在婚姻和现实的磨砺中觉醒过来的女人,那些彻底看清人性的女人,那些对现实不抱期待的女人,才可能在离婚后逆风翻盘,绝地反击。 而这世界上还多的是浑浑噩噩的女人,她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离婚。对她们来说,结婚不是幸福的起点,离婚不是绝望的终点。 江若华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慢慢坐起来,生活总要向前走,谁不是经历了绝望再磕磕绊绊地寻找向前走地希望?可以脆弱,但不能躺倒。 她现在越想越后悔,当时听见林锐和王婷婷说那些话就应该当场发作,本来张总在场,如果事情一闹,就是他们的错,但当时她忍下来了,后面再要说什么,就成了自己无理取闹。江若华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害怕冲突、死要面子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现在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开弓断无回头箭之理,索性把事情想清楚。如果林锐从中作梗,以王婷婷现在对她的态度,这个徒弟大概是留不下来了,但张凌和张梓妍是不能再受影响了,后面的培训都要自己抓,陪访、促单都要自己做,这样做会占用江若华大量时间,但总好过被林锐这样横插一刀。 她又想到伊一现在是初三,需要她花更多时间陪伴她,初三学业压力大,伊一的情绪经常出现比较大的波动,这个年纪本就是个危险阶段,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耽误了孩子。她从来没有想过指望让肖路分担一些压力,毕竟这种人不来烦她们就可以了。 如果她接下来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孩子的学习怎么办?如果多花时间在孩子身上,那么她的徒弟会不会都被肖路撬光?江若华只觉得自己左右为难。 她突然想到,林锐撺掇王婷婷下号了再找师父,自己难道不能换师父?若是林锐硬要和她做对,她也大可以下了号再换一个师父。 但这对江若华是十分不利的,如果自己下号,那林锐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江若华签下保单的那些客户。这让她怎么能忍? 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客户,到头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行!想到这里,江若华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建设自己的架构,顶破林锐! 好在伊一的学习成绩还比较稳定,老师们都比较看重,只要和老师搞好关系,让老师们多在孩子身上多分配一些注意力就好了。 既然走到这一步,大家也就顾不上脸面了。做好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了。 第二天,江若华一睁眼,发现快到八点了。她赶紧翻身起床,发现伊一已经吃过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江若华正懊恼昨晚忘记设闹钟,却发现手机上多了几条信息,打开一看,原来是王天明发的,无非问候她及祝晚安之类的话,江若华心里一暖,又开心起来。 她匆忙洗漱一番,便出门上班。 走进公司,江若华发现大家今天特别注意她,每个人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却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江若华觉得十分奇怪,难道自己急急忙忙出门,今天的着装有什么问题? 趁人不注意,她躲进公司洗手间,仔细观察自己的妆容和打扮,可是看来看去,还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时几个同事走进洗手间,看见江若华又是诡异一笑,接着便匆忙打个招呼上洗手间了。江若华不明就里,又不好开口询问,便转身回到工位上。 林锐还坐在工位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一本正经地看着,却没有看见王婷婷的身影。江若华正奇怪,这时张总助理走过来对江若华说道:“张总叫你。” 江若华一头雾水地进了张总办公室。办公室面积不大,陈设很简单,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和张总一样简单大方,却有条有理。 张总坐在办公桌后面,面色凝重,见江若华进来,便示意她坐在对面的办公椅上。 江若华随手关了门,见张总这个阵势,心中起疑,便强自镇定,坐在椅子上。 张总把手中的笔放在桌子上,两手交叉,对江若华说道:“王婷婷把昨天的事告诉我了。” 听到这句话,一股怒火直从她的脚底板腾腾直冲上来,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气,问道:“哦,她说什么了?” “她说想换师父。” “她为什么这么说,她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江若华心中怒极,表面上却十分克制。 张总便把王婷婷来找她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王婷婷自觉来公司以后,发现江若华的销售技能和培训技能有所欠缺,承担不起当师父的责任,而且经常打压徒弟,让王婷婷深感困扰。她再三思索之下,认为林锐比她更能担当起一个师父的责任,所以她打算越过江若华,直接成为林锐的徒弟。 江若华不动声色地听完这些话,说道:“她想当林锐的徒弟?完全没问题,下了号,过半年再进来,就顺理成章了。“ 张总笑道:“我也是这么跟她说。但她说手头上刚好有客户要签单,如果下号了,这个单子有可能丢了。” 江若华笑道:“不会丢,她可以把这个单子给林锐做,林锐再把佣金返还给她。半年后,等她进来了,林锐再把客户还给她。他们俩既然这么相投,不会连这样的信任也没有吧?” 张总欣慰地笑笑:“说得也是。只不过现在王婷婷很坚持,怎么办?” “怎么办?”江若华笑道,“怎么会来问我?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止一个人碰上吧?既然碰上了,公司有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有任何异议。” 张总赞许地笑起来:“好,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觉得我还需要说什么吗?既然这件事他们都绕过我了,我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只是有一点,林锐怎么说?” “林锐到现在还没有表态,他说这是王婷婷的个人意愿,他尊重她的选择,也尊重你的决定。” 江若华冷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口。 她被林锐恶心到了。 第61章 塞翁失马 张总见江若华不再说话,就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便让江若华出去,唤林锐进来。 江若华坐在工位上,看着手机发呆。事到如今,她反倒放下了,既然木已成舟,不如顺其自然。江若华一旦打定了主意,反倒一身轻松。 她去培训室看张凌,近期她时不时向雷老师询问张凌的情况,得知小伙子十分活跃,态度积极,看起来是做销售的一把好手。张凌性格活泼外向,待人热情真诚,雷老师对他印象很好,这和之前他提起王婷婷时欲言又止的态度大相径庭。 江若华便给张凌发了个消息,中午一起吃饭,张凌很快同意了。这让江若华稍稍放了心。 张梓妍介绍的客户在多次和她接触后,慢慢对江若华敞开心怀,畅所欲言,近期应该会签下单子。想到这,江若华的心情晴朗起来。 江若华决定不再为这件事烦心,看到林锐回来也不在意。从现在开始,她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除了自己。 她决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不再被别人扰动自己的情绪。 开完早会,江若华便去见客户。因为张梓妍的关系,她对江若华印象很好,保单很顺利地签下了,她购买了一份健康险,另外,在江若华的请求下,又转介绍了三位客户。 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成为你的敌人,谁会成为你的贵人。 从客户那里出来,江若华给张梓妍发了条信息,感谢她的推荐。张梓妍很快回了个信息,意思是让她给朋友处理保险业务,她放心。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江若华坦然了,回到公司,她交割了保单,看了看时间,正好中午12点。张凌下课了。 他们找了一家公司附近的饭店,江若华点了几个菜,还有一瓶饮料。张凌是个十分健谈的小伙子,刚刚成家不久, 菜很快上来了,江若华和张凌一边吃一边聊,喝过几杯饮料后,江若华问他,为什么离开医疗行业。 张凌没有犹豫,立刻说道:“之前就感觉国家要整顿医药行业,各种限制越来越多,整顿力度越来越大,销售越来越难做。我们公司很多高管都跳槽走了,我看这个情况不对,也觉得该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江若华心里叹道,能看到大环境在变化,并提早为变化做准备的都是聪明人。 江若华又问他,最近林锐是不是找过他。张凌却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下,“锐哥是找我喝过几次酒。” “哦,喝酒啊,那你们都聊啥?”江若华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张凌答道:“没聊啥,就聊了些保险行业的趋势,还有公司的一些情况。” “哦?他都说了公司什么情况?”江若华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警铃大作。 “主要是公司的一些人事关系。姐,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江若华忙问道:“什么事?” “你现在这么忙,有时间辅导我吗?” 江若华松了一口气:“这个没问题。前阵子我家里有事,忙一点,现在解决了,接下来有很多时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张凌看起来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江若华观察张凌的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只不过张凌是个独立的人,他对自己有自信,不会盲目听从别人。这点上,江若华很欣赏他。 试探过张凌过后,江若华放了心。不过接下来她需要真正担任起一个师父的角色,开始为自己的团队全力以赴。 为团队全力以赴的不只是江若华,还有孙建平和王洋。 有了江若华的资助,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孙建平回到上海后,把王洋和柳月叫到一起,把这件事一说,大家都十分高兴。 王洋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若华姐帮助我们,是她的好意,萍水相逢,能有这样的缘分,是不容易的。我们不能辜负她的好意,但也不能就这样白白受了人家的恩惠。我有个提议,这些钱就当若华姐入股公司的股份。” 孙建平和柳月点头称是。 几个人商议既定,便全情投入到工作中。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几个人的干劲空前高涨,之前的低迷消沉一扫而空。 此时的孙建平已经不同于几个月前,经过几次失败,他慢慢摸出了些门道。社交游戏要选对平台,要让用户产生粘性,必须有竞争,有赛制,这样才能让用户全情投入、欲罢不能。同时还要有适当的宣传和引导,这样才能更快地被更多的用户知道。 为此,他修改了游戏规则,柳月想方设法地让游戏界面显得更有新意,王洋联系各大平台,为下一次投放做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天晚上,孙建平和柳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两人收拾东西下班。柳月转头看向孙建平,心疼地看到他最近因为压力,发际线后移了许多。 “果然每一个程序员都逃不过发际线的惩罚。”柳月忽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又后悔了,抱歉地看着孙建平。 孙建平搔搔头发,笑了起来:“这是没法的事。我以前公司的程序员们,谢顶的一抓一大把,我这还算是坚挺的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孙建平趁机握住柳月的手,说道:“最近工作忙,压力大,都没时间陪你出去走走。” 柳月摇摇头,一路走来,她看着这个大男孩努力拼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样子,太喜欢了。 “一起工作不就是最好的约会吗?” 孙建平释然地笑了。两人背上各自的包,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愉快地下班了。一路上,柳月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孙建平的心情也很好,一边听一边应和。两人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家里,三只猫都围了上来,绕着圈地讨要爱抚。当初的三只小猫都长成了大猫,两只橘猫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胖橘,只有小狸花,还保持身材苗条,和两个兄弟一比,相差悬殊。 孙建平一把抱起小狸花,两只胖橘都跳到柳月身上,孙建平急忙去看食盆,里面的猫粮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放下小狸花,拆开一袋新的猫粮添上,三只猫顿时都聚拢在一起,专心吃饭。 柳月从冰箱里拿出鸡腿用盐焗粉腌上,经济拮据的几个月,两人都养成了自己动手做饭,省吃俭用的习惯。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日子,两人都不想再过一遍了。 原本不怎么会做饭的两人,开始远离饭店和外卖,过上了你喂猫来我做饭,你搞卫生来我洗碗的日子。两人开始记账,规划每一块钱的用途,学会了不浪费粮食。 一开始两人做的饭都很难吃,后来跟着视频学习,提前备好菜,下班回来一边学一遍做,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样起来。 再后来,两人都习惯了家常饭菜的清淡味道,反倒吃不惯高油高盐高糖的外卖,一段时间之后,两人的体重都降下来不少,皮肤反倒变好了。 孙建平喂好猫,转过头来看见柳月忙碌的背影,心下感叹,他万万想不到柳月如此能吃苦。原本以为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不食人间烟火,却不想在艰难时候能爆发出如此大的韧性。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功成之日,一定是娶心爱的女孩之时。 柳月腌好鸡腿,孙建平已经淘洗好米下锅。正忙着,孙建平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竟然是杨晴晴。 他踌躇起来,不接吧,不知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接吧,柳月万一吃醋了怎么办?正纠结着,柳月听到他手机一直响,便走过来问道:“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孙建平把手机给她看,柳月看到杨晴晴三个字,顿时明白了几分,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先看看她有什么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孙建平点点头,便接通了电话,却按成免提,听到杨晴晴在电话那头说道:“建平,我听王洋说,你们现在正在做游戏?” 孙建平迟疑了一下,说道:“是的,你有什么事?” 杨晴晴听他口气生硬,和之前判若两人,不免有些感伤,但打这个电话是为了正事,便不再纠结,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需要投放大平台。我这边和一个平台的负责人有联系,你们可以投放到那上面去。” 孙建平知道杨晴晴家的情况,父母人脉很广,杨晴晴本人能力很强,王洋找她确实没什么问题。但孙建平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酸溜溜的。 柳月心里也有些疙瘩,两人分手这么久,杨晴晴打电话过来口气还这么热乎,而在男友最难的时候,杨晴晴提供的是人脉,而她只能提供陪伴,这不免让她心里不好受。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只要有人愿意帮忙,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为了表示信任,柳月没听他们说完就走开了,但这举动在孙建平看来是生气了。可杨晴晴提供的信息确实极为重要,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原来杨晴晴从王洋口中才知道他们一起成立公司做游戏的事,这事原本她就很感兴趣,就埋怨王洋怎么不来找她。王洋十分尴尬,又不好说什么。 杨晴晴似乎把和孙建平分手的事情抛诸脑后,十分热心地给他提了许多建议,也答应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们。有了杨晴晴的保证,王洋放心了不少,他知道杨晴晴家族的能量。 他迟迟没有找杨晴晴,就是顾虑到孙建平和柳月,但现在情况已不容犹豫,再三思忖之后,他还是决定来找杨晴晴。 孙建平听完,并未责怪王洋,这点格局他还是有的。只是他忐忑的是柳月的想法。杨晴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孙建平只是点头称是,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拿眼睛瞟柳月。 柳月却不动声色,她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孙建平有信心。但她仍然没有放过杨晴晴说的每一句话。 电话那头的杨晴晴却不知道这边的心理官司,只顾说得兴高采烈,末了,她又说道:“等你们成功了,记得请我吃饭哦。” 孙建平立刻说道:“那是当然,到时我和王洋一起请你吃顿大餐。好好谢谢你。” 杨晴晴嗤嗤一笑:“怎么,你就不能单独请我吃顿饭?还特别把王洋捞出来和你一起?我是老虎,会吃了你?”她的话语中透着亲昵和娇俏,就像她追求他的时候那样。 孙建平顿时红涨了脸,急忙说道:“不不,不是这样,我和王洋理应这么做。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说着,他又看了柳月一眼。柳月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 杨晴晴也听出孙建平的不对劲来,便换了口气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也希望你……你们能做出一番事业。只要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孙建平蓦地心中涌出无限感慨,杨晴晴当年一直希望他创业,但那个时候的孙建平太年轻,太有自尊,不愿意在杨晴晴的羽翼下起飞,所以对她的建议置若罔闻。时隔几年,两人都不复当年心境,但杨晴晴又说出这番话来,不能不触动他的心弦。 他曾经爱过她,那是少年的纯粹的爱,他们毫无保留地爱过对方,许诺过对方,并为彼此的未来奋斗,但命运却让他们分道扬镳,各自寻找归宿。 他在心里嗟叹,却没有在面上露出来,只是机械地回应道:“谢谢。非常感谢。” 挂断电话,孙建平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抬头地时候,看到柳月已经走到了跟前。 “柳月,杨晴晴她……”孙建平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他从未和柳月说起杨晴晴的事。 柳月淡然一笑:“我都知道。”说着,抱住了他。 月色皎洁,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读懂了对方。 第62章 直面人性 王洋走进王天明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公司里有些特别的气氛。以前员工们看到他都会热情打招呼,但现在有些人看见他装作视而不见擦身而过,有些人则尴尬一笑,有些人干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因为邵梅公司的问题迟迟无法得以妥善解决,现在这把火已经烧到王天明公司来了。恰逢经济下行,公司多项业务受到冲击,董事会已经提出让王天明辞任ceo一职,只等下一次股东大会时投票决议。 王天明正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正在看一份文件,王洋敲了敲门,他才抬起头来。 见是侄子,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王洋随手关了门,一屁股坐在王天明对面。王天明满意地上下打量侄子,说道:“你最近恢复得不错。” 王洋笑了笑,在林芝医院的时候,医生的话几乎让他绝望,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上海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让他又看到了希望,几次手术过后,现在正常行走已经无碍,只不过想要跑跳,却是不可能的了。尽管这样,也足够出乎王洋的意料之外,脚踝的几枚钢钉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还不错,”他往椅背一倒,伸开两脚,两手交握枕在脑后,“只要不走远路,正常走路没啥问题。” 这会儿办公室门响了,秘书沏了茶进来,王洋连忙坐直身子。 待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后,王洋问道:“现在怎么样了?那些元老怎么说?” 王天明敛容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公司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资金紧缺吗?” “问题解决了。” 王天明挑起眉毛,问道:“怎么解决的?” 王洋答道:“还记得大疆公司的江若华吗?你认识的。” 王天明迷惑不解:“她?怎么了?” “那次在医院我们帮了些小忙,她就和我们互加了好友。她家不是和孙建平一个区的嘛,所以走得格外近。结果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让孙建平和柳月在她那里都买了保险。”王洋喝了口水,见王天明听得专注,便继续说道,“我们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关系处得还不错。后来公司运营出了状况,发不出工资,孙建平实在没钱了,就想到找她退保,还能弄出一点钱来,她这才知道我们公司的状况。不过她很讲义气,主动提出借钱给孙建平。” 王天明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一时间倒对江若华刮目相看。 “她借了多少?” 王洋用手比了个数,王天明有些吃惊,因为江若华穿着十分朴素,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王洋说道:“听说她卖了房子,手头刚好有笔钱。”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笔钱?”王天明继续问道。 “我们讨论了之后一致决定,如果项目成功了,就当她入的股份。如果……项目不成功,我们想办法还她。” 王天明点点头,侄子确实成长了。他眯着眼看着这个面庞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男人,眼中带着几许欣赏、几许骄傲。 “放手去干吧,不要有顾虑。” 王洋点点头,又问道:“婶婶的公司,处理得怎样了?” 王天明皱起眉头,摇摇头。王洋见状,便不肯再问工作的事,只把堂妹王靖雯的事和王天明商量了一番。 王靖雯早恋了,和美术老师。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国际学校原本是比较包容的学校,对学生早恋的问题比较宽松,但师生恋在中国文化里还是个敏感的问题。 班主任林老师得知情况便找王靖雯谈话,谁知她愣是软硬不吃,只说自己喜欢老师,和别人无关。 学校无奈,只好找老师谈话,更是把利弊陈说一番,老师听完沉默良久,第二天便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上海。 这件事对王靖雯打击巨大,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茶饭不思,甚至扬言要跳楼,学校无奈,只能通知家长把孩子领回家,待痊愈之后再回去上学。王靖雯便休学在家。 因为怕王靖雯触景伤情,王天明便不让她住在家里,而是住在王洋家里。 王洋妈妈已经退休了,便在家里照顾王靖雯,晚上王洋下班回家,带着堂妹散心。但回家一段时间,王靖雯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只剩一把骨头,王洋一家人都急得不行,带着她各处看心理医生,但王靖雯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也不笑,端上饭就吃,吃完就回房间躺着。 王天明听王洋说完,眉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工作上的事固然是个问题,但孩子的事情更让他忧心。王洋见状,安慰道:“失恋总要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慢慢来,记不得。” 但王天明知道王靖雯问题的根源在于家庭。这孩子太缺爱了,她太需要有个人来爱她,所以不管是谁只要表现出对她的关爱,她便飞蛾扑火一般,全然不顾这是不是爱情。 “你先回去,这件事让我想想。”王天明对王洋说道。 王洋走后,王天明站起身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面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黄浦江,景色十分壮美。他看着窗外,一个想法已然在脑海里成型。 第二天,董事会通过决议,王天明辞任ceo一职,由汪副总代理。当天下午,王天明便到王洋家里,接上王靖雯,到江州市奇峰山庄园去了。 江若华此时也不好过,王婷婷在公司里到处说她的坏话,还不断在张凌面前挑拨离间,好在张凌是个明白事理的,并不把王婷婷的话放在心上,即便如此,江若华也够烦心的。 王婷婷不甘心把自己的客户给林锐,但自己又谈不下来,两个月过去,依然颗粒无收。她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江若华头上,认为是江若华影响了她,让她迟迟谈不下来客户。 这下子这件事就成了一段公案,王婷婷不但拒绝出席小组讨论,每次进公司便到处找人诉说,把江若华骂得体无完肤。 这一切,林锐只当看不见,依旧每天见客户,打电话招新人,按部就班,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江若华虽然极力让自己不去注意这些,但王婷婷的行径确实深深影响她的情绪,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到公司就觉得心里发堵。 这天她辅导完张凌,准备下班回家,林锐叫住了她:“若华姐,你等一下。” 江若华停下脚步,转头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想和你谈谈王婷婷的事。” 半个多月了,他终于开口要谈了。江若华已经麻木了,两人走进访谈室,分别在桌子两侧坐下来。 江若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盯着林锐,这是她的防御姿势。 林锐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若华姐,王婷婷现在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若华心里冷笑,现在称呼都变了,若华姐。 “怎么处理?你问我怎么处理?你是我师父,你不知道怎么处理?”江若华语带嘲讽。 林锐尴尬地笑道:“她毕竟是你的直属,一直这样闹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江若华想了想,确实如此,如果事情不尽快解决,难保不会影响其他人,比如张凌,毕竟三人成虎,有些话说多了,别人也就真信了。 江若华最近专心辅导张凌,没有再招聘新人就是这个原因。只要王婷婷的事一天不解决,她招聘新人的计划就要搁置。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建议吗?”江若华心下揣度,这件事是林锐挑起的,既然他提出来,说不定已经有了计划,那就不妨听听他说什么。 “我想着,既然她这么坚持,不如成全她。公司这边手续不好办,但我们可以灵活一点,就让王婷婷跟着我做销售,前半年她销售的佣金提成还是你来收,后面开始再有新的客户佣金提成就转到我这里来。她后面的组织架构我帮她一起搭,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受益的嘛。免得她下了号半年后才能再进来,大家都有损失不是嘛?” 江若华听了只想大笑,这林锐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他自己担心王婷婷下了号被其他保险公司挖去,又绕不开公司制度,却拿她来开涮!本来王婷婷是她的直属,每一笔销售她都可以抽佣,现在按照他的提议,新人进公司最难的前半年,能有多少提成?后面王婷婷做了业绩,她还要把应得的抽佣取出来送给林锐,凭什么? 见江若华不说话,林锐又继续说道:“本来她也想下号,这么做,大家都不吃亏,你可以拿半年的佣金,婷婷也可以进步更快,你又要顾孩子,又要顾着张凌,事情这么忙……” 江若华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锐,心想他怎么会这样想?王婷婷已经把事情闹开了,不管在不在公司,她江若华都忍不下这口气,现在又劝她。欺人太甚! 林锐并不知道江若华的心理官司,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下去:“你女儿要考学,今年压力比较大,我帮忙分担一点也是应该的。我们都是一个团队,不管婷婷取得什么成绩,都有你的一份。” 见他说完,江若华微微一笑:“这件事你和张总谈过没有?” “张总知道这个事,但主要由我们团队内部解决,只要我们都同意,领导还能有什么异议?” 江若华见如此说,心下也就明了,这是团队内部的公案,大家都不想插手,现在的情况是林锐和王婷婷2打1,她受到两面夹击,如果她不同意,就是格局不够,如果她同意了,大家都有利,只有她承受损失。再说了,开了这个口子,将来林锐还会不会继续这么挖墙脚?其他徒弟还能不能留得住? 江若华不相信张总能同意他们这么做,毕竟公司里还有这么多团队,都这么干,岂不是乱了套?以后管理起来是不是更难?但她也知道,保险公司的管理结构是十分松散的,大多数团队内部事务由团队长自己说了算,领导顶多只是给个建议,毕竟工资不是他们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江若华抬起头来说道:“行业有行业的规定,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懂。婷婷想干就继续干,我可以把前半年的抽佣都让给你,既然她这么认可你,反正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的,你就帮忙带带她,将来她有了组织架构,我们整个团队都是受益的,何分彼此呢?” 一番话把林锐噎得两眼发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江若华见状,便推说有事先走,让他们自己商量去了。 走在路上,她越想越解气,自己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气,也让他们尝尝滋味。挖别人墙角就这么容易么? 想到自己进大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对这个公司印象很好,但现在想来,是他们太会讲故事了,或者说林锐讲的故事太好了,但再好的故事,在现实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故事存在想像里、口齿里,但现实是要去经历、去实践的。 江若华很失望,对于林锐和王婷婷,她一开始有一种对人性的幻灭。以前她认为人性本善,每个人都有良知,都有道德底线,但现在她才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人性是恶的。 为了利益,人可以撕破脸,可以笑里藏刀,可以前后不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若华渐渐想明白了,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她已经学会平常心看待这些事。 以前江若华最看重面子,现在想来,面子值几个钱?她苦笑,以前她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给所有人留个好印象,但现在她明白了,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在某些人眼里都有罪。历史上的伟人都是毁誉参半的,何况于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自言自语道。 当她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只觉得一身轻松。可不是,不要脸之后,世界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第63章 意外的约会 这天,江若华收到一条信息:“想和你见个面。林颖。” 她十分诧异,这个林颖突然提出见面,是想出什么幺蛾子吗?算算时间,孩子应该有两三个月,她这时候应该还在产假,怎么会这么突兀地提出见面? 江若华把所有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林颖此举何意。看林颖的口气比较软的,大概是真有什么事,江若华的好奇心上来了,看看也无妨。想到这,她答应了。 对每一个前任来说,现任过得好不好都是她关心的事。当然了,没有一个前任希望现任过得比她好。江若华之所以答应,是想看看林莹到底过得有多惨。 以她对肖路的了解,现在该是他暴露本性的时候了。孩子也生了,钱也拿了,公司也开了,这会儿该他得瑟了,局面一旦对他有利,该是拿捏对方的时候了。 女人刚生完孩子,正是最弱的时候,这时候整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只要把女人控制住了,将来还不是都他说了算?十几年来,江若华太了解肖路的为人。只是林颖这时候找她,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来。 不过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当江若华看到走进咖啡厅的林颖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林颖的状态比视频上的还糟。 孩子的满月宴上,林颖看起来还有些肉,整张脸还富态些,但短短两个多月,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那张脸皱缩下来,像个干核桃,加上产后脱发,发际线后移,一个大脑门看起来十分突兀。虽然身上是瘦的,但肚子还没有消下去,不留心看,还以为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虽然看得出来她是刻意打扮过,涂了口红,画了眉毛,还穿着一条碎花裙子,但乍一看,江若华脑子里突然闪出三个字:裘千尺。 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让林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江若华知道,肯定不好过。所有她江若华曾经经历过的,林颖会原封不动地再经历一次。除了更惨,别无他途。 林颖在江若华面前坐下,离得近,江若华看得更清楚,那张脸上不但皱纹丛生,还有大片的色斑,看起来十分难看。林颖知道自己的样子,看到江若华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毕竟是律师,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有什么事吗?”江若华问道。 “看到我的情况,满意了吗?”林颖冷笑道。 江若华心里一阵得意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话哪里说来?你现在有老公有孩子,有房子有车子,有事业有票子,人生赢家了啊。”她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还有个婆婆,这日子多少女人羡慕不来呢。” 这句话显然是杀人诛心,林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尤其是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你已经是我手下败将了,挑衅我并不会让你多好过!”林颖目露凶光。 江若华微微一笑,欣赏着对手的狼狈。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呐。 “找我来有什么事?你该不会是日子过得太轻松,给自己添堵来了?”江若华不无讽刺地说道,她始终因为林颖带走伊一心里有刺。 抢她老公不要紧,抢她的孩子?哼,这笔账她可记得清楚。 林颖恶狠狠地盯着她:“肖路是不是最近一直找你?” 江若华笑了,肖路最近确实是找各种借口来接近她,要么说是带伊一吃饭,要么就说带孩子出去玩,反正隔一天一个电话,勤快得很,当初没离婚时都没见过他对孩子这么上心。 “这和你有关吗?”她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哦,还没问你喝什么?” “不用了,谢谢。”林颖绷着脸说道。 江若华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她太了解她的感受了,这时候正是产后激素作祟的时候,敏感、多疑,对自己的身材外表感到自卑,如果再加上肖路有意无意的刺激和打压,还有王桂英的指桑骂槐,是个人都会发疯。江若华太了解那滋味了,兔死狐悲,不免在心底感慨一番。 不过林颖却不容江若华感慨,严厉地问道:“你想干嘛?你们都离婚了,还来往得那么密切?现在我是肖路的正牌妻子。你要搞清楚状况!“ 江若华同情地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人,她已经快被折磨得发疯了吧?像肖路这种三角测量的手段,江若华已经见怪不怪了,引第三者入局是肖路的惯用手段,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另一方的紧张和急迫,为了抓紧这段关系,更容易陷入肖路的圈套。 肖路最喜欢在对方低谷期的时候雪上加霜,因为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看起来肖路已经把她拿捏住了。江若华在心里叹息。堂堂大律师,在亲密关系中也会犯糊涂。她看着林颖那憔悴的脸,如果她知道肖路的真实想法,会不会发疯? 想到这,江若华掠了掠头发,闲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现在谁是肖路的妻子,肖路也知道吧?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现在他该做的,是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们母女,而不是老是联系我们母女。”说完,她撩起眼皮观察林颖的反应。 只见林颖的面皮渐渐红涨起来,嘴唇向下抿紧,双眉紧蹙,两手微微颤抖,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江若华心里感叹,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林颖也尝到这种滋味了。 当初她是怎么被他们两个逼的,现在林颖就是怎么被逼的,风水轮流转,遇到肖路怎么会有好结果?她江若华曾经经历过的,现在一样不落地在林颖身上一一重演。 过了好一会儿,林颖渐渐镇定下来,才开口说道:“当初肖路也是这样对你的吧?” 江若华在心底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大律师,理性强硬,没有恋爱脑,很快就发现问题了。换做其他女人,只怕这会儿都要和她撕逼了。 但她并没有点头,而是缓和了声音对她说道:“你不要想太多,肖路不是这样的人,他就是紧张。有些人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孩子太小,压力太大,所以他会本能地逃避,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要知道,男人比女人晚熟得多,所以要耐心一点。等孩子大了,他就好了。” 江若华并不是真的要骗林颖,毕竟对肖路这种人来说,只要孩子不让他操心,还能表现出某些方面特别优秀的特长,能给他长脸的话,他也能假惺惺地当个好爸爸。 再说了,假如他们这么快就崩了的话,对她和伊一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对于肖路这类人来说,他们需要充足稳定的血包,如果失去一个营养丰富的大血包,就会急不可待地纠缠其他的血包,首当其冲就是她和伊一。所以,既然林颖选择了他,江若华就有义务让他们两个绑定在一起,不让肖路继续出来祸害别人。 江若华想想自己都吃了十几年的苦,好不容易有个替死鬼过来填坑,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跳出来?林颖这么辛苦才取得的正牌妻子的位置,这么容易放弃了,岂不可惜?江若华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必须把她想离开肖路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林颖却对江若华突如其来的温柔口气将信将疑,但她这时候的脑子还处在浆糊状态,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她实在舍不得、也不情愿离开肖路。她原本担心江若华利用孩子抢回肖路,现在看来,她是多虑了。 只是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肖路婚后的花心,也没办法忍受肖路对孩子和她的不闻不问。原本以为结婚后迎接她的是幸福生活,却没想到是比以前痛苦数倍的生活。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若华又说道:“女人产后总是会抑郁的,激素、睡眠不足、对孩子的担忧,三重因素齐下,自然日子都是难过的。男人要创业,要挣钱,压力大,顾此失彼也是有的。过了几年孩子大了,压力小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颖总觉得江若华话里有话,却又挑不出毛病来。她说的也都是对的,而且都是站在她的立场说的话,若不是她们俩的身份尴尬,从旁人的眼光看来,江若华真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江若华接着说道:“我和肖路离了婚,就没打算复婚,你们俩都有了结果,我干嘛去吃回头草?你不需要担心我,多防着其他女人。肖路这人意志薄弱,现在事业又做得不错,多的是女人愿意倒贴他。” 林颖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再言语。江若华见状,拍拍她的手,说句“我有事先走了”就离开了。留下林颖闷闷地回想,却找不出一点破绽,只能自己回家。 江若华掐着指头一算,产后抑郁最长时间是三年。三年里,女人被孩子拖得没有时间思考问题,再加上npd的各种干扰,很难发现问题。三年后孩子上了幼儿园,女人就该清醒了,这时候有了时间有了体力,就会开始复盘,很快就会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林颖脾气硬,有主见,最重要的是家里条件好,自己工作能力强,不会惯着肖路的臭脾气,大概率会选择离婚。 但三年时间对江若华来说是必要的,孩子要上学,只要伊一考上大学,就能和肖路彻底断绝关系。否则将来工作了,肖路找不到其他血包,就会像蚂蝗一样盯上女儿,要钱,要情绪供养。她满心希望林颖能坚持久一点,再给她多腾出几年时间,能让她更从容地安排好生活。 江若华在心里感叹时间过得太快,而她的成长太慢。有时候面对生活时常力不从心。她暗想,自己之前还在为离婚的事感到后悔,但看到林颖的状态之后,她才意识到,无论自己现在多么难,不会比之前的日子更难过。 人有时候会这样,日子久了,伤痛结了痂,就忘记受伤的时候有多痛。记忆会选择性过滤掉那些最不堪的部分,留下残存的丁点的美好供人回味。 所以她有时候会误以为不离婚的生活过得更好,尤其是当下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更会拼命抓取一些片段来回想。实际上这是记忆在欺骗自己,只有这样,才会觉得生活还有一丝美好可供回味。 但是,当她重新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错的是,她一味地逃避现实,一遇到问题,她就想缩到回忆的壳里,以此来保护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她就释然了。其实让她受伤的不是现实本身,而是自己的懦弱。承认这一点很难,也很让她受伤。 现实不是生活有多难,而是她遇到困难就本能地想逃避。这是她性格中最大的问题。 她敏感、脆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喜欢人际交往。事实上,处理王婷婷的事件中就暴露了问题。她并不擅于处理人际关系问题。 她更喜欢自己呆着,而并不像公司的其他销售那样扎堆聚会。应付那些聚会让她精疲力尽,这样的江若华,真的适合做销售吗?她再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江若华甩了甩头,决定不去想这件事。因为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趟过这条河。 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她对自己说道。 江若华又一次苦笑起来,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 与此同时,和她有同样想法的林颖也是一样,她也想着,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当人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向以后,就能自然而然的掩盖当下的问题。于是在这些假象中,他们顺从地生活,直到下一次崩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街头,挤满了忙忙碌碌的人群。红灯亮起,一路人车停止了流动,另一边绿灯下,匆匆涌过一群人流和车流。所有人都在奔忙,为了生活,为了所谓的未来,没有停下来看一看,自己究竟在哪里。 “ 第64章 车展偶遇 因为接连三个月无法开单,王婷婷最终还是下号了。 江若华并不意外,那些只存在她嘴里的大客户无一例外地没有了后续,无论王婷婷把责任推给谁,结果摆在那里,无法争辩。 销售是以结果说话的。林锐这样的人精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一场风波就这样戛然而止,留给了江若华许多教训。 江若华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她又开始打电话“面试”新人,但是,从现在开始,她不再向任何人请教。即便再难,都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她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工作,见客户,约新人,参加培训,陪访,工作忙到飞起,但从未这样快乐。 她仍然和公司的其他同事格格不入,但现在已经不再觉得这是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不必追求统一。 张凌成长得很快,远远超出她的期望。他原本销售技能不弱,通过系统的培训,再加上原先的人脉网络,竟然很快签了好几个单子。江若华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一个靠谱的徒弟,张凌的表现让她有了信心,一扫王婷婷带来的阴霾。 最让她惊喜的是,张梓妍虽然没有加入她的团队,却成了她最大的转介绍中心,通过张梓妍的介绍,江若华陆陆续续谈妥了好几个客户。这让她更有底气,也更自信。 每每想起这些事,她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举动会带来什么结果,所以,努力善待别人,不管这世界破成什么样子。 工作的顺利让江若华的气色好了许多。解决了基本的生活问题之后,她开始琢磨着给自己买辆车,毕竟有辆车,不管是见客户还是招徒弟,都会显得形象好,有说服力,对于她和孩子来说,有辆代步车,也会更自信。 江若华这两天就在网络上搜集信息,看车型,准备在元旦汽车展销会的时候去看看。 元旦这天,天很蓝,太阳刺破凌冽的空气,把江若华的身上晒得暖洋洋的。风很大,江若华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滑雪帽,手上套着一双毛线手套,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伊一今天也很兴奋,难得放一天假,可以轻松跟着妈妈出门。这么长时间以来,孩子也憋坏了,妈妈今天准备提车,这样的盛况自然不肯错过。 母女俩昨天晚上商量到半夜,决定买辆十万出头的代步车。两人对未来做了许多假设,假期要开车去哪里玩,江州附近有哪些景区周末可以去转转。母女俩第一次这样憧憬未来,十分快乐。 走进展销会,人不是很多,有些展位围着一圈人,有些展位门可罗雀。江若华一眼望去就知道现在经济形势确实不怎么样,要知道几年前她和肖路来展销会的时候,会场里那可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啊! 现场氛围冷清并不影响母女两人的兴致,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不断拍照,询问参展人员车辆性能等问题。其实两人啥也不懂,就觉得多听听总没错。 江若华打算买辆新能源汽车,传统的燃油车固然还有许多优势,但新能源车已经成了主流。考虑到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每个月的收入,国产新能源车显然更适合她目前的需求。 一位热情的参展人员正截住江若华介绍车辆,江若华的眼光却被一抹绿色的身影吸引住了,对面车位上,朱佳怡穿着绿色羊绒长外套,正专心致志地听着工作人员介绍。江若华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却没看见王天明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穿着灰色外套,正拿着两杯饮料向朱佳怡走来,江若华打眼一看,便意识到两人关系不同寻常。小伙子贴心地把吸管外面的塑料膜打开,在杯盖上插好,再递给朱佳怡。 朱佳怡接过饮料抿了一口,展颜对小伙子一笑,江若华从未见过朱佳怡这样的笑容,虽然见过几次面,但之前她总是心事重重,即便是笑,更像是苦笑。但今天的朱佳怡唇红齿白,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变了一个人。 两人肩并肩站着,小伙子侧耳听着介绍,不时提出各种问题。江若华只顾盯着他们看,身边参展人员连问两次,这才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江小姐,您对我们的这款车型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答?” 江若华如梦初醒,自己今天是来看车的,怎么就开了小差?她心里暗笑,连忙敛容正色答道:“哦,这个嘛,我多了解了解。还没逛呢,等会儿再来。” 说着,她又拿眼神瞟朱佳怡的动向,却发现两人已经手牵手准备去往另一个展位。江若华心里纳罕,朱佳怡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之前不是和王天明关系不一般吗? 她想起几个月前朱佳怡还和王天明要死要活的,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吃醋,现在就有了新欢?这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江若华蓦地想起老朱说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小伙子该不是朱佳怡的弟弟吧?江若华又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两人举止亲昵远超姐弟的范围。除了新欢,还能是谁? 江若华不禁疑惑,那之前朱佳怡和王天明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两人分手了?她又想起在时光咖啡馆看见王天明的帽子和老朱气急败坏的神色,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关系?朱佳怡有了新欢,那么王天明呢? 不过说实话,这两人看起来很登对,男的英俊帅气,女的漂亮温柔,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朱佳怡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她真的喜欢这个男孩。 她正胡思乱想着,伊一看中了另一款车的外型,一直拉着江若华往那边展位走,江若华看着朱佳怡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眼光收回来。 展厅很大,大概有个几千平米,母女俩一边走一边看,只看得眼花缭乱。展厅里虽然开着空调,还是把那些穿着清凉的漂亮车模冻得花容失色,但对于穿着羽绒服的人来说,场馆里的气温还是太高了,江若华把羽绒服脱了,拿在手上,伊一也早已取下帽子手套塞在包里,两人只觉得口干舌燥,想找个摊位喝水,顺便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走得发酸的脚。 伊一眼尖,一眼看到左前方有个奶茶摊位,便拉着江若华走过去。江若华点完饮料,一屁股坐在帆布椅子上,逛了半天,她着实累了。 伊一今天特别兴奋,自告奋勇提出她来埋单,江若华乐开了花,乐得坐在椅子上休息。过了一会儿,伊一买了两杯奶茶回来,母女俩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这时,江若华听得耳边一声柔柔的女音呼唤:“江小姐。”她转头一看,却看见朱佳怡和她的男伴正站在摊位旁边。 江若华立即站起来,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佳怡,这么巧啊?” 朱佳怡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了人呢。” 江若华招呼他们两人入座,让伊一再买两杯奶茶来,却被朱佳怡的男伴制止了:“别别,怎么能让小美女去?你们都坐着,我去买。”说着站起身来。 待他走远,江若华向朱佳怡投以询问的眼光,朱佳怡微微一笑:“我男朋友。” 她的坦诚大方让江若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朱佳怡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便说道:“家里介绍的,很投缘,一眼就定下来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江若华恍然大悟,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已经对过去都释然了。朱佳怡抬眼看了一眼江若华,笑道:“你这么看我,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若华轻轻摇摇头:“我看你现在很幸福,替你高兴。” 朱佳怡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她急忙转头看向别处,待情绪平静下来,再缓缓说道:“我现在很好,很幸福。” 不知怎的,江若华心里一痛,女人总是感性的动物,她想到朱佳怡当初多么吃王天明和她的干醋,便想到她决定分开时就有多么艰难。 “现在还在奇峰山庄园吗?” 朱佳怡摇了摇头:“没有,回去了。” 江若华松了口气,两人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突然格外亲切,江若华特意问候了老朱,这才知道,老朱已经把时光咖啡店转让了,回到老家。 江若华吃惊不小:“怎么好好的就关门了?不是一直营业得很好?” 朱佳怡却不在意:“爸爸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也该退休了。爸妈一直两地分居,年纪都大了,爸爸关店回来养老,和妈妈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江若华却狐疑地看着朱佳怡,总觉得他们父女此举另有缘由。这时朱佳怡的男伴回来了,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几杯奶茶,还有一些小零食,于是将话题放下,大家说笑起来。 言谈中,江若华得知,男子名叫孙继红,是驻扎在江州的某营的军官,和江若华一样,他是在休假时偶然闲逛进了时光咖啡馆,结果和老朱甚是投缘。两人交了朋友。 后来老朱得知他还是单身,一直为女儿婚事操心的他便撮合两人认识。一开始谁也不抱希望,谁知一见面,两人就看对了眼,此后就像黄莺扣了鹞子脚,分不开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江若华看着这两人,打心里为朱佳怡高兴。朱佳怡问起江若华来车展的原因,江若华便如实相告。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朱佳怡便滔滔不绝起来,指着孙继红告诉江若华,他是部队的机械师,从小就对车子极感兴趣,今天正好他休假,知道这里有个车展,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非要来看。孙继红也笑着说道,自己对车子了解得一清二楚,什么车子到了他手里,就像玩具一样,要想买车子,问他最清楚。 江若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便向孙继红讨教。孙继红问明白了江若华的心理价位和想要的车辆性能,果然给她推荐了一款车型,比江若华自己在网络上查的性价比高出不少,还把各注意事项给江若华讲解了一遍。 江若华十分高兴,伊一更是喜的无可不可,商议既定便要提车。朱佳怡和孙继红陪着江若华到了展位,孙继红一番讨价还价,又把价格砍下去不少。 江若华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时间对朱佳怡感激不已。临分别前,两人互加了联系方式,孙继红十分不解:“你们俩现在才加联系方式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多年了呢。” 江若华和朱佳怡相视一笑,朱佳怡笑道:“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却投缘,比那认识多年的还好呢!” 三人大笑起来。江若华和朱佳怡约定,一有时间就去他们老家看望老朱,三人互相别过,江若华目送他们离开。 回家路上,伊一还在疑惑:“妈妈,你和那个姐姐熟吗?我没见过她呀。” 江若华笑道:“以前不熟,以后就熟了。” 太阳把她们身上晒得暖洋洋的,两人手牵着手,沿着马路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元旦的喜庆氛围里,南方连冬天都是热情的,绿的树,红的灯,互相映衬,好不热闹。 路过一家咖啡店,江若华突然想起老朱的时光咖啡馆来,不知道转让之后,那里变成什么样了。想到这里,心下有些怅然。她又想起王天明,他知道朱佳怡的事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太久,江若华太开心了,久久地沉浸在喜悦中不愿出来。伊一看见妈妈这么高兴,更是喜笑颜开, 正当母女俩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去哪里吃饭时,江若华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老爸的电话。便随手接起来,谁知在电话里江天禹语气沉重地说道:“快回家,你妈出事了。” 江若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第65章 和解 江若华赶到家里,着急忙慌地掏钥匙,手却抖得插不进钥匙,正当伊一抢过钥匙要开门的时候,门却开了。 江天禹一脸严肃站在门口,仿佛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江若华心里一沉,急忙问道:“怎么样了?我妈怎样了?”她在电话里不敢问,生怕问出什么事,自己连赶过来的力气都没有。索性挂了电话赶路,到了再说。 江天禹叹了口气,说道:“你妈被人骗了!” 江若华只觉得一颗心落了地,手脚一阵发虚,几乎跌倒。江天禹一把扶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伊一嗔怪道:“外公,你也不说清楚,妈妈还以为外婆出了什么大事,一路上慌得不得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外婆被人骗了钱,我们家的积蓄都没有了!“江天禹沉着声音说道,听得出来,他心里十分难受。 江若华听罢,反倒轻松了许多,便问道:”我妈呢?人怎么样了?“ 江天禹努了努嘴:“在房间里。” 打开房门,床上被子散乱地打开,被子下显出一个人形,江若华走过去,把被子掀开,江夏英用胳膊挡着脸,只是哽咽不止。江若华坐在床沿,江天禹和伊一夹脚跟进来,房间里一片沉默,间或有江夏英压抑的哭泣声。 江若华问道:“到底怎么了?” 江夏英只是哭,却不答话。江天禹见状接话道:“还不是你妈要介绍给你的那个什么涂建明,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一开始是送保健品给你妈,后来就撺掇你妈自己买保健品,你妈告诉我们从来不吃保健品。那个涂建明又想了一招,说是做什么黑茶生意,只要投钱就可以分红,天天来家里给你妈看他的收益。” 江若华问道:“我妈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啊。这种手法我也和你们说过的啊。怎么会上当的?” “你妈这人就是心肠软,她也知道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拿钱的好事怎么可能有?问题是这个小涂特别会利用你妈的同情心,看准了她心软。整天说你不理他,他现在做什么都没动力,活着没什么意思。你妈看他可怜,就想帮他一把。一开始投了一万,结果他真给你妈送分红来了,一来二去,你妈就信了,觉得这事有门。” 江若华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涂建明原来是为了这个冲着他们来的,难怪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 “后来你妈禁不住他的哄骗,陆陆续续又投了几万进去,结果涂建明送回来的分红也越来越多。你妈就放心了,把积蓄全给了他。结果到分红的时候他没来,你妈就意识到出事了,去涂建明单位找他,才发现这家伙半年前就辞职了,家里都搬空了。后来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这家伙是个出名的赌徒。” 江天禹话音未落,江夏英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江若华哭笑不得,只好安慰母亲。 “事情都到这里了,哭也没用。报警了吗?” “报了,立案了,才发现周围好多老人都着了他的道,这家伙骗了好几户人家,最多的一户损失了五百万,养老钱全进去了。” 江若华拍着母亲的手,说道:“报警了就好,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当破财免灾。别哭了,钱没了再挣,人要是气病了,才不值当呢。平平安安就好。” 听完江若华的话,江夏英这才移开挡在脸上的胳膊,两只眼睛已经肿得像核桃一般,只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见眼珠子。她抽抽搭搭地说道:“若华……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的……老本都被他……骗光了……”说着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江若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父母越大越成了孩子。她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我听老爸的话,还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我知道你心疼钱,但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人好好的就行。钱没了就没了,以后啊,不要那么轻信别人就好了。” 江天禹在一旁叹气道:“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下子全送给别人了……” 江夏英忽地坐起来,冲着老伴喊道:“我这不是寻思着给闺女多留点钱傍身?你整天什么事都不管,天塌下来我顶着,你知道什么!我就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我老了,没什么本事了,原以为寻到一条财路,谁知道涂建明那么心黑!哎呀,我的天哪……”说着又哭了起来。 江若华连忙截住话头说道:“爸,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妈也别胡思乱想了,被骗的又不是你一个!那还有被骗五百万的呢。骗了这么多人,你以为他逃得掉?既然警方已经立案了,就等结果吧。” 一番解劝,老两口这才慢慢好了。原来江夏英从昨天发现自己被骗开始,就不吃不喝,急得都快病了,又不敢告诉老伴。江天禹意识到不对劲,奈何怎么都没法从江夏英嘴里套出话来。最后是警察到家里取证,这才问出实话。 老两口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唉声叹气。江若华虽然心里难受,但这个结果毕竟比自己一开始担心的好得多,也就放心了。她让伊一留下陪着外公外婆,自己到厨房做饭。 她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罐腐乳,和一碟咸菜。江若华心里一阵刺痛,心里大骂涂建明混蛋,一面打开手机,在平台上点了些肉菜米面,接着便收拾起厨房来。 厨房里散放着一些发蔫的白菜,还有一些已经发芽的地瓜,江若华待要扔掉,又怕父母看见心疼,忍了又忍,还是把白菜扔了,把地瓜拾掇拾掇, 准备带回家去。 好容易等来了送货小哥,江若华三下五除二做出几个菜,便来房间里叫大家吃饭,江天禹叫了好几次,江夏英都不动窝,江若华和伊一一使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硬是把江夏英拉起来,到饭厅吃饭去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江夏英已经一天一夜水米不进,这会儿却还是食不下咽。江若华见状,便让伊一陪着外公下楼买点东西回家,自己拉着老妈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 眼看江夏英垂头丧气,江若华笑道:“怎么了?这次被我说中了,丢了面子?” 江夏英一听,顿时扯直了嗓子喊道:“就你能!你那么能,早干嘛去了?现在又和你爸一样出来说风凉话!你们父女俩一个样!都是来气我的!”说着气呼呼地又抹起眼泪来。 江若华见江夏英能把火气发出来,倒是放了一半心,接着说道:“你说说,怎么就被他骗了?” “怎么骗了?怎么?你们要秋后算账啊?是看我现在还活着心里不高兴是咋地?” 江若华却不恼,继续说道:“我看啊,这个涂建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江夏英一听,便坐了起来:“你可是胡扯。这话怎么说?” “你看,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给你献殷勤,帮你抢鸡蛋,树立好人设,让你们放松警惕,好骗你们钱啊。他骗的不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钱?后来说要追我,那不是你送上门去的好生意?他这是搂草打兔子,能骗一个是一个。你还让他来找我?我卖了房子的钱他可是一直都记挂着。好在我搬家以后就不让他来了。你也是,对人一点戒心都没有。” 江夏英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下头不吭声了。 江若华接着说:“这件事啊,就当是一次教训,以后可不敢再轻信别人了。你还一门心思撮合我们,这次要是成了,结果怎样?你想过没有?” 江夏英又抬起头来,这次声音放软了许多:“我这不也是后怕嘛!一想这个事当时要是成了,你又进火坑了……唉,妈老了,糊涂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江若英知道母亲实在是太记挂她的婚事,这才着了涂建明的道。看着母亲又愧又悔,她也也就不再说下去,只能安慰母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回到家,江若华打发伊一做作业。自己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这一天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 经过这次时间,老妈再也不会在婚事上逼迫她了,这倒是解决了她的一大难题。但老妈丢了积蓄,心情不好,她本就是多思多想的人,怕在这件事上走不出来,憋出病来。想起当初她打算离婚的时候,老妈把卡都给了她,现在他们遇到难事,她也不能安之若素。 她现在手头上的钱不多,之前借给孙建平一笔钱,剩下一部分她买了增额终身寿,只留下一小部分应付生活开支,这其中还包含买车的钱。她原本打算买车,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需要搁置一下了。 但孩子能同意吗?想到伊一原本那么憧憬这辆车,如果现在告诉她这个想法,她能接受吗? 江若华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伊一的门,伊一正坐在书桌前复习功课。看到这个情景,江若华很欣慰,女儿在学习这件事上很少让她操心。 伊一看着江若华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心下不解妈妈为什么在她学习的时候进来打扰,出现这样不寻常的情况,意味着要发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江若华在床沿坐下,开始拉扯一些外公外婆很辛苦之类的话,伊一一听就明白了,便问道:“妈,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先别买车,把钱给外公外婆他们?” 这一句话大出江若华意料之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眼就被女儿看破,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欣慰,说道:“我是这个意思,那你怎么看?” 伊一放下笔,转过身来认真地说道:“虽然我很想买车子,以后出去玩方便些,可外公外婆一直很疼我,对我很好,这次出这么大事,外婆没出事就算是好的了。钱是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没意见。” 江若华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欣慰地眨眨泛满泪花的眼睛。伊一又说道:“好啦,你别在我这儿搞什么感性演说,我要做作业了。” 江若华笑笑,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走出房门。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她看着女儿的背影,暗暗对自己说,涂建明从这里拿走的,她一定要加倍赚回来。 第二天一早,她便骑车到父母家中,江天禹正好要出门开店,看到江若华吃了一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大清早的有事吗?” 江若华示意父亲关上门,江夏英听到动静穿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江若华见父母都成了惊弓之鸟,不由得心疼起来:“没啥大事,我就是想起来一些事,电话里说不方便,就直接过来了。” 江天禹连忙关好门,老两口都提着心站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江若华示意他们都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我昨晚想了想,上次卖房子还剩下一些钱,我现在工作也上轨道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这些钱暂时用不着,你们先用着。不够了再和我说。” 话音未落,江夏英用手捂住眼睛,江天禹也低下头来,过了好一会儿,江天禹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也用不着,现在不是还开着店吗?你的路还长着,孩子还小,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自己留着,我们的事,不用担心……” 江夏英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捂着脸,江若华也不禁红了眼圈:“你们收着,需要买什么就去买。我现在都好了,你们别操心,自己过好……”她垂下头,也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造成如今局面,一部分还是自己的原因。父母年纪大了,不能指望他们像年轻人一样想问题,也不能指望他们能理解她。她能做的,是理解他们。 她看着憔悴的父母,看着这个陈旧却温暖的家,深知自己是时候挑起重担了。 第66章 大管家 离开父母家,江若华觉得一身轻松。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父母抱憾,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为他们做过什么事,但现在,她终于做到了。 对于江若华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父母面前,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父母是弱小的,而她是强大的。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评判她,不管是衣着、行为、谈吐,还是她所做的选择,以及选择的对象,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有权力评判,并且粗暴地干涉她的事务。她无数次想对父母说不,当然,主要是想对母亲说的,她在骨子里对母亲的控制十分反感,又无力挣脱。 事实上,她离了两次婚,一次是和肖路,一次是和母亲。 和肖路离婚,是离开了一段糟糕的婚姻关系,和母亲分离,则是真正开始了全新的人生之旅。从此以后,父母从她的舞台中央退下来,成为观众,而她,这才有机会掌控自己的舞台,尽情起舞。 从这点来说,江若华还要感谢涂建明。 回到家里,伊一还没睡醒,江若华开始收拾房间。这段时间工作繁忙,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所以到处都显得乱七八糟。 她一点一点收拾,把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抠一遍过去,费了好半天时间,才收拾整齐。江若华抬起头来吁了一口气,春节时候就不用再大动干戈地大扫除了。 她突然想有个自己的房子了,想起原先那个短暂地属于她的房子。在这之前,她不觉得自己想要一个房子,直到现在,她想要一个完全由自己做主的房子。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房地产市场还在下行,最近不断有房地产公司暴雷的新闻,虽然房价还没有明显地下滑,但明眼人都知道,市场还远没有到底部。 公司有个营业组组长之前抄了一个老破小小区的底,结果被坑了几百万。那个小区在市中心,有消息说可能会拆迁,所以好些人想着去抄底,硬生生地把老破小的房价一平米抬高了两万,但人算不如天算,这几年风向突变,拆迁的事不了了之,抄底的这群人钱都打了水漂。 房价走到这个地步算是彻底没戏了,以前和保险公司抢钱的,主要是房地产,现在保险公司的最大对手没有了,但老百姓兜里也没了钱。 最近江若华招聘方向主要改成了房产中介。这群人有一定的销售技能,也有一定的客户资源,又面临行业变革,人心浮动,是最容易被攻破的时候。