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夫人一杯绿茶》 第一章 李家三少 恰逢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季节,春风吹皱了几重春水,也吹不散老百姓出门儿踏春的热情。本来么,扎根不动地儿的春色都关不住,还能关住心思活络两条腿儿的人? 这不,明晃晃的大日头正午高悬,不仅晒得人手中扇子摇得异常勤快,还晒得本就纸醉金迷的临安城几乎忘乎所以。 临安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差点儿成了京城的地儿!什么?你说差点儿,那不就是没成么?老临安人要告诉你了,没成咋了?为啥没成?非是临安人不杰地不灵,相反,那是这地方太灵了! 你瞧见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盛世没有?瞧见一条街就能数出一半的那些百年老字号没有?瞧见他们身上穿的金戴的银没有……还有那不用读书也气自华的精神风貌没有? “等等,您老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临安自古是座商业城,商人习气太重,文人气息不浓,才没被选作都城啊!”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卖花的临安老太斜了她一眼,笑了一声,“你这小鬼头,还想不想知道哪家酒楼好吃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呛道,“哎呀,果然商人就是小气吧啦的喜欢斤斤计较。商人重利,看我一个外地人对你没什么用处就懒得理我是吧?没捧你臭脚恼羞成怒了吧?成!不告诉拉倒,我问别人去!我就不信临安人都跟你一样!” 说完还不忘冲她做了个鬼脸,眼看转身就要往下一个摊子去了,气得老太险些一个倒仰。 为啥说是险些呢?因为老太正在一边慢慢往后仰一边掌握跌倒程度的时候,一双柔荑轻而有力地扶在了她的腰上,口中轻唤道,“小心!” 老太被她稳稳托着,暗中使力试了几下倒不下去,心道今日出门儿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巧,碰上个烂好心的来碍事儿,眼看到手的银子飞了! 只得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姑娘。” 那托举之人十分客气,笑吟吟道,“谢你老母。” “呃?”老太似乎没听清楚,亦或是不太敢相信,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她。 那姑娘想必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儿,用十分轻柔的嗓音重复道,“我说,谢你老母!也难为你了,瞎成这样还出来碰瓷儿,生活一定十分不如意吧?” 说罢,手上突然一松。 这下来的突然,老太没来得及反应,“咣当”一声就直挺挺仰地上了,脑袋磕个大包没跑了,眼睛也跟着直窜花儿,只听耳边那“好心的姑娘”爆喝道,“老子他娘的是个纯爷们儿,你是瞎了狗眼了还是吃了狗屎了?不会说话就把你那两瓣屁股合上,不要胡乱开闭,无端污染了我临安城的空气!” 围观众人:“……” 也有人一下子认出他来,“哟,这不是李家的三公子李绿茶么?” “是了,是了,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李三公子!” “他怎么出来闲逛了?不是说李家正在选拔下一任家主么,现在考察期,别人都在闭门研究新茶呢,他……” “嗐……自个儿心里头有数呗,左右也比不过他大哥黑茶他二哥红茶,我看,就连他那小弟花茶都比他能干些,就不费那劲了呗……” “嘘!我听说家主李老爷子可喜欢他了。” “那还不是因为他神态最像英年早逝的大老爷,老爷子就这一宝贝独苗还没了,睹物思人,呸,堵人思人……怎么,拽我袖子干啥,本来这小子就没本事,还不让人说了?” 那人松了手,“那个……不是。” “那是……?” “咚!”话没问完,这爱扯老婆舌的小子就被人一扫帚抡倒了。 先前呛老太的小姑娘抱着扫帚喜墩墩邀功道,“三公子,我厉害不?” “厉害,厉害你个头厉害!”李三公子照头给了她一下子,“你这臭小子方才差点儿让人给讹了,这么不小心,以后别跟着我了,你主子可是个穷鬼……” “不不不,我要真被人讹了,主子不赎我就是了,千万别赶我走。” 李三公子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想啥呢?我当然不会去赎你,更没钱给你治这二两的脑子!连这老太是男人假扮的都看不出来!” 李三公子的小跟班咧嘴挠头,“他也没看出来咱们是男的,脑子差不多的……” “你!”李三公子颤抖着纤纤玉指点着他不大聪明的脑门儿,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哟呵,敢情儿这小跟班也是个男娃,这对主仆的模样着实也太怪异了些,还凑到一起了…… 围观众人正议论得热闹,人群中一个女子轻声道,“这就是李三?”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轻便的广袖对襟绛红色襦裙,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再端详看她的脸,却和这身装扮不适衬了。这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清秀耐看,就算已经嫁人,也是个新媳妇儿,那襦裙的颜色对她来说着实过于老气。 旁边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撇嘴回道,“听这话是没错了。穿得不男不女的,看着就叫人糟心……您听见他方才骂人那劲头没有?果然是个商户之子,上不得台面,我看咱们还是回去算了。” 她主子摇摇头,不赞同道,“他是个什么歪瓜裂枣与你我何干?又不是要你嫁给他,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人所托?鬼知道受谁所托……见她家主子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些场面话,丫鬟只得无奈噘嘴道,“我嫁给他倒不怕了,好歹这李三脸还是好看的,家境再落魄也比胡乱配个小厮强吧……只是委屈了主子您,以后要跟这样扶不起来的阿斗做邻居打交道……” 她主子闻言笑了,点她额头一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胡乱配给小厮了?我平日里对你还不好么,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我的?放心,到时候不愿意留在府里我就放你出去,嫁妆少不了你的,给你做足排场,保证让你在婆家挺直腰板儿。” 丫鬟也忍不住嘻嘻笑了,扯她袖子,“嗳呀,主子待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没大没小随口瞎胡说,也都是主子平日里给惯的!” “得,你自己的毛病,又算在我头上了。”女子笑着摇头,看向人群中心骂骂咧咧的李家三公子绿茶。 不怪别人没看清楚,他生得着实像个女子,偏还穿着翠绿色的刺绣罗衫,看着不怎么稳重,身材适等偏瘦,在男子里个子绝不算高的,娃娃脸也没什么男人的棱角,一生气睫毛还跟着忽扇忽扇的,若不是方才他嘴里吐出一嘟噜乱七八糟不知在哪儿学来的骂人话,倒有几分可爱呢。 暴躁的李三公子似有所感,眼神往这边瞟了一下,女子忙转头向别处看热闹。李三公子目光逡巡了几梭子,纳闷地一挥袖,气咻咻地走了,他的小跟班不忘从那碰瓷儿的花篮里顺走了几枝花还理直气壮,“黑吃黑!” 头顶又吃了李三公子一个暴栗,“黑你个头!快走,不够丢人现眼的!” 看着那花蝴蝶似的主仆二人飘远了,女子心忖:幸亏方才这话她只在心里想了,没有说出来,这若被李三知道了,恐怕非跳脚再附赠给她“一嘟噜”“乱七八糟”大礼包不可——你竟敢骂本公子可爱?你可爱,你他娘的全家都可爱! 想着想着忍不住一笑。 丫鬟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提醒:“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交房租去啦!” 第二章 置办房产 待行至街角无人处,李三公子越想越气,到底还是忍不住怒火,揪着小跟班的耳朵数落起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是不是说的就是你?嗯?” 小跟班咧着嘴“哎哟哎哟”地呼痛告饶,“三公子我错了,是我蠢!但您别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快省些力气罢,千万别气坏了玉体。” 李三:“……” 这鬼头小子跟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好的是一点儿没学会,气人的嘴皮子倒学溜了。 气人归气人,这话是没说错的,想起家中一团乱的那些糟心事,李三公子顿觉兴味索然,也没心思教训他了,盯着街角快塌了的一半墙吐槽,“临安城这么富庶,咋还有这种烂墙影响市容?” 小跟班果然脑子不甚聪明,都这时候了,还不怕死地接了一句,“临安城富商遍地,不也还有咱们家这种吃饭都费劲的商户么。” 李三:“……” 什么振兴家业,什么完成父亲的遗愿,都被他暂时抛到脑后……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冒着没成功前恐怕就要饿死的风险,也要掐死眼前这小子。 还好小跟班没蠢到家,预示到了不妙,赶忙转移话题道,“我说三公子啊,虽然咱李家过得不如以前那么鲜亮了,但您瞧咱们今天想装外地人都没装成,人家都认得您呢!说明咱李家名声尚在!” 李三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谁他娘的想装外地人了?咱们今天是出来干啥来了?” 小跟班拍了拍脑子,“打假!” “你还知道是打假啊?重点是啥?重点是啥?”李三一边气愤地说一边用折扇敲这臭小子的头,“迟早被你蠢死!” 小跟班委屈巴巴,“三公子,再打下去会变更蠢了……” 李三冷笑,“那就把你卖了去!正好换点儿银子吃酒楼!” 小跟班嘴角立马耷拉下来,“……我三岁上下没了爹娘,孤苦伶仃,兄弟不疼,姐妹不爱,还要送我去窑子,多亏了三公子您收留,给我一口饭吃……” “嗨呀行了行了!”李三不耐烦地摆手,转过头去:“老生常谈!你这小子就看准了我心眼儿好吧,赖上我了……快点儿麻溜儿的回家了,一会儿米汤都赶不上喝!” “哎!”小跟班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主子发话了,欢快地应了一声,喜滋滋地往前跑了。 李三看着他无忧无虑的背影,突然心生羡慕——干脆他也找个人家给人打工去算了。不过他得找个有钱的人家儿,可不能找像他家这种顿顿不分主子下人全都喝粥吃咸菜的。 胡七八想了一会儿,他方放空了脑子,摇着折扇往东南方向去了。 刘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丫鬟小桃道,“看着佳人摇曳的身姿,我突然想起一句诗词。” 小桃不爱读书,她家小姐白给她提供机会她都不屑读的那种,因此疑惑地看了她家小姐一眼,“啥诗词?” “……孔雀东南飞。” 小桃眨巴眨巴大眼睛,拍手捧场:“主子作得词好耶!浅显易懂,我也懂诗词了!李三公子穿得可不就像孔雀,他可不就是往东南走了!”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主子可是忘了他的小跟班?依我看,这应当是孔雀东南飞,野雉在跟随!” 刘执本来还在感慨这丫头聪明,但啥也不肯学怪可惜的,这时候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道,“人家男娃可没得罪你,轻点儿编排!” 小桃吐吐舌头,提醒:“主子,笑不露齿。” 刘执摇头不认可,“我这口牙长得又白又齐,不露别人怎么知道?” 小桃:“……” 不知怎么,她突然间生出点儿恶趣味,她家主子若和李三公子正面碰上了,吃亏的会是谁? …… 临安城最后虽然没有成为都城,但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后者,商贾遍地,黄金满堂,每年给国库贡献最多的就数临安了,朝中有人甚至提出不若给临安改名叫做“金安”——国家的钱袋子安定。 众人皆觉这寓意好得很,奈何被临安知府黑着脸一票否决,请问正经科考出身的读书人谁愿意到临安来任职?那脸能不黑么! 那是年年科考年年科考年年科考啊!临安这么大,竟然多年以来连个进士都没有出!什么?你说临安人脑子不够聪明考不中?非也!那是根本连名儿都没人报哇! 知府甚至亲自率队下户动员大家要不断学习,才能长进,才能有出息,结果呢?家家皆是口径一致,“……不了,耽误赚钱。” “有啥用?做官啊?不用不用,我儿子认些个常用字会算账能接家里头买卖就行。” “谢谢您哈,那个……这是一千两银票,您拿着!哎哟别推,我知道这是上边儿分派的任务,您也难做……莫不是嫌少?儿啊,再拿一千两来,哎,您咋走了,别走哇吃个饭再……” 知府有信心,在这里再干几年,他至少在形象上完全可以变成包公。 下人不忍,劝慰道,“大人,看给您脸气的,都黑成啥样了。他们不学就不学呗,年年咱也不少纳税,上面看重着咱呢,做买卖不也挺好……” 知府苦恼地摇头,“只为国家上供税收,不上供人才,我心难安。” “那有啥的,钱也很重要啊,不都是为国做贡献?要真打起仗来,那银子用得得跟流水似的。” 知府还是愁眉不展,看向远处归来的商队,叹道:“你不懂。世道始终是发展的,一直这样目光短浅,不行。” 下人觉得他家大人这话说得太高深,果然是理解不了,便转身收拾屋子去了,一边心想,“大人竟还是不肯收礼,但凡换个别人来任职,早就赚的盆满钵满,拿着钱打通关节回京任职去了。可见皇上就是看中了他家大人的这股傻气,才派他来了。” 他有时候觉得他家大人虽然书读得好,但人还是有些傻气的。可跟着大人走出门去时,看到百姓们尊敬认可的目光,他又觉得,跟那几张死气沉沉的银票相比,还是腰板儿挺直的感觉好。 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知府焦头烂额,百姓悠然自得,两边心境虽不同,依然每天各自过活,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依然充满勃勃的生机和无限的希望。 寸土寸金。 没错,临安城太有钱了,物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以说临安的一个普通人家,出了这座城都能过得不错,可外头来的人若想在临安扎根,可就是砸锅卖铁也未必能留下了。 好在没钱的人也不来临安碰这个晦气,顶多过来溜达溜达景儿就走了,都是过客。本来么,人活一辈子,已经够辛苦了,谁不图个舒坦,还来自虐啊? 当然也有那些个想不开的,不甘心平庸的,想拿自己人生赌一赌未来的,这些人的融入,也使临安格外多了一丝生气。 刘执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此时,丫鬟小桃正举着一张大额银票,“啪”地一声就拍在了临安城最贵地段一间铺子的柜台上,“老板,我们主子说了,不租了,还要年年续费怪麻烦,直接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房。” 那“啪”的一声里,透着底气,透着优越,透着……欠揍。 刘执看看左右投来的各色目光,提醒她,“小桃,低调些。” 小桃学东西很快,拍拍胸脯:“咱们这么有钱,不露别人怎么知道?” 刘执:“……”这种学习能力你用来读书不好么? 店铺老板笑得眯了眼,“这位老板爽快!我要不是儿子被派了官要跟去,也舍不得卖这旺铺哇!” 刘执很好奇,“我听说临安好几年都没出过进士,怎么……” “嗐!”老板摆摆手,“临安城哪儿能出进士啊!连个好的书院都没有,我儿子是外出求学出息的,我和他娘也跟着沾光儿!这的人都觉得读书无用,我可不这么认为,到底还是做官让人高看一眼。” 刘执还以为老板的思想觉悟有多高呢,原来只是为了面子好看而已。不过要是大家都能这么想,也不失为一个动员百姓读书的好办法。 她摇摇头,自己越俎代庖操这个心干什么?这是人家地方官要琢磨的事儿,她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跟爹娘圆谎。 正想的出神,忽觉如芒在背,她回眸,对面,李三公子毫无形象地蹲在自家店铺的门槛上,左手握着张大饼正啃得欢,右手捧个碗不忘润上一口粥,那碗还豁了一个口儿。 刘执:“……”就这跌宕起伏的形象还敢叫做公子?粗陋无比! 李三:“……”一个外地来的小娘们儿都这么有钱,跟谁说理? 第三章 前因后果 要说刘执这个人,平日里那是古井无波,不动声色,待人有礼,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形象,对无关之人事甚至还有些冷漠,如她自己所说,这世上大抵只有两件事情与她有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当然以她的出身和平时的作态,是绝对不能公然吐出这朵儿莲花的,便将这话跟她的闺中小姐妹路缘缘说了,谁知缘缘这叛徒听完哈哈大笑过之后,竟把这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她整日郁郁寡欢的娘,企图逗她开心。 路缘缘热心的娘一听,不得了喂!也顾不上郁郁寡欢了,提起裙摆就来她家做客,等不到午饭摆完盘儿就迫不及待又忧心忡忡地将此事结合着她自己的理解告诉给了刘执的老娘。 刘执觉得,若她不加自己的理解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还好些。要知道,有些话在整日无所事事的中年妇人嘴里头滚一圈后,往往面目全非,能幸免于难的少。 果然,缘缘娘跟她娘咬耳朵时,她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时不时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 以前她娘总嫌弃她的性子过于沉稳冷静,不像这个年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讨喜。现在她突然颠覆了这个形象,她那一心扑在几个儿女身上的老娘又受不了了。 太端着不行,可放得太开也不行啊! 她娘于是等送走了客人,便迫不及待拉着她的手殷殷嘱托开导起来,“儿啊,你听娘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是,淑女一些,方能引来君子。” 刘执听话地点头,“我知道啊娘,但我不是已经定亲了么?”还要引谁? 她娘不放心地摇摇头,“傻孩子,现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被陆续派出去了外地,所剩不多了,能找个安定的好人家儿多不容易……再说成亲了那还有和离的呢,何况你这只是定亲,退婚搬走定礼还不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儿。” “……” 刘执抿抿唇,心道,这是亲娘没错了,替她想的如此长远。还没成亲,甚至还没见过男方那位青年才俊一面,连退婚和和离都替她想好了。 不过若真的退婚倒也不错,她再老成稳重也是个小姑娘,书读得多了,心里也向往那些天赐良缘,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 令刘执万没想到的是,她当时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谁想机会竟自己来了,躲都躲不开。 就在母女促膝长谈过后没几天,府里头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她那青年才俊的定亲对象也被派出去做地方官了! 听完下人的偷偷报信,她娘气得险些厥过去,提起裙子就要去花园找她爹闹,被她一把拦住,“娘,你这架势是跟缘缘她娘学的么?爹正跟二叔下棋呢,不妥。” “那正好!我让你爹当面儿问问你二叔到底怎么回事,这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人一派出去没个三五年的回不来,平白耽误了我儿的大好青春!亏你二叔还说最疼你,就是这么疼的么!” 刘执不慌不忙地添了一把火道,“您不是说了,成亲了还有和离的呢,我看现在派出去也好,要是赶在成亲之后派出去,两地分离,他以后在那边儿又纳了小妾,可不是要气死个人?现在咱们提前知道了,大不了就退婚么。” 她娘裙子还提溜在手里呢,就站在门槛处愣了一会儿,琢磨起她这话来,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她那碍事的大哥正好走进来,闻言笑道,“现在国家着力提拔人才,年轻人有才华的是多,但到底实践经历太少,不放出去历练历练,将来如何扛起肩上的责任?再说就算婚后再派出去也不怕的,可以携带家眷,不放心跟到任上不就行了,小妹着实是多虑了。” 她娘一听回过味来,“我儿说得对呀!” 她大哥又道,“依我看,此时派出去倒是好事,说明二叔重视他,有心要提拔他。等他做出业绩度过考察期,回来少不得直接入朝议事了,不仅说明我爹看人的眼光没错儿,把小妹嫁过去也更放心,这几年等的值!您可千万别目光狭隘地此时去找爹和二叔闹,平白将好事搅烂!” 她娘平时最信服她大哥,闻言连忙点头,又揪着她大哥问这人是派去哪儿了,几年才能回来,考察标准又是啥云云,全然忘记了她这个当事人的建议。 小桃趁机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主子您的退婚计划失败啦!” 刘执皮笑肉不笑地睨她一眼,“谁说我想退婚了?走,收拾东西去。” 小桃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她家主子这是看退婚不成,干脆就想逃婚?她虽是主子的贴身丫鬟,可主子有可能是一时冲动,这事如此之大,关乎主子的一生,她作为主子近身之人,可不能头脑一热跟着瞎胡闹,这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报呀?小桃揪着手绢——可要跟别人说了就是告密,主子最烦这种人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听刘执道,“呵,不是外派么,他都能出去,我凭什么搁家里头干等他,我也趁机出去玩儿一圈去!” 原来如此!主子果然还是有分寸的人!小桃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双眼放光地去收拾行李了。 只是忙前忙后地整理了一通,甚至都让马叔备好了马车,最后全没派上用场——家里的大人发话了,让主子老老实实在家学女红,虽然身份的缘故,陪嫁用不上刘执真做什么,但起码得绣个被面儿意思意思吧?要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作为贴身丫鬟,小桃深知她家主子要想做什么肯定都能做好,关键那得是看她想不想做。很显然,此时刘执微皱的眉头昭示了她内心并不想绣什么劳什子的富贵牡丹鸳鸯戏水被面儿。 刘执脾气虽倔,却也是个孝顺的闺女,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最终跟她娘达成了协议——她若绣好了被面儿,就要出去一趟,因为她之前出去玩时碰到个临安的大叔,曾救过她一命,她得去报完恩,才能安心回来待嫁。 她娘乍听此事很是吃惊,看向小桃,确认道,“还有此事?” 小桃硬着头皮道,“没错的,那次我们游玩过后在回家的路上,主子口渴了,我下去买茶,正巧碰到一个给茶楼送货的茶商正在表演茶艺,见他刚泡好一杯,就给主子买下了,主子喝了直赞好茶……” 刘执她娘迟疑地一抬手,中断了小桃的话,“等等——不是说救命之恩?” 刘执肯定地点头,“是啊,当时我都要渴死了,可不就是救命之恩么!” “……” 闻言,她娘知书达理的面容难得有些崩坏,“……那小桃不也付了茶钱,已经两清了,你还要报答什么?” “娘有所不知,那钱人家根本没要。而且那茶竟就我一人有口福,大叔泡完给我的那杯茶后就突发急病没了,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与我有缘,看我面善,是他的贵人,他这是宿疾,死了没什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请我方便的话多给照拂照拂。” 小桃听完她主子的话眼皮子直跳,按都按不住。刘执说得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夸张,假的是真假,也就能哄住她娘。 果然,她娘那个经常去做慈善的大善人感慨道,“原来如此,真可怜……既然如此有缘,少不得要拉拔拉拔,你绣完被面儿便去吧,多带些银两资助,顺便玩耍一趟散散心,速去速回。” 要说这话换个人都得觉得卖茶的大叔是骗子,也就刘执了解她娘,对症下药了。小桃在心里头给刘执鼓掌——耶,主子真能瞎掰,哦不对,是口才真了不得,不愧是京中才女第一名! 主仆二人就这样得了家里老大的许可,乐颠颠地绣被面儿去了。 刘执走后没多久,她大哥闻风又欠儿欠儿地来了,“娘,我看不妥,你怎么任小妹胡闹?” 她娘颇有深意地一笑,喝了口茶:“无妨,叫她去吧,临安城可是个好地方。” 她大哥疑惑地与娘亲交换了个眼神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本紧皱的浓眉一展,“莫非……高哇,娘,实在是高!” 看着儿子竖起的大拇指,她娘分外得意,“娘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做娘的还能不清楚?你去给她多带点儿人,注意安全,别闪失了就成。” 她大哥一脸贼笑,会意地点头去办了,“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刘执现在才得以出现在临安城繁华的大街上跟人买铺子,后背还险些被“恩人”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盯穿一个窟窿。 她回眸平静地跟李三对视一眼,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和善道:“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初来乍到,还请弟弟多多担待。” 第四章 初次交锋 刘执跟李三说话时,李三公子的小跟班正端着一碗粥走出来准备效仿主子坐在门槛上,刘执前面跟他主子说了啥没听到,可一听到这声弟弟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只见他家三公子眉毛一扬,露出几分讥诮的神色。 别看李三公子生得面若桃花,粉嫩莹润的唇瓣就像个桃心,两边还微微翘着角儿,使他看起来总是笑意盈盈的十分可亲可爱,但临安城的邻里都知道,这张嘴是好嘴,奈何竟会说话。 摆完脸子预警之后,李三缓缓打开了他的脸部武器,“你……唔。” 话没说完,就被小跟班手忙脚乱地用力捂住,什么,你问力气有多大?看他家主子已经开始上翻的白眼儿就知道了。 只隔着一条街道而已,刘执主仆二人并铺子老板都清晰地听到他用尽职尽责且铿锵有力的声音提醒李三,“主子,您忘了?不能对女人动粗口!” 好在李三刚吃饱了饭,才能一把拉下他以下犯上行凶的手,狠狠喘了几口气后,骂道,“你他娘的捂你自己主子倒有力气,方才怎不狠揍那缺德骗子?再者说,你哪只狗眼看到我要对女人动粗了?” 小跟班眨巴眨巴两只“狗眼”,疑惑:“您方才难道不是想要骂对面的小嫂子‘你他娘的管谁叫弟弟?’” 李三冷笑:“……你小子这是在嘲笑我的语言组织能力?老子莫非只会说一个他娘的?” 小跟班眉头拧成个疙瘩,挠头:“那您方才想说的是?” 李三嗤笑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对面铺子走,小跟班不放心,拽着他袖子小声提醒,“主子别骂女人啊……” 李三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他,径直走了过去,一口气把粥干了,将空碗“当啷”一下墩在柜台上,“他娘的!你管谁叫弟弟?” 小跟班:“……” 铺子老板、小桃:“……” 你还别说,调换了一下语序之后,“他娘的”并未跟在“你”这个主语之后,而是变成了一个表达宣泄的感叹词,确实不能算作是骂她了。 刘执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突然憋不住噗嗤一笑。 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可给李三干愣了,尤其是刘执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眼睛弯弯,编贝白白,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李三皱眉,“……笑啥?问你话呢!你看着还没我大,凭啥叫我弟弟!” 刘执脸上笑意未减,指了指他身后的小跟班道,“你没听他方才叫我小嫂子么?我丈夫年纪应当比你们都大,从他那里论,难道不该称你一声弟弟?” 丈夫?李三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嫁人了?” 刘执还未答话,他家小跟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主子,人家梳着妇人发髻呢!你看那衣裳穿的也是深沉颜色,不似未嫁人的小姑娘家那么鲜亮儿。” 李三一听这解释,又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回,似是信了,“即便如此,也没有乱叫的道理,你丈夫我又不认得,是谁哥哥也不是我哥哥。”他说着,脸色不大好看,“……我李三这辈子就没有过哥哥!” 小跟班拿眼睛偷偷瞟他一下,一抿嘴儿,噤声。 刘执假装没看到,好脾气地笑道,“是我失礼了,街里街亲的,咱们住这么***日难免要打交道的,您看怎么称呼妥当些?” 李三虽然嘴臭脾气急,倒也不是混不吝,听她这话说得规矩中听,便也缓和了脸色,“我姓李,你叫我李三就行了。”又反问道,“你呢?” 刘执斟酌了一下,道,“我本家姓刘。” 一边想着如果他追问自己夫家姓氏时该如何作答,毕竟称呼个王夫人,李嫂子之类的是常规操作,可李三公子的脑子果然与寻常人是迥然不同的,只听他顺着自己的话问道,“家中排行几何?” 刘执不解,“行六。” 李三点点头,“刘六儿。” 刘执:“……” 背后突然响起轻微的“吭哧吭哧”声,刘执回头,小桃憋笑憋得小脸通红,“……我家乡那边有一种弹玻璃弹珠的游戏,那玻璃珠子圆圆的,弹起来又滚来滚去的,就叫溜溜儿。” 刘执:“……” 所以你专挑这时候说出来是想干啥呢?嫌你家主子这个称呼不够生动具体? “哈哈哈哈!” 李三闻言哈哈大笑道,“没错,我小时候也玩儿过,咱俩说不定是老乡啊!” 刘执干笑一声——哦,敢情儿你明知如此,还这么叫,难免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李三脸上还残留着笑意,“谁叫你排行老六又姓刘了,这俩事儿与生俱来的,可都改不了!” 刘执笑着点头,“挺好的,人活着不就是在红尘俗世里头滚来滚去的么,玻璃珠子弹起来虽然滚了一身灰,但内里还是晶莹剔透的。我要能活得这么通透,也是大幸。” 李三听完这话,不笑了,睫毛忽扇儿了几下,似乎在琢磨她这话。 刘执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礼貌送客,“李三,我家这铺子今儿才盘下,还得拾掇拾掇,就不与你闲话家常了,过两天挂牌开业了再请你们主仆和其他街坊邻居过来喝一杯。” 李三猛地回过神儿来,也不知听没听清楚她说的话,懵懵地点了下头,胳膊肘却拄着柜台没动。 小跟班拽了他一下,“主子,回家啦!人家要收拾铺子大扫除……” 李三方才如梦初醒地“喔”了一声,问了一句,“需要帮忙不?” 刘执对此大感意外,望了望不远处带了一帮下人正冲自己摆手的兴奋大哥,婉言道:“多谢了,暂时不用。” 李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对面这铺子有两层,是自家的三倍大,这么豪气的人家,还愁没下人打扫卫生么?那打头儿的是她丈夫?别说,跟她长得还怪有夫妻相的。 刘执断然不知李三此时心中所想,望着他走路时挺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桃抻着脖子跟着看了一眼,“这李三其实也没那么烦人,还挺有意思啊!” 刘执点点头,的确有意思,他和一群人在一起时分明格格不入,却又毫不违和,想法跳脱,思路独特,行为又出人意料,总之,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对面铺子,李三缩在自家柜台后想打个瞌睡,却睡意全无,忍不住继续琢磨起刘执方才说的话。 小跟班几下扒拉完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叨叨,“主子,您还别说,刘……刘掌柜那几句话说的,虽然没太全懂,但听起来咋那么高深又有道理呢!依我看哪,刘掌柜肯定是读过书的!以前我们村儿那个教书先生有时候也这么跟人说话,不过没刘掌柜说的好。” 李三“嘁”了一声,“说的跟你读过书似的!还知道谁说的好谁说的赖?” 小跟班不服气,“没读过是没读过,那又怎么啦,我也没学过厨子,但我就知道哪盘儿菜好吃!” “嘶——越发会顶嘴了是不是?” “那三公子您也没怎么读过书,您说刘掌柜那话说的好不好么!” 李三被他问住了——他当然觉得好,要不能不睡午觉搁这儿偷摸琢磨么,但他不仅嘴利还嘴硬,承认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好像还不如一个妇人? 但他又是有一说一,不会撒谎的人,于是便哼唧了一声,索性不答,将头埋在手肘间。 “主子?” “……三公子?” 小跟班甩着湿手走过来探头探脑,“睡着啦?” 李三发出绵长规律的呼吸声。 小跟班无奈,摇头晃脑地往对面走,一边自言自语,“……非要装气势,破碗都落人家柜上了,嗐,我去取一趟罢。” 第五章 破碗风波 铺子空着有些时日了,积了一层厚灰,下人们忙着楼上楼下洗洗涮涮地收拾卫生,刘奉踱着步在铺子里绕圈儿视察,“小妹,你在此地又待不了多久,住家里的宅子或者干脆包个客栈的天字房不好么,用得着再买一间民房?” 刘执手里拿着块抹布抹桌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思绪飘得有点儿远——她大哥这名字也不妙,刘奉,到了那李三的嘴里,保不齐就成了溜缝儿了。 嗯什么嗯?刘奉见她答非所问,奇怪地看她一眼,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抹布丢在桌上:“笑啥呢?快把抹布放下,这么多人还用得着你上手!” 刘执不听他的,捡起抹布,“店还没起步,凡事得亲力亲为多参与才行,等铺子真开起来了,我再做甩手掌柜不迟。” 啥情况?做掌柜?这话头儿有点不对啊! 刘奉皱眉,“你先给我放下听我说!” 刘执停手,无奈地看着她大哥。 刘奉正色道,“我方才就想说你!人多给你留个脸面!你跟娘胡诌瞎扯跑出来玩儿就算了,突发奇想要开店也算了,权当体验生活了……可你现在这身儿装扮是要做什么?老气横秋的没个姑娘样儿,你还没出阁呢,名声不要啦?” 刘执淡定地看着她老传统大哥那少见多怪的夸张表情,不以为然道,“……也是为了出来做生意方便么,小姑娘抛头露面不方便。再说,什么名声呀,这里谁认得我?” 刘奉可知道他这个小妹,平时跟长辈外人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其实主意最正,反差颇大,她要做的事,别人拦不住,只得无奈道,“要在临安长待的事儿,你告诉娘了吗?她还以为你只是出来报个什么恩,十天半月的就回去了。” 刘执笑道,“没有。还请大哥回去知会娘一声。” 刘奉瞪眼,“兜不住了,想让我替你圆谎?” 刘执一点儿也不心虚,摊手:“大哥,我也没撒谎呀,确实是来报恩的,本来也是想赠些银子了事,但方才我见到了那恩人家的老三两回,深以为对于此人而言,光送银子有些不妥,报恩怎可敷衍了事?” 刘奉张开嘴想反驳她,刘执不给他机会,话立马又跟了上来,“俗话说得好,扶贫先扶志,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恩人家的老三呐,问题太多,不只是穷,所以得精准帮扶,才算仁义。” 刘奉被她一堆道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在这结果也在他那神通广大的娘意料之中,便作出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道,“……行了行了,就你能说会道。我可不管你了,把人给你留下些我就走了……对了,你打算开什么店?” 这个刘执早就想好了,飞快道,“就卖糕点好了。” 刘奉点点头——知子莫若母。 要说起糕点,当数京城里的糕点式样做法最多,小妹对此不仅是感兴趣,简直是到了入迷程度,私下里偷钻后厨跟各地的名师学了不少烹制技巧。所以这次她一说要到以做卖卖闻名的临安城,娘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小妹的身份,想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做她喜欢的事,太难。以她的性子,的确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她却不能不考虑家人的名声。 如今别人都以为她在家绣嫁妆待嫁,完全不知她是偷偷跑到临安做起生意——这也算是娘家对她出嫁前最后的纵容吧! 也不知以后嫁了人,夫家还会不会这样惯着她了,多半是不可能吧……刘奉越想越多,越想越远,鼻头竟有点儿发起酸来。 刘执见她大哥抽了下鼻子,赶紧在他眼前挥挥手,“……大哥,你又想到啥啦?” 她这大哥虽然比她年纪大不少,却最多愁善感,有时比女子还甚。 记得她家大姐刚出阁的时候,大哥比大姐和娘哭得还凶,抓着大姐夫的手说什么也不松,非让他发毒誓还要遵守诺言,这举动把老实巴交的大姐夫吓得赶紧跟大姐指天发誓,表示他和大哥真的只是棋友诗友的关系,绝无其他……后来才知道大哥原来是怕大姐嫁过去受委屈,让他发誓凡事都以大姐为先。 大姐夫这才松了口气,先前还以为相识多年,大哥对他有了啥别的想法儿呢,虚惊一场! 刘奉酝酿的感情被她一打断,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又想远了,小妹和定亲那小子连面都还没见过呢,嫁人少说也得等个两三年的,他这操心得有点儿早,忙抬起袖子掩饰了一下,“……这铺子灰太大,呛得人直想咳嗽流涕,正经得洒扫几遍。” 刘执笑眯眯道,“大哥,你说卖点心怎么样?” “不错。民以食为天,卖吃的总没错的。” 刘奉转头看看堂中的那堆桌椅板凳,估计开糕点铺子也派不上用场了,便指着道,“这些我让人搬出去挪挪地方?” “不用。”刘执忙摆手,“谁说糕点非要包起来买回家去吃了?” 刘奉不解,“不买回去,难不成还坐这儿吃?” 刘执道,“买回去也行,坐在这儿吃也行。” 刘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小妹,你是想开茶楼么?” 刘执笑着点头,“是呀,本朝饮茶风盛,临安城本身又是谈生意做买卖的好地方,茶楼酒馆最是赚钱。” 刘奉迟疑道,“可这里已经有不少茶楼了。” 赚不赚钱的倒是无所谓,就怕本来是来散心的,到时候生意不好再影响了心情,得不偿失。 “那也不怕。”刘执似乎信心十足,“我们做的最好就行了,茶馆多反而是对……” “咦,你怎么来啦,有事儿?” 小桃放下手里的水盆,往外张望,大着嗓门儿打听,刘执被她打断,也向外边望去。 门口,李三的小跟班正探头探脑,一堆下人在干活,可他谁也不认识,小桃这声“熟人”的喊话及时救了他,忙答道,“没什么事儿姐姐,方才我家三公子的饭碗落这儿了,您看见了么?” 小桃放下水盆走出去,喊住一个小厮,“饭碗……小墩子,刚才柜台你收拾的,你瞧见了没有?” 小墩子边忙活倒脏水边回道,“瞧见了小桃姐,我看都豁口了是个破碗,就顺手给刚才过来讨饭的老大爷了。” 李三小跟班:“……” 小桃忙怼了小墩子一把让他去那边干活去,对小跟班不好意思道,“那个,我这就叫人再去给你买个新的!” 小跟班咬唇道,“那饭碗是三公子娘家祖传的……所以豁口了也没舍得丢。” 小桃一听这话,犯了寻思,难不成是想讹人?不对,之前聊了一会儿,看他们主仆也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之前李三不还当众揭穿了坏人的“碰瓷儿”伎俩么……那就是破碗真是祖传的咯? 可这时候离李三他们回去都快半个时辰了,那老乞丐早不知溜达哪儿去了,只得抱歉道,“我现在就让人出去找找,若没找到的话,等明天老大爷再来讨饭的时候我跟他要。” 小跟班泫然若泣,“我在这儿住好几年了,都没见过什么乞讨的老大爷,肯定只是逃荒路过而已,这时候都不知道走哪儿去了……三公子的传家宝没了,呜呜……哇!” 也不知道是怕回去被骂,还是真替主子伤心,小跟班忍不住当街哇哇大哭起来。 小桃慌了手脚,“别哭啦,那你说怎么办嘛!” 刘执在堂中听得明明白白,走出门来,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哭了。” 