江若华手里已经有好几个候选人,都有意向来保险行业一试身手。 既然房地产行业已经走向没落,那么与房地产相关的行业也日益不景气起来。江若华早前就考虑到这一点,便一直和李严莛保持联系,想把他挖回来,但想到他曾经对林锐那么信赖,一时之间颇为踌躇。 扩大团队是任何一个营业组组长必须走的路,如果顺利的话,团队成规模,成建制,那么组长可以实现初步的“睡后收入”,进入良性循环。如果团队发展不顺利,就会像林锐一样,随时面临出局的可能。江若华想扩大团队,单靠自己难度很大,她需要帮手。她不能像林锐那样,单枪匹马地战斗,团队要做大做强,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有些团队长个人能力有限,做团队光靠运气,找到一两匹黑马,就躺在功劳簿上,拼命压榨“黑马”,可马儿又不是傻瓜,我辛苦得来的业绩,凭什么要被你抽走一部分?那些马儿往往极为努力,就是为了顶破吸血的团队长,自立门户。 有经验的团队长往往有极为清晰的发展路径,除了不断发展队伍,更关键的是要找到自己的“大管家”,这个大管家能统揽全局,也能细致入微地管理团队,而团队长只要负责冲锋陷阵,不断将新人纳入队伍,剩下的管理和培训,就交给大管家了。 江若华在考虑这样一个角色的时候,第一个进入脑海的便是李严莛。李严莛做事严谨细致,领悟力强,执行力到位,又喜欢分享和交流,是个极好的内部管理人才。 但他和林锐的关系又让她颇为踌躇,万一又像王婷婷那样,那她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江若华并不气馁,考察一个人需要的是时间,现在她正好有时间。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光看表面,也不会头脑一热就做决定。越是重要的人选,越是要慎重。 和江若华之前预料的一样,李严莛回乡之后日子并不好过,不管是他的想法还是性格,都与小县城格格不入。李严莛偶尔打打电话,话里话外是藏不住的落寞。 但江若华并不急于表态,而是给足了双方时间。她能想到这点,林锐会想不到吗?何况林锐现在急于扩展团队,对李严莛更是极尽笼络。江若华虽然没有细问,但从李严莛的几次电话中,多少听出这么个意思来。 既然林锐说了,李严莛也对现状不满意,那两人为什么没有一拍即合?江若华觉得奇怪,但她不急,等着李严莛给她答案。 这一天并没有等太久。元旦假期过后不久,江若华接到李严莛电话,说是想来江州找她,至于什么原因,李严莛却没有说。 每年元旦到春节这段时间,是各个保险公司抢钱大战的时期,各公司都推出各项金融产品,配合各种销售策略,力求在客户发年终奖这段时间,把钱尽可能多地圈进自家公司。这段时间所有的代理人都卯足了劲地找客户,见客户,谈保单,把招聘这一事项都搁置在一边,这个时候李严莛来找江若华,她有些奇怪。 江若华把他约到时光咖啡馆。一来这个地方李严莛来过,二来,朱佳怡说,接手的店主也开咖啡店,她想看看那里变成什么样子。 刚拐进小路,江若华远远地望见咖啡馆熟悉的绿瓦还在,她心里一喜,但随着距离不断驶近,时光咖啡馆的红砖外墙已经不在了,已经被刷成白色,原先开放的窗户也被大玻璃封起来,门口的手写广告都撤掉了,红色三角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盆蓝色绣球花。除了屋顶的绿瓦,其他的都变了。 江若华有些难受,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就是在时光咖啡馆度过的,那时候老朱给她提供了许多帮助,现在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推开玻璃大门,里面的装饰也都换了,原本的柜台还在,只不过改成开放式的了,那些装茶具的橱柜都不见了,改成一目了然的大台面,所有杯具都陈列在上面,厨房工作间还是老样子,只是换了门帘。 原先的桌椅都换成茶几和沙发,看起来更休闲,江若华特意往vip室看了一眼,只见门已经拆掉了,改成一架木质小屏风,后面是一个长条木桌,旁边各摆着几张靠背椅,可以用来办公,也可以休闲。 整个咖啡馆变得时尚年轻,找不到时光咖啡馆的半点痕迹。江若华正惆怅着,一个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的男人走过来问道:“请问喝茶还是咖啡?”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江若华答非所问。 男人愣了一下,回答道:“是的,我是。” 江若华点点头:“这里装修得很漂亮。” 男人笑了起来:“谢谢。您是第一次来吗?”他试探地问道。 江若华摇摇头,又点点头,如果是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如果是这个咖啡馆,那是第一次。 男子见状有些纳闷,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你是原来咖啡馆的老顾客吧?” 江若华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也有一个老顾客来,和你一样,一进来就到处看,问也是你这幅表情。” 江若华大笑起来:“是吗?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不过是个男的,比您大几岁,看起来也是老顾客,在这里问了一些事,坐了好半天才走。” 江若华顿时好奇起来:“他问什么?” “不过是咖啡馆什么时候接手的,原先挂在墙上的那些家具有没有留下,怎么处理的之类的。” 江若华觉得奇怪,普通顾客问这么详细做什么,便问老板那位顾客的样貌,听他描述,来者样貌似乎和王天明差不多。 她的心往下一沉,看来王天明还是放不下朱佳怡,特意回来这里看看。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稀里糊涂地搅和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着,门一响,李严莛推门进来。 几个月不见,江若华几乎认不出他来。回去之前李严莛还是比较瘦的,精神也还好,可这次却胖了一大圈,整张脸看起来松弛憔悴,原本深邃的眼睛竟然有了肿眼泡,变得无神,一件黑色中山装穿在身上紧绷绷的。 江若华连忙招呼他入座,两人还是坐在之前靠窗的角落,老板过来问两人喝什么,李严莛颇为诧异:“这里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江若华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便问老板有没有柠檬红茶,老板点头说有,又问李严莛喝什么,李严莛便说和江若华一样。 老板走后,李严莛上下打量了江若华一眼,说道:“你变了。” 江若华失笑道:“怎么变了?” “变得自信了,精气神好了,比之前漂亮了。”李严莛侧着头认真地说道。 江若华大笑起来:“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不做保险真是可惜了。” 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戳中了李严莛的心思,他长叹了一声,却不言语。 “你,最近好吗?”她问道。 “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了,不好。”李严莛开门见山,并不避讳。 原来回到老家后,李严莛就在当地找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薪资只有原来公司的三分之二,但考虑到是在县城,这样的条件也可以接受。 谁知没过多久,房地产市场下行,和房地产相关行业都受到影响,其中包括他供职的公司,就在几天前,他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却发现公司门上铁将军把门,随后接到老板通知,公司倒闭,不用去上班了。 如果在城市,这样的情况还可以维权,但在县城,老板跑了就是跑了,连上个月的工资都没结。一群人无奈,只好自认倒霉,各自回家另寻出路。 江若华闻言,便问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找工作。” “打算找什么方向的?”江若华步步紧逼,却并不急着亮出自己的观点。 “现在房地产行业是不能再干了。我想着,要不回大疆公司?”李严莛试探地看了她一眼。 “林锐给你打电话了?” 李严莛沉默了,两只眼睛盯着江若华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打算回他的团队。” “为什么?”江若华十分意外,毕竟他以前对林锐是十分尊重的。 “不为什么,”他眼神闪躲着,“我更喜欢在你的团队里。” 如果李严莛是认真的,江若华固然是举双手欢迎的,但因为他和林锐先前关系不错,再有王婷婷这个前车之鉴,她不得不防备。 “那看见林锐不会尴尬吗?”她追问道。 这当口,老板端着两杯红茶过来了,江若华端起一杯呷了一口,皱着眉头放下了。李严莛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味道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红茶没有茶香,柠檬味道太淡,里面加的是白糖,而不是蜂蜜,整杯柠檬红茶完全失去了灵魂,江若华摇摇头,把茶水推向一边。 李严莛笑道:“以前这家的饮料确实更好些,换了老板,什么都换了。” 江若华看着李严莛,并未接话,她在等着他给出原因,一个可以让她放心的原因。 李严莛叹了口气,说道:“你别问了。总之,我既然在你团队,就和你一条心。其他的,你别多想就好。” 第67章 回到江州 听见他这么说,江若华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想到我的团队,我当然欢迎。不过林锐那边脸上会不好看,之前我和他之间出了一点事,你现在回来,不选他却选我,这是又给了他一记耳光。所以,你可想好了?” 李严莛古怪地笑道:“你们的事我大概有所耳闻,今天来找你也是做好了思想准备。你需要一个助手,我需要一个团队,我们俩联手,我有信心能把团队做起来。” 江若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便下定了决心,既然要做事,若是顾忌太多,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李严莛第二天就来上班。 送走李严莛,江若华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思考,李严莛这么做确实出乎她的意料,极有可能已经和林锐有了矛盾。但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听过他们的之间有什么问题,那么今天这一出又是所谓何来? 她想象不出林锐知道这个情况之后的模样,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处处挑衅?不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江若华要把团队做起来,顶破林锐自立门户,再也不受他的辖制。 之前,她销售和培养新人两头不能兼顾,再加上家里的一些琐事,大大降低了效率。李严莛来了之后,由他负责跟进培训和指导工作,一方面杜绝了林锐插手新人培训的可能,另一方面可以大幅度降低流失率。江若华仿佛看见自己的团队发展壮大,一个个徒弟生气勃勃,她已经在幻想团队做大后,怎么组织内部团建了。 她正盯着李严莛喝剩的半杯红茶出神,猛然听见门口的铃声当啷一响,一个男人的身影闯了进来,江若华抬头一看,来人竟是王天明。 几个月不见,王天明显得略有些颓唐,头发不像之前似的梳得一丝不苟,而是理成平头,倒是看起来年轻了几分。他身上穿着深色夹克衫,下身穿着淡蓝色牛仔裤,脚蹬黑色运动鞋,和之前那样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同的是,这身打扮显得低调沉稳。 走进店门,他下意识地看向江若华,一时间惊讶地张开了嘴:“你怎么在这里?” 江若华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这会儿他不在上海,在江州干嘛?尽管她十分狐疑,却还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什么风把您吹到江州来啊,王总?” 王天明正要答话,身后却闪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江若华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在上海医院遇见的那个女孩子——王洋的堂妹?江若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突然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女孩就是王天明的女儿。 王靖雯背着一个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她也一眼瞧见江若华,不由得叫起来:“阿姨,你怎么在这里的?” 江若华不由得失笑起来,便站起来笑道:“是啊,这么巧,你们怎么到江州来了?” 王天明十分惊讶:“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若华便笑着把在医院的遇见的事告诉了他。王天明听完恍然大悟:“真是缘分啊,你都快把我家的人都见了一遍。” 说着,他径直向她走过来,在对面坐下,王靖雯跟着他坐在旁边,老板见状便走上前来问道:“两位喝什么?”王天明便问女儿意见。 王靖雯显得比上次见到的更安静一些,也更瘦弱一些。两只黑眼睛显得更大了,皮肤却还是透着青黄,看起来气色不甚好的样子。她回答父亲的问话十分拘谨,若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还以为是谁家的远房叔叔带着侄女出来玩呢。 王靖雯点了杯奶茶,便自顾自地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毛绒玩具,抱在胸前,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玩起游戏来。王天明见了,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江若华看着父女俩的眉毛鼻子官司,只想发笑,王天明点完饮料,正色向江若华说道:“今天刚好有空带着她出来走走。”说着向王靖雯努努嘴,“刚好出门办事,怕她一直玩手机,就带着一起出来了,路过这里,她说口渴,我就带她进来坐坐,喝点东西,没想到这么巧,一进来就看到你了。” 王靖雯听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身子转向另一边,继续看手机,并不理会父亲。江若华觉得好笑,便问道:“她现在不用上课吗?” 王天明的脸阴沉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最近休学。” 江若华猛然想起孙建平告诉过她,王天明的女儿患上抑郁症,休学在家有段时间了。一时间有些尴尬,便又问道:“那王总是请假陪孩子了?” 王天明却说道:“我最近辞掉公司职务了,所以时间比较多。”江若华闻言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待要追问,又觉得这样刨根究底终究不妥,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嘴巴“吧嗒”一声闭上。 正好老板送上饮料,这才得以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 老板笑道:“两位都是以前的老顾客吧?以后小店的生意多多关照啊!” 江若华看了王天明一眼,却见他神色自若地说道:“应该的。”虽然他语气如常,但不知怎么的江若华还是听出一丝落寞。她不禁在心里暗想,他来这里是为了碰见朱佳怡吧? 江若华清了清喉咙说道:“王总这次来,待多长时间?” “会待一阵子吧。” 江若华闻言撇了撇嘴唇,说了还不如不说。 王靖雯却接话道:“爸爸说我们会在这待几个月,可在那个破地方哪有什么玩的,闷死了!” 江若华奇道:“你说的是哪个地方?” “就那个,什么,什么庄园。” “是奇峰山庄园?” “就是啊。” 原来王天明辞职后,想着王靖雯也休学在家,心理医生交待让孩子多接触大自然,他考虑了一下,觉得去奇峰山是个不错的主意,一来可以接触大自然,二来,正好把庄园的业务打理一番。 说走就走,两人收拾了东西就直奔江州。王靖雯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在山上待了两天便直嚷嚷无聊,想来市区走走。 江若华闻言,心里一动,现在正是年底冲刺业绩的黄金期,她正缺一个像王天明这样的大客户。真是老天追着喂饭吃,这样好的机会就像偌大的馅饼一样“吧唧”掉在头上,江若华怎么能轻易放过? 想到此处,江若华的脸笑成一朵花:“我们公司最近刚好有个亲子活动,既然闲着无聊,就来看看吧。静雯,有个小姐姐明天也一起去,你们俩同龄,刚好一起玩。” 通过之前的观察,江若华发现王靖雯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情感无处寄托,这才出现心理问题,只要有个能玩在一起的朋友,她的问题就解决了。 王天明闻言,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王靖雯似乎还在犹疑,但王天明却是极力劝导:“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去看看也好。” 得到王天明的首肯,江若华大喜过望,便和他们约好时间地点,心里早已把流程过了一遍。 一时王天明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事要回庄园,明天再见。江若华便送他们出去,看着他们车子离开,这才优哉游哉地回到咖啡馆,提包回家。 第二天上班,李严莛依约早早前来,江若华看到林锐的脸绷得比弓还紧,不过她并不在意,和林锐的过节早就结下了,又不差这一次。 倒是李严莛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看起来神色自若,仿佛和自己毫不相干。公司里其他团队见此情景不免惊讶,也有好些个好事的过来询问江若华,但她都拒绝回答。 一上午,江若华和李严莛交流了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毕竟是从大疆公司培训出去的,李严莛很快就适应了,江若华这才略略放心。 下午,他们开始约见新人,两个人一唱一和,互相配合,没想到“面试”成功率高了许多,很快,又有三位新人确定进入下一期培训班。 下班的时候,江若华心情极好,便约李严莛一起吃饭,顺便交流一下工作内容。 两人在公司附近的西餐店找了一个位置,这家店一向以环境优美着称,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江若华本来打算叫张凌一起,但他去见客户,也就罢了。不过,对于李严莛的到来,她有更多的期许,所以这顿饭本来也打算请他的。因为心情好,两人叫了几支啤酒。 李严莛的酒量很好,这倒是出乎江若华意料之外,之前在林锐团队聚餐上,她从未见过他喝酒,还以为他是个不能喝的,但没想到他喝起酒来颇为豪放。江若华发现,自己之前对李严莛的认识是很少的。李严莛和她想像中的很不一样。 酒过三巡,两人都红了脸,李严莛说话的声音都粗了许多,和之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江若华这才问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和林锐合作?你们之前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李严莛把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用手抹了一把嘴巴,说道:“我们之前的关系是很好,关系很好就一定要合作吗?” 这话确实没毛病,但这和林锐的反应不合,因为他现在非常需要团队,而李严莛的回归无疑能给他一剂强心剂,现在这种情况,林锐大概只能在心里骂娘吧? 可李严莛始终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解释,只是一味地岔开话题。江若华无法,只能闷闷地喝酒。 江若华问起他回家的情况,李严莛这才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县城不是谁都能回得去的。”李严莛愤愤地说道,“除非你彻底丧失了野心和希望,甘心过那沉闷、死寂的生活。” 回到县城的那段日子,是李严莛最不愿意回想,却又不得不回想的生活。不管社交网站怎么美化农村和县城的生活,只要你曾经走出去,又不得不回去,就会发现,那些渲染乡村的美好生活,都是假的。 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随便碰到个人都可能是谁的亲戚,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别人谈论的话题和目标。天长日短,小城里的人太无聊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激起轩然大波。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家出了点什么事,很快就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而已到婚龄却孑然一身的李严莛自然成为了焦点。 从回家开始,左邻右舍就不断上门,向李严莛父母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介绍的女孩是万中无一的角色,父母便找李严莛商量,但都被他一一回绝。母亲无法,便劝说儿子象征性地走走过场,他却严词拒绝。 没多久,关于李家小子的性取向成谜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李严莛本不在意,他在外面特立独行惯了,对别人的眼光早就习惯了,但父母却经不起这些话。以前儿子在外地,媒人上门还可以搪塞过去,但现在儿子就在身边,早已过了婚龄,父母却对儿子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从亲戚到邻居,只要沾亲带故的,到家里来势必都要问上一句话:“什么时候抱孙子?”只这一句话就让老两口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严莛本想回去陪伴父母,解开他们想念妹妹的心结,却没想到自己是回来添堵的。父母整天长吁短叹,让他焦心不已。 他也不敢在县城谈恋爱,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哪个多嘴多舌的,更让父母本就脆弱的心雪上加霜。无奈之下,他只能偶尔上上网,找人聊聊天。 回去的每一天都是压抑的,李严莛只觉得自己快憋疯了。他每天在家吃过饭就躲到自己房间里,生怕碰上父母询问的目光。公司里的同事关系也不单纯,都和老板带点关系,说话都只能小心翼翼的。 公司倒闭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便和父母商量,想回江州。一开始他还担心父母不同意,谁知父母也像放下一个重担似的吁了一口气,李严莛见状,便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多难,再也不回去了。 江若华闻言大笑起来。 第68章 难啃的馅饼 如果要是其他事情,江若华未必感同身受,但李严莛说的这些,她太能理解了。两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说到底,如果你赚到了钱,结婚不结婚的,有那么重要吗?”江若华笑道,“那些人真有那么好心给你介绍对象?” 李严莛也笑道:“可不是,那介绍的都是些什么啊!他们不过是太无聊,想看笑话而已。人不就是这样,恨人有,笑人无罢了!”说着,他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江若华心里也感慨万千,岁月静好时,生活就像戏台幕布后面的影子,没有人看得清真相,只有到了人生低谷,便有人一把扯下幕布,人性便赤裸裸地显露出来。这个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的才是真相。 看着李严莛低头抹泪,江若华劝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才是开始。咱们俩联手,一定能干成事。到那时,再看看人都是什么嘴脸吧!” 李严莛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江若华,说道:“你和过去不一样了。很不一样。” 江若华笑了起来,若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还和以前一样,那她未免也太不长进,于是笑道:“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人的细胞每28天就全部更新一次,你说,我们都更新多少次了?” 两人都笑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到家里,伊一已经睡了。江若华走进房间,帮她掖好被子,接着在床沿坐下。小台灯发出悠悠的白光。 她喝了酒,头脑有些发晕。房间里的东西都像蒙着一层雾,看着不那么真切。她看着暗影里的书桌,上面有伊一做的一些手工玩偶,这会儿都冲她咧着嘴,或者背对着她。 和李严莛的谈话,触动了她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她变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在朋友嘴里听到的,如果李严莛这么觉得,那么她真的是变了。 她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在墙上的影子,一会儿是只兔子,一会儿是一只鹰,她笑了,顺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大疆公司的亲子活动日一向是十分有水准的,各年龄段有不同的活动,像伊一和王靖雯这样的中学生,公司特意安排了创业和理财的研学活动。 以往,江若华总会安排家长和孩子一起上课,但这次却安排伊一陪着王靖雯,自己却和王天明一起在课堂外面的玻璃窗外观察。 一开始王靖雯看起来兴致缺缺,她并不习惯这种上大课形式的活动,好在肖伊一很快和她玩在一起,两人性情相投,一道做题,一道玩游戏,很快就玩得忘乎所以了。 江若华在窗外看见,顿时松了一口气。出门前,她就对伊一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王靖雯带到课堂里去,调动她的情绪,说得伊一都烦了,威胁她再啰嗦自己就不去了,江若华这才闭嘴。 对于这次活动,江若华十分看重。一来,这是增进和王天明关系的大好时机。以前江若华有心推进关系,但王天明总是不咸不淡的,让她不知从何处下手。二来,借助公司平台,很容易促成交易。保险公司的所有活动都是奔着最后的成交去的,所以,只要客户到场,总有一整套的流程等着他们,只要客户乖乖顺着流程走下来,最后成交的概率会是平常的两倍之多。 江若华之前成交的几个客户都是这么来的。因此她对公司的活动平台深信不疑。只要有机会,她会把客户尽可能地请到现场,这样一来,事半功倍。 只是她对王天明没有底,毕竟他见多识广,这样的营销手段早已见怪不怪。但王靖雯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所以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伊一身上。 王天明站在窗户外面看了一会儿,说道:“看起来她很喜欢这种形式的课程。你们公司有两把刷子啊。” 江若华难得听到他夸人,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宝剑赠英雄,货卖于识家,能入得了王总的眼,看来大疆公司确实做的不错。” 王天明微微一笑,却不言语,自顾自往前走。江若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便问道:“王总有地方要去吗?” “没什么地方去就不能走走吗?我还不了解你们公司呐。” 江若华笑了,连忙在前引导,带他一一游览大疆公司的会议室、培训室、访谈室还有休息室,总之,除了职场,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怎么不带我看看你办公的地方?” 江若华笑道:“办公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又小又乱,” 但王天明一再坚持,江若华只好打开办公区的门,领他进去。 整个办公区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出去了,要么参加公司互动,要么休假在家。江若华打开电灯,里面一片堂皇。 江若华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介绍,早会白板,公司绩效考核,以及光荣榜。王天明停在光荣榜前,端详着上面的照片,回过头来向江若华笑道:“你的业绩不错啊,招聘达人。” 江若华有些不好意思:“运气好,刚好碰到想转行的朋友。” 王天明看得很仔细,随口又把江若华夸了一通。这让她更不好意思了。实际上,在大疆公司,江若华的成绩只能在中游,比她优秀的人大有人在,她不觉得自己的成绩有什么好夸耀的,但王天明这么不吝赞美,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能在保险公司待满一年的,就已经不算一般人了。”王天明见她不解,解释道。 江若华苦涩一笑,若不是情势所迫,她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吗?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干了这么长时间,她只觉得来到保险公司之后,每天都是挑战,每天都在过关。有时候公司会表彰她的成绩,但她从未沾沾自喜,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 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努力,相反,她只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幸运。在大疆公司,比她强,比她努力的人太多了,但她能取到这些微不足道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她的幸运。 命运之神是垂青她的,她想到。 王天明点点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道:“你的工位在哪里?” 江若华往左边指了指:“在那。” 她的工位距离过道很近,隔着李严莛的工位,跨一步就看到了。相比于公司其他人工位上摆得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江若华的工位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存放文件夹的桌柜,一盆小绿萝,还有一张和伊一的合照。 王天明拿起照片端详了一番,回过头来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江若华不明白王天明这么事无巨细地查看的原因,但见他发问,便答道:“去年拍的。怎么了?” “看起来眼神比较忧郁。” 江若华闻言接过照片认真端详,这是去年刚离婚的时候,自己心情不佳,和女儿出去玩的时候的自拍照。后来觉得工位空空的,便打印出来摆在桌子上,却不想王天明会这么认真。 她随手把照片放在桌子上,笑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天明笑笑,便跟着她出来。 理财课程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江若华便向王天明问道:“要不要喝杯咖啡?” 王天明点点头:“行啊。” 于是江若华领着他到访谈室坐下,自己到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进来。 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王天明在查看手机,脸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王天明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接过江若华手里的咖啡尝了一口,“你泡得很好喝。” 江若华笑了,心想他这是怎么了,今天一直在夸她,于是开玩笑地说道:“谢谢,喜欢喝的话常来,我泡咖啡可有一手。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的哟。” “好啊。”王天明老实不客气地说道,“你有这么多时间吗?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江若华一愣,王天明这话像是赤裸裸地在调情。也难怪,他有过那么多女人,这点技巧还不是信手拈来?她心里有些酸。 见江若华并不接话,王天明继续说道:“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个情场老手,这么会撩妹吧?” 见他这么赤裸裸地把话说出来,江若华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接话,自己闹了个大红脸。王天明又问道:“你是觉得我惯于在女人当中周旋,对吗?” 江若华想不到他会这么问,自己反倒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王总说笑了。” 王天明一笑,便转移了话题:“你们这边环境不错,活动搞得也用心,说吧,你这次让我来,打算让我投多少钱?” 江若华万万料不到这个王天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正常流程不是应该在她的一步步引导下,他慢慢地接受她的建议,然后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买保险?即使双方心知肚明,也不应该这么直白吧?她一时间方寸大乱,十分被动。 王天明见自己的话语奏效,便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欣赏江若华的窘状,仿佛十分得意自己的杰作。 见此情景,江若华的火气反倒忽地一下窜上来了,怎么,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被人打得节节败退,也太怂了吧?今天让他来,就是想打主场!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他连连打压,气势上弱了一节,这样一来,想让他把钱掏出来,那不是痴人说梦?想到此处,江若华定了定神,开始纠集全身力量,全神贯注对付眼前这个难缠的家伙。 “王总也太爱开玩笑了。说话叫人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不过中国有句老话,来都来了,看也看了,我也很好奇,王总对保险怎么看?” 王天明挑起一边眉毛,定定地看了江若华足足十秒钟,直看得她觉得脸颊发烧,耳根发烫,这才说道:“保险是个好东西啊。” 江若华听罢直在心里大骂这个男人,以前不管遇到什么客户,即便对方没有意向购买,也会直接说明,成与不成,一句话罢了,哪个会像他这样弯弯绕?这样说一句话,让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极了。 过了一会儿,江若华才平复心情,接着问道:“依您之见,保险是个怎样的好东西?” 王天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江小姐,这是你的专业啊,怎么问起我来了?” 江若华恨不得把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揭下来,放在地板上踩一顿才解气。她学过的所有套路都失效了,这还是在主场作战,要是到了他的地盘,还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她还是不死心,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以前只要她带来现场的客户都会成交,今天王天明也不能例外。想到这里,江若华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暗示,拿下他,拿下他。 于是她重整旗鼓,再次发起进攻:“王总也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了,您以前一定购买过不少产品吧?” “确实买过。” “那您是找谁买的?” “一个朋友。” “哦,那他现在还在这个行业吗?” “不在了。” “那他是从事别的行业,还是什么原因?”眼看着王天明开始进入她的套路中,她开始暗暗得意。 ”别人的私事我并不关心。“ 江若华的笑容又僵在脸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江若华怎么问,王天明愣是在打太极,让她怎么都没办法推进进程。最后,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足球一样,坐在那里瞪着他。这时,王天明却又坐直了身体:“江小姐,还有话要问吗?” 江若华这才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套她的话,一直在兜着圈子逗她玩呢! 她气得七窍生烟,冷着一张脸说道:“没什么了,那边的课也该上完了,王总慢走!” 王天明微微一笑,看了下手机:“是时候了,走吧,吃饭去吧。” 第69章 各有心思 江若华恹恹不快地跟着王天明去教室,刚好肖伊一和王靖雯正往外走,两个孩子看起来兴高采烈,情绪高昂。 “课上得怎样?”江若华问肖伊一,眼睛却盯着王靖雯。 “很好啊。很有意思,我们俩都很喜欢,对吧?”肖伊一捅了捅身旁的王靖雯,冲她说道。 王靖雯点点头,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今天这趟来值了。” 肖伊一却看着母亲说道:“妈妈,你怎么了?怎么有点不高兴?” 江若华看了王天明一眼,正好他的眼睛也看过来,她立刻重整旗鼓,连忙否认:“没有啊,看见你们俩高兴还来不及呢。呃,一起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两个小朋友叽叽喳喳讨论去吃什么的时候,王天明在身后悄悄问道:“你接到邀请函没有?” 江若华正要发问,手机响了,却发现是老朱打来的,电话那头老朱喜气洋洋地说道,朱佳怡定于农历二十结婚,地点在老家,届时请她一定赏光出席。江若华虽然觉得意外,却也十分高兴,连连向他道喜。 挂掉电话后,她这才发现手机上早已收到一条信息,是朱佳怡发的邀请,只是自己一直在忙没注意看,老朱打了电话,她这才注意到。 她看了王天明一眼,只见他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情绪。江若华笑道:“老朱的电话,佳怡……快结婚了。” 王天明微微一笑:“我知道。” 江若华这才意识到朱佳怡先发信息给王天明,然后才发给她。难怪在访谈室里王天明是那副表情。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你,去吗?”江若华问道。 “大概会吧。”王天明答道,却不看她,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是会去的。” 江若华点点头。这时,两个小朋友已经商量好了,要去吃江州的特色小吃。江若华也饿了,这个提议正中她下怀,于是便把朱佳怡的事抛开,高高兴兴地领他们吃饭去了。 吃完饭,王天明带着王靖雯走了,临走前两个小家伙互加了联系方式,约定肖伊一放了寒假,便一起去奇峰山庄园住一阵子。 回到家后,江若华打发伊一去复习功课。毕竟离中考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她的压力是很大的。 今天让女儿出马实在是无奈之举,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和王天明拉近距离的机会。对于王天明来说,江若华身上没有多少可以交换的价值,但伊一有,只要能搞定王靖雯,就能搞定王天明。 对于江若华来说,她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孩子的学习很重要,自己的客户也很重要。这个社会没有留下多少选项给她,她只有盯着一条路,拼杀出来,才能让自己和孩子有立足之地。 她已经不年轻了,过去十几年,该是在社会上搏杀的时候,被圈养在家里,等到出来的时候,这个世界早就变了。她从工业时代一步跨到智能时代,过去学到的那套经验知识早已过时,一切从零开始。 好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大家都是从零开始,这给江若华一点喘息的时间,但随后的残酷竞争便让她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有料到,底层的竞争竟是如此激烈而残酷。江若华环顾四周,并没有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人,身边都是想要依靠她的人,她没有退路,只能奋勇向前。 她躺在沙发上,回想王天明今天的举动,很显然,他对朱佳怡是有感情的,因为那个不经意的表情骗不了人,可既然两人都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她想起老朱的表情,作为一个父亲,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年纪相差那么大的男人的。何况女儿貌美如花,正当妙龄,要找一个年岁相当的优秀青年,根本不是问题。 她叹了口气,那些兴高采烈走进婚姻的年轻人们,将来有一天会后悔吗?她想起离婚那天在民政局看到的那些年轻人,头戴婚纱,手执鲜花,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若干年后,他们还会想起自己结婚那天发生的事吗? 江若华已经想不起来了。无论她怎么回忆,始终想不起来领证那天发生的事。她只记得领证之前去拍了一张两人的合照,至于后面怎么领的证,发生什么事,始终一片模糊。 这是记忆的选择性忽略吧,她苦笑着摇摇头,潜意识深处她是不想结婚的,至少当初并没有强大的动力结婚。 还想结婚吗,她问自己。她知道自己是孤单的,有时半夜醒来,也希望身边有个人能依靠。可第一次婚姻就是这样的结果,第二次婚姻会好吗? 中年男女都有了经历和阅历,再也不会像小年轻时那么简单。头婚的时候可以头一昏就进了围城,那么,有了经验之后,还会二昏吗? 她想起涂建明,这个看起来老实勤快的男人,老妈极为看好的男人,最终把老妈的养老金骗得精光。老妈现在绝口不提这件事,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蹦跶着让她去相亲。 想到这里,江若华不禁笑了,这么多糟心事当中总算有一件让她高兴的。 她正想着,突然想起朱佳怡结婚那天自己怎么去,老朱家离市区有三四十公里,还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到时候要转两趟车,这来回一趟折腾下来要花不少时间。但老朱的邀请是不能推脱的,且不说他帮了她不少忙,最重要的是,她想打听一下吴眉的情况。她也想看看王天明在那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江若华这边浮想联翩,王天明却带着女儿径直回到奇峰山庄园。离开了江若华母女,王天明父女立刻又陷入难堪的尴尬中。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还是那么奇怪而尴尬,王天明几次找句话聊,王靖雯却是意兴阑珊,要么是应付地“嗯”一声,要么便默不作声。到现在,王天明才开始后悔自己对女儿的关心缺席。 这时候他开始羡慕起江若华来,不但她们母女两个关系极好,她本人似乎天然和孩子有种亲和力,只要孩子在她身边,便会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他想起邵梅和女儿的关系,似乎也没有江若华和孩子那么自然。 他正想着,王靖雯突然问道:“爸爸,你和江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王天明立刻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转头看了看孩子,说道:“因为保险认识的。” “是因为妈妈的事吗?” 王天明心头一紧,紧张地瞥了她一眼,却看见王靖雯面色如常,这才说道:“对。江阿姨来理赔的。怎么了?” 王靖雯却不答话,过了半晌,才又说道:“爸爸,你给我买保险了吗?” 王天明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小的时候,给你买过。” “那现在呢?”王靖雯穷追不舍。 王天明理解女儿的意思,心下难免不快,但还是说道:“其实这次来,本来就是打算给你买的。” 王靖雯又问道:“那现在呢?” 王天明转过头来,迎上女儿那挑衅的目光:“你妈的所有钱,都会放在你身上,不用担心。” 王靖雯这才点点头,不再言语。 王天明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想得这么多、这么深,一时之间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释然了,说到底孩子也不小了,又接受了保险公司的培训和暗示,自然就会想得更多。 其实他早就想给女儿买保险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公司那阵子正是吃紧的时候,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根本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邵梅名下的财产以及理赔金自然都归女儿所有,以保险的方式作为遗产传承确实是个方法。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起来,江若华找准了这个点。王天明不缺理财渠道,但对于给女儿的钱,他需要慎重考虑,他对江若华还有些吃不准,需要多一些时间观察。 江若华却不知道王天明的这些小心思,对于这些道道自然是不懂。她只知道王天明手上有邵梅的一大笔赔偿金,按照正常逻辑来讲,这笔钱自然是要传承到女儿手上。这才是她把王靖雯邀请来现场的目的。 对于王天明不置可否的表态,她有些沮丧,不过她很快就释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客户嘛,手里有钱不一定选你一个,毕竟有钱的客户身边都围着一大堆虎视眈眈的“理财专员”。 不过据伊一回来说的信息来看,王靖雯是听进去了,看来这个单子迟早会成,只不过是落在谁的手里罢了。 想到此处,她立刻给王天明发了条信息,大概是问朱佳怡结婚那天,自己能不能搭他的顺风车。 她原以为王天明在开车,不会这么快回信息,没想到的是,信息才发过去不一会儿就收到回信,他答应了,到时开车来接。 这倒让江若华张口结舌,她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不过也许他现在正处在低谷期,也想有人说说话,这顺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只要能见到他,我就一定要把这个单子拿下!”江若华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正常上班,见客户,培训新人。她现在已经是一名讲师,可以给新学员授课了。江若华在销售方面不一定特别突出,但在授课方面却颇有心得。她本来就喜欢学习新知识,也喜欢不断总结提炼,这对于成为一名讲师都是极为有利的条件。每次她上课,都能博得阵阵掌声,当然这其中包括她的三位候选人。 她很满意,在李严莛的配合下,三位候选人入司是迟早的事。想到这里,她更有干劲了。 大年十九,年味却愈发浓厚,超市里又开始播放那首《恭喜发财》,每次一听到这首歌,江若华就知道要开始买年货了。 她不由得回想起去年的春节惨淡的光景,所以打定主意今年要过个不一样的年。于是早早就开始预备拜年的年货,打算给王天明带一份。 刚好是周五,伊一早早做完功课,江若华便带着她一起去超市。虽然经济不甚好,却挡不住人们过年的好心情,超市里人头攒动,购物的人摩肩接踵,收银线上排起了长龙,江若华被挤得透不过气来。 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江若华买了些坚果,伊一挑了些糖和巧克力,却又在玩具区看到一个特别喜欢的毛绒玩具,便用撒娇的目光恳求老妈,江若华无奈地点点头,过年嘛,高兴最重要。 母女两个大包小包地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凑过来看伊一的毛绒玩具,江若华一笑,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苗苗,回来了。” 她回头一看,却见赵乾朗正站在身后,也推着一辆购物车,车里装满了年货。赵乾朗一见是她,也愣了一下,随后便冲她打招呼:“好巧啊。” 江若华也笑了起来:“这么巧啊,赵大律师。” 两人寒暄了几句,原来小女孩是他的女儿,恰逢过年,就带着女儿来买东西,没想到这么巧,两人在这里碰上。 一年多不见,赵乾朗鼻子上还是架着那副眼睛,但看起来发福不少,已经有了肚腩,头发也稀疏了许多,但还是挡不住那一身教书匠的气质。只见赵乾朗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说道:“江小姐变化这么大,我都快不认识了。看来现在过得很好嘛。” 江若华笑了起来,这个赵乾朗只要不涉及业务,看起来还是很健谈的。 “赵律师最近一定是财源广进,越来越有福相了,连话都说得这么好听。”江若华心情极好,也乐得恭维对方,毕竟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潜在的客户,尤其是赵乾朗这样的律师,谁也犯不着和财神爷过不去。 赵乾朗笑道:“最近业务是扩大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所里坐坐?” 这句话正中江若华下怀。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顺嘴一说,对于一个保险代理人来说,这就是邀请。江若华立刻答应,过几天去他的律所拜访。 第70章 婚宴 农历二十,阴有小雨。 江若华一觉睡醒,觉得冷得彻骨,一看气温,竟然接近零度。前两天天气预报近期会大幅度降温,但昨天天气晴好,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趁着大晴天把所有能洗晒的东西都洗了个遍,却不成想,今天就来了个大降温。 她披上一件厚外套,打开衣柜门,琢磨着今天穿什么过去,朱佳怡结婚,当然不能穿得太招摇,但王天明今天来接她,也不能穿得太随意,因此不免犯了愁。 江若华是很适合穿裙子的,但今天这样的天气,显然是不合适的,她已经过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龄,如今穿衣服考虑的第一要素是保暖舒适,在这个基础上能再兼顾美,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选了半天,她还是挑了件乳白色紧身打底衫,下面搭着一条蓝色阔腿牛仔裤,外搭雾霾蓝的羊绒大衣,看起来精气神十足又不出挑。年轻时她喜欢穿黑白灰,但过了三十岁,却越来越喜欢亮色的衣服,看起来会让自己的精气神好一些。 江若华的五官长得略显平淡,不适合大浓妆,日常化妆也只在眼妆上下功夫,力求看起来清爽整洁,人到中年,已经知道什么适合自己。 伊一今天早上有课,她交待了老妈,中午伊一上完课会去家里吃饭。江夏英最近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经常嘴里说着话,神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江若华知道她因为涂建明的事大受打击,时常开解宽慰,但江夏英始终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为了让她不在这件事上纠结内耗,江若华时常给老妈安排些任务,有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梳妆打扮完毕,她吃了点早餐。最近她喜欢吃些粗粮,对那些深加工的精细食品已经不感冒了。以前江若华喜欢一些小资情调的咖啡厅、餐厅,买东西也喜欢有牌子的,带logo的,但这一年多来,她把这些都戒掉了。 经济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开始认识到这些东西毫无意义。现在她买东西更注重产品的使用价值,而不是品牌等附加价值,她已经学会不再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买单。 现在她更多的是在家里做饭,做一些简单快手的餐食,又营养,又健康,又清爽,没有了高油、高盐、高糖的快餐外卖,一段时间以后,连体重都下降了不少。 她现在买的护肤品都是国产品牌,物美价廉,价格只是洋品牌的零头,但效果看起来都差不多。江若华想想自己以前为拥有一瓶奢侈品护肤品为荣,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被消费主义冲昏了头脑,那些钱要是省下来,现在的生活不知道会轻松多少。 人在顺境的时候很少会想到,或者根本不愿意去想自己会不会遇到逆境。上行的经济形势下,大家都觉得明天一定比今天更好,几乎所有人都陷在消费主义的狂欢中,没有人为过苦日子做准备。 但苦日子猝不及防就来了。 断供潮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房价现在是一口气吊着,许多二手房是有价无市。房东倒是很想降价卖出,问题是没有多少买家接手。 大学生刚毕业就失业的比比皆是。江若华已经在考虑年后去大学城附近招人。越是这个时候,国民的储蓄意识越强,但银行的利息一降再降,保险因为稳定的利率反而成了最合适的金融工具。 最近明显感觉到物价便宜了一些,许多大品牌都在清仓打折,江若华去年在网上买的某品牌的运动裤还要一百多块,前几天上网一搜,居然只剩下59元,连原先的一半都不到,她果断下单再买一条不同颜色的,现如今,省钱是王道。 若是以前,结婚选择大酒店,越贵越有面子,现在大家都以经济实惠为主,逼得大酒店不得不自降身价,打折促销比比皆是,有些五星级酒店餐标从5888元直降到2888元,几乎腰斩,即便如此,许多年轻人还是选择不结婚不生子,面对压力直接躺平。 在这种形势下,朱佳怡的婚礼选在老家办,便是在情理之中了。 江若华看了看窗外的阴天,似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气越发冷起来,冷空气似乎要沁入骨髓,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朱佳怡今天要怎么穿婚纱,选择在这样的天气结婚,也是很大的挑战啊。 她正想着,王天明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小区门口。江若华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连忙把盘子放进水槽,套上围巾靴子,拎上提包就冲出房门。 出门后她才想起来,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带伞,好在只是毛毛雨,只是淋湿了衣服表层,她就到了王天明的车旁。 车里开着暖气,江若华搓着冻僵的手,对着王天明一笑:“久等了。” 王天明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今天打扮得挺好看的。” 江若华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见他今天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外套一件黑色休闲西服,打扮得很利落,但眼下两个黑眼圈让他看起来颓唐了不少。 她微微一笑:“过奖了。王总今天看起来很像小伙子嘛。” 王天明嘴角向上一钩,发动了车子。 江若华渐渐暖和过来,她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路边的风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天明聊天。 朱佳怡老家在奇峰山附近的一个村庄里,从市区过去开车大约半个小时。当汽车开近村口时,江若华看见路边有块巨大的黄色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元宝村”。江若华没料到在这样的村落竟然会有这么气派的石碑,心下赞叹不已,转头正要和王天明评论一番,却发现他紧绷着脸,双眉紧蹙,眯着眼睛盯着前方,一脸的严肃。 江若华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幅表情。王天明兀自紧盯着前面的道路,并不理会江若华的目光。 车子拐进一条小路,江若华已经听得到前面的鞭炮声和喧闹的人声,她又看了王天明一眼,这才发现他的表情早已缓和了许多。 村子里的道路修得很规整,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气派的小洋房,王天明熟门熟路地开着车,一路转弯抹角,车子驶进一条平整的水泥路来。 路的尽头有幢崭新的洋楼,大大的茶褐色落地玻璃窗显得分外醒目,高高的院门外面湿漉漉的水泥路上洒落许多红色的鞭炮纸,一股青烟正在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道。路上陆陆续续有人走进院门,洋楼二楼三楼的大落地窗上贴着醒目的红色双喜字,看来这里就是老朱的家了。 江若华感叹现在农村的生活条件比城市还好。农村里遍地是洋楼别墅,城市里一套老破小竟要掏空三代人六个荷包,为了还房贷一家人节衣缩食,这生活水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江若华想想自己父母住的那八十多平米的老房子,不由得羡慕起老朱来了。 路边已经停了一排车子,王天明把车停在一个空位上,两人下了车。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但还是冻人,江若华刚从开着暖气的车厢下来,不禁打了个冷噤。 王天明手里提着一个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他走到江若华旁边说道:“进去吧。” 两人刚走进院门,站在台阶上迎宾的朱佳怡一眼瞧见,俯身对站在台阶上的老朱说了几句,老朱转过身来,连忙撇下其他宾客迎上前来:“欢迎欢迎。” 江若华笑道:“恭喜恭喜,老朱,今天大喜啊!” 老朱脸上乐开了花,脸上的皱纹根根张开,江若华又想起了小猫胡子。老朱热情地和江若华握了握手,转向王天明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收敛起来:“王总,欢迎光临,蓬荜生辉啊!” 王天明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老朱转过身来,又对江若华说道:“快进来,天气冷,别站在风口里。” 说罢,领着两人往台阶上走去。 朱佳怡穿着严严实实的龙凤褂站在门口,披红绣金,手上握着一束鲜花,举止间顾盼生辉,显得分外袅娜,旁边站着高大帅气的新郎官,也是一身中式礼服,以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站立,两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江若华赞道:“佳偶天成,一对璧人。”一面伸出手来,和朱佳怡握一握手。 朱佳怡笑道:“谢谢,早就看见你来了,快进去坐吧。”一面和江若华握手,一面却忍不住去瞅王天明。 王天明和新郎官握了一下手,点一点头,他今天是以女方亲友的身份来的,便看着朱佳怡打趣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 朱佳怡脸上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笑道:“托王总吉言,请入座。”江若华把这些都收在眼底。 很快有其他亲友过来道喜,老朱连忙把他们让到大厅主桌旁边的桌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去照顾其他宾客。 两人在桌子旁边坐下,江若华环顾四周,发现房子很大,光就房子内部可能有150平米左右,一楼客厅是专门用来做招待的,客厅厨房都设在这里,为了招待宾客,那些木质家具都靠墙摆放了。 望向窗外,院子里还有一百多个平米,地上铺着草皮,墙角放着秋千架,有几个孩子正在荡秋千。另一边墙角有个小小的假山喷泉,这会儿草皮上都摆着桌椅,宾客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嗑瓜子。 江若华一面打量这房子的陈设格局,一面点头赞叹,心里计算着要是在农村拥有这样一座房子需要多少费用,她原本还想着等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在江州买套房子,现在看到老朱家这种情况,心思却活动起来,要是在农村买个房子,好好装修一下,过来养老也是不错的选择呀。 她正胡思乱想着,王天明问道:“怎么,有想法了?” 江若华一笑:“有啊,王总怎么看?” 王天明却笑道:“喜欢就想办法吧。”顿了顿,又道:“在农村买块地,建个这样的房子,大概是在江州买套房子的价格。” 江若华心里一动,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老朱和司仪走了进来,婚礼正式开始。 灯光暗了下来,现场响起音乐,一声炮响,一对新人穿过宾客款款而来,江若华跟着其他宾客一起鼓掌欢呼,一转头,看见王天明端坐不动,出神地盯着朱佳怡。 他脸上的线条仿佛石刻一般冷峻坚硬,目光深沉而迷离,江若华手上的动作也倏忽凝住,她转头又看了看朱佳怡,她正挽着新郎的胳膊,低头浅笑,娇美动人。 江若华不由得心里一酸,替他难过起来,这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爱人在我眼前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我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天明始终显得悒郁不乐,怎么也提不起精神。除了朱佳怡和新郎过来敬酒的时候,他露出一点笑意,之后就若有所思,再也没有笑过。 好容易熬到婚宴结束,王天明示意江若华准备离开,两人站起身来,朱佳怡却一眼瞧见,便提着裙子过来说道:“王总,要走了?” 王天明点点头:“是啊,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朱佳怡看着他,仿佛有满肚子话要说。江若华见状,咳了一声,说道:“那个,洗手间在哪里?” 朱佳怡连忙给她指路,江若华答应一声便走开了。她一边走一边想,这两人也真是的,要是真互相喜欢,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何必拉上旁人,白白耽误人家!这对新郎公平吗?王天明也真是的,怎么到处和女人夹缠不清!想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对他的好感,又消失了大半。 从洗手间出来,却看见新郎已经站在朱佳怡身旁,正和王天明热络地说着什么。江若华撇了撇嘴,转头却一眼看见老朱就站在近旁。 老朱正好也看见了她,便笑道:“要走了?今天招呼不周,下次你再来,我好好给你烧一桌子菜。” 江若华忙道:“我都吃撑了,哪里请的好厨师,烧得一手好菜?你说的啊,下次我还来,就专门试试你的手艺。” 老朱笑笑:“一言为定。” 说着送出门来,王天明一眼瞧见,便和朱佳怡道别,跟着出门来了。 走到门口,江若华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连忙打开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第71章 暴雨 因为刚才上厕所,手机放在包里,就一会儿功夫手机上竟然多了这么多未接电话,着实让她吃惊不已,急忙打开一看,竟是老爸和伊一打来的,还各自打了好几个。 江若华顿时紧张起来,一定是出事了。她连忙走到一边,先给江天禹回个电话过去。但江天禹始终没有接。 她只好挂断电话,又给伊一拨过去,手机响了两声,却被挂掉了。江若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又给老妈打过去,也始终没有人接。 这下子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好轮流给三个人打电话,谁知竟然都没有人接起。江若华的心不断往下沉,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江若华的异常举动引起了王天明的注意,他不断地往她的方向张望,引得老朱一家也觉得蹊跷,都往他的方向看去。 王天明见状,便问道:“江若华,有什么事吗?” 江若华抬起头来,勉强笑道:“不知道,我爸爸和我女儿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刚刚没接到,这会儿给他们回电话,都没有人接。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父母发信息。 王天明便撇下其他人走过来,说道:“不要着急,兴许刚好有什么事绊住了,这样,先上车,我送你回去,你在车上继续联系他们。” 江若华点头称是。老朱连忙让他们上车,又叮嘱王天明雨天路滑,开车小心,又对江若华说道:“有什么事知会一声,人多力量大,别自己扛。”江若华心头一热,拼命点头。 王天明早已发动了车子,江若华和老朱一家挥手道别。车子缓缓倒了个弯,便向前驶去,江若华从后视镜看到,老朱站在前面挥手,朱佳怡和新郎官手挽着手兀自站在料峭的寒风中。目送他们离开。 车子刚到村口,天空阴云密布,又下起雨来,刚过中午,却阴暗得像下午五六点一般。车子刚开到大路上,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落下来,打在车窗玻璃上,随后汇成一条条水流,汩汩地流下来。一时间眼前一片白茫茫。 王天明打开雨刮器,但雨太大了,仿佛天被撕开了个口子,所有的水都从这里落下来,把车子浇得一塌糊涂。王天明看不清路况,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车速降下来,缓缓地停在路肩上。 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仿佛织就一道厚厚的雨幕,沉沉地挡在车前,不留一丝缝隙。车外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车里的两人却默不作声,只看见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左一右地摇摆。 江若华只顾低头发信息,并不注意其他。王天明便靠在车座上,左手支在车窗上,右手握着方向盘,两眼直盯着前方,正茫然出神,他的思绪早已飘到多年以前的一个雨夜,也像今天一样,下着这么大的雨。 那时候他还年轻,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对人生有许多期许和设想,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在这样一个地方,他豪言壮语地对心爱的女人许下誓言,非她不娶。他还记得女人的笑靥如花,还记得她娇羞的低头,一如今天的朱佳怡一样。时间一晃过了二十多年,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只余下一腔惆怅和落寞。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江若华本来在给父母发信息,听到这声叹息便错愕地转过头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声叹息竟是王天明发出的。 王天明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对她笑道:“这雨也太大了,这么下,大概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停。” 江若华见状便无奈地摇摇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怎么样,还是联系不上他们?” 江若华蹙眉道:“是啊,不知道在搞什么,一个一个都不接电话。” 正说着,电话突然响了,江若华急忙接起一看,是江天禹,她急忙接起问道:“老爸,你们干嘛呢,怎么电话都不接?急死我了!” 江天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我们在医院。” “怎么了?”江若华的心又提了起来,“谁出事了?” “你妈,摔伤了,左手骨折,刚才打你电话没接,我就和伊一一起送她来医院了。刚办完住院手续,你妈还在做检查。” “怎么摔的?”江若华一下子急了,“早上不还好好的?伊一和你们在一起?” “对,伊一在旁边,你先来医院再说……你妈出来了,我去看看。”说着,江天禹挂掉了电话。 江若华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连忙给伊一打电话,但提示已经关机。大概是没电了,她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还问伊一为什么不给手机充满电。 见她正不知所措,王天明便说道:“别着急,遇到大事有静气,不自乱阵脚才能有精力应付后面的事。” 一句话说得江若华点头称是,本来急躁不安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雨势没有弱下来的意思,王天明便打开车载音乐,选了轻音乐,对江若华说道:“看你精神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多,江若华确实觉得很累,昨晚就没睡好,早上又早起,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惫。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但想到老爸在医院,若是真有大事,早就在电话里说了。既然老妈还在检查,就说明没啥大问题。想到这里便稍稍放了心,精神一松懈,倦意就袭上来。 她还强撑着眼皮说道:“没事,我不困。”手里还拿着电话,想继续给江天禹打电话。 但王天明说道:“有大事你爸就在电话里说了。既然没说什么,就是没什么大事。雨这么大,我们也走不了,你这么干着急,于事无补。放宽心睡一会儿,能走的时候我叫你。” 江若华听说,觉得有理。不知怎么的,有他在身边便觉得安心,于是她点点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若华被一阵电话铃响吵醒,她好不容易才睁开惺忪的双眼,抓起电话一看,是伊一打来的,连忙接了起来。 “妈妈,我刚才手机没电了,之前打你电话也没接。” 江若华火急火燎地问道:“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手机没带,后来一直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来江夏英通过派出所和几个被涂建明欺骗的受害人取得了联系,几个人拉了一个群,整天没事就在群里讨论怎么找到涂建明,把钱要回来。江夏英想到涂建明不太可能一直躲在外面,快过年了,最近应该会回家,便和几个人一合计,每天轮流在涂家附近盯梢,只等着涂建明出现,就报警抓人。 这几天有人听说涂建明母亲病势沉重,一天来了好几拨人去看望。受害者联盟顿时有了希望,觉得涂建明回家的可能性很大,便加紧“巡逻”,由原先的每天一个人,改成了两个人一起,就是为了防止一个人注意力不够,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今天刚好轮到江夏英和另外一个老太太“值勤”,一早两人就乔装打扮好到涂家附近转悠。 涂建明母亲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里面多是老人,每天楼下都有很多人坐在花坛前面晒太阳、下棋,花坛附近就是一个老人麻将馆,天天人满为患,江夏英和同伴混在里面,丝毫不显得突兀。 果不其然,在等待了两个小时后,江夏英就发现一个人带着帽子、口罩,鬼鬼祟祟地从门口进来,从身形和走路的步态来看,涂建明就是化成灰,江夏英也能把他认出来。于是她连忙掏出手机报了警,接着又招呼那个已经被几个老头恭维得晕晕乎乎、早已开小差的同伴,想办法拖住涂建明,为警察争取时间。 谁知涂建明十分鸡贼,从进小区开始就一直东张西望,左右观察,刚走到楼下,就发现了在麻将馆门口探头探脑的江夏英,急忙扭转身子往外急走。江夏英见状,一边呼唤同伴跟上,一边快步向涂建明冲去。那个同伴还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接愣在当地。 江夏英一把扯住涂建明扭打起来,可又怎么是身强力壮的涂建明的对手?被他一把推开,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这当口,那个同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方略,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打人了!打人了!涂建明打人了!” 闻听涂建明回来了,许多人都转头看向他,立刻有小区保安操起防爆叉冲向涂建明,几个青壮年见状也纷纷围拢过来,涂建明见状,连忙扯下口,高举双手罩大喊:“是我,是我!” 小区里的保安一见这个状况,立刻愣在当地,涂建明趁他们愣神的功夫,立刻逃跑,刚跑到小区门口,就被赶来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于是涂建明被扭送进了派出所,还有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江夏英送进了医院,江夏英一边大声呻吟,一边没有忘记让同伴给受害者联盟发信息,让大家伙都去派出所查看情况。 伊一放学回到家里,发现空无一人,打了电话才知道外公外婆都在医院,于是放下书包赶过去,一路上打好几个电话给妈妈,江若华都没接到。 江若华了解情况后急得埋怨起来:“这外婆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就这么徒手上去和涂建明搏斗?被骗的那些钱还够不够医药费的呢!” 伊一说道:“别说了,你快来吧。外婆刚检查完。” “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刚照了x光片,左胳膊骨折,其他的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挂断电话之后,江若华略略放了心,比她想的情况好一些。她放下手机,抬头看向前方,惊讶地发现车子已经行使在去医院的路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变小了,在她睡着的时候,王天明已经开车上路,这会儿已经到了市区,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江若华诧异地问道:“我刚才睡了多久?怎么都到了市区了?” 王天明转头对她笑了笑:“半个小时吧。你睡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雨就变小了,路上没有积水,开车没什么问题。看你睡着,就没叫你。” 江若华这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开车,顿时觉得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感激地对他说道:“谢谢你。” “这么客气就见外了。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路上有些路段还有积水,所幸并不深,车子还能顺利通过。汽车驶近医院的时候,江若华说道:“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靠边停车就好,我自己走一段路。医院前面不好停车。” 王天明却不看她,说道:“我开到地下停车场去,那里有电梯,直接上去不用多长时间。你这走一段路,时间要花掉不少呢。” 江若华想不到他这么细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子驶进医院停车场,江若华解开安全带,正要向他道谢时,发现他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便诧异地问道:“怎么啦?” 王天明转头向她笑道:“既然来了,我也该上去看看,走吧。”说着便下了车。 江若华一时愣住,连安全带都忘了解,便要下车,正手忙脚乱,王天明走过来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有什么事一件一件来。”说着,打开车门,俯下身来帮她解下安全扣。江若华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脸上一片绯红,急忙下车。 两人走进电梯,江若华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飞快地按下楼层,便佯作看手机,不敢抬头。王天明瞥见她红彤彤的耳根,心下觉得好笑,只装作没看见,抿着嘴唇忍住不笑出声来。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梯总算“叮”地一声打开,两人迈出电梯,王天明问道:“哪个病房?” 此时,江若华已经恢复如常,便快步走出电梯,领着王天明往病房区走来。 第72章 医院 江天禹正坐在床头,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老伴不该那么鲁莽,江夏英左手绑着绷带,右手却用牙签叉着一块苹果往嘴里送,翘着二郎腿,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肖伊一正坐在另一张空床上,正专心致志地玩着外婆的手机。 江若华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走进来,问道:“怎么样了?检查结果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江天禹向床头努了下嘴:“喏,就这样。” 江夏英一看女儿进来,立刻把苹果都咽下去,把牙签往地上一扔,唉声叹气起来。肖伊一见状便问道:“外婆、外婆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哪里又痛起来了?” 江夏英翻了个白眼,这个外孙女乖巧是真乖巧,但坏事也是真坏事。