小跟班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她,“那碗是主子的传家宝,能保证主子有口饭吃的,以前这家铺子老板开酒馆的时候就用的我家茶水,现在铺子没了,碗也没了,果然是不好的兆头……哇!”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在两袖的间隙中偷看刘执的反应。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思遮掩得蹩脚,此番话加上举动,这下连小桃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何况刘执? 小桃顿时好脸色全无,哼了一声扭身进屋,不忘挖苦一句,“碗是先前你主子逞威风自个儿摔在这儿的,丢了还能怨上别人不成!” 小跟班嗫嚅了一下,瘪着嘴不敢吭声。 刘执笑道,“碗丢了没事儿,饭还是有的,回去跟你家主子说,我正好要开茶楼点心铺,以后茶水还是用你家的,回头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就找你家主子签供货协议。” “真的吗?谢谢刘掌柜!您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发大财!”小跟班得了刘执的保证,破涕为笑,净拣商人爱听的好话恭维。 待小跟班乐颠颠地跑走了,小桃咽不下这口气,睨着眼睛一摔抹布,“……什么人么!呸!” 刘执被她这较劲的姿态逗乐了,“怎么了,谁把我们家小桃气成这样?” 小桃憋闷道,“主子你还笑!那李三主仆俩分明是故意的,拿个什么破碗做幌子,就是想让我们内疚,觉得亏欠了他们,好继续用他家的货罢了!这是道德绑架!” “买卖人么,利字当头,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当然不对!他既然有求于我们,好说好商量的拿好货说话不行么,非要挖什么坑卖什么惨,拿人当傻子呢?也就主子你心胸宽广不计较,要换做我,非但偏不用他家的货,还得将人打出去教训一顿!” 刘执点头笑道,“我家小桃还是很聪明的。不过,你大抵是误会了。依我看,李三多半还不知道发生此事。” “什么?”小桃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 刘奉也走过来,“没错,小妹方才刚和我说起几句想开茶楼的事,之前来的那个什么李三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多半是他家那下人听到了,临时起意想替主子挣个买卖回去邀功而已。” 似乎有道理,小桃心里被说服了一大半儿,仍是噘嘴,“那有什么分别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平时主子不这么默许,他敢自作主张这样做事?” 刘执道,“孩子还小……” “您就是尊活菩萨呐!”小桃见主子还替那小混蛋说话,气得一扭身儿回屋干活去了。 刘执说了一半的话噎在嗓子眼儿,其实她是想说,看他们主仆俩吃的穿的用的,都挺拮据,小跟班还小,只晓得吃饱饭,应当不是揣了什么坏心眼。 而且原先铺子的老板也用了这么久,再加上李三父亲手艺确实了得,说明他家茶还是不错的,所以她才答应了要继续用,并非仅仅是发善心可怜别人的冤大头。 她大哥刘奉在一旁学着小桃的语气逗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人脾气这么大,估计是主子默许的。” 刘执笑笑,“怪我脾气太好。” 第六章 诚心合作 刘执脾气到底好不好,关系亲疏远近的人各有各的看法。 但李三脾气不好,却是方圆百里亲疏远近都公认的。这不,还没消停一会儿呢,又听李家茶铺传出一声怪叫:“你说啥?” 小跟班心虚地往后缩了一下,“……就、就是这么回事,我碰巧听到刘掌柜跟人说要开茶楼,就、就替主子争取了一下,没想到就成了。” 李三黑着一张白净的脸,一拍桌子:“你这是争取?你这叫臭不要脸!” 小跟班委屈得快哭了,“……我还不是为了主子着想,临安城茶商这么多,竞争这么大,还有那几位爷跟着搅和,咱们铺子的生意都惨成啥样了,多亏对面老板看在街里街亲的份儿上一直照顾,要不然、要不然都得饿死!” 小跟班一咬牙,索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三公子您一直有心结,想争口气对得起已逝老爷和老爷子的疼爱,可光有股倔劲不行啊,商人重利,你还得会算计,不用点儿圆滑手段,生意难道还能自己长脚走上门儿来么!呜呜……” 哭了半晌,对面没动静,小跟班挪开手,见李三公子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桃心花瓣似的嘴唇抿得死紧,却一点笑意也没了。 小跟班心中后悔——主子已经够惨了,自己还给他添堵。 李三公子本来就是小老婆生的,不招人疼,娘亲早早得病没了,他爹为了振兴李家整日奔波,积劳成疾,也终于撑不住在去京城跑生意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如今家中剩下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大夫人和几个阴阳怪气的兄弟,唯独对他有些关爱之情的老爷子也不敢太偏了,毕竟李三是孙子,人家那边三个就不是嘛? 这间铺子还是老爷在世时分给主子的,可以说是李家几间铺子里地段最好的一个,因为这,大夫人那边没少闹,现在老爷没了,要不是老爷子还健在,有些话语权,这唯一的铺子也迟早让人抢走! 李三似乎坐化在椅子上了,不动也不说话,小跟班突然害怕了,爬过去拽他衣服下摆摇,“主子您怎么了?主子你说话啊!我错了,我这就去找刘掌柜磕头认错,打我骂我都成,您千万别气得憋着!” 李三终于回魂,挥了挥袖子,“不用,我亲自去说……你去城东土地庙老王头那儿把我的饭碗要回来。” “是。” 小跟班见主子神情少有的严肃,不敢多言,摸爬滚打地起身“噔噔噔”就往城东去了。 李三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掸了掸衣服,往对面铺子走去。 对面,刘奉正对刘执说话,“爹那边有事教我去办,我把宁都留给你,这就回去了。” 刘执一听想也不想立马拒绝,“宁都一直都是跟着你的,我怎么能要!” 刘奉还未说话,宁都抱着剑面无表情道,“给你你就拿着,装什么假!” 刘执扫他的冰山脸一眼,立马移开:“……你误会了,我不是装假,我是怕你脾气上来连我都揍。” 刘奉哈哈大笑,“有宁都在,我才能放心回去办事,这也是娘的意思。” 刘执小声嘟囔,“临安治安挺好的,我做个小买卖而已,还带保镖啊……” 不过她也知道反抗无用,她大哥最有耐心,总会磨到她无话可说为止,便也不推辞家人的这份关爱了。 刘奉满意了,一抬手将宁都单独叫过去说要再嘱咐几句,刘执点头,转身想叫人把门口那个大柜台挪一挪,怪碍事的,她打算换一个小巧精致的。 却见李三公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大柜台另一边,方才正好遮住了没看见,看样子得有一会儿了。 刘执拍拍胸脯,“吓我一跳。” 李三:“那你怎么没跳?我看你挺淡定的。” 刘执:“……有事儿?” 李三看了眼刘奉,“你相公看起来确实比我大。” 刘执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误会了,不过正好,便嗯了一声,“我就说么。” “而且大多了。”李三又道,“看起来比你大一轮,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有钱么?” “噗……”刘执忙了大半天,刚寻思喝口水润润喉,就听到李三语出惊人,她咳嗽两下,抹口嘴巴上的水渍,“……您礼貌么?” 就算别人心里有这个猜测,也没有谁会这么直接问的吧? 李三抹了把脸,“……您也不太礼貌。” 刘执看了他半晌,一挑眉,表情生动活泼起来,“莫非你是来要饭碗的?” 李三点点头,“没错。” 刘执还没说话,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边依次摆放了几个小茶碗,里边的干茶叶一见风,立刻清香扑鼻地兜售自己。 李三指了指盒子,“还请刘掌柜验货,给一碗饭吃。若觉得还可以,李家茶铺可免费为刘掌柜供货一月试客,以示诚心交易。” 绝口不提先前小跟班的作为,但一举一动又无不在展示着诚意和隐晦的歉意。 刘执看着那些干净规整的茶叶,突然对这个所谓的李三公子涌上一股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之前她只是觉得李三有点儿意思,现在她觉得,李三其人,很有意思。 “小桃,拿水,试茶。” 那边刘执这就风风火火地谈上合作了,这边刘奉拉着宁都有些得意地炫耀,“我刚才假做不知小妹打算的震惊表现如何?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宁都面无表情:“一般,有些刻意。” 刘奉:“……一般就一般,反正小妹没看出来。娘不愧是娘,厉害得很,小妹想什么,她竟然全都猜中了,尽在掌握之中!眼下得抓紧让小妹跟贾家的公子碰个面,要不然哪天她开店受挫一个不耐烦拍屁股走人了,可就白白错失了这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宁都:“她挺有长性的,不会。” 刘奉很惊讶,“你怎么知道不会?” 宁都:“她之前想要我教她用刀雕花,我不肯,她叫小桃给我送了一个月的好饭好菜。” 刘奉皱眉,“啧,才一个月,也叫长性?刘备尚且三顾茅庐,她才一个月就放弃了,一点儿锲而不舍的精神都没有,还需磨炼啊!” “并非放弃,”宁都依旧面无表情,“因为才送三天我就同意了。” 刘奉:“……如此,那将你留下我就更放心了。” 原本以为宁都成天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谁知道竟是个吃货啊!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没想到小妹观察能力还挺强,以小妹的厨艺,收服宁都定然是没问题的。 刘奉放心地回京禀报娘亲去了。 宁都看着主子走远,缓缓吐出一句,“尽在掌握之中?那可不好说。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呵。” 第七章 红茶绿了 刘执依次看了看木盒中茶的品相,最后从中选出一份天目青顶。 李三神情微动——这亦是他最喜欢的茶种。 此茶形似雀舌,叶质肥厚紧致,银毫显眼,色呈深绿而油润有光,遇水舒展后更是清澈明净,芽叶朵朵可辨,清香持久。 他向来缺乏耐心,因而偏爱简单干净看着就令人心生愉悦的东西,何况此茶的确鲜淳沁人心脾,虽不及西湖龙井之流的名头那般盛,但以他喝茶数年的经验,私以为天目头茶之香远胜龙井,只是暂且被埋没,尚未广泛得人赏识推广罢了。 胡思乱想间,一只素手托着茶碗递到他面前:“李三,你可会茶艺?” 李三迟疑了一瞬,方道:“……不会。我们李家只是种茶炒茶卖茶的庸俗茶商,那等雅事需得请专门的茶艺师。” 刘执似乎不大相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三如芒在背,额角微微发汗。 好在,刘执很快将茶递给了过来送滚水的小桃,“泡了我尝尝。” “哎!”小桃清脆地应了一声,先往茶碗里倒了少许开水没过茶叶,使茶叶充分浸润,接着不慌不忙地等了一小会儿,待茶叶舒展发香,方才右手执壶,三起三落地将开水注入碗里,至七分满即止。 李三不动声色地看着,虽然此时条件所限,没有全套下来,但关键步骤行云流水,且时间掌握得当,手法娴熟——刘掌柜家的一个丫鬟都能如此懂茶,注重这些品茶礼仪,她的出身应当不俗。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种茶艺茶商见得多了,并非不懂,甚至有人也擅长此道,但茶商归根究底是商人,以利为重,且生活随意,并不会花费宝贵的时间去搞这些虚无缥缈的雅艺,顶多是在打点官老爷时为了博人欢心,才会展示一下。 看小桃熟练的架势,似乎一直都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很难改变,自己还未发觉有异,旁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刘执并未发觉李三有什么不对,她此时完全被袅袅茶香吸引,先是端起闻了闻碗中茶,又观察水中茶叶的颜色,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轻啜一口,走动几步。 李三将她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不落分毫。 刘执品茶之后,又细看那碗中茶叶——冲过一回之后依然是完整无缺的大叶片,没有碎渣。 她满意地点点头,回身将茶碗递过去,嘱咐小桃,“再泡一回。” 李三问道,“刘掌柜,我这茶如何?” “好。”刘执言简意赅,“其他的方才我也看了生茶,品质都挺好,不用再当场试了,回头我就叫人拟供货协议。” 得了认可,李三顿时喜上眉梢。 “至于你说的那免费一个月——”刘执停顿了一下,笑道,“做买卖不容易,怎好意思让李掌柜破费至此,不如改为八天可好?也取个好彩头。” 李三方才豪气地说完一个月其实也有些后悔,刘执这店面这么大,万一生意好起来一天供货量就不少,他家本来吃饭就费劲,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喊出免费供货一个月来——可能是心里头不想让人看扁吧,这该死的自尊心!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商人是可以为了利益使一些手段,但绝不能出尔反尔,否则就会失了诚信,断了财路。 他正咬牙心痛硬挺,刘执便给了台阶,忙顺着她的话道,“八寓意发,刘掌柜说得有道理,的确好彩头,听刘掌柜的,就这么办吧!”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厢买卖正谈得和谐顺畅,背后响起一句阴阳怪气,“哟,我道是谁呢,如此有兴致,生意不好不知道急,倒是还有雅兴和妇人谈天论地,原来是三弟,好久不见。” 刘执抬头,一个身着赭红色袍衫的青年男子站在街中摇着扇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灰衣小厮,看向李三时跟他们主子一样,皆是一脸轻蔑,完完全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狗仗人势。 李三呵笑一声,“你也很闲。论雅兴我断断比不上二哥。毕竟,我只是用嘴和妇人谈生意,二哥却是用下半身和别的妇人谈人生哲理,也不知二嫂看到了会如何。” “咳、咳。”刘执正喝第二回茶,闻言第二次呛住,鄙夷地看了那位二哥一眼。 李红茶脸上挂不住,犹自找场子道,“这算得甚么!男人不风流就不叫男人,她敢怎样?敢闹我休了她!” 刘执摇头,这人三言两句就被李三绕进去了,他若真不怕自己夫人闹,还用得着刻意跟别人解释?越解释越刻意,显得外强中干没什么本事。 旁边路过的街邻听到只言片语,皆是投来有些异样的目光,李红茶遭不住,憋了一口气撒不出去,遂回头训斥两个呆头鹅似的小厮,“瞅啥呢?哑巴了!” 小厮被骂得委屈,“二爷,咱们啥时候打嘴仗也没赢过啊,没他会说,再说那妇女……” “放屁!”李红茶本意是想转移掉这个话题,险些又让这蠢货给带回去了,忙粗暴地打断他,“别说这了,爷说的是出门时夫人交待的事儿!” “哦!”两个小厮恍然大悟,抢着质问道,“三公子,夫人有话,问你这都过去三天了,怎么还未想出售茶的点子,也未制出新茶?” 李三笑了笑,“我怎么不知道,夫人竟如此关心我?” 李红茶语带讥诮道,“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是你娘,她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关心她的草包儿子届时没好点子挨骂,想来我这儿擎现成的的?” “你!” 李红茶脸色“唰”地变得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娘亲关爱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回去跟你娘说,点子我早就有了,到时候自会禀报老爷子,用不着她费心,夫人有那工夫不如教育教育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也少用点儿心眼,脸上褶子能轻不少。” 李红茶半张着嘴,颤抖着手指点着李三,半天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碍着老爷子的面子,他早让底下人暴揍李三了!还用得着故意做出这家和万事兴的表面功夫给街坊邻居看? “好、好!”李红茶说不过他,气极反笑,压低声音道,“好你个李三,我倒要看你一个孤寡小子还能有什么本事翻身!” 说完,他换了个委屈的神情,又大声道,“三弟,老爷子和娘整日念着你呢,生意不好没有生意头脑没人怪你,你没事多回家看看,尽尽孝心就是,莫要犯倔在此吃苦,家中养得起你,何苦呢。” 说罢,冲他一点头,带着两个小厮扬长而去。 刘执看着他们主仆走远,凑过去八卦道,“我可知道你为啥说自己没有兄弟了,这样的也配叫兄弟?” 见她听了一段子话这就站在自己一边了,李三奇道,“你怎能如此先入为主?说不定是我特别缺德坏了人家,人家才这样对我的呢?”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三再次懵了,“刘六儿,你又笑啥?” 一码是一码,生意谈完了,称呼也变回来了。 “李三,你这人,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李三皱眉,无语且纳闷儿,他怎么就有意思了?活了十八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笑话呢,跟这儿站着就能让人发笑? 刘执忍着笑意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你脑子里究竟在想啥?怎么总跟别人思路不一样?我总是猜不中你下一步要干什么。” 李三哼笑一声,“可不是……真孤独哇。” 第八章 碎碎平安 刘执正待打趣他一句,这时,小跟班将破碗要了回来正往家走,远远看见李红茶主仆的背影,火急火燎地撒腿就跑了起来,临到跟前儿,李三皱眉迎上去扶了他一把,“慢着点儿!万幸碗没丢也要让你给摔了!” “啪嚓!” 方才我们说过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送走了李红茶这个晦气鬼,就迎来了小跟班这个冒失鬼。 李三看着地上碎成几片儿的饭碗沉默了。 小跟班亦傻眼了,揪着手试图解释“……我是担心他们又来使坏,所以……哇!我咋啥也干不好,对不起主子呜哇……” 见自己果真应了李三说的“干啥啥不行”,他心里一急,眼圈一红,又哭嚎了起来。 刘执蹲下去把瓷片捡起来,“别哭了,碗盘我家多的是用不完,回头我叫小桃给你们送一叠儿去。” 方才李三墩饭碗的时候众人注意力全在人身上,因而只看到破碗豁了一个口,此时近距离看那碎瓷片,刘执才发现碗瓷上的釉色素雅含蓄,色润如美玉,是上等的青瓷。 将那几片合在一起,碗外侧竟是包了一圈微微凸起的淡粉白色莲花,一色的粉青釉遮盖其上,衬出莲花的清雅,碗内底部是一尾红通通身姿灵动的鲤鱼,设计可说是匠心独运了。 刘执顺手抽出自己的手绢将那瓷片包了,递给李三。 李三道,“刘六儿,这碎片子你还捡它干啥?怕别人儿路过扎脚啊?” 刘执见他还有心思抬杠,脸上除了方才那愣怔的一瞬,似乎并未有什么可惜之情,忖了一下道,“这毕竟是你娘传给你的,不能用了也拿回去留个念想。” 李三咧嘴一笑,“小豆子胡说八道的你也信……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适合做买卖。” 刘执摇头,“你倒是不容易相信别人,这买卖做的都快关板儿了,没什么说服力。” 李三没想到刘执这人看起来淡然安静又讲理,此时竟会和自己抬起杠来,不免好奇地瞅了她一眼。 刘执笑道,“我看你那二哥对你这摇摇欲坠小生意倒很是‘关心’。” “啧,咋说话呢?啥叫摇摇欲坠,我这是厚积薄发!”李三接过手绢包的瓷片,顺手递给小豆子,“我这么有才,他们生怕我起势威胁到他们,能不时时‘关心’么!” 刘执似笑非笑,“你还挺自信。” “那是。”李三摇头晃脑道,“要是自信都没了,还怎么活。” 这话他说的时候笑眯眯的,听着却有点儿扎心。 刘执想起一事,问他,“李三,你是亲生的么?怎么和你那二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李三斜眼睛,“怎么说话儿呢?儿子多肖母,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娘,自然长得不一样,你懂不懂啊!” 刘执点点头,“你娘长得很美。” “那是自然,我娘那样貌别说在临安了,就是拿到……”李三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刘六儿这话不对劲儿啊,她是不是变相夸自己好看呢? 这么一想突然就有点儿放不开了,一抬头刘执还浅笑地望着自己认真听自己说话,李三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知怎么的,这刘六儿一笑起来不仅清甜,还有一种挺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人特别安心。 “怎么了?”刘执见他愣神儿,纳闷地问了一句。 “没……”李三差点儿咬了舌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长了这么大他净和家里那堆牛鬼蛇神斗法了,除了那后娘和家里几个势利眼的丫鬟,他没注意过其他女人,或者说,他是根本没心思看什么姑娘,更别提交集了。 眼下终于有交集了,能让他重新审视下女人,可人家还是个有夫之妇……李三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自我劝导——是不是想多了?有夫之妇咋了?谈买卖交朋友而已,管她已婚未婚的! 这道理想明白了便从容多了,笑道,“我是突然忆起我娘的美貌,震惊住了。” 刘执抿嘴儿一乐,“那你天天照镜子,岂不是每天都要震惊一回。” 李三纳闷儿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子,“我有那么好看么?” 小豆子这时候不哭了,揉着眼睛接话道,“没有。公子,刘掌柜说的是场面话。”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了。”李三白了他一眼,撵他:“回家看店去!” “哦。”小豆子还想再听,闻言不情不愿地提着手绢包扁着嘴回对面自家铺子去了。 刘执看着他的小小背影,笑道,“这孩子多大了?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虚岁十岁了。”李三感慨,“一晃儿也来两年多了。” 刘执惊讶,“我还以为他是一直跟着你的家生子呢,原来只有两年多,那之前……” “之前一直就是我一个人。” 李三这话说完立马后悔,人家刘六儿想问的是之前小豆子在干嘛吧?根本没人关心他之前如何,他怎么上赶子说上自己了?莫非是今天粥喝太多没来得及去茅厕所以水倒流进脑子了? 刘执张嘴似乎要说话,李三忙堵住她道,“是这么回事儿!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看见小豆子他家兄弟押着他要卖了……那买主我见过,是临安一个勾栏的老鸨子,我看小豆子一直哭,就一咬牙将他买回来了。” 刘执眨巴眨巴眼睛,比划了一下手指,“两个疑问。” 李三眼睛看着她葱儿似的指头,“啥?” “一、你怎么认得老鸨,莫非去过?二、你穷得要死,哪儿来的钱跟勾栏抢人?” 李三:“……” 别人要这么问他真的很想揍一顿,可刘六儿是个女的,还是他的生意合作伙伴,李三压下火气,“穷是有些穷的,不至于要死……之前我买卖经营的还不错,要不是家里那几个……算了不说他们,总之我还是有些余银的。” “至于老鸨子,她天天站在门口招揽生意,街邻谁不认得她!” 刘执笑得眼睛弯弯,“哦,我还以为你去过,原来没有呀。” 她这么一说,李三又后悔了,这话怎么感觉意有所指,莫非是在嘲笑自己没见识?不行,自己今天状态不太对劲,不能再跟刘六儿闲扯了,不然扯一句后悔一句。 李三思及此不再犹豫,一拱手,“我回去看茶去了,有啥事需要帮忙就喊我。” 说罢匆匆转身离去,看着有那么点儿逃跑的意思。 刘执柳眉微凝,小桃举着茶碗笑道,“主子,这茶果真不错,三道水了闻着还挺香呢!您再尝尝。” 刘执接过,啜了一口清茶,“嗯,好茶。”又补了一句,“人也不错。” 第九章 甜解百忧 小桃在里头抹桌子时,也听到了主子和李三的对话,闻言撇撇嘴,“……还行吧!人倒不坏。” 刘执淡淡一笑,回屋看李三留下的另几款茶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布置店铺,采买餐具,改内饰,定做茶楼牌匾,请糕点师傅……刘执凡事亲力亲为,忙得脚打后脑勺,饭就没按时吃过,人也明显瘦了一圈儿。 这不,回来送完定制的糕点盒子,她风风火火的又要出门,小桃一把按住她不让走,“主子,先吃饭呐!我炒了你爱吃的青椒肉丝。” 刘执摆摆手,“还要去买些字画挂起来。” “嗳呀,那些个东西还用买?自己写几副不就完了么,您这书法,不比外面买的强?”小桃将筷子递给她。 “对啊!” 刘执一拍脑门儿,这些天她忙天忙地,乐在其中,完全将自己当作一个商人了,都忘了自己是在琴棋书画的浸润中长大的了。 “多亏你提醒。”刘执接过筷子扒饭,一边神采奕奕地笑道,“还是做买卖接触人有趣,小桃,你真应该跟我一起出去跑跑,天天在屋里蹲着什么劲!” 见小桃奇怪地看着她,刘执大大咧咧嚼着饭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脸上沾饭粒儿了?” 小桃痛心疾首道,“主子,您出来还没多久……已经粗俗的不像样子了!” 不怪人家都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刘执自幼学啥都快,在市井里轱辘了没几天,老百姓的架儿就出来了,她好歹是个金枝玉叶呢! 刘执一听,哈哈大笑,“你操什么闲心?做什么就得有做什么的样儿,咱们既然都出来了,身边又没有那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的,你不趁机放松放松,还端什么架子?多累啊!” 小桃还是拧着小眉头发牢骚,“我还不是怕主子您万一习惯了改不回去了,回京怎么办呀……” “嗐,”刘执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心里有数。” 小桃还是忧心忡忡的,刘执丢了个花生用嘴去接,怂恿她,“没事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熟悉熟悉邻里街亲的,到时候好办事儿,别老在屋子里埋头干活儿。” 见主子浑不在意她的担忧,小桃撑着脸噘嘴,“知道啦!这不是今天在等糕点师傅来试手艺么,估摸着这会儿人也快过来了。” “哦好,好!”刘执飞快吃完了饭,擦嘴漱口一气呵成,起身又要往门外走。 “又干嘛去呀主子?”小桃急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一会儿您不看看糕点师傅的手艺啊?” 刘执寻思了一下,“我去李三那儿看看,咱们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让他备下茶,到时候好用……就在对面,糕点师傅来了你喊我一声就成。” 说完,不等小桃回答,沾了灰的衣裳也不换一身,径自往对面去了。 “……嗨呀!”小桃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干跺了下脚,无计可施——主子要干啥,果然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看这精神头儿,她明显比在府里憋着时开心多了,也比小姐们聚会时更爱说话了,勉强算是出来的一个好处吧!小桃自我安慰了一句,无奈地转身去后厨准备食材了。 李家茶铺一如既往门可罗雀,安安静静的,小豆子长得瘦小,缩在柜台后几乎看不见人。 刘执以为没人,转身要走,被他叫住,“刘掌柜,您来啦!” 刘执忙回头,冲他一笑,“你家公子呢?” 小豆子说话利索,叽里呱啦道,“三公子呀,他回李家去了,这不是老爷子年纪大了么,身体多有不适,怕出意外,便想尽快将下一任家主定下来,因而隔一阵子就要考校下几个孙子,主子都去了好几天了,今天差不多该回来了,最迟也就明天吧!” “哦。”刘执了然地应了一声,这才恍然发觉确实好几天没看见李三的人影儿了,不免有些歉然——难怪前些天看见他时他拎了个小包欲言又止的,自己当时着急去定牌匾,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想必那天他就是回李家去了,两人好歹也是近邻,又有合作,勉强算是交上了朋友的,李三回狼窝受气,她理应关心两句才是。 小豆子见她不说话,主动问道,“刘掌柜,是不是您那儿要开业啦?放心,公子吩咐我提前备货了,各式备了一百份,十天半月都够用的!” 刘执笑道,“正是如此,你们可真够周到的。” “那当然,三公子都做多少年买卖啦,有经验!”小豆子一拍胸脯,与有荣焉,一吐舌头,“除非您到时候生意太火爆挤破头,那可能就不够了,不过公子这次回来还会带货的。” 刘执有些好奇,“李三的货是从李家出的么?李家又在哪里进货?” “我们不进货的啦!”小豆子笑嘻嘻道,“临安就可以种茶呀,老爷子有在乡下山上包茶园的,大公子在兼管,还有专门的炒茶场,二公子没事儿去溜溜,一般都是夫人在主事,做好了直接送到城里的几个铺子来,老爷子现在不太管事了。” 刘执恍然大悟,李家买卖做得还挺大,一条龙呢,难怪大夫人和李三的几个兄弟对他防备有加了,原来是怕他分家产。 不过,李家既然有这么多财产,更显得他们娘儿仨的做法有点儿过了,好歹李三也是老爷的亲儿子,老爷子的亲孙子,她之前就听小豆子说过,李三手里就这么一个铺子,他们还老想设计要回去,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给李三呀! 刘执想着,不禁替他打抱不平起来。其实她是个很平和的人,也不喜欢争抢,但李家的做法着实有些过分了,怪不得李三不愿意回家。 小豆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主子真倒霉,长得那么像二夫人,要不然还能好点儿,这一来大夫人看见他的脸更来气了!” “哦?”刘执饶有兴致,“怎么呢?” “我听公子说呀,老爷那时候娶大夫人是迫不得已,因为大夫人的爹和老爷子是光腚娃娃的情意,老爷呀,那是被老爷子给兄弟送人情了!” 刘执被他这说法逗得噗嗤一笑,“送人情?你家公子说的?” “可不是么!” 刘执摇头,“我看不见得。李家老爷要真那么不喜欢大夫人,怎会同她生了三个儿子?”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反正都娶了么……主子!” 刘执回头,就见李三站在身后,几天不见,他似乎也瘦了一圈儿,自己是忙瘦的,他估计是气瘦的吧? 李三将包袱甩在柜台上,喘了口气,看刘执:“刘六儿,我琢磨了一下,你说得很对。” “啥?” “不喜欢,还能生三个儿子……我娘是让我爹给骗了,我当时怎么没想到用这个理由说服我娘呢,要不她也不会嫁给我爹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些糟心的破烂事儿了!” 刘执眼皮跳了跳,“话是这个话,但你娘嫁给你爹时……有你么?” “哈哈哈哈哈!主子,你哈哈哈……”小豆子反应过来,捶着桌子笑个没完。 李三看刘执,咬牙道,“这几天过得真慢,我都快气炸了,想着回家来心情能好一些,看来想错了。” “……” 刘执看着他脸颊两边嘟嘟起来的肉,似乎是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尽,有一种少年的稚气,此时气鼓鼓的这模样又可怜又可笑……还有一点儿可爱。 “我家在试糕点师傅呢,估计这会儿做好了,我都闻着香味了,过去吃点儿?” 小豆子一听立马两眼放光,征询地看向自家主子,李三则是抿了下嘴唇没吱声。 刘执看出他的犹豫,进一步诱惑道,“甜的,能让人心情愉悦。” 李三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挥手,“……不吃白不吃!” 第十章 考察师傅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刘执带着李三和小豆子回屋的工夫,正撞上小桃喜滋滋地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头钻出来,“主子,我正要去叫你呢!” 刘执笑道,“有好吃的还用叫?闻到香味儿自己就回来了。” “主子,跟您介绍下,这是林师傅,这是梁师傅。两位师傅,这就是我们刘掌柜,这间茶楼就是她开的。” 刘执冲两个师傅微笑点头,林师傅立即回报以一笑,同时拱拱手,梁师傅却是匆匆把头低了下去,似乎很怕生的样子。 刘执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一眼,这位梁师傅是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穿得干净朴素,面容和善,看起来很是紧张。 刘执只觉得她腼腆内向,并不知她此时心中的忧虑——她是外乡人,才来临安不久,说话还带着些家乡口音,就怕在当地不好找工,所以乍一见到掌柜的就有些拘谨了,尤其是看到这有可能成为她东家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讷讷无言,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以至于连招呼都忘了打。 相比之下,另外一位林姓师傅就从容多了,他笑吟吟地跟刘执打完招呼,攀谈道:“刘掌柜,在下林海,就是这临安城本地人,幼时从师学艺,做点心糕饼这行已经有三十余年了。这会儿做了一道点心,还请掌柜的给指点指点,提些意见。” 刘执忙摆手,“哪里,不敢不敢,林师傅是内行,我不过是坐享口福罢了,哪有资格指手画脚。” 小桃插嘴道,“主子,你看梁师傅做的这个多好看。” 她邀功似的地将盘子举到刘执脸跟前,好像那点心是她做的似的。 刘执方才就瞥见了那盘雪白的点心,这时候拿近了看更是好看,只见盘中数个洁白圆润的团子一般大小,上面撒了一些细碎的白糖粉,像是披了层白衣,闻起来甜蜜,看起来可爱,正是女人家喜欢的模样儿。 她笑盈盈地看向梁师傅,“师傅,这道点心叫什么名字?我怎从未见过。” 刘执说完这话,林师傅的脸色就变了一变,心里更加没底——虽说他也多次外出观摩学习过各地的新式糕点,但梁师傅做的这东西他却从来没见过,新东西的确很能吊人胃口。他自己做的则是很普通的玫瑰酥,大街小巷随处都能看到。 林师傅选择做这道点心实际是有些傲气的,他本意是想彰显匠心的品质,毕竟能将传统且常见的东西做到极致,其实并不容易,那需要多年的经验累积和专注不二的心思。 可此时他却后悔了,这掌柜的如此年轻,八成理解不了自己的这份儿隐藏的深意,跟梁师傅那道点心相比,他也的确缺乏了一份新意,不一定受年轻人的待见。 唉,看来,这把又没戏,还得再找下一家了。 林师傅心念百转,失望至极,有那么一瞬间都写在了脸上,好在他毕竟见的风雨多了,年纪也摆在那儿,很快便克制住自己,恢复如常。 梁师傅突然被点到名,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回掌柜的,这道点心名为雪衣豆沙,我本是外地人,前些日子才到临安找工做的,这是我家乡的小吃,别处确实很少见到。” “雪衣豆沙。” 刘执重复了一遍,“这么说来,里边是豆沙馅儿么?” “正是。” “果然像裹着一层白雪,这名字起得好,恰如其分。” 刘执赞了一句,看向林师傅手里的盘子,动了动鼻子,“这道玫瑰酥形状美观生动,色泽金黄油润,望之生涎,那翘起的花瓣儿,似乎碰一下就要碎了……油面比例掌握得这么细致,外形又做得如此酥脆诱人,没有积年的工夫可做不来,林师傅好手艺!” 林师傅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听她如是夸赞,黯然的眼中又泛起一丝光亮。 刘执抬手从盘子里各拿起一枚,扬起下巴冲其他人示意,“美食当前,不可辜负,快都来尝尝。” 李三在一旁看了半晌,见刘执说话处事沉稳,不偏不倚,且将人的心思拿捏得当,赞叹的话发自内心,自然而然,这样不管最后铺子用不用他们,起码令人心里舒坦,心中便有些服气。 他也做了多年的生意,倒不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也不是不知道怎样说话别人会感到熨帖,可有时还是懒得应付,说话太过直接,缺乏耐心,这点他要向刘执学习。 到底新鲜玩意儿更吸引人,刘执先咬了一口那圆团团的雪衣豆沙。 只觉入口喧软香甜,似是在咬着云朵一般,内里的红豆沙馅口感细腻绵糯,又是不同——白糖微微的颗粒感、面团松软的厚实感、豆沙软糯的沙绵感碰撞在一起,味蕾既满足又新鲜,众人一时间赞不绝口。 刘执赞许地看了一眼梁师傅,梁师傅得了认可,含蓄地抿嘴儿一笑,这回没再低头了。 刘执一边心里打定主意要用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酥脆得掉渣的玫瑰酥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方发觉原来这玫瑰酥中另有乾坤,竟然还有麦芽糖一般的红糖内馅儿,劲道却不粘牙,与方才得雪衣豆沙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但一样出彩。 说起来,刘执也算是有机会品尝过各种各样的极品糕点了,但她仍觉得眼前这两道口味实属上乘,不知道是心境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吃起来就是比府里的香,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好吃!两位师傅别拘着,也尝尝对方的手艺吧!” 梁师傅和林师傅闻言面面相觑,没想到掌柜的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在二人从善如流地尝过了彼此做的糕点后,面上皆是露出不加掩饰的叹服和欣赏神色。 刘执将剩下的糕点全部递给小豆子和小桃,叫他们过去旁边的桌子吃,她则要和两位师傅详细谈谈聘用的正事。 小豆子立马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跟着小桃过去了。 刘执看了还站在旁边的李三一眼,随口道,“李三,你也去吧,你才回来,还没吃午饭吧?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让小桃做饭,中午和小豆子就在这儿吃。” 刘执再想不到,她不过随口一打发,李三却窝心了。 独自一人啷当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也算是有个朋友关心了?自从娘亲过世,他就跟个无人问津的野孩子差不多,老爷子虽然偶尔也关心他,但都十分隐晦,还要时时照顾大夫人母子几个的情绪。 而刘执跟自己才认识了不久,就能如此细心体贴地关怀,他想着想着,眼珠子上就突然蒙了一层雾,忘了回答,只是偷偷抽了下鼻子,没动地儿。 刘执一开始还纳闷儿,后来一想他也是做掌柜的,不走就不走吧,还能帮自己参谋参谋,掌掌眼,也就没再说啥,转而拉开凳子,对两位师傅道,“坐下谈吧。” 待到众人都坐定,小桃上完茶,刘执温和一笑,先问起林师傅,“我很好奇,林师傅如此好的手艺,之前的老板怎舍得放你走的?来我这小馆,怕是屈才了。” 李三暗中点头,她这话看似闲话家常,实则问得很有水平,要不是刘执说她是第一次做生意,李三都要以为她是个个中老手了。 临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茶楼酒肆,刘执这种门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是适中,且又是新店,不知将来客源走势如何。而以林师傅的年纪和手艺来看,不可能没有做工的地儿,他现在却要重新找活儿干。 若他是因为人品不过关,被先前的老板辞退的,刘执这里亦不会要。若是自行请辞,那多半是为了跳槽有更好的机遇和发展,却又为何会选择刘执名不经传的新店呢?此事值得商榷。 “这……”林师傅执着茶杯盖,欲言又止。 那边谈着正事儿,这边小豆子支棱着耳朵一边听一边吃,美得都合不拢嘴了,小桃瞪他一眼,“我凭什么给你们做饭吃啊?你还骗我说没有讨饭的老大爷,那饭碗怎么找回来的?嘁!” 小豆子立马停止咀嚼,委屈巴巴地揪着小嘴,“小桃姐姐,我错了,公子已经狠狠骂过我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小桃本来想骂他几句出出气呢,可见他这认错良好的低姿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得哼了一声,又给他夹一个玫瑰酥丢到碗里,“吃吃吃……饿死鬼似的!” 第十一章 都留下来 “这……”林师傅眉头紧锁,嘴唇翕动,握着茶杯的手骤然爆起青筋,看得出他内心十分挣扎。 