江若华一见母亲这个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多大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啊?出了事怎么办?你看,你看,这下子真有事了!你那点钱够医药费吗?那么拼命!” 江夏英没好气地翻身起来,只不过一动就哎哟哟地叫唤,江天禹连忙放下苹果,伸手扶她起来,刚坐稳,江夏英就嚷道:“我不拼命怎么行?你都没看到那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当机立断,那小子就跑了!要不是我,那小子还不知道要骗多少人!警察能那么快抓到他吗?没看见我们受害者联盟都在群里夸我,就你一见面就嚷嚷!啥也不是!” 要是以前,江若华顶多让她嚷两句就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自觉父母年纪大了,这个家该由她说了算,便说道:“你这么舍己为人,有没有人敲锣打鼓给你送锦旗?还为民除害!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让别人上,别给我添乱!” 江夏英听到这些话,正要发作,却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正忍着笑看着他们。江夏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此情景,便把到嘴边的话统统都咽到肚子里,换了一副口气问江若华道:“这位是谁?” 江若华这才想起来王天明刚才说要上洗手间,过一会儿再来,自己忖度着他没这么快过来,便把形象撇在一边,谁知和老妈吵了两句,便把他忘了,把平常的人设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转头一看,可不是,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息地站在门口,把他们的话都听了去。江若华一脸尴尬,说道:“这是我……朋友,王天明,王总,这是我爸妈,我女儿伊一你见过的。” 王天明便一一向他们打招呼,江夏英上下打量了王天明一眼,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小王,坐坐,这里坐。” 江若华正要开口纠正母亲,王天明却浑不在意,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他天生善于和人交流,很快就和江夏英、江天禹攀谈起来,倒把江若华晾到了一边。 江若华只好恹恹地坐在伊一身边,看着王天明和二老聊家常。他在路上已经把江夏英擒拿涂建明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正一口一个女中豪杰、真丈夫,把江夏英夸得像朵花一样,把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 江若华眼见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自己连句话也插不上,不由得佩服王天明的好本事,想当初涂建明虽然颇得江夏英的青睐,却也是付出了一番努力,来家里烧菜,帮江夏英买东西,不停地献殷勤讨好,可这王天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江夏英哄得团团转,可见企业家还是比较厉害。 眼见江夏英情绪越来越高,话题已经从涂建明身上转移,开始把江若华小时候干的糗事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江若华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岔开话题说道:“王总,静雯一个人在家里吗?” 王天明会意,说道:“她一个人在家。”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有人陪着她。” 江夏英立刻接话问道:“你也有女儿啊?巧了,我们家这位也有个女儿。两个女孩正好一起玩啊。”说着,指了指肖伊一,伊一听闻,耸耸肩表示无语。 王天明看了肖伊一一眼笑道:“两个孩子是好朋友,前阵子还一起玩呢。两个人还约了时间,到时候一起到山上玩。阿姨有空和叔叔一起去。” 江夏英又惊又喜,对江若华说道:“是吗?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江若华尴尬不已,说道:“这是孩子们的事,我又不知道。王总,你下午还有事吗?”一面说着,一面冲他使眼色。 王天明会意,便笑道:“下午确实还有事,我得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你。” 江夏英却十分不舍:“怎么就走了,多坐会儿呀。若华,请小王改天来家里坐。今天真是不巧,乱糟糟的。” 王天明一面答应,一面站起身来告辞,江夏英待要起身相送,却被江若华按住了,直说自己送王天明到电梯口。江夏英一听,哪有不依的,一叠声催她快去。 走出病房,江若华才觉得不那么尴尬了。“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还特意上来一趟。”江若华一边道谢,一边笑道,“我妈这人嘴碎,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 王天明笑道:“不会啊,阿姨是个实诚人,和她聊天很愉快。你别送了,回去吧。”说着进了电梯。 江若华站在电梯口对他挥挥手,看着电梯门徐徐关上,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送走王天明,她松了口气,转身往病房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江夏英在里面盘问肖伊一,妈妈和那个伯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你和他女儿关系多好等等。 江若华翻了个白眼,这个老妈真是一天都不让她省心,自己的事还没搞清楚,这又操心起有的没的事,便走进门说道:“妈,你又问孩子这些干什么!” 江夏英这次却没生气,只是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托在下巴底下,故作高深地说道:“这个小王,我看不错。” 江若华哭笑不得,一个涂建明还没闹清楚,这会儿又关心上王天明了,她赶忙转移注意力:“涂建明抓起来了?派出所会怎么处理?” 果然,一提到这件事,江夏英的心思便一清二楚地回来了:“怎么处理?让他还钱!让他坐牢!这小子骗了我们多少钱,这钱必须还回来!” “你不是说他赌博吗?钱到了他手里还能剩下多少?想让他还钱,我看悬。”江若华揶揄道。 “没钱?没钱就让他卖房子!我不管,总之要让他还钱!”江夏英气得大喊起来,江若华听她声音中气十足,倒笑了起来,看来这伤是小事。 正说着,受害者联盟的几个老伙计带着花和水果推门进来了,江夏英又惊又喜,顿时把涂建明和王天明都忘到九霄云外,她被老友们簇拥在里面,仿佛战场归来的英雄一般,她又说又笑,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 江若华站在一边看着,不时地端茶倒水,洗切水果。她看着母亲久违的笑容,突然感慨万千,和她的笑容相比,受的那点伤又何足挂齿呢? 过几天,江夏英出了院在家养伤,那个掉链子同伴来家探望,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番。据说涂建明骗钱跑路后,一直躲在邻市,白天睡觉,晚上赌博,没多久就把那些钱挥霍一空,为了糊口,只能去工地干杂工。年关将近,工地也陆续停工,他没了活干,又听到母亲病重,便想着偷偷回家,等过了年再出去,谁知竟被江夏英发现,逮了个正着。 于是众多债主纷纷登门,硬逼着老母亲卖了涂建明的房子,用来抵债。涂建明无法,只好同意卖房,但楼市低迷,几乎以白菜价出手,这才卖掉房子,得来的钱按照比例每个债主均分,江夏英因为在这次行动中的突出表现,被特殊照顾,拿回了百分之八十的钱。 还没过年,江夏英高兴得就像过了年一样,天天在家载歌载舞,之前沉郁低迷的样子一扫而空,惹得江天禹咧嘴直笑,直夸老伴有本事,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把钱给了涂建明,还亏了百分之二十。 虽然江夏英追回了一部分钱,但还有相当一部分受害者损失极大。这些老人毕生省吃俭用,用来养老看病的钱几乎被骗光,这不能不让江若华警醒。 她想到,这些老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丧偶或者子女不在身边的,他们的生活无疑是孤独的,而骗子们正是利用了这个心理弱点,对他们嘘寒问暖,提供情绪价值,让他们降低了戒备,心甘情愿地把钱拿出来。 银行利率走低,他们并不知道还有其他的投资渠道,所以骗子只要三言两语就能哄得他们把钱拿出来做所谓的“投资”,或者购买没有功效的保健产品,没有人为他们的财务加上一道防火墙。现在的网络诈骗频发,许多受害者就是在诈骗分子的诱导下一步一步地把自己的银行卡信息暴露给对方,这才让诈骗分子有机可乘。养得起老,看得起病,这是普通人最朴素的愿望,但这些愿望在不法分子的作用下像梦幻泡影一样破碎了。 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因为这个群体没有发声的渠道。越是弱势的群体,越无法发声,这个问题更得不到重视,也就始终无法得到解决。但如果他们把这些钱存在保险公司,就可以杜绝这些风险。 证券、银行、保险作为金融的三架马车,只有保险才是真真正正解决养老看病的金融工具,是家庭财务的最后一道防火墙,也是解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重要手段。但这个金融工具因为种种原因被误解得太深,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利用。这是江若华从业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大的感受。 她常常觉得十分无力,因为人们的消费观念很难改变,许多人愿意花几千块钱换一部手机,但不愿意每年投入一部分钱来购买保险。不管是重疾险、养老险,还是意外险,实际上都是为未来做储蓄,但大多数人都认为现在没有发生的事,将来也不会发生。可明天和意外谁会先来?谁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没有兴趣知道。只有等到风险和意外来临时,才后悔莫及。 从业这么长时间,江若华见过好几个拒绝保险之后发生重疾的客户。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们才会主动询问还有没有购买保险的机会,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成为被保险公司拒保的群体了。 有些客户倒是想买保险,却总是觉得保费太贵,他们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孩子的奶粉、尿片都需要钱,上补习班、特长班需要钱,出去玩需要钱,却舍不得在保险上投入一部分钱。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万一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发生风险,这些奶粉、尿片的钱从哪里来?补习班和特长班的钱从哪里来? 很可惜,往往越有钱的人越懂得运用保险这个金融工具,而普通人很少主动了解,甚至拒绝了解。但实际上更需要保险的是普通人,甚至穷人。因为他们输不起。 江若华曾经在小组会议上提过这个问题,但被林锐和王婷婷否决了。那时候,她势单力孤,只能认怂。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团队,她可以在自己的团队里贯彻这个主张。于是她准备加紧对团队的培训。 母亲的事了了,江若华也放了心,便能安心工作。李严莛加入团队以后果然让团队气象一新,不但三个候选人都签了合同,还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业绩。这让江若华欣慰不已。 李严莛和江若华的理念比较相似,尤其是经历了亲人离世之痛,他更能理解江若华的主张。这让他们合作起来比较顺畅,不需要费时费力的沟通。 第73章 静思 之前江若华和江夏英沟通过许多次,让老妈把钱交给她打理,但江夏英始终不肯松口。 江若华知道,老妈始终不相信她,就像不相信她的保险公司一样。江夏英宁愿听自己的老姐们那些道听途说保险骗人的消息,也不愿意坐下来认真了解女儿正在做的事情,说到底,她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她不相信女儿的判断,也不相信她真能成事,她认为女儿做的一切都是瞎胡闹。离婚是胡闹,做保险、卖房子都是胡闹,拒绝她看中的女婿人选更是胡闹。在她眼里,女儿始终是个没有成熟的、任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最重要的,她觉得女儿不听话。 从小到大,她都以女儿听话为豪,觉得自己的教育分外成功,女儿长得好、成绩好,又听话又懂事,这是她的成功。但女儿长大后开始不听话了,结婚、离婚都是自作主张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失败了。 尤其是中年离婚,她觉得女儿给自己脸上抹黑了。她一败涂地。 所以她对女儿的一切都是看不上的,从她做的事到做的任何决定,都是错的。 直到涂建明把她坑了,她这才意识到,女儿也许有做对的时候。 江夏英正在无限懊悔的时候,女儿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开始承担起家庭责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她自己也成了妈妈。她这才放下偏见,开始听从女儿的建议。 她开始了解女儿做的事,保险是什么,有什么作用,能解决什么问题。以前女儿一开口谈起这些事,她就不耐烦地打断,甚至不以为然地反驳,或者直接走开,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后来,当她听到女儿和同事、客户打电话时自信、笃定的口吻时,才意识到女儿是真的做了一些事,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她这才慢慢对女儿刮目相看。 等到江夏英拿回钱后,江若华再一次和她沟通这件事时,她这才同意。 江若华何尝不知道母亲的想法,有些观念根深蒂固,很难改变。但观念也不是不能改变,改变的唯一方法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 即便在家庭里,也存在着话语权的争夺,胜出的那一方,必须是强者。 八零后的这一代人是在金庸和琼瑶小说的熏陶下长大的,物质刚刚开始丰富,精神却还极为贫乏,于是便不加甄别地把能接触到的东西照单全收。 这一代人的父母大多是五零后,和六零后、七零后相比,他们的观念更为传统、保守,所以在教育女孩的时候相对严苛。他们仍旧以旧时代对女性的规范来要求女儿,以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标准来培养女儿,唯独没有教她们怎样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她们一面呼唤男女平等,但骨子里还深深地烙着重男轻女的时代印记;一面希望自由独立,却被环境和亲情绑架在婚姻和关系里。 八零后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剧烈的社会变革,她们接受教育,开始和男性竞争,但新旧观念交替出现在她们观念中,让她们无所适从。她们出生时,实行计划生育,她们上大学时,学费需要自行承担,她们找工作时,工作不包分配了。结婚时,房价飞速上涨,生孩子时,婆婆没有义务带娃,孩子上学时,学区房紧张。接下来是放开二胎、三胎,紧接着经济下行,失业潮来袭…… 这是矛盾冲突剧烈的一代人。婆媳关系、夫妻关系、亲子关系以及社会关系,在新旧交替的社会中,她们是受冲击最大的一代人。 江若华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想着,她今天已经把这份保单的手续办完。年前的工作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假期。伊一已经和她要求了好几次,要去奇峰山庄园玩。老朱打了好几个电话,知道涂建明的事情顺利解决了,也松了口气,也邀请江若华过去他们农庄玩。但江若华总是抽不开身。 下午她把团队聚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对这个月的工作做了总结,因为团队里都是新人,所以主要是对明年工作的展望。李严莛不愧是大管家,把工作做得十分细致。一番话把大家伙激励得热血沸腾。 江若华很满意,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留住新人。张凌已经稳定下来了,也在努力发展自己的团队,只不过毕竟入司时间短,不够有说服力,这时候李严莛总会适时提供帮助,所以张凌也有了一个候选人,只等年后参加培训。 这时候江若华意识到一个得力助手能够提供多大的帮助。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只有依靠团队的力量,才能更快地做大做强。 林锐一直在努力招聘新人,但奇怪的是,他的团队里总是人来了又走,留不住人。现在在公司里,江若华已经和林锐形同陌路,除了在早会时不得不依照惯例一起开早会以外,其余时候都是各顾各的。李严莛从来不参加大团队的早会,看见林锐也只是礼貌地点头,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这件事一直让江若华觉得十分奇怪。 但他们已经形成了默契,你不问我不说,在公司里只谈工作的事,下了班就各自回家。偶尔打个电话,也只是交流候选人的一些情况。江若华尽量不让私事掺和到公事中。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合作是成功的,这在公司里也引起一定的反响。有些发展得比较一般的团队负责人也意识到这种模式比单打独斗的模式要来得科学,于是也招聘了助理,但往往合作不了多长时间,便劳燕分飞了。 张总一次在公司团队负责人培训会上要求江若华谈谈自己的经验,江若华想了半天,总结出一件事,她运气好。 确实,努力是一个方面,但更多的是运气。公司里比她努力认真的人多了,怎么就她江若华在这么短时间里把团队发展起来了?真不是她谦虚,有些东西就是运气。 因为运气好,碰见李严莛,因为运气好,招聘到优秀的徒弟,因为运气好,团队发展顺利。江若华不敢居功,她学会了敬畏。 以前她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现在说得少了,大多数时候只听不说。她会认真地听徒弟发牢骚,会认真地听他们聊自己的困惑,也会认真地把这些问题记下来,和李严莛讨论,商量出结果,在下一次会议上一起解决。 团队内部会议上,她也只是听得多,说话的事都交给李严莛。她只是观察、判断、总结。 有时候李严莛会开玩笑,说她不像是个团队负责人,倒像个旁观者。江若华也只是笑笑,本来嘛,徒弟们都和公司签了协议,至于她,只是帮助他们实现他们的想法罢了。 她很高兴有李严莛这个助手,更多时候,是她提出想法,他帮助她达成目标。实际上,对这个团队来说,李严莛的付出比她多得多。 她所做的,只是在工资上没有亏欠他。她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开完会后,这一年的工作结束了。江若华站在大落地窗前,遥看远处的元江。阳光下,元江金光闪闪,仿佛无数的金子在江面上流动。想起一年多以前的心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想着,伊一打来电话,江若华心情甚好,以为女儿知道她放假了,又要和她撒娇去哪里玩。谁知接起一听,伊一告诉她,王桂英去世了。 江若华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王桂英瘫痪也有一年多了,没有得到合理的照料,自然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林颖刚生了孩子不久,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去伺候王桂英,要指望肖路?江若华轻蔑地一笑。 伊一说,肖路让她过去参加葬礼,问她要穿什么衣服过去。江若华告诉了她。末了,伊一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你要不要去?” 江若华觉得好笑,都离了婚,她就没有这个义务了。虽说死者为大,但当初她吃了王桂英多少苦头?要她假惺惺地去做这个表面功夫,做不到。她二话不说就把这个建议否决了,只是叮嘱伊一一些注意事项。挂断电话后,她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伊一是知道她和王桂英的关系的,不太可能会提这个建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肖路让她来问的。怎么,母亲葬礼上,前后任都在场,他才有面子?肖路惯会道德绑架,只要江若华拒绝,他势必会在朋友面前吐槽她冷血,一点情分都不讲。怎么,他还以为江若华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对象?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还真是自恋。 她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在极为艰难的时刻,偶尔也会后悔离婚,但现在看来,如果不离婚,这一年多来她也决不会好过。王桂英的吃喝拉撒还不是要算在她头上?更别提母子俩各种贬低打压算计,她只会过得更辛苦。 等到她伺候王桂英归了西,她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那时候年纪大了,没有工作,肖路更有恃无恐,要摆弄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多亏离了婚,才有今天。往事像流水一样慢慢从她心上流过,而她早已变成了一块石头,冷眼相看,波澜不惊。 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江若华开始悟出一个道理,有些难关是一定要过的,或者说,这是命里有此一劫,只有渡了这个劫,个人才能系统升级,去下一关打怪。 回到家里,伊一已经被肖路接走了。家里有些乱,今年的卫生大扫除还没做,江若华笑了笑,撸起袖子想动手,想了想又放下了,走进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她着实是累了。 她突然很想见王天明,哪怕是见一见也好,这种迫切的念头促使她拿起手机,不假思索地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江若华突然想到自己要和他说什么?虽然上次的事情过后,两人的关系熟络了一些,但毕竟没有到可以谈私事的地步。想到这里,她又摁掉了电话。 她把手机扔在床上,又躺了下去,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又爬起来脱掉外套,躺进被窝里。 她正合眼打算睡一会儿,手机却响了,她拿起一看,是王天明打来的。 她突然心跳加速,血流上涌,赶紧坐了起来,拿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故作镇定地接起电话。 “喂?” “怎么了?刚才你打我电话?”王天明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有磁性。 “没什么事,本来想打给客户的,不小心打错了。”尽管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一切如常,但喉头还是有些紧。 “哦,这么说来,我不是你的客户了?”他戏谑道。 江若华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这么说,你承认是我的客户了?” “你说是,那就是了。你说的总是对的。” “既然如此,那么,您赏光和我吃顿饭吗?” “江老大要请客,我怎么会拒绝呢?说吧,去哪里?” 于是两人约定好时间地点,便挂掉电话。 江若华抱着手机笑了一会儿,便跳起来,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衣服。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距离吃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除去在路上的时间,她只有半个小时可以化妆打扮。 打开衣柜,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买衣服了,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职业装。去见客户、参加婚礼都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参加约会的话,这些衣服都太正式了,显得很严肃,也不够凸显女性气质。 江若华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试穿,总没有一件是满意的。这一年多来光顾着工作了,把个人生活都抛诸脑后了。看来这次过年,要再买两件衣服才行。 她看了看时间,最后还是选了那件黑色针织连衣裙,外套一件米色大衣。她仔细给自己化了个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这才满意地拎起包,出门去了。 第74章 日光之下 饭店里人不多,和以前人山人海地排队等餐的情况相比,现在显得冷清许多。 江若华刚落座不久,就看见王天明在门口东张西望,她连忙举手示意,他一眼瞧见,便匆匆向她走来。 他今天打扮得很精神,江若华心里赞叹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了朱佳怡,顿时心情又低落了下去。不知怎的,她总是在一些时候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 “朱佳怡已经结婚了。”她对自己说,竭力让自己高兴起来。 王天明大步走到跟前,却没有就座,而是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怎么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江若华赶紧掩饰道:“没有。”说着,又赶快转移话题,“看见大客户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看菜单,想吃什么?” 王天明便坐在对面,伸手接过菜单,笑道:“这顿饭不容易吃啊,吃了还得买保险。压力很大怎么办?” 江若华咯咯笑了起来:“你放心吃,不买保险也可以。上次你送我去医院,还没谢谢你呐。” “这点小事还记挂着。”他翻了翻菜单,“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点了一个菜一个汤,便把菜单交还给江若华。江若华便又点了两个菜,王天明看了一眼,说道:“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便把汤划掉了,点了两杯饮料。 江若华没有阻止,以前请客为了面子多点几个菜没关系,现在不比以前,讲究按需分配,不能浪费粮食,有时候点完了菜,服务员还会过来提醒菜点多了。 王天明看了看环境,说道:“这里不错啊,环境很好。” 江若华笑了笑:“胜在清幽。” 她想到王天明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上海的五星级酒店、大饭店都见过,所以就特地选了一家环境清幽淡雅的小店,江州当地特色,菜式清淡,却是家常口味。最重要的是,价格适中。 她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请客,一来是感谢他上次接送她,二来,她突然很想找个人聊聊,以前都是为了工作,却很少和别人聊天谈心。 “静雯呢?怎么不一起带过来?”江若华一面倒茶,一面没话找话。 王天明狡黠一笑:“你只说请我吃饭,带她来,不合适。”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她怎么办?晚上吃什么?” “你还担心她没得吃?她在山上可比这里自在。” 江若华很好奇:“她现在不上课,都在干嘛?” 王天明脸色沉了下来。 原来这段时间以来,王靖雯只在庄园里呆着,大部分时间打打电玩,有时候王天明催了又催,才去庄园里帮忙做点事情。 江若华见他脸色不对,便不再深究,只聊些家常。 这段时间以来,江若华会经常向王天明请教些问题,比如团队管理以及人际关系等等,这些原本都是她不擅长的,王天明正好赋闲,庄园里虽然事情不少,和以前的工作量比起来却不算什么,他游刃有余之际,也愿意指点一二。 王天明觉得江若华虚心好学,指点之后能看到她有所进益,也乐见其成。 江若华近来读了好些书,都是王天明推荐的关于管理和销售的书籍,这些都是她以前想做,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做的事。保险公司的培训固然很多,但都是针对大多数人泛泛而谈,江若华在实际操作中常常有使不上劲的感觉。有了王天明的指点后,她在销售和管理上有了质的飞跃。她虽然谦虚地表示团队能做强做大,都是因为运气,实际上,这其中也有她的不少努力,这其中部分要归功于王天明。因此这顿饭,包含的深意,远比她表面上说的多。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饭菜上桌,两人便一边吃一边聊,气氛十分融洽。王天明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他既能认真倾听,也能适时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十分自在。 江若华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一句话,如果和一个人相处十分舒服,要么是因为两人十分合适,要么就是其中有一方在向下兼容。她不知道他们是属于哪一种。 吃完饭后,王天明送她到家门口。江若华下了车,叮嘱一句小心开车,王天明会意地点点头,便驾车离去。 江若华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夜幕中,不禁想起涂建明送她回家时自己的心态,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喜欢和不喜欢的心境差别这么大。 晚上她喝了点酒,这会儿被冷风一吹,酒意越发上来,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小区大门入口处不远就有个凉亭,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凉亭,在石条凳上坐下来。 凉亭旁边围着一圈灌木,只在侧面留下一道口子让人进出。坐在石条凳上,她可以透过灌木的空隙看到小区门口的景象,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她。江若华很喜欢这个地方,日常无事也会在这里坐坐。 她拿起手机给伊一打了电话,想问问她晚上要不要回来。打了几个电话,都被摁掉了。江若华心头火起,心想这个孩子怎么一出去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正要发信息过去问话,一抬头,却看到肖路那辆烧包的越野车正好停在门口。 车门打开了,肖伊一从车上下来,肖路也打开车门,又提了一袋东西交给女儿,说了几句话,肖伊一径直走进小区,拐个弯,回家去了。 江若华正要站起来叫住女儿,却听见门口砰地一声巨大的响声,随后就是肖路破口大骂的声音,门口一阵喧闹,她透过空隙仔细一瞧,正看到一辆白色suv把越野车的后部给撞瘪了进去。 她正纳闷,却看见林颖打开白色suv的车门下车,对着越野车又叫又骂,至于骂了什么,江若华是一个字也没听清。倒是肖路怒气冲冲地下车,一把把林颖推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江若华猛地想起肖路曾经扬言说要狠狠揍她一顿的过往,顿时血气上涌,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她忽地从石条凳站起来,绕过灌木丛便向外冲去。 林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兀自叫骂不止。在灯光下,她更显得形销骨立,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肖路冷眼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林颖还站在路边痛哭不已,江若华已走到门口,看见林颖那个样子,又可怜又无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林颖并没有看江若华,伸手接了,捂住脸哭个不止。 门口原本还站着几个人,这会儿渐渐散去,门岗亭里的保安正同情地看着她,江若华觉得十分尴尬,便清了清喉咙,说道:“要不要进去坐坐?” 林颖听到说话声诧异地抬起头,见到江若华简直就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走。江若华说道:“你别不好意思,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颖站住脚,回转身子,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江若华叹了口气,走近前去柔声说道:“天怪冷的,你穿得这么单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再把病气过给孩子,你们娘俩可要遭罪了。你到我家来喝杯热茶再走。”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林颖整个人抖得像一片风中得落叶。江若华见状,便解下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她这才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车上有件厚衣服,刚刚……刚下车急,没来得及穿。” 江若华闻言,便打开车门,果然有件羽绒服放在副驾驶位上。她伸长胳膊把衣服拿下来,披在林颖身上,又看了看她的车,说道:“你这车停的位置不对,赶快挪一下,免得堵住了通道。”说罢,伸手向林颖拿钥匙,林颖没有反驳,乖乖地把钥匙交给她。 停好车子,江若华便带林颖上楼来。伊一早已回家,听到开门声便从房间里伸出头来,一看是林颖,气都不打一处来:“你来我家干嘛?” 江若华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伊一虽然气恼,却也不愿理会。江若华让林颖在沙发坐下,自己去冲了一泡茶来,放在林颖面前。 林颖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环顾四周,说道:“你这里很不错,搞得很干净。我看你……离婚后过得更好了。” 江若华笑了笑:“托你的福。” 这句话是她的真实想法,并无恶意,但在林颖听来,却分外刺耳。她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婚了。” 江若华本来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听到林颖这么说,便起身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拍了拍林颖的肩膀,说道:“我大概都猜到了。” 林颖抬起红肿的双眼,灯光下显得分外憔悴。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不断地消瘦、皱缩起来。江若华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虽然不漂亮,却也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典型的女精英,可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满脸写满哀怨与不忿,使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江若华回想自己当初刚生完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每天都活得极度压抑、憋屈。她明白林颖的感受。 林颖不是傻瓜,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非常清楚pua是什么。只是她不甘心罢了,既舍不得让年幼的孩子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又不愿意让别人看笑话,拿不起、放不下,极度纠结,所以极度难过。 如果说一开始肖路还有所顾忌,公司做了几个大单之后,就开始飘了,再加上林颖生完孩子,自觉已经拿捏住了她,开始倨傲起来,话里话外透着不耐烦。 随着公司业务的扩大,肖路要求林颖辞去工作,在家带娃,照顾王桂英。林颖不同意,肖路一个巴掌摔在她脸上,甩下一句话:“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林颖也是个硬气的,自己有收入干嘛要看他脸色,大闹了一场,便不再理他。没多久律所业务量直线下滑,林颖急了,便让父母看着孩子,自己马上上班。 谁知才上班一个星期,孩子就生病了,得了肺炎,肖路不但不帮忙,反而火上浇油,各种指责林颖自私,对孩子不负责任,林颖心疼孩子,也不与他计较,只好放下工作专心照顾孩子。 她心急如焚,眼看着律所业务急剧萎缩,自己却因为要照顾孩子不能放手。她每天都生活在焦虑、抑郁之中。王桂英长年瘫痪在床,起先还讨好林颖,后来见她状态急剧下滑,儿子的业务蒸蒸日上,自觉有了倚仗,便又抖了起来,日日在家找茬。 林颖想搬出去,无奈肖路不肯,又指责她不孝,没有照顾老人,还要把她抛弃。她每天都在争吵,精神极度紧张。 肖路起先准时准点回家,林颖生完孩子以后,他以工作繁忙为由,美其名曰为了她和这个家庭奋斗,回家越来越晚,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去,有时候甚至不回家。为此林颖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只要打电话过去,他就是在工作,还晒出工作的照片,但要求他回家,他却总是理直气壮地大发脾气,说她不支持他的工作,还要拖后腿。 林颖是律师,知道怎么收集证据,却始终找不到。她总是疑神疑鬼,精神高度紧张。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整个人都衰落下来。 前段时间,王桂英因为长期卧床,引发心脑血管疾病,进了医院,肖路又开始指责她没有照顾好老人。林颖气不过,说自己的母亲自己照顾,肖路便大发雷霆,自己在外辛苦工作,却找了个不顾家、不照顾老人的老婆,连孩子都照顾不好,要她有什么用!两人在医院里吵得不可开交。 王桂英住院那段时间,肖路每天找茬,两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爆发争吵。只要一争吵,肖路就有理由甩手而去。王桂英那边却需要人,林颖待要不管,又怕众人口舌,毕竟自己的工作还需要形象。 长期下来,林颖备受折磨,心力交瘁。王桂英在医院待了一个月,还是走了。肖路最近公司业务愈发繁忙,林颖一边操持王桂英的后事,一边却发现肖路始终心不在焉。 葬礼结束,林颖却找到了肖路出轨的证据。 第75章 柳暗花明 这次她在手机里找到他给别的女人转账的信息,林颖自以为找到证据,便把手机甩在肖路面前,谁知他连眼皮也不抬,就说出“离婚”两个字。 林颖本以为肖路会吃惊,继而向她解释,接着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就像她以前因为一些暧昧信息和他大闹一样,没想到这次他会这样冷静,直接提离婚。她一时难以置信,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肖路却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你说有就有吧,那就离婚好了。你提条件,想好了告诉我,我送女儿回家。”说完站起身来就走,把她撇在当地。 林颖呆站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孩子才几个月大,父亲就提出离婚,这件事她无论如何同意不了。当初肖路离婚时,为了摆脱江若华,欠了几十万的外债,还是她帮忙还了大部分。他说要开公司,自己创业需要钱,也是她从积蓄中拿出钱来帮他。她为了结婚生孩子,事业几乎毁了,身材样貌走样,她为他付出这么多,现在他有钱了,创业成功了,就想抛弃她。 她是律师,见过形形色色的案件和人,按理说,她对人性是有所了解的。但女人总是会犯一个众所周知的毛病,那就是以为自己是个例外。 林颖就是以为自己是肖路的“例外”,肖路的甜言蜜语让她失去了判断能力。 多么讽刺啊。 她突然觉得自己整个坠入冰窟,全身冰冷,她不断地颤抖,当初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如今看来都是一场笑话,她就是最大的笑话。忽然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下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那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江若华。 但她不是江若华。江若华可以忍,她不能忍。她不能被人这么欺骗,于是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出了门。她看着伊一下了车,走进小区门口,这才咬着牙一头撞上去。 她说完这些,江若华久久没有开口。她低下头,杯子里氤氲的蒸汽正袅袅升起,到空气中却扑了个空。以她对肖路的了解,大概他早已又有了新欢,之所以迟迟不行动,不过是因为王桂英,要找到一个能容得下瘫痪的婆婆的情人是不容易的,逢场作戏可以,真刀真枪过日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等,等着王桂英死。 对于他来说,林颖早已失去了价值,他有钱有事业,孩子嘛,他有的是,林颖还能给他提供什么?一个丑不拉几的丫头?如果是个儿子他还会掂量一下,女儿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王桂英一死,他立刻就提出离婚。至于那些暧昧消息,可以在适当的时间让她看到嘛。女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会自己提离婚的,他不需要当这个恶人。 江若华并不讨厌林颖,事实上,她对林颖的看法还是比较正面的。能容下一个瘫痪的婆婆,本身就不会坏到哪里去。你可以质疑肖路的人品,但不能质疑他的眼光。若不是高价值女性,他是断断不会拿来当长期血包的。 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沉默,江若华起身要给她添茶,林颖连忙表示不用了。江若华又坐了下来,这才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颖把仅剩的一张纸巾抽出来,擦干了眼泪,又擤了鼻涕,接着说道:“离就离,这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但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得到他想要的。想离可以,得付出代价!” 江若华笑了,这话听着耳熟。林颖看了她一眼,十分尴尬:“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江若华摆摆手,笑道:“你只是个诱因,没有你,还会有其他女人,这一关是我必须过的,这是我们各自的因果,你也别说对不起,始作俑者是其他人。” 林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把杯子里的水饮尽,站起身来说道:“不早了,我得走了。” 江若华点点头,也站起身来相送,两人走到门口,林颖回身说道:“谢谢你。” “别客气。”江若华微笑道。 望着林颖的瘦小的背影,江若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关上门,转过身来却发现伊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江若华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肖伊一笑道:“站了好一会儿了,我在房间里都听到了。” “听到了,然后呢?”江若华一边问,一边向沙发走去。 肖伊一夹脚跟上来,坐在母亲旁边问道:“你不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江若华端起杯子喝水,被女儿的问话吓了一跳,差点把水都洒出来。 “平常视频里刷的不都是原配打小三吗?她破坏家庭,抢走你老公,你就一点都不恨她?” 江若华笑了起来:“有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爸爸要是没有问题,她再怎么使劲都没用。” 肖伊一大惑不解地看着母亲,问道:“难道她就没有问题?难道你当初就心甘情愿把……前夫让给她?”她见江若华瞪了一眼,这才改口。 “她有她的问题,”江若华把杯子放下,十指交握放在腿上,说道,“但我们的婚姻早就有了问题。她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江若华很少和女儿谈论离婚的原因,也没有真正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今天林颖的到来,让肖伊一想追根究底地问个清楚。 江若华知道伊一住在肖路那边的时候,和林颖关系不睦,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肖路从中挑拨关系,好掌控全局。虽然江若华没说什么,但伊一对这个破坏家庭的女人始终心怀芥蒂。 既然话题都到这里了,江若华觉得有必要和女儿好好谈论这个话题。 ”其实,我并不恨她,她固然有错,但真正错的人,是你爸爸。”江若华严肃地说道,“一直以来,我们的婚姻都有很大的问题,这其中你爸爸的原因占大多数。你奶奶和你爸爸做的事,你也瞧见了,谁对谁错,你明白吗?” 肖伊一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若华继续说下去。 “是我要和你爸爸离婚的,不是因为林颖。你爸爸这种性格,和哪个女人都不会长久,只要那个女人有正常人的思维。所以,我为什么要恨另一个受害者?问题在于你爸,不是她,我们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伊一说道:“可我住在那边的时候,她真的很讨厌,我看见她就别扭。” “我知道,这其中有很多曲折,不完全怪她。如果你爸爸认真想缓和你们的关系的话,你们不会吵得那么凶的。” 肖伊一不再说话了,江若华见状,便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深入聊下去,随即打发她去写作业了。 但肖伊一的话也引起江若华的深思。这才没多长时间,肖路又开始了作死模式,公司刚刚有起色,他就得瑟得找不到北,不但出轨家暴,还打算再次离婚。 江若华从未见过比肖路更蠢的男人。他似乎永远都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只要稍微得势一点,就往死里作,任谁都拉不住。他自以为现在当了老板赚了钱,拖油瓶老妈也一命呜呼了,所有的障碍都清除了,从今以后就可以不再靠林颖,所以他一刻不能等,立刻抛弃了她。 她想起肖路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善始善终的,全靠她给他擦屁股。本以为他倚靠着林颖这棵树,要发展起来了,没想到又走回了老路。她果然没有看错肖路。 她承认,王桂英和肖路是有小聪明。因为没有道德,所以也就没有了束缚和牵绊,做起事情来不需要考虑后果,所以可以不择手段。他们自视极高,高到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在他们眼里,自己是最聪明、最漂亮、最应该享受财富和崇拜的人,别人都应该是为他们服务的工具。一旦这件工具不趁手,就应该换掉。 但别人都是傻瓜吗?每个人看待世界的角度,无非是自己的投射罢了。以为别人都是傻瓜的人,才是大傻瓜。 她又想起林颖的样子,不禁唏嘘了一番,若不是她当初死活要当替死鬼,江若华还爬不出这个坑。所以伊一还纳闷她为什么不恨林颖,为什么要恨?感谢她都来不及呢。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林颖说的律所业务量急剧下滑,她们是打离婚官司的,难道因为经济危机,大家都不离婚了?不过如果林颖自己想离婚,倒是可以通过这件事把律所的特色打出来。 她大概揣度林颖的意思,这事决计不能善罢甘休,毕竟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离婚的条件也不一样,估计肖路这次要脱层皮才行。 据伊一说,肖路和林颖结婚后,因为不想和王桂英住在一起,所以又买了一套房子,林颖原先自己有套小房子,为了换房子卖掉了,凑了首付款,才买下现在住的房子。大概接下来这套房子的分割会是个问题。 至于孩子嘛,自然是林颖的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以林颖的专业能力,要是打不好这场官司,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江若华仿佛可以看到肖路的结果了。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随即自嘲,没事操那份闲心干嘛?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功夫,还是想想自己接下来怎么过好吧。 好在老妈那边的事解决了,她才放了心,接下来,她大概也不会被催婚了。 她决定不再为这些事情浪费时间和精力。现在该考虑的是,这个假期怎么过。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在忙工作,很少关心女儿,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伊一期末居然考得不错,这让她十分欣慰。 她想起上次说好要买车,临时却变卦,女儿虽然表现得很大度,却掩饰不住小小的失望,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江若华打算把这件事重新提起来。上次已经交了定金,因为是她这边的问题,所以卖方不肯退钱,但双方约定好,不管什么时候来提车,合同仍然有效。 要过年了,她已经给客户备好一些节日礼品,准备在合适的时间送出去,有了车子送礼也方便些,姿态也好看些。她有阵子没有看见张梓妍了,是时候去见见她,顺便再看看她身边还有什么朋友,毕竟做这个行业,认识的人再多也不算多。 打定主意,江若华决定第二天去店里提车。她没有告诉女儿,打算给她个惊喜。 到了门店,她找到上次那个销售,对方很热情地接待了她,还给了她一个好消息,春节前后购车有一定的补贴,江若华看中的那辆车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还有一定折扣。这让她喜出望外。 在刷卡的当口,江若华装作毫不经意地问道:“这次补贴这么大的力度,客户一定比以前多,你们也能过个好年了吧?” 销售员笑道:“是比元旦时好一些。” 江若华点点头,提到车子后,她从兴奋变成了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子,还是新车!她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她战战兢兢地坐到驾驶位上,做了几次深呼吸,再把启动转弯等动作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这才慢慢地启动车子,慢慢地把车开出来。 一路上,她十分紧张,看到对面有车过来,恨不得把车停在马路牙子上。好在她在买车前去驾校又培训了几天,手感还在,虽然别别扭扭,但还是顺利把车开进了小区。 她给伊一打了个电话,小家伙听到消息后高兴得无可不可,立刻从楼上飞奔下来,围着车子又笑又跳。江若华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却悄悄湿了眼角,她打开车门下车,伊一冲上来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紧接着,伊一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位上,江若华诧异地问道:“你干嘛呢?” 伊一一边给自己扣安全带,一边说道:“兜风啊!你提车回来,不带我出去兜兜风?” 江若华想到自己回来路上精神高度紧张,刚刚才放松下来,小家伙又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既然我能把车开回来,就能把车开出去!”她想道。 “来吧!”江若华大笑起来,“我们出去兜风!” 第76章 命运齿轮 刚开始江若华还有些紧张,但后面就越来越自如了。 肖伊一在车里高兴得大呼小叫,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把学校的趣事一件一件地讲给她听。江若华时不时瞥一眼女儿兴高采烈的笑脸,感觉一切都有了意义。 赚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江若华在心里想道。 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路上车不是很多,每年越是快到春节的时候,江州城里的人越少,今年也不例外。她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心里感慨万千。 那时候的她迷惘、焦虑、自卑,怕见人,更怕见不到人,越是临近春节,她越是难过。那时候自己无所适从,仿佛做什么都不对,不做什么更不对,每天都寝食难安,夜不成寐。那时候,她觉得人生无望,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现在,她的工作走上了轨道,不管是业绩和团队,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她开始变得自信,开始一步步实现目标,开始对自己的命运第一次有了掌控感。现在,她有能力让生活变得更好,父母开始尊重她的意见,孩子开始相信她。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短短一年时间,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想到这里,江若华的嘴角浮上浅浅的微笑。灰色的路在前方徐徐展开,不时有几辆车从她身边掠过,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风轻轻地从头发穿过,有点冷,但也很舒服。 江若华这才发现自己这样喜欢这个城市,绿的树,蓝的天,城市这样干净整洁,她转头看了一眼肖伊一,她正两眼闪闪发光地看着前方。 “等会儿去哪里?”江若华问道。 伊一偏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去奇峰山庄园。”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和王靖雯之前就约好了。” 江若华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路确实不太好走。但她又不想拂女儿的兴致,便说道:“今天刚提车,还是先回家一趟,看看外公外婆,过两天再去。我习惯了这辆车,车子也习惯了我,我们俩磨合好了再去,你说好不好?” 肖伊一撅着嘴说道:“好吧。” 江若华轻轻一笑,在前面路口掉转车子,开回家去。 午饭是在父母家吃的。江天禹两口子知道女儿提了车,一开始还不无担心地问她,钱够吗,买车是一笔钱,养车也要一笔钱,还要养孩子呐,但江若华安慰他们,自己的收入足够能覆盖这些额外的支出,他们这才放心了,转而高兴起来。 午饭很简单,一条鱼,几个梅菜干肉包,还有一碟咸菜,但大家吃得很高兴。尤其是肖伊一,看见肉包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个。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自从离婚后,江若华回到父母家总是心事重重,因为家里总是笼罩着一层愁云,让她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女儿更不用说了,早就嚷嚷着没事不要去外公外婆家,宁愿自己在家煮泡面,也不愿意去他们那里。 现在,大家似乎都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忘了,离婚的事,涂建明的事,这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上的事似乎随着这辆车的到来,都烟消云散了。 她看着父母和女儿谈笑风生,这种景象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现在终于又回来了。她有些高兴,也有些感伤。 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嘴里的人,有多么辛苦! 许多人一生都自知或不自知地为别人的看法活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被许多人当成人生信条,似乎只有这样做人生才是有价值的。许多父母也是这么要求孩子的。 可这是对的吗?从来便如此,便对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江若华都躲着父母,仿佛他们的目光就是一道鞭子,时时在鞭笞她的灵魂。 吃完饭,她把桌子收拾干净,就带着伊一回家了。她知道老妈想和她再说说话,但她还是离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想法变了。以前老妈总是喜欢和她拉家常,说一两个小时的话,她也享受和老妈在一起的时间。但现在她不想说了,总觉得那些家长里短的没什么意思。 当第一次意识到家庭也不是退路和港湾的时候,她就变了,这个世界只适合强者,强者是不说废话的。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些家长里短上,不如多花点时间做事。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发现自己和父母之间的想法原来差距这么大。以前老妈在批评议论某个人的时候,她会随声附和,但现在她只觉得非常刺耳。她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父母的距离越来越大,大到没有共同语言。她仍然会承担照顾父母的责任,只不过不会像以前那样事事征求他们的意见。 她的想法变得现实了许多,以前觉得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都觉得不重要了。以前死要面子,现在觉得那就是活受罪,只要想赚钱,就必须放下身段和面子。现在她再看见那些清高的人,打心里觉得幼稚。 活着如果连生存都保障不了,要面子做什么?清高,但是活在烂泥里,这就是愚蠢,也是不负责任。 江若华开着车,心里想着事,清高是要有资本的。除非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和这个世界发生任何联系,那么,你可以一直清高下去。只要你需要钱,需要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打交道,那么就没有保持清高的可能。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江若华在心里笑道。有一阵子,她迫切地想在江州再买套房子,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但现在她打消这个念头了。 除了房地产市场在下行的这个根本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发现租房原来很轻松。相比首付一大笔钱,每个月还一笔高额的房贷而言,租房的经济压力要小得多。 现在租赁市场似乎呈现供过于求的局面,许多人迫于在城市生活的经济压力,选择回到县城,所以房租也随之下降。如果以还房贷的钱去租套房子,可以租到非常好的房子,还没有那么多破事。 以前大家争着买房,无非是因为房子也是金融资产,房价涨得飞快,转让脱手也快。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房子回到了居住功能,那么花一笔巨款买套房子的想法便不再那么有吸引力了。 路过张奇的工作室,她发现里面还亮着灯。这一年多来,张奇虽然自己没有找她买保险,却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客户。江若华心里着实感激他,但不是她忙,就是他忙,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次的节礼,她给张奇也备了一份,正好,把女儿送回家,可以回来一趟。 到家后,她给张奇打了个电话,确认他今天在工作室里,便带上节礼驾车回来,进门一看,张奇正坐在茶几旁喝茶。 快过年了,张奇这边的业务也都结束了,正寻思着关门回家,可巧江若华的电话打来了,不然这节礼大概要等到明年才送到了。看到江若华,张奇的心情很好,寒暄了几句,便请老同学入座喝茶。 两人对坐,张奇给她斟了一杯茶,仔细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最近是越混越好了。” 江若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何以见得?” “人的精气神和穿衣打扮是骗不了人的,何况你又买了新车,看来业务是越做越好了。” 江若华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买车了?” 张奇大笑起来:“外面下着雨,你身上一个雨点都没有,不是开车来的?” “那为什么不能是打车来的?”江若华故意反驳他。 “你这一串钥匙扔在桌子上,这么显眼的新车钥匙,总不能是别人的吧?” 江若华也大笑起来:“我还纳闷呢,你一说就通了,果然干你们这行的观察都细致入微呢。”想了想,她又问道:“那为什么不可能是我父母给我买的呢?或者,我最近搭上个有钱的哥们,给我买的?” 张奇微笑着摇摇头:“你这性格不像是那么容易找到有钱的哥们。至于你父母嘛,我前阵子还听说你妈妈被人讹了一笔钱?” 江若华吃了一惊,谁的耳报神这么快就传到张奇这里了?张奇见她这个表情,继续说道:“你别多心,我有个哥们在派出所上班,一次吃饭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件事,那哥们把你妈夸的,说老太太相当厉害,他们受理了这么多案件,其他被骗的基本上都要不回来了。我听着听着就听出来了,感情这还是我认识的人。” 江若华翻了翻白眼,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不愿多谈,便问道:“你在派出所还有认识的?我咋不知道?” 张奇闲闲地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各行各业都要认识几个人。派出所的就更不稀奇了。” 江若华感叹江州市实在是太小了,一件小事转一圈居然熟人都知道了。她知道张奇认识的人多,路子广,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那个疑问始终无解,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她东拉西扯了一些天气时局、房价物价之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听邵梅的事。张奇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书柜前,拿出钥匙打开其中一个柜门,取出一份档案袋放在桌子上,说道:“坐了半天累了,我出去看看雨停了没有。”说着不看江若华,便自顾自地出了房门。 江若华目送着他出去,一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又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档案袋,突然像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径直向桌边跑去。 她拿起档案袋,上面赫然写着“邵梅”两个字,江若华急不可耐地拆开档案袋,里面有厚厚一卷案宗,还有几张照片。她拿起照片一看,有一张是吴眉的,两张是朱佳怡的,还有几张是王天明和朱佳怡在一起的照片。江若华急忙打开卷宗看起来,原来这正是张奇调查吴眉和朱佳怡的书面材料。 原来,王天明也是江州人,和吴眉是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代便彼此有了好感,王天明成绩优异,吴眉还略胜一筹,两人同年考入同一所大学,成了校友。 吴眉和老朱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之所以两个人不同姓氏,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极为优秀,老朱父亲疼爱妻子,所以在结婚之初就答应,若生下老二,不管男女都随母姓。 但天妒红颜,生下吴眉后不久,母亲就被查出得了癌症,只能把几个月大的吴眉送到舅舅家抚养,可母亲进了医院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彼时老朱才四岁多一点,吴眉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父亲只能强忍着悲痛挑起重担。但因为自己还有工作,实在无力抚养两个孩子,只能把吴眉一直寄养在舅舅家,一直养到五岁才带回来。 父亲是个重情之人,为了一双儿女一生都没有再婚,他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老朱高中毕业后便去当兵,之后留在部队当了几年的士官后又转业回来。而吴眉随了母亲的聪颖好学,不孚众望考上大学。 可老朱父亲因为常年劳累,吴眉高考前他就查出得了重病,只是为了不影响女儿高考,一直瞒着众人。女儿成绩出来后,他这才支撑不住,彻底倒下,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和多年念兹在兹的妻子相会了。 吴眉哭着送别父亲,从此以后身无牵挂。王天明知道后,对她颇为照顾,两人顺理成章地在大学里谈起了恋爱。天之骄子,男的英俊,女的貌美,两人在学校里是令人瞩目的一对。 可是,因为两人条件出众,各自都不乏追求者。除了王天明,吴眉在学校里追求者甚众,而王天明身边也不乏优秀女性,邵梅便是一个。 邵梅是王天明的学姐,比他高一个年级。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77章 纠葛 一开始王天明和吴眉感情极好,但不知怎么的,两年以后吴眉就辍学了,王天明和邵梅走到了一起。 据老家的人回忆,辍学后的吴眉回到了家乡,此时哥哥还在部队服役,没多久吴眉生下一个孩子,哥哥闻言从部队里赶回家,此后孩子就不知去向。 吴眉身体原本就弱,父亲去世对她影响很大,而生完孩子后,由于月子里没有人照顾,更是造成身体大亏,如同母亲当年一样,吴眉没多久也得了重病,没撑过一年就撒手而去。 王天明得知消息后,很长时间里都不言不语,只顾埋头学习。毕业后王天明和邵梅结婚,进入事业单位工作,后来看到外贸行业大有可为,便办了停薪留职,开了一家外贸公司。 由于赶上时代的风口,王天明赚得盆满钵满,随着生意不断扩大,王天明彻底辞职,专心经营公司。一年后老朱从部队转业回家,但单位待遇不好,养不起老婆孩子,王天明知道情况后,便让老朱来帮忙,并把一部分业务交给他做。 老朱做了一段时间后,业绩不错,但邵梅知道后,大闹了一场。无奈之下,老朱只好离开王天明公司,自己创业。虽然如此,王天明始终明里暗里帮助他,老朱的公司一度风生水起。 王天明的公司做大后,慢慢地往房地产以及互联网方面涉猎,经营范围越来越广,他不再插手底层业务,便与老朱渐行渐远。但老朱终究不是做生意的料,独立支撑公司几年后,便因经营不善倒闭了。 虽然事业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王天明和邵梅婚后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婚后第十年,邵梅提出要一个孩子,或许这时候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邵梅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她只能要求领养一个孩子。 王天明对此并不热衷,无奈邵梅一再坚持,他只好听之任之。 几年后,王天明得知老朱生活艰难,便又出手帮忙。此时王天明早已移居上海,但还是砸下重金在江州奇峰山包下一个农场,开辟了一个庄园。一开始主要是老朱在打理,但他早已不惯农务,只好让妻子来帮忙。几年后,女儿朱佳怡大专毕业,便在老朱的引荐下,开始在庄园里熟悉事务。 朱佳怡长相酷似姑姑吴眉,王天明因此对她十分照料,朱佳怡聪慧,很快就熟悉各项事务,开始在王天明的指导下负责一些主要事项,老朱这才得以脱身,在市区开了时光咖啡馆。 因为有了奇峰山庄园,王天明往江州跑的次数多了起来。虽然这几年来王天明和邵梅的关系已经恶化,但邵梅还是对王天明颇为关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国家承认私生子享有财产继承权,这不能不让她警醒。 邵梅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张奇的工作室,便重金聘请张奇查探王天明在江州的行踪。当张奇把王天明和朱佳怡交谈的照片交给邵梅时,她神色剧变,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 邵梅从张奇处得知朱佳怡正好在江州市区采购,便怒气冲冲开着宝马车出去,不久后就发生了涂山隧道车祸事件。 江若华看完卷宗,不禁觉得脊背发凉。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不得不让她咋舌。 她听到张奇回来的脚步声,便赶紧收好档案袋,转身回到茶桌旁坐下。张奇进了门,嘴里嘟囔道:“好冷啊今天,风刮得厉害,不过雨停了。” 江若华这才觉出自己的脚快冻僵了,便使劲地在地上跺了跺脚,笑道:“可不是,越来越冷了。天气预报明后天都下雨呐。今年过年出去玩可要遭罪了。” 张奇进来后,瞟了一眼桌子,便笑道:“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吧。一会儿雨下来了,更冷了。” 江若华会意,站起身来:“那先给你拜个早年!过年好!” “过年好!”张奇双手合十,摇了两下,江若华一笑,又瞟了一眼档案袋,转身出门。 雨果然停了。 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一阵冷风吹来,江若华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伸手把衣襟掩上,低头快步向车子走去。 车子开到元福路口,正好碰上红灯,她慢慢把车停在斑马线前,等着绿灯。 这是江州市的闹市区,主干道,此时却显得十分冷清。路上稀稀拉拉几个行人,都缩着脖子急走,生怕自己被遗落在大街上。路旁的梧桐叶在风中摇晃,不时有几片叶子落下来。车子很少,都停在路口等绿灯。 张奇的资料让她大吃一惊,一时间还晃不过神来。张奇在里面标注了有些资料是邵梅让他了解到的,有些是调查中发现的,后来补上的,但不管怎样,真相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对邵梅满含同情,以为是吴眉介入她的婚姻,现在看来邵梅才是介入她和王天明感情的那个人。 用一生悲苦来形容吴眉是最恰当不过了,刚生下来就没了母亲,一直寄人篱下,刚成年父亲又离他而去,原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却不想还有人横刀夺爱,被爱人抛弃!原本是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却中途辍学前途尽毁,生下孩子后香消玉殒,她短短的一生是怎样的坎坷磋磨! 她想起那张照片里,吴眉眉宇间一抹淡淡的哀愁,欲语还休,那样一个清丽淡雅的佳人,这样草草结束一生,怎么不令人扼腕? 难怪王天明会对朱佳怡另眼相看,却又不敢和她走在一起。难怪朱佳怡结婚的时候,王天明会是那样的表现,会是那般表情。难怪老朱会阻止王天明和朱佳怡暗生情愫,原来是这样! 江若华不禁同情起老朱来了。吴眉可怜,老朱岂不是更可怜?父母妹妹都没了,好在他还有一个家庭,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走妹妹的老路。江若华这才明白那次在咖啡馆里,老朱脸色不善的原因,也明白了他迅速给女儿介绍对象的苦心。 一家两代女人,不能毁在同一个男人手上啊! 可吴眉当年为什么辍学,难道只是因为怀孕?她怀的是谁的孩子?那孩子又去哪了呢?如果那孩子还在也不小了,算一下年纪,大概和孙建平差不大了。 江若华的心不禁抽痛起来,他们该不会把孩子送到哪个乡下人家去了吧?老朱难道就没有想过把孩子找回来?吴眉临走前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吗? 她正想着,忽然被后面的喇叭声惊醒,原来红灯早已变成绿灯,其他车道的车都已经启动开走,只有她的车还挡在前面。她急忙挂档,启动车子向前开去。 她一边开车,一边脑子里是各种乱糟糟的念头,纷纷扰扰,前面又是一个红灯,江若华又停了下来。 这些事让她对王天明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她原先认为王天明和各种女人夹缠不清,这样看来却是情有可原。但他竟然抛弃吴眉,让她后来落入那样的境地,又不由得让她十分愤慨。 吴眉那时候该有多难! 那个年代的女子,未婚先孕要面临多大的社会压力?何况她没有父母兄弟在身边,又是怎么生产分娩?生完孩子后,又是怎么挣扎着熬过月子?孩子被送走,身患重病,吴眉又是怎么样面对这些?江若华无法想像吴眉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她又想起朱佳怡对王天明的态度,大概她曾经是真心喜欢过他的吧? 现在想来自己先前的太自以为是了,一个人在不了解真相之前,不应该先入为主地对一个人做出判断。想想自己先前对吴眉和朱佳怡的看法,不由得汗颜。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对面的车道上驶来一辆车,那不是肖路的车是谁?那么骚包的颜色整个江州市也找不出几辆。只见肖路坐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伸向身边女人的胸。她睁大眼睛仔细瞧去,副驾驶位上坐着嬉笑的那个女人,却不是林颖。那个烫着波浪卷长发的女人,看起来比林颖丰满得多,也年轻得多。两人坐在那里打闹嬉笑,全然没有看见对面的江若华。 江若华想起那个因为带娃瘦成猴子的林颖,而肖路却在外面又找了别的女人,真让她作呕。她想了想,掏出手机对着对面一顿狂拍,然后把照片一一发给林颖。 她正忙活着,后面的车又开始狂按喇叭。江若华连忙把手机放下,启动车辆向前驶去,经过十字路口中心时,肖路的车正好行驶到她的旁边,两人四目相对,江若华强忍着自己没有对他比个不雅手势。 她在楼下停好车子,拿出手机一看,林颖已经回了一条信息:“谢谢。” 江若华原以为林颖会情绪激动打电话过来问清情况,本以为可以趁机八卦一番,谁知她却这么冷静,回答得这么简明扼要,似乎并不准备多谈,江若华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一天来的刺激太多了,虽然林颖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还是觉得没什么。毕竟她现在最大的注意力还在王天明和邵梅的事上面。 如果邵梅是王天明和吴眉感情的插足者,那么她会做什么?吴眉退学只是因为怀孕吗?吴眉退学的时候他劝说了吗?如果他不爱吴眉,又为什么一直提携照顾老朱一家?甚至对长相酷似吴眉的朱佳怡有特殊的情愫?既然还有情,为什么要分手,又为什么会在吴眉回去后对她不闻不问?这些问题就像紧箍咒一样紧紧箍住江若华的脑子。 张奇的报告里说,老朱得知消息回家后,吴眉的孩子就不知去向了,难道是老朱把这个孩子送走的?老朱至少应该知道内情吧?江若华突然有股冲动,想问问老朱。 随后她又自嘲地笑了,她是谁?不过是一个朋友,凭什么去揭开人家心里最痛的伤口?若是冒冒失失地去问,不被人家拿大棍子赶出去才怪哩! 江若华连忙把这个念头严严实实地收藏起来,一再告诫自己,这不是自己该问的、该管的。她只要知道王天明和朱佳怡的真实关系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又与她什么想干? 但知道这层关系又与她什么想干?江若华摇摇头,过了一会,又对自己说道,她不过是想在接下来和王天明的接触中,尽量不去触到雷区而已。 时间不早了,已经傍晚5点半了,伊一今天去同学家玩,出门前给她发了信息,晚上要晚一点回来。于是她便张罗着给自己煮点番茄牛肉面吃。 总算到假期了,现在她的时间充裕起来,正想着利用假期好好做点事情。她现在没有放假的概念,不管是工作日还是假期,在她脑子里只有见客户,或者看书,对江若华来说,时间变得十分宝贵。 现在她的团队刚刚成型,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公司培训之外,对团队成员另行培训,这里面包含许多实战经验和技巧,以及一些比较有用的方法和理念,如果自己不抢在团队成员前面提升,很快会被徒弟们追赶超越,那个时候,她在团队里说话的份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人都是慕强的动物,既然他们选择到这个团队里来,便是觉得来这里能给他们一些实质性的好处,要么是赚到钱,要么是获得成长,如果两样都没有,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此外,有个好身体也是极为必要的。要带团队,做销售,都是需要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如果自己天天三灾八难的,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发展团队就成了笑话,只怕成员的流失速度比她招募的速度还快。 最重要的一点,是江若华接下来想在团队里贯彻的理念,即保险不但是富人的理财工具,更是穷人的保命工具。她希望团队不光是为了自己的业绩和提成服务。 但有句话说,纠正别人的观念,就好比掘人家的祖坟。这个阻力多大,可想而知。江若华心里做好了最困难的准备。 第78章 惊喜 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突然收到孙建平的信息:“姐,我回来了。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 江若华又惊又喜,连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个电话拨过去:“建平,你回来了?” 电话那头,孙建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开心:“是啊,我早上刚回来,晚上有时间吗?” 她踌躇了下,肖伊一还没回来,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她还得做饭,怎么的也得到七点以后才有时间,但太晚了也不行,下了雨,天气又冷,想了想,便说道:“可以啊,七点半吧?” “行,那就老地方见。” “好,老地方见。” 放下电话,江若华觉得奇怪,这阵子事情太多,很少看朋友圈,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自从上次和孙建平见面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他,这次这么突然,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一回来就找她,不知道什么事情。 不过听起来孙建平的情绪很好,兴致很高,不像是有什么事,多半还是好事,想到这里,江若华的心情好了起来。 她的手脚轻快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她给肖伊一打了个电话,女儿在电话那头说要在同学家吃饭,晚一点回家,江若华还想多问几句,女儿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看着电话愣了一会儿,孩子现在长大了,越来越自作主张了,有事也不提前和她商量,常常说风就是雨。她摇摇头,放下电话,手上却加快了速度。 草草吃过晚饭,收拾了厨房,江若华骑着小电驴就出发了。刚到亿达广场门口,就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孙建平是谁?她高兴地冲他大叫:“建平。” 孙建平转过身来,看清楚是她,便笑道:“若华姐。” 江若华左看右看,没看见柳月,便问道:“今年你一个人回来?” 孙建平知道她的意思,说道:“柳月回老家去了。”说着,看了看江若华,笑道:“若华姐,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呀?” 江若华笑起来:“你小子才是嘴巴越来越甜了啊。走吧,快进去,外面这么冷。” 刚坐下,孙建平就掏出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嘴里说道:“姐,想喝什么,你说。” 江若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发财了啊?说话气势这么足?” “这事咱们等会说,你先看看喝什么。” 江若华便不再多问,就告诉他点平常喝的,孙建平在手机上下了单,接着便放下手机,一脸严肃地说道:“姐,上次你借我的钱,帮了我大忙。太谢谢你了。王洋和柳月都很感谢你,想当面好好谢谢你。不过,我今天先代表他们向你表示感谢。”说着,还站了起来,深深地冲她鞠了一躬。 这个操作把江若华给整不会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扶住孙建平:“你这是干什么?我就帮了个小忙,别这样,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孙建平坐下来,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告诉你,我们成功了。” 这话一出来,江若华愣了一下,虽然她在来之前就意识到孙建平会带来好消息,但没想到这个消息会这么好,一时间高兴得手足无措,嘴里喃喃道:“这太好了,这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哦,恭喜你们。” 孙建平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双手交握,紧张地搓了搓双手,说道:“你的钱,我加上利息都打到你的卡上了,你看下。下午就打了,应该到账了。” 江若华十分意外,孙建平的表情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不过她还是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果然,卡上多出了一笔钱,江若华心算了一下,连本带利刚刚好,便笑道:“哦哟,谢谢你啦。”她高兴地放下手机,正好服务员端着咖啡上来了,江若华便举起咖啡对孙建平说道:“来,干杯,祝贺你们!” 孙建平却尴尬地一笑,举起咖啡杯和她碰了杯。 他的举动和表情很奇怪,完全不是成功后的喜悦,反倒处处透着尴尬和紧张。江若华不解其意,但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建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她小心地问道。 孙建平低下头,看了看桌面,又抬起头来说道:“是这样,我父母想给我买一笔保险,我想了想,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是找你比较合适。” 江若华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孙建平找她还有这等好事,便喜笑颜开起来:“好啊,预算是多少?” 孙建平警觉地环顾四周,随即压低了嗓门说道:“我爸妈卖了一套房子,暂时用不到这笔钱,所以打算放在保险里。大概是500万。” 江若华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单子她还是第一次接,没想到孙建平这么信任她,顿时又是高兴,又是紧张。虽然年底开门红的时候,公司里屡爆大单,但江若华从来只有羡慕的份。没想到这个大单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上,顿时让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建……建平,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太谢谢了……太感谢了。”江若华结结巴巴地说道。 孙建平见她这样,顿时放松了下来:“姐,这是应该的,你现在可以操作吗?” “啊?现在?”江若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现在。” 好在她平时随身携带平板电脑,不然这会儿就要尴尬了。江若华只觉得自己云里雾里地从包里掏出电脑,开始按照系统录入操作。孙建平在一旁配合她完成各项步骤。直到最后一个步骤完成,系统显示扣款成功,两人才都放下心来。 孙建平仿佛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江若华也是,她还是觉得云里雾里,怎么,大单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了?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她看着手机里面提示保单完成的字样,这才相信她刚才确实签了个大单。江若华又举起咖啡杯:“建平,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干杯!” 两只杯子“叮”地一声碰在一起。杯子里是咖啡,但在江若华看来,比美酒还醉人。 她把东西都收进包里,待情绪平稳了,才缓缓问起孙建平事情的经过, 江若华平时不玩游戏,也并不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所以她并不知道,孙建平他们有多么成功。经过不断地修改和调整,在杨晴晴的帮助下,他们接连投了几个平台,最终在一个平台爆了,很快引起了众多玩家的关注。经过平台的推送和玩家的分享,这款游戏的话题热度不断炒高。 起先,孙建平并不抱太多希望,前面的多次失败已经把他一次又一次地按在地上摩擦,他已经学会不抱任何期待。每次完成测试已经成了任务,至于结果怎样,他已经不关注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游戏突然就爆发了,很快成为了一个现象级话题,众多玩家为了通关玩到半夜,以至于第二天起不来上班或者上学。于是纷纷吐槽起游戏规则来,但这样一来,又带起了一波流量。小程序的点击率突破极值。 当王洋把数据发送给孙建平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小数点,直到柳月在他的要求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都是真的。两人一起相拥而泣。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几乎不眠不休,一直守在电脑前看着数据蹭蹭地往上飙,好消息接踵而来。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们,三人又唱又跳。王洋开了一瓶香槟,他们在办公室喝得敏酊大醉,生活就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把你抛入谷底,一会儿又带着你冲向山巅。 孙建平这才知道成功是什么滋味。 还没等他们回过味来,陈宁的电话就打来了,要求和他们把账算一算,他认为,游戏的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三个人这才冷静下来,聚在一起开了个会,会议上不但商讨陈宁的要求,也把江若华的事放在台面上商量了一番。几个人争论不休,分歧很大。 最后,王洋拍板做了决定,陈宁因为提前退出,后期的制作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按理说可以视为他主动放弃,但念及大家都是同学,可以把他投入的资金退回,加上这段时间产生的利息,算是公道的了。孙建平和柳月听了都没说话。 至于江若华,她当时只是单纯地借钱给孙建平,并未提出入股,所以给与不给,大家商量着办。孙建平主张可以按照江若华顶替陈宁入股,但柳月提出,江若华本人都没有说什么,更没有书面协议,如果不按照规章制度来,只怕陈宁那边难交待,也会给以后的管理埋下隐患。 两人的话都有理,王洋还在踌躇,陈宁的电话就到了,说是他已经在来上海的路上,下午就到。大家都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下午时,陈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会议室,几个月不见,他又变成当初那个邋遢消瘦的样子,只是下巴蓄了一把山羊胡子,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多岁。 一见面,陈宁便把他们三个狠狠地夸了一通,眼光好,有毅力,成功是迟早的事,那个游戏他也去玩了,虽然改动了很多,但还是有他们一开始时一起做的部分内容在,难怪游戏能火成这个样子。 三人听了默然无语,都还记得他临走时的态度和说的话,果然人是最善变的动物,此一时彼一时,态度切换不留痕迹。 但王洋还是最冷静,便把三人商量的结果告诉了他。陈宁的脸色又变了几变,一开始恶狠狠地说道,这件事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他是创始人之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王洋告诉他,当初是他自己要走的,而且也是撂下话的,大家都是见证,公司里也有监控录像,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陈宁碰了个钉子,不得不拉下脸来哭求道,自己离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好工作,一直都在换工作,他在公司干了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柳月看了心软,扭转了脸不看他,孙建平的脸绷得紧紧的,只有王洋和颜悦色地把事态分析清楚,软中带硬地把协议放在桌子上,让陈宁签了字,把钱退给他。 陈宁僵了半天,见王洋态度坚决,其他人也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想到自己确实理亏在先,只能签了协议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这件事,王洋更下定了决心,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那就是江若华不作为股东参加分红,但众人可以根据自己分红的情况,在江若华那里购买保险。一方面是感谢她,另一方面,对江若华的事业也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柳月当即同意,只有孙建平默然。 柳月知道孙建平的心意,他早就把江若华当成姐姐一样看待。在最难的时候,江若华的主动帮助,让他极为感动。孙建平不是个轻易感动的人,所以一直把江若华的雪中送炭放在心上。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用自己的方法感谢她。 但江若华又怎么会知道这中间的曲折呢?孙建平只告诉了她陈宁的事,至于他们关于她的讨论只字不提。即便如此,江若华已经觉得自己撞了大运。 她和孙建平分别之后,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在春节即将到来之前,她做了平生最大的一个单子,远远超乎她的想像。消息很快就爆了,群里炸开了锅,她的团队小群也沸腾起来,新队员们纷纷询怎么做成的单子。 江若华一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极力告诉自己,平常心对待,她努力让一切看起来云淡风轻、毫不费力,好在这会儿放假了,她不用去公司面对那些明明嫉妒得要死,却又装得十分热情的同事。这会儿,她可以静静地享受这份喜悦。 她知道,这个单子出来后,她的团队稳了,因为这个单子,会有更多的候选人加入团队,李严莛在说服候选人留下来的时候会多几成把握,还会有更多荣誉授予她,而客户也会对她产生更多的信任。 这会儿,她极其庆幸自己当初对孙建平的“举手之劳”,正是自己当初不经意的一个善念,今天竟然会收获这么大的惊喜,这不能不让她感慨万分。 她想找个人一起来分享这份喜悦,便给女儿打去电话,响了两声,掐断了。 第79章 人算不如天算 江若华看了下时间,已经快10点了,屋外下着小雨,寒气顺着窗户的缝隙涌进来,她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严实。 这么晚了,伊一为什么挂掉电话?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次还是一样,江若华着急起来,便发了个信息过去:“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女儿才回了个电话过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妈妈,我在外面,晚上,想住在同学家里。” 江若华一听就火了:“你是越大越不像话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还想留宿在外面。谁给你出的主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她听见肖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没事,和你妈说,你在我这儿。” 江若华一听,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声色俱厉地对女儿说道:“你今天是去同学家吗?” 肖伊一踌躇一会儿,这才说道:“我本来在同学家玩要回家的,后来爸爸打电话,说带我来吃宵夜。我这才过来的。”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只听见肖路接过电话说道:“你管得也太严了,我这么久没看孩子,就让孩子和我呆一会儿吧。” “十点前必须回家。”江若华说完,狠狠地把电话摁掉。 她不是生女儿的气,是觉得女儿做事之前不先考虑她的感受,哪怕先给她打个电话报备一下也好,而不是她问了才说。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女儿受肖路的影响,尤其是下午看见肖路和他的新欢以后,就更觉得反感、恶心。对于这样一个父亲,女儿和他接触,并不是什么好事。本来的好心情,因为这件事破坏殆尽。 外面突然响起几声炮响,江若华向窗外看去,不知哪个地方放起了烟花,一束束焰火“咻咻”地冲向天空,“啪”的一声在空中爆开,妆点一世界的绚丽。 随着越来越多地烟花在空中绽放,把夜晚照耀得和白昼一样光亮。江若华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口,驻足观看。 江州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经济危机下,大多数人的生活是艰难的。外卖小哥越来越多,但单子越来越少,而跑外卖快递的队伍里学历越来越高。即便在大疆公司,还有许多人在陆续离开。因为找不到客户,拿不到单子。有些团队成建制地流失了,连团队长都改行做别的去了。像江若华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 她是幸运的。 当最后一束烟花毕毕剥剥地消逝在夜空的时候,江若华怅然若失地看着窗户玻璃,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她转过身去,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一阵孤独扑面而来,在这个最想分享的时候,身边却空无一人,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果酒,打开瓶盖,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冰凉的酒液流过喉咙,她从胸口发出一声叹息,随即又喝了一大口,她现在知道,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为什么要喝酒,酒能解千愁。 江若华是喜欢喝酒的,离婚前不怎么喝,离婚后倒是经常喝酒。团队聚餐,公司团建要喝酒,有时候高兴了,在家也要开瓶酒,心情不好了,喝点酒能释放压力。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想起这句话,突然就笑了,到底现在是喜还是忧,自己也说不上来。 因为王婷婷的事,从那以后江若华在公司里就变得越来越低调,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有话都憋回去了。 她来大疆公司的时候,是看中了这里氛围好,同事之间关系不错,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意识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的地方就复杂,哪里都一样。从那以后,她在公司里就不怎么发表看法了。 手机还在持续收到祝贺消息,江若华把手机放在一边,从厨房拿出一个杯子,坐在客厅里自斟自饮。她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在家里看电影的情景,微微一笑,打开投影仪,选了一部片子,便半躺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电影画面在不断变换闪烁,但江若华的心思全不在电影上面。 一年时间能改变多少人和事?一年前她还身处低谷和漩涡之中,一年之后,她已经爬出谷底,有了自己的团队。一年前,她坐在这里看电影,但心里充满了彷徨、孤寂和无措,现在,她重新获得了自信,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江若华了,从里到外都变了模样。 她身边的人和事也都在发生变化,而且变化之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年前,王天明还仅仅是客户,现在已经成了熟人,老朱的咖啡馆关门了,朱佳怡结婚了,老爸老妈不再催婚了,女儿也不再和她较劲了,最重要的是,孙建平他们居然真的成功了,还成了她最大的客户! 她不禁感慨,时间的力量。 她心念一动,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孙建平的公司,这才发现这家公司研发的游戏竟然已经火出圈,各大网站上都是关于他们的消息,还有几段王洋和孙建平的采访视频。 原来最近网络上爆红的游戏是孙建平他们开发的啊!江若华大吃一惊,她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成功。她原以为他们的游戏就是玩的人多了,有一定的玩家,却没想到竟是这款游戏! 她顿时好奇心起,开始逐条浏览新闻。 新闻很多,但大多数都是转载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内容,无非是几个创始人,最开始的念头是什么,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问题,怎么解决问题,最后又是怎么成功的。视频中王洋、孙建平和柳月都出镜了,大部分时候是王洋接受采访。大概是因为王洋的表达能力更好吧。 视频中王洋侃侃而谈,显得自信大方,反倒孙建平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镜头,柳月只有一两个侧面。王洋谈起创业的过程和艰辛,说到后面竟泪光闪烁,几度哽咽。 江若华倒没有料到他们竟这么难。她原以为做游戏,只是几个年轻人一时兴起聚在一起做喜欢的事,顺便收获了成功,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经历这么多的波折,想起上次孙建平回来时形容消瘦,大概明白他当时的处境了。 她不由得对几个年轻人佩服起来,有决心、有毅力,还能取得这么大的成果,实属难能可贵。她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看走眼,若不是当初的一个善念,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单子砸到头上来?她又想到陈宁,不知道他知道这个结果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她无关,距离太远了,她为他们高兴。 她又打开小程序,找到游戏,想看看这款游戏究竟有什么魅力,能火成这个样子。 不过,她一开始玩就停不下来了,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江若华还坐在沙发上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个电话打过来。 她一看,是伊一打来的,再一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她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接起电话就问道:“怎么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妈妈,天晚了,我就住爸爸这里了,明早回去。” 王桂英去世后,那间房子一直空着,有天伊一从肖路那边回来,欢天喜地地告诉母亲,爸爸说将来那间房子留给她住。 江若华是知道肖路的,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王桂英去世后,林颖的妈妈就搬进那间房间,帮他们照顾孩子,顺便料理家中起居。现在肖路又说那个房间给伊一住,这不是故意挑起矛盾吗? 不过女儿还是因为这件事,和父亲的关系好了许多。江若华见她这样,并不干涉,只要对孩子有益,管他虚情还是假意。 但她生气的是肖路怎么会这么迟还带着孩子在外面,也没让她早点休息。那么多人怎么住?江若华便问道:“你林阿姨的妈妈没有住那里吗?” “林阿姨这两天没有在家,房间都空着,所以爸爸才让我住这里的。” 江若华听了,又看了看时间,已经12点了,要是回来的话,再折腾一番就要凌晨一两点才能睡下,想了想,她只好同意:“那你早点睡,明天早点回来。” 挂掉电话,她心里十分恼火,这时候已经再没有玩游戏的心情了,便起身洗漱,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她却睡意全无。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又是王天明的事,又是孙建平带来的好消息,又是看见肖路再次出轨,几件事接连发生,让她此时的大脑格外兴奋。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才终于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带上给老朱一家准备的礼物,开上车就出发了。 她跟着导航,一路走走停停,总算把车开到了村口,她第一次开这么远的路,手心里的汗把方向盘都濡湿了。 凭着记忆,她顺着弯弯曲曲的村里小路,加上一路找人打听,总算把车开到老朱门口。 天有些阴,没有下雨,窗户玻璃上的大红喜字还在,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显得分外齐整,高高的大铁门却关着,门外的一株三角梅爬上院墙,粉红色的花朵沿着门口走了一圈,远远看去,仿佛带了一个粉色的花冠。江若华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未见到三角梅,大概那时候还没开花吧。 她先给老朱打了电话,这才知道老朱到山里去了,中午才能回来,这会儿朱佳怡在家。她正打算给朱佳怡打电话,只听见”吱呀“一声,朱佳怡穿着粉色长绒毛睡衣,脚上着一双厚厚的绒鞋出现在门口。 她热情地对江若华挥手,江若华连忙冲她挥挥手,解开安全带下车。 朱佳怡已经走到了车子旁边,一段时间不见,她的脸蛋似乎圆润了一圈,头发略微有些凌乱,脸上却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爸爸去山上了,本来在家里等你的,上面突然打电话说蜂箱出了问题,他只好上山去了,中午就回来。”朱佳怡笑着说道。 江若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朱佳怡羞涩地一笑:“是啊,前几天检查出来的,一个多月了。” “恭喜恭喜!”江若华笑着说道,“我说呢,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变了个样子。” “变了吗?”朱佳怡有些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脸,“是不是变难看了?” “更好看了!”江若华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朱佳怡也跟着笑起来。 江若华提了东西,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婚礼结束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样,江若华一走进门,看着齐整的小院子,心里又勾起当初的向往来。 “你们家太漂亮了,真羡慕。” “是吗?当初爸爸请人设计的。本来我是反对的,在老家弄这么个地方,还不如在市区买套房子呢,但是弄完了,看看也挺好,本来我没想过要回来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江若华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份量。人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明白命运这回事。有时候是身不由己,有时候是心想事成,大部分时候是尽人事,听天命。 她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在家又熟悉,又方便,也没有婆媳关系要处理,还跟做姑娘一样。你老公呢?” 朱佳怡点点头:“他还在部队,原来两周回来一次,结婚后,可以每周回来一次。”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台阶。 房间里也恢复了原状,江若华走进客厅,只觉得眼前一亮,客厅茶几上,书架上,桌子上,还有开放式厨房台面上,摆满了各色花瓶,花瓶里插着各种颜色的月季,把整个房间点缀得花团锦簇,一片生机盎然。 江若华笑道:“你这里好漂亮啊!哪里来的这么多花?” “在屋后,有片园子,你上次来没看到?” “确实没看见。能带我去看吗?” 朱佳怡微微一笑,领着她穿过客厅,推开厨房旁边的门,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第80章 老朱家 门外的园子里一片姹紫嫣红,粉的、紫的、黄的、白的,各色月季正争奇斗艳,开得好不热闹,而在园子中间,站着一个人,穿着褐色的旧衣服,手里拿着喷壶,正弓着身子给花儿打药,江若华从背影认出,正是王天明。 她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王天明。她看了看身边的朱佳怡,又看了看地里的王天明,默不作声。 朱佳怡却笑着喊道:“王总,看看谁来了!” 王天明直起腰,转过身来一看,见是江若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怎么来了?这么巧。” 江若华勉强笑道:“是啊,怎么这么巧,王总还会园艺啊?” 王天明张了张嘴,还没答话,朱佳怡却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嘞!刚好他今天过来送年货,我本来想给花儿打药的,他一听说就说什么不让我下地,自己抢着去了。好了吗?” 王天明却望着江若华笑了笑,说道:“快了快了,你今天来干嘛?” 江若华心里酸溜溜的,表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说道:“我也是来送年货的,巧得很!”顿了顿,她赶紧转移话题:“这些花儿好漂亮啊,都是你打理的?” 朱佳怡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是我!” 江若华十分惊讶:“你怎么做的啊,这么厉害!这么大一片花儿,可要不少时间吧?” “算是我做的吧。”朱佳怡掩着嘴一笑,“以前就喜欢月季,刚好屋后有块地空着,就琢磨着要自己打理一个月季园子。我老公知道后,上网买了好多花儿和肥料,又帮着我把地翻出来,把花都种上,没想到下了几场雨,这些花儿开得格外好,王总来了,看到这些就手痒,非要下地侍弄一番。”说着,笑着指着王天明。王天明却只是笑笑,依旧低下头给花儿剪枝喷药。 江若华一边听,一边偷眼观察王天明的神色,只见他一如往常,丝毫不见尴尬之色,这才多云转晴,笑逐颜开起来。 “哟,这么大一片花园,都是你老公种的?这也太有心了!”江若华故作夸张地拍拍朱佳怡的手臂,“你老公的眼光可真不错!快给我说说,都是些什么品种,太漂亮了!” 朱佳怡粲然一笑,小心走下台阶,开始给江若华介绍起月季的品种来。江若华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心下感叹,嫁对人果然不一样。她上下打量朱佳怡,初次见到她的时候,江若华总觉得朱佳怡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哀愁,总是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她几百万似的。但现在的她少了几分女孩的青涩,却多了几分母性的光辉,更显得温润如玉。 她点点头,又看向王天明,他兀自正低头把一些患了白粉病的枝叶一根根剪下来,再喷上药水,他做得有条不紊,不急不躁,仿佛可以干上一整天似的。 看看这两人的样子,大概那些陈年往事真的都过去了。现在朱佳怡对王天明的态度,更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只是多了一份亲近。江若华松了口气,这样看来,这是最好的结果吧。 “这种果汁阳台是我最喜欢的,气味又好,又容易养活,这次开得特别多,姐,你要不要带一些回去?” 江若华这才回过神来,随口答道:“好呀好呀,这么好看。” 王天明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江若华没来由地脸红起来。 朱佳怡却笑了起来:“那王总等会儿多剪一些下来,我给姐包好带回去。” 江若华抬起头来,正和王天明四目相对,连忙慌乱地避开眼神。 王天明笑道:“好啊,那我就帮你多剪一些下来,可别心疼啊。” “挑好看的哦。”朱佳怡笑得合不拢嘴,“姐,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我正想着这些花儿开得太快,家里瓶子都装不下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江若华笑道,也不客气,便指了几样,王天明默默记下来。 几个人看了一会儿花儿,朱佳怡突然低声对江若华说道:“姐,你跟我上楼一下。” 江若华诧异地看向朱佳怡,见她一脸严肃,便点点头,朱佳怡随即大声说道:“我带姐回去喝茶了,王总,那这里就拜托你啦。” 王天明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去吧。” 朱佳怡便拉了拉江若华的袖子,两人转身走上楼来。 江若华原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谁知却是一些妇产科方面的问题。朱佳怡初为人母,十分紧张,买了好几本书,也加了好几个群,但有些问题答案却是自相矛盾,她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好,正好江若华来了,便把这阵子攒的问题一一向她求教。 江若华耐心地一一解答,末了,她好奇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不问问你妈妈?’ 朱佳怡脸色一黯,说道:“我妈也不懂这些。” 江若华想起老朱之前说过的话,知道她和父母也不甚亲近,心下不禁恻然,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便拉住她的手说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我虽然其他方面一般,但毕竟生养过,这方面的经验总是有的,你想询问的话,随时在线。” 朱佳怡的脸顿时阴云消散,微笑道:“好。你不嫌我啰嗦就好。” 江若华看着朱佳怡的脸,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吴眉来,眼前的朱佳怡和当年的吴眉何其相似,王天明看到她,又作何感想呢?她陡然想到,王天明来看望朱佳怡,一多半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吴眉?她本来放宽的心又缩紧了。 这时,王天明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握着一大把鲜切月季花,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他一边放下工具,一边说道:“你们都聊什么呢?”又向朱佳怡说道:“喏,你要的花。” 朱佳怡笑道:“你直接给若华姐不就得了?还要费一道工序,也不知是咋想的。”说着笑嘻嘻地看着江若华。 江若华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红了脸,王天明却浑不在意,便走过来把花束放在茶几上,说道:“需要包起来吗?” 朱佳怡早已站起身来,走到厨房,拿起一张包装纸折返回来,口里说道:“先修剪一下再包,玫瑰花刺大扎手。” 王天明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开始一支支地剔除花枝上的杂叶,修剪一番,江若华见他熟练地使用剪刀,心想他大概农活上也是一把好手。 少顷,他修好花束,拿起朱佳怡送过来的包装纸,却笨手笨脚地包起来,却怎么也包不成型,朱佳怡见状,站起身接过来,熟练地包好,交到江若华手中:“给,拿好了。” 江若华抱着花束,月季的甜香扑面而来,她抬起头来见王天明和朱佳怡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得不自在起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这么看着我?” 王天明讪讪地低了头,朱佳怡却笑道:“这花好看。”又看了王天明一眼,“王总,你说是不是?” 王天明尴尬地笑笑:“好看。”说完却别了眼睛,看向窗外。 院子的大门突然“当啷”一声响,老朱出现在门口,脚上穿着一双雨鞋,上面都是泥巴,他疲惫地摘下草帽,挂在,门口的钩子上。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站起身来,王天明走到客厅门口问道:“怎么样了?” 老朱一边在水池里洗手,一边说道:“跑了一半,留下来一半。”随后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进客厅,一进门就看见江若华,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来了?” 江若华点点头:“是啊,累了吧?” 老朱摇摇头,走到红木沙发前坐下,拿起保温杯一气喝干,这才说道:“冬天山上没有花,放的糖不够,所以都跑光了。好在几个人想办法引回来一部分,不然都没了。” 江若华知道每年冬天因为采不到蜜,就会跑掉一部分蜜蜂,这对蜂农来说都是一笔损失。老朱多年来不事农务,早已忘了这一节,其他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根本想不到这上头。 老朱经营咖啡馆的时候还有个肚腩,回到村里才半年多,小肚腩就消失不见了,整个人显得精瘦干练了许多。只是风吹日晒之后,皮肤变得更黑了,看起来比其他农人还要黑瘦一些。 江若华笑道:“老朱回来一段时间瘦了不少,运动量足够吧?” 老朱直起身来,一双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头上的短发,一边笑道:“天天进山干活,每天汗都要流掉一斤,不瘦下来都说不过去啊。”说着,他扫视众人一圈,又说道:“中午饭在家吃,有个邻居开了家店,可以点菜来家吃。” 江若华惊讶地问道:“是吗?村里还开饭店?真是闻所未闻,大家不都自己做饭吗?” 朱佳怡闻言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山上也逐步开发起来了,我们这个村里不但开了饭店,还有民宿呢,那家店饭菜烧得不错的,等会儿尝了就知道了。” 原来现在有一些专门的团队到农村租下房子,再改造成民宿,依托农村的绿水青山,办起了养老和旅游项目,竟然大受欢迎,村里的人气渐渐热闹起来,也把山上的农产品销售带动起来。老朱家承包了几十亩地,虽然没有奇峰山庄园那么大,但每年的产出也颇为可观。 老朱的妻儿常年住在山上,平常做销售、找人的活都由老朱和朱佳怡负责。江若华只在朱佳怡的婚礼上见过他们全家在一起过。老朱儿子比朱佳怡小一岁,看起来却显得比姐姐老成许多,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朱佳怡的哥哥。 随后王天明便和老朱谈论起山上的收成,农作物的长势,江若华虽然听得认真,奈何隔行如隔山,她如听天书一般,始终插不进嘴,只好百无聊赖地呆在一边。朱佳怡见状,便提出带江若华在周围逛逛。江若华巴不得如此,立即点头应和。 屋外有风,江若华见朱佳怡缩着脖子,便问道:“你这样穿不要紧吗?冷的话回去吧。” 朱佳怡却说道:“我们去凉亭那儿吧。” 江若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座木头凉亭座落在院子一角,四个立柱撑起一个玻璃屋顶,大概是怕夏天太阳火辣,屋顶上加盖了稻草,屋顶下面是一张桌子和两张木头长凳,因为担心冬天风大,凉亭四周围着一圈屏风,看起来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走进凉亭,面对面坐下。江若华看着四周的屏风,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显得颇为精致,一侧还有商标贴在上面没有撕掉,显然是新近才置办的。朱佳怡见她对屏风十分玩味,便笑道:“这是我老公买的。我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但这里风大,他就给我买了这个。” 江若华赞许地笑道:“他也是个有心的。很少男人能想得这么细。你有福气,他也有福气。” 朱佳怡双眼发亮,嘴角上扬,脸颊上微微显出两个酒窝,她低下头说道:“是啊,我们能在一起是缘分,早了、晚了都不行。” “你幸福吗?”江若华微笑地看着她。 “现在很幸福。”朱佳怡笑道,脸上的酒窝更深了,“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一个这么合拍的人,以前以为再也遇不到了……”说着,她又低下了头。 江若华心里一动,想起在奇峰山庄园时朱佳怡的神色,那时候她大概是为情所困吧,神情中总是浮现一股忧伤和茫然,但现在这种神情早已消失不见了,她看起来变得明朗快乐许多。 “你会是一个好妈妈的。” 朱佳怡羞涩地抬起头来,说道:“我以前不这么觉得。我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看到孩子就嫌吵,不过,我先生很喜欢孩子,一直念叨着要一个小公主,他是个独生子,小时候就想要一个妹妹,不过那时候还有计划生育,所以啊,现在他说总算可以圆梦了。他一定要个女儿。” “那要是个儿子呢?”江若华打趣道。 朱佳怡撅起嘴来:”他说啊,要是个儿子,我还得再给他生个女儿。这胎要是个女儿就不要再生了,好好疼爱就够了。” 江若华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不禁大笑起来。 第81章 玉壶 作为一名八零后,江若华身边大部分人的想法是,生一个儿子是最好的,如若不然,就是愧对祖宗。有些人甚至为了生一个儿子接连拼了几个闺女,直到最后生下一个儿子,这才封肚。王桂英和肖路是极度重男轻女的,王桂英因为自己生了个儿子,仿佛生了个皇帝一样,母凭子贵,因此自抬身价做起皇太后来,娶来的媳妇必须服侍他们一家老小,若是儿媳妇没本事生个女儿,必是赔钱货,那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 在江若华看来,男人要孩子的初心很重要。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自以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多半婚姻不幸,生出来的儿子也大概率教育不好。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起心动念不纯,那么后来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是真正喜爱孩子,那结果就不一样了。会爱孩子的男人,多半也会爱另一半,有爱就有心,有心就会共情,就会和睦,家和万事兴,好的家庭氛围里,孩子不成材都难。 所以江若华才会这么惊讶,她惊讶于朱佳怡的从容,也惊讶于她老公的有心,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选择大于努力,这句话放在婚姻里再合适不过了。她蓦地想起了柳月,这才意识到九零后的女孩们在择偶方面的清醒和理智,比她们上面好几代人更强。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若华感叹道,“你们比我们看得通透。” 朱佳怡笑道:“大环境造就的吧。我总觉得你们这代人面临的环境比我们复杂一点。” 江若华一愣,仔细品味这句话的意思。确实,八零后这代人经历的社会变革是剧烈而深沉的,而九零后相对简单得一些。她想起网络上的段子,都是调侃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人比一代人有主见,一代比一代难管。想到这,她不禁莞尔。 “我们八零后是和婆婆对着干的时代,九零后大概是和婆婆搭台唱戏的时代,到了零零后,我女儿结婚以后,大概就没有婆媳矛盾了吧?” 朱佳怡笑得前仰后合:“有可能的哦,你们这代人要是当了婆婆,连动画片都能聊到一起去,能有什么婆媳矛盾?大概是你们拉着儿媳妇逛街,让家里的老爷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江若华听了也大笑起来。 原本阴着的天,忽然有日头影子爬到凉亭的台阶上,朱佳怡觉得热起来,便把扣子解开,散一散热,江若华抬眼见到她脖子上用银链子挂着一个绿莹莹的小玉壶,煞是可爱,她觉得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指着它问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朱佳怡低头一看,说道:“这个啊,不值什么,是我在二手网站上看到有人在卖,觉得好看,价格也不贵,就买了。” 江若华好奇地问道:“二手网站上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看起来颜色挺正的。” 朱佳怡见她这么感兴趣,便解下来放在手心里,托着送到她眼前,江若华小心地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种水很纯,东西虽然小,但很好,你真是捡了个大漏了。” “是啊,我收到东西后也觉得自己赚了,大概对方也不识货,急需用钱就随随便便出手了,价格真不贵,货也好。我后来再问卖家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时,卖家说只有这么一件,后来也就没有再联系了。” 江若华把玉壶还给朱佳怡,看着她戴上,但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这东西在哪里见过,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朱佳怡见她闷闷的,便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大概也要吃中饭了。” 江若华便站起身来,跟在朱佳怡身后往回走,回到客厅,老朱已经叫了一桌子菜,正忙着摆盘,王天明却不见踪影。 朱佳怡问道:“爸,王总呢?” “他在后门接电话,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先坐下,一会儿就好。” 江若华见菜式十分丰富,有烤羊排,蒜蓉大虾,大闸蟹等等,香气扑鼻,不由得胃口大开,涎水都快流出来了。正在这时,后门一声响,王天明拿着手机走进来,他一抬头就看见朱佳怡,忽然愣住不动了。 江若华见此情景,心里像打翻了醋瓶,正要开口,却听见王天明盯着朱佳怡脖子上挂的玉壶问道:“你……你这个……是从哪儿来的?” 江若华闻言正奇怪,一转头看见老朱神色大变,突然冲过来一手把朱佳怡脖子上的玉壶扯下来,凶神恶煞般吼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朱佳怡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时间僵在那里,江若华见状,连忙赶上前,一把挡在朱佳怡面前,问道:“你们小点声!这是怎么了?怎么的突然一个个连话都不会说了?到底什么事?” 只见王天明脸色灰白,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外冒,老朱却像只发怒的狮子,满脸通红,下巴上的胡茬抖个不停,江若华不明白这两个男人为什么突然间变成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朱佳怡才勉强开口道:“这是我从二手网站买的,怎……怎么了?” 王天明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老朱也长吁了一口气,两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老朱满含歉意地对女儿说道:“对不起,爸爸刚才,刚才有些激动。” 江若华却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你吓到她了!” 老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王天明连忙对朱佳怡说道:“这个东西不吉利,你爸怕你带上运气不好。还是交给你爸处理吧。” 朱佳怡点点头,脸上的神色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江若华却没有理会王天明的解释,依旧问道:“这东西怎么不吉利了?不就是个小玩意吗?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你们没看见佳怡刚才吓成什么样子,要是吓出问题来,你们谁来承担责任?” 王天明讪讪地说道:“刚才的事都别放在心上,老朱是关心则乱嘛。好啦,吃饭吃饭。”话音刚落,老朱也反应过来,便把玉壶往口袋里一塞,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虽然宾主都有心活跃气氛,但一顿饭还是吃得索然无味。江若华原本是饿了,但被他们两人一闹,胃口损失大半,朱佳怡本就在怀孕初期,胃口不怎么好,王天明和老朱也无心吃饭,饭菜还没吃一半,就怎么也吃不下了。 饭后,撤去饭菜,几个人围坐茶几泡茶。江若华看到朱佳怡脸色不好,便说道:“佳怡,你看起来很累,要不,我陪你回房间休息吧。” 朱佳怡看了看王天明,见王天明点头,父亲也一叠声地催促,这由江若华扶着回到房间躺下。房间不大,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但却十分雅致。江若华看着朱佳怡,数次欲言又止,朱佳怡见状,便说道:“姐,你想问什么都问吧,这样我怪难受的。” “佳怡,我就是觉得奇怪,你这小首饰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们怎么反应这么大?” 朱佳怡顿时急了:“没骗你,我就是从二手网站买来的。我浏览网页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对了眼缘,再看价格不贵,就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江若华想了想,又问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买的?” 朱佳怡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总也有小半年了,之前在上班,不能带首饰,所以买回来后一直都收着,最近才拿出来带的。“ 江若华见理不出什么头绪,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罢了,便叮嘱她好好休息,自己折返身子回来,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王天明问老朱:“你是第一次才看到的?” 江若华知道他们也在谈论这件事,便停了脚步,站在墙根下听了起来。 老朱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带着。我还纳闷呢,难道这东西有两件?” “不会有两件的,这玉壶底下还刻着字,不会错。”这是王天明的声音。 江若华闻言,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东西怎么会跑出来?你不是收起来了吗?” 王天明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回去问问看,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这事你别告诉佳怡,免得多想。” “那小江那边……” “她又不懂这些事。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就好了。” 江若华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心都提了起来,又听到王天明这么回答,顿时泄了气。她听见楼下一片长长的沉默,自己现在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只好在楼梯上延挨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楼下又说道:“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你也别老放在心上,我们现在都好了,你自己也要为自己打算。孩子都好吧?” 王天明说道:“挺好的。” “要是他妈妈还在就好了……”接着是一阵吸鼻子的声音。 江若华听得云里雾里,谁的妈妈,谁的孩子?怎么又扯出这么些不相干的东西来?正想着,她听见王天明说道:“别说这些了,以后都别提了。这东西我收起来。你和佳怡说一声,我先走了。” 老朱说道:“我送你出去。” 江若华听得脚步声去远了,这才慢慢地从楼梯上下来,正好碰见回来的老朱。 老朱眼睛鼻子还有些发红,看见江若华不由得一怔,但很快镇定下来,笑道:“你下来了?我刚刚送走小王,佳怡呢?” “哦,她说困了,想睡会儿,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老朱并不相留,只是点点头道:“好,有空了再来。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 江若华点点头,拿上包便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老朱从后面赶上,手里拿着那束花:“刚刚小王还交待我记得把这花给你带上。拿着。”江若华心头一热,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抬头冲老朱微微一笑:“谢谢你。”便挥手作别。车子开上马路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朱还站在原地张望。 回到家里,她找了个瓶子把花束插上,随后退后几步,再上前调整花的位置,来回几次,这才满意地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窗台上。 阳光透过窗户晒到床上,把整个屋子都晒得暖融融的,这个朝西的房间夏天很热,但冬天却很暖和,她惬意地坐在床上,欣赏着这束花,她羡慕朱佳怡能有个种花的园子,也羡慕她有个会种花的老公。 她突然也想有个能种花的园子,每天早晨起来收拾园子,再拿着大剪刀修剪花枝,这大概是人生最惬意的事吧?她想起李严莛,他当初决定回老家的时候,她断定他会过得一地鸡毛,如今,看到朱佳怡的生活却又十分艳羡,这又是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还是经济实力。她想起网络上的那句话,有钱回农村是净土,没钱回农村净是土。她原本对这句话将信将疑,现在看来,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想到此处,她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没有矛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每个人都只看到生活的表面,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实在没必要羡慕别人。 她回想老朱和王天明今天的举动,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她突然想起王天明对朱佳怡说过一句话:“这东西不吉利。” 王天明怎么会知道那东西不吉利?他不看相算命,怎么就知道一件小首饰不吉利?江若华的心提了起来。这样看来,王天明应该认识这件首饰,而且知道些来龙去脉。 那么,那件首饰谁带过?又为什么被他认定为不吉利呢? 江若华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那么,是不是以前和有个女人也带过那件首饰,而且遇上了不幸的事? 突然,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难道是形容酷似朱佳怡的吴眉?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事就说得通了。王天明见过吴眉带那件首饰,而吴眉的结果是他们都知道的。 江若华突然明白过来,也许那件玉壶就是王天明送给吴眉的,吴眉后来遇到了许多不幸的事,可那件东西又为什么会在二手网站上出售呢? 江若华越想越糊涂。 ilwxs.com 第82章 矛盾 江若华想得一头雾水,没有丝毫头绪,索性把这事丢在一边。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伊一还没有回家,便给她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伊一告诉她,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玩,晚上再回家。说完就挂了电话。江若华叹了口气,这孩子太长时间没有放松了,一出门就像丢了笼头的马,彻底放飞自我。 她收拾了房间,把厨房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她打算今年让父母来这边吃饭。 搬家这么久,父母都没有来过一次,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接受她目前的状况。有些话他们想说,但鉴于实际情况他们还是没有说出口。江若华打算让他们过来,看看她现在的生活,也好打消他们的顾虑。 去年春节过得十分糟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母在亲戚朋友们面前觉得自己气短一截,这才引发许多矛盾。江若华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母,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们,与其活在别人的眼光和口舌中,不如好好生活。至于他们到底能不能明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实际上,父母最大的问题就是面子,他们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了,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江若华也是这样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幸运的,即便遭受生活的毒打,依旧不能改变他们的观点。他们善于忍耐生活中的各种痛苦,但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去改变。 或许,对他们来说,改变观念比改变生活更难。 他们习惯生活在各种评价体系中,也乐衷于对别人做出各种评价。闲来无事,说起各家闲话是非,聊起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才是全部生活,所以他们才会害怕别人的评价,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嘴里是什么样子。 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凡周围有人要跳出这样的生活,或者有人的生活和他们不一样,便要做出反应。某某家的女儿三十好几还没结婚啦,某某家的儿子毕业后呆在家里啃老啦,再者是某某家的儿媳妇不孝顺啦等等,但凡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便要抨击一番。 因此,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女偏离他们的方向,脱离他们的生活轨迹,否则就是对这个家庭以及生活圈子的背叛。他们希望自己的下一代重复他们的生活轨迹,毕竟以他们的经验,足够安稳过一生了。 改变就意味着风险,就意味着动荡不安,就意味着痛苦,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打压自己的孩子,不要有什么新奇的念头出现,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这是最好的。 在他们的想法里,他们已经给了孩子最好的,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不是孩子需要的。 每一代人不听上一代人的话,这个社会才能进步。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速度,房子虽然不大,但要把卫生搞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收拾完厨房,她决定顺便把抽屉也收拾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光顾着上班,实在没有时间收拾,她就把东西往抽屉一塞完事。 她打开茶几上的两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又拿来一个塑料袋,把不用的东西丢进塑料袋,把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收拾好,又拿来一个小盒子,把针线,钥匙孔,硬币等东西收集起来,一一归位。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竟会又这么多东西,才住了一段时间,竟然多出这么些用品玩具,着实令人咋舌,想到自己经常抱怨工资不经花,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原因。 同样的钥匙扣有三个,散落在角落里的指甲刀终于找到了,之前因为找不到她又买了一套,伊一每次逛街都要买些漂亮却又不实用的小玩意,玩了两天就都丢进角落里,江若华收拾房间的时候只好又把它们归到这两个抽屉里。 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发誓年后就启用账本,决定把每一笔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每个月及时复盘总结,确保每个月能存下一笔钱。她又想起前几年流行的那句话:“钱是赚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一定不怀好意。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她把两个抽屉分别收拾整齐,紧接着又想起伊一的房间,也是乱得不行,便打算一起收拾一番。 房间照旧桌子上和地板上都堆着书,卷子扔得满地都是。江若华摇摇头,自己带出来的孩子只能自己惯着了。不知道她将来嫁人了,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罗俊霖,这男孩子看起来老实可爱,长相也好,就是不知道能力怎么样。自从江若华工作开始上轨道之后,她就很少和伊一聊天,更不会知道她和罗俊霖到底怎么样了。 虽说她不干涉孩子的正常交友,但对于超乎友谊之上的关系还是很在乎的,孩子还年轻不懂事,需要家长时时引导,但因为忙,她时常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想法。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罗俊霖给女儿的情书,刚开始提起来伊一还会红脸辩驳,后面也就麻木了,随她去说。但江若华多少心里有些膈应,毕竟自家有棵好白菜,看谁都像猪。 她偶尔也会探听女儿的口风,但每次都被她不耐烦地支应过去,为此江若华很无奈,但女大不由娘,她想管未必管得成。为此,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查看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些蛛丝马迹,能让她知道些底细。 她开始翻找书包,但书包里和她的书桌一样乱,卷子、练习册都混在一起,江若华以前每次看不惯,总要催着伊一收拾,但女儿总是嘴里应着,脚却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没奈何,她有时候提出帮忙一起收拾,也被女儿以各种理由拒绝。正好她今天不在,可以好好翻一翻。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笔袋、书本、各种学习用品堆得满满当当,江若华心想,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每天都背着这么多东西去上学,不把背压弯才怪! 这么多东西放在一起,一时间不好翻检,她只能先把最重的教科书先挑拣出来,再粗略翻一遍。再接着把卷子和笔记本都整理归类清楚,可直到快要做完这些,也没发现什么。 江若华心里暗喜,看来两个人没什么了,或者断了也未可知,从伊一这次的期末考成绩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来看,也许两个人就像过家家一样闹翻了。她正高兴着,回头却看见伊一站在门口。 她大吃一惊,但很快就换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我一跳,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伊一冷冷地说道:“怎么没有声音?只是你光顾着翻我的东西,当然没听见了!” 江若华脸上一僵,自觉有点下不来台,便讪讪地说道:“你这房间书包乱成这样也不收拾,我帮你收拾还被你埋怨了?真是!” 女儿却不领情:“你这是帮我收拾书包?收拾书本还要都拎起来抖一抖?那我真是要谢谢你了!” 江若华不由得恼羞成怒:“你要是没什么事,干嘛担心别人看,我是你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你都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满足你的窥探欲?”肖伊一提高了嗓门,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江若华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个样子,往常两人再怎么闹,也就是拌两句嘴,很快就过去了。但这次肖伊一却看起来不依不饶,说话句句夹枪带棒,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想到自己带大的孩子竟这么对她,江若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怒气也越发旺盛。 “怎么了,翅膀硬了,想单飞了?别忘了,我是你妈,在法律上我有监护权,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你怎么负责?用窥探隐私负责?” 江若华又一次被顶得哑口无言,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我想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你接受就是!哪有那么多意见!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还用我的、吃我的!” 话音未落,肖伊一抓起书包转身就走,江若华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房门,穿上鞋子,再砰地一生摔门扬长而去。 江若华愣在当地,过了一会儿,她立即冲到门外,却看见女儿一路狂奔,已经消失在前方。她惊慌失措起来,想要追上去,自己没有带钥匙和手机,也没有穿外套,只好折返回去取东西,等到赶到小区门口,女儿已不见踪影。 她急忙打电话,但手机提示对方已经关机。她连忙返回车库,骑着小电驴沿路追出去,却始终没有看到女儿的影子。她又是沮丧又是惊愕,不明白这个孩子怎么突然这么做。 江若华骑着小电驴在路上瞎转,但没有一点头绪,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一阵冷风吹来,她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起来。 以前伊一即便对她不满,也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但从肖路那边回来,她就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这中间不可能没有关系。她想起自己看到肖路再一次出轨,和新欢在车里腻腻歪歪的情景,又想起伊一告诉她林颖这两天都不在家,大概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她拿出手机,给林颖拨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又按掉了。她觉得奇怪,便给林颖发了个消息:“你在家吗?伊一有没有在那边?” 她耐心地等了两分钟,但对方一点回应都没有,江若华着急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那边瞧瞧。 离婚后一年多,江若华从来没有去过那边,她把那里称为“那边”,主要是觉得不好称呼,不过她知道“那边”在哪里,主要是因为伊一来回了几次,听的多了也就清楚了。这是她第一次去“那边”。 “那边”实际上离江若华所在的地方隔了几个区,路程比较远,好在前天晚上给小电驴充好了电,不然只怕小电驴到不了。江若华打开导航,顺着语音提示找到了那里。 小区门面还比较气派,环境也不错,比江若华原来那个房子好多了。她一边走一边看,忽然在前面不远处看见伊一的身影。她连忙追上去,但伊一的身影已经进了电梯。 江若华站看着电梯一路上去,停在12楼。她连忙进了另一台电梯,跟着上去了。 出了电梯,她在楼道转了一圈,发现有一层有两套房子,那么“那边”应该是其中一套了。 现在江若华有点后悔,之前觉得不想和肖路有关系,所以连他的房号也不问。现在到了门口,却搞不清楚是哪个。她想了想,便走向离得最近的那个房门。 她按了下门铃,很快有人来开门了,一个老太太的头伸出来,问道:“你找谁?” 江若华问道:“哦,我找……林颖,是这里吗?”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江若华一眼,问道:“你哪位?” “我,我是……”江若华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只听见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往里探头一看,正看见林颖抱着孩子出来。 只见林颖穿着厚厚的灰色家居服,人还是十分消瘦,但精气神看起来却好了几分,她一眼看见江若华,顿时满脸惊诧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闻言,回过头来问她道:“这是谁啊?” 林颖没说话,只是把孩子往老太太手里一塞,对她说道:“你带孩子进去吧,我来处理。” 老太太抱着孩子,却不走开,只是往后一站,给林颖让出道来,林颖走到门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若华笑道:“我来找伊一……她来了吗?” 林颖点点头:“她刚刚来了,在书房里。”说完,从架子上拿下一双拖鞋,放在门口。 江若华不想进去,却又不想母女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迟疑了一下,还是换上鞋子,进屋去了。 第83章 意外之事 江若华穿上拖鞋,林颖把她让进客厅。房子很大,目测有130平以上,之前伊一回来偶尔也唠叨两句,只说那边的房间比家里的大多了,住了几天回来看到家里的小房间还有些不习惯。 她扫了一眼家具家电,都是有品牌的高档货,她想起以前,因为肖路总是哭穷,每个月的家用有限,她只能从每月的用度中节省出一部分钱用来买家庭用品,所以只能挑便宜的买,整个家就透露着两个字:将就。现在看到这些,想到肖路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免又怨气涌上心头,再一回头,看见林颖憔悴的面容,那气便消得一干二净。 那老太太还抱着孩子站在客厅,江若华揣度那就是林颖的妈妈了,母女俩长得颇为相似,老太太富态,和消瘦的林颖站在一起,看起来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 林颖母亲大概也揣度出江若华的身份,十分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看,林颖脸上有些尴尬,便对她说道:“妈,孩子要睡了,你先带她回房间吧。” 江若华第一次见到林颖的孩子,活脱脱地又是一个小林颖,长得和肖路没有半点沾边,祖孙三代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江若华顿时明白为什么肖路不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因为不能给他长脸啊。 老太太答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回房间,临走时还频频回头盯着江若华看了好几眼,林颖笑道:“我妈没见过你,别见怪。坐。” 江若华却没坐下,只是笑道:“没事。呃,你今天回来了?” 林颖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前两天在娘家,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江若华点点头,便说道:“我过来叫伊一回家。”她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她并不知道肖路在不在,怕碰见了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林颖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去叫她。” 书房在房间的最末端,用推拉门隔开,隔开视线但并不隔音,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大约在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江若华跟在林颖后面,拉开门,看见伊一抱着书包正坐在电脑桌前。 林颖轻声说道:“伊一,你妈妈来了。” 肖伊一背对着她们,却没有转身,江若华心里不免有些火大,心想这孩子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她面子,未免太任性。但碍于林颖在眼前,不好发作。 书房里虽然大,但东西很多,很乱,地上散落着婴儿的玩具,纸尿裤,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房间里有两台笔记本电脑,桌子上也放满了东西,纸巾、湿纸巾、口水巾,还有打印机、打印纸,仿佛一整个房子的东西都挤压到这里,看得人让喘不过气来。看来他们平常都在这里工作,和整洁有序的客厅相比,这里才是他们家的真实形态吧。 林颖见状,便说道:“我去房间看看孩子睡了没,你们聊。”说完转身就走。 江若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走到女儿身边,仔细观察她的脸。女儿看起来哭过,脸上还有泪痕,两只眼睛也肿着,江若华有些吃惊,不知道孩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把两手搭在女儿的肩上,俯下身来问道:“伊一,你怎么了?” 这次肖伊一没有避开她的接触,只是扭过脸来不看她。 江若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前但凡和她有些矛盾,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气性。但今天她反应这么大,必有原因。 她想起每次女儿见过父亲后,总有一段时间闷闷不乐,经过江若华的开解后才渐渐缓过来,次次如此,所以她有段时间甚至反对孩子见父亲,觉得肖路除了给她负能量之外,对孩子根本没有好处,但无奈有时候工作繁忙,自己没有时间陪孩子,对孩子颇为歉疚,看到肖路偶尔抽时间带孩子出去玩,她也松了口气。 书房里有两个椅子,江若华拉过另一只椅子在女儿身边坐下,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肖伊一终于擦干眼泪,转过头来说道:“妈妈,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提离婚?” 江若华觉得莫名其妙,当初的事不都已经清楚了吗,怎么这会儿女儿突然提起这事?她十分不解,也有些生气,她原以为孩子是因为她翻检书包生气的,闹了半天原来另有原因。想到这里,她问道:“你不是因为妈妈翻你书包生气吗?” “我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但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妈妈,你老实告诉我,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当初真的没有错吗?” 江若华警觉起来,这孩子怎么会这么问,这可不是一个孩子能想出来的事。她思考了一下,说道:“伊一,你也不小了当初的事你也看在眼里,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是看到了,但我看到的不一定是对的啊。很多事都是你告诉我的。在我看来,爸爸当初并没做多少过分的事,可你执意要离婚,还抛下奶奶,是因为那时奶奶病了,你不想尽孝对不对?” 江若华只觉得心里有股火正腾腾地烧上来,孩子过了一个晚上突然问出这种话,除了肖路从中作祟还有谁?时过境迁,肖路竟然还抓着这件事不放,更何况还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他想做什么! 她猛然想起自己看到肖路和新欢的情景,突然就明白了,她从心里冷笑一声,肖路这是做贼心虚,怕江若华说了出去,先把她抹黑一番,日后再有什么,大家也会觉得江若华自己也有问题。 