刘执和李三对视一眼——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气氛突然安静,梁师傅微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她自己是因为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一条被婆家赶出来的,娘家本就穷,也不想收容她,她在本村被人指指点点,待不下去,这才背井离乡跑到了临安找活计。 见林师傅那样,好像亦是生活遇到了什么大挫,她不擅言辞,第一反应就是想说出自己的遭遇来宽慰一下林师傅,但话到嘴边,及时收住了——一来这事不光彩,她好不容易到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想再节外生枝;二来东家同样是个女人,可能会共情,她是凭真手艺吃饭,不想让东家觉得她在卖惨,因为可怜她而雇佣她。 遂她斟酌后,最终只说了一句,“生活难过,难过难过,再难总会过的。” 这一说不要紧,却触动到了当事人的心事,林师傅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竟因一句话潸然落下泪来! 刘执立即摸向腰间,不想李三比她还快,早将一方洁白的手帕递过去了。 刘执收回手假装整理了一下衣领,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半新不旧的罗帕上还绣了几丛兰草,怪雅致的。 林师傅不好意思地接过,揩揩眼睛,“这把年纪出来丢人……见笑见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原来,林师傅和媳妇儿成亲多年,媳妇儿肚子始终都没动静,三十多岁时两人才终于得了一个闺女儿,林师傅老来得子,疼得跟什么似的。 好景不长,媳妇儿因为当时生孩子坐下了病,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自此林师傅又当爹又当妈,终于将孩子拉扯大,他有手艺能吃苦,因而父子俩小日子还过得挺安逸。 可没想到,随着闺女儿越来越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竟被临安一家商户的老爷给看中了,说什么都要娶进门儿。 小桃在旁边听了,插嘴道,“林师傅,这不是好事嘛,给闺女找个好人家,你也省心了。” 林师傅满面愁云,“我一开始听说是有钱老爷,又是明媒正娶,也以为是好事,可后来一打听,那老爷都五十多岁了,前面还莫名其妙地连死了三个老婆!我家囡囡虚岁才十三,我怎能稀里糊涂地把宝贝闺女儿往火坑里送!” 小桃一激灵,“死了三个?怕不是克妻……” 林师傅摇摇头,“怕是叫人给虐死了……不过都是他们府里下人传出来的,不知真假,我也不敢定论。” 小桃露出怕怕的神情,还往后缩了缩,好像那变态老爷就在她眼跟前儿似的。 刘执觉得好笑,逗她,“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桃也有害怕的时候?” 小桃噘嘴,“打耗子杀猪我都不怕么,就是人心才可怕呢,隔着那么厚的肚皮看不出来是黑还是红。” 林师傅点头,“没错。人心确实可怕,我本以为委婉拒绝了他就无事了,谁知……” 谁知那位老爷知道他不识抬举后大发雷霆,说要让他们爷俩儿付出代价。之后林师傅就被原先的茶楼辞退了,那掌柜的也很为难,说是不敢留他了。 接下来他家做纺织贴补家用的囡囡也被告知不用再来了。林师傅一开始以为是时运背,赶巧了,直到父子俩又去别处找活,数次碰壁后方才有好心人告知,是那有钱老爷在背后捣的鬼,目的是想让他们爷俩在临安城里待不下去,最后只能乖乖上门去求他。 李三气愤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妄图操控别人的人生,他拿自己当皇帝了不成!” 刘执:“那个……想来皇帝也不会随便去操控别人的人生吧。” 李三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他不会?” 见刘执不赞同地看着他,李三有些泄气,“……也不光是皇帝,上位的人想操控下位的人,不是易如反掌么,林师傅不就是例子。” 这道理刘执怎会不懂,可若越是这样想,总是这样想,就越是苦恼,越是无法活出自我。在她的认知里,世事皆有阴暗的一面,而做人须得向阳。 李三说完,人也跟着沉默下去。 刘执转过头对林师傅道,“那个什么老爷也太嚣张了,林师傅怎么不去报官?” “唉,怎么没想过,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师傅长吁短叹道,“凡是我们爷俩去过的店铺都收了他的钱,那些老板怎会替我们两个出头,他甚至放话说,即便我们报到知府那里去,他也有足够的钱去通融,反过来令知府判我们爷俩个无事生非,干扰公务的罪名下大牢。” “太缺德了!”小桃和小豆子两个听得愤愤不平,连糕点不吃了。 刘执沉吟道,“我看这坏心眼的老爷不仅坏,心眼还多。严格来说,他这确实算不上犯法,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 林师傅一听,更觉无望,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想着新开的店他可能还没来得及打通关系,就想来试试运气。” 刘执笑道,“若林师傅所言属实,就尽管留在我这儿做工。”她眨眨眼,“放心,我有关节炎,他打不通。” 林师傅惊喜交加地站起身作揖,“多谢刘掌柜!”又想起什么,“刘掌柜放心,我不会给您找麻烦,若他真找来,您觉得为难……再辞退我就是。我能挣几天工钱算几天工钱,要不然真得带着囡囡去讨饭了。” 此时,说完一句话就一直未发声,安静坐在一旁的梁师傅站起身,“恭喜林师傅。” 刘执留了林师傅,就意味着她落选了。可她并不怎么伤心,可能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看到别人有了庇护之所,反而比自己有伞还欣慰。 刘执笑着看向欲作辞离去的她,“梁师傅也留下,回头我就叫人拟聘用书。” 梁师傅万分惊讶,结舌道,“这、这、掌柜的什么都没问我……我……” “没什么可问的……等一等,梁师傅你总不会是官府通缉的逃犯吧?” “那怎会!”梁师傅慌忙摆手。 “那就没问题了。”刘执笑眯眯地起身,“我这里提供食宿,就在茶楼后身有个院子……二位若有什么要拿的可以这两天搬过来。” 两位师傅一听待遇这么好,都顾不上问工钱了,忙不迭地作谢,再者说这么好的老板,只要努力干活,工钱肯定也差不了。 刘执对林师傅道,“把囡囡也带来,在后厨打个下手,不过这种活计没什么技术,工钱没那么高。” 林师傅强忍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摆手,“嗐……啥也不说了,掌柜的一天不撵我,我就给掌柜的做一天工,把茶楼干起来,争取做个临安第一!” 刘执揶揄道,“目标定小了,临安第一可不行,我要天下第一!” “这……”林师傅迟疑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似的,“我尽力!” “还有我呢!” 梁师傅这会儿跟大家熟悉了些,也敢于主动开口说话了。 二人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去拾掇行李了。 李三看了眼刘执,“留着林师傅,不怕那变态老爷过来找麻烦?” 刘执意味深长地冲他眨眨眼,“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李三愣了一下,会意:“莫非你想……” 刘执点头,喝了口茶,“我喜欢经商,也不介意偶尔做做女侠。” 小桃多嘴多舌道,“不止,主子还是尊活菩萨呐!” 李三无言,盯着她看了半晌,刘执道,“怎么了?” “没怎么。”他起身去旁边捏了个雪衣豆沙往嘴里送,一边问,“……你真有关节炎啊?” 第十二章 都是朋友 刘执见他咧着嘴角皱着眉,神色认真,一时竟搞不清楚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还是纯粹的在抬杠。 “……倒也没有,只是小时候老喜欢蹲着吃饭,膝盖不太好。” 李三实在想象不到看起来很文静的刘执蹲着吃饭会是个什么模样,只有已经穷人家的半大小子才会蹲在门槛儿吃饭呢! 刘执看起来就是出身不错的姑娘,还读过书,如此,她这般行事倒是显得愈发出格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抛头露面出来经商,本来就已经很与众不同了,一般读书人都看不起他们经商的,李三琢磨着,她家里的长辈若不是开明到了一定程度,就是被她气晕了好几回了。 刘执不知道李三因为她一句话就想了这么多,看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喊小桃做午饭。 小桃心里不愿意,又不得不从,只得嘴上嘟囔,“主子这才吃完饭没多会儿,又饿了呀,我是伺候主子的,不是伺候……” 那嫌弃都写在脸上了,希望那对主仆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李三多会看脸色个人儿,打断她即将出口的不太好听的话,起身告辞:“不必麻烦了,我们回去吃。正好几天没吃到小豆子做的饭了,还有些想。” 小豆子一个劲儿地冲他挤眼睛他也不理,说完这些话不等刘执挽留,拖着眼巴巴的小豆子就回对面去了。 刘执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眉头微皱,“小桃,你怎么能当着客人的面儿这么说话,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小桃吐了吐舌头,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么,主子才刚吃完饭,就是为了特意给他们……” 话没说完,发现刘执一直在看着她,目光沉静,幽幽如潭,明明没做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训斥她,小桃到底在刘执身边多年,知道主子这是生气了。 刘家是什么人家儿?家规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且更严厉,之所以平时主子们不呵斥打骂苛责下人,一方面是因为主子们读书多,脾气素养皆好,很少动怒;另一方面则是主家的思想开阔,见地远灼,并不因阶层而看低任何人,而是倡导以德治家服人。 ——可此时刘执却生气了。 小桃记得她上次生气还是五年前,得知她二叔没有事先打招呼,擅自给她定了亲的时候。 小桃这才发觉自己有些恃宠而骄,忘了本分了,忙摆正姿态,声音也低了下去,“……主子,要不我去对面认个错儿,将他们再请回来。” 刘执寻思了一下,摇头,“算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说开了才好的……小桃,你且记得,我们家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没出过自视甚高的人。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有人穷有人富,有人学识渊博,有人大字儿不识一个,但都来这世上走一遭,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罢了,在我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永远都不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对待别人,你明白吗?” 小桃咬唇噙着泪点头,“主子,我错了。” 刘执说完这番话,心中却有些怅然。 这的的确确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实际上呢?她爹出身再尊贵,也不能忤逆她二叔,小桃再天真爽直,也要听她的使唤,她说这种话,不是大义凛然的“虚言”又是什么? 尤其像她这样的出身,更不应该有这种观念,但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想,也常常这样对别人说,如果大家都这样想,说不定有可能变成现实吧? 只是暂时看来,还没人能理解她,刘执有那么一瞬间是失落的。但她性格所致,看什么东西都透彻,知道难过和消极都无济于事,因而从来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暗处钻牛角尖儿,此时亦然,她很快收拾好心情,一掀帘子,钻进厨房。 “我亲自炒两个菜,一会儿你给送过去,不必道歉,什么也不用解释。” “主子……”小桃呆呆地看着微微颤动的门帘儿,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怎么对李三这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小子这么上心?她知道刘执所谓的报恩全是瞎扯淡的,难道是主子看他活得太糙太可怜又被大夫人欺负,又按捺不住菩萨心肠了? 不管什么原因,主子很看重李三公子就是了。小桃想通这一点,就觉得够用了,忙一低头跟进后厨去,“主子难得有心情下厨,我来打下手帮忙!” …… 对面铺子里,小豆子也在噘着嘴煮粥,一边咕哝,“想我做的饭……三公子可真能瞎掰!咱天天都煮粥吃咸菜,味儿还能有啥不一样的?” 李三用扇子敲他头一下,骂道,“你小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爷才不屑吃嗟来之食,人家饭菜再好是人家的,跟你有啥关系?” 小豆子没想到他家三公子还整出个文词儿,挠头,“公子,啥叫嗟来之食?” “就是……”李三自己说完也卡住了,大抵的意思他是懂的,但怎么跟小豆子解释是个问题。 他想了想,“打个比方说吧,城东庙的老王头来要饭,你送给他一个包子,他肯定会接了还很感激你,可你要是骂他一句臭要饭的,再将包子丢在土里,他就不会吃,因为这就是嗟来之食。” 小豆子一梗脖,“主子你错啦!你就算丢到水坑里老王头都会要!再说,咱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包子呢,给他干啥?” 李三气结。 他自己是伶牙俐齿了,可却不知道怎么教育小豆子。要是别人这么说,李三有的是话等着他,可小豆子这么说,真能将他气个半死,他瞬间有了一种老父亲面对顽劣小子无可奈何的感觉。 “那是老王头!要是你,你捡么?” 小豆子立即不屑地拍拍胸脯,“我不捡!别人丢在水坑里是看不起我,耍弄我玩儿呢,我饿死也不捡!” “你看你都懂么!” 李三长出了一口气,“道理是一样的,你再自个儿琢磨琢磨。” 小豆子眼珠转了两圈儿,不敢相信地抬头问他,“公子你是说……刘掌柜看不起咱们?” “那倒没有。她要是看不起,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相邀了,多半是她那丫鬟小桃狗眼看人低!” 小豆子一听,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失望地嗫嚅道,“小桃姐?她还给我夹点心呢……她怎么能这样,不喜欢我就直说么……” 李三见他小小心灵受挫,啧了一声,“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小豆子,你在嘛?” 小豆子闻声“噌”地一下就起身冲了出去,“是小桃姐!” 李三摇头,白担心了——到底是小孩子,你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你对他的不好他都不愿意轻易相信。 小桃笑眯眯地站在堂中,手里还拎个大食盒,冲小豆子举了举,“给你们加菜来了,你家公子呢?” 看见李三从厨房走出来,小桃忙道,“我家主子亲自下厨做的,想让你们尝尝手艺,点评点评。” 小豆子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打开看——两个家常炒菜,一荤一素,还有一碟儿黄金糕。 李三瞥了一眼,有些端着道,“代我们谢谢刘掌柜了。” 小豆子忙放下东西跟着主子笑嘻嘻道谢,“谢谢刘掌柜,谢谢小桃姐!” 小桃见他活泼可爱,机灵讨喜的,还跟自己挺亲近,年纪又跟自家弟弟差不多大,就有些后悔和不好意思,自己先前那是说的什么话?忙摆手道,“也是顺便而已,大家都是朋友,千万不要客气。” 这话是刘执教她说的,不愧是她家主子,善于收拢人心。这话刚说完,也没道歉什么的,小桃发觉李三的脸色顿时就好看多了,那桃心似的嘴唇又微微翘了起来。 小桃拎着食盒懵懵懂懂地往回走——这李三,还真是有点儿怪呢! 第十三章 官府报备(上) 刘执外表看似沉稳,内里实则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想一劲儿做完,要不心里就老像揣着什么东西放不下似的。她娘都说她是托在富贵家,生个劳碌命,不折腾点儿啥就浑身难受。 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从买铺子到定制各种备品,刘执总共只用了五六天的时间,她站在门口仰头看自家茶楼的牌匾,满意地点头——不错,眼下万事俱备,只等着择吉日开业了。 冷不防身后窜来一阵凉风。 春光明媚的,刘执愣是打了个哆嗦,回头,“……是宁都啊,你能别跟个鬼影儿似的神出鬼没的么,人吓人,吓死人啊!” 宁都面无表情道,“我本就是影卫。” 刘执忍不住吐槽,“这光天化日的,周围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你还隐啥呀,又不是跟大哥出去执行任务。” 宁都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她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暗杀她呢,刘执抹了把冷汗——就不应该让他留下。娘和大哥真是多此一举,这里谁认识她呀?就算认识,她堂堂正正的做人,也没有仇家,顶多是以后可能会遇到点儿生意上的纠纷罢了,不过那一堆壮实的小厮都够用了,哪用得上宁都这种“武林高手”。 宁都窒了一下,“职业习惯。” “……既然出来了,就得改改。昨天你将隔壁张大妈的孙儿都吓哭了。” 宁都:“……我啥也没做。” “你是啥也没做,往那儿一杵面无表情跟尊煞神似的,手里还举个剑,要扎谁呀?你倒是跟我们学学,干什么就有干什么的样子,找准你现如今的身份……对了,你会算数么?” 宁都面色微惑:“……会。” 刘执一拍手,笑道:“账房先生有了!” 宁都:“……” 刘执没看他的黑脸,兀自道,“月银还和以前做影卫一样……这个活儿可轻松多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是个文职呢!” 宁都可不觉得算账要比舞刀弄枪轻松,只是刘奉既然将他“借”给了刘执,他就得听刘执的安排……对了,刘奉!想起刘奉,宁都才猛然惊醒,差点儿被刘执这一顿拐道给拐忘了自己是来干嘛来了——他这次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他看看刘执心满意足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实则语气生硬道,“你去官府备案了么?” “备案?”刘执愣了一下,“备什么案?” “你不知道?开店都要在当地官府备案的。” 刘执眨眨眼,有点儿懵:“还有这事儿呢?没听李三说过啊……” 宁都不客气道,“这是常识。” 刘执捏着下巴,原来开店不光是挂起牌子的买和卖那么简单,看来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成长的空间很大啊! “我这就去!” 刘执抬脚就想走,正好小豆子捧着茶叶盒子出去送货,听见了几耳朵,“刘掌柜,你去备案怎么什么也不拿啊?” “需要拿什么?” “很多啦!”小豆子从大盒子后费力地探出头道,“比如你家楼上楼下一共多大空间,有多少张桌椅板凳,多少个跑堂的,是否身家清白有雇佣书……都要形成文书,签字报备上去,官府派人来审批合格了才给盖章呢,要不然开不了门儿。” 还这么麻烦呢? 刘执懊恼地“唉”了一声,“我这就去办,争取今天能报上去。” 听这意思,报完了还要等一阵子才能批下来,她头回做买卖不知道,竟把最重要的事漏下了,要早知道,一开始就呈上去,现在已经差不多能开业了。 刘执没心思看吊牌匾了,提起裙子匆匆跑回屋去。 宁都抱着胳膊咕哝一句,“完成任务。” 小桃听刘执说了这报备的事儿,出去一打听,也有点儿替她着急,原来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办的,比如梁师傅是外地人,还需要在本地办个证明才能签雇佣书,就连刘执是否具备开店资质,也需要证明一番。 刘执心焦地猛一拍桌子,“繁冗!” 小桃吓了一跳,拍着心口,“主子,淡定,您好像越来越暴躁了。”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跟李三走得太近,被传染了。 刘执呼了口气,“不打紧,天性爆发了,好事儿,适当释放情绪,有益身心健康。” 小桃:“……” 事不宜迟,刘执去找李三帮忙,两人商量了一上午,终于将所有需要的文书归整的差不多了。 刘执饭也不吃,从李三的店里出来,拿着东西就想直奔官府,被小桃一把拉住,“主子,我看黄历上说今天是除日,除服、疗病、辟邪、出行都是好日子。” “好了,我知道今日吉利了。”刘执心心念念着开业,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官府去,敷衍了一句便火急火燎的又要走。 “哎呀!”小桃急了,拖着她不让走,“但逢除日不能到上司家的,以免吃力不讨好,办事失利。” 刘执脚步一顿,笑道,“你理解错了,我又不是去跟知府求官的,只是报备个商业文书而已,有什么讨好不讨好的。” 小桃还是觉得不妥,“你也是去官府求审批,意思差不多嘛……反正今天不适合去官府啦,而且我这眼皮子直跳……也不差这一天了,要不主子明天再去?” 她越这样说,刘执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况且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今晚能睡着么! “没事,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带上宁都一起。” 小桃也不知怎的,还是感觉心慌得要命,但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刘执的性子可谓是两个极端,淡然起来跟要出家似的,稳稳当当;急起来又是一刻都等不了,毛毛躁躁。 也不知这两种性子是怎么拧巴到一起的。 只得妥协道,“那行……主子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有事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刘执点点头,叫上小墩子和宁都,一行三人风风火火地往官府去了。此时的她一心在茶馆开业的手续上,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疾风…… 第十四章 官府报备(下) 临安城内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基本没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案子,偶尔有些邻里小纠纷,也是很快就解决了,是以平时官府的大门口都是冷冷清清的,时而有几个办差的衙役往来路过。 刘执头一回来这地方,不知道怎么走程序,正想跟门口站差的两个衙役打听打听,这时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还没站稳,踉跄着抄起鼓锤就“邦邦邦”地敲了起来,口中还高呼“大人做主”,一个衙役忙问了他几句话,之后便搀着他带进去了。 刘执整整衣服,瞥了眼掉在地上的鼓锤,弯腰捡了起来,走近那面鼓,深吸一口气,抬手……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握住那锤头,同时头顶有人问道,“大嫂,你要做什么?” 嗓音清冽而威严,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磁性,只是这称呼令人不太舒适——刘执回头,只看到个宽阔的胸膛。 她微微抬头,方才看清拦住她动作的始作俑者——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此人生得五官端正,面目清爽,头发全束上去藏在黑色幞头里,露出饱满的额头,干净里还透着一丝秀雅。他身着暗朱红色罗袍,衬以白花罗中单,腰束大带,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服,白袜黑皮履,腰间还坠着银丝鱼袋,整个人看着精神奕奕——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官儿呢,至少五品以上。 贾真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刘执的脸,面上有丝赧然一闪而过,他原以为是个妇人,想不到居然年纪这么小,看着还没自己大,只是穿得老气且松垮,致使他从腰身上也没看出来这是个姑娘——不过也算没叫错,她梳着妇人发髻,应当只是嫁人比较早罢。 便道,“我看你手里拿着东西似乎想要入县衙办事,但不知如何进去……方才那人因是要报案所以击鼓鸣冤,你不用学他,如果材料齐全,可以直接……” “谁说我要击鼓鸣冤啦?”刘执打断他的话,“我是有强迫症,看不得他随地乱扔东西,想把鼓锤放回原处而已。” 说着她抬手“啪嗒”一声将鼓锤放了上去。 贾真误会了她的意图,有些尴尬,冲她点头一示意,带着两个下属一阵风似的卷入衙门去了。 “知府大人……” 门口的衙役忙跟他打了声招呼,贾真一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知府大人……哦,原来他就是临安城的知府啊。 刘执捏着下巴沉思。 宁都看了她一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宁都道,“方才那男的。” 刘执不明所以地微微挑眉,“……那男的跟咱们有啥关系?你想让我说啥?” 宁都:“评价一下。” 刘执:“……” 见宁都固执地看着她等回答,刘执撇撇嘴道,“不怎么样,喜欢以己度人,自作聪明。” 宁都道,“他是好心。” “哦……”刘执拖长了声音,“你看出他是好心,所以方才没拦着他?” 宁都动了动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刘执摇头道,“你这样不行啊宁都,大哥派你来保护我的,你怎能如此草率地断定一个陌生人是好人?万一他抢了鼓锤照我头上来这么一下……我看你也不用回去跟大哥复命了,直接有多远跑多远吧,你的职业生涯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了。” 宁都此时显然并不担心这个,执着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生得很俊?” 刘执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凑近了一些,“天啊!宁都你……”接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宁都一愣,纳闷地眨眨眼——这说啥呢? “但是我得悄悄把这个信息渗透给大哥,要不然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怕他擅自做主给你讨老婆!” 宁都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讨老婆的事却并不着急,一切都听主子的安排就是了,眼下急的是…… “你们在这儿干啥呢?鬼鬼祟祟的半天了,有啥事啊?” 门口站岗的衙役余光瞄他们几个半天了,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问了一句。 刘执忙道,“我们是来报备店铺的。” 那衙役看了她一眼,伸手,刘执忙将东西递过去,衙役打开随便翻看了一下,“哦,还真是。最近报备的店铺不少呢,得排号……跟我来吧。” 正好先前那个衙役出来了,换他们这行人进去,刚走两步,那衙役回头看着宁都和小墩子,不满道,“进来这么多人干啥?县衙重地,保持肃静,去去去,店主进来,其他人出去等着!” 小墩子应了一声退出去,宁都则一动不动。 “嘿——”那衙役见他不听,顿时变了脸。 刘执忙推他出去,“哎呀,官府里头都是兵,能有啥危险?门口候着吧!” 宁都迟疑道,“不是……” 是他家主子让他随时观察进展,他不跟进去看看不行啊!不过看那衙役不太友善的眼神儿,万一故意给他们穿小鞋导致没办成事,刘执非得怨他不可,便点点头,“知道了。” 刘执和那衙役刚转身进去一会儿,宁都就不声不响地跳上了县衙的墙头儿。 衙役带着刘执在官府里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侧厅,“大人在审案,你将东西交给蒋师爷就行了,回头审批完了会通知你。” 看上去有七老八十的蒋师爷费力地抬头看了眼刘执,“哦,好,搁这儿吧,我先瞧一眼。” 刘执递过去,蒋师爷一伸手往回一扯,好悬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还好那茶杯会点儿功夫,转了个圈儿自己又稳过来站住了。 刘执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方才落下去,后怕地瞅了一眼满桌子重重叠叠的文书——劫后余生啊! 又在心里嘀咕,这么多的文书,这是积压了多久啊?还不得审到猴年马月去?这县太爷好像不太行! “哦……茶楼,持有人,刘执……年十七,为人通情达理,讲究诚信;性格温和大方,常与人为善;少时博览群书,能吟诗作对……”蒋师爷念念叨叨地读着掌柜履历。 刘执汗颜——她都不知道写这些个干什么,开个店搞得像征婚似的,底儿都给人兜了不说,有的地方措辞还很夸张,有吹牛之嫌。但李三说了,反正就是要多自夸一些,贴边儿的都往上说,才能显得人很有能力,靠谱儿,过审的几率大。 蒋师爷嘟嘟囔囔念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刘掌柜的,你读过书哇?” 第十五章 作答试题 写这个特长还真有用啊? 刘执听到蒋师爷这句问话,忙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读过不少的。” “哦……”蒋师爷似乎突然就对她产生了兴趣,不再像方才一样,只顾着自个儿嘟囔,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摸着胡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末了,他提起衣摆从案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这样,刘掌柜的,你先坐一下,我出去禀报大人。” 刘执闻言有些意外,那差役不是说大人在审案,让她将东西放下就回去等信儿么?怎么突然蒋师爷又说要禀报大人,而且还是他亲自去…… 蒋师爷看出她的迟疑,皱巴巴的眼皮子一掀:“刘掌柜,大人考察过后立马就可以盖章,早点儿审批下来开张不好么?” 好倒是好,刘执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挂牌营业了。只是,桌上明明堆了一大堆文书还没看完批完,第一次见面的蒋师爷就突然间给自己开了后门儿,将自己的材料单独提溜出来要呈给大人看,进行得过于顺利,不得不令人犯寻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这里是县衙,她又是良民,应当不是想为难她。莫非……刘执心里一“咯噔”,她这次出来身份用的是假的,名字却是真的,莫非这蒋师爷对京城有些了解,认出自己来了? 不会吧?她在京城行事可是非常低调的,连小姐们之间的诗会花会都很少出席,所以并无什么才名,又因鲜少大张旗鼓地出门晃悠,亦无什么恶名,可以说在京城名门之中的存在感低得很。 刘执一时想不通,便也不揣测了,从善如流地冲他微笑点头,大方落座,“那敢情好,有劳蒋师爷费心了。” 不想蒋师爷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其间有下人来上过一回茶,礼数周到,刘执心想,这县衙规矩还挺好的,也没有因为自己是生意人而差别对待。她喝了口茶,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早就焦躁得很了,却不好催促。 没奈何,沉住气硬是又等了一刻钟,估摸着蒋师爷就是爬着去躺着回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就见远远的,老爷子终于蹒跚着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叠什么东西。 刘执立马起身出去相迎,“蒋师爷,您老辛苦……大人看过我的材料了?方才我忘了说,还有一位糕点师傅的本地落籍没有办妥,等着官府审批,应当就在这堆文书里。”刘执指了指桌子,“但为防万一,她户籍所在地的证明我拿来了,是良民,夹在文书里不知道大人看见了没有……” 蒋师爷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解释,抖落着手里的东西道,“看过了,看过了,刘掌柜的铺子手续没有问题。大人非常满意,喏,这里有一套题,刘掌柜的现在就拿去作答,等交卷给大人看过后合格了就可以审批了。” 刘执看着那一叠东西心中一凉——完了,没听李三说还有从业考试啊?既然是开铺审批,这卷子不用说,出的肯定都是关于生意上的题,她只知皮毛,完全没有把握过关。 蒋师爷见她接的慢,一把将试题塞了过去,“刘掌柜抓紧作答罢,时候不早了,衙门快下职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赶鸭子上架,只能尽力而为了,刘执抿抿唇,硬着头皮接过卷子应下,蒋师爷满意地点点头,贴心地给她指了指案牍上的笔墨,“刘掌柜的就在这里作答,我也坐了一天了,出去走一圈儿活动活动筋骨,半个时辰后过来收卷。” 说罢,一挥手,两个下人识相地跟了出去,还贴心地反手将门给她带上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颇有考试氛围。刘执眉头微皱,整理好思路坐下,慢慢展开那试题一看,懵了——第一大题居然是古诗词补全上下句……一共二十个小题;她惊讶地微张着嘴,再往下看,第二大题是给出了几段名家的文章节选,让分析这几段所表达的心情与意境;第三大题是将一些晦涩、非常用词语的通俗解释写在旁边的空白处;第四题更加离谱——以“做一个有文化的商人”为题,结合实例展开写一篇文章,谈谈你对新时代下,商人亦要多读书的理解,要求简明扼要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不得含有违反国家法制的内容,不得抄袭他人观点,至少作答一千字。 “……” 刘执没想到开个店审批居然还要作答如此复杂的卷子,不过转念一想,临安城那么多商铺,人家没怎么读过书的都过了,比如李三,隔壁首饰铺的张大娘……她熟读诗书,应该更没问题,何况这卷子通篇只有最后一题与生意有些关联,还是很主观的写文章表达观点,怎么着她也能及格。 这么想着,就放心多了,从容不迫地研了磨执了笔,开始认真作答起来。 前面的文学题对刘执来说非常简单,很快就完成了,最后一题她其实一直在思考,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正好借此机会表达一下。 在刘执看来,读书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认知,有助于她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丰盈精神自我,解决实际问题。当我们不断地学习知识,眼界变得开阔了,不仅自身,周遭的一切也会随之发生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意识上的,也可能是客观物质的…… 人多读书既然如此有益,商人也是人,自然也要读。往小了说,识文断字做买卖不容易被骗,思路开阔了还能想出不少新点子;往大了说,读书人关注时事,培养爱国主义精神也很重要,有多少商人只重利益,万一暗中和别国勾结做些不该做的买卖,岂非不妙? 刘执越想越多,只觉思路来了,挡也挡不住,她屏气凝神,认真地落下第一句,“知识改变命运……” 整整作答了半个多时辰,刘执终于完成全部试题,放下笔抻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才猛然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她刚才太专注了,竟没发现屋里视线昏暗。 县衙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众人是不是都下职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推开门,听门外有人问道,“她还没答完么?” 第十六章 贾真劝学 刘执自小就擅长读书,在她那群各个儿接受顶级教育的兄弟姐妹中都得算是拔尖儿的,时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当然偶尔也会遭到别人的小嫉妒。 为什么说是“小”嫉妒呢?因为从她内心来讲,刘执其实不喜欢表现的太多,平日里已经刻意收敛锋芒了,又懂得如何适时展示自己的“缺点”,好让身边的人在与她相处时感觉平衡舒适,并不能说她是有心机为之,而是这样相处,她亦得一个省心。 她始终觉得,做人需要恰到好处,凡事应留几分余地,太耀眼,太平庸都不可取,这平衡之道,是承自父母,她自己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深入思考的问题。当然,这也是前些年很多京城的名门望族都突然倒台了,他们家却一直过得很不错的原因所在。 总之,刘执爱学习,善于思考,这些都与她卓越的记忆力脱不开关系,所以这声音一响起来她就知道外面是谁了,不禁警惕起来——那年轻的高官,显然比县衙老爷更有职权。 不知怎么,刘执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卷子是他出的。 其实她方才拿到手的时候就发现这卷子上的墨迹刚干不久,似乎是才写完就匆匆拿过来了,她当时还有一瞬间的疑惑——试卷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哪有现来人报备现出题的?这不合常理。 但当时她只想着快些拿到资格审批,也没再往深了想,此时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虽然暮色已降,看人也有些影影绰绰了,刘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贾真——他身姿太挺拔出挑,想看不见都不成。 果然是那人! 贾真似乎早就将之前的尴尬事儿忘了,笑着跟她点头示意。他旁边跟着蒋师爷,还有一个蓝衣老头儿不认识,看穿着还有神情,刘执猜他应当就是她们这儿的县太爷了。 临安城区大,下边还有几个分县,其中刘执李三他们所在的县区正好位于临安府的中心,巧的是县名也叫临安,所以登记的时候写的是临安府临安县,小桃觉得颇有趣,刘执笑说那有什么,要是她们所在的那条街再叫临安街才算有趣呢,改天她找县太爷建议建议去。 眼下县太爷就站在眼前,刘执可不敢提这玩笑建议,万一县太爷一个不高兴不给她批文怎么办?所以她明智地选择此时做个正常人,便整了整衣衫,冲几人恭敬地行礼,“两位大人,蒋师爷,卷子作答完毕了。” 她说着,双手将试题奉上。 “哦!”蒋师爷应了一声,伸手,可能想接过去再呈给他家大人,却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截了过去。 刘执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甚至能想象到在一个细雨微落的午后,碧翠环绕的朱漆凉亭里,那双手缓缓翻起一页儿书的慵懒雅致——不好意思,又走神儿了。 如此,大家应当知道刘执此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大抵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闷骚。不过这样形容一位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似乎多有不妥,我们暂且称之为“内敛”。 贾真不知道刘执这会儿想了这么多,迫不及待地抢过她的试卷就翻看起来,越看越惊喜,最后,他“噗”地将卷子一合,看着刘执眉开眼笑道,“刘掌柜……好!很好!” 刘执心想自己答得有这么好么?再说他那么高兴干什么?至于么……嘴上却谦虚道,“还差得远,多谢大人夸奖。” 贾真有些激动地转过头对县太爷道,“谁说商人都不读书了?这不是就有现成的例子么!我今天来的真是时候,险些就错过了,如此人才,这种正面典型,魏大人可要树立榜样,大力宣扬啊!” 魏知县被领导点名儿,频频点头赞同,“可不是!各县最近都在为此事犯愁,想不到知府大人一下来,就迎来了曙光,大人真是幸运的使者,浑身带喜啊!” 这蹩脚的马屁,还浑身带喜,喜鹊么?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刘执想笑硬是憋住了,紧抿着嘴——这人原来是临安的知府,可真年轻。 贾真浑然不觉,兀自高兴激动,“依我看,不如就按这样的办法推行下去,以后但凡再开新铺者,须通过考试方能得审批,以此来调动大家学习的积极性!” “这……”魏大人迟疑了一瞬。 刘执在一旁先是听得有点儿懵,但慢慢也回过味儿来了,啥意思?以后?闹了半天她是给人开了先河,第一个参加从业考试的啊?她就说么,李三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能会背诗词?更别提写作文了……让他写一篇骂人词汇大全多半还能答上。 见魏大人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头脑一热的贾大人有些急了,“哪里不妥,魏大人只管说,集思广益,解决问题!” 蒋师爷替他家大人道,“知府大人,不是我家大人不支持您工作,您想想,今儿是赶巧了,碰上读过书的刘掌柜的,临安城什么情况,您也来了一段时间了不是不知道,商业之都,俗气重,没人读书,其他人哪儿能都答上这卷子,别说商人了,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算上,一百个里有一两个不错了,到时候都过不了审批,不是干着急么。” 贾真不解道,“着急就会知道努力了,何况有刘掌柜这样的正面例子,再多找几个宣传一下,激发他们不甘落后的念头。” 魏大人摇摇头——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大人有心做业绩,但还是有些天真了,仅有一腔热血恐怕不成。 “只怕不甘的念头没激发出来,反而激发了他们的逆反之心,就不好办了……” 临安城里这帮商人,软硬不吃,他是整不了。贾真自己也亲自下去看过,应当知道他们什么德性,他下去劝说大家读书一事,还被邻府的人嘲笑了,给此次事件起了个名字叫“贾真劝学”,还有欠儿登的作了几句打油诗,讽刺意味甚浓——贾真劝学,真劝真不学,越劝越是不信邪,再劝冒死也要给你一拖鞋,你管我学不学? 当然了,魏大人心里这么想着,却万万不敢将这诗吟诵一遍好让贾真死心,只得说了这么一句看似杞人忧天的话,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谁想贾真好像铁了心就跟临安城这帮“不学无术”的商人们杠上了,“……试了才知道,多方尝试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魏大人张了张嘴,半晌:“不知大人听过邻府最近流行的一首诗没有……” “什么诗?吟来听听。”贾真果真对文学很感兴趣。 “贾……”魏大人眼睛一闭——不管了,爱咋咋地,必须阻止他!临安城里三分之二都是做买卖的,联合起来反抗那还了得?他还想安安稳稳的退休呢! 他真搞不懂贾真刚被派下来就搞这个文化之风做什么!多挣点儿钱多收点儿税上缴国库这种实实在在的政绩难道不好么! 他张大了嘴,刚要放“嘴”一搏,蒋师爷赶忙拉一把他的袖子,打断道,“大人近来审案喉咙痛,我来替他吟诵吧!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魏大人吃惊地看了一眼蒋师爷。 刘执也被他突然“啊”的一声吓了一跳。 蒋师爷一张老脸上眉目十分严肃,颇有一股英勇就义的架势,放大了声音道,“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吟毕,一片沉默。 最终还是贾真皱眉迟疑道,“……恕我见识短浅,此诗听起来很慷慨,寓意也很不错,就是似乎言语用词过于直白,也不太合辙押韵……” 蒋师爷道,“知府大人有这种感觉很正常,此乃邻府近来兴起的新派诗词,却是和传统的有些不同。” 贾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怪邻府年年都出不少科举人才……多半得益于他们不仅好读书,还思想开阔,勇于创新,真是值得我们学习!” 说完,更加坚定地转向魏大人,“事不宜迟,明天就拟公示吧!我会着人通知其他县。” 魏大人:“……” 蒋师爷:“……” “噗……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两位可怜的老人面面相觑,互相埋怨的眼神儿,一直看热闹的刘执终于破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十七章 需要灯笼 要说贾真此人,那放在人堆儿里也是与众不同独一份儿的一朵仙葩。因他自己心眼儿特好,待人真诚,有一说一,便总将别人想的跟他一样,别人说的话无论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还是遮遮掩掩的话里藏刀,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深意,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琢磨,更不会觉得人家是在讽刺他还是怎样。 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有些不懂人情世故,看不出眉眼高低,但不得不说,贾真自小到大都过得挺不错,现在还一路官途畅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从四品,别人羡慕也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运气好罢了。”“傻人有傻福!” 当然贾真脑子并不傻,否则怎会做到这个位子。他书读得好,成绩考得高,硬要说“傻”的话,只能说他的情商跟他的智商相比有些低,还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拗劲儿。 因此当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时候,贾真并不觉得她是在笑自己,反而很高兴地跟她寻求认同,“刘掌柜也觉得我这主意好?” 刘执许久都遇不到如此天真无邪的人,甚至不敢相信这种人真的存在于世间,依旧抿着嘴儿乐,“大人想提升国民素质,用心良苦,这主意听起来也不错,但运作起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可以实行,也要考虑民众接受度,依我看,不如大人先派人做一番调查,观察一下民意,看看大家对增加从业考试一事的看法,再执行不迟。” 魏大人忙在一旁拱话道,“刘掌柜说得好哇!我看可行!” 开玩笑,要真放任贾真直接实行方案,他这衙门的门槛儿都得被喊冤反对的人踩碎。既然他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先让他调查调查,知道大家都不上进,刺激也没用,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贾真眉头皱了皱,犹豫:“是人都有不甘落后的荣辱之心,这事还用调查么?再说我是此地知府,我下令百姓一定会听的。” 魏大人听了这话忍不住腹诽——盲目自信。人家凭啥一定听你的?要是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这么乖巧懂事,还要他们干嘛?正是因为人跟人的想法有分歧,才需要他们去协调,去选择一个合理的有利于大多数人的解决方案哪! 而且,贾真难道忘了他去劝学时那几家刺儿头的态度了?不,不对,魏大人回过味来,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忘,所以发现软的不行,便打算来硬的了,这样看来,贾真还是懂些为官之道的。 只是他新官上任,年纪又轻,且还没有作出什么服人的政绩,所以并不太适合这种强硬的方法,魏大人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告示发布下去只会激起民愤,搞不好还得联合上书呢,本来贾真初来乍到,就有不少人说他是过来过度的京官儿公子爷,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到时候闹起来就难看了。 魏大人正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位劲儿一上来好像啥也不怕似的后生熄熄火,就听刘掌柜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听几位大人方才言语间的意思,已经因为这事儿烦恼了有一阵子,若临安百姓真如此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何故烦恼?若他们不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强硬施加,后果可想而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明知道结果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不好,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地试呢?” 这番话说完,蒋师爷和魏大人都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并不因为是她想的多么深入,说的多么有理——她说这些道理是个人都看明白了,竖大拇指是因为:她真敢说。 贾真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啧”了一声就大方承认了,“是啊!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且试一试么,刘掌柜倒是很懂我的心思啊!那你说怎么办?我看你方才作答的文章里,有很多奇思妙想,对此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魏大人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本来想委婉地表达出和刘执一样的意思,奈何措辞太过谨慎,贾真就是接收不到他的焦虑传达。想不到刘执直接以打脸的方式将话说出来了,贾真非但没有生气,还跟她认真探讨上了,魏大人憋屈了一口气——莫非是年龄的代沟太深?他可真搞不懂这个新来的知府了! 刘执思索了一下,方道,“办法倒是有……”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同时瞥了一眼蒋师爷手里的报备材料,那是她和李三整理了半天才弄出来的。 贾真急了,“刘掌柜快说啊!” 还是魏大人有眼力见儿,忙道,“知府大人,这事可大,估计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刘掌柜累了大半天了,头脑未必清醒,不如我们叫她回去好好理理思路,将最终想法形成一个提案交上来,咱们再分析不迟。” 贾真闻言沉下气来,“有道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魏大人亦松了一口气,“蒋师爷,你先将刘掌柜的店铺批文盖章通过,我陪知府大人去前厅用个便饭。” 刘执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贾真则正好相反,他心里吊着事呢,根本没心情留下吃饭,一挥手道,“魏大人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让人拟告示,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刘掌柜想的办法行不通,这个还得试试。” 刘执:“……” 魏大人、蒋师爷:“……” 贾真说完,一摆手,也不让人送,就自己往外走了,门口两个跟班的衙役赶紧一左一右跟上他们家大人的脚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刘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匆匆远去——这贾知府外表看着稳重,实则急性子,这点倒是跟自己挺像的。 蒋师爷替她盖好文书,特意送她出衙门,“刘掌柜回去好好想主意,我们魏大人今年年底能不能安稳退休,就全指望你了。” 刘执笑道,“我试一试吧。” 出了县衙,门口小墩子还在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刘执左右看看,“宁都呢?” 小墩子也奇怪地左顾右盼,“他不是跟在主子后头一起进去了么?” 刘执想了想,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不必管他,他一个大男人,还会武,也出不了事,我们自回去。” 小墩子应了一声,拿出身后的灯笼点上照亮,刘执惊讶,“行啊,心思挺细,东西带的还挺全。” 小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啦……我没想到主子会出来的这么慢,所以啥也没带,这灯笼是方才那个俊俏大人叫人给我的。” “哦?” “他还说,天黑路远看不清,需要灯笼。” 刘执一边走一边咂摸着这句话的深意,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儿——贾真此人,有些意思。 第十八章 小桃失踪 其实想要改变整体风气,让临安城的商人们重视起读书一事,在刘执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这话不是托大,别人想破脑袋也无果的事,她刘执怎么偏有办法?不是她比别人聪明多少,贾真能通过科举考试坐到这个位子,脑子好用是一定的,不说他,就是魏大人和蒋师爷,他们也都是通过读书上来做官的,哪个愚笨了? 关键差就差在他们一本正经地读了太多的书,思维产生了定式,总是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去琢磨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能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色去思考,所以无法理解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商人么,为什么如此逆反,不愿意读书?其实这亦是一种思维定式,自小灌输的,觉得读书无用,浪费时间,耽误挣钱。 该如何扭转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 积年累月的沉淀,不是说你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有用的,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方式跟你儿时顽劣,父母长辈整日在你耳边絮絮叨叨的有什么区别?大多数都是左耳听右耳冒了,收效甚微,甚者甚至愈加激起了心中的叛逆情绪。 苦口婆心没用,强力压制就有用么?顽劣的孩子多揍几顿就能变成了乖宝宝?刘执可不这么认为。乖一阵子那只是迫于强压之下的暂时平静罢了,怨气积多了反而会比前一种方法反弹的更可怕,所以就算贾真推行的强制考试真的奏效,也定然持续不了多久。 软硬都不行,那还能怎么办呢?思路这就走到绝境了,于是开始烦恼了,似乎无计可施了。 其实只要他们转变一下位子,不要总是从“我”出发去想问题,妄图控制别人的思想,改变别人的意识,而是要多想想“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又能不能给你,找到中间的平衡点,问题就好办多了。 跟商人打交道么,自然要用他们的方式。商人重利,我就给你利,但是不能白给,巧妙地将矛盾点变成一种“交易”,这样他们更加容易接受。 刘执趴在门口的柜台上,一边思索,一边落笔,想法如泉涌,很快就写了两页方案出来。 李三原先不爱着家,没事儿总出去乱逛,留小豆子一人看店,自从他上次从李家回来后,似乎转了性,整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高深莫测的,也不怎么出去了。 这日他和小豆子一起看店,看着对面柜台后的刘执一会儿咬着笔杆子发呆,一会儿唰唰唰写个不停,李三突然问道,“小豆子,你觉得读书有用么?” 小豆子想了一下,“有用啊!” “什么用?” 小豆子鼓着腮帮子用力思索了片刻,看了一眼对面的刘执,“……能把人变好看!” 李三还以为他要说读书好了可以做官气派什么的,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小孩子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哪里好看了?你家公子我不读书,不也好看?你更是不识字,你不也好看?这是天生的,跟读书有什么关系?” “不一样呐!三公子你看。” 小豆子跳起来,指着对面奋笔疾书的刘执——她正神色认真地想事情,表情恬淡如水,仿佛此刻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秀气的眉头时不时皱一下又舒展开来,或将笔杆子横在挺翘的鼻梁上放空,又恍然大悟歪头浅笑……她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却又令人觉得静得像一幅画,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三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用扇子敲小豆子的头,“好好坐下卖你的货!看什么看!” “哎哟!”小豆子委屈地抱着头,“公子,咱们家哪有生意啊?” 说起这个,李三就憋了一口气在心头。 李家分给四个孙子的茶店,就数他的店里没生意,四家店铺供的是同样的货,为何他这个相对大些地段好些的店反而没什么生意呢? 原因他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出来,还不是得益于他那“慈祥”的大娘和他那些“友爱”的兄弟们,乐此不疲地派人到处散播关于他娘和他不好的谣言、前几年给他包掺发霉的货品导致他店铺诚信受损,背着老爷子宁可偷偷压低价格也要挤兑他…… 这母子四人四颗心这么多年全都系在他身上了,自从爹突发急病离世后,几人愈发猖狂,现在连面子上都快装不下去了,他李三何德何能,只想守着自己的铺子安稳度日罢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竟值得他们如此费尽心力地磋磨,有清闲的日子不过,他都替他们累得慌。 李三冷笑一声——如今他改变主意了,不是揪着他不放么?他可不再是任人揉捏的孤儿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切的隐忍不发都是暗中蓄力,这次他一定要漂亮地翻身! 小豆子看自家主子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突然露出个丝邪气的笑容,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公子,你这表情,好像要吃了刘掌柜。” 李三回过神儿来,咦,怎么心里想着自己家这点儿破家务事儿,眼睛不听话又瞟到对面去了……他赶紧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语气严肃且信誓旦旦:“小豆子,咱们喝粥的贫苦日子就要结束了,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打一场胜仗!” 小豆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家脑子结构与人排列不同的三公子一眼,敷衍道,“好……快晌午了,为了有力气打胜仗,我先去煮粥吧。” 对面,刘执终于写完了一篇“论如何调动临安城整体学习风气”的方案,抻了个懒腰,回头问道,“小桃,饭好了么?” 回答她的是小墩子,“主子,小桃姐去买菜,还没回来呢!” 刘执抬头看了看日头,有些纳闷儿——小桃出去买菜起码半个时辰了,她今日写文章太入迷问晚了,要不平时这时候都吃上饭了。 又过了一刻钟,人还不见踪影,刘执不禁担心起来,喊人,“宁都,你去找找小桃,看她怎么还没回来,她平时习惯去城东那边的市场买菜的。” 宁都应了一声出去了。 春日高悬,明亮温热,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去歇晌,街上变得安静祥和起来,走动的人愈发少了。 一直坐在门口柜台后等待的刘执突然间坐立不安起来——不仅小桃,宁都也一直没有回转。 其他下人做好了饭,喊刘执来吃,“主子先吃饭吧,莫担心了,临安城治安这么好,小桃姐机灵,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事,多半又是跟挑担的菜农去家里薅菜了。” 这种事小桃确实干过一次,说是农家田里新摘的菜更新鲜,要采来给主子蒸好吃的菜包子。 因为这事儿,刘执还说了她一顿,小桃觉得委屈,刘执缓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你知道那挑担来的是好人坏人?万一是假装卖菜,实则人贩,把你拐走了卖到山里我上哪儿找你去,下回不要再这么做了,我宁可不吃那口新鲜菜,也不能没有小桃!” 小桃这才破涕为笑。 这小丫头自幼和她一起,最是听她的话,刘执不信她会再次犯错惹她生气,不免更加担忧,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着大家一起出去找人。 对面小豆子正好出来倒洗碗水,见茶楼的人呼啦一下子都出来了,忙拽住小墩子打听,听说小桃姐不见了,忙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将午睡的李三摇醒,李三一听,二话不说关了店门带了小豆子要一起帮忙寻找——他们俩是本地人,对地形更熟。 刘执忙感激地道谢,李三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反正也没人买茶,开不开门儿都一样……既然宁都去了城东,咱们剩下的人再分两拨,小豆子带一拨去城西,我带一拨去城南,至于城北,那边是临安城的城门口,四周都是卫兵把守,坏人不敢往那边凑,我们先集中人手找这几个地方,最后找不到再去城北那里。” 李三条理分明地分析决策完毕,见刘执一直在看他,忍不住摸了下脸,“怎么?我脸上粘饭粒子了?” “没有。”刘执转开头,“快走吧!” 第十九章 城南之战(上) 这么说定了,小豆子就领了一队人去城西,刘执则带着小墩子和家里的车夫马叔跟李三去城南。 一行人边走边跟路人打听是否见过小桃,“大概这么高,大眼睛,脸圆圆的……” 一路上,李三的表情都一本正经的很严肃,刘执有些纳闷儿,看他脸上那副深沉的模样,好像比自己还担心小桃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城南和城西这些地方,李三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城西是他们李家大宅的所在地,而城南角则是他那“好大哥”李黑茶的地盘儿。 曾经大夫人和李黑茶因为这个事,找他爹和老头子理论过无数次,李黑茶身为长子长孙,却分到了一个这么偏僻的铺子,便认定老头子和爹爹偏心眼儿,尤其在得知家里要把最好位置的店铺划给李三时,更是作天作地不依不饶,最后还是他爹大手一挥坚决道,“绿茶这么小没了亲娘,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跟一个小孩子争,有没有点良心?我说给他就给他!” 大夫人一听这话,一口气咽不下差点儿厥了过去——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中途插足她和丈夫关系的女人。 自从丈夫不顾她的哭闹娶回了这个带球儿的小老婆,原本和睦的夫妻二人便开始吵嘴,十回有八回都是因为她,好不容易那福浅命短的女人没了,还留下这么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孽根。 有一段时间,大夫人其实是彻底泄了气的——她拿什么跟死人争?这世上谁也争不过死人。 但在丈夫病逝后,她听下人说丈夫死前口中还反复说着放心不下李三,却只字未提自己和几个儿子,她的恨又重新被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超越了失去丈夫的痛苦。 那女人是死了,但她可以让活人还债,凭什么这小东西的娘抢了自己丈夫,这小东西还要接着抢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她失去的是拿不回来了,但是儿子应得的一定要拿到! 至此,大夫人并几个兄弟愈发有恃无恐地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儿的,老爷子也知道儿子平日里对她们母子多有亏欠,因此只要他们不表现得太明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小的李三就看懂了别人眼中对自己的厌恶,所以等大了些便索性自己搬了出来住在茶铺,不肯再回去惹人厌了。 对于大夫人和几个欺负他的兄弟,他亦是讨厌的。可他也偷偷怨过母亲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要给人做小老婆,还在进门儿前就怀了他,贻人口实,让别人风言风语。也怨过父亲为什么要娶两个老婆,娶了也罢了,却不能处理好她们之间的关系,导致仇恨转移到了自己这里。 所以,他除了讨厌大夫人和几个兄弟之外,隐隐地对他们还有一丝同情。如果是他和娘亲被爹这么冷落地对待,他说不定也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罢! 但,能理解对方的感受,不代表他就要隐忍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不会去欺负别人,不代表他能允许别人一直欺负他! 然而适可而止的道理大夫人他们显然不懂,不断地打压反而激发了李三心中那股叛逆不服输的劲儿,他心里明白,别人是不打算放过他的,所以只有他翻身处于上位,才能反过来决定是否要放过别人,这段纠葛才能结束,他才能真正地过上自己想过的安稳日子。 李三越接近城南,想的越多,表情也就越严肃——待会儿看到李黑茶,指不定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这大哥虽然看着长相憨厚,可不像二哥李红茶那么好对付,他得随时保持紧张的战斗状态,以免掉坑里。 沿路打听了一道都没有小桃的消息,刘执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大白天的怎么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不是她杞人忧天凡事愿意往坏了想,而是事情实在太蹊跷。 小桃年纪小身体健康,一顿能吃两大碗饭,提两满桶水都没问题,这时候天气还不炎热,应当也不是突然得病中暑倒下之类的,除了被人掳走,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导致她冒着惹自己生气发火的风险不回家,思及此,刘执心中愈加焦灼,打算走完城南再没找到,就要去报官了。 不远处的小墩子又拦住一个大叔打听,卖力地描述:“十四五岁年纪,穿个粉红色的衣裳,扎两条辫子,挎着菜篮子……” “哦!你说这个小姑娘啊……”那大叔想了一下,一脸恍然大悟,“我好像是见过啊。” 刘执忙冲过去,“大叔,您什么时候,在哪儿看见的?” “呃,”大叔眼睛望着一处虚空,似乎在认真回忆,“大概一刻钟之前吧,小姑娘是挎着个篮子,看着心情好像不大好,哭唧唧的,有个大娘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问急了一下子就捂着脸跑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人往哪去了?” 大叔回身儿一指城南角的方向,“那边,你们快点追应该差不多能追上。” 刘执赶紧道了谢,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城南角追去了,小墩子和马叔紧随其后跟上,李三犹豫了一下,也大踏步跟了上去。 城南李家茶铺。 当家掌柜的李黑茶人品可靠忠厚老实,待人接物没得说,货品也是一应俱全,品质一流,埋头低调做买卖。而他的妻子李王氏与他性格正好互补,能说会道,活泼爽朗,善于与妇人们打交道,这种性格又替自家留住了不少回头客,所以尽管位置偏僻,两口子的生意还是不错,甚至有的人宁可多走几步也要到这里来捧他们的场。 这不,热心又大嗓门儿的李王氏大中午的也不着闲,正在门口手把手地指导邻居家的大闺女刺绣,一边说一边笑,额上已经微微渗出了薄汗都没工夫擦一下。 李三斜了一眼这位大嫂,知道肯定躲不过去,但还是准备无视地走过去,果不其然,李王氏四处提溜转的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他,惊讶地亮起大嗓门儿,“三弟!你这大晌午的跑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嫂子一声?” 李三还没说话,她“腾”地一下就从小板凳上直起身来,看一眼刘执,“哟,这位妹妹,可真是个娇俏的小媳妇儿,才成亲没多久吧?你……和我三弟你俩一块来的?” 第二十章 城南之战(中) 她这话一出,四周就有人往这边张望了,目光多少有些异样——李三“混不吝”脾气差的声名远播,但在女人方面倒是还没听说过什么不好的事,眼下这是污布上又添一笔,跟人家小媳妇儿混到一块儿去了? 旁人的指指点点,李王氏恍若没看见,依旧笑着让道,“别在外头站着了,快屋里坐罢,你大哥跟人在里间儿挑茶呢!” 刘执多伶俐个人,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十分。这李三一家子,果然是牛鬼蛇神,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李王氏看似泼辣爽快,实际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谁会大中午的顶着日头在外头教人刺绣?屋里是容不下了还是怎的,又说笑的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热心人似的。 眼下装作没心没肺地跟李三招呼,实则有意将他架在火上烤。这小心思算计的,平时肯定没少琢磨,刘执都替她累得慌。 不等李三说话,刘执笑意盈盈看着他道,“李掌柜,这就是你大哥家的铺子?” 李三“嗯”了一声。 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在乎,何况对方是个妇女,李三连跟她斗嘴都没有心情,胜之不武。大哥经历了几次和二哥一样失败的斗嘴经历后倒是学精了,知道自己说不过李三,便派出了这个女人来时不时地阴阳怪气。 李王氏嘴角儿溢出一丝冷笑,口中却催促道,“快进来呀。” 刘执笑着婉拒,“不了,我方才本来是要在李掌柜那里拿点儿货的,他那里存货不够,我说去别家买,结果李掌柜非要带我来他大哥这儿买,我看他如此有孝悌之心,就带着下人一起过来了,小豆子,马叔,快过来。” 她招招手,两人忙跑过来,路人一看——哦,这么回事儿啊,原来好几个人一起过来的,这么一看李三也还行啊!起码还惦着自家哥哥呢! 李王氏一听这话,狐疑地看了一眼刘执。她可不信李三有这么好心,自己都常年不开张,还能给她家带生意? 但一看小豆子和马叔两个,又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也许李三是想拉个回头客呢,如果真是如此,她也没理由把财往外推,既然刘执带了两个男劳力过来,看样子得要不少货呢,便笑得更加和善了,“哟,客人快请进来吧,别在外头站着,进来等,需要什么茶?我叫人包来。” “雨前龙井。” 李三奇怪地看了刘执一眼,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执趁李王氏不注意冲他眨眨眼,“李掌柜,请。” 李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李王氏进去了。 刘执回头嘱咐小豆子跟马叔继续去追小桃,她则跟着李三身后进入了李黑茶家的茶铺。 李王氏喊伙计拿货,一回头,见只有她二人跟进来,抻着脖子张望,“咦,那两个搬货的伙计呢?” 刘执笑道,“要的货不多,我自己拿就行了。” 李王氏一听,不禁有些失望,“要多少?” “半两。” “啥?”李王氏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要多少?” “半两啊。”刘执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不卖?” “……呵。”李三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李王氏看着一脸淡笑的刘执和满脸无所谓的李三,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俩人哪是要买什么茶叶,这是拿自己开涮呢,脸上就不太好看了,叉起腰问道,“三弟,你这是何意啊?” 李三一脸茫然,摊手:“没什么意思啊,大嫂不是都听见了,给我大哥拉客户呢么!” 李王氏被他噎了一下,不信:“说笑什么,半两茶叶你那儿都没有?” 李三耸耸肩,“没有。” 刘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事先预计要买十斤的,结果在他那儿称完了,偏偏就差半两,不凑个整儿,我今儿都睡不好觉!” 李王氏:“……” 李三抿了抿嘴角,想笑,只得转过头假装看街景,强忍住了。 李王氏眨巴眨巴小眼睛,严重怀疑这人是李三故意找来给她添堵的,但他李三这人缘儿,哪儿有朋友啊?特意花钱雇个人来气她也犯不上吧? 而且看刘执一脸的认真,煞有介事的,看着跟李三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便又有点儿信了,等一听到她在李三那里买了那么多茶叶,心里愈加不平衡——这李三是踩了狗屎了?能遇到这么个大客户,虽然有点儿怪癖,挣到钱是真的。 但在人在他那儿买了九斤多,偏跑到自己这来补这半两,怎么看都是有意的,李王氏断定——李三就是特意来跟他们炫耀的!她偏不能让他如愿!最好把他带来那强迫症的客人气死才好,从此再也不去他那儿买东西。 便笑着挡在过来送货的伙计前面道,“哎哟,真不巧,我这正好没有雨前龙井了……怪远的,害你白跑一趟,三弟也真是的,怎的不直接派小豆子来取,还让客人挨了一顿累又没拿到货。” 那伙计也会听音儿,一听老板娘这么说,捧着盒子就要往回走,被刘执叫住,“哎——没事儿,也不是非得雨前龙井,别的也行,小哥儿,你手里那是什么茶叶,拿来我看看。” 伙计一听,进退两难。 李王氏脸上有些绷不住了,“你不是有强迫症么,茶不一样的怎么行。” “唉,这不是看李掌柜用心良苦地给他哥哥介绍生意么,我既然人都来了,又不差钱,也不能白跑这一趟,没有龙井,就再要十斤别的捧捧场吧。” 李王氏一听,肠子都悔青了,伙计卡在那儿也是进退两难——他手里捧的那盒子正是雨前龙井。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这时,不知前因后果的李黑茶从后边走出来,看伙计捧着个大盒子挡在道中间儿,便奇怪地问道,“你把雨前龙井都捧出来做什么?正好隔壁婶子之前来说,要半斤给他儿子去衙门打点上司,你去称出来包好送过去。咦,三弟?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李王氏和伙计都僵硬在那儿了。 刘执本来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对付李王氏的招数,没想到李黑茶自己出来加速了进程,脸上笑得更甜了,看了眼李王氏,又看了眼李黑茶:“掌柜的,你这是何意?不是说没有雨前龙井了么?” 第二十一章 城南之战(下) 此时,李王氏常年挂着几丝虚伪笑容的脸终于有些变色,转身背着几人埋怨地瞪了一眼丈夫,原本伶俐的口齿一时竟失了灵,讷讷无言。 李黑茶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但看妻子的神情,大概也明白自己方才估计是说错什么话了,便故作不知地转移了话题,一脸憨憨道,“我可真羡慕三弟的空闲,不像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儿,一年到头来都没得休息,挣这辛苦钱……哎,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里屋坐,小二子,去沏壶茶来。” 李黑茶对捧着雨前龙井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那伙计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抬脚一路小跑着退回到后堂去了。 刘执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身边接触的人哪有省油的灯,那些人她都能应对自如,不说交往多深,起码没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更何况这两个自以为很有心机实则想法不时透露在脸上的普通老百姓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看清这两口子究竟是什么人了,大抵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虚伪。 李黑茶除了长得憨厚,浑身哪儿都不憨厚,普普通通一句招呼弟弟的话,都有话外音,非让你心堵一下;而李王氏也不像她长得那样和善,除了脸皮子上是笑嘻嘻的,浑身哪儿都是算计,关键是还算计不明白。 平日里他们暗地里算不算计街坊邻居刘执不知道,但这种人打算陷害你,或者已经陷害你之后,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一旁当个围观者,或者装作很无辜的样子。 对付这种造谣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众人面前揭露他,既然是无中生有的事情,细节肯定是漏洞百出,这时候就别想着什么清者自清,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得让大家知道是他在挑事,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否则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 所以李王氏方才在门口暗示李三和她有不正当关系的时候,刘执就立刻解释清楚了,语气风轻云淡,故作不懂她的深意,反而显得李王氏别有用心。 而他们这种人其实最怕的就是破坏自己在众人面前树立的“好人”形象,因为这样他们以后就无法仗着这一点背后干坏事儿了。 刘执和李三不同,李三跟李黑茶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到底还是一家人,他就算嘴上再硬,多少也要考虑一下这一点——否则他之前也不会听从老爷子的召唤回家了。 可以说他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 刘执也看明白了,别看李三骂骂咧咧的好像占上风,其实外强中干,在李家他就是个受气包儿,只是平日嘴上得点便宜罢了,别的事儿上显然还是吃亏。 而且他不好的名声已经传开了,他再说什么别人也未必信他的,可话由刘执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个和李家毫无关联的“路人”罢了。 刘执并不打算给李黑茶夫妇俩留什么余地,便对李黑茶笑道,“等等——李掌柜,听你的意思,方才你家那伙计手里捧的明明就是雨前龙井,为何你娘跟我说没货了呢?” 她声音清亮,不大不小,不像故意,却正好吸引了附近的几个街坊闲人竖起耳朵。 李黑茶本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没想到刘执不依不饶地追问,而且,他娘? 便依旧装傻顾左右而言他,“……我娘在城西李家宅呢,她怎么跟你说的话?” 却不知他避开了雨前龙井的事正中刘执下怀,她指着李王氏问道,“这不是你娘么?” “咳……”李三正喝着小二子送过来的茶,一口没收住差点儿呛死。 李黑茶脸色不大好看:“……这位是我夫人。” 一旁李王氏的脸已经完全青了,“刘掌柜真能说笑。” 刘执恍然大悟地掩口,“抱歉抱歉!