想清楚这一节,江若华微微一笑,说道:“伊一,奶奶病了,要尽孝的是你爸爸,他是她抚养长大的,有义务照顾她。但我没有这个义务,我顶多就是辅助。所以,拿道德来绑架我是不对的。我们离婚,因为什么你也看到了,这还有什么异议吗?”说到后来,她把声音压低,生怕林颖听到。 “可你不该在奶奶生病的时候提离婚啊!哪怕你不照顾,那时候也是爸爸最难的时候,他还求你留下来。就因为你不答应,奶奶……”伊一说完哽咽起来。 江若华只觉得心里那股火疯狂地燃烧起来,这种挑拨离间的事肖路干得在行,也干得卓有成效,三句两句竟然让孩子和她翻脸,她待要发火,又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里,于是她站起身来,冷着脸说道:“伊一,我说过,你奶奶的事和我无关,我没受过她一天恩惠,更没有义务报答。这些是你爸爸的责任,无论如何他都推卸不掉!还有,我最难的时候,你爸和你奶奶顾惜过我吗?你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说着说着,江若华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也激动起来。 “那你难道就没有错吗?我都上初中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你非要离婚,就不为我想想吗?” 江若华像不认识女儿一样看着她,她不明白,怎么就一个晚上,孩子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等你长大了再离婚?”她绷紧了脸。 “其他妈妈都可以忍,为什么你不能忍?忍过几年就不行吗?你知道我这么长时间过得多难?压力多大!别人都行,为什么你不行!你自私!你只在乎自己,根本不在乎我!”肖伊一眼泪夺眶而出。 江若华十分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这么想。原以为自己努力工作,尽量提高生活水平,让孩子过上好生活就够了,她以为自己这么努力孩子可以看到,可万万没料到,肖路的三言两语竟然就让整件事情都变了样子。她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孩子。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江若华说道。但肖伊一并没有搭腔。 江若华待要发作,又竭力忍住,冷冷地说道:“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不回去,难道要在这里过年?” 还是一片静默。 这时,她听见林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若华姐。” 江若华打开门一看,林颖正站在门口,对她说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江若华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肖伊一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跟着林颖到了客厅,林颖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随后自己坐在江若华身边。 “伊一不想和你回去是吧?” 江若华点点头,觉得十分尴尬。 林颖却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猜到了。”江若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林颖笑了笑说:“你发给我的照片我都看见了,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顿了顿,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于是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已经提出离婚,在走法律流程了。这两天我搬回来,是为了争这个房子,肖路撺掇伊一留下来,大概是给自己壮声势吧。” 江若华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顺带还要挑拨母女关系。平常没事的时候肖路就是天王老子,有事的时候就当缩头乌龟,搞不定的时候就找人背锅,现在大概是看到林颖和他动真格的,开始怂了,实在找不到人给他壮胆,就拉着女儿出来压阵。江若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她这才明白过来,肖路这个人是死要脸的,他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只有后果开始显现时,才开始慌不择路。他一开始大概觉得自己拿捏住了林颖,所以肆无忌惮地出轨,逼她离婚,后来发现林颖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开始怂了,又担心自己做的丑事被人揭得底朝天,就开始抹黑江若华,拉着女儿给自己做背书。 江若华笑道:“那他也真是想得太美了。你难道就没有办法?” “办法我是有的,”林颖也笑了起来,“不过有些时候还得你帮我打个配合。” 江若华一听便好奇起来:“我怎么给你打配合?” “你的证词对我很有利。” 江若华这才明白过来,无论是肖路在前一段婚姻中的作为,还是她作为目击者看到他出轨,作为林颖一方的证人都是十分有效的。 她思忖了半晌,说道:“林颖,我之前帮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看在你女儿的面上,也看在我们同是女人的艰难处境上,但我不打算介入你们的事,这些都和我无关。”说罢,就要起身。 林颖抬手制止了她:“姐,以前的事我有错,但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也没有做过实质性伤害你的事。你不愿意帮我很正常,我也能理解。但如果你愿意帮我,这次争取回来的所有财产,我都买成保险,记在女儿名下。” 江若华本来想起身走人,但林颖的这番话让她犹豫了起来。她并不想趟任何浑水,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小忙,帮一把也无妨,但真要卷进他们的纠葛里,那她是不愿意的。毕竟自恋型人格障碍不是什么善类,何况还有女儿的羁绊,无论如何她没有必要帮林颖。但林颖最后一句话却有很大的吸引力,江若华正处在上升期,这时候是需要助力的,何况肖路和林颖的共同财产应该不少,要是能在关键时候续一把力,那么她会轻松不少。 她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并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对林颖说道:“我很想帮你,但这件事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恐怕我没有那个时间。” 林颖笑道:“没事,姐,我都能理解。这样你好好考虑考虑,过几天答复我。至于伊一,你要是放心就让她在这里呆两天,在这里过年也没事,我会照顾好她的。” 江若华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看见伊一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里,便叹了口气,转身回家。林颖送到门口,十分热情地再三保证她会好好照顾孩子,江若华这才离开。 第84章 除夕 下楼后,江若华在电梯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又难过又失望,难过的是女儿竟然这么轻易改变立场,失望的是自己呕心沥血的付出竟然抵不过她爸爸的三言两语。她只觉得无力,走出楼梯口,她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小花园,里面有许多孩子的运动器械,这会儿那里空无一人,江若华便走进去,坐在秋千上发呆。 这里不光有秋千,还有跷跷板,滑滑梯等运动器材,四周地板上为了防滑和防磕铺着橡胶,江若华坐在秋千上,脚轻轻用力点地,秋千荡起来,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小区环境极好,道路宽阔,绿植布局得恰到好处,看起来仿佛一个大花园,几栋楼房反而像是点缀,小区正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快春节了,池塘里的喷泉开起来,远远看去十分壮观。 林颖的提议无疑是十分有诱惑力的,对于一个保险从业人员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机会,毕竟现在好客户不多,林颖和肖路算是比较有经济实力的,若能把这单谈下来,保单金额不会低。 但她打心里不想掺和这件事,且不说关系尴尬,只怕自己和孩子都会搅和进去,伊一不到半年就要中考了,在这关键时候,她可不想闹什么幺蛾子。 但肖路这么挑拨离间又让她咽不下这口气。明明王桂英去世是他的责任,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都离了婚还能咬到她头上来,士可忍孰不可忍! 江若华待要把这些事轻轻放下,却又实在遏制不住心里那股想掐死肖路的冲动,只要不来招惹她们母女,他要死要活都和她无关,但他却偏偏挑拨女儿和她的关系! 帮还是不帮?两个念头在江若华头脑里交战。她一时觉得应该帮林颖,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们可以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盟友,但一时又觉得不该随意参与别人的因果,否则将来有什么事,都与她有关。她可不想再牵扯到这类事情中。但不帮就可以站得远远的,事情不会自己找上门吗?只要有孩子在,将来势必还有许多牵扯。她又想到,肖路这个举动难道不是向她发起挑战?他怎么会没看到她拍照?江若华矛盾不已。 她只觉得烦躁不安,也理不出个头绪。本来准备好今年一家人一起高高兴兴过个年,这样看来,又泡汤了。 想了半晌,江若华始终没有头绪,看了下时间,已经快11点了,明天就是除夕,本来今天要准备一些东西,但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她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回到家,她给父母打个电话,找了个借口,告诉父母伊一可能不和他们过节了。老两口十分失望,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挂掉电话,江若华松了口气。 第二天是除夕,一大早,江若华把家里又打扫了一遍,接着出去买了菜,回到家系上围裙开始收拾,没多久,听到门铃声响,开门一看,江天禹和江夏英提着大包小包,早早到了江若华家里。 老两口一直很抗拒来江若华的租房,因为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江洲人,可女儿却在外面租房,亲戚朋友问起来脸上挂不住,因此江若华虽然几次三番请他们来家里看看,但都被拒绝了,这一次来一看,两人倒是十分高兴。 这个小区和他们住的老旧小区比起来,各项配套设施齐全得多,外观也齐整得多,更何况江若华住的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里的东西置办得比之前还要齐全。老两口转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 江若华下厨做饭,江夏英捋起袖子要帮忙,但被江若华劝退了,一共才几个菜,不需要再一个人沾手。江天禹一个人在客厅喝茶看电视,江夏英在厨房里,和江若华聊个不停。 “看来看去,我也放心了,只要你日子过得比从前好,结不结婚的,我也就随你去了。”江夏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感慨地说道。 江若华一边把螃蟹放到蒸笼上,一边说道:“你呀,就是瞎操心。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我手里根本剩不下钱,有点钱就被造光了,天天焦虑,现在根本不用担心这些。能存上钱,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以前这些事想都不敢想。走出来了发现长痛不如短痛,就那一阵子痛过,后面就好了。要是没有那一下子,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一点都不用操心。” 江夏英笑了起来,一边细细查看各种厨房用品,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还要让江若华帮着辨认一番。母女两个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挂碍地闲聊天,倒是让她恍惚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爸爸在客厅,妈妈在厨房忙活,江若华在一边帮着择菜,把学校里的新鲜事一件一件说来听,说到高兴处,母女两个大笑起来,惹得爸爸循声走来,问她们有什么趣事笑得这样开心。一晃三十年过去,父母年纪大了,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父母成了她要照顾的对象。 听到她们在厨房的笑声,江天禹慢慢地走过来,问道:“笑什么呢?这么高兴?”母女两个回头一看,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吃过饭,江夏英把女儿赶出厨房,去客厅休息,自己则和江天禹在厨房里收拾。江若华忙活了一个早上,也确实是累了,便躺在客厅沙发上,玩起手机来。 虽然父母嘴上不说什么,大家都努力活跃气氛,但谁心里都知道,少了伊一在场,气氛显得冷清许多。江若华心里挂念,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于是一拿起手机,便给孩子发信息,问她吃饭了没有。肖伊一倒是很快回了消息,刚吃过午饭。 江若华连忙拨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显得意兴阑珊,仿佛不大想说话。江若华便问她要不要回家,肖伊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说道:“妈妈,我想回去,你能不能过来接我?” 江若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忙拿了钥匙和外套就要出门,江夏英连忙赶出来,问清楚情况后,便一叠声催促她快点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让她慢点开车。 路上没什么车,整个江州城静悄悄的,偶尔有几辆车掠过,也是匆匆忙忙的,都着急回家吃年夜饭。江若华心情大好,不禁哼起歌儿来。 天气预报说春节期间天气晴好,温度比往年高一些,路边有几株迎春花已经悄悄开放,远远望去黄澄澄的一片,十分亮眼。江若华放下车窗,吹在脸上的风软软的,顿时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 远处天桥上两侧种的粉色三角梅开得轰轰烈烈,一路摧枯拉朽地延伸开来,仿佛两条粉色彩带,飘向天际。江若华看得目眩神驰,江州太美了。 她打开车载音乐,轻柔的音乐弥漫开来,在路上撒下一串串音符。江若华不禁跟着音乐哼起歌来。 前面路口拐个弯就到了,江若华放慢车速,车子慢慢滑进小区门口的临时停靠点,她掏出手机,正要给肖伊一打电话,眼角余光却瞥见女儿已经背着书包走出门口。 她连忙放下电话,摇下车窗正要招呼女儿上车,却看见肖路从后面气急败坏地赶上来,拉住伊一的书包,要她回去。伊一却不愿意,两人在小区门口争执起来。 江若华立刻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快步向前,一边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这一声像惊雷似的炸开,肖路不由自主缩回了手。江若华面若寒霜,一把把女儿拉到身后,狠狠地盯着肖路,说道:“你干什么?” 要是以前,肖路定会先把江若华骂一通,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见到江若华颇为忌惮,一时竟不敢怼回去。顿了一顿,他才说道:“我本来打算留伊一在这里过年,谁知她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江若华看了看女儿,伊一一脸委屈地说道:“你让我在这里,可你一天到晚不在家,我在这里整天对着林阿姨和她妈妈,你知道我多尴尬、多难堪!可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该干嘛还是干嘛,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还不如回家呢!” 江若华听罢,心里多少有些酸不溜丢,但眼下不是较劲的时候,于是狠狠地瞪了肖路一眼:“还有什么话说?” 肖路却开始卖惨起来:“伊一,你不能这么说啊,爸爸现在自己开公司,大家都觉得我有本事,可压力不知道多大!我每天加班到深夜,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过得更好!难道这点事你就不能体谅爸爸吗?你可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啊!” 肖路刚说完,伊一脸上现出不忍的脸色,江若华知道肖路卖惨又成功了,女儿开始内疚了,急忙说道:“你可别这么说,都为了伊一吗?你和林颖的女儿呢?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再说了,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孩子又没有跟在你屁股后头,谁知道你是去工作,还是干别的?可别张嘴闭嘴都是为了孩子!” 肖路听了却面不改色:“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说话不经大脑思考,整天胡说八道,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合适吗?” 江若华懒得和他争辩,拉起伊一的手就走,肖路却还在后面喊道:“伊一,你要是想过来就给爸爸打电话!”江若华拉着女儿头也不回,拉开车门,发动车子就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江若华不问,伊一也不说。本来高兴的心情顿时变得糟糕透顶。江若华发现只要事情一沾上肖路,就会大大影响心情,甚至会影响一段时间的心情。她暗自下决心,减少女儿和他的联系,必要时候断联都行。 她转头看了伊一一眼,女儿正转头看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昨天两人还大吵一架,今天就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这个弯转得江若华有些猝不及防。她握着方向盘问道:“今天想通了?” 伊一回过头来,看向母亲,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昨天是生气,你本来就不应该窥探我的隐私,又碰上爸爸说了那些话,我心里难受,所有的火都朝你发了。” 江若华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如果孩子可以在她面前自由表现情绪,说明你把孩子养得很好,想到这里,便释然了。她笑了笑,说道:“我也有错,所以不怪你。但我们要约法三章,以后不能一吵架就往外跑,更不能在外人面前闹情绪。如果碰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肖伊一闻言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回到家里,江天禹和江夏英还在家里,老两口看见外孙女十分高兴,早把两个大红包塞在伊一手里。伊一脸上有些愧色,却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姥姥姥爷的祝福。 闲话了几句家常,江夏英便要赶回去,说是和几个老姐们约好了去烧香,江天禹也打算回去继续开店,过年期间生意反而比平常好,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时间。说着老两口站起身往门外走,江若华叮嘱几句,也就让他们去了。 送走父母,江若华回到客厅,书包还在客厅,但女儿却不在,她喊了一声,过一会儿,房间里才传出伊一的声音。江若华打开房门一看,伊一正躺在床上,看见她进来,却一动也不动。 江若华走到床边坐下,摸着女儿厚厚的黑头发,问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能不能告诉妈妈?” 肖伊一忽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母亲,突然笑了起来。 第85章 再见庄园 t 第86章 梦境 江若华转头一看,原来是那日参与救援的一位员工。两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架不住对彼此印象深刻。 那日江若华去蜂园,便是这个人在切水果,分发给大家品尝,后来她在山上迷路,也是这个人带着救援大队找到了她,第二天江若华休息过后想找这个人致谢,却被告知她出门采购了。没想到这次一来就遇到她,着实令江若华又惊又喜。 “这么巧啊!”她站起身来招呼道,转头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吃过饭吗?” 那人看着她只是笑:“不是巧,是王总让我来找你的,听说你这次来了,让我好好招待你。”顿了顿,她又说道:“上次你打电话订房间的时候也是我接的,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声音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江若华惊讶地瞪大双眼,攀谈过后才知道,她叫郑薇,原来是负责采购的,朱佳怡离职后,便被提拔上来接替职位,她大概35岁上下,奇峰山本地人氏,早前跑过业务,后来年纪到了回家结婚生子,就不再跑业务,得知庄园招人就来应聘,一开始只是普通员工,但在搜寻江若华的事件中展现出极强的组织能力而被王天明发现,朱佳怡走后,她没有悬念地负责起庄园的各项事务。 郑薇见到江若华显得很高兴,毕竟两人也算是有过交情,江若华连忙拉着她的手坐下,待要叫员工再点几个菜,却被她制止了。 “我吃过饭来的。王总回去几天,可能过一两天就回来了,他特意交待我,这两天带你好好逛逛,可别再把你整丢了!”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回想起那次的狼狈经历,江若华觉得又尴尬又好笑,便笑道:“还好你路熟,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几句话让一旁的肖伊一听得云里雾里,之前江若华并没有把自己遇到的尴尬事都告诉她,只是选重点说了两句,这会儿小家伙听出点端倪来,便缠着问个不了。郑薇便笑着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只不过她讲得生动幽默,听得伊一笑得前仰后合,江若华也不觉得尴尬。 江若华不禁佩服王天明的好眼光,能选到这样一个爽利泼辣的女人帮着他把庄园管理得这么好,仅仅几个月时间,整个庄园的气象变化和当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她不禁好奇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的?干呗!王总负责想象,我们负责实现。王总一有什么好想法就给我打电话,我在这当地熟嘛,以前就是在整个江州市跑业务的,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过,什么人都见过,也认识一大帮做业务的朋友,所以王总想做什么事,我们一碰头,打几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再说了,不都是这个的事。“说着,她把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凑在一起捻了捻。 江若华听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她也是做业务的,多少知道这里面还有数不清的麻烦事,只不过郑薇做过业务,这些问题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罢了。不过据她透露,夏秋之交的时候来了两次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造成山体多处塌方,之前的蜂场也毁了,没有办法修复,损失不小。江若华听后深感诧异,蜂巢不都是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和洪水什么关系? “山体滑坡,雨下得太大了,土壤里的含水量急剧增加,造成山体滑坡,不单是蜂场,还有好几处农田和池塘都被推平了。好在人员没有伤亡,要不然……”郑薇深深叹了口气。 江若华却对这些事一概不知,王天明从没有说过,倒是老朱说过他们农场遭受一些损失,不过他们农场面积不大,所以还能挽救,但奇峰山庄园这么大,想必损失不小。 “那你们重新装修庄园也是因为这个咯?”江若华问道。 郑薇蹙眉道:“可不是?当时庄园里面也损毁严重,许多设施都泡水了,没办法只能推倒重来。不过这也是王总的意思,这个庄园办了好几年,一开始用工材料都一般,布置的东西他也不满意,所以他回来后就想重新收拾,遭了洪水以后更不用说了,正好推倒重来。” 江若华点点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缘由。她想到王天明这两年流年不利,大小事一起碰上了,损失不可估量,一时间,她不由得替他心疼起来。 “一会儿吃完饭了,我带你到处逛逛,” 江若华笑道:“已经吃完了,别等了,一起走吧。”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肖伊一也跟着站起来,挽住母亲的胳膊。 郑薇微笑道:“你家小美女都比你还高了。” 江若华看了看女儿,笑着说道:“是啊。”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门。 她们先去一号厅,那是朱佳怡当初教他们做蛋糕的地方,那棵桃树还在,只不过经过一冬的风雨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树杈,不过树干还是青绿色的,等到阳春三月的时候,枝头又会发满新芽,开满桃花。 一号厅里已经不见蛋糕和面包展厅,而是改成茶馆。近年来围炉煮茶已经成了新的风尚,代替咖啡厅成了各大城市的新宠,就连江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街巷也开着许多茶馆,在这奇峰山上,围着小火炉,煮着新茶,吃着炭火烤出来的水果,更是应景。 一号厅原先是封闭的,现在把四面打通,竹制桌椅从里面一直摆到山坡上来,每幅桌椅旁都有一把白色的遮阳伞,远远望去就像大大小小的蘑菇开在雨后的山坡上。 郑薇笑道:“来壶茶?” 江若华摇摇头:“一会儿再来吧。还没逛呢。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迷路的。” 郑薇放声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止住笑,说道:“走吧,带你去蜂场看看。” 她们路过上次的篝火集会现场,那里倒是都没变,还是那个场地,小楼看起来也和之前一样。江若华询问之后才知道小楼位置比较高,山洪影响不大,但整改的时候,王天明特意叮嘱过小楼不能动,即使损毁了,也只能复原,不能改动。 江若华十分纳闷,这个王天明为什么把小楼看得分外特别?她想起吴眉的照片,也许那小楼有什么重要含义吧。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咕嘟咕嘟直冒酸泡。 顺着当初王天明带她经过的那条路,她们走进那座树林,和上次相比,江若华仍旧对方向感一无所知,她只觉得树林里面到处都一样,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肖伊一不由得笑道:“看来你上次迷路不冤枉,再来一次还是会迷路!”可不是,江若华暗自摇头,以自己有限的认知,受经验和个人能力所限,若是重头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但郑薇却是熟门熟路,领着江若华母女在树林里左转右绕,很快走出树林,来到之前的蜂场。 江若华看到蜂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挂满大大小小蜂箱的绝壁,右侧一侧全部坍塌了下来,露出大片的黄色泥土和乱石嶙峋,还剩下左侧的岩壁上,有的蜂箱掉了下来,有的被雨水冲坏,已经糟朽了,大块石头散落在各处,有些巨型石块竟有一个小房子那么大,这里仿佛被巨大的炸弹轰炸过,到处一片狼藉。若不是郑薇指点,江若华万万想不到这里竟是曾经有名的崖壁蜂场。 空气中只有山中鸟儿的啁啾,彼此应和,间或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从眼前掠过,而此前千万只蜜蜂汇聚在此的场面,却是再也见不到了,看到这番景象,江若华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肖伊一仿佛心有余悸地说道:“塌成这样,没有人受伤就是万幸了。” 是啊,还好没有人受伤,江若华不敢想像如果当时这里有人会怎样。 郑薇说道:“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们顺着乱石边缘走了一圈,这里早已杂草丛生。郑薇告诉她们,王天明本打算重建蜂场,奈何损毁太严重,这里地势奇峻,大型机械无法靠近,人力无法搬动石块,只好放弃了。 “那蜂场搬到哪里了?” “王总没有说。蜂群死的死,跑的跑,这里已经没有蜂群了,等春天花开了再问他吧。”郑薇皱着眉头说道。 “损失这么大,有没有补助?” “有的,有个专项补助,正在申请。” 江若华点点头,想起有阵子见到王天明时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她无心再看下去,便想离开。 郑薇却问道:“要不要去看你上次迷路的位置?” 江若华虽然兴致不高,但拗不过女儿,只好随着她们一道走。原来当日江若华在第一个拐弯的地方就走错了,走到相反的方向去了,随后越走越远,直接走到山的另一面去了。 这里山体也有部分损毁,只不过没有蜂场那么严重,也许是因为草根树根纵横交错,把泥土牢牢地抱住,这才没有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只是青绿色的山体中,仍旧夹杂着一道道黄色的沟壑,那是山洪经过的地方。那些地方大概要在十几年后才能恢复原样,不,即便是恢复了,也定和原来不一样了。 江若华看向之前休息的平台,那里倒是好好的,她想起那个寒冷的夜、风和呼吸声,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吗?”肖伊一问道。 江若华点点头,她不愿在这里多呆。回去的路上,郑薇指点他们曾经搜寻她的路径,当初她留下的那些痕迹早就荡然无存。 几人走走停停,直走了一个多小时,个个身上冒汗,回到庄园,还是绿草如茵,鲜花烂漫,和刚才看见的景象截然不同,王天明硬是在崇山峻岭中抢下一块地盘,建起一座世外桃源。 游客们慵懒地散落在山坡上,草地里,茶馆里,一边品茗,一边谈天说地,茶水袅袅放在炉子上,水汽袅袅地升上空中,远远望去,仿佛他们各自的梦。这一切也像一场梦,这些人,这个地方,都像在梦境里,所有人在梦里说话、行走、他们的脸上也像是做梦才有的表情。 江若华站住了,羡慕地看着他们,他们不必看到那些断崖颓园,也不必看到那些沟沟壑壑,他们只要在王天明为他们编织的梦境里生活,享受就好了。 远远的青山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模糊了,天是蓝色的,大朵大朵的白云密密匝匝地铺陈着,像刚做好的一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只等着有人来捡拾,装进袋中。远处的天蓝得发白,几乎变成了透明,太美了,江若华在心里叹道,即便是梦境,也是值得的。 郑薇接了个电话,便走到一旁去了。过了一会儿,她走回来问道:“要不要去茶馆里歇歇脚?” 江若华笑道:“你也忙了一下午,大概还有事,我们自己安排吧。”郑薇笑笑,点点头:“那行,你们随意走走,有事给我打电话。那我先走了。” 江若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便对女儿说道:“这里有个民宿小楼,我带你去看看。” 肖伊一却没有母亲的兴致,她走累了,只想找个地方歇脚,喝喝茶,玩会儿手机。江若华想了想,说道:“那边有个咖啡厅,正好可以休息。” 一路上肖伊一都在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好在那段路不远,走个五分钟左右就到了。这里很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原先楼下的咖啡馆都关门了,整座小楼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仔细观察发现,小楼的外墙粉刷过,原本有些发黄的墙壁刷得雪白,显得精神了许多。门前的烧烤广场还在,角落里还有几个烧烤架,还有使用的痕迹。肖伊一不由得抱怨起来。 江若华没想到这里已经关门了,只好带着女儿往回走。两人走得没多远,有个人影从斜刺里冲出来,大喊道:“肖伊一!” 第1章 缘由 见过吴梅后的几天,王天明一直有些恍惚。在给母亲煎药的时候,会想起吴梅,在自家地里干农活的时候,会想起她,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还会想起她,在村里出出进进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一转身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母亲一连问了好几次关于吴梅的事,但每次都被他回避了。他不想让她心烦。见他这样,母亲越发觉得蹊跷。有天,趁着旁边没人的功夫,便抓着儿子问个清楚。 “天明,到底怎么回事,你回来这段时间怎么没去找吴梅?你俩咋了?我一问你就转移话题,一问就转移话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妈,你别多想。” “儿子,你是我生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魂不守舍的,也不出去,也没有去找吴梅。以前你俩都是一起的,这次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我本来以为吴梅有事还没回来,昨天让你爸去打听了下,吴梅已经在家好几天了。她比你还早一天回来的。你俩这叫没事?”母亲说得激动,索性坐起来说道:“难道是因为上回的事,她还在怪我?要是,要是她还在怪我,我这就去找她,给她赔个不是,我不能耽误了你,更不能耽误了她……”说到后面,她气喘吁吁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王天明连忙按住她,但母亲并不理会他的托辞,坚持要去找吴梅,没奈何,他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殴打罗毅,差点被退学的情节。 母亲听完半晌没说话,虽然那次定亲的事最终没有定下来,但在两家人的心目中,还是认为他们俩是一对的,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只是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变故,这样一来让她左右为难。 一方面,她为儿子能吸引优秀的女孩子,十分得意。另一方面,她也十分担心,听儿子的口气,那个邵梅条件极好,可条件这么好的女子,大多有傲气,只怕不是他们这样小户人家能应付得了的。再者说了,这件事要是让老朱知道了,以他的脾气,还不知道能对王天明做出什么事。更何况,他们和吴梅乡里乡亲的,这事万一被其他邻居知道了,会怎么看待儿子?怎么看待吴梅? 她是个极重脸面的人,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在乡邻里的口碑。以前老王家穷,在村里总是抬不起头来,如今总算是有些起色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只怕邻居们又要指指点点了。 王天亮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一看母子两个对坐无言,脸色凝重,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只怕弟弟把真实病情告诉了妈,连忙打着哈哈说道:“这是咋了,一个脸色比一个难看?抢不着饽饽吃就恼了?” 王天明扑哧一笑,说道:“什么饽饽饺子的。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正好回来有件事,刚办完了,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今天好些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仔细端详了母亲的一番,嘴里咕哝道:“前阵子看气色还好啊,这阵子怎么反倒差了?天明,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妈?还是让妈操心了?” 王天明十分尴尬,连话都说不出来,母亲见状,连忙说道:“我很好,天明每天都在家照顾我,哪儿都没去。你这么个大忙人,怎么,一回来就问起你弟弟的罪来了?” 见母亲生气,王天亮不敢多嘴,讪笑着从屋内退出来,王天明便夹脚跟出来,说道:“妈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王天亮只是笑笑,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到弟弟面前,王天明接了,从里面掏出一根纸烟,叼在嘴上,又凑过去在王天亮手里点着了烟,两人走到院子里。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院里,一股热气腾腾地从地上冒起,好在院墙边上有棵树,硕大的树荫遮住了大日头,留下一片阴凉。当初建房子的时候,王天亮嫌它碍事,想把它砍掉,但被王天明劝住了,说是这棵树长这么大不容易,留下来夏天时还能遮点太阳,这才留下了。 树荫下放着几张竹椅,供下午或晚上纳凉的时候用。兄弟俩默契地走向树荫,在椅子上坐下,抽起烟来。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烟。良久,当王天明抽完一支烟后,王天亮又把烟盒递过去,被他拒绝了:“够了,你也少抽点。” 王天亮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我是习惯了,一天一包烟,戒不下来。” “嫂子不说你?” “说啊,可是日子一天天的都这个样子,心里烦,抽抽烟还好点。” 王天明对这个嫂子没什么不满意的,自从她进门,生活上照顾父母,帮着丈夫做生意,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见的人没有不夸的。父母亲也是对这个儿媳妇赞不绝口,除了一点,结婚近十年,她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一开始也到处求医问药,可就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母亲找了各种偏方,一碗碗药喝下去,可嫂子的肚子还是没有鼓起来。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便让王天亮去检查,谁知这一检查才发现,问题出在他身上。 王天亮是无精症,没有生育能力。 这一消息把他打懵了。这也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难过了好久,在王天明的劝说下,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反倒是王天亮为此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是真的想要孩子啊。 从那以后,他路过别人家门口,看到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就走不动道了,非得逗逗孩子才行,有些人家还以为他是人贩子,差点报警抓他。 父母建议他领养一个孩子,那年头农村里要领养个孩子还是很简单的,但王天亮却不愿意。他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始终爱不起来,再加上做生意经常要东奔西跑,事多心烦,这事就搁下了。 从那以后,王天亮的烟瘾大了起来。仿佛人生没什么奔头,也没什么乐趣,吸烟便成了打发时间、缓解焦虑的良药了。 王天明看着哥哥又点了一支烟,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王天亮问道:“你回来这段时间,怎么不去找那个女娃娃?你们俩咋了?” 王天明讪讪地把头转向一边,有些话可以在母亲面前说,但在哥哥面前,他始终说不出口。 王天亮见状,便说道:“论理,这事我管不着。但上次是你让我提起这事的,所以就多问一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做事情之前一定要考虑影响。要是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也要给个说法。老朱那性子你也知道,不是好打发的。可要处理好啊。” 想起老朱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王天明不由得心中一凛,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吴梅是绝不会让老朱乱来的。他了解她。 只是吴梅怎么想?他突然有些心疼。他又想起那天见到吴梅的情景。她似乎又瘦了,脸色也不是很好。她这阵子是怎么过的? 她恨他吗? 不会的,她有罗毅。那个罗毅!他一想起来,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她有那么好的对象,怎么会想起他来?搞不好,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了。 王天亮看着弟弟变幻莫测的脸,心下感叹他真的长大了。 王天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说道:“哥,妈这个病你怎么看?” 王天亮的脸阴沉下来。这件事对全家人来说都是痛苦的,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只拿一些别的事情来说。可以如今的情况来看,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又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后,说道:“她高兴做啥,你就顺着她的意思做就好了。” 王天明听完,又是鼻子一酸。回到家里来,他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但他不想当着哥哥的面哭鼻子,显得自己没有大男子气概,又会像小时候那样被他嘲笑。 王天亮见弟弟低下了头,自己也心里难受,别过脸去,偷偷地用衣袖擦拭眼角。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天亮又说道:“我看妈最担心的就是你的事。你要是没事,去找那个妹子说说,让她来见见妈。这几个月妈嘴里一直念叨着她,很后悔上次自己说了那些话,把你们的事搅黄了。既然你们是两厢情愿,她也没有阻止的道理。大家见个面,把话说开了,既成全了你们,也解了妈的一个心结。不过我看你们的样子,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是她有了别人,这话当我没说。要是你抛弃了她……” 王天明苦笑了一下,道:“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们俩,性格不合。” “你们俩怎么性格不合?我看着她性格挺好的,你性格也不错,怎么就不合了?”王天亮十分诧异。 “这里面的事,一时和你说不清。不过,我没有抛弃她。” 王天亮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知道这事有点为难你们。但妈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哪天……我想着,既然她放不下你,不如哪天你把那个妹子叫过来,当着妈的面说几句话,也好安慰安慰她……”说着,他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天明心里也十分酸楚,他何尝不想让母亲放心,或许母亲放宽了心,病情就好起来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他又鼓舞起来。 “行,这事没问题。”他说道。 太阳把头顶的叶子晒成了金黄色,空气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风,树荫下渐渐热起来,两人大汗淋漓,连身上的背心都湿透了。 忽然王天明只觉得身上麻痒不止,低头一看,手臂和小腿露出皮肤的地方附着大大小小几十只小咬,正在叮他,他连忙挥起巴掌扇下去,掌心上立刻沾了好几个黑点,小腿上却只留下几个红点。 王天亮也发现自己身上有几只虫子,但和王天明相比要少得多,他的体质相对不招这类蚊虫叮咬。 王天明连忙站起来,挥手赶开虫子,一面抓挠皮肤,一面往屋里跑。夏天的时候农村里蚊虫很多,但白天的时候这种小咬是最讨厌的,人只要一会儿不动,身上就会被叮得密密麻麻的。 家里的门窗都装上了纱网,因此蚊虫少了许多,但每到晚上时,总有些蚊子追着光钻进屋子里,咬得人不得安生。王天明又容易招蚊子,因此最怕夏天。 以前,吴梅总会做一个艾草香囊让他挂在身上,就能避免蚊虫叮咬,因此这几年他并不觉得夏天难过,但今年没有艾草香囊,蚊子又叮上了他。 他打开桌子抽屉翻找风油精,每次被蚊子叮咬后,必须涂上这个东西,否则奇痒难忍,几乎把皮肤都抓烂了。 正翻找着,突然在角落里看到吴梅之前给他做的艾草香囊,绿色的袋子上绣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十分精致漂亮,他拿起香囊深深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回忆顿时像打开了阀门的水,瞬间把他淹没了。 那时候他们多么幸福啊,两个人一起上课,一起放学回家,他们一起复习功课,一起互相鼓励,每当她成绩不理想时,他总会不断鼓励她。而他有时候心情不好,懒洋洋地不想动时,她总要拉起他来,把书本塞到他怀里,逼着他继续读下去。两人就是这样一路互相鼓励,互相支持,这才考上大学。 可为什么日子变好了,他们的感情却变坏了? 他久久地看着香囊,连风油精都忘了拿。 “天明,天明。”屋里突然响起母亲叫他的声音。 王天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里,随后,又传出他的叫声:“王天明,快进来!” 第2章 母亲 王天明连忙丢下香囊,冲向屋里,母亲已是昏迷不醒,瘫在王天亮怀里。王天亮正奋力抱起她,无奈母亲身体瘫软直往下溜,把他急得满头大汗。 王天明见状,连忙说道:“放下,背着!” 王天亮急忙放下母亲,由王天明帮着把她负在身上,兄弟俩一前一后向门外跑去。 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身上,两人头上身上的汗立刻冒了出来。王天明怕母亲晒坏了,待要折返回去拿帽子,但王天亮已经背着人往前奔了。看着母亲在背上摇摇晃晃的样子,王天明生怕她摔了,便不再回家,一同护送着往大路上奔去。 路边树上的蝉齐声聒噪,催得哥俩心急如焚。邻居王伯看见了这等情景,连忙上前询问,王天亮无暇回答,脚步不停,王天明见状,便停下来简要告诉他原委,又央他帮忙锁门,待去镇上买东西的父亲回来转达一声。王伯一叠声地答应了。 盛夏中午,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午休,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九十年代的农村里,青壮年都出外打工,只剩下老的小的在家里,王天明有心找人帮忙,最后还是作罢。这里离大路有一段距离,若是这样硬背着,只怕走不了多远就要累瘫。若是他跑出去叫辆车进来,说不定更快。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头皮越来越烫,无数的汗珠像小蚂蚁一样从毛孔里钻出来,又热又痒,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晒化了,想到自己是这样,更不用说哥哥和母亲了。 眼看王天亮脚步踉跄,像是体力不支,王天明连忙疾步上前,对王天亮说道:“哥,我来背,你歇歇。” 王天亮已经是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了,腿肚子也开始打颤,他提了一口气,想再走一段路,但想是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点头同意。 王天明刚背上母亲,便觉得分外沉重。人昏迷之后因为失去意识,全身瘫软,因此背起来格外费劲,没走几步,他也是气喘吁吁了。 又走了一段,他已经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一样,迈一步都十分困难。王天亮见状便要求替他下来,于是兄弟俩轮流背着母亲,只盼着快点走出村口,在路上拦一辆车。 这当口,吴梅迎面走来,撑着一把印花小伞,手上提着个小挎包,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母子三人这副场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天明,天亮哥,阿,阿姨这是咋了?” 王天明抬头看清了是她,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说道:“吴梅,我妈昏过去了,你帮忙到村口叫辆车进来好吗?天太热了。” 村口就是一条公路,平常有些三轮车在那里揽客,但很少有车子进到村子里来。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随时有叫车服务,虽然有的士,但并不普及,像这样的村子,只能步行到公交站乘车,平常有个急事,大多是叫三轮车来拉人。 吴梅听完便点点头,转头向后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住了,回过身把伞塞到王天明手里,说道:“拿着,给阿姨遮着,不要晒坏了!”说完,快步向外跑去。 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王天明心头,顿时觉得眼眶发热。他不敢怠慢,连忙把伞遮在哥哥和母亲头上。王天亮顿时觉得凉快了许多,脚步也轻快起来。 又咬牙走了一段,俩兄弟正要替换的时候,吴梅引着一辆三轮车进来了,王天亮远远看见,顿时精神一振,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母亲向前跑去。 在三轮车师傅的帮助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昏迷的人抬上车,王天亮紧跟着也跨上车去,一手扶住母亲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身上,一辆三轮车顿时显得挤挤挨挨。王天明担心人太多三轮车载不动,连忙说道:“哥,你带着妈先走,我坐公交车去!到医院汇合。”三轮车师傅见这副阵仗,知道耽搁不得,便不再说话,发力猛蹬,三轮车迅速向前驶去。 王天明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短裤拖鞋,身上没有一块钱,一旁的吴梅看出他的窘状,便从小挎包里取出钱包来,塞在他手里,说道:“这里面还有一点钱,你先拿去用。”见他犹豫,又说道,“回头还给我。” 王天明见她满头大汗,浑身透湿,隐隐有些心疼,但心里始终挂念母亲,道了声谢便往公交站跑。一辆公交车刚好驶过来,他跳上了车,找到一个座位坐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脚趾头都磨破了,正火辣辣地疼。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浑身都是汗,汗衫和短裤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车厢里热得像蒸笼一样,虽然开着车窗,但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他擦了下汗,越发觉得焦躁。 售票员过来收钱,王天明连忙打开钱包一看,里面有张百元大钞,还有十几块零钱。他连忙取出零钱交给售票员,正要关上钱包时,忽然发现那张百元大钞后面露着一张纸。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纸打开,发现竟是自己写给吴梅的纸条,那时候正是吴梅父亲生病,她请假在家,他特意询问她为什么没有上课。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往事一件一件漫上心头。他忽然趴在椅背上,任凭泪水横流。 好容易到了医院,找到急诊室,王天亮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长廊里喘气,前胸后背都是汗,头发里不停地渗出汗珠。 “妈呢?” “已经在急救了。” 两人都不说话,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王天亮坐着,时不时地擦一把汗,王天明却在长廊里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往急救室里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告诉他们病人已经没有大碍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推着病床出来。王天明见母亲依旧紧闭着眼睛,但脸色已经缓和多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王天亮帮着推着病床去病房,王天明却拦住正要离开的医生探问病情。那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病人现在没事,但病情已经恶化了,最好留院观察。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左不过就这几天。”说着便走开了。 王天明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全身木然,浑不知身在何处。少顷,王天亮没看见他,便出来寻找,看到他呆立着,气都不打一处来:“王天明,你在干什么!妈醒了,正找你,还不进来!” 王天明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走进病房。母亲正躺在床上,两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两只手像鸡爪一样搁在胸前,听到声音才把眼睛转过来。看见儿子,她那浑浊的双眼顿时有了神采,王天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正在这时,父亲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母子三人安然无恙,这才扶住门框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我一回去就碰见了老王头,跟我说了这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母亲用微弱的声音招呼他们都到床前来,于是王天明坐在她身边,王天亮站在后面,把空出来的地方留给父亲。母亲见父子三人都在,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这么些年在你们家,好日子也过过,坏日子也过过,总归来说,好日子比坏日子多得多。以前家里困难的时候,我也不觉得难,因为你爸人好,生了你们两个儿子也争气,都给我长脸了。这辈子都值了。现在我就一件事心里过不去,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些年了,老王家还没有孙子辈,这是你爸爸和我心里的一道坎。人前人后,我们都说不在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也就是骗骗别人,骗不了自己。我最后悔的就是天明的婚事……”话未说完,已经是老泪纵横,王天明连忙安慰解劝一番,她这才擦了眼泪又说道,“天亮的孩子,我是不指望了,但还是要叮嘱你,最好抱一个孩子回来,不要觉得不是自己的就不亲,养着养着感情就出来了……” 话未说完,王天亮已经泪流满面,低下了头。 父亲也早已红了眼圈,安慰老伴道:“你啊,操了一辈子的心了,现在还操心。他们两个都是大人了,该是什么命老天都安排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顾着点自己……”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擦眼泪,又自己转过头去,擤了把鼻涕。 傍晚时分,王天明走出医院,太阳已经落山,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空气里都是雨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父亲留在医院照顾母亲,两兄弟一起回家做饭,做好了由王天亮送过来,王天明在家里料理家务。中午出门匆忙,一家人都没有吃饭,家里养的鸡啊、鸭啊还有猪也没有喂食,再不回去,只怕都闹翻天了。 回到家里,王天亮去烧饭,王天明去给牲畜喂食。果然大母猪差点把猪圈都拱翻了,几十只鸡和鸭也叫的震天价响。 他先把泔水兑了麦麸喂猪,又给鸡鸭拌饲料,食盆刚放下去,几十只鸡鸭一窝蜂涌上来,你争我抢,吵得不可开交。他连忙又拌了一盆饲料,放在另一边,鸡鸭们这才安静下来,专心啄食。 “阿姨,还好吗?”吴梅发颤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王天明回头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后。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借着厨房窗户露出的一些光,他勉强能看清吴梅的样子。夜里,她的两个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哦,我刚从医院回来,暂时没什么事。”他觉得喉咙发紧,声音十分沙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如释重负地吁一口气,又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们中午那阵仗,太吓人了,那会儿阿姨脸色也很不好。既然没事,那就好,那个,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吴梅,”他赶紧叫住她,拿出钱包递给她,“谢谢你,你今天帮了大忙了。” 吴梅接过钱包,黑暗中,王天明还能看得见她红彤彤的脸。他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能点点头望着她的背影,一阵酸涩涌上他的心头。 夜晚,王天明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吴梅的面孔,他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王天亮留守医院看护,王天明照样回来侍弄家务。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老母猪吃完饲料,又像昨天一样喂完鸡鸭,天色就暗了下来。 他回到堂屋,桌子上的晚饭一口未动,房间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他望向门外,院子的大门敞着,晚风徐徐吹进来,他想起以前一家人在这里谈天说地,摇着蒲扇乘凉,如今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想到母亲要是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天明,天明。” 他抬头一看,吴梅正站在眼前,他生怕是自己这几天没睡好,做梦了,连忙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真是她。 “你怎么来了?” “下午我看见你回来了,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我想着你大概没什么胃口,这里是我做的凉菜,你尝尝,开胃的。”说着,她把两个玻璃罐放在桌子上,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开。 一股腌菜的酸味在房间里散发开来,王天明借着灯光一瞧,原来是辣椒腌白萝卜。这是他夏天最爱吃的一道菜,每年母亲都要腌上一大缸,夏天没胃口的时候,就着这腌萝卜,他能吃上两碗饭。 可今年家里没有腌萝卜了。他更是难过,低下头只是流泪。 吴梅从未见他这样,记忆中的王天明总是精神焕发,即便是和罗毅斗殴的时候,也是精气神十足,现在看到他这样伤心,不由得心疼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ilwxs.com 第3章 左右为难 王天明眯起眼睛来,又点了一支烟,他的手有点抖,尘封的记忆一旦开启,是那么真实,又那么残酷。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儿子说接下来发生的事,那些往事,难以启齿。 他的嘴又粘又涩,讲了这么久的话,抽了这么多的烟,连喉咙都火辣辣的起来,于是伸手去摸桌子上的茶杯,谁知里面早已空了。王洋见状便接过来,在架子上拿了一个茶包,去饮水机倒了开水。 王天明一般是不喝茶包的,嫌它少了些许茶味,不过有时候实在忙起来没有功夫泡茶,茶包也是个选择。王洋是来听故事的,自然不会在泡茶上面下功夫。 青绿色的茶汤喝起来有些涩,王天明微微皱了眉头,还是拿起杯子来呷了一口。他避开王洋探究的眼神,低下头来。 接下来的回忆变得混沌起来。他已经记不清当天晚上是怎么回事,许是吴梅温柔的抚摸,许是那夜夏风的吹拂,他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一把抱住了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叠了放在一边,房间里显得尤为干净整洁,再看旁边,吴梅早已走了。 他正发呆,突然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连忙穿了衣服出去查看,却是王天亮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进来,告诉他母亲昨夜已经去世了。 后面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医院,怎么和王天亮一起料理母亲的后事,父亲的精神早已垮了,躺在床上根本不能理事,只有哥俩强撑着到处张罗。 他不记得吴梅有没有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只知道黑压压的人群来了又走,一个个重复对他说一些话,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只是木然地应着,机械地打点着一切。 忙完母亲的事,又要照顾病床上的父亲,直到父亲刚恢复到能在家里走动的时候,紧接着又到了开学时间。 收拾行李的时候,王天亮提醒他有没有问吴梅要不要一起走,他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表情,那是愧疚、惊讶,还有些许后悔。 那一晚之后,吴梅又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个梦,一场春梦。 王天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弟弟是因为抹不开脸,还解劝了一番,说母亲临走前已经认可了吴梅,不要有心理负担,除非对方有了别人,否则,大可以放开了手脚去追。王天明听罢只是苦笑。 回到学校,他刚把行李放下,邵梅就像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搬着他的脖子有说有笑,直问他这两个月怎么过的,想不想她?又嗔着他不经常给她打电话。王天明苦笑起来,这两个月时间,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偶尔他也会去生产队的小卖部打电话,但当着老板和邻居的面,他说不出亲昵的话。 邵梅知道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在信里安慰了几句。王天明原以为她今天见他,会和他谈这些事,但她只是了了两句带过,便开始聊她在寒假里又见了谁,又去哪里玩,眼见王天明情绪不高,便说道:“别不开心了,走吧,我们出去玩,玩一玩不开心的事就过去了。我朋友在市中心开了个卡拉ok,装修得可漂亮了,又能唱歌又能喝酒,我暑假去了好几次,实在好玩!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嘛,包你很快就开心了。走嘛,走嘛,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我都想死你了。”说着嘟着嘴巴凑上去。 王天明却止住了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他对邵梅的反应有些失望,原以为她见了面会认真安慰他一番。谁知她从头到尾只顾提自己的事,对他的事愣是一点都不关心。 邵梅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十分光火,正要发作,恰好王天明的舍友也拎着行李箱进来,一见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笑道:“哦哟,我来得不巧!”说着,作势要退出,邵梅连忙换了一副笑脸,连忙叫他进来,热情地寒暄了一阵,又瞥见王天明始终耷拉着脑袋,心里越发气恼,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王天明也不去追,自顾收拾床铺。他今天的表现,倒不全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吴梅。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两个女人的问题。面对邵梅他总是很愧疚,但想起吴梅,他更心疼。 但无论他有没有做好准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开学后,他去找过吴梅几次,但都没有找到。他原想着吴梅会去找他,可也没有。就在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事情却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了。 一个月后,吴梅在一次体育课上意外晕倒,被送进校医院,很快,她怀孕的消息在学校里不胫而走。罗毅气冲冲地找到王天明宿舍,兜头给他两拳,打得他倒在地上起不了身,随后就扬长而去。 再然后,就是邵梅拽住他在小操场里兴师问罪,王天明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邵梅脸色大变,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跳脚大骂他是流氓、负心汉,欺骗她的感情,若不是她帮着他向老校长求情,他现在早就滚回老家去当农民了。她这么对他,他却恩将仇报,欺骗她的感情不说,还搞大了那个贱货的肚子。 王天明本是默不作声,对她的责骂照单全收,只是想让她出了气就好,但听到她骂吴梅是贱货时,却也忍耐不住:“你打我骂我都好,不要骂别人。她不是贱货。” 谁知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顿时火上浇油,邵梅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伸出一个指头点住他:“你,你,你还敢替她说话?她不是贱货能随便和你上床?她就是下贱!一个没爹没妈的下贱女人,心甘情愿爬上男人的床!她是不是嫉妒我啊?所以用这种手段抢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是那么好抢的?她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见到我和你好,她就嫉妒!所以才这么下作!这个贱货!婊子!” 王天明心里的火开始腾腾地燃烧起来,邵梅这些话就像鞭子一样打在他的脸上,他恶狠狠地吼道:“闭嘴!” 许是他的气势镇住了她,邵梅果然闭了嘴,脸色颇有些畏惧,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又开始谩骂起来:“你让我闭嘴?你算老几!你出轨了那个贱女人,还敢让我闭嘴?你这个王八蛋,你心疼她了?是呢,她都有了你的野种!你们俩真是一路货色,乌龟配王八,一路不分家!你去娶她吧,不识抬举的东西!保佑她生出个儿子没屁眼!” 王天明气的脸色铁青,把一双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邵梅却不管不顾,兀自叫骂不止。王天明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砸向她身边的树干上。一个带血的拳印便留在上面。 邵梅吓得住了嘴,定了定神,见他脸色不同往日,显然是动了肝火,于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骂出来。 原以为两人就这么算了,谁知隔天邵梅又笑吟吟地找了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样有说有笑。 王天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情人哪有隔夜仇的?过去了就过去了。” 王天明却不信,换做任何一个人,这样的一件大事都不可能轻轻放过,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亲爱的,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我这么爱你,所以当然不能忍受别的女人和我抢你了。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大发脾气。可回去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太爱你了,一想起没有你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我不能没有你。”说罢,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得他的心都软了。 他叹了口气,若是拒绝她,终究是于心不忍。若是答应了,将来这势必是一根刺,无论如何都拔不出去。再者说了,吴梅怀的毕竟是他的骨肉,即便她现在对他避而不见,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了局。 他的意思是,只有狠心和邵梅分手,吴眉才有可能生下孩子。不管怎样,他都需要担起责任。这样想定,他刚要开口,邵梅却悠悠地说道:“我刚刚听说了,她走了。” 王天明大吃一惊:“她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只听说她退了学,回家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上午就走了。” 难怪昨天他在她宿舍门前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她的舍友们见到他也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谁都不愿意搭理他。原来是这样! 他立刻站起身来,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邵梅着了慌,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这是干嘛?” “回去,我得找她问清楚。” “我听说她已经做了人流,她的舍友陪她去的。怎么,你舍不得了?” 王天明吃惊地望着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蓦地,他突然抓住邵梅的双臂摇撼,声嘶力竭地喊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邵梅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嗫喏着,却不敢出声。倒是隔壁宿舍有人听见,伸头来探个究竟。 “滚!”王天明大吼道。那几个脑袋连忙缩回去了。 邵梅哭道:“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松开手,眼神却依旧阴沉得可怕。邵梅揉了揉手臂,畏怯地看着他,说道:“我也是听说的,她昨天就办好了退学手续,走了。” 王天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害了她。我也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就当错认了我,咱们分手吧。” “你要和我分手?王天明!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会后悔的!”她一边大喊,一边哭着跑出门口。 王天明没有耽搁,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几件衣服,往行李箱里一塞,拖起来就走。走廊里的隔壁门洞里,那几个脑袋又伸出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帮我请假,我下周回来。”他就近逮住一个脑袋,声色俱厉地对他说道。那个脑袋连连点头。 他赶到火车站,临时买了张票。好在不是节假日,火车票还宽裕。一路上,他只嫌火车太慢,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去。 好容易到了村口,远远地看见父亲佝偻着背扛着锄头在前面慢腾腾地走着,才一个多月时间不见,他的背竟然弯成这个样子。王天明眼睛一热,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叫了声:“爸。” 父亲仿佛没听见似的,照旧往前走。王天明以为父亲没有听清,提高声音有叫了一声:“爸!” 但父亲还是没有反应,仍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王天明十分奇怪,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父亲这才转过身来,抬头看见王天明,吃了一惊,扯着嗓子问道:“你咋回来了?学校没上课?” 父亲的脸消瘦了许多,也衰老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都颤巍巍的,王天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轻轻说道:“我回来办点事。” 父亲现出困惑的神色,又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原来短短一个多月时间,父亲伤心过度,耳朵竟然听不见了。 母亲走后,王天明去上学,王天亮又忙着生意的事。虽然他提过让父亲跟他一起出去,彼此也有个照应,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一来人年纪大了,念旧,一个地方呆久了有感情,不愿意挪窝。二来,他不想给儿子添麻烦,自己还能动,种种庄稼,做做农活,心里踏实。最关键的一个,是呆在老伴待过的地方,想她的是时候,随时可以去看看。要是离了这里,老伴想回来的时候,找不见他,该伤心了。因此,他拒绝了王天亮的提议。 王天明抢过父亲手上的锄头,一手拉着行李箱,对着父亲的耳朵大声说道:“走,回家!” 第4章 风波 家里到处都是一层灰,院子里的砖缝里长出了许多杂草,农具散乱地堆在角落里。堂屋门口的纱门破了一个大洞,父亲说是一只老鼠咬坏了的,后面也没有修。 房间里和外面一样,桌子椅子都是一层灰,桌子上还有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落了几只苍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碗咸菜,不知放了几天了,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房间里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好像柜子散了架,摔出这么一大堆东西来。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家里从来是干干净净,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只要回到家里,就可以听到母亲说话笑声。他想起房子刚建成时候的光景,现在,面对这四堵墙,他觉得分外冷清。这才多久,家里就变成另外的样子。 父亲慢腾腾地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了,用手不断揉搓风湿的膝盖。最近几天,他的风湿病又犯了。他一面揉,一面大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出什么事了?” “我没啥事,你耳朵怎么了?” “啊?”父亲凑近了他,大声问道。 “耳朵。”他指了指耳朵,问道,“你耳朵怎么了?怎么就听不见了?” 父亲摇摇手:“老了就这样。睡一觉起来,耳朵就不灵了。