是我口无遮拦了,我是看您二人的长相推算的年纪,还以为……” 她顿了顿,试图挽回:“你们长得可真像,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刘执一副无辜的模样,反而更显得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老了,李王氏心头憋了一口气,铁青着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但凡是个女人,无不痛恨的就是别人说她丑,说她老,她竟然会将自己看成了李黑茶的娘,自己有那么老么!可她又立即道歉,自己再说什么倒显得不饶人了。 说真的,李王氏完全看不出刘执是装模作样针对她还是真的不会说话。因为他们夫妻今天才和刘执第一次见面,刘执没有针对他们的理由。 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人跟着捡笑儿凑热闹,“哈哈,这咋搞的,李嫂快打扮打扮吧,别埋头干活了,要不李大哥这么能干又年轻,啥时候可不让哪个小狐狸精勾去了!” 李王氏强颜欢笑地摸摸脸。 刘执笑着对外边那小媳妇儿道,“妹子说的是这个理儿,咱们女人呀,不能一味地为家里付出,忘了自我。适当的也得捯饬捯饬自己,愉悦自己,为自己而活。” 那小媳妇儿一听,笑成了一朵花儿,“哎呀,这话儿怎么说的,你看着比我还小呢,我都二十了,应该叫我大姐。” “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刘执一脸懊悔,“二十了,那可不是比我大么,我也快十八了……只是姐姐长得年轻漂亮,我竟没看出来比我大。看那皮肤,瞅着比我还嫩呢!” “哈哈哈……” 小媳妇儿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从柜台后直起身来,“我用我家这玉容膏用的,多少有点用,妹子过来看看?” 刘执果然就走到对面去挑了几盒护肤膏,三言两语就和那张姓名澜的小媳妇儿混熟了,“我得多拿几盒,方才在对面那李嫂看我要的茶叶少,骗我说没有货,不卖呢!” “喔唷,还有这事?” 张澜有些惊讶,“做买卖的怎么能这样,要多少都得卖呀,我这玉容膏,你就说扣半盒拿走我也得给你扣,有钱就得挣!” 刘执笑道,“澜姐你可真实惠。” “那可不,我这人你深交就知道了。”张澜想了想道,“李嫂他俩不应该啊……” “我也不了解情况呀,”刘执摇摇头,“但我看他俩好像挺看不上跟我一起来的李掌柜的……我是外地人,才搬过来做生意的,跟李掌柜是邻居,我今天去他那买茶他正好没货了,就带我来他哥哥这儿买,结果他碰了一鼻子灰,搞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张澜一听,收起笑容,扯着她小声八卦道,“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李三还惦记着他哥,也还算不是一无是处。” 刘执一脸惊讶道,“听澜姐这意思,李掌柜是有什么不好么?我看他人挺不错的,也挺热心的呀。” 张澜拧了眉头,动了动嘴唇,似乎也不理解,欲言又止。 刘执忙道,“我就在李掌柜对面开茶楼的,这几天就要开业了,澜姐没事儿去我那里喝茶,我跟你投缘,咱们多走动。” 张澜笑呵呵道,“我看着妹妹也特别顺眼呢,成,改天开业告诉我,我去捧场。” 刘执告别了张澜出来,又回到李黑茶的铺子,“李掌柜,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大哥家不想卖我茶叶,我也不多逗留了,这就告辞。” 李三一脸内疚道,“……都怪我,害刘掌柜白跑一趟。” 刘执摇摇头,“告辞。” 说罢继续往南扬长而去。 “李大掌柜这么憨厚的人,怎么当面儿给李三下脸啦?还连累那刘掌柜受气,人家好歹是客人。” “嗐……面和心不和呗!” “平时可看不出来啊!” “要我说,再怎么也是一家子人,就算李三是小娘养的,不也是骨肉兄弟,自己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这么的纵容自己媳妇儿打兄弟的脸……不妥。” “别说,李嫂是有点儿见老……” “嗐,别人家的老婆,你可别管闲事了,跟你有一文钱关系?” “去!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二章 找到小桃 街坊邻居七嘴八舌之余,心里一边也咂摸着此事,再加上李三这回没有逞嘴上威风,明显处于劣势,倒都有点儿同情起他的意思了。 本来么,人都惯于同情弱者。 况且经了这事站在他的角度仔细想一想,李三此人除了脾气差嘴臭,整天游游逛逛的“没甚本事”,道德上好像也没什么大的污点——如果私生子算的话。相对于官家人要脸,商人想的还是比较开的,民间不搞嫡庶分明那一套,就算他娘和他爹未婚先孕,那也不是他的错么!怪不到他头上,他如今长成这个样儿,只会显得他很可怜,是爹娘没有教养好他。 这回他主动给他大哥带客示好,李嫂子还不领情一顿给脸子耍心眼为难,与她平时的待人接物大相径庭,街坊们倒是纷纷对李嫂这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犯起了嘀咕。 李三并不知道众人心里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微妙的变化。但看别人对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嫌弃了,这感觉也不差。嘴上再说不在乎,谁也不想到处招人烦不是? 李三在众人同情加探究的目光中匆匆告辞了兄嫂,假装往自己铺子走,待脱离了众人的视线才翻了个墙一路疯跑往南去,终于在快到城南尽头的一个死胡同里追上了刘执,小墩子和马叔也在,几个人围着的正在嘤嘤嘤的粉衣服姑娘可不就是小桃? 人找到了,李三替刘执松口气,顺便自己也喘匀气,还有心思扯淡了,“刘六儿,你会飞啊?” 刘执斜他一眼,上下那么一扫,最后停在他额上,“李三儿,你这身体,得补补了。” 李三:“……” 刘执这时候没心情跟李三拌嘴玩儿,回过头一边替小桃擦眼泪一边问,“别哭了,人没事就好……那骗子长什么样儿?” 小桃抽抽噎噎的抱着空篮子,“就、就、就长得还、还挺漂亮的,谁,谁知道,是,是那样儿人……” 刘执见她哭得缺气儿又缺劲儿,平时灵动的大眼珠子现在跟害了红眼儿病似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当机立断,让马叔先去租个车来,回家再说。又吩咐小墩子跑个腿,去城西和城东告知宁都和小豆子他们人已经找到了,都回吧。 李三见她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总觉得她不像快十八的姑娘,想到自己虚岁都快二十了,就一张破嘴不饶人,心里是不服天不服地,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振兴李家,令人刮目相看,可实际上却并未付诸行动,什么也没做成,一时心底竟有些自卑的情绪悄然升起,所以难得老实巴交默不作声地跟在刘执身后,走路都没有平时那么拽得大爷似的架势了。 刘执当然觉察到了,只是眼下哄着小桃,没工夫再安慰他李三公子,但看李三坠在后头那个憋着一股劲儿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包子脸,她突然觉得她娘没说错,自己真是个天生操心的命,最擅长没有麻烦偏要给自己制造麻烦再去解决,从方才她替李三说话那会儿她就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的又揽事儿了,麻烦是麻烦,可自己找的,还能给自己俩大耳刮子不成? 然,李三从刘执古井无波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觉得这刘六儿这人太仗义了,又有能力,自己能交上这样的朋友,也是碰到贵人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泄气呢,现在这么一想又喜滋滋的了。 刘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喜笑颜开,心想李三这种人其实接触过了也好懂,就是矛盾加拧巴,情绪化太严重了,时而嘴损时而欠儿,外边刺儿头里边软呼呼,且似乎还有些抉择困难症的迹象,人不坏,就是有时候叫人瞅着怪来气的,可能是小时候揍的少了。 怎么说呢,刘执觉得对于她而言,李三很好懂,也有趣,但是不好控制,或者说根本控制不了,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内心却还很叛逆,甚至有一些幼稚的倔强,喜欢跟人对着干。对于这种人,只能潜移默化地吸引他,慢慢影响他,否则恐怕很难收服。 想着想着,刘执猛然一惊,摇摇头——她收服李三做什么?莫名其妙! 小桃缓了一阵子顺过气儿来了,只低低地抽泣,见主子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以为刘执还在生自己的气,拿手绢揩了揩眼睛,硬把眼泪憋了回去,“……主子,都怪我蠢,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骗了那么多银子,主子你狠狠罚我吧,我以后都不要月银了。” 刘执被她这话说乐了,故意逗她,“怎么,彻底卖身了?之前不是还老跟我嚷嚷着要嫁出去么,我看你巴不得早点儿离开我。这回我若不出来找你,你是不是就顺着南边的河沿儿直接跑了?” “不是呐!” 那都是平时俩人开玩笑逗趣说的,那做的准,刘执这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小桃顿时又羞又急,情急之下就冒出两个大鼻涕泡来。 “哎呀!”小桃忙拿手绢捂起脸,这下彻底没脸见人了。 “哈哈哈,一听到嫁人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刘执毫不留情地取笑了她一番。 小桃直跺脚,一时都忘了被人骗财的伤心事了。 李三看在眼里,又想:刘六儿这人真的不错,忙里忙外样样儿行,能自己开店谈生意,能替知府大人出主意,能给外强中干的自己出头,有主意会读书会做饭会体谅别人,连安慰人都有那么一套,别出心裁的,这样完美的人怎么就叫自己给碰上了,莫不是某天踩了狗屎? 正寻思着,马叔带了车过来了,喊几人上车,看那临时叫来的马车不大,李三想推辞,刘执道,“你这特地替我出来寻人的,不付一文钱报酬就不说了,还能叫你自个儿走回去?那我成什么人了!” 小桃一听李三是特意过来帮忙找自己,更内疚了,原本还对吊儿郎当的李三主仆有点儿看不顺眼的,这时候有些惭愧,忙道,“我这一犯傻折腾出了这么多人,哪有脸坐车,主子和李掌柜坐,我和马叔他们坐外头就行!” 刘执笑道,“我看行,吹点儿风清醒清醒,要不看见那俩山核桃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是个母夜叉呢!” 小桃见刘执还与往常一样说笑,微微放下心来,暗自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反倒给主子惹麻烦了。她也知道主子不是那种心疼银子不体谅下人的人,可当时不知是急的还是怎的,脑子一抽,就觉得自己又蠢又笨,不能就这么回去交待,一根筋的非要抓到那女骗子去见官不可。 结果倒好,鞋子都快走破了,人愣是没找到,还得让主子来接,丢死人了,真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头去。这要是放在别人家,这么任性,早被打了一顿棒子赶出去了,主子反过来还安慰受惊的自己,小桃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也真是没有脸面再坐在刘执旁边哭,自觉地在马车外搭了一个边儿。 刘执进了马车,冲李三招手,“李三儿。” 李三看着那窄窄的马车,站在外头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姐夫看见了怕不是要多心。” 第二十三章 被骗始末(上) 姐夫? 刘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用来当挡箭牌的大哥刘奉。临安是商业之都,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平日里男女在公共场合正常交往、谈生意怎么的都行,可走太近就不好了,方才李三他大嫂不就是拿这个“单独在一起”说事儿,眼下这马车空间逼仄,自己又是有“家室”的人,坐得这么近确实不妥,倒是她疏忽了。 但人家李三是特地来帮忙的,也不能让人坐外头搭边儿赶车啊,刘执这么想着,装作没听见李三的话,起身冲马叔招招手,“马叔,你来陪李掌柜坐车,我去前面教训小桃几句。” 马叔听了前一句刚想说不敢,他是车夫,哪儿能让主子赶车啊?可刘执已经坐进去了,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说这么一句,再加上李三掌柜方才说的什么姐夫,也提醒了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来前面坐不了那么多人,让李三一个年轻的大男人跟单身的小桃,跟“有家室”的主子坐一起都不太妥当;二来主子这话已经说的滴水不漏又体面,万一自己一客套主子再找借口也很难了,反而置她于两难境地,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从善如流地笑呵呵道,“我看主子想教训小桃是假,手痒技痒是真。” 马叔说着,跳下车对李三比划了一个“请”:“李掌柜只管放心坐,我们主子马骑得好,马儿都听她的话,赶起车来比我还稳哪!” 马车稳不稳安不安全的并不在李三的考量之内,他本来就是囫囵长大,也是吃得苦的。但刘执的这番安排,他不知怎的听了心里有点儿憋闷。 可这不是他主动提醒刘执的吗?他既然心里不希望这样,还特意提这个口子干嘛?提了,人家也听他的了,他反而憋闷个球儿?李三心里头骂了自己一句贱皮子,抬腿跨进了马车。 刘执余光瞥了李三一眼,发现他那包子脸这会儿又有点儿气鼓鼓的了,也不知哪句话惹到他了,不免好气又好笑,这李三,怎么脾气跟个小孩儿似的? 回到茶楼,宁都和小豆子他们都在大厅等着,一见到小桃回来了,宁都木着脸,冷冷道,“出门儿买菜只挎篮子,都不带脑子么?” 小豆子则是立马扑了过去,挥了挥拳头,“小桃姐!你没事吧?眼睛咋那么红?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李三送给他一个白眼儿——对自己主子可都没这么上心。 小桃被宁都这么冷淡的一责备,气性一下子就上来了,本想反诘他一句,但小豆子这一关心,将她一下子拽了回来,瞬间既感动又后悔,一时间控制不住破了功,又有点儿泪眼婆娑的。 宁都抿抿唇,“……就知道哭,好麻烦。” “少说几句。”刘执实在看不下去了,代替大哥行使主子的权力,瞪了宁都一眼,“吃小桃做的菜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多话。” 宁都将头一撇,不吱声了。 刘执拍了下小桃肩膀,“坐下喝口水,慢慢说。” 小墩子、林师傅、梁师傅还有几个原先铺子留下的跑堂也一股脑围了上来,关心的关心,安慰的安慰,疑惑的疑惑,叽叽喳喳地打探起情况。 原来,刘执每次着小桃买菜,都是在月初一次性给足她一个月的菜钱,怎么花任凭她安排。最近因为茶楼开业在即,大伙儿都尽心尽力忙里忙外地辛苦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个月刘执给的钱就尤其多,嘱咐小桃别算计,给大伙儿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犒劳一下。 小桃一听,就觉得自己这个月身上的责任格外重,因为店里除了几个从刘家带过来的人,还有诸如梁师傅、林师傅这种主子亲自招揽来的,亦有先前那铺子留下愿意继续做工的老伙计。 她可不能让自家主子在吃的方面掉面儿,好像苛待底下人似的,她得在替主子在大家伙心里树立起一个体恤人的好老板的印象,才对得起主子平日对她的好。 这么想着,小桃铆足了劲儿变着花样儿地采购新鲜食材,还跟隔壁大娘学了当地的菜系调节众口。看大家吃得都挺乐呵,直说茶楼待遇真好,开业了得好好干,小桃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万没想到自己今天竟会折在太用心上。 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小桃寻思着最近天气愈来愈燥了,总吃那些重口的大鱼大肉怕不养生,可店里年轻的半大小子伙计多一些,那可都是没肉下不了饭的主儿,全做清炒怕不合口味,便琢磨着去买点儿鲜鱼头,做个姜葱芫茜煲鱼头汤,再买些海参,做个海参蹄筋儿焖烧肉,益气养肝、健脾和胃,有这俩肉菜也就差不多了,再配几个清炒,完美。 刘执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你这被骗,怕跟这海参脱不开干系吧?” 小桃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主子简直神了!” 原来,在府里的时候,饭菜自有厨房的人安排,偶尔主仆俩来心情了才会自己开小灶,所以小桃对外头的菜价如何其实并不十分了解,经过这一阵子采购,她觉得临安菜价肉价都不贵,补品应当也是正常价,就兴冲冲地直接奔海参摊子去了。 但,她虽然知道海参绝不会很便宜,却没想到会这么贵!尤其是在离海很远的临安城,更是奇货可居,去的晚了连货都所剩无几了。而且小桃在买海参的时候,当时正好有一个别家的丫鬟也要买,左挑右拣的,她怕被人抢没了,也没来得及细问价格,直接就一摆手给包圆儿了,等结账时才发现这一小堆儿海参竟花去了她们剩下菜银的一小半儿多! 小桃当时便有些傻眼,但那丫鬟已经气得一扭身儿走了,海参老板又目光殷切地望着她,小桃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咬牙买下了——反正总有办法的,这边花的多,就从别的上头找补好了。她记得以前买过几个挑担老农的菜,比市场上进的那些新鲜不说,还便宜,就是不是总有,得碰。 于是小桃就提着一篮子海参匆匆踏上了寻找菜农的路途。别说,正愁下雨光头,就有人送帽子,没走多远,这便宜新鲜的菜农还真叫她给碰上了。 刘执单手支着下巴,“八成,就是那骗子吧?” 第二十四章 被骗始末(下) 闻言,小桃眼睛瞪得更圆,一拍大腿,“主子……真神了!” 宁都在一旁泼冷水道,“不是主子神,是你太蠢。附近菜农都是贪黑起早的来卖一茬,再赶回乡下去干活,你见哪个菜农那么悠闲,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城里闲逛的?再者说,那田间新拔的菜新鲜,一早儿就抢光了,还能给你留到晌午?” 这死宁都怎么处处和自己作对?小桃虽然也气自己犯傻,但自己说行,主子说行,被他说就不行,于是气鼓鼓瞪他一眼,“……就你聪明!” 宁都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刘执心道,别人还都以为宁都是个不拘言笑的冷面护卫,只有她和小桃知道,这小子私下里不仅嘴欠,还认吃。于是笑道,“宁都,你再气小桃,以后她撂挑子不给你做饭吃,我可帮不了你。” 果然,宁都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一拍桌子,“这事儿换谁都得上当!” 众人:“……” 小桃无语望天:“……我还没说咋回事儿呢!” “那你快说啊小桃姐!”小豆子原本是担心小桃,现在看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转而好奇想听故事了。 “这不是,碰到这个菜农,我当时高兴坏了,但一看,她那大筐里菜是挺新鲜,可是所剩不多,全包圆儿了也不够哇!” 听到这儿,李三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她是不是说她家离城里不远,叫你跟她回菜园子去取?” “咦,李掌柜怎么知道?” 小豆子抢着炫耀道,“我家公子致力于打假揭黑好多年了!对这些了如指掌,这定是最新的骗术啦!” “没错,她跟我哭诉,说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种了好多菜,奈何身体不好,疾病缠身,不能走远路,所以只有她这个弱女子天天担菜来卖,家里没个有力气的男人,很多菜都白白烂在地里了,我一听怪可怜的,就说跟她回去看看,要是菜好价格又便宜,可以定期去园子里取。” “小桃姑娘,这骗子是个女的啊?”梁师傅有些意外。 “是啊,”小桃提起这个就愤愤不平,“长得楚楚可怜的,我就是被她这张良善的脸给骗了!要是个彪形大汉,我也不敢跟他去呀!” 宁都听了嘴一撇,又想打击她一句,猛然想起刘执方才的话,硬给咽了回去,“……那,你跟她去看菜就说看菜的,银子怎么会平白没了?” 小桃揪着衣襟,“这不是去园子看了菜,都挺好的,她那爷爷耳聋眼花带咳嗽的,那骗子哭着说,她爷爷的病不能再拖了,问我能不能多付些定金她想先带爷爷看病,我一想菜园子在这呢,人也跑不了,她又孝心可嘉,就将剩下的钱都给她了,说好了下回来直接拉菜,不用再付钱了。” 宁都一挑眉,“然后呢,她拿着钱丢下菜拉着她爷爷跑路了?” 刘执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笑道,“……耳聋眼花,那老爷子怕是根本不认识这个骗子吧?” 小桃后悔地扁嘴,“是呀!她拿了钱后说要去前头给我倒口水喝去,人就跑啦!我还是后来听门口儿一个邻居大娘说的,老爷爷一直就一个人生活,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哪儿来的孙女儿!” 嚯,敢情儿这女骗子是欺负老爷爷年纪大,耳聋眼花说不清楚话,直接冒充他孙女儿,将人领到他那菜园子里去了,随后再来个金蝉脱壳! 这骗术倒也谈不上高明,只是当时情境所致,骗子长得善良,演技又高超,小桃才着了道了。 宁都看了看小桃的空篮子,提出疑问,“银子骗光了,海参呢?” 小桃以袖掩面,泫然若泣,“……也被她顺走啦!” 宁都:“……” 你还能干点儿啥?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众人听了事情始末,都挺来气,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好手好脚正年轻的,听小桃那意思长得也好,出去做点儿什么工不好,偏当什么骗子呢?明显好逸恶劳! 刘执沉吟了一下,道,“看这一套娴熟的手法,这骗子绝对是惯犯,要是咱们真跟她杠上了,也未必抓不到。” 小桃闻言眼睛一亮,“主子有办法找到她?” 刘执想了想,“她总不会一座城里只骗一个人罢,骗子肯定会故技重施,如此,我们便也故技重施就是了,能当场将她摁住是最好的。” 李三点头,“她下次未必会化作菜农,也有可能是果农,屠户……反正变来变去都是那一个套路。小桃是在城西被骗的,那骗子最近肯定不会再去城西了,我们往其他几个地方碰碰。” “我倒不这么认为。”刘执摇头,“我反而觉得,她还会去城西。” 见众人皆是一脸不解地望着她,刘执解释道,“骗子都极其擅长揣摩人心,她作案到现在都没被抓到,应当不是那种按套路出牌的骗子。” 大家惯性思维里都觉得骗子肯定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若骗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选择最危险的地方再次作案,去其他地方蹲点儿可不就抓不到么,听着很有道理啊! 小桃信了,但仍咋舌,“骗子这么大胆,县里父母官也不管么?” “估计是之前行骗的金额少不够立案,苦主找不到人自认倒霉不了了之了吧,谁像你……”宁都本想说,谁像你那么蠢,兜儿都被人骗干净了。 刘执眼睛一横,他立马改口道,“谁像你这么富有,这临安城哪家丫鬟能揣这么多银子出门儿的,也就我们小桃了,有钱!” 小桃翻了个白眼,要笑不笑的。 刘执笑着起身,“不过,也许我们不用再去城西蹲点儿费劲了……小墩子,你现在就陪你小桃姐去县衙里报官,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大人再说一遍。马叔,你带几个人出去,找到那卖海参的伙计,打听一下之前挑拣海参的那个丫鬟是哪家的。” 众人正疑惑,李三一拍大腿,一脸佩服地看着刘执,“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那骗子为啥还要顺走小桃的一篮子海参?因为海参值钱呗!顺走了她能自己全吃了么?肯定不能!对于骗子来说,变现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骗子现在八成在到处兜售海参呢! 第二十五章 去抓骗子 说来也巧,马叔找到卖海参的小伙子打听了一番,小伙子十分警惕,以为他要抢生意,挠头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打听谁想买海参?先前还有个姑娘跟我打听来着,说是她那有好货,很便宜,问我要不要……” 得,这女骗子够可以的,这是还想卖回给人家?马叔闻言一脸震惊。 “不过我没要啊,我这儿进货渠道都是固定的,新鲜!贵是贵点儿,可质量好,我不能进那些便宜货砸了招牌。” 小伙子喋喋不休地吹嘘起自家的货源好来,马叔忙奉承道,“那是,看你这里货卖得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伙子很是得意,“那是必须的,上午一出摊儿就被人给包圆儿了,连魏大人家的丫鬟都没抢上,挑来拣去的,我这海参的质量还用得着扒拉?” 原来挑拣海参的丫鬟居然是魏大人家的下人,据说是魏大人最近身体不好,想要进补。 马叔忙又恭维了他的货几句,匆匆回去复命了。 且说那魏大人家的丫鬟逛遍了市场没买到,气得又将临安城那些挥金如土的商人们骂了个遍,想她家老大人一把年纪了,清廉如斯,居然连口补身的海参都吃不上,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当她提着空篮子回县衙,一踏上门槛儿就碰见了刚报完官出来的小墩子和小桃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小桃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是你!” 原本还以为得打听一番呢,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忙将自己被骗的事跟她简单说了一遍。 听说小桃被骗了,那丫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抱着篮子幸灾乐祸,而不是合作擒贼——活该!不是财大气粗一下子包圆儿了么,你有银子倒是再继续洒呀! 小桃见她听完没什么反应,急了,“我家主子说了,那骗子有可能来找你呢,到时候可以将她抓个正着!” “找我?” 丫鬟指指自己的鼻子,冷笑一声,非但一脸的不合作,反而指桑骂槐道,“我有脑子,可不会上她的当!” 小桃气结。 “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所以才会这么说,要是事前不知情,未必会比小桃做得好。” “呵!” 丫鬟见自己家县衙门口居然还有人替小桃说话,嗓子里没好气地一声,猛地回头。 “主子!您怎么来了!” 小桃惊喜交加,赶紧跳过去在刘执身边站好,好像刘执一来,她突然就有底气了似的。 刘执笑着举举手里的东西,“我来给魏大人交作业的。” 丫鬟低头,只见一个干净清秀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台阶下,虽是仰视,但不见卑微,而且她身上有一股颇浓的书卷气,她直觉此人和她家老爷应是同一类人,甚至比她家老爷还高几层似的,可听小桃方才话里的意思,她明明是个商人呀! 刘执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她,主动搭话,“在你家老爷辖区内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你就不想替他分忧么?” 丫鬟自来对商人没什么好印象,叉腰道,“我只是一个洒扫做饭的丫鬟罢了,抓骗子那是差役的事儿,你们报了案就回家等信儿呗,找我做什么!” “原本更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兴师动众的派人到处去搜捕?况且临安这么大,那骗子狡猾,也未必抓得到,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在抓人,却没抓到,魏大人又要犯愁了,本来他现在身体就不好……” 刘执顿了顿,语带诱哄,“再说,若抓到那骗子,今晚就能给魏大人炖上海参。” 海参这东西可不是总有货的,估计那卖海参的也没想到会卖得这么快,明天来不来得及新进货还两说呢,丫鬟一听刘执这么说,心思有些松动了,“……那,我一个丫鬟能做什么呀?” 差役都抓不到的话,她能行? “什么都不用做,提着篮子继续去街上逛就行了,一边打听哪里有海参卖……放心,骗子会主动来找你的。” 当然,她也有可能去找别的买主,但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丫鬟将信将疑,还有些犹豫,刘执试探地迈上台阶,“我进去跟你家大人说一声,替你请个假?” 丫鬟见她跟魏大人一副熟稔的样子,心下就有些信了,这时,蒋师爷正好路过,一眼看见刘执,再看看她手里的东西,惊讶,“刘掌柜,你手里的是……这么快就写好了?” “是啊,”刘执点点头,“原本想早点儿送过来的,这不是家里头出事了,耽搁了一会儿。” “出事?” 蒋师爷打量一眼小桃和小墩子,认了出来,恍然大悟道,“这被骗来告状的小丫头是你家的啊?” 小桃一听这话觉得给主子丢了人,恨不得钻进地缝去,赶紧往后一缩,降低存在感,刘执安抚地回头看她一眼,笑着点头,“魏大人日理万机,我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又一想,甭管我们损失了多少,既不能吃哑巴亏,理应让大人知晓实际情况,以免其他百姓再上当,也不应自作主张,擅自追踪骗子,便叫他们过来报案了。” 蒋师爷多精个人儿?闻言摸着胡子笑道,“不得了,听刘掌柜这意思,你自己就有法子抓住骗子?” 刘执脑子好使这件事蒋师爷毫不怀疑,要不然不能将卷子答得那么好,还给大人出谋划策的。他这么问,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好奇刘执打算怎么抓这骗子罢了。 “倒也没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刘执摇头,“愿者上钩,权且试一试罢了。” 她将心里琢磨的大致意思一说,蒋师爷就摸着胡子连连点头,“没错,你说得对,骗子偷了海参,断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吆喝卖,肯定要暗中兜售主动找买家,就让连枝再出去走一趟碰碰运气……” 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刘掌柜,这跟贾大人下达的任务相比,都是小事儿了!抓骗子什么的,交给我们的差役去办就是了,眼下着紧的是你得赶快跟我进去给大人复命,大人最近为这事可是焦头烂额,你这次要是能给解决了,那可是帮了大忙了!” 刘执笑着点头应允,“愿尽绵薄之力为大人分忧。” 又回身跟小桃马叔他们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便跟着蒋师爷进衙门去了。 连枝见自家师爷都跟刘执这么客气,还真是熟人哪!便也收起气性,乖乖合作了。 小桃惦记着戴罪立功,抓骗子的精神头儿十足,率先一挥手,底气十足,“走!” 第二十六章 再见知府 按照刘执的交待,那骗子是认得小桃的,看到苦主过去定会躲起来,因此小桃千万不能再露面,只负责带连枝回茶楼去与李三汇合。 而此时,在刘执的属意下,宁都几人和李三主仆这会儿也分别打听到了几家惯买海参的主顾,打算分散开来在那些人家附近蹲蹲点儿呢。 连枝一听,撇嘴道,“人家都是蹲点儿,凭什么我来回走来走去的,敢情儿就累我一人儿啊?我也回衙门等着得了,你们家主子不是说了,愿者上钩么!” 宁都可算见到比小桃还没脑子的了,忍不住道,“骗子要是都能自己溜达到衙门里去,早就天下太平了!” 连枝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就想反驳,冷不丁一抬头看宁都长得高高大大还怪俊的,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红着脸低下了头,“……” 小桃理所当然地以为宁都是在替她说话,瞥他一眼,“……总算说句人话!” 常年习惯面无表情的宁都闻言居然生动地挑了下眉,张了下嘴,似乎还想打击她,看她抿着嘴儿乐,顿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 商议好了,几人分别行动。李三抬脚刚要出门儿,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小桃,“你家主子呢?” 这都晌午了,茶楼里的人都没吃饭呢,小桃正在厨房舀米准备煮饭,听他问话,一手端盆,一手掀开帘子道,“马叔陪着留在衙门了,说是去交什么作业,魏大人有事找她商量。” 说这话的时候,小桃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看吧,她们家主子就是再低调内敛也照样掩不住闪闪发光,就算现在是商人的身份,魏大人不还是客客气气地叫师爷给主子请进去了?这就是主子常说的什么来着……实力! 可李三只是“哦”了一声就转身匆匆走了算怎么回事儿?难道不该趁势夸赞几句主子能干?小桃炫耀的话落在地上没人接,只得无趣地缩回头跟米较劲,一时又担心李三他们蹲不到那骗子,连淘米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却说李三听了小桃的话,不免又想起了早上伏案疾书的刘执——用小墩子的话说,是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气质。到底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挺吸引人的。 李三摇摇头,他对当官的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既不仇视也不巴结,自然不会因为刘执跟官家的人走得近就产生别样的情绪,只是多少有些好奇按捺不住——魏大人到底要跟她商量什么事啊? 衙门里,魏大人跟刘执一会面,便提出一道去贾知府那里汇报,毕竟上次刘执是直接跟贾真对的话,两人谈的也不错,如今自己背着贾真先听的话,显得拿大,略有不妥。 刘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倒觉得这没什么,魏大人这一辈子庸庸碌碌还是个知县,没什么大业绩,也是他做事过于谨慎瞻前顾后了,便道,“大人不先听听把把关么?万一我这法子行不通,直接拿到贾大人那里反而对大人不好。” 魏大人一挥袖子,破罐子破摔似的,“好不好的不也是个法子!我是没招儿想了,总得交出一个方案,好赖都那样了!” 看魏大人一把年纪都要告老还乡了,此时一副豁出去爱咋咋地的架势,刘执忍不住暗自发笑——这贾真,年纪不大,脑子里想法怪多的,把人逼疯的本事也不小。 跟他打交道其实挺有趣的,一想到贾真听完她的方案后会做出的反应,刘执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刘执脑子里想象的有趣画面比她想的来的还更早些——她和魏知县还没走出衙门,就见不远处有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身后照旧跟着两个差役随从,不是贾真又是谁? 贾真这次出来没穿官服,只随便穿了件便服,这看起来没有那么正式的打扮显得他更为年轻了,稳重之气亦稍去,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一见刘执眼睛就亮了,语气熟稔地冲她打招呼:“刘掌柜!我就猜到你今天肯定会来,就你这脑子和写字的速度,就是昨天当场完成估计也没问题,哈哈,我果然是来对了!” 两个随从忙恭维,“大人英明!” 魏知县向贾真行礼,刘执亦谦逊有礼地随着他打了个招呼,“贾大人。” 贾真随意地“哎”了一声应答,便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上一把抢过“作业”,“我来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刘执冷不防手里一空——这贾真的性子倒是很随性很亲民啊!或者也可以说是……自来熟? 见贾真站在马路边就看上了,魏知县难免冒了一头汗,“大人,不如咱们回衙门里安安稳稳地坐着看,我让人沏一壶茶……” “哎呀!” 贾真皱眉看着看着,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吓了魏知县好一大跳,同时打断了他未说完的客套话:“刘掌柜冰雪聪明,真真是好主意啊!” 刘执得了知府的夸赞,并未欣喜若狂面露得色,当然也没有过度谦虚自我贬低,只是莞尔笑了笑算作回应——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贾真天然率真的举动感染了她,跟这样的人相处很愉快。 贾真看得聚精会神,一边不吝赞叹,一边低着头往衙门里走,“只是这里的一些细节问题,还要刘掌柜给我解说解说缘由,因为我……啊!” 乐极生悲——这位大人只顾着激动琢磨刘执的方案,一时脚下没留神,正正当当儿就绊在衙门口的门槛上。 魏知县登时眼睛一闭,第一反应——完了,领导在自己这儿出事了! 第二反应——这么结结实实的一跌,估计不养个十天半月起不来吧?是不是贾真就没有精力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这么一想还因祸得福,赶紧睁开眼睛,准备喊人去请大夫,还没张嘴,愣住——什么情况,贾大人怎么压在刘掌柜身上?而刘掌柜,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一副淑女之姿,此刻怎么脸色铁青? 怎么脸色铁青? 刘执磨牙,换谁都得青!贾真这臭不要脸的,反应倒快,眼看自己要跌倒了,脚下失去平衡,手上就下意识地左右瞎划拉,这不就把旁边欲凑过去解释方案的她给划拉到了,要是无意中划拉到的也就算了,顶多她倒霉被殃及连累,也跌个大马趴,可恶的是,这厮竟然把她往底下一拽,直接当了人肉垫儿! 更可恶的是,贾真的两个随从一脸慌乱,忙跳上前扶起他家“珍贵易碎”的知府大人,对于真正挨了石头硌的刘执视而不见,她是身份低微,但好歹是个女的…… 刘执面对此情此景,不可思议到脑子竟然空白了一瞬。 直到贾真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刘掌柜没事儿吧?” 您说呢? 刘执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撑着爬了起来,一向沉着冷静淡定如她,忍不住出言刺道,“我是个皮糙肉厚的商人罢了,没什么大事,顶多摔断骨头接上就是了。倒是知府大人,细皮嫩肉的金贵惯了,这一下没摔坏脑子吧?” 万没想到,贾真竟然大言不惭地笑道,“那倒没有,多亏了刘掌柜及时救我,脑子没事儿,就是胸口硌得慌,刘掌柜实在太瘦了,你那肩胛骨,险些无意间刺杀了朝廷命官啊!” 刘执:“……” 做了人肉垫儿还要遭嫌弃,脑子没事儿?呵呵,信不信我现在就捡块儿石头砸破你狗头? 刘执想着,当真就冷笑着摸起一块石头来。 第二十七章 骗子上门 那两个随从见状立马变了脸色,一副戒备的样子,而贾真却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反而满面和煦地看着刘执的手,一派天真地问道,“刘掌柜,你捡石头做什么?” 刘执看着贾真一脸无辜好奇的神色,顿时生出一种有劲儿使不出的无力感——她好歹也算聪明伶俐,做事有章有法,并不是冲动的人,可长这么大头回遇到贾真这样的奇葩,竟然不知如何应对好。 朝廷命官可是万万打不得的! 刘执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清醒过来,方才也不知怎的,被他的举动气得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险些犯了幼稚低级的错误——贾真是临安知府,她是贾真所辖地界儿的商人,怎么能跟两个闹掰了的小童似的来回扔石头,这么发展下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当众扭打骂起街来? 不可不可! 刘执想着,重新露出微笑,优雅地将那石头划了个曲线,抛出老远,“……贾大人再走路可要留神脚下,这破石头真碍事儿,看我丢了它!” 魏知县擦擦汗,还好刘掌柜没有冲动,贾真自己不小心跌倒,和她用石头砸倒性质可完全不一样,不过看刘掌柜那勉强的假笑,估计是拿那石头当成贾真出闷气了。 贾大人也是的,刘掌柜是能干,但好歹是一介柔弱女流,贾真怎好意思拉她垫背的?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这如此亲密的接触实为不妥,看刘掌柜的装扮,是已经嫁为人妇了,而据说贾大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婚约的,这要是让两人的对象知道了,还不得在心里扎根刺啊? 魏知县百思不得其解,贾真从小读书一路平步青云,绝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难道是他自认为身份尊贵,拿底下人不当人惯了,不管男女都可以随意践踏——当然了,根据魏知县这么久跟他接触下来,贾真不是这样的人,相反他对人很和善,很亲民,出门亦无什么官方排场。 魏知县摇摇头——那要么就是贾大人为人跳脱不拘小节,方才之举只是下意识而为,并未思考太多,也没将刘掌柜看作女人? 他摸摸胡子,看着贾真一派纯良的表情,似乎真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况且面上的歉然也很真诚,嗯,应当便是如此了。 刘执此刻也在琢磨贾真方才的举动,却跟魏知县的想法全然不同。 贾真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刘执生活在什么地方?她从小就会看人看事儿看眼色,因而别人心里想的什么,打的什么算盘,她总能轻而易举地瞬间捕捉到,仿佛与生俱来就有这种能力,即便有的人一时不能完全看透,也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此刻,她心中警铃大作——她小看贾真了。 原以为他是个性天然纯真不世故,却忘了贾真体面的出身和顺畅的为官之路,这样的人,就算表面看起来再率直,内心又怎么可能保持本真? 她竟被他纯真的笑脸迷惑,忘记了贾真和她的成长轨迹其实是很类似的,所以他们应当是同一类人,都善于下意识地隐藏真正的自己。 就像初识她的人都认为她文静沉稳性子好有内秀一样,但那只是她想让人看到的一面罢了,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她缺乏耐心,脾气真上来谁也压不住,很多时候倔牛似的认死理儿一条道儿走到黑。 其实她有时候很讨厌这样,也想做真实的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但总觉得周遭有很多无形的束缚,令她不得要领。因而她只能试探地游走在危险红线附近,做些不会掀起大波澜大风浪的叛逆之事——比如偷偷跑出来经个商市个侩。 贾真见刘执面无表情,亦不说话,抿了抿唇问道,“刘掌柜生我气了?” 那神情里,七分抱歉,两分委屈,还有一分,竟品出些撒娇的意味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知府。 刘执皱眉,心里忽然很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索性从他皎皎如月的面庞上收回视线,“哪里。贾大人,魏大人,正事要紧,咱们还是尽快坐下,一起商议下方案的可行性吧!” 魏知县忙道,“是是是,咱们快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说,贾大人,请!” …… 刘执跟贾真魏知县一边食茶点,一边探讨方案的时候,为了蹲点儿饭也没来得及吃的李三正在街边儿噎着馒头。 馒头便宜又顶饿,是他和小豆子常吃的干粮。 李三抬头看看日头,正准备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吓得一噎,打起嗝儿来,“嗝,呃,呃,你,呃,干嘛?呃……” 那拍他的是个长得十分水灵的姑娘,约摸十六七岁,见他被自己吓到了,姑娘顿时一脸抱歉,“哎呀,不好意思,从背后没看见小哥哥在吃东西,快喝口水顺顺!” 她笑眯眯地递过自己的水囊。 开玩笑,他李三儿虽然日子过得落魄了些,家徒四壁的,但什么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他本人洁癖又极重,怎么可能用别人用过的水囊喝水?况且对方还是个陌生人。 什么?你说她长得好看,周围的人都在偷偷看她?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嫌埋汰就是嫌埋汰,跟这有关系么!而且,这姑娘看着还没他好看呢,就因为是个女的,那些好色之徒才多看她几眼的。 李三又趁机自恋了一把——还得是他娘将他生得好,要像他爹,估计要丑上个七八分……看看周围那些男人猥琐的目光,要是他是个女人,甭管真心假意,来买茶的男人都得将他店里的门槛儿踏烂吧? 李三惯常天马行空地瞎想,这么想着想着,脑中就突然冒出一个馊主意来——不过只是突发奇想,还得细琢磨琢磨,眼下先将这碍事的女人打发掉才是正经。 “不用了,呃,一会儿呃就好了,你拍我呃有什么事儿?” 那姑娘听他说话怪难受的,可爱地皱起鼻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听说公子想买海参?” 啥——这就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李三的打嗝都惊好了,他刚假装走了两家水产店铺打听有无海参卖的,女骗子就尾随着盯上他了?动作怪快的! 李三故作一脸惊讶,“姑娘怎么知道?” 那姑娘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来,“无意中听到一耳朵,公子想买海参,我这里就有,都是上品呐!” 李三一听,探头左顾右盼,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哪儿呢?” 姑娘嫣然一笑,指着不远处,“手头的都卖完了,还有些囤货在家里,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城郊,公子跟我过去看看?” 嚯——一模一样的套路,这女骗子还真是不够聪明,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新意,接下来到了地方是不是又要预支银两给谁治病了?李三心中冷笑,表面不动声色,装作犹豫的样子。 那姑娘也不急躁,微笑道,“这个时间,其他店里应当都没有货了。” 李三犹疑了一会儿,眼角儿瞥到衙门里便装的差役跟了上来,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好,权且浪费时间跟你去看看品相,小爷不差钱,不好的我可不要!” 那姑娘立马眉开眼笑,“放心吧您,看了必买!” 第二十八章 没钱上当 女骗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不时回头跟李三搭话,“公子是本地人么?家住哪条街的?” 李三心想,这女骗子多半是想根据这个判断出自己身上到底能榨出多少银子来,便道,“是本地人,桃溪街。” 他其实也没说谎,本来他的茶铺就在桃溪街,那里也是临安最旺的地段,连讨饭的都喜欢往那儿边凑,大老板多么,大方!可惜他是那里边最穷的一个,甚至日子过得还比不上偏僻南区的普通老百姓。 果然,女骗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公子做什么行当?” “做点小买卖。” 女骗子“呀”了一声,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我去过桃溪街几次,热闹得很呢!” 她说着,盯了李三一眼,“可当时怎么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此时要换做一般男人,被美女这么直白地一夸,估计早就飘飘然了,可李三何止不是一般男人,他简直不是人……不是,说错了,他就不是一般人。 不要忘了,他的脑回路本就和一般人不同,因此听她这么一说,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死骗子,骗了小桃后还顺了海参,可见是一丁点儿的好处都不肯放过;这回骗自己,夸自己好看,该不会是打着骗完银子再把自己拐卖到青楼去赚一笔的算盘吧?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这死骗子! “……” 女骗子见他突然表情严肃,一副挺看不上自己似的样子,便有些不解其意了,自己难道不是在夸他?看他那神情,怎么好像自己骂了他一样?只得尴尬地笑了一下,来缓解尴尬。 却不知用尴尬来缓解尴尬,只会更尴尬。 这一路上,两人就再没说话。女骗子几次试图搭话,都失败了,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看着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就是脾气古怪了一点儿。不过,她也看得很开,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差不多得了。 李三兀自嘟嘟个脸,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女骗子已经将他当成了更大的鱼,准备放长线呢。 他此时在琢磨着别的事儿——他其实挺反感别人拿他外貌说事儿的,本来么,一个大男人,光说好看好看的,好像他除了好看就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得出手了似的!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能耐,不是面皮! 可……刘六儿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怎么就不反感,相反还美滋滋的呢? 正寻思着,那女骗子说,“到了。” 李三抬头一看——这不是一片菜园子么!而且一个咳嗽不止的老头儿正从菜地里直起身来,笑着冲他们招手示意。 ……这还是小桃上当那地儿? ……这老头子,还是骗子她爷爷? 此情此景,李三沉默了。 女骗子笑嘻嘻地跳过去,欢快地喊了一声,“爷爷!爷爷你快歇歇,我又给你带顾客过来了!” 那老头儿好像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放下除草铲,一脸感激欣慰的神情,好像他这孙女儿多懂事儿多孝顺似的。 别说,外人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难怪小桃会上当了,要换做是他李三,也得懵上一懵。 李三不动声色地问道,“不是说看海参吗,怎么把我领菜地来了?” 女骗子慌忙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他拽到一边,回头见老头儿已经转身回屋去给他们泡茶了,方才松了口气。 李三一脸嫌弃地甩开她,“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女骗子一扁嘴,“公子,是这样的,我爷爷近两年身体不好,靠着这个菜园子过活,他年纪大了,又不能出门去送菜……” “哦。” 李三截断她,“是不是缺钱看病?” 女骗子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三呵呵直冷笑。 女骗子动了动嘴唇,“爷爷就喜欢种菜,我拦也拦不住,他最希望别人夸他种的菜好,来买他的菜,所以我就替他拉顾客,让他开心,顺便赚钱治病。” 她顿了顿,可怜兮兮道,“新鲜是新鲜,可是哪有那么多人真愿意跑这么大老远儿来取菜呀,所以公子能不能配合一下,假装来买菜?” 又补充道,“海参真有的,我藏起来了,爷爷不知道。请公子帮忙配合一下,一会儿假装付订购菜的钱,回头我将海参偷偷给你。” 李三一挑眉,“孝心可嘉,感天动地。” 女骗子不好意思道,“也没有啦,都是应该做的……对了,公子带银子了么?” ——终于切入正题了。 其实这时候李三只要说“带了”,再拿出银子交给她,女骗子得了银子一跑,偷偷跟过来的几个差役就能追过去人赃并获将她拿住。 可是,刘执他们几个商量计划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千算万算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李三的口袋,正常情况下都比脸都干净。 他此时若掏出几个铜板来说买海参,谁信啊? 此时到了这一步,周围藏起来的几个差役已经表面蠢蠢欲动内心准备抢功,李三却是表面岿然不动心里想要骂娘。 “公子?” 女骗子见他神色变幻莫测的也不说话,试探追问了一句,“你带银子了么?” 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李三哈哈一笑,面不改色道,“一看你就没做过什么大买卖,大户人家买东西,通常都是将东西送到府上再统一结银钱的。” “这样啊……” 没想到女骗子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那好,我一会儿拿了海参跟公子一起回去取银子,公子那铺子叫什么名儿?” 李三寻思着,这也勉强是一个迂回稳住她的办法吧,到了茶楼让小桃指认她,先让衙役逮住她拘捕再说,过后儿升堂时,卖海参的伙计,这位大爷以及大爷隔壁的大娘也能作证。 便笑道,“天下茶楼。” 女骗子眯眯起眼睛可爱一笑,“名字真大气,店面不小吧?” “不算大,才两层。” “哇!” 女骗子一捂嘴,“那还不大呀?听说桃溪街地段儿最旺,寸土寸金呢!” 可不是寸土寸金么!刘六儿还真是有钱。李三酸溜溜地想着,人家刘六儿可不仅是有钱呢,人家可以说是样样儿行,跟落魄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能交上人家这样的朋友,可能与前些日子经常踩狗屎脱不开干系。 人家…… “那个……公子,‘人家’是谁?” 女骗子眨巴眨巴杏核似的大眼睛,一脸探询。 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李三泄气地一挥袖子道,“……人家就是人家!” 第二十九章 解说方案 样样都行的“人家”,这时候正在县衙里头跟贾知府魏知县谈正事。 贾真端坐在椅子上,将刘执的方案摊开,点着其中一行字,“……地方官学改革,此处刘掌柜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当下国内读书环境其实大好,不说遍地开花的私塾了,就说国家的政策,各州府都设有地方官学,州府有大的府学,下面各县还有规模小一些的县学,统一由地方财政拨款。不过说来惭愧,对于临安这种商业之都来说,此项惠民政策却有吃空饷之嫌了。 本来么,这里的小娃娃一般到了读书的年纪,多半被送去私塾认个字,或者请教习先生教些算账啦,写字的基础,差不多就行了,根本就不会再往上读了。 认识程度稍微高一点的,想走读书这条路的人家呢,又都把孩子送到邻府去了,虽说本府地方财政有钱,办学水平环境资质也都不差事儿,可论起那学习氛围来,就差得多了! 因此临安的官学里先生教授倒是请了不少,学生却没几个,常常是几个老师对着一个学生教,按理说这是多好的机会,这些文化人儿天天手捂手摁的教导,搁一般人那还不得考上状元啊? 但偏偏这里是临安,学生几乎都受了家族影响,文化上都不上进,混个几年就出去做买卖了。学习这东西,你要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别人再摁头也没用啊!久而久之的,原本心气儿挺高想作出一番成绩的老先生们也放弃了,甚至还有几个名师被邻府给挖走了,官学里愈加冷清。 每次贾真路过官学时都摇头直叹气——别说朗朗读书声了,就是调皮打闹声,都还没有府衙旁边老王家包子铺早上的吆喝声热闹呢,没人呀! 刘执看着满面愁容认真琢磨的贾真,此时火气已经熄了大半,一码是一码,起码他想做些实事,改变现状,不是那种随便来混一混就走的昏官。 便也耐心道,“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问贾大人,您自己就饱读诗书,可否想过读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贾真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却似乎也并未认真思考过读书的意义。 读书的目的倒是想过的——小的时候觉得读书多的人很厉害,什么都知道,便有有一种我也要变成很厉害的人的想法;再大一些就明白了读书好了是可以像爹爹一样做官的,而做官又是为了造福于民,贡献于国,实现自我的价值。 贾真自认为他的理解已经很高层次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这么高的觉悟的,然而,他听刘掌柜娓娓道,“读书是为了获得普遍知识?拓展专业技能?取得巨大的成功?赢得别人的尊重?还是,仅仅享受自己内心的乐趣呢?” 贾真觉得好像都是,又不仅仅是这样。 刘执笑道,“我认为读书的最高意义,在于你通过读书和自我提升,会建立一个强大的自我,从而才能更加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潜能,清晰地选择人生方向。” 魏知县听得脑瓜子一团乱,脸揪在一起,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贾真则是若有所思。 “一个人只有读过书了,才能对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有清醒的认识,只有读书,才能令一个人阐明自己的想法时有道理,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有说服力。读书能令我们看世界的本来面目,切中要害,解开思绪的乱麻,识破似是而非的诡辩,撇开无关的细节。读书能让人信服地胜任任何职位,甚至驾轻就熟地应对现实的种种烦扰,是一种内外的自我升华。” 刘执说到这里,魏老知县除了“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我为何听不懂”之外,没有任何想法,也不觉得这和鼓励当地人入学有什么关系。 贾真却真听进去了,一边思索一边接话道,“简言之,读书是为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从而实现更好的自我!” 刘执眼睛一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而笑,魏知县夹在中间,此时再不说两句见解,就会有一种自己啥也不是的感觉,便忍不住道,“那个……刘掌柜,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呢,这个读书很重要,意义重大!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读书是为了他们自己个儿好,可不是给咱们学的!” 刘执含笑点头,“没错儿,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魏知县有点儿接不下去了,挠头不解道,“呃……要说这个,之前也都宣传不少了……” 可明显没什么效果啊?他还以为刘掌柜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也是这种用烂了的思想宣传啊?唉,白激动了。 “之前是宣传不少了,可都不在点子上。要知道实现自我升华也是一层一层的。就好比你拿一块金子和一块和氏璧让别人挑一样,认知低的人多半选金子,识货的人便会选和氏璧。” 刘执笑着解释道,“临安遍地黄金,临安人大多没有体会过读书的好处,却早已体会过银子的好用。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从最基本的开始,来吸引他们主动去提升自我。” 魏知县愁眉苦脸地等着她继续解释,贾真却猛地一拍桌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掌柜果然是我的灯笼!” 他激动地起身,迅速翻动着刘执写的方案,很快找到一处,指着道,“所以刘掌柜认为地方官学应该改革,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比如临安为商业之都,就应该在官学中加入大家感兴趣的商学知识,以此吸引更多人入学,再与其他知识交叉相授,提升大家的认知基础,潜移默化,慢慢大家就会懂了,读书还是有用的!刘掌柜才思敏捷,聪颖伶俐,妙,妙啊!” 贾真不吝赞美,简直将刘执夸上了天,刘执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的,只是大人们之前都是自上而下的思维模式习惯了,虽是一番好心,却没有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想,因而没有抓到他们究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贾真连连点头,又翻了一页,指着道,“还有这个,抽出一部分教育经费,免费提供早午茶点,吸引条件差些的人家将孩子送来,潜移默化地熏陶;还有这个!成绩好的学生从官学毕业后包分配,以此鼓舞学习劲头儿,每年成绩特别优异突出者可领奖学金……” 贾真一条条指下去,无一不赞好。刘执看他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将自己写的方案了熟于心,说到哪里随之就能立马翻找到,也很窝心——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别人的尊重。 这样一想,连带着之前对贾真拉她垫背的怨气也彻底消了。要知道很多时候她的一些想法连父母和兄弟都不能全然理解,此人能和她的思想无缝对接上,还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两人这一畅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魏知县跟个望夫石似的隔在他俩中间,如坐针毡——真是的,自己来跟着凑什么热闹?方才直接叫蒋师爷将刘掌柜送府衙去多好! 好在这时,蒋师爷一声禀报及时拯救了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魏知县,“知府大人,魏大人,有差役来请示,今日报案要抓的那女骗子,现在去往桃溪街诈骗了,只是天色已晚,衙门要下职了,待会儿是要直接捉她来审讯,还是先捉住关押起来明日再说?” 第三十章 年轻?冲动? 刘执一听女骗子竟往自己家去了,跟事先商议预测的结果不大一样,连忙起身跟两位大人告辞,“我回去看看。” 魏知县也很意外,“不是派几路人便衣跟着了么?怎么没将她抓个现形?” “呃,据说是李家茶铺的掌柜反应太快了,所以骗子没有立时行骗成功。” 众人:“……” 刘执心想,人太机灵了也不好,看来李三是条件反射地跟骗子斗智斗勇了,反倒将简单的事情变得麻烦了一点儿,不过也不打紧,人都领家去了,跑不了就成。 刘执起身告辞,魏知县看看天色,本想再派几个人跟她回去看看将人抓回来算了,却听贾真问,“什么骗子?” 刘执简单讲了一遍经过,贾真立马来了兴趣,“竟敢在我管辖的地盘上连环行骗,显然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倒要去看看,这骗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刘执心想你这倒是想多了,骗子并不是不将你放在眼里,而是她估计根本就不知道您是谁好么! 魏知县一听贾真这话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人家知府大人都要亲自去抓人,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家歇着?得,提溜着这老胳膊老腿儿跟着走一趟罢! 蒋师爷自然作陪他家老爷,并几个得力的差役,加上贾真的两个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出发去往桃溪街了。 刘执觉得这架势有点儿吓人,一个诈骗钱财的骗子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凶徒,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前去,多少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不过这话她没说,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贾真也不会听就是了,看他那满面兴奋的神色就知道了——这么兴高采烈,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要游山玩水去呢。 刘执好笑地摇摇头。 贾真歪头看她,“刘掌柜笑什么?” “没什么,为临安能有大人这样负责的父母官感到高兴。” 贾真听她这么说,认真看了下她的表情,哈哈一笑,“你撒谎。” 刘执没有否认,笑着反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贾真不答反问,“还未知刘掌柜芳名?” 别的男人问一个女人的名字,可能多少有点其他意思,不太礼貌,可以拒绝回答。但贾真是大人,他问名字,那就是官问民,刘执没办法不回答,但她也确实犹豫了一下——贾真也是京里来的,如果告诉他真名,说不定就会泄露了身份,她这回出来,不想惹麻烦,因此便说了自己的小字,“清清。” “清清。” 贾真将这两个字在嘴边又溜了一遍,笑道,“好名字,刘掌柜人如其名,人生得清清静静,看事清清楚楚,做人清清白白。” 二人不过才见了两面,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不多经点事儿还真看不出来,所以这评价未免过高,但大人夸奖,刘执也就接着,淡淡一笑道,“大人过誉了。依我看,大人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名利场中的一股清流,在此祝大人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贾真连连摆手,“你都说我是一股清流了,我要还惦着平步青云什么的,那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刘执笑道,“不矛盾的。所有清流都能平步青云才好。” 贾真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头,“清清看问题果真一针见血,要是本朝女子可入仕的话,清清必定巾帼不让须眉,摘个女状元回来。” 贾真此人果然有些自来熟,这就喊上“清清”了,你谁啊?刘执其实对待不熟的人虽然也是和颜悦色,但多少有些距离感,因此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称呼有些不适,平时也就闺中密友和家人才会这么叫自己,这贾真也太…… 不过她也无力反驳,本来嘛,不是你方才告诉人家的么?便也由他去了。 倒是一旁的蒋师爷品出点不对劲儿来,一个劲儿冲魏知县眨眼睛。 “咋了?困了?” 魏知县强撑着眼皮,“我也是,方才就困了,唉,咱俩这年纪,也该退休了,我今年……” “不是。” 蒋师爷小声打断他家老爷的絮叨,凑近了些,附耳道,“老爷,我看咱们贾大人,好像对刘掌柜有点儿意思……” 魏知县一开始没明白,还点头附和道,“你才看出来啊?那岂止有点儿意思,那是很有意思!刘掌柜别看是一介女流,还是商人,想法却多着呢,镇是个小机灵鬼儿,贾大人多半想将这人才收为己用……” “啧,不是。” 蒋师爷拉拉他家老爷的袖子,冲前面努了努嘴。 此时夕阳西下,和暖的余晖洒在两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身上,镶了一层金边儿,贾真身量高,正屈尊低头跟刘执说着什么,刘执一面微仰着头回答,一边指着远处,贾真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二人相视一笑,怎么看怎么有股子岁月静好的意味。 魏知县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是说……” 蒋师爷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高深莫测地点头。 魏知县张着嘴琢磨了一下,摇头否认道,“不会不会,贾大人出身京城望族,世代做官,他父亲可是丞相,他母亲家里也不简单,贾大人现在这么年轻就做了五品,前途不可限量,刘掌柜么……” 他迟疑了一下,“这丫头人是好样的,心思也灵活,长得也挺好看,可她纵有万千优点,毕竟是一个商人,而且看她那身打扮,分明是已经嫁了人的……” 再说难听点儿,就算刘执没嫁人,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也太悬殊,本来就是完全不可能有其他想头的。贾真这身世、品貌、前途,估计那京城里想嫁进贾府的大家闺秀都得排长队,能轮得到小小商业之都的一介商人? 而且刘执已婚,贾真明显也不是那种被美色冲昏了头强抢良家妇女的人!再说了,刘执是挺清秀耐看的,但还不至于貌若天仙,所以贾真也不可能被冲昏头,所以怎么看都是蒋师爷昏了头瞎说话! 蒋师爷见自家老爷一脸的不赞同,也不想费劲说服他,兀自摸着胡子看着二人感慨,“老了老了的,怎么就忘了年轻的时候了?” 谁还没年轻冲动过,那感情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上来看对了眼儿,还会在乎那些个?看来他家老爷真是到了啥也不想管该退休的年纪了,还不如他观察敏锐呢。 正想着,听刘执回头对他们道,“魏大人,蒋师爷,快到了,前面那个就是我家铺子。” 第三十一章 是你夫人? 魏知县和蒋师爷抬起昏花的老眼往前一看——嚯,刘掌柜家的茶楼装潢得还挺气派的,阔门大院的,一看就有钱。气派中呢,还透着些别致,看那悬挂的字画和廊柱上细节雕刻的暗花纹,丝毫不流于俗套,可通俗可高雅,店面设计的审美在线。 只是现在官府的公文刚批下来,茶楼还没得空挂牌开业,硕大的牌匾就立在门口,上边盖着一块大红绸,透过红绸隐约得见上边的四个大字:天下茶楼。 这店铺名字起的也大气,有股子胸怀天下的豪迈,刘掌柜的眼界果然不一般,也是,要不怎么能如此得贾大人的赏识呢! 别看临安县衙地方小,但天天都有事儿,做买卖的纠纷更多,一把年纪了天天还要上职,属实累了,不怪他家老爷整天嚷嚷着快点儿到年底好退休,蒋师爷琢磨着,等天下茶楼开业了,他也得来坐着慢慢品一杯茶,休闲休闲,提前体验一下退休的自在生活。 一行人走到门口,刘执笑着对大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谦道,“舍下浅窄,还请各位大人多担待。” “哪里哪里!” 贾真大模大样地一挥袖子,率先踏入茶楼,环顾四周:“嗯,清清这里看着挺不错啊,看来以后除了县衙,我又多了个消遣的好去处。” 刘执闻言淡笑不语,只点点头——来没问题,给钱就行。可别现在紧着套近乎到时候天天霸王餐啊! 魏知县听了贾真这话则是一脸的拧巴——敢情儿您总往我县衙这儿跑是消遣我来了? 走入大厅,人来人往,都是刘执店里的人在收拾东西,见了掌柜,纷纷打招呼。 最里边的柜台后边,李三正在和一个背对着众人的女子说话。 肯定是那骗子没跑了——因为其他人刘执都认得。 她打量着那骗子的身条儿不错,从背后都能看出玲珑有致,结合小桃的描述,该骗子应当确实是个美人来的。 大厅里都是自家人在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准备过两天的开业,略微嘈杂。因此当刘执他们一行进来时,那女骗子也没觉察,兀自将两个胳膊趴在柜台上,一只脚的脚尖儿点着地,歪头跟李三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咯咯的几声娇笑。 这姿势,可太像她那闺中密友路缘缘和她娘撒娇耍憨要东西时候的样子了。 看来俩人唠得还不错。 刘执微微眯了下眼,缓步上前,问了一句:“李三儿,这位姑娘是?” 女骗子听到有人问话,立马回过头来,和刘执看了个对眼儿。 那女骗子生得一双好眼,杏核似的圆润,还水光粼粼的,不过美则美矣,一看那眼睛就透着些不老实,滴溜溜的在别人身上乱转,没一刻清闲,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耍心眼儿。 刘执一眼看出对方是什么人,懒懒地收回视线。 同时,女骗子也在打量刘执——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清秀素雅的面容,容貌不如自己这般直白打眼儿,但是是另一种沉静的美,经得起推敲,而且眼里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一看就出身好,不缺钱花。 让她看了就来气,她生平最恨刘执这种人,凭什么人家的生活自来就好,她就要颠沛流离地讨生活? 不过——看刘执这身妇人的装束,如此安定的生活,说不定是她嫁了个好人呢,看来她要改变命运,少不得也要走这条路了。 这么想着,突然心中一凛,警铃大作——听她方才叫李三的语气十分熟稔亲近,不会是这个李三的媳妇儿吧?李三已经成亲了?!搞什么鬼!那自己新想出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然而眼睛再往刘执身后一瞟,就看见了我们即便穿着便服也闪闪发光的青年才俊贾真大人——这人不仅俊俏得令人无法忽视,看那身上的衣料子也不错呢……眼下情况不明,得给自己留个退路才是,这么想着,女骗子就顺带给贾真送了个明的秋波。 贾真显然没料到,看她突然眉目含情地冲自己飞了个眼儿,愣了一下。 魏知县和蒋师爷则是以长辈的眼光,鄙夷地看了这女骗子一眼——这女娃娃虽然长得挺水灵,但年纪轻轻的,心术不正!不仅诈骗,还到处勾搭男人,看着就没文文静静的刘掌柜招人稀罕,显然缺乏教导。 李三看到刘执回来,心一下落地,忙答道,“是来给咱们茶楼送海参的。” 刘执只冲李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女骗子一眼,“海参在哪儿呢?我瞧瞧品质。” 不紧不慢,俨然一副茶楼女主人的架势。 眼巴巴看着李三这条大鱼有脱钩的趋势,刘执又一副高高在上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女骗子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苦兮兮的,硬是撑出一个笑,冲李三笑道,“李公子,这位是……” 这一问可把李三给难住了,他将女骗子引来是为了让小桃指控好抓人的,没想到小桃一直惦记着差役抓没抓到人,在店里根本坐不住,偷偷跑出去找连枝了,眼下还没回来呢,他只能先将人稳住再说。 法有法规,无凭无据的,也不能直接将人给拘了不是。 刘执看女骗子跟李三说话时那语气,好像她被自己给欺负了,跟李三告状求庇护似的。 有趣,没想到她这回见着活的白莲花了。装柔弱这种手段,倒和宫里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很像。 可惜她明显搞错了对象。 刘执轻轻一笑,正要说话,那女骗子又一脸委屈地问李三道,“好凶……李公子,这位是你夫人么?” 她现在十分着急确认此事,要是李三家里已经有母老虎了,要她当妾她可不干,看刘执就是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在她底下,那得猴年马月才能翻身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到刘执身上。 李三被她这么一问,先是愣是一下,随后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闭了嘴没吱声,贾真见状,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犹犹豫豫的李三一眼,又看回刘执。 明明大家表面上都风平浪静的,蒋师爷愣是给觉察出些波涛暗涌来,忍不住和魏知县八卦道,“大人,你别说,刘掌柜和李公子这两人看着还挺登对的。” 魏知县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方才才刚说过刘掌柜和贾大人看着登对,这会儿又说刘掌柜和别人登对,却是什么道理!” “呃……” 蒋师爷被他家老爷一噎,一时间没话说了,索性也跟着大伙儿看向刘执,李三既然不吭声,就要等她的回答咯。 刘执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看向女骗子,“你说呢?” 第三十二章 当场抓获 “我说?” 女骗子没想到刘执会来一个反问,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过后反应过来她这是跟自己打马虎眼呢,反正自己只想知道结果,偏不跟着她的节奏周旋,便冲李三眨眼笑道,“我看不是,丈夫是天,哪有女子在自己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你说是不是,李公子?” 好一个丈夫是天! 刘执都快憋不住笑了——了不得,这样一位深谙“妇德”的懂事乖顺女子,竟然会是个骗子呢! 魏知县和蒋师爷闻言也不禁抽了抽嘴角儿——是他们老糊涂了?这骗子到底是啥人啊! 贾真这个脾气则是更为直接,干脆走上前一步,快言快语地不客气道,“你都看出来不是了你还问?是不是有什么大……的不良居心?” ——是不是有什么大的不良居心,刘执觉得以贾真的文化水平绝不可能问出这么个蹩脚的句式,肯定是脱口而出想说什么不好的话,意识到不大妥当又收了回去,嗯,有点儿意思。 或者说,从刘家出来到现在碰到的所有人,都很有意思,或好或坏,均是生动有趣,简直不虚此行啊!刘执暗中满意自己的选择——她算出来对了。 她是挺高兴了,女骗子可不高兴了。贾真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语气是什么意思?暗示、不,明示自己的问话是居心不良? 看他眼睛挺亮的呀,怕不是个瞎子没看到自己的样貌?但凡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自己的美貌也不会这么跟美女说话儿吧? 女骗子不解地咬着嘴唇,一脸无辜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这位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随口一问就更不应该了。” 贾真摇头道,“卖海参就卖海参,人家买主的家事与你何干?” “我……” 女骗子嗫嚅了一下,不知怎么反驳。 半晌没吭声的李三突然道,“也就是随口一问,大可不必上纲上线。刘六儿,这位是?” 魏知县和蒋师爷他去衙门办过事,都是认得的,眼下不方便在骗子眼皮子底下行礼,因此方才已经暗中点头示意过了。可这个陌生的男的是怎么回事儿?一副站出来要替刘执出头的样子,刘执那么聪明,她故意这么说就是自有办法对付女骗子了,用得着他中途横插一杠子英雄救美? 不待刘执说话,贾真一脸惊讶道,“清清,你家茶楼这员工素质不行啊,急需培训。不仅对自家掌柜的称呼不够尊重,而且,这是在质问掌柜带回的客人?” 清清?好亲昵啊! 李三突然间就很不爽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刘执的这个小名,更别说叫了。而眼下这个从来没见过的莫名其妙的年轻男人却知道!刘执不是刚搬过来临安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的人?莫非是旧时? 还说自己是刘执家的员工……虽然这是最好的解释,但怎么越想心里越烦乱!李三不禁皱起了眉,脸颊也跟着微微鼓了起来。 不待刘执说话,女骗子一脸失望道,“原来李公子是在茶楼里打工啊,我还以为……” 李三之前说“我的铺子”,原来是“我打工的铺子”,是她理解错了,看来想钓金龟婿也没那么容易,哪能碰上一个就条件好?看贾真那针锋相对的样子,估计对自己也没意思。想到这,她顿觉意兴阑珊——一会儿赶紧骗完了钱跑路得了。 众人各有所思,却不知此时最无语的当属刘执了。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明都是在问她话,她这个当事人却愣是一句没答上,话头儿都让别人争先恐后地半路截走了,能不无语么! 不行,这气氛不太对劲儿,她怎么着也得说两句了,刘执张开嘴,刚说了一句,“其实……” “主子?!魏大人?蒋师爷!妈呀,原来骗子在这儿!我说怎么咱俩等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小桃拉着连枝,冒冒失失地从外头冲了进来,连枝气她不知礼数,赶紧甩开她站好,平了口气儿跟她家大人和知府大人福身行礼,“知府大人,大人,师爷。” 刘执合上张了一半的嘴,闭了闭眼——得,她今天好像没啥机会说话了。 “知府大人?” 店内的人一听来了这么大领导,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行礼了。 李三愣怔了一阵子——刘六儿就是起早贪黑的给他写方案,方才出去是跟他讨论了这么久?他听过京里新派来的知府名字,是叫做贾真,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有为。 还英俊。 女骗子一见小桃意识到不妙,似乎中了什么圈套,立马跳起来就想往外跑,县衙的几个差役见状忙行动起来,不管是不是吃素的,好歹是年富力强的大老爷们儿,几个人还抓不住一个小姑娘了?说时迟那时快,噌噌一左一右的就堵住了去路,将她手腕子一翻一扭瞬间就将她拘了起来,“骗子往哪里逃!” 女骗子挣扎了一下,“放开我!我不是骗子!” 小桃叉腰上前,气道,“睁眼说瞎话!你还不是骗子谁是?!才几个钟头,你就忘了我是谁啦?还我银子来!还有海参!” 