老了,老了。”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又问他吃了没有,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王天明拦住他,自己挽起袖子准备做饭。水槽里还装着好几只碗,锅也没有刷,还残留着上次吃剩的面条,也发出一股馊味。整个灶台都是油腻腻的,就连地板踩上去都有些粘鞋。面对着这一片狼藉,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他真的想不出来,母亲走后,父亲一个是怎么过日子的。 父亲跟过来,抱歉地说道:“你出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王天明让他出去,自己打来一盆水,先把水槽里的碗筷收拾了,再烧了一壶热水,把灶台和地板擦拭了一遍。整个厨房这才看起来有些样子了。 他又打开柜子,里面只有一袋面条和一袋盐巴,旁边还有一只死蟑螂。他叹了口气,捏着死蟑螂的触须丢进垃圾桶里,又来了下面的柜子,发现里面还有一篮子鸡蛋,便拿出几个鸡蛋来,烧水煮了一碗面条,和父亲两人分着吃了。 吃饭时,父亲几次要问他回来的原因,王天明只说不放心他,回来看看。父亲饶是满腹狐疑,听他这么说,也就罢了。 吃过饭,他让父亲去休息,自己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尽管一路奔波劳累,但看到家里这个情形,实在坐不下。虽然王天亮时有回来看望父亲,但每次回来都是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王天明一边叹气,一边收拾。 屋后的牲畜栏都空了。母亲去世后,他们本想让父亲跟着王天亮生活,便把鸡鸭和猪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冷冷清清的围栏,以前六畜兴旺的景象再也看不见了。 王天明心里难受,一歪身坐在围栏上,低下头来。 他想起吴梅来的那晚的情形来,顿时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急忙向门外跑去。 可吴梅家的大门却是铁将军把门,门口也不像有人回来的样子。王天明顿时慌了,他围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门窗紧锁,吴梅并没有回来。 他连忙找邻居打听,但无一例外的回答就是,并没有看见吴梅回来。 王天明彻底慌了神,吴梅没有回来,那她会上哪儿去呢?他的大脑紧张地思索了一阵,她除了家里,只有可能去老朱那里了。 老朱虽然还在部队,但早已成家了。吴梅嫂子生了一对儿女,都住在部队,平日里几乎不回来。吴梅没有回来,多半是去了那里。 他定了定神,他不知道老朱的联系电话,不过好在之前老朱写信回来都是他帮忙取的信件,因此知道地址在哪里。他立刻回家写了一封信,询问老朱吴梅是否在他那里。 把信件塞进邮递筒后,他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许多疑问开始一个一个浮在脑子里。 吴梅真的把孩子打掉了?她为什么突然退学?这些事她告诉老朱了吗?她为什么不回来?她未来该怎么打算?这些问题一个个闪现,他突然觉得头晕眼花,一屁股蹲在路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又想到,如果老朱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办?老朱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啊!想到这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老朱要有什么火要冲他发,也是他该承受的。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解决问题才是上策。 如果老朱要他娶吴梅,他也乐意。大不了退学,和吴梅一起经营小生意。王天亮那边也需要帮手,他们要是过去了,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吴梅会同意吗? 吴梅啊,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开始痛起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使劲锤了锤头:我真是个混蛋! 回到家里,父亲已经醒了,王天明见他颤巍巍的样子,连忙提出带他去看医生。但父亲拒绝了,只说自己只是老人病,不妨事,人老了都这样,怎么会没有病痛,别操那份闲心了。 但王天明不同意,母亲已经走了,他不想看见父亲又生病了。假如他和吴梅结婚了,一起留在家里,他干活,吴梅在家里帮着照顾父亲,以后再生个孩子,这个家又好起来,日子又有奔头了,父亲的身体大概也就好起来了。想到这里,他的嘴唇又有了些许笑意。 等待信件的那几天里,王天明每天盯着父亲按时吃饭吃药,接着陪他去地里耕作。每天早出晚归,日子倒也充实。他想起和罗毅打架时差点被开除回家的情形,那时候自己是多么恐惧,现在回来后,却发现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当初怕成那个样子,着实可笑。 但他并没有等来老朱的回信,他又写了一封信过去,仍旧是石沉大海,他已经在家里呆了半个月,眼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而学校那边又一直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只能先回校再做打算。 回到宿舍,却见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床上。他拿起一看,却是吴梅的笔迹,他急忙打开,从信里飘落一张照片,却是吴梅的个人照。 王天明心知不妙,连忙看信,果然是吴梅写的分手信。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想了很久,我们分开吧。不要来找我。这张照片留给你做个念想吧。”署名日期是她离开的前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浑浑噩噩地过着,上学、吃饭、睡觉,整个人就像一个游魂一样游荡在校园里。偶尔在路上遇到邵梅,她又交了一个男朋友,遇见王天明时,便故意表现得你侬我侬,两人打得火热。 几个月后,王天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老朱打来的,让他尽快过去一趟。 当他第一次看到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时,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这是一个男婴,眉眼鼻子酷似自己,他一看就明白了。当他用颤抖的手抱住孩子时,震惊和压力几乎把他淹没。 他这才知道,原来吴梅并没有将孩子拿掉,快做手术的时候便走了。离开学校后,她一直在老朱家里,由嫂子照顾。怀孕期间,她孕吐十分厉害,由于她之前身体不好,加上情绪低落,消瘦得厉害。孩子出生时,她吃了许多苦头才生出来,好在孩子十分健康,只是吴梅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得了癌症,因此她的身体一向羸弱,加之各种事情打击,精神和身体都垮了,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卧床不起。老朱心急如焚,便带着她四处求医,谁知她坚决拒绝,只说医生医得了病,医不了命,不要白花这个钱。 拖了一个月,吴梅终究是走了。这时候,孩子刚满月。老朱一家忙得焦头烂额,终于想起王天明这个始作俑者,便把他叫过来了。 原本老朱咬牙切齿地想揍王天明一顿,及至见了面,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孩子太需要亲人了,他是吴梅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把孩子的父亲打坏了,将来他靠谁去。 两人抱头痛哭一番后,王天明便提出由他来抚养孩子。他深知老朱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日子也不宽裕,前面照顾吴梅母子已经是尽了全力。接下来,该是他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老朱没有异议,王天明的反应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吴梅病重期间,他数次提出要找王天明负责,但吴梅坚决不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王天明愿意负责,他自然是没有二话。 王天明思之再三,自己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若是辍学回家,能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吗?既然有了孩子,为了给他一个好的未来,自己一定要坚持念完大学才有好的出路。他想到多年没有生育的大哥。 王天亮接到弟弟的电话后十分惊讶,但他没有拒绝,只是让他把孩子抱回来再做决定。既然是王家的骨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天亮一见这个孩子就对了眼缘,当即表示自己愿意代替弟弟抚养孩子。老父亲知道情况后,虽然唏嘘了半天,但终究是高兴,这才爽快地把农村的房子卖掉,到城里帮着带孙子去了。 如此一来,两件事都解决了。王天明从此发奋读书,毕业时如愿进入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他只给自己留下一部分钱,剩余的都寄给王天亮。 一开始,王天亮的生意很好,但随着98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到来,生意越来越难做,最终不得不以倒闭告终。所有的生活压力都集中在王天明一个人身上,他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这个时候,邵梅又来找王天明,她刚和前男友分了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天明在历任男友中最为出色,便又抛出橄榄枝。 这次,王天明没有犹豫就接住了。如果说刚开始时他还喜欢邵梅,那么现在他纯粹是为了生活考虑。邵梅的家庭背景能帮助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而他这个时候太需要这个了。 婚后,两人感情一开始还很和睦,邵梅爱美、怕疼,说是害怕生育孩子后身材走样,两人当丁克家庭。王天明没有异议,毕竟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件事,他也没有告诉邵梅。 以他对邵梅的了解,若是让她知道那是吴梅生下的孩子,势必不能留下。他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让王天亮正式收养王洋。这些事都是在结婚前悄悄进行的,因此邵梅一直以为王洋就是王天亮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瞒得很好,除了王家和朱家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王天明的事业开始爬坡,接连被提干。王天亮的生意倒闭后,只能另找其他门路,好在有之前的门路和人脉,两年后又重新开张起来。 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外贸行业开始蓬勃发展起来。王天明所在单位正好是负责这些对接工作,因此非常了解行业的状况。经过慎重考虑后,他决定辞去工作,下海经商。 时也运也,当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一边时,想不成功都难。2001年到2010年之间,中国的外贸行业迅速崛起,与之相关的行业都赚得盆满钵满。王天明因为熟悉行业,加上邵梅家族的人脉,他迅速在这个行业中掘到第一桶金。 随着业务不断扩大,收入水涨船高,公司规模也迅速扩大,需要许多人手,便让王天亮关张了小生意,和他一起经营公司业务。 眼看事业蒸蒸日上,但他的家庭生活却出现了问题。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正悄悄袭来。 第5章 真相 到2010年时,王天明的公司已经成为行业的龙头企业,由于公司规模急速扩大,工作越发忙碌,于是他把家从江州搬到了上海。因为应酬和工作的关系,他时常出差,家里几乎成了旅馆。一开始邵梅还抱怨他整天忙碌,不能陪她,王天明每次都耐心解释,想法子哄她开心,也学会了买各种礼物补偿,因此两人感情虽然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浓烈,但也过得去。 老朱从部队复员后,工作十分不如意,又因为没有父母帮衬,老婆没法上班,两个儿女正是成长期,都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因此经济压力巨大,经常入不敷出,无奈只能搬回村里的老房子住。王天明知道情况后,便在自己公司里给老朱安排了一个职位,让他负责公司安全工作,老朱因此解了燃眉之急,生活条件也改善了不少。 经过在社会的多年历练,老朱也算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为人处世变得灵醒许多,王天明见他做事踏实可靠,便试着让他做一些和业务相关的工作,谁知老朱竟有两把刷子,把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这样一来,便让王天明对他刮目相看,公司正是急需用人之际,于是着意培养老朱,以便将来有个左膀右臂。 邵梅经常出入公司,对王天明身边的人了如指掌,但她却从未怀疑老朱和王天明的关系。一来是因为无人知道其中关节,毕竟老朱和吴梅各自的姓氏不同,不会有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再加上过去的事年深日久,无人提起,就连当事人都逐渐淡忘了,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相安无事。 不过,老朱时常惦念外甥。吴眉早逝,是他的心头之痛,好在她还留下一点骨血。但今时不同往日,王天明如今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不好多问。倒是王天明体恤他的心意,偶尔也会暗示他孩子一切安好,让他放心。老朱见他如此,知道他做事稳当,又见邵梅泼辣能干,便不再多言。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洋渐渐长大,五官和王天明越来越像,好在大多数人不会猜到两人的真实关系,毕竟叔侄俩长得相像也正常,加上王天亮夫妇把他视若己出,所以邵梅并未多想。 王洋出生的头几年还是由爷爷带的,后来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在王洋10岁时,老爷子便撒手去找老伴了,王天亮夫妇只能轮流照顾王洋。 这一年暑假,公司有一笔大订单,王天亮夫妇必须驻守工厂,盯着工人生产,以防出现质量差错,如此一来,王洋的照管就成了问题,好在邵梅那段时间刚好有空,王天明便和她商量,把王洋接过来照看两天。 邵梅不喜欢孩子,对王天明这个侄子并不感冒。她始终不明白王天明为什么对这个侄子这么钟爱。不过她只是简单归结为王天明喜欢孩子,既然他们没有孩子,他就把爱都给了侄子,因此并未起疑,直到这天出了一件事。 天气炎热,外面骄阳似火,地板上也在腾腾地往上冒热气,赤脚踩在上面,烫得直跺脚,在外面行走的人,只差撒一把孜然就成了烤肉,王洋一直吵着要去游泳,邵梅看着明晃晃的天,心里百般不情愿,又不好扫他的兴,只能哄着让他在家里看电视,等到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再带他出去游泳。 王洋看完几集动画片,还不见邵梅下楼,便要上去找,却被保姆拦下了,说是婶婶在楼上休息,若是吵醒了她是要生气的。王洋在这几天里,知道婶婶不比叔叔脾气好,要是生气了倒是不好办,只好怏怏地回到客厅里。 不过他终究是孩子,平日里在家里十分顽皮,这会儿也闲不住,看了很长时间动画片,实在是腻了,想起叔叔的书房里有个好玩的积木游戏,便打算去找来玩。保姆见他不去楼上烦邵梅,自己也乐得偷懒,便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王洋百无聊赖,在书房里找了一圈,始终没找到积木,越发觉得没意思,书房里贴墙做了一面大书柜,里面放着各色书籍,十分壮观,但靠墙角却直立着一个小小的松木书柜,一共五层,只有单独一列,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一些旧书,这些东西看起来比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旧得多,和整个环境极不协调。不过王洋知道这是王天明从老家搬过来的书柜。 当初卖老房子的时候,大多数物品都折旧卖了,唯独这个小书柜和里面的书,王天明舍不得,便都搬了来上海。邵梅一开始十分不高兴,这么老天拔地地把一个旧书柜从江州搬到上海,实在没有必要,但王天明出乎意料地坚持,他说这是老房子里陪伴他成长剩下的唯一物件,是当年建新房子时母亲特意让匠人做出来的,物件的纪念价值已经多过本身的价值,断然不能舍弃。因此,邵梅虽然十分不情愿,也只好由他去了。 王洋见柜子上有个精巧的摆件,便想爬上去拿,但他个子太小够不到,又搬来王天明的大办公椅,他刚踩上去,谁知椅子的轮子往后一滑,他便往前栽,情急之下连忙抓住柜子,竟连人带椅和柜子一起倒了,东西掉了一地,自己也摔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疼得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了保姆,她一见这情景就慌了,连忙大声叫邵梅,自己赶上前去抱起王洋,查看伤势。好在王洋摔下的时候还知道用手撑地,只是嘴唇磕上牙齿出血,两个手肘磕得淤青,一边膝盖擦破了皮,看起来情势虽险,伤势却不重。 邵梅听见声音,穿着睡衣下楼来,看见这场景,连忙问明伤势,知道没有大碍后松便了口气,又看着一地狼藉,心里十分烦恼,但见王洋哭成这个样子,也不好责怪,只是吩咐保姆收拾干净,再给王洋包扎一下伤口。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看见书堆里有一本书夹着一张照片掉出来,她好奇地捡起来一看,竟是吴眉的照片。 照片有些发黄,但保存完好,吴眉身上穿的正是在大学时代十分流行的衣服样式,照片上的她低眉浅笑,十分动人。 邵梅一见,心里的一把无名火顿时烧将上来: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王天明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她顿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这么多年,他和她在一起,心里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女人!他竟然背着她,还思念那个女人! 她越想越气,本想把照片一撕了之,但想了想,又忍了下来,若要兴师问罪,这就是证据。 她打电话给王天明,也不管他当时身边有没有客户,劈头盖脸地先把他骂了一顿,接着便要求他回来解释清楚。王天明一头雾水,碍于身边还有员工和客户,只好忍耐下来,等回去再说。 回到家里,邵梅“哗”地把照片甩到他跟前,问道:“你是不是还和吴眉有染?” 王天明一开始只觉得莫名其妙,看见照片之后这才变了脸色,只不过他并没有急于辩解,因为这件事解释不好只会越抹越黑,以邵梅的脾气一定会追根究底,到时候王洋的事就瞒不住了。因此,他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捡起照片,却并不答话。 邵梅见他始终对照片的事讳莫如深,不解释,不辩驳,以为他真的理亏,便歇斯底里地大闹起来。 “怎么,你还和那个贱人来往?她当年退学后去干嘛了?啊?靠什么养活自己?该不会是做鸡去吧?” 王天明就像被人扎了一锥子似地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闭嘴!” 邵梅却不闭嘴,她正在气头上,这么多年来,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憋屈的时候?不把这口恶气出尽,她是不会罢休的。 “怎么?被我说中了?哼,贱人就是贱人,到现在还不放过我们?怎么,她就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吗?” “你胡沁些什么!”王天明十分恼怒,他最不想被人提起这些事。 “当年她未婚先孕,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她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事,敢做就该敢认啊,怎么,还受不得别人几句话?”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可王天明越是不愿意提,邵梅就越来劲,开始滔滔不绝地把当年的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说个不了。 “这么多年,你们都没忘了对方吧?还是她一直仗着自己对你有恩,要你偿还她?你别忘了,她算什么?她有什么本事逆转乾坤?只怕她卖了自己才得来的吧?她能跟你睡,难道不会和罗毅睡?否则罗毅怎么可能让院长撤销通知?哼,贱人,当初不要脸,现在更不要脸了!” 王天明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到后面渐渐明白过来,当年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你说什么?不是你和院长提的?你没有和院长提过?” 邵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嘴不提。王天明心下狐疑,也不再问,也怕她没完没了地闹下去,惹来闲话,便拿起吴眉的照片扬长而去。 回到公司后,他越想越不对劲,邵梅话里话外,似乎是吴眉让罗毅去找院长撤销退学通知,而他一直都以为是邵梅做的,想来想去,他决定找到罗毅问个清楚。 他通过同学联系上罗毅,彼时罗毅已经成了某个国企的高层领导,巧的是他也在上海,已经结婚生子,事业一帆风顺。时间流逝,过去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他接到王天明的电话后倒十分热情地寒暄了一番,王天明便借势邀请他出来小聚。罗毅虽然觉得意外,但也豪爽地答应了。 两人都不喜欢太正式的场合,便约在一个排挡见面。多年不见,罗毅略微有些发福,却比当年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气质。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竟比其他人更惺惺相惜起来。 酒过三巡,罗毅有了些酒意,便问道:“说吧,你今天找我出来,是因为什么事?和吴眉有关?” 王天明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说道:“今天找你出来,确实是有事……当年……是你去找我们院长,撤销我的退学通知的?” 罗毅一愣,随即会意过来:“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事啊?” 见王天明郑重其事地点头,他便笑了,放下杯子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王天明险些退学,后来学院又撤销决定,并不是因为邵梅的关系,而是吴眉求罗毅高抬贵手,放王天明一把,罗毅心软,便答应了。 有一段时间,吴眉和罗毅成了男女朋友,但吴眉始终忘不了王天明,两人在一起之后,她始终郁郁寡欢,罗毅见状,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直到吴眉怀孕,罗毅才知道消息,一时激愤,便打了王天明,一来出过去的那口恶气,二来,也是为吴眉出气。 邵梅听说吴眉的事后,嫉妒心发作,便叫了一群人日日去吴眉宿舍羞辱她。吴眉正在怀孕初期,身体很不舒服,她本就体弱,加之心事重重,又被这些人这样骚扰,精神和身体几乎崩溃,便出现下体流血的情况,舍友见状便劝她拿掉孩子,还陪她一起去医院,但手术前,吴眉改变主意,离开了医院。 回去后,她立刻办理退学手续,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王天明这才知道实情,他一直以为是邵梅帮了他,谁知竟是吴眉,心里对吴眉更是愧疚,又想到吴眉的死和邵梅有关,心里对邵梅厌恶不已。 罗毅见王天明脸色难看,便问道:“你该不会是才知道这件事吧?吴眉呢?她没告诉你吗?我以为你们俩是同村的,又是高中同学,她应该告诉你的。她退学后都怎么过的?你们结婚了吗?” 见他问了这么一堆话,王天明心里更是难受,憋了良久,才说道:“吴眉,她去世了。” “啊?”罗毅蓦然变色。 第6章 痛苦的真相 和罗毅见面后,王天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回到家后,他拿着被褥搬出卧室,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邵梅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气性。原以为王天明消了气,会像以前一样把她哄转回来,谁知他竟然这般决绝,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她原先还僵持着,想着过几天他想通了,还会做小伏低地求她原谅。这期间她还特意着人去江州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吴眉已经过世多年,顿时觉得自己那场火发得莫名其妙,心里的芥蒂也放下了,想着冤枉了王天明,也该意思一下,给他道个歉。 谁知王天明竟不为所动,对她的道歉置若罔闻,态度依旧冷淡,这让她恼火异常。从小到大,她从未这么做小伏低过,如今她放下身段,他竟还是这个态度,不禁让她大为光火,又大吵了一场,但这次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因为对方根本不接她的茬。 谁知王天明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她就像一拳打到一团棉花上,她哪里受得这种气,索性把家里的器具砸了个稀烂。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挽回王天明。 这次,邵梅确实是触碰了王天明的逆鳞。 在关键的问题上撒谎,想到她在吴眉最艰难的时候,还在伤口上狠狠地撒一把盐,把吴眉逼得无路可走。若不是这些事,吴眉也不至于抑郁而终。这一切都拜邵梅所赐!想到这里,王天明益发对邵梅难以原谅。若不是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他早就一拳呼在她的脸上。 此后,他渐渐地连家也不怎么回,大多数时候都宿在公司,或在酒店。他开始到处出差,甚至三过家门而不入。两人的感情早已名存实亡,只是延挨着不离婚。 邵梅想过许多法子挽回,便提出要个孩子,但王天明依旧不为所动。 眼看着这样下去不是法子,邵梅便强自决定收养一个孩子,这样即便离了婚,还可以以孩子的名义多分财产,要求王天明支付高额抚养费,甚至以此拿捏他。又或许他看着孩子可爱,突然心念一转,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或许峰回路转,两下里皆大欢喜。 谁知王天明软硬不吃,随她去闹。孩子领回来了,他也无动于衷,该给的钱都给,但就是不愿意在她身上花时间。他有时候也觉得孩子可怜,摊上这样的家庭注定不会幸福,但邵梅越是这么做,他越是反感。 十几年里,他也有过其他女人,但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干涉邵梅有其他男人,因为有共同利益,他们都各自不拆穿对方。既然大家都接受这样的模式,那么日子也过得下去。 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扮演着恩爱夫妻,任是王天亮夫妇都看不出其中端倪。两人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只要不拆穿,依旧是一对模范夫妻。 后来老朱从公司退了出去,自立门户开了一家公司,王天明也入了股,在业务上帮衬着,一开始也赚了钱,只不过后来行业渐渐不景气,公司才倒闭了。 这时候王天明的公司早已发展成集团,涉及房地产、互联网等多个行业,外贸早已不是主要业务,事业依旧如日中天。尽管如此,除了王天亮一家,老朱一家仍旧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好在这时候老朱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都能独立,生活压力不大,加上前期的积累,养老不成问题。只是他第一次见到朱佳怡,恍惚间,以为是吴眉站在面前,他这才发现随着时间流逝,对吴眉的感情愈发变得纯粹。 他找了个借口,想把朱佳怡安插在他的身边工作。但他也知道,邵梅能容忍他有别的女人,却不可能容忍相貌酷似吴眉的朱佳怡。何况朱佳怡不是吴眉,虽然相貌相似,但性情各异。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朱佳怡是什么感情。 只有老朱对这件事十分警惕,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对于当年的事依旧介怀,断不会让女儿重走吴眉的老路,所以对王天明的提议婉言谢绝。可架不住朱佳怡人大心大,自己找了王天明,同意这件事。 于是王天明在偏僻的奇峰山庄园给朱佳怡安排了一个职位。一开始朱佳怡十分不乐意,她本想着当一个都市白领丽人,出入写字楼,衣着光鲜亮丽,可不是在一个偏僻的农庄当什么负责人,整日价看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打发人生中的最好时光。 但老朱知道后,却出乎意料地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他想着女儿离家近,能互相照应,将来这份工作做好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也能照这个模式发展起来。最重要的是,王天明在上海不怎么回来,接触的机会不多,杜绝了许多隐患,想到此处,老朱爽快地答应了。 一开始都相安无事,王天明一个月来一次江州,大部分时间也是泡在时光咖啡馆里,空余的时间才去山上看看。朱佳怡刚开始时虽不大高兴,后来见工作环境极好,同事们相处起来十分融洽,和她之前的工作环境比起来是天差地别,再加上父母亲一力赞成,这才慢慢觉出好来。 最重要的是老板待她极好,工资自然不必说,平常时间相对自由,因此便慢慢喜欢上这份工作来。至于喜欢上王天明,那是后话了。 但旁人还没怎么的,邵梅已经觉出不对劲来。虽说王天明在江州有产业,但那毕竟不是主营业务,以往一年半载才去看一次,但这一年多来,他雷打不动每个月都去,每次回来都容光焕发,神情不似往日。 这里面多半是有猫腻。 他们已经默认彼此都有别的人,但邵梅不能容忍的是,王天明还和江州有瓜葛着。当初她打败了吴眉得到了王天明,断不能在二十年后被一个死人打败。想到这里,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为此她请了个私家侦探调查,这一查不要紧,没想到多年来王天明确实一直和吴眉的家人有各种各样的联系,甚至还一直为她的家人提供帮助。 在江州的私家侦探所里,她收到私人医生发来的报告,打开一看,好像一个焦雷从头上滚过。前段时间她一直觉得身体不舒服,便做了体检,病理结果是癌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个借口走进卫生间里,在里面出了一阵子神,接着便大哭了一场。 痛苦和绝望啃噬着她的心,她认定就是这段糟糕的婚姻令她情志抑郁,这才得了绝症。她要报复!而私家侦探的调查结果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当她把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竟发现旁边那辆车里坐着长相酷似吴眉的朱佳怡,她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一定是噩梦,否则不可能在同一天有两件可怕的事同时发生!吴眉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可她怎么活生生地坐在她旁边的车子上? 她一定是见鬼了! 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可能有鬼?她再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吴眉怎么可能死而复生?那只不过一个长相酷似吴眉的女子罢了。 可是,她怎么会长得和吴眉那么相似?这时朱佳怡开着车驶到前面,后面的车喇叭响成一片,她看到那辆车的车牌,那是王天明在江州买的车!她这才明白过来,车里坐的是吴眉的侄女——朱佳怡。 闹了半天,她还是输了,她彻底输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赢过。吴眉死了,但她一直活着,活在她的婚姻里,活在她丈夫的心里,她的身影像鬼魅一样无处不在,就像现在,她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样。 她忽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既然已经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她忽然丧失了理智,猛地一脚油门踩上去,一下子和朱佳怡的车撞在一起。 谁能料到邵梅驾驶的汽车车头竟然损毁到如此触目惊心的程度!好在,朱佳怡只是负了伤,内脏受了猛烈的冲击,以及一些皮外擦伤。好在她还年轻,身体素质良好,所以恢复速度较快。然而不幸的是,邵梅却在这场事故中当场丧命。 王天明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洞悉了其中缘由。他心里清楚,这起事件将会迅速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于是,他立即采取行动,安排朱佳怡在偏僻的奇峰山庄园内静心调养,并且叮嘱她没有特殊情况切勿轻易下山,自己则赶往江州处理后事。 后来的事一件连着一件,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停下来。邵梅的公司还没处理完,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被逐出董事局。 屋子里安静下来,香烟那袅袅的青烟一直升上天花板,房间里浓厚的烟味已经让王洋不能呼吸了,他站起身来,疾走几步打开房门,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阵风吹过,把他身上的烟味吹散了。 他静静地伫立在走廊之中,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两只手微微颤抖着,艰难地支撑在冰冷的栏杆之上,仿佛那上面承载着他全身的重量一般。他的头颅低垂着,像是被一股无形的重压狠狠地压了下来,让人无法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肩可以猜到,此时的他心情一定非常沉重。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时间也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短短两个小时,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舅舅、堂姐,也至此知晓自己的人生竟与此前截然不同。曾经,他一直笃定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父母对他疼爱有加,叔叔更是将他视如己出。从小到大,他都被关爱与陪伴包围。然而,如今他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虚妄的假象。 他想笑,但笑声中却满是苦涩,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呜咽。 当一个人一直坚信着某种假象,并将其视为真实的时候,突然间这个假象被无情地撕开,暴露出残酷而赤裸的真相,这种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所有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都化为乌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云端跌入深渊,让人猝不及防、无所适从。原本笃信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骗局,由自己的父亲和伯父串通好的骗局,欺骗了他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却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醒来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绝望。那种震惊和绝望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迅速将他吞噬,令他无法喘息。 在这一刻,他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甚至可能对自己产生怀疑。曾经的自信与骄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我否定和挫败感。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宛如一座雕塑般坚定而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浑然不觉,仿佛与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他的眼神空洞无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可能倒下,但又顽强地支撑着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此刻的他看上去无比憔悴和疲惫不堪,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被耗尽抽空一般,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留在原地。 王天明跟着走出房间,站在儿子身后,他看着儿子高高的背影,又是欣慰,又是惭愧。欣慰的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惭愧的是,自己对不起他的母亲,更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 良久,王洋才转过身来,疲惫地说道:“你让我缓缓。这两天别找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王天明没有答话。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是多t余的。 王洋转过身,走进隔壁房间,那是一早王天明为他准备好的。随即,门关上了。一切都归入沉寂。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隐入山脉,一阵凉风吹起,吹到身上有些冷。王天明嗅了嗅空气,有雨的味道。 晚上该有一场雨吧。 第7章 烫手山芋 到了晚上,果然下起雨来。 大风裹挟着大雨山呼海啸着从山谷里冲过,再狠狠地撞在山脊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一时间似乎要把世界摧得天崩地裂。王天明听着风声和雨声,心里暗暗焦急,若是又爆发一场山洪,只怕才刚修好的院子又毁了。 然而大风大雨狠狠刮了半个小时,忽然一切都寂静下来,打开门一看,雨已经停了,天边疏疏挂着几颗星,地上积着一汪一汪水,在灯下反着光。但房间里闷热潮湿的气氛却一扫而光,墙壁上挂着的水珠自己渐渐干了,房间里的霉味、卫生间里氤氲的味道也消失了,气温又降下来,人身上有种干爽的冷冽。 大概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多年来压在心底的秘密有了出处,他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他又点上一支烟,想了想,又把它按熄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沉思着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晚上十点,王洋大概还没睡,王天明很想过去看看他在做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他了解儿子的性格,现在不是去打扰的时候。 他回到桌边坐了下来,拿起吴眉的照片细细端详,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浅浅笑着,依旧青春年少,而他已经老了,头上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深深的鱼尾纹,将来在另一个世界再见时,他大概一眼能认出她来,而她,还能认出他吗? 他突然心里一痛,眼泪簌簌落下。良久,他抹了一把眼泪,又点了一根烟抽起来。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江若华打来的。看到这个名字,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才短短一天时间,他却觉得像隔了十年。 江若华道:“方案我做出来了,是现在给你看,还是明天早上?” “什么方案?” “静雯的保险啊,”江若华语气当中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今天说的事,忘啦?”她是真怕这个单子会黄。 王天明这才想起来让她设计保险方案的事,自己一天心思都放在王洋和吴眉身上,竟把这事忘得死死的。 “哦,你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效率很高啊,呃,我这会儿没什么事,你要是方便的话,来我房间里谈吧。” 江若华耳根有些发烧,这么晚去一个男人房间,多少有些不自在,可她等不了,不早点把这个单子敲定,大概这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可是,如果敲定下来,还能睡得着觉吗? 但她没有迟疑,这样大的单子,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没有几次,错过了就没有了。她收拾好东西,回头见王靖雯还在看平板电脑,肖伊一已经复习好功课,和她坐到一起,两个人都在看英文电影,房间里温暖宁静。 江若华叮嘱了她们几句,便出了门。天气很冷,地上湿漉漉的,树梢上、树叶上在往下滴水,淅淅沥沥,仿佛又下了一阵小雨。 路灯灼灼地亮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江若华裹紧了外套,拖着僵直的腿往前走——她一个下午都坐在桌旁赶方案,几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她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敲门的时候,她的手指几乎冻僵了,气温下降得太快了。山里的气温下降得更快。门开了,王天明站在灯光里,面无表情,像一尊冷冷的塑像。 她没来由地把心往下一沉:他该不会是改主意了吧?从业这么久以来,她遇见过无数次客户临时改变主意的情况,但没有一次让她这般紧张。 “进来吧。” 房间里开着暖气,真是奇怪,白天的时候还怕热,这会儿竟会这么冷,南方的春天总是给人猝不及防的感觉。空气里混合着烟草和清洁剂的味道,闻起来怪怪的。江若华皱了一皱眉头,她不喜欢这种氛围,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外面很冷吧?”王天明道。 “冷。”江若华一边说,一边放下包,她的手指冻得麻木,脚底也有些隐隐生疼。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地板和桌面都擦得铮亮,都能倒映出人影来。书桌上方的那一盏灯低低垂着,在紫檀木桌面上照出一圈光晕。 才半日未见,王天明却看起来十分疲惫,江若华觉得奇怪,见他盯着她,只好讪讪地拿出电脑,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我做了两套方案,王总看一下,不了解的地方再详细谈。” 王天明并不答话,把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你说吧,我听着。” 江若华见状,有些恼火,不过这毕竟是财神,断没有挑剔的理由,于是定了定神,打开图表侃侃而谈。王天明闭眼听着,好几次江若华怀疑他都盹着了,但说到关键处,他又睁开眼睛,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 讲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方案讲解清楚,江若华停了一会儿,看他的反应,王天明这才坐起来,提了几个问题,江若华一听,确实是认真听了,否则不会问出这么有针对性的问题。她这才略略放心。 待几个问题回答完毕,王天明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小江,这次让你来,原本想的就是这个单子交给你做。对你的专业,我是放心的。这次静雯的事,也多亏了你,所以你放心,这个单子,除了你,没有别人。” 江若华心底欣喜若狂,面上却极力掩饰着,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扭曲。她连忙说道:“谢谢王总,那么,您还有其他问题吗?”一面说着,一面拿出平板电脑,只等他签字。 “不过,我还有几个要求。” 一听到他说有要求,江若华的心又不免往下一沉,只好强自镇定:“您请说。” “你也知道,静雯这个孩子一直是我的心病,这么多年来,我对不起她,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她妈妈走了,这孩子这才有了这么多问题。归根结底,她缺爱,缺一个人管教。我不是推卸责任,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说的话她未必肯听,她自小也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来话,除了王洋……但王洋也有自己的事,实在抽不开身。我看她和你女儿倒是相处得很融洽,我虽然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机缘巧合,也是缘分,对于你的人品,我是信任的。我过阵子会回上海,静雯大概又不肯回去,所以才想请你帮忙,帮我照看她一段时间,顺便开解开解,兴许这孩子就好了。” 王天明还未说完,江若华便连连点头,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带孩子嘛,这正是她的强项,只要他放心,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再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也就是家里添一双筷子的事,不像小孩子难带,晚上让她和伊一一起睡,白天她带着去上班,亦或者出去走走逛逛,有什么不行的?过段时间交还给王天明,不就行了?再说了,客户就是上帝,何况这个上帝有的是钞票,还给这么大的单子,别说带孩子,就是给他生孩子都成。 江若华这么一想完,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她连忙打个哈哈:“王总既然放心得过我,我自当全力以赴。你放心,你的孩子我当自己的一样看,静雯和伊一性情相投,相处起来应该不是问题。” 王天明赞许地点点头,又道:“这孩子性格倔一点,你多担待吧。我把上海的事处理完就回来了,到时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呃,签合同吧。” 从小楼出来,江若华还是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她没想到这么一个大单居然这么容易就签了。群里照例沸腾了一番,林锐、张总纷纷打电话来祝贺,请求她在开年后的会议上分享经验。江若华在电话里谦虚了一番。 不过,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现在她终于理解吴怡君在分享会上说过的话,签大单纯属靠运气,那时候还以为这是她的自谦之词,现在看来确实是实话。在保险公司有句话,小单靠勤奋,大单靠运气,如今看来,这个单子能成,专业素养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是靠机缘和运气。 王天明说认可她的专业,可在这个行业里,比她专业强、资历更深的大有人在,再说了,以他的资源,身边至少围绕着一打像她这样的保险代理人。可他偏偏选择了她,为什么? 最奇怪的是,他把孩子交给她带,这难道仅仅是因为王靖雯和伊一相处得好?因为要把孩子交给她带,所以才让她签了这个大单? 这里面总是透着些古怪。 她在路上想了又想,始终想不通。但这个单子是真真切切的,不管怎样,对王靖雯来说是好事,对她江若华更是好事。双喜临门,值得大大庆贺一番。 晚风凄凄,树叶上的落雨纷纷而下,寒气一阵一阵地从脚上泛起,冻得她直打哆嗦。她急忙裹紧了衣服,加快脚步向前走。这倒春寒反比冬天更冷许多。 回到房间里,伊一已经朦胧着双眼不断打着瞌睡,王靖雯却仍然精神抖擞着看电影。见江若华回来,便打了声招呼,这样一来,肖伊一也醒了。 江若华向她们笑笑,走过来,把她们两个都搂在怀里,亲热地说道:“以后啊,你们俩都跟我在一起了。” 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江若华便笑着转述了王天明的话,伊一自是喜出望外,而王靖雯却低下头哭了起来。这倒让母女两个十分意外,原以为她会高兴得跳起来。 半晌,王靖雯才说道:“江阿姨,谢谢你,也谢谢你,伊一。” 江若华摸摸她的脸,和伊一比起来,王靖雯的经济条件好得多,但却过得苦得多。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让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即便她苦心孤诣地做了一些事,但归根结底,出发点还是正当的。若是有亲近信任的人事事为她主张,她也不至于这样。想到此处,江若华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又见天色已晚,再说个没完没了,只怕又要到深夜了。便让她们洗漱一番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她收到王天明的信息,他已经和王洋离开江州,回上海办事,如果江若华愿意,可以在庄园里住着,想回市内也可以,生活费他照付,只是麻烦她每隔几天把王靖雯的情况告诉他即可。 江若华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这王天明该不是把王靖雯给遗弃了吧?昨晚刚交待完,今天就走了,这么快就把孩子撇下,难不成只是寻个借口,倒让她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她想起新闻里有亲生父母将孩子遗弃给保姆,几十年不闻不问的事,眼前情形总有几分相似,若是什么时候王天明把生活费停了,她能怎么办?到时候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不过,王天明把转账都标记得清楚,是孩子的生活费,看到这里她这才放了心,退一万步说,假如王天明真想遗弃孩子,王靖雯有那么多资产,已经实打实地在她名下,要独立也不是什么难题,她已经15岁了,以后的生活大概也过得去。再说了,这么大的奇峰山庄园,他花了这么多心思,难道是空架子不成?她不由得笑自己想得太多。 想到这里,她一阵轻松。看看两个孩子还睡着,她伸了个懒腰,慢慢地起床梳洗。待王靖雯起床,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原以为王靖雯大概会失落,谁知她竟十分欢喜。 “江阿姨,我老早就想自己呆着了。上海……不好玩,在江州,我有朋友……我现在什么都有,再也不怕啦!我想出去玩,江阿姨,你带我们出去玩吧!” 江若华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这个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了,不过,接得不冤。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叫伊一起床,今天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出去玩个痛快!” 第8章 回江州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江若华三人在奇峰山庄园自由自在地过了十来天,若不是肖伊一要上课,只怕三人都不想回市区了。 原本王靖雯一个人在奇峰山的时候,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熟悉了之后只觉得分外无聊苦闷,现下江若华和肖伊一都在这里,三人都放下了心里的重担,因此日子变得有趣了许多。天气虽冷,胜在晴好,三人吃过饭便在庄园里到处游弋,有时候跟着员工一起下地干活,帮着种花种菜,有时候在鱼塘里捕鱼,捕得的鱼自然是她们的收获,又开始研究各种鱼的吃法:烤鱼、煎鱼、酸菜鱼等等,每天让厨房换着花样为她们加工,每次王靖雯都放开了胃口大吃,几天时间,她的脸都白胖了一圈,再不像江若华刚来奇峰山时看到的那一脸青黄。 闲时,几个人便聚在一起品茶吃点心,看蛋糕师制作出各种美味的甜点。奇峰山庄园的点心始终是一绝,还有游客特意过来,就是为了吃一口这里的蜂蜜蛋糕。只是蜂蜜的存货越来越少,还没有开发出新的蜂场,只怕这个名点心就要断货了。 三个人在这里过得好不快活,这恰是王靖雯从未尝试过的快乐时光。以前和母亲在一起时,虽然物质不缺,但总觉得压抑。母亲高兴的时候也对她极好,但大多数时候总是阴着一张脸,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当然了,更多时候,她都是保姆陪着,或是一个人呆着。但保姆也经常换,每个保姆来一段时间就不干了,她刚刚和这个保姆混熟,突然就换了另一个,只能又要从头开始适应。一开始她还哭闹,但总要被母亲训斥,时间久了,她也麻木了,对这些事也就惯了。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不像是个母亲,她总是打扮得十分漂亮,烫得蓬松发亮的卷发,穿着各式各样时髦的连衣裙,画着长长的眉毛,涂得鲜红的嘴唇,还有走起路来咔咔作响的高跟鞋,在她眼中,母亲总是高高扬着脸,就像白天鹅一样,而她却像个丑小鸭——母亲也总是笑她丑小鸭。 但江若华从来不这么说话。她会和女儿手挽着手出门,会耐心倾听学校里发生的事,认真给出自己的建议。她穿得很朴素,经常一身运动装加运动鞋,扎着马尾,不施粉黛就出门,这在王靖雯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肖伊一看来却十分平常。母女两个会拿对方互开玩笑,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像朋友一样无拘无束,这让王靖雯十分羡慕。她有时候觉得江若华很像一个妈妈,又不像一个妈妈,可究竟妈妈该是什么模样,她也说不清。 她喜欢和她们待在一起,因为没有压力。这种压力在过去十几年里如影随形。和母亲在一起是有压力的,生怕说错话被嘲笑,或是做错事被责骂,而和父亲在一起压力更大,因为他什么都不说,这更可怕。 和江若华母女在一起时,她渐渐开朗起来,饭也吃得多了,觉也睡得好了。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以当江若华告诉她,她们要一起回市区时,王靖雯十分忐忑。奇峰山庄园毕竟是她的地方,但在江州市区就不一样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但江若华筹之已熟——先回去,看看王靖雯的适应情况再说,最重要的是让王靖雯慢慢适应上学的节奏,也许在那个环境中,她又愿意回学校呢? 在江若华的想法里,带王靖雯几个月是没有问题的,王天明也没有告诉她究竟带多久,但她想着,十几岁的孩子总不能一直这么游手好闲吧?终究是要回学校的。王靖雯的问题在于心理和情绪上的问题,只要治疗好了就行了,能用得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欠考虑,当时迫切地希望成交大单,生怕得罪了王天明,因此,对他的要求满口答应,并没有想过后面的许多问题。现在想来,女儿再过几个月要考试了,自己的团队也开始上轨道,真有那么多时间来陪王靖雯吗? 按理说,接了这样一个大单,哪怕休息一年也不成问题,但她的事业刚刚进入轨道,正应该趁热打铁,放开手脚大干的时候,这时候把自己置于一个保姆的角色,实在是欠妥。总不能带着孩子见客户吧? 她考虑了几天,想出个法子来,让王靖雯跟着她去公司,就当是提早社会实践。虽说王靖雯将来不需要从事这样的工作,但提前接触社会也是一种历练——能有什么工作比保险公司更能历练人的?富贵人家的孩子总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知生活的酸甜苦辣,历练历练总是好的。 王天明听完之后倒回了个信息,说是没有意见,只要保证安全,尽管放手去做。江若华听他口气十分平淡,想问他什么时候把女儿接走,他便说自己现在忙不过来,等处理好事情就过来接。江若华无法,只好带着王靖雯一同下山。 对于住惯了大房子的王靖雯来说,江若华的房子有些局促,两房一厅,面积不大,在客厅里转个圈就把整个房子看完了。好在房子里十分干净,江若华把主卧让给她们,毕竟肖伊一的小床睡不下两个人。 安置既定,江若华便给她们下两碗面吃,她的手艺自然不能和奇峰山庄园的专业厨师相比,不过也不难吃。王靖雯笑着接受了这个安排。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阵子话,江若华几次进房间提醒她们早点休息,第二天还要上课,两人表面上答应着,江若华一走,又嘻嘻哈哈起来。 十一点多的时候,肖伊一终于睡了,但王靖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些认床。她悄悄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浑圆的月亮,心里十分诧异,这是和她在奇峰山庄园看到的同一个月亮么? 她站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月亮,楼下是点点暗黄的路灯,一条青灰的马路拐了个弯隐在树丛后面。有辆车缓缓开过去,在转弯处消失了,又一辆车从路的那头开过来,闪着灯,她原以为那是辆汽车,开得近了,才发现那车灯只有一个点,原来是辆电动自行车。 她冻得发抖,薄薄的一层睡衣是抵挡不住这寒冷的侵袭的,她赶紧跳上床,把那床棉被往身上一裹,还是觉得冷,她不禁想念起奇峰山的羽绒被和暖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暖过来。 第二天一早,江若华便火急火燎地叫醒肖伊一,看着她吃了早饭,又催着她出门上学。此时王靖雯才睁眼看了看,一翻身又睡着了。 她昨晚睡得迟,这会儿还困着,本想补个觉,又见江若华火急火燎地回来,催她起床吃早餐,今天和她一起去公司。王靖雯有心想多睡一会儿,但昨晚都说好了的,也不好食言,只能慢腾腾地起来穿衣吃饭,又过了半个小时才收拾完毕,跟着江若华上班去了。 上班高峰期,路上车堵得动弹不得,江若华不停地看时间——她已经迟到5分钟了。好容易到了公司楼下,电梯口又排起了长龙。眼看电梯“叮”地一声开了门,王靖雯又一脸懵地被江若华拉进去,一个电梯挤得满满当当,因为超重发出“哔哔”的声音,靠近门口的一个胖子实在承受不住众人如刀的眼光,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电梯门这才缓缓关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到了公司,许多小组已经开始开会。江若华的小组会议由李彦廷主持,这在江若华请假期间已经形成了惯例,因此,即便她不在,小组的事务仍旧正常运营。每每想到此,她便庆幸当初找了李彦廷回来。 一个假期过去,李彦廷又胖了许多,下巴上的小胡子显然认真修剪过,却越显出他的双下巴圆润来。林锐站在一旁,越发显得消瘦,两相对比,好像一根油条站在荷包蛋旁边,油的油,腻的腻。 小组成员看到江若华,便发出一阵欢呼,引得其他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江若华连忙示意他们安静,一手拉着王靖雯穿过人群,往自己的工位走来。 王靖雯坐在江若华的椅子上,好奇地看着江若华走进自己的圈子里,开始低声对小组成员说着什么。办公区里许多人,各自围成一个圈,多的有十几人,少的只有两三个,聚集在白板面前激烈地讨论着。办公区里一片吵闹,比过节时的超市还热闹。 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着正装,打扮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白领模样。和奇峰山庄园的员工闲适自在的表情不同,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着或热切、或沮丧的表情。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空调,温度却显得比外面高出好几度。 她注意到江若华一到公司表情就变了,眼神变得警惕犀利,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好几个度,她双手抱胸,认真地倾听每个人的发言,一脸严肃,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在奇峰山上的那个人,而是像一只动物,又像是一个狩猎者。 她拿出手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玩游戏,但耳朵却支棱起来,努力听清楚其他人的话。 有些人高兴地宣布自己又有了几个意向客户,有几个成交的可能,有些人沮丧地表示见了几个客户,没有任何意向,还有的支支吾吾地汇报不出来,分明在找借口搪塞昨天没有见客户的事实。 有像江若华这样气定神闲的,也有意气风发的,也有悲观沮丧的,不一而足。 开完会,人群陆续四散开来,有些人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开始做方案,有些继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还有些提起包向外匆匆走去——应该是跑业务去了。时间在这里似乎拨快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紧张、焦虑,行色匆匆。 江若华开完会,把小马叫到一旁,询问他客户的情况。小马是年前刚入职的员工,过年前刚找了个客户签了一单,可高兴劲还没过,不知什么原因,客户提出要退保。这下子难坏了小马,只好向江若华求助。 他们并没有讨论很长时间,江若华便决定陪访。毕竟这是新人的第一单,没有处理好,对新人的积极性打击很大。 江若华叫上王靖雯,正要一同出去。林锐却在后面叫住了她:“若华,今天有个会议,希望你分享一下签单的情况,你等下再出门好吗?” “我正要出去办事,今天是分享不了了,抱歉,请你告知领导一声。”说完,她就匆匆出门去了,并没有看见身后如刀的眼光。 一路上,小马絮絮叨叨地向江若华叙述客户的情况:“这人是给我家装修的工人,闲聊的时候知道我在保险公司上班,就随口问了一句。我在公司也培训这么久了,就和他聊了一会儿,没想到他一下子听进去了,当即就给自己和老婆各买了一单医疗险。虽说没多少钱,但我心里挺高兴的,挺顺利就成交了。没想到过年的时候,他老婆知道了,非说保险是骗人的,让客户找我退了。我这过年呢,一时也操作不了,就让客户等着年后再处理,一边也给客户做做工作,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可他老婆是个急脾气,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非要退,现在犹豫期还没过,所以只能请老大出马,帮忙想想办法。” “他老婆是做什么工作的?” “超市的收银员。”小马摇摇头,“还有两个儿子,一个9岁,一个6岁,都住在郊区。喏,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道路很偏僻,但总算是找到地方了。客户站在路边等着他们,看样子也就三十五岁上下,穿着灰色的夹克衫,黑色裤子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白灰,因为天冷,冻得直搓双手。 “你们来了。”他热情地迎上前来。 第9章 消息 小马下了车,伸出手来:“老孙。” 老孙满脸堆笑,双手握上小马的手,不住地点头:“哎,哎,又让你跑一趟。”那双手骨节粗大,手上多处开裂,有的伤口还露着赤红色的肉,看得王靖雯一阵心惊。 小马连忙把江若华介绍了一番。老孙又笑着连连点头,外面很冷,不便说话,老孙便在前面带路,几人转进一条狭窄的小巷。 王靖雯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虽然还是水泥路,但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路两旁都是些低矮的平房,这之间也有些两三层楼的洋房,只不过年深日久,一切都变成了灰色。虽然是早上,可光线到了这里,就像半路被截胡了一般,走到此处顿时暗了下来。走进一座平房,不大的房子被分隔成几个部分,分别出租给不同的人家,过道里堆满了杂物,凌乱不堪。 门口立着一个破旧窄长的鞋柜,从门口望进去,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客厅里堆满了东西,里面竟然还有一个高低床。从客厅进去,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大概也就八九个平米,墙角还有一架高低床,地板上放着电饭煲、各色箱子,旁边还有一个小衣柜,显然那个衣柜的容量不足以容纳这家人的衣服,于是那些衣服便从柜子里延伸出去,在床上、椅子上占满了,越发让人觉得房间挤得透不过气来。 房间里有两个孩子正在写作业,却看不见老孙的妻子。老孙把几个人让到房间里,把两把椅子上的衣服都扔在床上,嘴里不住地说道:“家里东西太多了,太挤了,坐、坐。” 王靖雯环视四周,这个房子里经几个人一站,几乎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那两个孩子坐在饭桌前,一边装模作样地写作业,一边偷偷打量着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既不干净又不保暖,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怪味道。王靖雯看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她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江若华开口问道:“您爱人呢?” “哦,她在厨房里。”老孙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过道的门,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在过道的尽头还有一个小房间,不像是房子原有的,倒像是临时搭建出去的一个棚子,里面也是挤挤挨挨的家什,一个女人正在里面忙活。 老孙叫了一声:“孩子他妈。” 厨房里的女人应了一声,厨房里一阵响,随后她端着一个盘子慢慢走过来。老孙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把盘子端进来。 大家一看,原来是几个开了盖的糖水黄桃罐头。老孙忙着把罐头放在客人面前,说道:“这是我媳妇自己做的,尝尝味道。刚才热了一下,这天太冷了。也没什么好吃的,解解渴。”两个孩子一见,连作业都停了,纷纷围拢过来,却不动手,等着父亲分配自己的一份。 老孙的妻子比他年轻几岁,神情憔悴,身形消瘦,看起来比丈夫年龄还大一些,她进来后便坐在门口的塑料凳子上,此时也一壁劝说大家:“吃吧,吃吧,这是自己做的。今年老家的黄桃丰收,就做了些,尝尝看,好吃的。” 两个孩子接过罐头就狼吞虎咽起来,王靖雯看着他们却怎么也吃不下,她默默地把罐头放在一边。 江若华问道:“孙大哥,我听小马说,是您主动提出购买保险的,现在为什么又想退了呢?” 老孙的脸红涨起来,看了一眼妻子,搓着衣角,吭哧吭哧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他妻子见状撇了撇嘴说道:“你们不知道,老孙这人就是耳朵根子软,听风就是雨。也不懂保险是什么,听听就买了。后来回来听邻居说……我们也不是有闲钱的人家,两个孩子还上学,一伸手都是钱,实在没有必要把钱这样扔。我听说可以退的,能退就退了吧。” 小马连忙说道:“姐,孙大哥可不是扔钱,他实在是为您着想。保险……” 老孙妻子却笑道:“保险我也知道,不就是病了才报,不生病就没了嘛!我们都知道,这个不用说了。我就是说,我们没那个闲钱。你就给我退了吧。我听老孙说你是个好主顾,也谢谢你照顾他生意。可我们家你也看到了,实在是没必要买保险。我们公司每年都组织体检,都很正常,过几天又要体检了,你看,我们公司也是个大商超,也交了社保和医保,实在没必要再买什么保险。就老马这人……唉……” 小马便把医保和商业保险的区别讲了一通,虽然是个新人,但能讲得那么系统条理,也不多见。江若华一边听一边点头,心想难怪老孙听完一次就成了他的客户,这个小马还是有些本事的。 然而不管小马怎么说,老孙妻子只是听不进去。最后,小马实在没招了,眼巴巴地看着江若华。再看老孙,低着头只是搓手,江若华见状,知道这个家庭是老孙妻子说了算,听她意思是有人说了什么,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现下要想把观念扭过来,显然不太现实,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她沉吟半晌,便说道:“这样吧,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勉强。只要在犹豫期内,都能退。我看您的保单还有几天犹豫期,你公司不是要组织体检吗?我有个建议,等体检过后,若是没有问题,且时间在犹豫期内,我保证给您退。犹豫期还有几天,反正保单就在那儿,您放心,我说了肯定算数。也不差这几天,您说是吗?” 老孙妻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老孙,又看了看小马,皱着眉头想了会儿,终于点点头。 从平房里出来后,老孙还要送,江若华连忙止住了,天气冷,他穿得单薄,却一个劲地道歉,连声说自己给小马添麻烦了,态度十分谦卑。王靖雯看着心里十分难受,便转过头去,自顾默默看着路边的一株小白花。 回去的路上,好一阵子车里没有人说话。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车里的空气很憋闷,江若华开了车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大家都打了个哆嗦。 王靖雯开口问道:“江阿姨,保险不是可以退吗?干嘛不给他们退啊?既然他们不想买,为什么非要勉强?” 江若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越是他们那样的情况,越是需要保险的。你不懂,他们也不懂。” “为什么?” 江若华看了小马一眼,小马会意,便说道:“你知道保险是什么吗?保险是保障,是抵抗风险的一种手段。你说有钱人需不需要保险?需要,但也可以不需要,因为有钱人有许多方式对抗风险,对他们来说,保险只是其中的一个手段而已。但穷人有多少力量对抗风险?” 王靖雯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懂。” 小马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说吧,老孙家里如果夫妻两个有一个得了大病,你说怎么办?治不治?治疗吧,他们拿得出多少钱?亲戚朋友谁又肯借钱给他们?就算借到钱了,能借多少?这些钱要不要还?治疗过后,能马上上班吗?生病过后,要不要营养费,生活费?” 王靖雯点点头:“要的。” “是的,你也知道要的,可这些钱从哪里来?”小马停顿了一下,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如果不治疗,他们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所以,保险就是他们转嫁风险的唯一手段。他们现在不懂,但我们比他们懂,所以我们有义务引导他们。人的认知不是一天就能提高的。所以哪怕他们不高兴,不喜欢,但我们也要再争取一次,多哪怕他们不理解也不要紧。” 王靖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不再说话,背靠在车座上安静下来。一滴雨落在车窗玻璃上,砸了好大一个印子,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一大概是从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落下,一时砸晕了,愣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再慢慢地从玻璃上汩汩地滑下来,远望过去,像是车子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泪流满面。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市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江若华把小马送到公司楼下,叮嘱了两句,随即开着车去接伊一。今天是元宵,和老妈约好了要回去吃饭的。 老两口看见两个孩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王靖雯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看到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之后,慢慢高兴起来,肖伊一也十分高兴,许是受了大家情绪感染,食欲大开,见桌子上有炖得软烂的猪肘子,便拿起一个甩开膀子吃起来。 江夏英看着两个孩子一边吃饭一边有说有笑,高兴得满脸放光。她一面给两个孩子夹菜,一面对江若华说道:“你看,我说孩子多点好吧?你当初说什么都不肯多生。多热闹!看着她们吃饭,我心也能多吃半碗饭。静雯,以后常来奶奶这,好不好?” 王静雯连忙点头,她巴不得一声呢。但江若华却放下了筷子,脸色阴沉下来。 江夏英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想不起怎么补救,连忙向老伴求助。江天禹便搜肠刮肚地想寻出一些话来弥补,突然问道:“若华,你听说了吗?肖璐被起诉了。” 江若华吃了一惊,连忙看了女儿一眼,说道:“啊?” “好像听说是公司方面的问题,挺麻烦的。”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江若华放下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上次不是说……”她连忙又看了肖伊一一眼,只见女儿沉下脸,低头扒饭。 江夏英连忙凑过来道 :“这人你不认识,我们……我们也只是听说的。”说着紧张地睃了老伴一眼,心里只怪他没眼色,本来想让他转移话题的,这些倒好,更夹缠不清了。 江若华却没有注意老妈的眼神,只是逮着父亲问道:“是谁起诉的?” 江天禹正在夹鱼,却没听清江若华的问话,江夏英答道:“还不是那个狐狸精。” 桌子上两个孩子都停下来,支着耳朵听,肖伊一虽然不说话,但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江夏英突然反应过来,连忙给外孙女夹菜:“都是别人瞎说的,谁知道真假。不说了,吃饭吃饭。” 当下掩了话头,大家只作没事发生,照旧吃饭说笑,但饭桌的气氛明显沉闷下来,大家都吃得心不在焉。 好容易吃完了饭,大家聚在客厅看元宵晚会,肖伊一拿了母亲的手机,和王靖雯一起打联机游戏。江若华走到房门口,回过身来冲母亲使了个眼色,江夏英会意,便悄悄走过来。母女俩掩了房门。 “妈,你刚才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夏英把两手一拍:“怎么不真?这事现在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真的不能再真了!我的消息还能有假?你这孩子!大家都说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当时就说了嘛,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看吧!他们的孩子没了,就狗咬狗撕起来了!哼,你说那个淫妇能是什么好人?啊?明知道别人有家庭,还非要插一脚!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肖路当初是瞎了眼了,非要离婚娶她!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呵呵,报应啊,阿弥陀佛……” 江若华不耐烦起来,一口截断母亲地话:“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江夏英得意地翘起二郎腿,两只手扣在膝盖上,眉飞色舞起来,“你不知道吧,你去奇峰山的时候,我就听说那个女的要和肖路离婚。可肖路说什么都不同意,就闹了起来。那女的知道肖路经营公司有些猫腻,一怒之下就把肖路给告了。” “可我怎么听说是肖路提的离婚?怎么又成了林颖提的离婚?你这消息怕不是有假吧?” 江夏英可以容忍别人说她牌技臭,就是不能容忍别人质疑她消息的真实性。 