她说着冲骗子一伸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就是!” 小豆子这时候也回来了,同仇敌忾地蹦到小桃身边,“要不是小桃姐善良,信了你的什么爷爷生病的鬼话,能受你蒙骗?都当面对质了,你还不承认!臭不要脸!” “啧……年纪轻轻的……” “就是啊,看不出来啊,人面兽心的。” “哎呀坏蛋都那个样子,可会装相了!” “我、我……” 女骗子“我”了半天,愣是没说出来什么,加上知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什么好话好脸色,面对大家的质疑和指责,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女骗子百口莫辩,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众人呆住,一下子安静下来——咋的,事儿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了?说几句就受不住了,你骗人还有理了?咋还有脸哭呢? 女骗子哭花了脸,一边用袖子蹭一边抽噎着喊道,“爷爷真的生病啦……” 第三十三章 留下吃饭 啥意思?看这女骗子梨花儿带雨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像是装的,难道这里边儿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么想着,有人便问了出来。 小桃是被骗的当事人,不像其他人是头回见她,自己当初可不就是被她这无害的样子骗了,现在对她这演技套路唾弃得紧,可一点儿同情心也泛滥不起来,呵呵冷笑道,“隐情?我看八成是做贼心虚,被我们当众揭穿,一看跑不掉,心理防线崩溃了罢了!” 女骗子一听这话,哭得更大声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官府抓人难道就可以不听解释直接按头定罪么?我有证人!” 乖乖,这顶大帽子就给衙门扣上了。 魏知县一心想着安然退休颐享晚年,暴力执法的帽子他可戴不起,忙问道,“证人何在?” 蒋师爷忙在后边拉了他一把,悄声道,“大人,没有这么办案的,走程序,走程序哈。” 又指着那女骗子大声道,“在两位大人面前,休得口出狂言。你有什么冤屈,自然可以在公堂上说,若有证人。证词确凿,谁也不会污蔑了你。” 魏知县如梦初醒地连连点头,“对对,来人呀,先把嫌疑人押回衙门去,明日公开审案,到时候谁对谁错,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女骗子一听,倒也不哭了,挣扎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顺带回头瞪了左右两个押解的差役大哥一眼,“我自己会走!” 两个差役大哥对视一眼,犹豫。 女骗子道,“我这么柔弱,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跟着,还怕我跑了不成!” 见他们一脸迟疑,她眼珠一转,激将道:“要是这么多人都看不住我一个弱势女子,我看这衙门也不用开门儿了!” 魏知县一挥袖子,“让她自己走!” 女骗子脸上泪痕早干了,得意地瞟了一眼差役大哥,整了整衣裳,昂首挺胸就走到前头去了。差役大哥赶紧跟上去亦步亦趋,这一副景象颇为滑稽,倒好像她是个什么领军人物,后边跟了几个小弟似的。 刘执好笑地摇摇头。 明日升堂,还有证人需要确定,便于届时传召,魏知县和蒋师爷自然要跟着打道回府准备一番。 这等小事自然不需要贾真这个级别的人跟着忙活,到时有兴趣的话旁听一下也就罢了。因此他倒是心情悠哉,竟然一撂衣摆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清清啊,天色也不早了,在饭点儿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要这时候儿走,倒显得外道了。这次就这样,下回请你到我那里去,定然打扫门户,盛情以待。” 刘执:“?” 什么叫这次就这样?您既然知道不好意思还屁股灌了铅似的沉在凳子上,多少有点儿……叫人怎么说呢,别人是嘴大吃四方,您是脸大吃四方啊! 心里这么想着,刘执还是笑着一挥手,“舍下浅窄,只是茶楼,不是酒楼,都是家常便饭,还怕招待不周。小桃,快带几个人去准备晚饭。” 抓住了骗子,小桃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也雀跃起来了,立马欢快地应了一声,喊了几个人去后厨忙活了。 小豆子凑热闹也想跟过去帮忙,被李三一把揪住,“没听人家说要准备吃饭了么,你跟去做什么?” 小豆子最近老跟在小桃后边跑,再加上李三和刘执来往颇多,密切的关系令他一时分不清家里家外了,被李三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刘掌柜的家,事儿忙完了,他们该回自己家了。 可到底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茶楼这里人多,小豆子还没玩够,不想回家,再说回家有什么意思?俩人对着冷冷清清的铺面啃馒头么! 于是便眼巴巴地看着刘执,期望她能顺嘴儿挽留一句。 刘执笑着拍拍他肩膀,对李三道,“小豆子想跟他小桃姐玩,就留在这儿吧。吃完饭再回去,反正就在对面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小豆子欢呼雀跃。 李三脸色微变,睫毛跟着忽扇了一下——怎么个意思?只挽留小豆子,这是要单赶自己走了呗?行,走就走,回家睡大觉去!强撑起个笑脸道,“那行,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象征性地跟众人抱了个拳告辞,也没太将贾真这个大官儿放在眼里,故作潇洒地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到了对面自家黑漆漆的店铺了,回头一看刘执的茶楼里灯火通明,李三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他烦躁地开门进去,看着柜台上的几个剩馒头,也不想煮粥,直接回后屋里合衣躺下了。 没点灯,他慢慢适应了黑暗,枕着双手望着木床顶,借着月光,能看到那木棱上的毛刺儿都磨得不甚平整,只是个粗糙的木床架子,能睡觉罢了。 李三翻了个身侧卧,脸对着墙。 他不该生气么?他热心地帮着刘执忙前忙后地抓骗子,刘执最后竟然只留下了小豆子一起吃晚饭!说实在的,自己不是差那顿饭,而是差事儿!并不是自己故意甩脸子,实在是刘六儿太不懂事了。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李三自我安慰着,本想缓解下心里的憋闷,想着想着却更不舒服了——好歹相处一段时间了,刘执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那出事儿方方面面都立立整整的,周全的都不大符合她的年纪,哪有不周全的时候? 所以她今天不留自己吃饭肯定是故意的!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自己顶了那个什么贾知府两句!人家关系可好着呢,“清清”、“清清”地叫着,相比之下自己叫的“刘六儿”,真是粗俗不堪! 想到这儿,李三抽了抽鼻子——那刘执赶自己走也是理所应当的,自己怼了人家的朋友,人家不该给朋友找回场子嘛?亲疏远近,刘执分得挺清楚的,这不是好的品质么?自己生哪门子气? 可是……可是就是生气! 李三扁扁嘴,想到气处索性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墙上的光影,跟个面壁思过似的。 这时,有人在外边敲柜台喊他,“李掌柜,人呢……你在里屋么?” 第三十四章 贾真的字 李三条件反射似地跳下床,噔噔噔一溜烟儿就跑到门口,打开门,小桃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个大黑漆食盒,香气盖不住地往外钻。 哼,又来这一套? 李三飞快地瞟了一眼食盒,刚想推辞一下以表明自己被气着了可不是那么好哄的,肚子就诚实地发出“咕”的一声,且一开了头儿就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咕……咕咕…… 李三恨铁不成钢地捂住肚皮,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明知故问道,“小桃啊,什么事儿?是不是喊我接我家小豆子去?” 小桃捂嘴儿一乐,“李掌柜,这是哪里话,小豆子又不是三岁娃娃,这么近哪用得着接,您就放心吧,主子说了,要是一会儿玩到太晚索性就住在我们茶楼,左右丢不了的。” 李三一听这话,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了——敢情儿刘执对小豆子都比对自己好呢,自己真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可也是,从小“家里人”就不喜欢他,长大了街坊邻居也都对他淡淡的,没交下过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 有一说一,虽然这里有“家里人”的功劳,但与他不愿意跟不懂自己的人费力解释,也有极大的关系。李三心里明白得很,但就是犯拗——他就还不信了,这天下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是人云亦云? 好不容易碰到个刘执,觉得有那么写懂自己的知己的意思了,却似乎又触发了他另一个臭毛病——患得患失的疑心病,好死不死的,竟然还跟自家小豆子争上了,而且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也不知道搁这儿争啥呢? 李三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啥也不是! 小桃见他神色变换了好几茬,也不吱声。心道李掌柜这性格着实有点儿古怪,要不是主子观察的细,她都没发现个中门道儿。你说他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吧,实际上还特注重细节,说不定哪一下子哪一句话说不对了,那玻璃心就得碎一地,比她家撒泼要糖那臭弟弟还难哄,还是小豆子这种乖巧听话的比较合她的心意。 若不是血脉相连,有那么一瞬间,小桃真心烦得想换个弟弟。主子咋还明知如此,知难而上了呢?真是耐心了得! 小桃一边佩服,一边说了刘执教她说的话:“李掌柜,主子说,看你前前后后东奔西走地忙了一大天,怪累的,想让你早点儿回家休息,就没留你。” 李三听了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点点头。 小桃又道,“而且贾知府突然造访要留下用饭,也不大方便,主子说哪天再单独邀你过来。” 不大方便?李三挑了挑眉,呵……可不是,人家好友小聚说些体己话,他在那儿确实不大方便呢! 小桃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主子说贾大人的性格有些……呃,有些……” 小桃费力地回忆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主子方才是怎么形容贾大人的,见李三瞪着她等话儿,只得一跺脚放弃,“哎呀,反正就是主子怕李掌柜跟他说话儿会吃亏!” 李三闻言愣了一下,将小桃的话前后一串,琢磨过味儿来,心里的阴霾“忽”地就烟消云散了,低声道,“嘁,说个话而已,又不是做买卖,能吃什么亏,你主子真是多虑。” 小桃见他面色和缓了,也松了口气。将食盒往他怀里塞,“李掌柜先对付吃一口,主子说多谢你的帮忙,改天还要单独招待你和小豆子的。” 李三终于将东西接了过来,嘴上客气道,“那倒不用了,小事儿。” 小桃任务完成,转身回茶楼,心想:小事儿?要是主子方才没如此这般地给她简略讲了一番,她也以为是小事儿呢!贾大人、李掌柜,包括魏知县……这一个个的大男人,咋有时候比女人想的还多啊?小桃怕怕地摇了摇头,她自认有点缺心眼儿,还是找跟她一样一根筋的小豆子玩去吧! …… 月华初上,还不甚明亮,幽幽的光辉照在二楼的茶榭,有些朦朦胧胧的意境,朦朦胧胧中,有人的面庞比新月还皎洁。 贾真端起酒杯要敬刘执。 刘执无奈地起身作揖,“……实在没有酒量,怕酒后失德,大人请允我以茶代酒……” 贾真并不逼迫她,“可。” 刘执松了一口气,自己斟满茶杯,抬手向贾真示意。 贾真笑了一下,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可能是喝得太急,有一丝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儿流到颈上,看得周围陪吃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若不知道贾真平日是一本正经穿着公服的知府大人,这形象倒颇有些疏狂的魏晋美人之风了。 这样的反差对比,使众人皆沉迷于贾真的男色之中,心想这人长得可真好,旖旎的空气逐渐在茶楼中缓缓流动,还没来得及散开,刘执起身煞风景道,“大人,您嘴边儿漏了,要不要换个小杯子来?” 小桃一听不免替自己主子着急——刘执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商人,怎么这么跟贾真说话?连她都听出不对劲了,这不是主子的风格啊! 贾真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刘执也大方地跟他直接对视,毫不退缩。 末了,贾真突然漾出一个笑容。 不是两人头次见面的耿直爽朗的笑,也不是后来拉她垫背故作无辜的笑,而是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心意互通的感慨的笑。 刘执很想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眼皮子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心里不由冒出个警示来——贾真这人,有点儿危险。 至于怎么危险,竟没有心思细想了。 贾真只字不提换杯子,而是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亦没有谈论刘执给他出方案的事儿,转而说起了他在京城的生活琐事。 “我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因而见识短浅。” 刘执敛了敛心神,笑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在京城里长大都算见识短浅的话,那就没有有见识的人了。” 贾真摇摇头,又伸手想去拿酒壶,刘执接过,替他斟满。 “京城里长大,便只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一举一动也是京城里的规矩。就算少时曾外出游学,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要不是如今来临安做了一阵子的官,哪能真正体味到额外的风土人情呢?” 这倒是有道理。 刘执点点头,刚要说话,贾真自顾自地又干了一杯酒,“对了清清,咱们如今都熟识了,不必如此见外,大人、大人地叫,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视你为知己,不如你就喊我的表字好了。” 刘执本想拒绝,又觉得跟贾真这样的人,就算拒绝也无用,便从善如流地问道,“大人的表字是?” 贾真今夜似乎很贪酒,又伸手去摸酒壶,一边回道:“我姓贾名真,字楠竹。” 第三十五章 楠竹出没 ……楠竹? 刘执眉心一跳,但很快敛了敛神色,一边仔细回想楠竹的用处,一边很官方地赞道,“楠竹,又名毛竹、江南竹、孟宗竹、猫头竹……是毛竹中最名贵和最具实用价值的竹类,竹笋味道鲜美,竹木可做器具,还可以培植在庭院观赏……” “哈哈哈……” 话未说完,便被贾真爽朗的笑声打断,“清清啊,你可真是个注重实际的人,想来家中长辈给我起表字的时候并未考虑到这许多,多半只是取了竹坚韧刚毅、挺拔清幽,有节的品格和风骨罢了。” 刘执抿了抿唇,笑着听他说。 随着贾真的解说,旁人神色多少有些古怪,刘执这段夸辞,就连小桃都替她家主子汗颜——主子这是怎么了,好歹是名门出身,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么来了临安做商人没多久就开始变得这么现实了?夸人都不会了,您把一个有才有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说得这么俗气,人能乐意听么! 好在贾真似乎并未因此流露出不高兴的意思,依旧满面笑容。 ——刘执是故意的。 可她自己心里也纳闷儿,就算是那人,跟自己无冤无仇,甚至以后可能还有更深的联结……不说那个,自己也还要在他的地盘上做买卖呢,跟他较的什么劲?这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以她的处事风格,绝不该如此损人不利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 这贾真,太能装相了!她就是忍不住想戳戳他那张浮皮潦草的面具,看看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人。要是放在平日里,不相干的人,刘执断不会如此在意,但方才她也想了,贾真可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可是…… 未及再深思,有人突兀地叫了一声,“好!” 这底气十足的一声可把刘执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宁都端了一杯酒起身,“早听说临安知府大人的声名,今日一见,贾大人果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就如此有为,正如那竹中君子一般,令人不得不敬佩。竹者,细细的叶,疏疏的节,雪……” 宁都朗朗有声地说了一大堆,到这儿突然卡了一下,挠头,“雪……” 先前的气势如虹立马烟消云散,正急得眉头紧皱,刘执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道,“雪压不倒,风吹不折,是为竹也。” “对!”宁都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拱手:“斗胆敬贾大人一杯。” 贾真笑盈盈地举杯与他相碰,一点架子也无,又拉了一波众人的好感。这屋里可没什么大人物,都是平民百姓劳苦大众罢了,贾真这身份地位,属于是屈尊降贵,与民同乐了,要是传出去那也是一段佳话。 刘执看着干了一杯酒之后意气风发的宁都,有些无语——也难为一个整日舞刀弄枪的侍卫说这些酸溜溜的奉承话了。宁都啊宁都,背这段词儿,可比打一套拳费劲多了吧? 宁都似有所感,瞥了一眼刘执,继续点火浇油道,“掌柜的,贾大人可真是不错啊!您说是不是?” 这一问,刘执险些被他一本正经的认真语气逗得笑出声来,又想起不久之前他将自己独自丢在衙门,还夸贾真很俊的那些话来。那时候刘执还未多想,甚至以为宁都是对贾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儿呢! 现在却不了。 联系起方方面面的信息——娘亲和大哥为何突然一改常态,这么支持自己来临安胡闹,自己为何那么巧遇到贾真,宁都为何一个劲儿地夸赞贾真,贾真又是跟自己一样从京城来的……再加上方才他透露了自己的表字,这才是关键。 天地良心,她是不感兴趣的,都是她那个好闺蜜路缘缘,自己都还没定亲呢,这位大小姐不着急张罗物色自己的亲事,倒是闲的替她打听起那个未婚夫的情况来了。 还理直气壮,“都什么年代了,怎可盲婚哑嫁?虽说你爹娘肯定会给你选个好的,我也得再替你探探底儿,别弄得嫁过去的前一天了还啥也不知道,最起码看看丑俊,知己知彼,总没错的。” 刘执哭笑不得,“还知己知彼,你这是要打仗啊?” 路缘缘甜甜一笑,“你以为不是打仗么?婚姻就跟打仗是一样一样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我娘跟我说的!现在她就把我爹压倒了,你看我爹都不敢纳妾呢!” 要说路缘缘的娘,此人热心又八卦,直率又爽朗,的确不是一般的战士,这点刘执承认,但她这番谁压倒谁的言论,刘执却不甚赞同——要是感情能这么可控,那也没什么意思了。正是因为人的情感有时会远远压制人的理智,才有它独特的魅力。 不是每个人谈感情都用脑子的,她想找个用心的。 路缘缘断然不会想到平日看起来镇定淡然又理智的好友心底竟会有比她还幼稚的念想,跟她那热心的娘一样飞出去给她探听消息了。 且很快就带回了情报:“我表兄以前跟他做过同窗,他说啊——”路缘缘卖了个关子,偷看刘执的表情,看她神色淡淡的,便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吊胃口道,“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刘执懒懒地翻着桌面上的书,“说他不怎么样呗。” “咦?”路缘缘睁大了双眼,拍手啧啧称奇,“你怎会知道?你是不是早就跟你大哥打听过他啦?” 刘执连解释都懒得解释——路缘缘问谁不好,偏问她那个只要表妹一提到男人就色变的表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路缘缘这个傻蛋不开窍。算了,不开窍就不开窍吧,反正她那个表哥人不怎么样,书读的一般,气量倒小得惊人,而且路家也没这个意思,这种连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刘执就不提点她了。 路缘缘拉着她不依不饶,“嗐别读啦,你快说是不是?” 刘执只得放下书,“不是,我瞎蒙的。” 路缘缘似信非信地瞟了她一眼,末了,捣她一拳,“我们是好姐妹,信你啦!不过你蒙得可真准!表哥的确说他不好,说他人长得还不错,但是招蜂引蝶的呢!” 刘执笑了笑,“哦,那不是挺好,最起码不是丑到以后对着他吃不下饭,反而秀色可餐。” “哎呀,”路缘缘见她不在意的样子,急了,“什么呀!我给你说,这样的男人容易花心,以后三妻四妾的在外头拈花惹草,能气死你。” 刘执还是笑而不语,路缘缘心想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腾”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跑,“不行,我得再替你打听打听他家风严不严,可别纵得他胡作非为!” 跑到一半儿又停下,回头道,“对了,我还跟表哥打听到他的名字了,叫贾楠竹,听这名儿倒不像是混不吝的二世祖,但是也不好说啊……我不放心,我再去我弟弟那儿问问,他现在请的老师以前教过京学的子弟,说不定就教过贾楠竹!”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走了,跟她那风风火火的娘行事如出一辙。 刘执起身没来得及喊她,影儿就没了。刘执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贾楠竹。她是不是太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竟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只常听爹娘说什么“贾家那孩子”、“贾家那小子”的,大哥有时则直接称呼他为“贾家老二”,多半因他在家族中行二。 楠竹……刘执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嗯,其实不太好听。 第三十六章 两小互猜 贾家老二的底细,刘执至今算不上清楚。路缘缘冒冒失失的,也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外乎是人长得俊,书读得好,之前出去游过两年学,回京城没多久就外派了,除了缘缘的表哥对他颇有微词之外,其他人都表示此人人品还是不错,与大家相处和谐。 其实以刘家的身份地位,想要将贾真从小到大的芝麻绿豆事儿全打听清楚那都是小菜一碟儿,只不过刘执不感兴趣,甚至对此还有些排斥,家里人才不敢过多提起,怕物极必反,愈加引发她的不满,最后反倒坏事儿。 也就路缘缘这个头脑简单不明所以又过度热心的家伙敢在她的雷区蹦跶来蹦跶去的乐此不疲。 没错,刘执很讨厌包办婚姻。不,不是很讨厌,应该说是深恶痛绝。但她又深知这场婚姻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就算百般宠爱她的二叔,也不能纵容她乱来。本来么,二叔自己的亲闺女儿,自己的堂姐刘铎,连撒泼女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都拿出来了,形象尽毁,照样儿做不了自己婚事的主,何况是她了? 她知道有些时候只能认命,若天地间只有她一个,她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惜她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她长到这么大,在乎的人已经太多了,而且还在继续增多,人在世间就会有羁绊,有羁绊就没有办法任性妄为,她想得很清楚,很明白,也很索然无味。不能反抗,便只能低头,虽如此,却还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安静无声地抗争了一下,尽管改变不了什么。 最起码反抗了不是?刘执自欺欺人地笑了一下,回答了眼巴巴等着的宁都的问题,“是不错。贾大人,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贾真就歪头看她,“清清真的这么认为么?” 刘执点头,“那还有假?” 贾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清清很好,很好。” 他也重复了一遍,刘执突然间有点心烦意乱——贾真这狐狸,分明扮猪吃老虎,之前的愣和直多半都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精得很,说不定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直在试探自己罢了,方才他不是还问自己是不是也是京城来的口音有亲切感么?眼下他这么说,可能是笃定了此事,而且经过考察之后对自己还比较满意,也放心了。 可是凭什么? 刘执越想越来气,看自己未来的妻子不丑也不傻,你可算松了口气满意了是吧?可还没问她的意见呢——等等,方才自己好像已经顺着宁都的话表态了……刘执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将刚才那句夸他的话收回,要不然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相亲成功了似的……实际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刘执一脸懊恼,贾真笑着给她夹菜,“清清怎么不吃?看你瘦的。” 刘执:“……”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有些对付不了贾真,不知怎么,一见到此人,情绪上的东西就太多了,使她变得没有那么冷静理智,常常不自觉上套。 月上中天,这场“夜宴”终于在别别扭扭中结束了,本来贾真还不见外地想直接住这儿算了,被刘执好言劝退,“明儿魏大人要审案,贾大人不说要过去旁听么?” 旁听就得拿出父母官架势来,穿着一身便服,还是穿了一整天都起皱了的,着实不雅观,怎么也得着个官服才是。 贾真恍然大悟,“清清想得对,是我疏忽了。清清真是我的贤……” “啊呀,对了,快去给贾大人拿灯笼照明!” 刘执慌忙中推了小桃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小桃愣模愣眼儿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灯笼不早都打上了?要不黑漆漆的,你们能在门口儿聊天儿? 贾真笑了笑,也没再往下说,作个揖,领着属下告辞了。 小豆子望着他的背影感慨,“贾大人可真亲民呀!不像我们村里那村长,有时候比恶霸还凶呢!” 小桃卖弄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官大有学识的人,越是谦逊有内涵,就那种有点儿权力的芝麻小官儿才喜欢上蹿下跳呢!我说的对不对主子?主子?” “哦哦,对,对。”刘执回过神儿来,胡乱点了下头,转身回茶楼了。 小豆子有些疑惑,挠头:“小桃姐,我怎么感觉刘掌柜今天怪怪的?” 小桃也有些迷惑不解,“可不是,主子今天心不在焉的。可能是担心明天升堂那骗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吧!你看她今天嘚瑟的,还给魏知县叫嚣——放开!我自己能走!” 小桃说着,捏着嗓子模仿起那女骗子的神色来,逗得小豆子哈哈大笑,“真像,太像了!” “小豆子。” 这边姐弟俩还在门口唠得欢,对面有人喊了一声。 小豆子忙一边跟小桃摆摆手一边往回跑,口中应着,“哎,三公子您还没睡呀?” 李三面无表情道,“睡不着,等你呢。” 小豆子吐了吐舌头,进铺子去了。 看对面李家茶铺很快落了栅,小桃也甩着手绢回自己家了——今天大家都有的怪怪的,连宁都也是,不是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么,怎么今天屁话那么多?不行,不对劲儿,得找他问问去!小桃八卦的兴致一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噔噔噔地跑去二楼了。 与此同时,李家的茶铺里也没熄灯——哦,不对,方才也没点灯。 黑暗中,李三盯着小豆子问话:“刘掌柜和贾大人席间都说什么了?” 小豆子到底是小孩子,疯跑了一天,这时候吃饱喝足就困了,敷衍道,“没什么,就闲唠嗑儿。” 李三来了婆妈劲儿:“唠什么了?” 小豆子眼皮越来越沉,懒得动脑子回想,便翻了个身,脸冲着墙,想到什么说什么,“就互相夸呗……对了,好像他俩都是京城来的呢。” “嗯?”刘执是京城来的,难怪出手那么大气,而且两人果然是旧识么?李三扒拉他一下,“那就是两人早在京城时就认得了?” 小豆子没有回答。 李三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发现这小子话没说两句就已经会周公去了,连呼吸都睡匀称了,只得作罢。 京城么…… 第三十七章 升堂审案 京城里下来的官儿,要审芝麻绿豆的案,老百姓们还是头回听说,因此离公开升堂审案还有半个多时辰,围观群众就将县衙给团团围住了,那长队浩浩荡荡的一直排到公堂跟前儿,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嫁娶呢。 都是想看个热闹唠个闲嗑儿而已,所以就算后来从衙役口中得知贾知府只是过来旁听一下,并不是亲自升堂,大伙儿也没扫了兴,照样儿聊得热火朝天,七嘴八舌地讨论案情。 “知道吗,那骗子还骗过我家街坊呢,不过骗去的钱财不多,没报案,就自认倒霉了。” 说话这人不知怎么还语带一丝得意,好像这是啥好事儿与有荣焉似的,着实令人费解。 “是吗?听说那骗子是个女的?” “你才知道哇?据说还是个美人呢!要我说有这姿色,找个男人靠不就完了,做什么搞诈骗么,劳心劳力的还挨抓!” “你懂个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人家不是有一技之长,想自力更生嘛!妈的,作为一个爷们儿,我竟然还蛮佩服她的!” “哈哈哈,别出心裁!那你佩不佩服她坐大牢的勇气?” “去去去!” 几个衙役听到这边不着调的议论,板板着脸跑过来一挥手,跟哄小鸡似的:“不听滚蛋,不要在这儿传播助长歪风邪气的言论!营造和谐环境,人人有责。再瞎说过嘴瘾别怪我给你们都抓起来跟她一起坐大牢噢!” 那几个闲汉一听,赶紧闭了嘴,堆了笑脸,“听听听,官爷莫生气、莫生气。没事儿闲的瞎扯个淡么,别当真,我们可都是守法的良民。” “扯蛋?别扯了裤裆!”衙役大哥没好气儿地叉腰骂几人。 几个祸从口出的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错了错了!” “正事不足!”衙役大哥又狠狠瞪了他们几眼,回去站岗了。 刘执带着小桃宁都他们在门外转了一圈儿,发现来晚了,根本挤不进去。 宁都会功夫,当然可以直接带几人跳进去,但要“飞”过墙去,少不了搂抱扛的,主子刘执毕竟是个女子,触碰多有不便。他是侍卫无所谓,只听从指令,就看主子发不发号了,因此便探询地看向刘执。 刘执本想让宁都过去跟衙役大哥打声招呼,这样就能帮忙通出一条道来,而且这也不算走后门儿,本来么,她们可是苦主,当事人都进不去,你们看的什么热闹?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意思,李三便从后边走上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知道公堂那边儿有一道墙,墙根儿底下有几块大石头,咱们可以翻墙进去,一拐就到了!” 小桃一听不禁翻了个白眼儿——这李三是真没啥正事儿。方才衙役大哥教育那几个闲汉时怎么没连带把他说上几句?自家主子是什么身份,李三竟然怂恿她翻墙! 就算不考虑身份,哪个女子有门不走,没事闲的翻人家大墙的?连她长在乡下都不会干这事儿,何况主子这么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了。 只是还没等她把白眼儿翻完,耳朵里便清清楚楚地传来她家主子的声音,“李三儿,那墙在哪儿?带路。” 小桃就这样翻着白眼惊愕地张大了嘴。 宁都看她嘴歪眼斜的,关心道,“中风了?” “去你的!” 小桃抡起拳头就要给他一下子,宁都连忙躲开,一边往前走一边嘲笑,“你打我,一会儿我可不托你过去,就让你骑在墙上下不来!” “用得着你托!” 小桃啐了他一口,心烦意乱的,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不怪她娘在家时常说,守啥人学啥人,特地把她送进大户人家干活,能挣钱还能学学礼仪规矩长长见识啥的,是好事。可主子这守着李三,怕不是要学坏了? 便纠结着要不要给京里的大人通个信儿,可通信儿不是背后告状背叛主子么?但她也是为了主子好呀,她说话主子又不会听…… 小桃天人交战之间,小豆子拽她衣袖,拍胸脯:“小桃姐,我翻墙可厉害了,你别怕宁大哥的吓,我也能托你过去,保证不让你卡那儿!” “一个两个的乌鸦嘴,你们才卡那儿呢!”小桃气咻咻的,“翻墙谁不会?我又不是没在乡下待过,但那是女孩子家家该做的事么!” 小豆子被她训得一愣一愣的,咧嘴挠头,指指前面兴冲冲的刘执和李三,“小桃姐,那、那我也去翻了,你在门口等等,一会儿等我进去了再从里边帮你开条路出来。” 小桃气得差点儿翻白儿,一把揪住他,“回来!” 小豆子不知她生得什么气,委屈巴巴的,“怎么啦小桃姐?” 小桃叉腰缓气儿,“……你家主子,素质可真低!好歹也是挺大个家族出来的,从小就没人管管他吗?” 小豆子一听这话,小脸立刻绷了起来,“小桃姐,你说的什么话?三公子虽然没什么钱财,也没了父母训导,但他人是特别好的,怎么就素质低了。” “撺掇我家主子翻大墙带坏她,还不是素质低?没教养的人才这么干呢!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什么身份,要是让人知道她翻墙,背后要笑掉大牙,她可是……” 小桃说到这儿舌头一绊咬了下嘴,好容易止住话,气头上差点儿说露了馅。 小豆子听了,表情愈加严肃,“小桃姐,刘掌柜的确有钱有才,会读书,会替大人们写方案,很厉害的样子。但刘掌柜有刘掌柜的好,我们三公子也有三公子的好,你怎么能说我们公子带坏她?刘掌柜已经是个大人了,她能分辨好坏……别说她了,连我都能。” 小桃瞪大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多管闲事?” 小豆子见她较上劲了,知道这么说下去只会越来越惹怒她,赶紧转移话题指指站上大石头的刘执,“……小桃姐,你看刘掌柜笑得多开心啊!” 小桃果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刘执踩着石头,李三站在旁边好像在给她讲解什么,她点点头,尝试着抬起脚,将脚尖卡在墙壁的一个缝隙里。宁都在旁边抱着肩膀看,不屑地摇摇头,巴不得施展功夫一下子就飞过去又不得不忍住等着。 刘执悟性很高,身子又轻盈,踩稳了第一步,根本不用再教,一使劲儿紧跟上第二步,竟是三两下就坐上了墙头。 小桃怕她摔了,也顾不上跟小豆子说话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主子当心!” 刘执坐在墙头上晃着两条腿儿俯视她,“小桃,你也快点儿爬上来,这上头风景不错,还凉快呢!” 小桃冷不丁抬起眼,被太阳光晃了一下子,赶紧拿手挡住再看,墙头上坐着的主子,好像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一个了,却又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小豆子有一句话说得对,刘执是很开心,你看她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可…… 第三十八章 抱抱失败 可李三的素质还是低! 小桃气呼呼地瞪了带坏刘执的罪魁祸首李三一眼,李三正咧嘴笑呢,见状莫名其妙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扁扁嘴可怜巴巴地冲他一耸肩,一脸无可奈何。 小桃看回自家主子,发现她的裙摆都蹭上了灰,不用想,坐着墙头那屁股底下肯定也好不了。好在刘执为了扮已婚妇人,平日穿的颜色都比较暗,上边还有些繁复的花纹,不细瞅倒也看不大出来。 其实刘执根本不在意这些,她这次出来就是放飞自我的,要是在外头还拘着,她出京离家的意义何在?小桃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工夫,她已经跟后跳上墙去的李三小豆子研究着怎么跳下去了。 李三想也没想便道,“上来容易下去难,里边儿可就没有石头垫着了,踩着容易滑,直接跳下去还容易扭脚,不过没事儿,我先跳下去,在底下接着你。” 小豆子连连点头,“我也能接着刘掌柜,刘掌柜放心跳。” 宁都早就飞过去站在墙里了抱着臂往上看了,听了李三主仆二人的话,那常年冰块似的脸都快要绷不住了——一个破墙头而已,这把他俩显的! 他一个提溜刘执可不就下来了,用得着俩人费劲巴力的接?到时候接不恰当再砸个好歹儿的……不过这事儿还得看刘执怎么说,人家要是愿意让接,他也没招不是,他是侍卫,没有发言权。 刘执点点头,“那你们可接住了!” 得,宁都一听,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最近的医馆在哪条街了。 墙外的小桃一听急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主子怎么忘了?忙道:“主子!主子别急,等我爬过去接你,你等我一下啊!” 说着三两下就噌噌上去了,那动作行云流水的,比猴子爬树还灵巧,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duang的一下,人已经落到县衙院里的地上了,稳稳地站在宁都旁边,脸不红气儿不喘的。 李三竖起大拇指:“……真乃女中豪杰。” 小豆子一脸委屈:“小桃姐,那个,素质……” 连宁都愣了一下之后都忍不住拍拍她肩膀,“可以。有两下子,不行转岗吧。” “去你的!” 小桃鼓了鼓脸颊,白了他们几个臭男人一眼,张开双臂喊刘执,“来,主子,跳吧!我接着呢!” 看小桃那一副忠心护主模样,刘执忍不住笑意,“好。” 几人接二连三地进了院儿,往公堂里走,小豆子偷偷拽李三袖子,“三公子,小桃姐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啦?” 李三一脸懵,“什么好事?” 小豆子冲刘执努努嘴,“主子别装啦,我都看出来了!” 李三一挑眉,“看出来了?你看出什么来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 小豆子一脸不服气,“我可不小了!我啥都懂,你方才难道不是趁机想抱刘掌……唔唔。” 刘执听到动静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俩,李三的手捂在小豆子口鼻上,小豆子拼命想说话,脸都憋红了,忙问:“怎么了?” 李三灿然一笑,“没怎么,头回看升堂审案,激动的大鼻涕泡都出来了,给孩子擦擦。” 小豆子:“……” 李三说着,真松开手掏出一个帕子来。 小豆子得了喘息,呼哧呼哧地喘气,“我哪有大……唔。” 李三笑眯眯的将帕子捂上去,“快擦擦,一会儿进嘴里去了。” 小豆子哎呀咧嘴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哀嚎一声——主子这分明是什么来着,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叫…… 前面小桃在喋喋不休地气宁都,“呵呵,侍卫月钱比我高?别吹牛了,我才不转行……哟,哟,干嘛?