第10章 孤独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是肖路提出离婚,但现在起诉离婚的确是那个狐狸精。”江夏英顿了一顿,得意地看着江若华,等着她继续发问。 “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之前不是肖路提出了离婚?如果林颖想离婚,答应就是了,又起诉肖路做什么?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江夏英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你听不懂就听不懂,怎么又扯上我来了?你忘了,她出了车祸。孩子没了,听说肖路知道后,赶到医院把她狠狠责怪羞辱了一番,意思是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有脸分财产。硬是逼她签字离婚。说来可怜啊,狐狸精在医院晕过去又救回来,早就流不出眼泪了。那肖路还那么逼她!真不是东西!那时候他们俩不也是这么对付你的?想起来我这火气又上来了……” “停停停,过去的事情别提了。那怎么又扯到起诉了呢?” 江夏英被她这么一打岔,颇不高兴,就有些意兴阑珊:“起诉?那女的本来就是律师,一个女的熬到那么大年纪才结婚,你以为是什么善茬?我听说那个女的早就找了什么私家侦探调查肖路,好像查出来什么东西,就报了警,还起诉离婚。啧啧,你看看这女的手段,阵脚是一点不乱!这点上你可比她差远了,离个婚差点要死要活的……” 江若华有些恼火,一口截断母亲的话说道:“好啦好啦,别说那些了。那车祸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严重?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这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只知道她带着孩子出门,被一辆拉货的皮卡撞上了,车辆侧翻,孩子才那么点大,哪受得了?她倒是没多大事,听说只是受了点伤。哭得死去活来的。肖路这人真不是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火上浇油,你说那女的能不跟他拼命?” 江若华点点头,趁你病要你命,这是肖路的风格。这种人从来不肯吃一点亏,本来就要离婚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狠狠折磨林颖一番,搞得她神智失常再逼着离婚,事情就顺利多了。这种手段和套路,他是没有一点变化。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林颖还能这么刚、这么狠。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他们要离婚真是太可惜了,江若华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若是这么轻易地离了婚,再流入未婚市场去祸害别人就不好了。她转而又想起那日看见坐在肖路车上的妖娆女子,不由得点点头,赞叹了一声,肖路的办事效率是不错的,这点上不服都不行。 看来这件事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以他们俩的能力看,这才叫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说起来,作为旁观者,她倒是很想看看林颖怎么对付肖路,想必以专业律师的能力,这一战会分外精彩吧? 江天禹推门进来:“你们娘儿俩的体己话说完没有?孩子们都说要回家呢!” 江夏英没好气地回道:“去去去,和孩子们说声,一会儿就来。你这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不说着哄哄孩子,倒和他们一起来闹!”说得江天禹吐了吐舌头,连忙掩门出去。 江若华却站起身来:“不早了,也该回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我过几天再来。” 江夏英一把拦住,笑道:“等等,我还有话没问你呢。那个王总怎么样了?这次去那里玩了这么久,可是说了什么?” “你别想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就是放假了过去玩玩,哪有什么事。”江若华脸色十分不自在,她不喜欢母亲这样的语气,这不禁让她想起涂建明的事。 “没什么?他能把孩子托给你照顾?这要不是有什么事,说出来谁都不信。”江夏英眉开眼笑,“说起来,王总长相不错,年龄嘛,也可以,你们俩都是单身,要是有点想法也不奇怪嘛。” 江若华心里有火,虽然经过涂建明的事情之后,江夏英不再一团火似的催婚,但见过王天明之后,又是没口子地念叨起来,江若华劝过几次,好容易消停了一阵子,今天见了王靖雯,席间的各种套话问话已然不像话,江若华只怕她又像之前一样出各种馊主意,把关系又搞得一团糟,因此便不耐烦起来:“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没什么事就是什么事。他在我这里买了保险,这么大一个单子,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他让我帮着做点事,价值交换而已!你别整天瞎打听,让人笑话!我的事,你别瞎操心。” 见女儿面有愠色,江夏英只觉得一股火气便要喷薄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下来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女儿事业渐入佳境,家里的大小事一肩挑,俨然一副女强人的样子,不再像当初一样唯唯诺诺,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自己原是一片好意,想要在她的终身大事上助力一把,谁知竟被这样一番抢白,心里有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难看。 江若华见母亲脸色剧变,自悔刚才失言,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种事勉强不得,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可千万别瞎捣鼓,将来弄得大家难看就不好了。” 江夏英脸色这才渐渐回转过来:“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好。唉,我也是担心,你这……不说了,你自己上点心,年纪不等人啊……”说着,垂下泪来。 江若华哭笑不得,只好安慰了她几句,带着孩子回家了。 一路上她开着车,两个孩子在后座嘻嘻哈哈地说笑,夜色漫上来,一阵急雨扑上车窗,把整个世界都淋湿了。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挣扎着在雨幕中撕开一道缝,然而那道缝很快又被雨水填满了。 沿路上的路灯疑惑地昏黄着,路上很快积满了水,灯光下水波粼粼地向后退去,她似乎觉得自己驾驶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一艘船了。 回到家里,她打发两个孩子洗漱睡觉,自己也换了睡衣,在床上躺下来。 南方的春天是潮湿的,从门外一路滴滴答答地延伸进房间里来,蕴成一团湿气躲在衣服里、床单上、皮肤里,黏糊糊、湿哒哒,散不开去。江若华有些烦躁,打开空调的除湿功能,开了一会儿之后,方才觉得好些。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又想起母亲说过那些事——林颖、车祸以及孩子……她想不明白,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她该给林颖打个电话吗? 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林颖这个时候大概是谁的电话都不想接,或许,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 她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女儿的房间,猛地打开门,两个孩子还未睡觉,正脸对着脸说着悄悄话,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到江若华的神情都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若华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你们睡了没有。” 肖伊一欠起身子来,疑惑地说道:“你就是过来看我们睡了没?你这眼神好奇怪哦。” 王靖雯也莫名其妙:“江阿姨,你不是生病了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呃,你们,老是说话,”说着,她紧紧地抱了抱女儿,让她照旧躺下,给她噎好被子,又拍了拍王靖雯,“没事了,呃,今晚很潮湿,我过来开下空调,早点睡,晚安。” 关上房门,她还听见王靖雯问道:“你妈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她有时候就这样。没事,睡吧。” 江若华回到房间,重新在床上躺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但总觉得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至于为什么,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地做了许多梦,梦里女儿还是六七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和她一起在游泳池里游泳。突然女儿呛了一大口水,双手双脚在池子里乱划,到处抓摸着什么,江若华连忙冲过去一把抱起,使劲地给她拍背,女儿咳嗽了一阵,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江若华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衣服潮乎乎的,她出了一身汗。 空调还在嗡嗡地开着,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可她却一身冷汗。她定了定神,打开床头灯,橘黄色的灯光温暖了眼睛,房间里一切如常,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窗户,柜子、箱子都安安稳稳地站在角落,她这才觉得一颗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正是凌晨三点。夜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现在都睡得正熟,她想去女儿房间看看,又担心吵醒了她们。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可是她的一颗心还悬在空中,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难受极了。真想找个人说话啊。可谁又会愿意在这半夜三更听她说话?她每天都在说话,和同事、客户、孩子、父母、快递员、店员等等,和各种各样的人说话,但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张着嘴,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人说话。世界上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一个随时可以说话的人。 孤独就像潮水一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开始,她抗拒着它,不允许它靠近,她拼命挣扎,给自己找许多事做,工作、看书、搞卫生、看电影,她默默地、努力地、想各种办法远离孤独,有时候看似已经成功了,但它总会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能量低迷的时候,疯狂地反扑上来,瞬间将她淹没 。 每当孤独来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沉入了深海,眼睁睁地望着天空和光一点一点消逝,鱼群一浪一浪地从身边游过,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她觉得冷,然而冷还是有知觉,因此更加痛苦。她一直沉,沉到没有光的所在。 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痛苦万状,一夜一夜失眠,可第二天还要顶着乱糟糟的心情去上班,还要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后来她终于学会了,既然它一定要来,那就适应它、习惯它。于是当孤独疯狂地朝她扑来的时候,她站住了,拥抱了它。尽管它的冲击力几乎把她瞬间击倒,但她还是承受了下来。它像狗一样舔着她的脸,她皱起了眉头。 于是它折腾了一阵子,最后无趣地走了。 现在她明白孤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情绪。它和所有的情绪一样,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她为什么要讨厌自己的一部分呢?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呀!于是她仔细地审视它,接受它。当它来临的时候,她静静地等着待着,它静静地经过她,再静静地离去。她眼角噙着泪,目送它远去。 她等着它走,但今晚它似乎在这里停住了。四周静极了,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寂静无限膨胀,几乎和宇宙连为一体。她抓起手机,打开微信,手指飞速地在通讯录上滑动。 几百号人的微信上,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笑了,手指停在王天明的名字上,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在吗?” 但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她不想被他误会,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时刻,这样两个字处处透露出寂寞和暧昧的气息。她不想让他这么以为。 关掉手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一本书,强迫自己看进去,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些字和标点符号之间却没有一点关联。 窗帘微微有一道缝,有一道光透进来,渐渐地越来越亮。江若华打了个哈欠,已经六点了。然而她的头昏昏沉沉,眼皮却渐渐沉了下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11章 憎恶 第二天江若华请了假,休息一天,近来她一直没有休息好,昨晚又是半个晚上没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实在体力不支,便和林锐请了假。 林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自从有了龃龉以来,两人一直避免太多的交流。虽然面上大家还是好同事,但彼此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芥蒂。日常江若华提防着他,面试培训新人都自己抓,生怕重蹈覆辙。好在有李严莛在团队里帮忙坐镇,她才放心许多,这才放心请假。 挂完电话,她强撑着身子要送女儿上学,但肖伊一看她状态很差,硬是让她在家休息,自己打车去学校就好了。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在肖伊一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江若华妥协了。 可是她打算在打车软件上叫车时,却怎么也叫不到,两人这才想起现在正是打车高峰期,本来就很难打到车,自从买了车之后她们就几乎没有使用过打车软件,因此竟忘了这一节。 眼看快要迟到了,但还是叫不到车,江若华便拿了外套要出门,肖伊一拦不住,只得罢了。刚要出门,肖伊一的电话手表突然响了,她看了江若华一眼,江若华便凑过去看,竟是肖路打电话。 这个时候他打电话做什么?江若华不想理他,急匆匆地拉着女儿出门,昨晚车子没有停在车库,就停在马路边,这会儿出去还得走一段路。但肖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简直让人不胜其烦。肖伊一便接了电话,按了免提。肖路在电话显得十分高兴,告诉女儿自己刚好路过她们住的小区,便想着顺便送她上学,还问她准备好了吗,他正好就在门口等着。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巧了不是?。只是肖路这人平常做事都带着几分目的,又因为目前他还有官司缠身,这会儿来嘘寒问暖,只怕还有什么猫腻,江若华有心不领这个情,又见女儿满眼希冀地望着她,一时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能点点头。肖伊一这才欢欢喜喜地答应,约好一会儿在小区门口见。 一出门就看见肖路那辆周身贴得花里胡哨的红色敞篷跑车停在门口,引得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多看几眼。看见江若华母女从小区里出来,肖路连忙拎着一个新书包下了车。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皱巴巴的,驼着背,但精气神看起来还好,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烦心事。 他一见江若华便打了个招呼,江若华没有回应,近来她越发不待见这个人了。一看这个样子,她心里便没来由地有气:整这副死出给谁看?不就是又要卖惨吗? 若是以前,她看见这副模样多少会生出几分同情,但现在,她只觉得厌恶、恶心。现在她对一切卖惨的人敬而远之。这世上人那么多,多少人过得不如意,却始终坚强、独立地生活着,总是把最好的面貌呈现给别人看。可就是有那么一部分人,以卖惨为生,以获取别人的同情心为养分,靠着吸血苟活着。 她心里厌恶至极,一个大男人没点自尊心吗?整天卖惨、卖惨、卖惨,除了这点,似乎也没有别的招数了。 但这招数明显对女儿有用,肖伊一看到他这个样子,便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肖路惨然一笑:“我就不能来看你吗?爸爸想你了。哦,这是我给你买的书包,你那书包也旧了,该换个新的了。我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都装在里面,你的手机也旧了,我给你买了个新的。”说着,他把鼓鼓囊囊的书包和手机递给肖伊一,眼睛却看了江若华一眼。 这情形任是谁看见了都得夸一句:好一个父爱如山! 果然不出所料,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好奇地看过来,然后当他们看到一个似乎生活并不如意的父亲正在竭尽全力地向他的女儿表达爱意时,不禁发出感慨和叹息之声。有的人眼神中流露出同情和理解,仿佛能够感受到这位父亲内心深处的挣扎与坚持;有的人则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被这种真挚而深沉的父爱所打动;还有一些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从这个场景中找到了温暖和希望。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感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无一不被这位父亲对女儿无私的爱所触动。 只有江若华对眼前的情景无动于衷。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冷笑道:“尼玛,演得这么好,怎么不去当演员?说不定分分钟捧一座奥斯卡金像奖回来!”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女儿却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几乎泫然欲涕,接过书包搂在怀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江若华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免过于冷淡,便走过来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送孩子上学吧。东西给我。”一面说,一面接过书包和手机。 肖路便冲她笑了一笑,眼里那一份殷勤小心自不能和往日而语。江若华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女儿上了车,又叮嘱了几句,返身进了小区。 一路上,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回到家里,王靖雯还在睡觉。她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一件加绒卫衣,一件长袖t恤,又看了手机,是华为的,不禁点点头,这厮这次居然下了点血本。 要知道肖路以前给孩子买东西是很有限的,基本上是什么便宜买什么。以前她只道是直男粗心,不懂得给孩子买礼物,却见他给自己买衣服裤子是一套又一套,虽然款式颜色都一样难看,却都是崭新的,旧衣服没穿几个月就要换一批。而给孩子的手机向来都是他用剩下的,若是买了新的手机,只是紧着自己用,其他人休想染指,直到后来江若华才觉出不对劲来。 离婚后,他给孩子买的东西更不用说了,假的名牌鞋,表面上看着好看,可没穿几次,鞋底就断了,衣服裤子也都是化纤面料,也是花里胡哨的,不吸汗不透气,连一件纯棉的都舍不得买。气得江若华把他送的东西都扔了。 可这次这几件衣服手感摸上去就还不错,看得出是材质挺好的,手机也是华为最新款,这葛朗台突然大方了一次,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免让人疑心他有什么目的。以她对肖路的了解,这种人若是出点血,必是想以小博大,换取更大的利益。 他有什么目的?莫不是他和林颖的孩子没了,这才觉出女儿的重要性来?可他哪是这种人,孩子对于他也不过是工具罢了,再说了,他明明已经有了小三,再生一个也不是问题。 江若华满腹狐疑,这个时候肖路屁股都着了火,还有空在这扮演慈父?这是要搞哪门子的幺蛾子? 她左思右想,却想不透肖路的弯弯绕。只是无事献殷勤,不得不提防。 江若华把所有的东西拿进肖伊一的房间,王靖雯还睡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一瞧,见是江若华,便问道:“江阿姨,今天还要上班吗?” 江若华摇摇头:“我今天请假了,休息一天,你要是困,再睡会儿吧。等会儿起床吃饭。” 她出去一趟,更觉得身体沉重,整个人十分难受,便回到房间和衣躺倒。虽然十分疲倦,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大脑就像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肖路要和林颖离婚,这当口孩子没了,这件事对谁最有利?显然是肖路。以林颖的性格,断不会把孩子给肖路,而且孩子还小,法官自然是不会把尚在哺乳期的孩子判给父亲,何况肖路想要那个孩子吗?显然不会。他有了新欢,孩子只是绊脚石。但若是孩子给了林颖,他势必要付抚养费,以林颖的专业素养,不让他大出一笔血是不可能的。现在孩子没了,这些矛盾便不存在了。 可这也太凑巧了! 江若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起身看了一下,一扇窗户没有关严实,丝丝冷风正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吹进来。 她关了窗户,又把窗帘拉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真冷啊! 房间里冷浸浸的,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明明头痛得很,眼皮沉重,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非常难受。 最后,她索性放弃睡觉,开始研究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来。 她发现,自从离婚后,每一次见过肖路,好几天时间里她都会闷闷不乐。起先,她以为自己是因为离婚时肖路对她做的那些事耿耿于怀,可后来又发现不是。 如果没有见到肖路,她觉得过去的都过去了,接下来该好好生活了。但只要见过肖路,她就会产生严重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好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世界、对男性都是排斥和恐惧。 她无法想象自己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她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怎么会眼瞎到那个地步,怎么就看上这样一个人? 当她完全了解这个人的时候,简直无法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联系起来,那完全是两个人啊!起初她以为是他变了,可后来才明白,他不是变了,而是演得太好,演得别人都信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信了。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他是天生的演员啊!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热衷演戏,怎么会演得那么逼真,那么好。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笨蛋,却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她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你还能分辨得清楚吗? 只要看到他,就会提醒她过去那段不堪的经历。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婚内出轨,甚至嫖娼,他对女人是不挑的啊!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抑制不住地觉得恶心。 更让她觉得恶心的是,离婚后肖路就像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还时不时地对她各种示好。这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地方。她知道npd分手后会回吸,只不过她没想到他这么没有底线。他都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似乎转头就忘,仿佛那是别人做过的一样,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是不是觉得别人也应该是他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对肖路厌恶到这个地步。这种厌恶持续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她会没来由地发脾气,情绪低落。 她以前不能理解他们,但是在她人生最灰暗、最艰难的时候,她理解了。那时候,她看着朋友圈里的欢声笑语,简直不能想象这世界居然还存在着希望和快乐,她嫉妒得眼睛发蓝。现在想来,她明白了,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却是npd的日常。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炼狱里,永远感觉不到快乐和爱。他们的生活永远没有希望,只能以各种形式寄生在这个世界上。 佛家说六道轮回,若是生前作恶,死后要下阿鼻地狱。她以前觉得这只是宗教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现在她都理解了。什么是地狱?npd生来就处在心的地狱。他们看似活在人间,精神却永远在地狱游荡。 他们每天都被欲望的火焰焚身,被嫉妒和愤怒的刀刃凌迟。 他们从地狱仰望人间,眼看这些欢乐离他们如此之近,却永远无法感受,这怎么不让他们抓狂、发疯?所以他们要疯狂地破坏,毁掉一切,让其他人和他们一样痛苦,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残忍的快乐。 他们像吸血鬼一样以吸血为生,他们终身都需要寄生在一个又一个宿主身上,从他们身上吸食能量,否则他们将无以为继。所以那些宿主都是血包啊,那都是他们的食粮。他们对待血包只有贪婪,哪里需要什么自尊?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如此憎恶一个人,却无法和他完全切割清楚。 孩子,孩子是他的工具。 以前,孩子是他操控她的工具。现在仍旧是。 她的心一片冰冷。 第12章 煮饭 王靖雯睁开眼睛,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以至于醒来后好长时间都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睁大了眼睛,房间里的物件摆设慢慢清晰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江若华家里。 前几天她睡得不是很好,从小到大她从未和别人一起睡过。她习惯了独霸一张两米宽的大床,突然和肖伊一共用一张床,一个房间,还是有几分不适。 尤其是晚上的时候,肖伊一踢被子、翻身,总能把她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她会长久地睡不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或者偷偷起床玩游戏,等到天亮的时候才胡乱睡一觉,看着肖伊一睡眠质量那么好,她羡慕得不得了。 不过这么些天跟着江若华上班,到处拜访客户,看着她在公司培训新人,她反倒慢慢地提起精神来了。原来大人都是这么上班的啊,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是这么上班的啊? 想起妈妈,她又叹了口气,虽然她还时不时回想起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但最近她越来越想不起妈妈的长相了。 至于爸爸,他在她心里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她根本不了解他,更加不理解他为什么让她和江若华母女一起住。 虽然她在心里对这个安排没有多大异议,但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安排?他太忙了顾不上她?还是因为那些事生她的气?或者,他根本就是想找个借口抛弃她,让她自生自灭? 这些念头时不时地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总能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以及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但这些情绪很快被忙碌的生活冲淡了,只有在深夜的时候,它们才会一清二楚地从心底浮现出来,阴阴地冲她做着鬼脸。 她在床上睡不着觉、又不想打游戏的时候,就会望着窗外,默默地想着这些心事,越想越觉得像一团乱麻。但身体的困倦却在不断提醒她:“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她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在这里,她吃得不算好,江若华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固然没有家里的保姆和酒店的大厨来得花样繁多,但不知为什么,她吃着就是觉得香。有时候在公司跟着他们吃员工餐,也觉得不错,大概是等得饿极了的缘故。 一开始,江若华的同事都会问这孩子是谁,江若华只是说一个亲戚的孩子,出来社会实践一阵子,大家诧异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没过几天,大家也就习惯了这么个孩子,在公司里晃悠来晃悠去。 江若华培训新人的时候,王靖雯就在不远处观察着,保险公司时不时举办各种培训以及活动,她也跟着参加,觉得既新奇又好玩,许多时候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趣,便听着,若是觉得无趣,便拿起手机来玩一会儿。 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觉得有趣的。那么多人,总能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每天都不重样。 有时候她会凑到鱼缸面前看着小鱼游两圈,有时候看见有人泡咖啡,便过去蹭点喝的。公司里时不时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零食,大多数都是她没见过的,于是又增长了许多见识。 至于各种各样的外卖以及聚餐,那更是新奇,每到饭点,她都是期待的,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慢慢的,她的心境开朗起来,她开始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在开水间遇到人时,也不会装作没看见。她的身上又有了少女的活泼灵动,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起身穿衣。房间里很冷,她快速套好衣服来到客厅,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桌子上有个盘子,旁边放一张纸条。她觉得奇怪,拿起来看:“面包在冰箱里,拿空气炸锅热一下就可以吃,牛奶放进奶锅里热,红茶在保温瓶里。” 王靖雯不喜欢吃南方的清粥小菜,她吃惯了面包牛奶,所以江若华会格外给她备一份。有时候她也会喝点红茶,或者红茶加牛奶,她打开一看,果然东西都在,便拿出来热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小饭厅,金灿灿地铺了一地,她看了心情大好,心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也买这么一个房子,地方不用大,小小的,但很温馨。那时候她应该也会好好布置一番,闲了哪里也不去,养只小狗,天天陪它。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房间静得奇怪。想了又想,原来是没听见江若华的声音。她记得江若华今天没上班,这会儿上哪去了? 王靖雯回头一看,江若华的房门紧闭着,心里疑惑,难道她出去了?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没有打开,再一看,床上影影绰绰躺着一个人,用被子从头裹到脚。 她唤了一声:“江阿姨。”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一个沙哑的声音咳嗽了两声,应道:“怎么了?” 王靖雯这才放下心来,但很快心又提起来:这声音听起来不对。于是又问道:“江阿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江若华这才探出头来,却只觉得浑身疼痛、头晕眼花,缓了一下,才慢慢伸出手来按床头的电灯按钮。那热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一伸进冰冷的空气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靖雯见江若华满脸通红,神情委顿,连忙走到床边问道:“怎么了?生病了吗?” 江若华待要说话,只觉得嗓子里有把小刀,一动就疼。王靖雯见状,连忙到客厅倒了杯温开水,递到江若华嘴边。 江若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了,半卧着小口小口地喝了。王靖雯见她后背没有被子渥着,担心她着凉,便拿起床头的厚睡衣给她披上。 喝了水,江若华的精神看起来好点了,但一串剧烈的咳嗽让王靖雯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江阿姨,你要不要去看医生?” 江若华苦笑了一下,上次感冒才过去没多久,这次感冒又这么来势汹汹,看来身体是亏虚了不少。自从离婚以后,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不是忙着离婚,就是忙着工作,再就是忙着孩子的各种事,生活的压力一直催促着她,加油啊,努力啊,要把生活的基础夯实再夯实,才能停下来休息啊。 所以她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似乎身体也感觉不到累。但谈成一笔大单,她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病毒便趁虚而入,一下子把她击倒了。 她又咳嗽了一会儿,摆摆手:“婧雯你出去吧。我这是流感,会传染的。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这段时间确实流感横行,而且花样繁多。有的是细菌性流感,有的是病毒性流感,许多人都是一种感冒好了,没多久又感染上另一种。看来江若华也是这样的。 王靖雯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我给你做。”她嘴里说着,心里却是发虚,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她几乎连开水怎么烧都不知道,连热牛奶和面包这样的事也是来这里之后才学会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保姆阿姨都是这么说的。 江若华笑了,却摇摇头:“我不饿,就是想睡觉。你快去吃早饭吧。面包和牛奶都热了吗?” 王靖雯点点头。江若华连忙催促她去吃早饭。 出了房门,王靖雯随手把门轻轻关上,客厅里飘着面包的香味,她确实是饿了,取出面包开始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保姆阿姨总是给她熬点粥喝。可是粥怎么熬?她看着手机,突然灵机一动,开始搜索熬粥的视频。 于是,她取出电饭煲,又手忙脚乱地找米箱,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只好去问江若华,江若华一开始还莫名其妙,得知王靖雯竟然有这个想法,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便强撑着要起床教她。但王靖雯说什么都不让她起床,硬是让江若华休息,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好。江若华无法,只得由她去了。 费了好大劲,王靖雯终于按照视频里教的法子,把米放在电饭煲里,水也加上了。可很快问题就来了,电饭煲和视频里的长不一样啊,这怎么办? 她想进房间问江若华,又觉得自己刚才夸下海口,总不能就这么一点子事还没完没了地烦她吧?不就是一个电饭煲嘛?于是她下定决心自己捣鼓。可折腾了半天,控制面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急得满头大汗,忽然一眼瞥见电饭煲的插头还垂在灶台上,这可把自己整笑了,闹了半天,原来是没有通电啊。 插上电费了一点力气,电饭煲终于“滴”地一声响了,但是按哪个键又犯了踌躇,她看见上面有个“柴火饭”的按键,想起保姆阿姨总是说老家的柴火饭好吃,现在的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都没有味道了,便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总算一切就绪,接下来交给时间就好了。王靖雯长舒了一口气,志得意满地回到客厅坐下,开始玩起游戏来。 等到电饭煲响了提示音,她才从昏天黑地的游戏中抽离开来,跑到厨房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灶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米汤,电饭煲的四周更是淋淋漓漓地挂满了白色米浆,出气口高高鼓着大泡,米汤还在不断地从里面往外溢。整个灶台一片狼藉。 她连忙按下打开按钮,一股热气喷薄而出,一下子冲到她的手上,她不禁惨叫一声,捂着手往后退去,一胳膊肘碰翻了刚才从柜子里取出的米桶,“哗啦”一声巨响,米桶掉下灶台摔成两半,里面的大米倾泻而出,洒得到处都是。 江若华听到声音,连忙挣扎着起身,披上衣服跑到厨房,看到这个景象也惊呆了,王靖雯一见到她,一跳跳到她的身边,一把抱住江若华的手,叫道:“江阿姨,江阿姨,你看。” 江若华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先是愕然,再就是觉得好笑,再看到王靖雯一脸的惊慌,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把王靖雯惊得目瞪口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直愣愣地瞪着她。她实在不明白江若华到底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江若华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转头看向王靖雯。 王靖雯小心翼翼地问道:“江阿姨,你是怎么了?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 江若华这才指着大半锅半干不稀的糊糊问道:“你加了多少米?” “一碗米啊。你平常不是都吃一碗饭嘛?我就用饭碗量了一下,刚好一碗。” 江若华忍住笑,又问道:“那你又加了多少水?”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了视频,好像说是煮稀饭要加多一点水,我就多加了一些。喏,水位到这。”说着,她指了指水位线四分之三的位置。 江若华又看了一眼糊的不成样子的电饭锅:“你按的是柴火饭的键?” “对啊。不是说柴火饭好吃嘛!我们家阿姨说的。正好我看见这个电饭煲上面有这个键嘛!我还想着你们家的电饭煲比较高级呢!”王靖雯觉得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江若华又捂着肚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诶哟”,只是直不起身来。 王靖雯着了慌:“江阿姨,你不会是又难受了吧?你回去、回去床上躺着,我收拾、收拾收拾就好了。我会收拾的。” 江若华扶着门框又笑了一会儿,好容易才喘了口气,直起身来问道:“你不知道米是会膨胀的吗?” 这下子轮到王靖雯笑了:“我忘了!我居然忘了这个事了!我说呢,哪里出了差错,原来在这!” 两人在厨房里又笑得不可开交。 第13章 顿悟 江若华大笑了一场,竟觉得好多了,当下两人一起收拾完厨房,又看着电饭煲里的一大锅糊糊发了愁。 王靖雯说道:“要不,算了吧,煮成这个样子……” 江若华却拿了个碗,盛了一碗:“这样子也可以吃嘛。”说着又去拿筷子。 王靖雯见状,便也拿了一个碗盛出糊糊来,和江若华一起到饭桌旁坐下。 家里有一些咸菜、咸鸭蛋和肉松,平日里不经常吃,这会儿却是下饭神器,只不过这饭又不像稀饭,又不像干饭,格外难吃,若是以前王靖雯断然碰也不会碰这种东西,但今天这错在她,况且江若华一个病人都能吃得下,她凭什么就吃不得呢?于是硬着头皮陪着江若华一起吃。 实际上,这样的饭在江若华看来也是吃不下的,只不过不愿意拂了王靖雯的一番心意,也只好硬是往下咽。但那饭实在是太稠了,任是伸直了脖子还是咽不下去,江若华站起来倒了一杯水放在边上,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便喝口水。她一边吃饭一边喝水,不知怎的,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王靖雯奇怪地问道:“江阿姨,你笑什么?” 江若华笑道:“你知道鸭子是怎么吃饭的吗?” 王靖雯摇摇头。 “就是这样,”她努力咽下一口糊糊,赶紧把嘴凑到杯子旁喝一大口水,伸直了脖子咽下去,“以前农村老家养的鸭子就是这么吃饭的。” 王靖雯笑得前仰后合:“真的啊?这么好玩?好可惜,我没见过鸭子吃饭,嗯,其实,我都没见过动物吃饭。” “你没养过宠物吗?” “没有,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可没两天就被妈妈送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养过了。”王靖雯的眼光黯淡下来,她还记得那只小狗。 两人相处这么久,王靖雯这是第一次在江若华面前提起邵梅。江若华一直对邵梅很好奇,但从来也没有逮到机会,今天见她自己提起,便顺着话头问道:“你妈妈为什么不让啊?” “我也不知道。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有不喜欢,养了几天之后突然就把小狗送走了。我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伤心了好长时间。” “总有什么原因吧?你没有问她吗?” “没有问。妈妈不喜欢小孩子东问西问。她总是说我已经比很多小孩子过得好了,要不是她领养我,我可能还在孤儿院里过得孤苦伶仃的,长大了到处打工,一辈子就那样穷着,永远翻不了身。因为她领养了我,所以我总算翻身了。但她总是说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我得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她。我很喜欢小狗,但是小狗太吵了,晚上吵得妈妈睡不着,所以就送人了。”王靖雯若有所思地说道。 听完这话,江若华皱起了眉头,心里没来由地觉得膈应起来,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对孩子说的话吗?就算她确实为孩子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但领养孩子这件事是她个人的决定,孩子也从来没有求她或者强迫她这么做呀,怎么就应该感恩戴德、以命相酬?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些话似曾相识,搜肠刮肚想了一圈,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自己心里那么不舒服:王桂英说过相似的话。 那时候她刚生下女儿不久,刚在娘家做完月子回到家里,王桂英带了一套小衣服来看孩子,她把孩子放在膝头,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指着孩子的额头说道:“妮儿,你好在是生在这个年代,要是在以前,生下来就丢到尼姑庵去,自生自灭吧。你是命好,你爸爸这么顾着你的,还给你外婆钱给你妈坐月子,哼,像我们老家,以前女人生了女儿哪有月子坐?那是三天两头要挨打的。”说着,特意瞟了江若华一眼,又继续说道:“要不是奶奶劝着,你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以后要好好孝顺奶奶,知道不?” 江若华回想起这些话,还是气血翻涌,恨不得把王桂英烧成灰一把扬了——不过王桂英确实已经烧成了灰,想到这里才觉得心里略略好过。 所以,听到王靖雯说完那些话,她终于明白王天明为什么会三过家门而不入,为什么会和朱佳怡暧昧不清。她现在开始明白他的不得已。原来,邵梅竟是和王桂英一样的人,她也是个npd。 一个正常的母亲,对孩子的付出是不计回报的,即便希望孩子回报,也不至于表现得那么赤裸裸。但npd不是的,他们只要有一点付出,就会要求对方成倍的回报,否则就是白眼狼,就是忘恩负义,他们可以拿出各种理由来道德绑架对方,侮辱、谩骂、诽谤对方,直至对方精神崩溃为止。 npd就是一条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残次品,他们的思维模式都如出一辙,说的话、做的事、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但凡掌握了规律,十分容易分辨出来。江若华熟悉肖路母子的操作方式,因此听了王靖雯的话,只要略一思索,就能辨认出来。 她这才理解自己刚见到王靖雯的时候为什么觉得她不对劲,因为npd的孩子生活在长期的操控和精神虐待中,表现会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她现在理解明白雯为什么比同龄的孩子看起来瘦弱,气色不好,因为孩子也是npd的血包。npd的孩子要么也是npd,要么是讨好型人格,大多有严重的抑郁症,很显然,王靖雯就是后者。 她想起刚离婚时肖伊一的种种反常表现,突然明白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会一见如故,她们是同病相怜啊!江若华不禁湿了眼眶。 王靖雯却觉得奇怪:“江阿姨,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伤心起来了?” 江若华勉强一笑:“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突然有点难过。”她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摸了摸王靖雯的头,对这个孩子越发怜惜起来,“谢谢你,这么有心,我很开心。” 一句话说得王靖雯心里暖暖的,她从未在母亲身上获得的温暖,江若华慷慨地给了她。以前不管她做什么,母亲总是不满意,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批评她做得不好,无论她怎么讨好母亲,母亲都是不屑一顾,甚至出言讽刺,常常让她不知所措。久而久之,她开始封闭自己。 而在江若华这里,她只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而且做得很不好,她一直在心里忐忑,生怕江若华因此讨厌她。可没想到江若华却没有这么做,反倒慷慨地给予了感谢和赞美,她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王靖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江阿姨,我没做什么,还搞砸了,你没有怪我……” 江若华放下筷子,轻轻地抱住她:“别在意那些,你很好,真的很好。”说着又理了理王靖雯的头发,“你要相信自己很好,知道吗?像你这么好的孩子,值得大家爱你。”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王靖雯一下子破防了,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些,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值得被爱。她一直活在批评和冷暴力之中,一直以为自己很糟糕,什么都做不好,只是到处惹麻烦的事精。她一直以为自己一无是处。江若华的话顿时打开了她的心防,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江若华静静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像王靖雯这样的孩子,即便离开了孤儿院,可在那样的环境中,和一个孤儿有什么分别?一个影子一样的父亲,一个npd母亲,她只是作为一个工具去到那个家的,若是有一天失去了作为一个工具的作用,便会即刻被抛弃。她整天生活在被抛弃的恐惧之中,又比一个孤儿强到哪里去? 她从前还在感慨王靖雯的生活不知比肖伊一强几倍,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样 。至少女儿还有她这个母亲,可王靖雯有什么?她现在能理解王靖雯为什么会导演那一出戏,她现在完全能看到王靖雯内心深处的恐惧。那是挥之不去的被抛弃的恐惧,那是对未来生活不确定的恐惧,那是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的深深恐惧。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小背负着这么多的负担,难怪她长得比别的孩子瘦小那么多,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很难扛得住npd常年的精神虐待和荼毒,而一个孩子竟然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十几年,且没有其他社会支持,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怎么做到让自己不发疯? 她想起王天明,作为一个成年的强势男性,他还有办法远离,即便如此,他大概也是痛苦不堪吧?所有一切无法解释的事,终于都有了理由,都说得通了。 但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王天明为什么一定要让王靖雯在她这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女儿没有人可以托付吗? 在这之前,她对王天明的感觉十分矛盾。虽然她认为王天明是个不错的男性,但他和朱佳怡的暧昧关系以及种种的出轨迹象,让她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可自从她知道了他的婚姻的部分真相之后,她的想法开始改变了。 虽然他对王靖雯的爱十分有限,但他还是努力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也在积极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对王靖雯是慷慨的。 她不知道邵梅留下多少遗产,邵梅在大疆公司买了一些保险,但理赔金额总共只有80万,远远低于王天明给王靖雯的。若是换作其他人,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多少感情的孩子,给一点钱打发也就算了,犯不着这么大手笔,更何况给多给少还不是他说了算?所以,王天明的这个举动让她刮目相看。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她总以为自己善于识人,注重细节,对人和事看得透彻,结果事实证明她的想法都错了。这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其实她忘了,当年她能看上肖路,足以证明她的眼光很不咋的。) 江若华这才发现自己看人看事的眼光只是流于表面。和绝大数人一样,她只是在听,而不是在分析。许多时候,她分不清事实和观点。 肖路总是说自己顾家,离婚时,他甚至能说出:“你离了我还能找到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吗?”当时江若华一度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因为他确实能那么自信地说出那句话。但事实是,在那段婚姻中,他做了什么?他出轨、家暴、贬低打压、精神虐待,对家庭没有半点付出,对妻子和女儿毫无责任感,这才是事实。 不要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么多年来,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得在这方面吃了大亏。 想到此处,江若华长叹了一声。王靖雯抬起头来忐忑不安地问道:“江阿姨,怎么了?” 江若华勉强笑道:“没什么,你也别吃了,这些太难吃了。你去客厅休息吧,我收拾收拾就好了。” “不行,你还在生病,你歇着,我来收拾。”说着,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江若华突然想到,或许她该抽个时间给两个孩子聊聊恋爱和婚姻。 她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电话响了,一看,是小马打来的。 “姐,我的客户出险了。”电话里,小马的声音着急忙慌的。 江若华连忙安慰他:“别着急,你慢慢说。” “我之前带你去的那家客户,要退保的那家,我们不是好说歹说,让他们体检了再退吗?结果好巧不巧,客户昨天去体检,今天出结果了。不好。” 这也太巧了吧?江若华连忙站起身来,极力克制自己,问道:“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 “查出来了,是癌症。”小马在电话里使劲咽了下口水。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放下电话,江若华的心还在扑通直跳,她想起那个简陋的家,还有那两个孩子。 第14章 老孙一家 一路上,车里气氛极其沉重。平日里王靖雯和小马还会说说笑笑,今天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个个都不吭气。 江若华心情沉重,他们出险的机会实在是太巧了,刚好在观察期的最后一天。按照保险合同规定,这样的情况保险公司不承担保险责任,仅退还保费即可。他们只要公事公办就好了,只要小马打个电话过去,保费原路返回到客户的卡上,合同就可以终止,这些事便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可江若华就是没有办法这么做。那个小小的、贫困的家庭,始终牵动她的心。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两个小小的男孩子正在门口玩耍,大的身上的裤子吊在脚脖子上,小的却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摇粒绒,两个孩子看上去都不甚干净。他们正在台阶上玩烟卡,一个输了正揪着另一个不放,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连忙撂开手,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 江若华冲他们一笑,问他们爸爸妈妈在家吗,大的那个比较懂事,连忙收了烟卡,带着他们进屋。房间里和上次看见的一样,仍旧潮湿、狭小、混乱,所不同的是,今天房间里面挤满了人,显得更拥挤、更狭小。 女人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男人站在地上,手里还托着一个碗。看见江若华他们,老孙的眼睛突然亮了,连忙放下碗,赶上前来问候,房间里的其他人大概都是邻居,一见这情形连忙都撤了出来,给他们腾出地方。 江若华心里五味杂陈,面对这样一双期盼的眼睛,她觉得十分无力。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她在心里嗔怪他们为什么不迟几天检查,或者中途不要发生退保事件,或许这份保单便生效得及时,但眼下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女人从床上支起身子,一连声让他们坐下。但哪里还有空位子呢?床上地下都堆满了东西,连个转身的地方都困难。江若华连连称谢,说自己一路坐车过来脚麻,站一会儿就好了。 她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便询问情况。原来近期女人上班的时候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前几天在上班期间晕倒了。起先她只是以为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但休息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缓过来。昨天刚好公司组织体检,她也没当回事,就去了,结果检查结果一出来就吓傻了,竟是甲状腺癌,而且状况很不好,属于中晚期。 老孙一边说着情况,一边一直盯着江若华,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那祈求的眼神仿佛千钧重担,几乎把江若华压垮。 江若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小马见状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远兜远转说了一堆废话,眼见老孙脸色越来越难看,江若华便截断小马的官方发言,把实情和盘托出。她做好了他们会破口大骂的准备,也做好了他们说她是骗子、保险公司骗钱的准备,她甚至都想好了,假如事情收不了场,第一时间让小马保护着王靖雯离开,由她来面对他们的歇斯底里。 谁知狂风骤雨并没有如期而至,老孙和妻子听罢却脸色平静,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让他们大出意料之外。 好一阵子,大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江若华只觉得如站针毡,便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良久,老孙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我们也是知道的。上次,小马都说了,啥都说了,我们就是不死心,再问问……也不怪谁,既然保险公司有规定,那就这么地吧。一切都是命,都是我们的命。”说着深深地低下头。 床上的女人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丈夫,伸出一只手来摸着丈夫的头,老孙抬起头来,握住妻子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 江若华心里难受,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们,这时候这一对夫妻要是高声谩骂、厉声指责,兴许她还觉得好受些,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按照规定行事,大家两不相欠。可这种绝望的、平和的、谦卑的态度,却深深刺伤了她。他们太善良了,他们善良到不去争取一番。这些勤劳朴实的人们,他们努力工作,积极生活,然而面对人生的巨大风浪时,却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他们只能顺从地匍匐在命运脚下,听天由命,这让她深深同情。 可她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安抚他们,来帮助他们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两个男孩一人手里端着两罐黄桃罐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老孙张罗着要开罐头,小马连忙制止了他。 “不用,不用,留着给孩子们吃吧。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不早了,也该走了。”小马说得吞吞吐吐,看得出来,他也十分难受。 老孙也不强留。出了门,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很难想象在城市里竟然还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小马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车子,开车回家。 回到家里,肖伊一已经回家了,她已经做好了米饭,洗好了配菜,等着江若华回家炒菜吃。 一看见她们脸色,肖伊一顿时觉出不对劲来:“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王靖雯在江若华身后对着伊一摇手,肖伊一会意,便问要不要炒菜。江若华知道她炒菜技术欠佳,怕是炒出来大家都不想吃,便强打着精神要去厨房,王靖雯连忙说道:“江阿姨,你去休息吧,这些事交给我和伊一了。” 江若华疑惑地看着她:“你们?你们行吗?” 肖伊一也很意外:“你和我?” 王靖雯笑着点点头:“别小看我们哦,我们能行的,你去休息,只管等着吃饭。” 江若华虽然将信将疑,但也确实觉得累坏了,想着让她们两个试试也无妨,便答应了。 走进房间,她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自己往床上一倒。虽然没干什么体力活,但情绪和脑力的消耗同样让人觉得疲惫。 厨房里,王靖雯虽然在江若华面前夸下海口,但真面对一堆的菜却犯了难,她问道:“伊一,我们要怎么做?” 肖伊一白了她一眼:“哟哟,刚才谁拍着胸脯保证来着?我还以为你会呢?” “我这不是也是好意吗?再说了,这些事,教一下就会了嘛。”王靖雯笑着说。 虽然王靖雯是一窍不通,但肖伊一多少会一些。平日里看着江若华下厨房,基本技能还是会的,实操上面固然差一点,说起来就是那句老话: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走路? 然而对现在城市的孩子们来说,这句话要反过来说:“都吃过猪肉,就是没见过猪走路。” 两个孩子在厨房里折腾了半晌,最后只端出两盘黑乎乎的菜。江若华闻声到饭桌旁看时,实在是忍俊不禁,问道:“你们这做的都是什么啊?” 肖伊一指着其中一盘说道:“青椒炒牛肉。”王靖雯指着另一盘道:“黄瓜炒蘑菇。” 江若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一天的辛劳和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尽管卖相不好,但晚饭还是将就着吃起来。三个人有说有笑,气氛甚是温馨。果然还是人多热闹。 王靖雯突然问道:“江阿姨,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肖伊一从旁问道:“什么事?”王靖雯便把今天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听得肖伊一唏嘘不已。末了,两人都望着江若华,等着她发言。 实际上在房间里休息时,江若华已经反复思量过了。按照规定保险公司固然是不能理赔的,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或许可以在一些其他问题上想想办法。只不过这些事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说。 ”我们也想帮助他们,但我们的客户太多了,不可能什么都帮。实在不行,可以在网络上面帮他们发起一些众筹。唉,但我们的力量比较有限,最要紧的其实还是他们自己。” “为什么啊?” “每个人都应该有风险意识,都应该提早做好规划准备,我们只是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但最终做决定的是他们,自己才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江若华颇为感慨。 肖伊一问道:“你们遇到这样的情况多吗?” “概率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说服他们?”肖伊一有些不理解。 王靖雯笑道:“你不知道,江阿姨他们已经特意过去找了他们一次,要不,他们还想退保呢。我以前觉得那能有多少钱啊,谁还退保?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是没看见他们家的情况,唉,我可是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怎么回事了。” 听到这句话,江若华心里隐隐作痛,不禁又回想起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那时候她也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她太知道没钱的滋味是怎样了。 肖伊一却笑道:“你这么个大小姐,居然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意思?牛逼啊!”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江若华也觉得好笑,王靖雯来了这么一阵子,确实变化不少。 以前看她娇滴滴的,想着大概在这里呆不了几天就要闹着回家,谁知这段时间以来,她每天跟着江若华上班,一开始什么也不会,连烧茶都不懂,现在竟然学会了做简单的家务,跟着江若华出门也变得有眼色起来,帮着拎东西,跑腿,取快递,俨然成了一个小助理。 王靖雯刚来的时候常常失眠,一开始江若华还想着给她中药调理一番。后面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好了,待了一段时间后,眼见着白胖了许多,再这么下去,只怕王天明来了都不认识她了。 饭后,照旧是两个孩子收拾厨房,江若华便往客厅里来。她每天都要给王天明发一通信息,把王靖雯的情况做个简单的汇报。起先她对发这样的消息很抗拒,老觉得自己在给他打工,后面也就习惯了。 她正在编辑信息,突然收到肖路打来的电话,不知怎的,她一看见这个号码就抑制不住地一阵反胃,她几乎遏制不住地想呕吐。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极其恶心,全身心都在抗拒和这人有关的一切。离婚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有时候回想过去,根本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看上这种人。 尤其是听到他和林颖的孩子出事以后,江若华一直心神不宁,只觉得沾上这种人都是晦气。她尽量不和这种人再扯上任何关系,但肖路总是阴魂不散,一直要打电话到她接起来才罢休。 她想了想,直接把电话设成了静音。每次肖路打电话都让她心情变得很糟糕,情绪也很低落,然后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近来渐渐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她越是想和他撇清关系,他越是阴魂不散。 垃圾。她在心里想道。怎么这种垃圾就怎么也甩不掉呢? 她只觉得心底的一股怒气正在腾腾上升,但转念一想,林颖不也上了他的当?还有在外面的那些小四小五,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犯蠢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这种人生气,那是给他脸了。无视即可。现在他顶多是拿孩子做筏子,一直刷存在感而已。就当是一条狗汪汪叫,被狗咬了,难道还咬回去不成? 再者说了,她又何必出手?林颖能放过他吗?只要袖手作壁上观,他们自己就能狗咬狗起来。关她什么事?倒杯茶当吃瓜群众它不香吗? 江若华就这样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灵马萨基,情绪才慢慢地好起来,于是又能重新组织语言,给王天明发消息了。 第15章 说服 “静雯今天学会做两道菜,一切安好。”她简单编了个信息发过去。 王天明很快回了个信息过来:“知道了,谢谢。”就再没有下文。 江若华原以为他会像之前大多数时候那样认真编辑一段文字发过来,或者有时候打个电话,但从来没有这么敷衍过。她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讪讪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紧接着把自己也丢在沙发上。 通过这段时间频繁的接触,两人都对对方有了新的认识,之前她对王天明还有种种误会,好在她在和王靖雯的接触中,这些误会都慢慢消失了。于是原先消失的好感又悄悄回来了。她原以为通过这些文字和通话接触,两人能建立新的联系,但这几天王天明又好像变得淡淡的,她发了一大段文字之后,正望眼欲穿等着他打来电话时,却只等到两个字“收到”,或者“谢谢”,顿时像一盆凉水“扑哧”一声浇在热炭上,除了涌起一阵潮气,什么也剩不下了。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侧躺着闭上了眼睛,耳边听着肖伊一和王靖雯在厨房里笑闹:“哎呀,你把我的衣服弄湿了。”“站着干嘛呀,用那些湿纸巾把桌上的油渍擦一擦。”又或者:“这些剩菜怎么办?”“把垃圾袋收一下。” 两人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在厨房里叮叮咣咣,一时间显得十分热闹。江若华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最近有王靖雯陪着肖伊一,两人情绪都放松多了。 眼下正式进入中考倒计时,班级群里每天都有许多信息,江若华有时候忙起来实在看不过来,王靖雯都会提醒她。肖伊一有时在学校里情绪不好,回到家里和王靖雯吐槽一番,很快又乐呵呵地笑起来。而这些事都是以前江若华力不从心的事,自从王靖雯来了之后,状况改善了不少。更让她欣喜的是,女儿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些都是她先前没有料到过的。她原本以为王靖雯的到来会给她添不少麻烦,现在才发现,她不但不添什么麻烦,反而帮了她不少。 以前父母总是劝她要个二胎,但她因为肖路一家的事,坚决不同意。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父母竟是对的,而她竟然错了。 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多少有些孤独,尤其孩子青春期的时候,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和父母的沟通变得很难。但如果还有一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她们会分享彼此的小秘密,能倾诉,被理解,许多青春期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江若华微微一笑,又转过身来,一只手支在脑袋上,另一只手插在腰上,她面朝厨房看去,肖伊一在洗碗,王靖雯在收拾垃圾桶,灯光照在她们身上,花季少女流畅的身材轮廓令她羡慕不已。多好的年纪啊,她在心里感叹。要是都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可是她终究不是她的孩子啊。 可是,如果,她和王天明在一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转念又想,有这样的念头怎么了?他俩都是单身,都带着孩子,就算过在一起又怎么了?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怎么了? 她随即又想到朱佳怡,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王天明是喜欢像她那样的年轻女子,那么江若华对他来说可能不是上佳人选。毕竟以他的条件,要找年轻漂亮的女子结婚并不难啊。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懊恼不已,好好的怎么开始往这上面胡思乱想起来。但随即她又笑起来:“想那么多做什么?眼下的好日子过得一天算一天吧。” 肖伊一收拾完厨房,转头看见母亲一脸的痴笑,便问道:“你咋啦?笑成这个样子?” 江若华笑而不语,这时候王靖雯也过来了:“你们俩聊什么哪?” 江若华心中一动,便让两个孩子都坐下,自己翻身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两个孩子并排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面面相觑,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十分不解。 江若华笑道:“靖雯,你来了快一个月了,还习惯吗?” 王靖雯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的,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现在觉得很好,嗯,挺开心的。” 肖伊一笑嘻嘻地道:“你还不开心?你天天不用上学当然开心了……”话音未落,只见江若华瞪了她一眼,转头一看王靖雯一脸尴尬,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把后半句话进咽肚子里。 江若华忙道:“靖雯,我看你现在状态比以前好多了,这两天我也和你爸爸说了,你现在的情况很好,没什么事的话,应该可以回学校了。” 王靖雯脸色陡然涨得通红:“江阿姨,你是觉得我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吗?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住,我……” 江若华见她急了,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试着在江州这边找个学校上一上,适应一段时间再说。如果你不想回上海,我在这里帮你找个学校,你先试着上一段时间,能适应下来当然好,适应不了的话,我们再看情况。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年纪是上学的好时候,不能耽误了。我可不是要赶你走,我和伊一都巴不得你留下来呢。” 王靖雯这才放下心来:“我,我还以为……对不起……我……” 肖伊一也握着她的手道:“靖雯,你别多想,我们都很喜欢你,你在这,我妈脾气都变得温柔了呢!你都不知道她以前对我多凶!还好有你在,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可不许走。” 江若华望着女儿那恶作剧的眼神,多少有些无奈,见王靖雯平静下来,便又问道:“靖雯,那么,你怎么想呢?” 王靖雯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有些突然,你问过我爸了吗?” “我问过了,他只说问你的意见。你同意就行。” 王靖雯这才说道:“江阿姨,我应该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么多。不过这件事我还没考虑过,你容我考虑一下再回复你。” 江若华点点头,心里倒有些欣慰,王靖雯这孩子比肖伊一稳重多了。同样的年龄,一个还像个孩子,一个说话做事俨然像个大人。 晚上她打发两个孩子去睡觉,刚洗漱完打算睡觉时,却突然接到林颖的电话。江若华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喂?”她接起电话。 “江若华,今天肖路有去你那里吗?” “他怎么会在我这里?”江若华有些不悦。 “我打他电话不接,给我回了个信息说是和伊一在一起,”林颖在电话里呼吸急促,显然情绪十分激动,“我找了他一天了。” 江若华很是惊讶:“今天伊一都在上学,回来后一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出去。” “好,我知道了。”电话挂断了。 江若华疑惑地想,这两人又闹的是哪一出?先前是肖路打电话,现在又是林颖打电话,大晚上的折腾得不消停,只怕是又有什么事吧? 她摇摇头,自顾换了睡衣,关灯睡觉。 一夜无梦,这倒是难得的好现象,近来她很少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早上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充满动力。 最近气温回暖了,雨水也少了,春天的气象一天比一天明显。小区里的植物从头到脚都换了装束,嫩绿的新芽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各色山茶花也争先恐后地爆株,生怕迟了就赶不上一年一次的春天。 天蓝得可爱,越是头顶的天越是蓝的纯粹,然而,和远处青山交界处的天却透明得像玻璃,似乎一碰就要碎了,于是只好在边缘掖着几朵棉花样的白云保护着。青山绿得发蓝,而脚底下的那条河却像黄泥汤一样缓缓流动。难道昨晚下了场大雨? 她连忙看了眼小区楼下的路面,果然上面还有一大摊水渍,而不远处的柏油路也显得湿漉漉的。她又看了眼天气预报,果然昨晚下了雨,还是暴雨。她正奇怪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大概是昨天真的太累了,睡得太熟了。 早餐时,王靖雯和江若华谈起上学的事:“江阿姨,我昨晚认真考虑了下,如果真要在江州上学,我也只能搬出去,伊一要中考,我们俩在一个房间里会互相影响。但我实在不想回上海。”说着,她停下来,等着江若华的反应。 虽然王靖雯的顾虑不无道理,但这些都在江若华的考虑之中:“如果你想通了,我先和你爸爸谈谈,这个学期还剩下三个月,现在去哪里插班也不合适。只是你做个决定,剩下的时间我们好给你联系学校,我也打算换个房子,这个不着急,等伊一考完试就可以搬家。你这段时间我帮你找个老师补课,为下学期开学做准备。” 王靖雯听了,也觉得有理,当下就定下来,等江若华和王天明商谈过,再做决定。 吃过早饭,肖伊一去上学,王靖雯便留在家里整理东西,江若华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出了门。 天气极好,她的心情十分愉快。这一个多月时间来,虽然彼此不说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有压力的。江若华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小跟班,进进出出多少有些不自在,做起事情来总是束手束脚。因此安排王靖雯去学校,不单减轻了王天明的压力,更是直接减轻了自己的压力。 今天她不打算拜访客户,想着先把老马家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又阴沉起来,不过经过昨晚一夜的思索,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等到了公司和团队成员商议。 她刚把电动车开出小区门口,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连忙把车停在路旁,接起电话一看,竟是张梓妍打来的。 这么一大清早的,她能有什么事?江若华疑惑地接起电话:“梓妍,早上好。” “若华姐,你在公司吗?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张梓妍在电话里的声音鼻音很重。 “我正在路上。怎么了?怎么这么一大清早去公司了?” “没什么,那我等你来。不见不散。”说着,张梓妍挂断了电话。 江若华十分奇怪,这个张梓妍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今天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别是出什么事了吧?想归想,她不敢怠慢,把手机塞回包里,便加快速度向公司驶去。 时间还早,路上上班的人不多,还没到公司楼下,江若华便远远地看到写字楼前花坛边有个人在踱来踱去,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不是张梓妍是谁? 她连忙把电动车停进地库,一路小跑着到公司楼下。只见张梓妍穿着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挎着一个精致的名牌手提包,脚踏一双黑色小皮靴,打扮得十分贵气。只是眼圈红肿,饶是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 江若华见她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连忙问道:“吃早餐了吗?” 张梓妍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若华便给林锐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正在公司附近和客户面谈,请他帮忙打卡,随即便领着张梓妍走进公司对面的咖啡店。 张梓言却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一杯咖啡,江若华便自作主张替她叫了一份早餐。待服务员走远,江若华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谁知这一问不要紧,张梓妍突然低下头抽泣起来,光滑细亮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江若华知道她这样必有大缘故,因此并不急着安慰,只是从包里找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张梓妍伸手接了,却依旧只是哭。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来,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抹干净眼泪,又细心把纸巾对折起来,放在一边,这才开口说道:“我打算来你这上班。” 江若华一愣:“你确定?” “我确定。” 第16章 方案 “可是为什么啊?”江若华十分不解,张梓妍家里条件这么好,两个孩子又那么小,正都是需要她的时候,这个时候闹着出来工作想必是大有缘由。 “我真的要离婚了。”这句话刚出口,张梓妍又拿起纸巾开始擦眼泪。 “为了什么?” “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了。” 江若华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张梓妍虽说外表看起来稳重,但一旦涉及到老公,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从认识到现在,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张梓妍也慢慢对她敞开心扉,不再藏着掖着,有时候遇到事情也就实话实说。至于离婚这件事,她都说了好几次,但每次闹到后面都是空穴来风,因此这次江若华也只当她是无事生非,并不往心里去。 “有证据吗?” “这次有,我拍到了。”张梓妍放下纸巾,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江若华看。 认识她这么久,江若华倒是第一次看到张梓妍的丈夫。照片里男人看起来有些中年发福,头顶略微脱发,不过总体显得稳重大方,他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妙龄女子面对面坐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吃饭。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皮肤白皙,打扮精致漂亮,一袭红色紧身连衣裙把她的曲线衬托得玲珑有致,江若华一看就明白了,难怪张梓妍这么紧张,这女子要是真和她老公有什么,断然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因为她的长相太符合男性的审美了。 她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张梓妍,说道:“你问过他了吗?” “昨晚我们俩大吵了一架。他硬是说那只是他的客户,他们俩没什么事,还怪我敏感多疑。我多疑?他们没什么事?没什么两人能天天腻在一起?没什么事他最近每天都等到半夜才回来?我一说,他就说最近公司的事情忙,走不开身,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什么事都不管。哼,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还没说几句,他就摔门走了,一夜都没回家。我,我想离婚。姐,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江若华听完便觉不妙。这种情况下,如果两人没什么事,男人顶多是笑话女人两句,还会觉得女人重视他,心里高兴,再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做过什么。可如果男人一提到这种事,就像被戳破什么秘密一样,情绪激动,指责对方敏感多疑,大吵大闹,那么基本上可以断定女人猜对了。 她看着满脸憔悴的张梓妍,神情又是焦虑又是紧张,两只瘦削的手一会儿紧握,一会儿又放开,隐隐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不禁心疼起来,如果离婚了,她怎么办啊?两个孩子怎么办啊? 只是眼下这些话她不能说。她想了想便有了主意,故意问道:“我有认识的律师。问题是,你们家在江州市这么多人,难道没有认识一个靠谱的律师?” “那倒不是。”张梓妍的眼神躲躲闪闪起来,“这种事,怎么好大张旗鼓?传出去也是闹笑话。” 江若华微微一笑,她知道张梓妍是个要面子的人,她这么闹多半只是怀疑,并无实质证据,最重要的是,她确实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若是让熟人知道了,怕收不了场,事情越闹越僵,到时候更下不来台。 看起来她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她现在不想离婚,更不能离婚。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两个孩子又小,如果离了婚,对她是极为不利的。但问题是,如果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结果是她可以控制的吗?男人如果铁了心要离婚,她该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离了婚,分到了财产,以眼下的经济形势,对张梓妍来说也是极难的。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带两个孩子,即便有娘家支持,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娘家人也未必支持吧?她想起当初父母的态度,不由得叹了口气。 “姐,你怎么看?”张梓妍紧张地问道,她不明白江若华为什么叹气。 “其实我看那照片也没什么,不过是两人坐着吃饭说话,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硬是说他们俩有问题,换作谁都要生气。他说那是客户,也是有可能的。你会不会误会了?” “姐,你不知道,男人的那点事……唉。”张梓妍叹了口气。 江若华反应过来,夫妻之间的事岂是外人说得清的?看来张梓妍对这件事的结果也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以她的性格,断然不会贸然来找她讨主意。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这时候,咖啡送过来了,江若华便让张梓妍先吃东西再说。但张梓妍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姐,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我一早就想起你来了。”张梓妍眼泪汪汪地说道,“我身边能谈得来的朋友不多,这次我实在是觉得不对劲。他从来没有这样子过。我也不想离婚,但我就是怕,万一呢,万一他要是起了别的心思,我和孩子们怎么办?我不能不防着。姐,我实在是怕。我们结婚十年,再好的感情也淡了。我知道,他工作压力大,人总有累的时候,感情也是。我们都是成年人,怎么样都行,可孩子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我不能不为他们打算!”说着,她突然低下头痛哭起来。 江若华看着她的脑袋一起一伏,拼命压低声音哭着,心下怆然,这不是和她当初一模一样吗?她当初有多么无助,现下的张梓妍便有多么无助。 为今之计,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争取。即便那个男人出轨了,但只要他不提离婚,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对张梓妍来说,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说道:“你要是实在担心,我这里倒有个认识的律师,只是我和他不怎么熟,我给你联系方式,你可以先联系一下。但我还是想劝一句,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有原则性的过错,实在没必要走到那一步。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多少人都在失业,许多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何况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要认清形势,做事千万不能冲动啊。” 张梓妍咬咬牙:“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只是预防万一,如果真到那一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当然了,最好用不上……可你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了解过了,那个女的确实是他的客户,家里条件非常好,对他的事业帮助很大。我也知道,他大概是动了心。如果他硬要离婚,我也不能当案板上的鱼肉!我也得为自己考虑,为孩子考虑啊!” 江若华点点头,她佩服张梓妍此刻的冷静,似乎比她那时候坚强得多。这些想法条理清晰,想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言语一声。至于你要来上班,我当然欢迎。” 江若华知道张梓妍的丈夫正在经营汽车4s店,还有几家汽车租赁服务公司。但因为这两年经济下行,传统汽车行业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想必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经济上行期,一个家庭有再多的问题,看在钱的份上,许多问题都可以搁置不谈。但一旦经济不景气,没有了钱这个遮羞布,许多矛盾便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这时候便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可以解决问题的了。只怕他们家也是这个情况。 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女人能给他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他有了想法也不奇怪。说到底,都是人性啊。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把赵乾朗的联系方式给了张梓妍,又说道:“这个律师在这个行业是有点名气的,不过脾气比较怪,到时候别和他一般见识就好了。” 张梓妍连忙说道:“谢谢姐,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应付。”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张梓妍便说自己还有事,得马上回家。江若华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这才回公司。 路上她又想起得先和赵乾朗打个招呼,便拿起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接起来:“喂?” 江若华忙道:“赵律师,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可以,您请说。” “我有个朋友这两天想找你咨询一下婚姻的问题,她叫张梓妍,到时候麻烦您了。” “谢谢您,”赵乾朗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不会麻烦,这是我的荣幸。呃,您最近好吗?” 江若华觉得奇怪,这人突然变得这么热情,让她十分不习惯,不过她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我很好,谢谢关心。” “那就好,再聊。” 江若华听到那边挂了电话,一团疑云从心里升起,她和赵乾朗只有两面之缘,但明显能听出他的语气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回到公司,团队刚开完早会,江若华便把所有成员召集到小会议室,让大家抽出一个小时时间,讨论一下老孙的问题。 小马把老孙家的情况介绍完后,有一段时间会议室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江若华便开口问道:“今天这个会议,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大家敞开了说说。” 保险公司的许多条款规定对于新人来说还是比较复杂的,因此大家一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该如何在合同上做文章,直到李严莛提醒合同白纸黑字无法更改的时候,讨论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最后,还是小马提出建议:“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合同肯定是动不了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绕开保险,在网络上发起众筹。人多力量大,只要有人带头,发动公司小伙伴一起,应该能募集到一笔款子。” 江若华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现在网络上还有各种筹款平台,这几年似乎口碑不甚好,若是用不好,反倒让别人对他们产生看法。保险公司居然发起众筹,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保险公司不打算给客户理赔,倒是忙着从其他人的口袋里掏钱,这事说出去,究竟是好是坏? 一句话又让大家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小马又说道:“不怕,我们通过小伙伴们先筹款,能筹多少算多少,到后面等账号跑起来,至于到底能筹多少,那就看他们的运气了。他们所交的保费按照合同退还回去,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其他人不吭声。江若华知道,这些来做保险的小伙伴基本上都是在职业上碰到困难的人,在南方,一般人很少愿意主动来做保险,除非实在找不到工作了,这才来保险公司碰碰运气,这也是保险公司人员流失严重的原因之一。现下还有许多新人没有开单,自己的工资都还没有着落,怎么可能掏钱帮别人? 至于公司其他团队的人,可能性就更低了,今年经济形势不乐观,原有的客户都在流失,有些客户连保费都交不上,只好退保,这对于销售员又是一笔损失,因为连续保的提成都没有了,而开发新客户又这么难。每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帮助别人呢?再说了,又不是一个团队的,人家凭什么帮? 但这些顾虑她都没有说出口,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就像她当初做保险一样,也许运气就是好呢?于是会议上决定就按照小马的说法定下来,先尝试着去做,有问题再解决。 第17章 旧时光 王天明站在大玻璃窗前,俯瞰着上海林立的建筑,这是他回来后的第三个月。 一轮金色的太阳从云层中喷薄而出,黄埔江区林立的高楼上都镀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明亮的玻璃窗仿佛无数双眼睛,熠熠俯视着世界。 阳光在落地玻璃窗前投下一大片光斑,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从门口望过去,似乎窗前的人长得更高更大了。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心潮起伏。 门口传来敲门声,他回过头来,坐到办公桌前,说了声“请进”,门打开了,秘书的背后跟着六七个人,黑色西装,铮亮皮鞋,打着领带,个个一脸凝重。他们鱼贯而入,很快把办公桌包围起来。秘书和王天明点头示意后,便关门离开。 这些都是公司的大股东。 王天明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各位都来了,坐吧。” 没有人吭气。空气紧张得似乎都凝固起来。 过了一会儿,其中有个人终于说道:“王天明,有什么事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王天明笑了笑:“既然诸位都到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现在的情况,诸位还有什么说的?” 那个人脸色一沉,其余的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随后都低下头来。 江州。 许久不见,时光咖啡馆变化极大。 所有的旧物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有各式各样的小葫芦漆器摆件,木艺工艺品,以及各种形状的陶瓷咖啡杯,这些都是老板的朋友放在这里代售的手工艺品。每个小物件都十分精致,摆放得十分讲究,然而和之前的感觉却完全是两样了。 江若华还是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了。那一株三角梅还在,只是被修剪成一个圆球,圆溜溜地看起来憨厚可爱,却再也没有当初怒放的勇气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物非人非了。 老板见到有人来,便走过来打招呼。江若华告诉他自己在等人,人来了再点餐。老板含笑点点头,走进操作间不再出来。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这里,虽然外面招牌还在,但店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今天她本来是不打算来这里,但对方指明要来这里,她只能照办。客户嘛,都是衣食父母。 她端坐桌前,恍然间回想起当初自己初来这里时,忐忑彷徨,坐立不安。现在坐在这里,又觉得自己已然换了个身份,连身形都高大起来。即便经济不景气,现在她依然不缺客户。房地产市场不景气,房价在缓慢下行,股票市场也十分低迷,基金和理财产品不亏已经是万幸,如今市面上已经没有比保险更好的投资渠道。虽然保险行业的利率也跟着银行利率一路下行,但从总体来说,保险还是目前相对安全靠谱的理财渠道之一,许多客户卖了房子以后,都会选择把钱存到保险公司里。 江若华后来打听到,她当初卖出的那套房子的时候正是最好的时机,才过了短短一年多时间,同小区相同面积的房价已经跌去将近五十万元。江州市周边地区的房价接近腰斩,市区的二手房有价无市,无人问津,哪怕房东把价格一降再降,还是卖不出去。想到这里,她不禁咧嘴一笑,当初那个二手房东和中介背着她搞那么多小动作,把她气得倒仰,原本以为自己了捡了个漏,结果却是白白当了接盘侠,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江若华一想起来就觉得太解气了。 她正想着,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绿色风衣的女人从门口走进来。风吹起黑色大波浪卷发,红色双唇衬得肌肤雪白,黑色碎花裙下一双修长的白腿蹬着一双低跟黑色乐福鞋,显得整个人尤为修长挺拔,脸上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眼波流转,任谁都要多瞧几眼。朱佳怡远远看见江若华就扬起手来打招呼。 江若华上下扫了朱佳怡一眼:“你怎么这么苗条啊?不像才出月子的人。这也太漂亮了吧?你这样出门你老公放心吗?” 朱佳怡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脸颊上漾起两个酒窝:“欸哟,你的小嘴也太甜了,你现在夸人的本事见长啊!你不也很好啊?越来越年轻了,比上次看到的状态好太多了。” 江若华惊讶地看到,眼前的朱佳怡虽然刚生完孩子满月,但她要是不说,旁人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除了胸部显得丰满一些,连身材都没有多大变化,依旧玲珑有致。和许多产妇疲惫的感觉不同,朱佳怡显得容光焕发,气色反而比当姑娘时还要好上许多。 “你是怎么做到的?”江若华问道,她回想自己当初生完孩子,出月子的时候又胖又邋遢,简直和生产前判若两人,更不用说睡眠不足引起的黑眼圈、皮肤松弛,看起来又疲惫又憔悴,整个人状态糟糕得不行,和眼前的朱佳怡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佳怡抿嘴一笑:“我老公给我请了个月嫂,懂中医调理的,一个月调下来,身体没有变化都不行。确实觉得体质比产前更好了。” 江若华简直是嫉妒得眼睛发蓝:“还有这回事?怎么做到的啊?” “你再生一个就知道了,到时候我把她介绍给你。不就知道了?”朱佳怡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切,什么嘛!”江若华横了她一眼,“真是的。我再生一个?真能说笑话!” 朱佳怡大笑起来,随即环顾四周,颇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唇:“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老板兴冲冲地拿着菜单过来,听到这句话,脸上僵了一僵:“美女,这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合您的意?” 江若华连忙截住话头:“别误会,我们是这里的老顾客,这里的陈设变了,一时不习惯而已。其实这里挺好的。哈哈。” 老板笑了笑:“哦,这样啊,我接手以后把这里的装饰改了。以前的过时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大喜欢。你们也知道,咖啡店就是面向年轻人的嘛,以前那样怎么能吸引顾客?” 朱佳怡有些不高兴:“以前的哪里过时了?一直都有很多顾客好不好?多少回头客都是冲着店里的怀旧情怀来的!” 江若华忙圆场:“旧的有旧的好,新的有新的好。各有各的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对了,你喝什么?” 朱佳怡本来心情很好,谁知被老板这一番话惹恼了,正要发作,却见江若华一直使眼色,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勉强答道:“柠檬红茶。” “您呢?”老板转向江若华。 “我一样。哦,再把你们这里的拿手点心送上来。” “好嘞。”老板写完菜单,转过头来瞪了朱佳怡一眼,朱佳怡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个眼神。老板这才悻悻离去。 “你现在脾气这么大了?以前不觉得你这么厉害啊。”江若华笑道。 朱佳怡无奈地笑了笑:“产后激素影响吧。” “我看你状态这么好,不至于受影响啊?说说,当了妈啥感觉?” “别人看见的都是好的。不过说实话我没怎么带孩子,都是我老公和我爸妈带的,有什么事都找月嫂,我就是吃吃喝喝,孩子想吃奶了抱过来喂一下。其余时间都是睡觉。哦,我还做一点产后运动,所以没怎么发胖。” “你命好啊,这么爽。”江若华着实羡慕。她略略回忆了下自己当初生肖伊一的情形,真是一言难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你现在孩子大了啊,像我,这日子才刚开始呢。现在有月嫂帮着带还好,过一个月月嫂回去了,且有得忙呢!”说着,她撅起了嘴巴。 朱佳怡生产期间,丈夫请了一个月的假,专程守在她身边照顾。因为都是带娃新手,所以特意请了一个月嫂住家两个月, 等到把照顾新生儿的所有技能都教会了再走。只是孩子刚满月,老公就得回部队去了,只能在休假的时候回家看娃,朱佳怡想到以后都是这种情况,说好了两个人带娃,实际上还是她负责得多,因此满心不高兴。 “别不高兴了,不是还有你爸妈呢吗?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事,帮着带娃多好。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话说回来,你也可以当个随军家属嘛。”江若华安慰道。 “我还要工作啊,家里那么多事,一时半会儿怎么走得开?爸妈虽然帮着带娃,但他们地里还有多少事?哪里有办法一直帮着带?没办法啊,找了军人就是这样了。不说这个了,你的ppt做好了吗?给我看看。” 早前朱佳怡就和江若华说过要给孩子上一份保险,只是要等到孩子满月了才可以。因此一等到出了月子,便着急约了她来。 江若华寒暄了半天,早就等着这句话了,此刻自然没有半刻拖延,立刻从包里掏出电脑打开,把保险计划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讲解了一遍,朱佳怡边听边点头,以她这两年对江若华的了解,对她的业务能力自然没有半点异议。 签完保单,两人都放松下来。正好茶食点心也端上来了,一碟桂花糕,一碟荷花酥,还有怪味豆和炸得香脆的薯条。朱佳怡呷了一口柠檬红茶,皱着眉头放下了。 “这味儿怎么这么怪?” 江若华连忙端起来喝了一口:“还好吧?是柠檬红茶啊。怎么了?你喝出来什么问题?” “不是蜂蜜的味道,是白糖,白糖!这也叫柠檬红茶?这么苦,这么涩。” 江若华笑了笑,原先这家店他们开了十几年,自然是感情深厚,现如今转给了别人,心理上仍旧割舍不下。 “白糖当然没有蜂蜜的味道好,哪能像你们呢,还都是有机纯蜂蜜,像你们那样良心的店家也没有几个了。”眼见着朱佳怡脸色阴转晴,江若华又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爸不是在这里做得好好的,干嘛盘给别人?我看他年纪不大嘛,精力完全照顾得过来的。” 朱佳怡道:“你不知道,他这人膈应得很,自己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我觉得这个店挺好的。”她想了想,又说道:“大概他自己心里有事膈应着,所以把这家店转让了。” “啊?”江若华不明所以。 “哦,就、没什么。”朱佳怡仿佛自悔失言,连忙搪塞,“呃,你最近有没有和王总联系?” 江若华知道她会问,就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于是说道:“我和他有一些联系,但不多。嗯,靖雯最近在我那里。”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朱佳怡的脸色。 朱佳怡脸上有些不自在,抱起双臂往椅背上一靠:“她在你那里做什么?她,她之前不是得了抑郁症,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正打算过阵子去上学。”江若华拿起红茶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王总回上海了。他没有你说吗?” “没有。”朱佳怡别过脸去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之前我得罪过他,我们已经不联系了。” “哦?” 朱佳怡瞪了她一眼,又说道:“你装什么傻?” “我真不知道。”江若华一脸委屈。她倒不是装的,王天明自然不可能对她说什么,王靖雯也是瞒得一字不透,她真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每每闲了,她也想从王靖雯那里探听些口风,只是孩子人小鬼大,每次都装傻混过去了。没法子,好容易碰到当事人,她心里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朱佳怡却不知道江若华的想法,生育孩子带来的快乐和烦恼整个覆盖了她,对过去那段感情的不甘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便不像过去那样抵触这件事。 “我想和你聊聊我和王总的事。我想这对你对我很重要。”朱佳怡眯起了眼睛,嘴唇向上勾起,挑衅地看着江若华。 ilwxs.com 第18章 朱佳怡的过去 江若华心下暗喜,脸上仍是不露声色:“想说就说吧,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你大概知道,我爸一直忙着工作,从小到大不怎么在我身边,我很小的时候,已经是家里的半个劳力了。我妈要种地,每天早出晚归,家务活就全落在我头上,我还要帮着照顾弟弟,偶尔还要去地里帮忙,所以没有那么多时间学习,学习成绩一直在中下游。 “大学时我考进一所专科学校,专业不怎么好,环境工程,毕业后找工作成了难题。那时候全家正发愁呢,我也觉得未来一片茫然,每天无精打采的,后来机缘巧合进了一家公司,专业不怎么对口,工作也很辛苦,做的都是杂事,工资低不说,也没什么前途。我爸不知怎么的找到了王总那里,我就进了奇峰山庄园。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爸和王总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他对我们很亲切,也很照顾。起先我只是把他当长辈对待,心里很感激他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工作。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心理起了变化,可能在那里工作的时候,我们经常需要电话交流吧。我负责庄园的具体大小事,相当于管家,但那时候年纪小,经验有限,经常办砸了事,就很怕挨骂,因为之前那个公司的经理动不动就骂人,但王总不那样,他说话很温和,我犯了错他从不责难,只是耐心地教我应该怎么做。渐渐地,我对工作越来越上手,他发现了,立刻表扬我进步不小。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耐心过,他还给我涨了工资。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他。”朱佳怡说着的时候,脸上笼罩了一层特殊的光晕,唇角向上勾着,全身心沉浸在回忆里,看得出来,她在回忆这些事的时候仍然觉得幸福。江若华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并不打断她。 “小时候爸爸不怎么在身边,年纪大一些的男性对我来说有种特别的亲切感,更何况他也不怎么显年龄,说实话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哪个不虚荣?一个有钱、有地位、长得又不错的成熟男人对我这么好,谁能不心动? “我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他也没对我说什么,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和一种奇怪的暧昧,朦朦胧胧的就像蒙着一层纱,但谁都没有捅破。但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你知道,爱情是不讲道理的,不会给你一点心理准备。我以前上学时也有过喜欢的男孩子,但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我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我疯狂地嫉妒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他们都可以在他身边,每天看着他,和他说话,和他接触,只有我不能。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们一个月只能见两次面,天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中间就像隔了几十年似的。我知道这份感情不能说出口,我只能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那几年时间,我忍得好苦!可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一点都不受影响。 “后来他妻子去世了,我简直欣喜若狂。我终于等到了!我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被我等到了!曾经我以为这种机会是不可能的。可它毕竟是来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但我没有办法,我是那么爱他。我想老天可能听到了我的祈祷,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终于苦尽甘来,我该给自己一次机会。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只是他一直克制着。现在好了,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消失了。我们没有理由不在一起。没有人会阻挡我们了。你可以笑我,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江若华却没有笑,她又有什么资格笑她? 朱佳怡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我以为什么都不是问题的时候,问题竟然来了。这个问题竟是我爸!那天是王总来江州的日子,我特别打扮了一番,前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但心情还是非常振奋。我们约在这里见面,我原本的想法是,先和他说开了,然后再告诉我爸。 “谁知我爸一看见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可能我那天打扮得特别不同吧,也可能我那天特别激动吧,我爸看出苗头了,严厉警告我,说王总不适合我,他比我大那么多,还有孩子,而我还年轻,应该找个年龄相当的小伙子组建家庭。我以前很听他的话,但那天我们俩吵了起来,我告诉他我喜欢王总。什么年龄差距在我们这里不是问题,他现在单身,我也单身,我们互相喜欢对方,这就够了。 “但我爸大发一场脾气。他放下狠话,说我要是和王天明在一起,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永远别进家门,连咖啡馆的门都不能进。我大哭了一场,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以前不是一直都说王总是不错的人吗?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会这么反常? “后来,我又找他谈,但他根本不听,一说就发火,只骂我傻,说我不懂事,年纪轻轻要给人当后妈,后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好好的一个年轻女孩非要往下流走,总之林林总总骂了一堆,一句话都不让我说。还说想让他改主意,趁早歇了心,他不可能让王天明继续祸害我家的女孩。我不明白,和王总在一起怎么是往下流走?” 听到这里,江若华的心咯噔一下沉到谷底,但眼前的迷雾却一下子消散了。她突然好像明白了,原先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都想通了。她紧握着玻璃杯子,手却在微微颤抖。 但朱佳怡却没有留意她的异常,仍旧自顾自往下说。 ”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爸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急起来的时候根本不听别人说什么。在那之后,他坚持要我辞职回家帮忙。当时地里的事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弟还在念书,家里缺帮手,他们都希望我回家。但我不同意,我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了。在这点上,我和我爸是很像的,都听不进别人说的话。我爸见说不动我,就自己去找王天明了。 “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从那以后王天明就远着我了。我很痛苦,好几次想找他问个究竟,但他一直回避我。那时候正是你在我们庄园迷路的时候。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山上找你,那是那段时间以来我们唯一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到处黑灯瞎火的,大家都在找你,我和王总两人一队,打着手电筒找遍了一整个山头,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可它终于来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告诉他,我爱他,已经爱了很长时间。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一个女人向一个男人表白的那种窘迫,你明白吗?” 朱佳怡的眼神朦胧起来,脸上是如梦似幻的表情,她的思绪飞了起来,仿佛又站在奇峰山上,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映在她的脸上,也映在她的心上。江若华没来由地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直接拒绝了我。这让我非常意外。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这边处理好了,他那边总没有问题。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他看我的眼神,说话的口气,都在表示他喜欢我的啊。可是他却拒绝了我。他说他一直很欣赏我,我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最认真的员工,也是他最喜欢的——晚辈,你听听,晚辈,呵呵,亏他说得出口。他居然说我是他最喜欢的晚辈!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被羞辱了。那么长时间,难道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我不相信。可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我质疑。 “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当时就想掉头回去,立刻逃离那个地方,再也不要见到他。可那晚所有人都在找你,根本没有车子下山。就在那时候,我们接到电话,有人找到你了,所有人都回到酒店。我也没法,只能强忍着眼泪跟他回去。 “后面的事就像做梦一样,我都记不清了。送你下山后,我就回家了,在家里躺了三天。我爸妈虽然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后来我爸就安排我相亲。我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为了应付他们就去了,谁知就碰见我老公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又清澈起来,嘴角笑意盈盈。江若华也不禁揶揄起来:“所以你们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朱佳怡佯怒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王八,什么绿豆的!” 江若华嘻嘻一笑:“别生气,别生气。我逗你呢。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你这事,真是好事多磨,你看现在多好!你老公长得帅,能力强,和你多般配!又是个知冷知热的,你现在又在父母身边,如今又有了孩子,这小日子蒸蒸日上,多有盼头!” “是啊,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可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对王天明的态度,我始终是耿耿于怀。他既然没有那个心思,又何必招惹我?如果不是他表现得那么有意,我又怎么会犯那个蠢?尤其是那晚我向他表白却被拒绝,真是……搞得我下不来台,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后来听到郑薇说到王靖雯的事后,我心里就有了主意。我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出个法子来,打算借王靖雯好好整治一下他。不过我没想伤害他,我只是想报复他那晚的态度,我只是想让他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我受过的苦,让他受一次不过分吧?” “你的意思是说,王靖雯那件事,和你有关?”江若华吃惊地问道。 “王天明没告诉你吗?”这下轮到朱佳怡吃惊了。 江若华摇摇头。 朱佳怡皱起了眉头,侧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是了,他不想让你知道我和他的事。哼哼,可我偏不让他得逞。他自己做过的事不认么?” 江若华听完整个事件的经过后,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我的老天爷呀,你们这也太能算计了吧?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你们还真是……还真是……”她语塞起来,朱佳怡乜斜着眼睛看着她道:“我们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江若华急忙把话吞回肚子里:“你们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周密的计划都能想出来,真不是一般人呀!”这句话她倒是说得诚心诚意,她一面打量着朱佳怡,一面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女人真是看不出来啊,心思这么缜密,她老公要是得罪了她,指不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但朱佳怡却神情黯然,对于这件事,她回想起来未尝不后悔。虽说王天明有不对的地方,但毕竟从头到尾他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什么,更没有伤害过她,自己却几乎让他们父女两个反目,说到底自己只是纯粹为了找回面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那么做。她几次想打个电话道歉,但终归是放不下面子。 至于王靖雯更是无辜,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经历这样一件事,不知道对她的人生观有多大的影响。好在从江若华的口里得知她并无大碍,相反,还从这件事中受益了,朱佳怡这才松了口气。 朱佳怡找江若华也是希望从她口中知道一些关于王天明和王靖雯的消息,因为从他们离开奇峰山庄园后,她就失去了他们的所有消息。她猜想王天明让王靖雯和江若华在一起另有深意,因此更是想打探个明白。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王天明竟然把女儿托付给江若华。这不由得让她思绪万千。谁会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第19章 赵乾朗的拜访 江若华不禁皙然一笑:“能有什么想法?他搞不定的事我刚好能帮上忙,这样的优质客户,我多做一些服务也是应该的。” 事实上,在保险公司,销售员时常为了拿到大单子,多做一些份外的事,在江若华这里也不例外。从头到尾,她没有觉得王天明这么做有多少奇怪的地方,他既是朋友,也是客户,还是个大客户,那么帮这个忙并不算过分。 但朱佳怡却神色古怪,她突然凑过身来,两肘支在桌上,把头向前探着,两只眼睛紧紧叼住对面的江若华,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是那么爱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是这种事。你想啊,谁会把自己的女儿随便托付别人?你愿意把你女儿放在我家生活几个月?玩两天是可以的,一个月?两个月?可能吗?再说了,他不是还有大哥大嫂吗?随便哪个不比你亲近?怎么不见他交待给他们,却巴巴地交待给你?” 江若华听罢心里一动,脸上突然火辣辣起来,连忙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一不留神却呛得咳嗽不止,朱佳怡见状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江若华一边咳一边接了,顺势用手捂住嘴巴。她咳得红头涨脸的,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心里暗道好险,若不是这么一闹,那满脸的红晕断断是掩盖不过去了,只怕朱佳怡更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少顷,她渐渐平复下来,拿着纸巾佯装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笑道:“你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多心,他不是不愿意让他大哥大嫂帮着照顾孩子,是靖雯自己不愿意的,他也没办法。刚巧我女儿和她关系不错,你也知道的,孩子嘛,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她又是那个情况,我看了都心疼。我们也是有缘,孩子们又合得来,那就帮着带几天吧,等她想好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我就是搭把手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朱佳怡扁扁嘴巴,却不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江若华给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岔开话题:“欸,你还没给我看你家娃照片呢,人家当妈的都晒娃,没见你这样的,捂得比什么都紧。” “晒容易流失水分,我爸妈不让晒,说是孩子娇气。”朱佳怡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一面拿起包,一面说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孩子早该醒了,我妈一个人在家里带,怕搞不定。改天再聊。”说着,站起身整理下衣服,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江若华目送她出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发了一会儿呆,刚才的那番话在她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听朱佳怡的口气,难道王天明把孩子给她带真是另有目的?难道,难道他真的对她有些别的意思? 对于王天明,她固然是有贼心,但没贼胆。虽然她对他有好感,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两个人差距太大。在她看来,王天明固然是一个优质的结婚对象,只是这样的优质对象一般是不在市场流通的,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她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作罢。最后总算总结出一个道理,是她自己接下的这个活,王天明确实是她的大客户,这是她有史以来接到的最大的单子。如果不是仗着几分交情,这个单子能拿到手吗?总之这场交易中大家都是赢家,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想到此处,她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的这个邪火真是来得毫无道理。 走出咖啡馆,天色有些阴,大块的灰色云朵低低的挂在天边,远处的山脉隐在层云后面,像是要下雨了。她连忙紧了紧衣服,从包里取出一条丝巾围上,开车走了。 刚到公司楼下,忽然接到赵乾朗的电话,他略微高亢尖利的嗓音在电话里听着格外刺耳:“江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这个赵乾朗自从加入微信后就悄无声息地躺在通讯录上,从来不发朋友圈,也从来不点赞,她几乎忘了这个人。这当口,这人突然联系她,只怕有什么大事。 她蓦地心头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和律师打交道。定了定神,说道:“我今天不一定有空,不过现在可以在电话里聊五分钟。”说着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赵乾朗显然不觉得意外,接着说道:“我知道江小姐现在业务繁忙,本来也不打算打扰你的,但这边有个案子,涉及到你前夫,所以想请你配合调查。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江若华有心拒绝,却又好奇,这个肖路又怎么和律师扯上关系?难道是公司经营出了纰漏?但赵乾朗打的是离婚官司,难道是肖路委托了赵乾朗?可是听他口气不像啊,若不是肖路委托了他,就只有林颖了。可林颖不是他的死对头吗?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请赵乾朗受理这个案件吧?她将信将疑,好奇之心还是占了上风,她打算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把没有时间的话忘了个精光,二话不说便把公司定位发过去。自己则回到公司,交待前台若有人找她,直接带来小会议室。说完便来到小会议室,关上玻璃门静静等待。 少顷,由公司前台导引着,赵乾朗大步流星地走进会议室。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背仿佛驼了下去,头顶上的头发越发稀稀拉拉的,不过还是用梳子精心地把左右两边的头发往顶心聚拢,试图拯救发亮的头顶。然而这样的欲盖弥彰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更让人注意到那一片狼狈。好在金丝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精光矍铄,弥补了发量的缺憾。 见到江若华伸出手来,他快步上前,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了一下,他飞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寒暄道:“好久不见,江小姐越发神采飞扬了。我听说你现在可是业界精英,公司的顶梁柱啊。” 江若华连忙客套道:“过奖了,难得赵大律师大驾光临,请坐。” 双方坐定。前台送进两杯茶水来,走前还贴心地把玻璃门带上。江若华不兜圈子,问道:“赵律师的案子,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还请直说。” 赵乾朗点点头,也不客套,便单刀直入:“江小姐认识林颖女士吧?” 江若华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认识。” “是这样,林颖女士委托我受理她的离婚案件。本来是走正常流程的,我们已经收集好证据准备开庭。但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地来向你请教。” “您请说。”江若华一头雾水,但见他面色严峻,像是大有问题,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开始打鼓,只是竭力表现得一切如常。 赵乾朗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翻开其中的一份,掉出两张照片来,照片上正是林颖的那辆白色座驾,只是车头已经撞瘪一块,一个车头大灯几乎落下,车窗玻璃碎裂一地。 “呃,这是林颖的车,撞得这么严重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这样的,这是林女士出车祸时的现场照。当晚她带着孩子从家里出发返回娘家,是她开车,她母亲带着孩子在后座,没想到在栖山路一带出了车祸。” 江若华想起来,这件事还上了新闻。江夏英告诉她之后不久,就在手机上刷到本地新闻大幅报道此事,还为此唏嘘了一番。 “那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小姐,您别急,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的当事人本来那段时间一直在娘家,只是那天下午因为她……丈夫肖路要她回家商谈离婚协议的事宜这才回去的。回去没多久,两人因为协议条款争执不下,我的当事人愤而离开,这才在路上出了事。” “嗯,然后呢?”江若华心里疑云顿起,但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赵乾朗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了闪,继续说道:“当时林女士的孩子在后座,本来是坐安全座椅的,可正巧那天因为争吵,被她的丈夫从车里拿了出来,据林女士说,肖路当时情绪激动,一定要她把孩子留下。她吓坏了,害怕丈夫情绪不稳定伤害孩子,因为之前两人有过抢夺孩子的先例,差点伤了孩子,她这才趁着丈夫回身的当口,让妈妈抱着宝宝上车,立刻发动车子离开。所以,发生车祸时,孩子没有坐在安全座椅上,而是从她母亲怀中摔落,这才是孩子死亡的原因。” 江若华这才恍然大悟,新闻报导里只说孩子由大人抱着,并没有使用安全座椅,林颖因此遭受了网暴,网络上铺天盖地地谩骂指责她的不负责任,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样的事实在令人痛心,但怎么会发生车祸的?” “请听我说完。我们起先认为这只是一次意外,林女士当时受了一些轻伤,但已经精神崩溃,被送医治疗,过几天才渐渐恢复清醒。她母亲胳膊骨折,还在治疗当中。这个过程中,她的丈夫只是在警官问话当天出现过一次,歇斯底里地指责林颖不负责任,害了他的孩子,并要求离婚,此后在林女士和她母亲住院期间全程没有出现,并把离婚协议快递到医院,要求她签字。林女士痛不欲生之余,将案件委托给我,准备起诉她的丈夫在这次事件中的不作为。” 江若华听罢义愤填膺:“他竟然做得这么绝?孩子走了,当妈的不伤心?不难过?他还雪上加霜,用这种下三滥手段逼着她离婚,他还是人吗?” “江小姐和肖先生的婚姻维持多年,想必对他的品行很了解了?” “岂止是了解。”她咬着后槽牙憋出了这句话,“不过到底怎么会发生车祸的呢?” 赵乾朗微微一笑,继而又敛容继续说道:“当天晚上,车子经过栖山路时,有个大转弯,不知道您经过那边没有,那里位置比较偏,却是林女士回家的必经之路,平日里路灯比较昏暗,车流量较少。那天林女士在拐弯时,突然被对面的灯晃花了眼睛,一时间看不清楚路况,她凭感觉猛打方向盘,但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方向盘被什么卡住了,打不了大弯,于是车子一头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孩子太小了……” 江若华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脸沉了下来,她实在无法想象林颖当时是什么心情。 赵乾朗顿了一顿,见江若华没有什么话要说,便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本来交警已经认定这是一起意外,但林女士清醒过来后,一口咬定这是有人企图谋害她。当然了,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她经历沉重打击后精神崩溃的胡言乱语,不足为训,林女士百般求告无果后,这才联系我,让我受理这个案件。” “她为什么会认为有人想谋害她?是谁?”江若华隐隐觉得有些可怕的疑问正从湖底升起,究竟是什么,却一无所知。 “这正是很棘手的地方。她一口咬定是肖路。”赵乾朗盯紧了她。 “为什么?”江若华脸色微微发白。 “她说,只有肖路有这样的动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意外,一定是他。”他握紧双手,两眼死死地盯着她。 江若华胸口起伏不定,一张脸却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有证据吗?” “没有。” “这不是搞笑吗?没有证据,这就是诽谤,污蔑。法庭是讲证据的。你们都是律师,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他一边嘴唇向上一勾,又飞快地放下来,说道:“我们当然懂,所以,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相信林女士的判断,问题是,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而这些佐证,只有可能从你这里获得。” “佐证?什么意思?” 他凑近了江若华,嘴巴里低低地、清晰地吐出一句话:“在你们的婚姻中,你有没有发现过反常的事?” 第20章 为什么 江若华的脸一下子变得全无血色,心底那个可疑的泡泡终于冒到水面上来了。 林颖说肖路想谋害她,这可能吗?她不是还好好地活着?那不是一场意外?赵乾朗来找她是什么意思?她的脑子里乱纷纷、闹哄哄地涌上来许多疑问,可哪个疑问没有抓住重点:赵乾朗到底为什么这么问她? 她抬头看着赵乾朗的眼睛,突然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她闭上了眼睛,记忆像潮水一样袭来。她看见女儿在水里挣扎着,头上有双手一直压着,女儿突然吐了一大口气出来,显然是再也支持不住。那时候她正在不远处的水底潜水,恰好看见这一幕,她飞快地游过去,猛地冲出水面,一把推开肖路,把女儿从水里抱出来,受惊的女儿终于浮出水面,抱着她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干什么?”她愤怒地质问他。 他尴尬地抹着脸上的水,干笑道:“我这不是在训练她憋气嘛。” “有你这样训练的?按着头训练?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这才多长时间?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若华抱着她从泳池离开。几年以后,女儿还是对水深深恐惧,学游泳这件事拖了又拖。从那以后,只要想起这件事,她就要骂他一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常识的人?他到底有多蠢才会这么做?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蠢才会做出那么不合常理的事,可今天,却有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仅仅只是蠢吗? “如果,他是故意那么做的呢?那么会有什么后果?”她突然想道。可是泳池里那么多人啊!他怎么敢!他敢吗?她又开始怀疑自己。 他是孩子的父亲啊!即便他陪伴孩子的时间少得屈指可数,但平日里对孩子看起来还不差啊,再者说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难道还比不上一头畜生?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江若华的脸阴晴不定,她睁开眼睛,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抱在胸前,两眼空洞迷茫。赵乾朗趁机仔细观察她的脸,那清脆的轮廓,瓷白的皮肤,都显出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样貌。他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个肖路人不咋地,眼光是可以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江若华心里各种念头交替出现。林颖一口咬定孩子的死和肖路有关,她只是凭直觉,但女人,尤其是一个母亲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可她又无法相信肖路能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他有什么动机? 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他的动机。林颖已经垮了,他趁机在这个时候修改离婚协议,逼迫她离婚,这不就是他的动机?他们离婚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的手段,这种人还有下限和底线吗?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江小姐,江小姐。”她突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原来赵乾朗见她走神许久,轻轻呼唤她。 “哦,我刚才回想一些事。” “想起什么了吗?”赵乾朗热切地问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没什么,我想,和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她决定先按下这件事再说。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她不能确定这件事有没有问题。这件事太突然了,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她需要仔细回想各种细节,再细细地抽丝剥茧,直到搞清楚为止。但现在她不能说,万一错了呢?万一是她多心了呢? “好的,我也能理解,我想这样的事任谁一时半会儿都很难理解——这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事。您大可以回去后认真想一想,如果有什么眉目,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赵乾朗诚恳地说道。 江若华点点头。 赵乾朗随即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他肤色焦黄,手指细长灵活,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白印显得尤为突出,那是结婚戒指脱去后留下的痕迹。江若华又看了看他的脸,他也不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许多。 “我很好奇,赵律师怎么会接林颖的案子?”江若华突然开口问道。 赵乾朗显然吓了一跳,吃惊地抬头看着她,额头上的抬头纹更显得刀刻一般。他愣了一会儿才答道:“这个,我们以前都是同事嘛,当然也可以是客户关系了。” 江若华微微一笑:“那是,那是,您慢走。” 赵乾朗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收起公文包。当他瘦削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江若华快步回到工位,拿起外套和挎包转身就往外走。 车子停在地下室,她找到停车位,开门,坐上驾驶位,落锁,疲惫地靠在座椅上。现在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她急需找个地方静一静。 回忆又纷纷乱乱地浮上脑海。那时候女儿才六岁。那段时间,他们经常吵架,她已经直觉感到不对劲,他已经很长时间不回家了,总是工作忙,总是要出差,一出差就是音信全无,一回家就找茬摔东西,找各种借口和她吵架,连孩子哭都懒得抱一抱。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多想,随便他去,她太累了,孩子、家务、还有工作,都忙成一团。她对他的忍耐快接近极限了。是出差让他们的婚姻还能苟着,大家都眼不见心不烦。 那时候她找了一份工作,打算等工作上手后就提离婚。她日熬夜熬终于熬到孩子快上小学了,孩子长大了,这桩婚姻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想着,等孩子适应了小学生活,就可以提离婚了。 可就在那当口,肖路突然提出带她们娘俩出国旅行。她又是疑惑,又是高兴,疑惑的是肖路向来在家里是很吝啬的,高兴的是,他难道终于意识到家里的好,要和她重修旧好? 她们高兴地准备出国旅行的东西,办护照,办签证,买行李箱,还有各种东西,肖路还给女儿买了一件蓝色泳衣,女儿高兴得又跳又叫。那时候女儿多幸福啊,爸爸终于要带她出国旅行了。现在她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了。 江若华也很高兴,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出国过。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江州生活,连省都没有出过。结婚后忙着带娃,更是哪里都去不了,现在一出去旅行就是出国,真是没想到呀。 江夏英知道后也高兴得不得了,到处和人吹嘘女儿要出国旅行的事。这在那个年代,还真是件稀奇事呢。 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那阵子肖路的心情似乎也分外好,对她们娘俩格外亲热,经常带着孩子出出进进小区,到处去玩,邻居们看见了都赞不绝口。 在马来西亚的那几天,他们并没有跟着旅行团。肖路一直都在国外工作,他们公司在国外有个办事处,因此头几天他们就住在办事处的房子里,这样一来,就不用订酒店了。办事处还有炊具,他们还买了各种食材,玩累了回去,江若华就给他们开火做饭。她很满足,出去玩,还能省下这么多钱,真是划算啊! 旅行的最后两天,肖路突然提出带她们去海边玩,他已经订了酒店。她大惑不解:“在办事处不是住得挺好的嘛?又省钱又方便,干嘛去花那冤枉钱?”但肖路的解释是,出来玩一趟,总要住一住酒店才有氛围,也算不虚此行。 江若华没多想,就依了他,那几天她很快乐,太快乐了。孩子也是。她们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经历了,太开心了。 于是她们跟着肖路去了海边。那里有许多外国人,各种肤色的都有。海边很美,太阳很大,她怕晒黑了,女儿又有些中暑的样子,于是她只愿意在酒店里呆着,不想出门,但肖路劝了又劝,说是难得过来一趟,不出去玩实在可惜。那里还有个泳池,出去玩玩,兴许女儿病就好了。 说起玩,女儿的精神一下子上来了。她太想和爸爸一起玩了。难得爸爸有空陪她,她不想让爸爸扫兴,江若华无奈,只好同意,于是换了泳衣,由肖路带着,一家子都去了泳池。 泳池里人好多啊,江若华一下子兴奋起来。她也是喜欢玩水的,只是每次都带着孩子,不能敞开了玩。可那次肖路提出他带孩子,让她去玩。她感动极了,平常偶尔出去,肖路只顾着自己玩,照旧把孩子丢给她带。这次竟然这么贴心,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于是她向泳池深处游去。她是会游泳的,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但游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游回去,肖路向来是个不靠谱的,她不放心。 就在她游回去的过程中,她看见了那一幕。 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女儿可能就溺水了。她在水底看得真真切切,孩子已经憋不住气了。 他真的是蠢吗?她突然觉得汗毛直竖。一个上市公司中层管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她打开手机搜了一下,泳池里出事最高的是溺水,而很多孩子溺水的时候并不会第一时间被发现。尤其是穿着蓝色泳衣的孩子。 她毛骨悚然,突然觉得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她伏在方向盘上,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胸口一阵阵发紧,喘不上来气。 过了良久,这些感觉才慢慢消失,她抬起头来,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汗。她疲惫地擦了擦额头,这才慢慢起身,关上车门。 回到家,打开房门,一阵风吹来,只觉一阵寒意袭上身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王靖雯听到声响,走出房间查看,看到是江若华,十分惊讶:“阿姨,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若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说着把钥匙往鞋柜上的小篮子里一扔,关上房门,往房间里走去。 王靖雯夹脚跟进来,问道:“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好。” 江若华把包往窗台一丢,颓然坐在床上,一只手撑住额头,低下头来不说话。她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王靖雯见状,连忙出去倒了一杯开水进来,递到江若华手上:“喝口水。” 江若华接了,水是温热的,一阵暖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这点暖意又一点点从里面渗透出来,渐渐扩散到皮肤、四肢,到达手心、脚底。她感激地冲王靖雯笑笑:“谢谢,觉得好多了。” 王靖雯接了杯子,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见她脸色缓过来,这才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这么一句话,不知怎的,江若华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两手捧住头,弓着身子轻轻啜泣起来。 王靖雯从未见到她这个样子,一时间有些着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窗台上形成一个金色的三角形。飘窗上摆着一摞书籍,还有一只毛绒玩具熊,此刻玩具熊黑色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们,仿佛对人类的情感大惑不解。 江若华哭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王靖雯早递过一盒纸过去,江若华接了,一张接一张地抽出纸来擤鼻涕,纸篓里很快聚集了一堆纸团。 “好点了吗?”王靖雯轻轻地问道。 “嗯。”江若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我没事,你忙你的去。” “怎么可能没事呢?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是有事啊。”王靖雯一脸的担心。 江若华闻言,突然鼻子又是一酸,一把抱住她,又落下泪来。 王靖雯被她抱住,愣了一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也情不自禁地抱住江若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口里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