冷着脸干嘛?你是见不得我样样儿比你厉害,恼羞成怒了吧!” 对了!就是这个,三公子定是恼羞成怒了! 小豆子一砸掌心,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李三早就恢复神色自若的模样走到前面去跟刘执攀谈说话儿了。 小豆子虽然年纪比几个人小,但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娃娃了。见主子今天这么反常,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又不能再拽着李三问了,急得团团转。同时也忍不住跟小桃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起来——主子虽然长得不赖,但多年来从不近女色,好像压根儿心思就不在这上头,连他那弟弟都快成亲了,他还是孑然一身,如今似乎突然开了窍儿,可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刘掌柜呢? 刘掌柜可是有夫之妇! 想到这,小豆子又吓得够呛,好像事情已经发生了似的,鬼鬼祟祟地四周打量,忍不住脑补起李三如何跟刘执献殷勤被刘执的夫君发现一顿好打的场景,小小的叹了口气——以后每顿少吃两个馒头,攒点钱给主子下半生留作治病用吧。 李三完全没想到他家竟小豆子如此贴心,已经开始为他的下半生打算了。跟刘执聊着案情,“那骗子昨天说的话,似乎还有隐情,不知道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有什么隐情认了错,我也不会揪着不放,若是做错事还作假证词狡辩,就得让官府教教她做人的道理了。” “嗯,对。” 看着刘执认真的神情,李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还想着小豆子方才说的话——这小死豆子!人小鬼大胡思乱想,什么叫他趁机想抱刘掌柜?好像他是什么登徒子要故意占人家便宜似的!让人听去了怕不是要多心,他不是好心怕她摔了么,哪儿就想那么多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三自我安慰罢,长出了一口气,尽量忽略心中残存的那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遗憾。 “李三?”刘执回手一把拉住他,“想什么呢,怎么直愣愣的往前走,再走撞树上了!” “噢!” 李三回过神儿来,低头看刘执拉自己袖子的手,纤长细致,跟水葱似的嫩,本来么,刘执只是早婚而已,年纪还小着呢。再往上看,她常年挂着一丝恬淡的脸庞上,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他语言匮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瞅着特别顺他的眼。 刘执看他发呆,不解:“怎么了?”跟中邪似的。 李三不敢再看,想垂下眼睛,却又不小心看到她宽松妇人衣服中露出的一截白净脖颈,忙转开视线:“没、没怎么,快升堂了吧,咱们赶快过去,别迟了!” 第三十九章 诈骗原因 刘执觉得李三有点儿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呢,又说不上来。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起来,不像平日里那么甩甩搭搭的了。 “还往哪儿走?到了。” 李三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可不是到了么。人都差不多齐了,魏知县已经端坐在堂上,表情十分严肃,蒋师爷在替他整理案词;旁边听堂的是气宇轩昂的年轻知府贾真,他着了官服,端坐在位,气定神闲之余更有一股气势如虹的感觉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就跟刘执一样,搭眼儿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俗,受过良好教育,知书达理的。 差不多的年纪,人和人的境遇到底是不同的。李三抿抿唇,心情复杂地从他玉白的脸上转开视线。堂下,和刘执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已经成为了千夫所指的被告,审判结束后很可能还要沦为阶下囚。 说句粗俗的,贾真一看见刘执,那眼神儿比看见爹娘都亲,恨不得立马站起来迎过去——后来大抵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有损形象,屁股扭动了一下,硬是将这股冲动压制了下去,到底没做出来与身份不符之事。 刘执领着小桃进入堂中站定,礼貌地冲他和魏知县等人笑了一下,点头示意,“各位大人。” 那沉稳的气质自不肖说,围观众人都靠相面断案,还没审呢,心里已经开始有所倾斜了,“……这原告一看就是个好人,你再看那被告,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一眼不像个省油的灯!” “这怎么看出来的,你不是嫉妒人被告长得好看吧?” “切,你瞎了,难道原告不好看么?我看这被告男的见了都跟苍蝇似的呼上去,难怪上当受骗的男的那么多……原告那气质他们臭鱼烂虾的敢么?不过心里想想意淫一下罢了!” 蒋师爷隐约听到这些跟案情无关的废话,忙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安静!原告也到了,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升堂。” “威——武——” 两边的衙役一听,赶紧开始敲棍子喊口号立威严,别说,这一番操作还真给大家镇住了,先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一听蒋师爷说要升堂了,再加上衙役这么一喊一敲,乱糟糟的会场瞬间静了下来。 连那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女骗子都被这声声威武喊得心虚了似的,表情有些紧张地绷了起来。 待清堂肃静下来后,魏知县开始按照惯例问话,“堂下被告丁氏小铃,兹有桃溪街茶楼老板刘氏状告你诈骗其家丫鬟李桃钱物,可有此事?” 小豆子一听,悄悄跟门口的李三咬耳朵,“原来小桃姐跟三公子是本家哎!” 李三“啧”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堂中,“听点儿有用的!” 小豆子扁扁嘴。 丁小铃听到问话,竟理直气壮地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众人哗然,魏知县也有点儿懵圈——刘执这边准备了不少证人和证词呢,他本来都准备说“人证物证俱在,休要狡辩”,而蒋师爷也准备好将证词呈上来了,谁成想这丁小铃居然毫不反抗地立马认罪了,和昨天负隅顽抗的态度迥然不同。 乖乖!这刚升堂就要结束了?魏知县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升过这么短的堂,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贾真,又问丁小铃,“那个,被告丁小铃,你的意思是,你认罪了?” 丁小铃点点头,拍拍胸脯,倒有一股子侠气了似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被你们抓到也没个跑了,我认罪。” 场内场外不说无一不惊讶吧,也或多或少露出不理解的神情,除了刘执,小桃都快跳起来拍手称快了,她还是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下文。 果然,没等魏知县下令定罪,丁小铃又道,“但是大人,我诈骗不是为了自己,是有缘由的。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希望大人念在我坦白从宽、一片善心的份儿上,法内容情,减轻处罚。” 众人一听——还有啥内幕? 小桃气得揪手绢,她就知道这该死的丁小铃不是好摆弄的,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鬼道得很! 魏知县定了定神,问道:“有何内幕,你且说来,法不容情,但若真是事出有因,值得宽恕,可以考虑量刑。” “回大人,是这样的,我从小是个苦命的娃……” 又开始卖惨博同情了,就会这一手!小桃气得跳脚,高声打断她道,“这是公堂,你说什么小时候,就说你诈骗的事儿!” 丁小铃毫不退缩,“你知道这是公堂还大呼小叫的?大人们都没不让我说,你就听着得了!” 魏知县眉头皱起,蒋师爷亦颇感头痛,两手一挥:“住口!公堂之上,休得无礼!原告钱财有失,悲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需控制情绪!被告讲述应尽量简洁明了,掐头去尾,长话短说划重点!” 小桃恨恨地住了嘴,心里盘算着等丁小铃从牢里出来非用麻袋套住揍她一顿不可!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口口声声教育小豆子的“素质”之类的屁话——本来么,反正她是没到那个层次,气头上只想骂娘。 丁小铃乖巧做作地应了声“是”,娓娓道来,“闻者落泪,听者伤心……我小时候吃过的苦就不说了,反正稀里糊涂地也长了这么大,十分不容易。因此我就特别见不得别人跟我一样受苦,那句话儿怎么说来着?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见不得别人淋雨,总想给别人撑伞。” 小桃胸口起伏——编,再编,她就是这么上当的,看别人还信不信! “我遇到爷爷之后就觉得他跟我一样,都是身世可怜之人。爷爷一辈子为了儿女操劳,年纪大了,儿女反都不管他,去城里讨生活,丢他一个人在乡下,靠种点菜维持生计,累了一身的病还惦记着攒点铜钱给人家送去呢……有一次我看他都咳血了,病得不能再拖了,就想带他去看病,可看病需要钱呀,家徒四壁的哪儿有钱啊?” 丁小铃说到这儿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众人议论纷纷,魏知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给一位素不相识的可怜老人治病,才跑去诈骗?” 第四十章 判决结果 “呸,谁信呢!” 小桃忍不住又啐了一口,还要再骂,刘执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警示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骂人无益,要是骂人坏人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国法家规不必存在,大家亦不用念书了,直接学骂人语录不就好了。 小桃虽明白此理,却还是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不骂出来着实不解恨。她就纳了闷了,她家主子到底是怎么忍住的气,还能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听丁小铃扒瞎,跟个毫无关系看热闹的旁观者似的,她都快气炸了好么! 丁小铃道,“民女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诈隐瞒,若大人不信,自可将老爷子传来问讯。” 魏知县点了点头——他是快退休了,可还没糊涂,办了这么多年案,经验是有的,他一早让人去传那老爷子了,本来丁小铃在他那儿住,就得传来问讯,别看他年纪那么大,可好人坏人不分年纪,搞不好还是共犯呢! 因为早有安排,所以不消片刻,老爷子就在两个衙役的搀扶下到位了。看那架势走路都费劲,让人架着,一路还“咳咳”的不停咳嗽,肺要再长得往上点,怕是直接要咳出来了,近处看热闹的不免嫌弃地捂上了口鼻。 老爷子可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一看公堂左右都是表情严肃的衙役,堂上还坐着两位大人,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腿一软就要下跪。 扶他的衙役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撑不住要倒在公堂上了,忙拼力架住,一个死命往下坠,一个使劲往上兜,衙役急了,忙大声禀报道,“大人,这老爷子身体太差,一路好不容易带过来的,这一折腾,怕是要不行了!” 众人哗然——这倒是和丁小铃说的对上号了。丁小铃一早被抓起来,应当没有时间跟老爷子串供,倒显得她的话确有其事了。 不等魏知县着人去传大夫,老爷子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打紧的,还能撑住,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一脸惊愕地冲跪在旁边的丁小铃道,“娃啊,我听官府的大人说你犯了事情,骗了人家钱财……我咋的也不信,这……” 差役忙将那包东西呈了上去,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包银子。 小桃立马激动得跳起来,指着那包银子道,“一、二、三……这就是从我那骗去的银子,我认得!” 不待大伙儿说话,丁小铃突然“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爷爷,我自小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自从遇到了您,才算有了个栖身之处,拿您当自个儿亲爷爷待的,看着自个儿爷爷身患重病,怎能无动于衷,可卖菜那点儿钱啥时候才能够您治病啊……我、我一急就动了小心思,想出了让别人预付菜钱的法子,我没想骗他们,寻思着以后慢慢用菜抵呢,谁知就被人告了,我怎么可能是骗子,您看我都没跑……” 没跑?你怕是没来得及跑。 刘执心里头笑了一声——这丁小铃,还真不是一般人物,明明就是要跑路之前被人逮住,无奈才忍痛割爱那包黄白之物,编出这么个现场销赃的借口,亏她想得出来。 这样一来,既使她方才说的话可信度又深了一层,而老爷子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说不定还要被她的话感动。 果然,老爷子一听,拿袖子擦眼睛,“唉,你这孩子,你……青天大老爷,我作证,这孩子绝对是个好孩子啊,平时帮我做饭倒水啥的,可勤快可孝顺了,比我那亲儿子都强百套,这事儿定然是有误会……” 小桃听得愣模愣眼的,一时间都忘了骂人,看那老爷子哭天抹泪的真情流露——难不成丁小铃说的是真的? 连苦主都迟疑了,何况他人?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就说这姑娘看着灵,不像那样人。” “得了吧……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了?有手有脚的,犯不上么不是,再不济嫁个爷们儿就完了,用不着诈骗。” “嗐,谁知道呢,听大老爷判吧!” 这时候,魏知县派的人也将老爷子周围邻里盘查了个遍,老爷子确实是当地村里有名的老实人热心人,谁提起他都说一声忠厚,病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老了老了的还一时兴起诈骗,真要诈骗也不能不跑路不是,谁还拿着银子送回来。 面对这个调查结果,公堂上有一瞬间的沉默,直到刘执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你这孝心真是感天动地,菜钱是预支,可那篮子海参是怎么个事儿?” 她这一说,众人才想起案件梳理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呢,你说预支人家菜钱是经过人家口头同意也就算了,海参你也“预支”啦? 刘执这一质问打乱了丁小铃原本的计划,她寻思人家只会追究贵重的银子,都忘了圆海参的事儿,脸刷地一红,眼珠子一转,窒了一下方道,“……那、那个,我是想给爷爷补补身体,没想那么多。” “哦。那何不用预支的银子去买,非要顺走我家小桃的呢?” 刘执面色仍淡淡的,语气声调一点儿也不咄咄逼人,但还是听得丁小铃汗如雨下,“再者说,就算是一片孝心没想那么多,顺走后为何不直接给老爷子煮了吃,又拿出去兜售给李家茶铺的掌柜呢?” 哎哟,可不是!大家光顾着感慨人间有真情了,经刘执一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疑点。不管怎么说,顺手牵羊那不就是小偷小摸的作为么,何况她还拿出去换钱!这案情一颠一倒的来回变,一时众人迷迷糊糊的,又不怎么信她了。 这时李三又站出来作证,将她兜售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丁小铃先是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暗送了两个秋波,期望他能少说两句。李三就跟没看见似的,振振有词,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话语间还直指她人品不行。 给丁小铃气得狠狠剜他一眼——这种不解风情男人,诅咒你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啜泣着辩解说是想卖了换诸如人参之类更高档的补品。 审到了这一步,案情可以说基本是见亮儿了。丁小铃先前那一番哭天抹泪的说法,到底赢得了一波人的同情和信任,还有人愿意出钱给老爷子治病,又有邻人联名证实老爷子人品,还说丁小铃也属实热心云云。 多亏还有海参的事儿,否则丁小铃直接就无罪释放了。因为海参一事属于偷盗,也属于很严重的罪过了,按理应该在脸上刻“盗贼”二字,之后发配出去。 但考虑到丁小铃是初犯,又情有可原,还是个小姑娘,如此刑法怕不是要逼人自尽。况且海参金额不算巨大,又未销赃成功,损失也都一一追回,还有众人跟着求情,也就判了个蹲大牢的结果。 对于一个小姑娘家来说,蹲上几个月大牢也够受了,回头再多教化教化,教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有希望成为有用的人的。 对于这个结果,小桃是满意的,甚至当结果真正出来后,她又同情心泛滥,还有些可怜起听到判决后立马蔫头巴脑儿的丁小铃来。 退堂时,丁小铃恨恨地望着刘执嫣然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头去。 第四十一章 结案回家 刘执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人盯出了个窟窿,琢磨着处理完了这个小插曲,也该着手经营自家茶楼的买卖了。 不想被人叫住:“清清。” 见刘执回头,贾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笑眯眯道,“……清清一个女子,做事能如此思路明晰,果断利落,一点儿不受人情的干扰,佩服佩服。” 他神情真挚,言语恳切,刘执一时吃不准他这话是夸自己理智聪慧,还是在损自己不近人情,便只拿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看着他,等候下文。 果然,贾真打完哈哈,接着道,“清清给我出的主意……咱们什么时候推行?” 刘执一听就笑了,“贾大人,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热心帮忙出个主意而已,此事若要真推行起来,可不是我一个商人擅长的,因这主意只是一个大的方向,个中环节实在复杂繁冗,这一步步的实施起来,还得要大人自己做主才是。” 贾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看她一眼,“清清不打算帮我打理此事么?” 刘执很坚决地摇摇头,笑道,“我的茶楼也快开业了,到时候大人跟人商讨此事,想寻个安静的地儿,我是非常欢迎的,还要赠送几盘糕点,也算为大人搞民生大计造福百姓尽一点儿绵薄之力。” 这番话既说明了她不是故意推辞,而是要忙活自家茶楼的买卖,分身乏术;又夸赞了贾真有正事儿为百姓办事,还顺便替自己茶楼拉了下生意。 贾真只好笑了笑,打趣道,“送佛送到西,我还指望清清能辅佐我完成这次改革呢……既然清清没空,我只得自力更生了。只是万一到时候改革大成,功勋簿上可看不到你的功劳了。” 刘执亦是笑道,“这我是不在意的,本来我的贡献就是微乎其微,但我相信大人不会吝啬那一笔的,起码帮我宣传宣传茶楼,我便心满意足了。” 贾真见她真是一颗心都扑在了自己的茶楼买卖上,倒也不再说什么了,带着手下告辞,回去着手实施办学的事宜了。 李三在旁边听了半天,嘴没插上话儿,心可没闲着,寻思着这贾真可真是有点儿臭不要脸了,硬要人家给你出主意写方案书就不说了,听方才那意思竟然还想让刘执一直陪他执行完全盘的计划,那可不是短期能完成的事,他这不是得寸进尺么! 哦,合着人家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啦?时间就是银子知不知道!你官儿大也不能逼迫人家白给你干活儿挨累,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理你那摊子的烂事! 再者说了,人家已经给你方向了,是脑子蠢理解不了么?自己回去仔细看看琢磨琢磨不就完了,要什么都指望刘执,还要你个知府干什么?直接让刘执坐那位置得了呗! 还好刘执有原则,不是那种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人,她这一番话说得有软有硬李三听了很是解气,却完全没有深思此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旁边气个什么劲儿。 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家主子,小声道,“三公子说的是这个理儿,但有一点我不大同意,贾大人是知府,肯定不差钱,应该不会让刘掌柜去做白工的。” 李三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低头,“……我刚才想的又说出来了?” 小豆子抿唇点头,“……三公子,老毛病了。” 李三忙看刘执,好在刘执在送别贾真之后,又回头和魏知县蒋师爷说着茶楼开业请他们去捧场的话,并未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刘执知道自己对贾真有这么大的敌意,好像咋回事儿似的。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小豆子天真地抬头问道。 “什么咋回事儿!”李三虎了脸,“别老问这些没用的事儿,教你认茶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勤学好问!” 小豆子扁了嘴,嘟囔:“不问就不问。反正我看贾大人也没真想让刘掌柜过去挨累,说不定就是想让她陪着罢了……” 这话到了李三耳朵里,听着又不舒服了,但他直觉小豆子说得是对的——贾真看着可不像傻子,笑面虎似的装傻罢了,刘执竟被这样的人盯上了,不禁替刘执担心起来。 谁想小桃听到了小豆子的话,得意笑道,“人小鬼大,你倒看出来了!不过我也这么觉着,贾大人一口一个清清的,可不就是看我们主子好么!可惜呀,看我们主子好的人多了去了,贾大人虽然人材不错,但就小小一个知府,我看还配不起我们主子呢!” 小豆子闻言觉得不对,下意识“咦”了一声,李三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一下——小桃可真敢吹嘘,先不说她们一介商户竟然连知府都看不上的,听小桃这炫耀自得的语气,倒像刘执是个待嫁闺女儿,人人趋之若鹜似的。 小桃平日里对刘执是多忠心多维护多与有荣焉大家都是知道的,言语间有些不着边际的吹捧也可以理解,只是她说完宁都就重重地咳了一声,同时警示地看她一眼。 小桃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一吐舌头,强挽道,“所以么,主子就是想不开,嫁人太早了,要不然皇宫也是进得的!” “越说越离谱!”宁都狠狠瞪了她一眼,“进皇宫进皇宫的,当心被有心人听去给你抓起来!都晌午了,赶紧回去做饭,这两天大家净为你这破事儿跑腿儿了!” 小桃是个炮仗脾气说不得,立马叉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教育我?要说也得是主子说,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宁都,你是不是现在没人管了要上天?” 小桃嗓门大,宁都憋了一下,自觉跟她说不通,又怕这么说下去她再整出几句不该说的话来,干脆不理她,转身就往家走。 小豆子有眼色,倒转移话题劝起她来,“小桃姐,今天坏人蹲大牢了,大快人心,咱们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小桃笑眯眯点头,“那是自然,我给你做狮子头!”随即又收敛了下笑容,“说起来那丁小铃也有点儿可怜,我老家乡下也有这么一个姑娘,无父无母,她从小呢……” 那边小桃给小豆子讲起故事,李三却琢磨起了别的,刘执背对着他,还在和县衙的两位客套,也不知唠的什么,说得那两位都乐呵呵儿的。看着刘执单薄的小身板儿套在不甚合适的宽松妇人袍里,李三若有所思…… 第四十二章 分享秘密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然经过这一遭破事儿把大家都折腾个够呛,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起码围观升堂的群众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倒霉掌柜,茶楼还没开业呢就被人给诈骗了,又傻又可怜的…… “你说,这么傻能做买卖么?” “怎么不能,被骗的又不是那掌柜,是她家小丫鬟!” “可倒也是,刚才看那掌柜还挺淡定的……对了,那地方在哪儿来着?” “嘶——桃溪街!你长耳朵听了个啥?白站恁么长时间了!” “我光听主要案情了,没注意这些细节……桃溪街,那也不远啊,等哪天开业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得嘞!” 小桃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议论此事,不免羞愧,揪着手绢讷讷对刘执道,“主子,咱们家好像红了,不过是黑红……” 刘执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多亏了你这事,如今我们非但没有任何损失,还正好省去了宣传的费用,等于赚了。这岂不是上天相助,否极泰来?” 小桃心眼直,一听自己非但没做错,还有功劳了,心里顿时好受多了,立即收去了愁容,面上美滋滋的。 小豆子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刘掌柜可真会说话。” “你才发现啊?”李三嘁了一声,“刘六儿这嘴厉害得很,说话很有一套,她骗你你都看不出来,当心给你卖了!你看你小桃姐不就掉沟了,她有什么功劳?还当真了!” 小豆子撇撇嘴,不乐意了,“三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刘掌柜是好心安慰小桃姐,怎么就是骗人了……再说她卖我干什么,我又不值钱,刘掌柜才不是那样人呢!” “哎哟,臭小子,白养了你这么久,胳膊肘往外拐了!”李三不忿。 小豆子低声咕哝,“我没拐,是三公子说话不注意分寸……我是为你好,这话我都不爱听,当心刘掌柜听见了不理你了。” 李三手抚胸口,悲痛状:“好好好,孩子大了敢顶嘴了!我一个大人,不与你小孩儿一般见识,看哪儿好上哪儿去,一会儿回家你就卷铺盖卷去对面儿你刘掌柜家吧!反正她那么好,肯定能收容你!” 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委屈道:“……这还叫不与我一般见识?” 都撵人了…… 小豆子算是发现了,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不是昨天起夜没看清楚路,脑子叫门挤了,吃的什么飞醋,好像就听不得别人说刘掌柜好似的,明明他跟刘掌柜关系也是不错的么,怎么别人夸刘掌柜他却不高兴呢? 难道是塑料姐妹花?哦不对,塑料友情? 也不像,主子对刘掌柜家的事还是很上心的,小桃姐出了这事,他也跟着着急上火的,出了不少力。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小豆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一蹦一跳地去前面找小桃讲故事。 李三见这臭小子全没将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颤巍巍地举起手指,“逆徒……” 正巧刘执此时回过头来,看到他做作的神情和姿势,愣了一下,随即笑问,“怎么了?” 李三忙正襟危站,若无其事地瞎掰道,“没怎么,这两天没睡好,身子僵,活动一下筋骨。” 刘执道,“都是帮我家忙活事儿累的,回头让宁都替你按摩一下,他懂穴位,保证立时见效。” “不用了!”李三慌忙摆手,“我现在动了动已经好多了,不麻烦别人了。” 刘执笑着点头,“那就好,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没拿你当外人。” 这话说得李三心里头一热,想说我也是,顿了一下却没说出口来——本来么,人家刘执家大业大能力强的,自然有能力帮扶别人,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李三一穷二白的有个啥?还叫别人不拿他当外人,倒好像刻意套近乎要占人便宜似的! 这么想着,就将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你一个女人,自己当家,事事都要顾也不容易,你相公怎么常年不在家么?” 这话稍显越矩,说完李三就有点儿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却是收不回了,只得紧跟上一句圆道,“男主外女主内也是常理……不知妹夫在外做的是什么买卖?” 好在刘执倒没生气,反而神神秘秘地四下看了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他呀——” 李三竖起耳朵,听那细柔的声音钻入耳朵,“还没出现呢!” 李三霎时心如鼓擂,也不知是被刘执这话吓的,还是她突然离得太近紧张导致的。 没出现,什么意思? 莫非真是像自己先前想的那样?之前刘执刚搬过来的时候他曾无意中听到刘执管他相公叫了声哥哥,当时李三以为这是两口子之间的爱称,还觉得这俩人腻腻歪歪的怪酸牙的,后来一想好像不太对。 看俩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说话的方式,的确不像夫妻俩,倒真像一对兄妹。 想到这,李三不知怎么有点开心,抿抿唇,还是想确认一下,“那前两次看见的那个男人……” “那个呀,那是我大哥。你没发现我俩长得特别像么?” 李三仔细回忆了一下,二人好像是有那么点儿连相,便道,“我还以为是夫妻相,没多想……” 刘执笑道,“我一个人出来做生意,不方便,还是得低调点儿好。” 李三点头,热心道,“那倒是。只是你还未嫁人,这样对你名声不大好吧?” 虽说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可万一到时候说不清楚,别人不信的话,以后还怎么嫁人? “没什么不好的。”刘执凑到李三耳边小声道,“反正我是寡妇。” “啊?”李三吃惊地叫了一声,那嘴张得比什么都大。 众人纷纷回头。 小豆子不计前嫌地大声关心道,“三公子,您这是咋了?嘴里能塞仨鸡蛋。” 小桃见自家主子脸上的狡黠笑容一闪而过,就知道主子定是又调皮了。不过刘执对外人一向持重,这一面一般人看不到,她跟李三逗乐儿? 刘执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叮嘱道,“李三儿,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这些的,你别给我说出去了。” 李三楞头八脑地“嗯”了一声。 刘执已经快步走到前头去跟小桃和小豆子说话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李三的心跟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似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第四十三章 林怡来了 刘执是个寡妇……刘执是个寡妇……刘执是个寡妇…… 这句话如同魔音贯耳,在李三脑中反复回响着。直到众人回到了茶馆,刘执吩咐小桃和后厨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打官司胜利,大家都应声欢快地忙活起来了,李三还处于懵懵的状态。 刘执见状,心下大乐,面上却平静地给他倒了杯茶水,“怎么了李三,心不在焉的,看你脸色怪疲惫的,是不是肩颈痛还没好?宁都啊——” 她喊了一声,宁都湿着双手从后厨赶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把滴水的青菜,“咋了?” 李三一惊,忙摆手,“没事没事!想问问一会儿吃啥……” 宁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 话没说完,刘执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小桃啥时候在哪儿买的熊掌啊?她怎么不知道。 “我稍微打断一下啊,”李三已经不是惊讶,而是受了惊吓,看了眼刘执,“恕我直言,刘六儿你也太客气了,这么多菜能吃完吗……” 刘执纳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宁都哈哈一笑,“李掌柜想啥呢?我话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没有。” 李三:“……”那您说了这么多废话,搁这儿练嘴皮子呢? 圈养的鸡和散养的鸡下的蛋都不是一个味儿,宁都出了京,好像也完全不是从前那个高冷严肃的宁都了。 刘执扶额:“……那有啥?” “香肠拼盘,炖了一锅山药排骨,烧了条鱼,还有几个青菜小炒。” 宁都一摊手,“净忙活小桃这事了,也没心情没工夫买菜呀,这些有的还是昨天剩的,集市早都散了,林师傅方才又喊他闺女出去小店里买了点,应当够吃。” 经他这一说,刘执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林师傅的闺女也过来了?我去看看她。” 现在林师傅已经在茶楼安顿下来了,刘执便让他把闺女也带过来在楼里端茶倒水打打零工,这小丫头才十三,就让老色鬼给盯上了,工也丢了,估计吓坏了,何况她自己在家也不安全,茶楼不短她这一口饭吃。 林师傅自然千恩万谢,只是家里的房子还需要处理一下,因此两头跑,缓了几天才把她带过来。 本来想让她来了就见见恩人,但刘执最近忙得够呛,林师傅也没好意思打扰她。 此时听刘执这么说,宁都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还是我把她喊出来吧!” 刘执一想也是,关心别人也是要讲究度的,否则林师傅心里会更过意不去,便点点头,“给我喊一下。” 很快,有人掀了帘子匆匆出来了,那是一个干瘦的小姑娘,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刘执便胆怯地垂下头去,局促地扯了扯衣襟,“刘掌柜好!感谢刘掌柜的大恩大德,收容帮助我们走投无路的父女两个,我给刘掌柜磕头了……” 说着,膝盖一软竟是要跪下去,刘执忙捞了一把将她堪堪扶住,“不必,若真感谢我,就好好做人,好好做工吧。你叫什么名字?” “是,谢谢刘掌柜,我、我叫林怡。”小姑娘好像很怕生,怯怯地答道。 李三这时候已经从刘执是寡妇这个惊天的消息中缓过来了,凑过来嘴欠道,“你这名儿起的,怪会占便宜的,年纪不大,谁都得管你叫姨!” 林怡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便忍不住扁了扁嘴,有点要哭的架势。 刘执难得忘了形象,回头瞪了李三一眼,和风细雨地对林怡道,“怡者,安乐、愉快、和悦、温和之意,你爹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和乐融融,怡然自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简约又上口,你说对不对小林?” “噗——” 林怡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还没说话,李三先没忍住指着刘执笑得直打跌,“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嗝……既然怡字这么好,你怎么不直接喊她小怡?” 刘执:“……” “哈哈哈怎么了,刘六儿你的脸怎么有点黑?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快喊呀哈哈哈哈……” 刘执平静地看他笑了一阵,面带微笑转向林怡,“小林,吓到了吧?习惯就好了,这个人是对面茶铺的李掌柜,名叫李绿茶。” “绿茶?”林怡稍显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是喝的那个绿茶么?” “对呀,他大哥叫黑茶,二哥叫红茶,还有一个弟弟,你猜叫什么?” 林怡想了想,“花茶?” “你可太聪明了!”刘执拍拍她肩膀,笑着赞扬。 林怡偷瞥了一眼已经笑不出来了的李三,抿嘴腼腆一笑,那意思——还嘲笑我,你这名字也好不到哪去么! “去忙吧,有什么需要就跟你小桃姐说。” “哎!”林怡这时候跟她熟悉起来,也没有最初那么拘谨了,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李三跟犯错误了似的,苦着脸看刘执,摊手,“我没想嘲笑小孩儿,就逗个乐儿么!” “没大没小的,第一次见面逗什么乐儿?万一人家小姑娘心理承受能力差,还不得由此落下心病!才十三,说人家是姨……说你是叔你乐意么?” 刘执嘴皮子利落表情生动,与平时持重老成的她很不一样,这时候才像个小姑娘了。 李三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小声咕哝,“那有啥不乐意的,叫我爷我更高兴……” 不过他不敢让刘执听见,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预感,照刘执方才这反常的表现,听见了这话可能会直接给自己一巴掌不惯着…… 但李三也因为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心里升起一股美滋滋的感觉,就像刘执说的,这是因为把他当自己人了吧?她对外人可都是一本正经的。 想到这,他也就更加放松,有啥说啥了,“刘六儿,你说这林怡,长得也不好看啊?皮肤又黄又干瘦的,就一双大眼睛还能看,我还以为得貌若天仙呢值当动用全城人力物力的,那有钱老头儿咋想的?” 第四十四章 感性李三 刘执却又恢复成淡淡的样子了,“林师傅好歹做过大酒楼的主厨,日子过得断不会差了,宝贝闺女怎么可能会养得那么干瘦。” 李三反应过来,拿拳头一砸掌心,“噢……你的意思说——她是故意弄成这模样的,想让那老头子彻底死心?” 刘执不置可否,这时,小桃从后厨钻出来,大着嗓门儿开始指挥大家伙儿摆桌上菜,准备吃饭了。 刘执也走过去吩咐了几句。 李三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豆子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三公子,你在瞅啥?” 李三眉头拧了个疙瘩,自言自语似的遛出一句,“小豆子,你觉得刘掌柜这人怎么样?” 小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呗!” “没了?” “没了。” 小豆子肯定地点点头,见自家主子表情好像不甚满意,恍然大悟道,“三公子你问的不是人品是长相么?” 他又看了刘执一眼,由衷道,“长的也好看,文静耐看,越看越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厌……不像那个女骗子,乍一看挺惊艳,越看越没劲!” “嘶——”李三觑他一眼,“小孩子家家,谁教你这些词儿的?” “没人教我呀,我自己学的。”小豆子有些得意,“升堂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说的。” “男的女的?” “男的呗!”小豆子回忆了一下,补充,“也有两个女的。” 听到那些闲散男人讨论刘执,李三不太高兴,趁机教导小豆子,“别学那些闲汉嘴碎,背后对人姑娘家评头论足的,不礼貌。” “……” 小豆子蛮惊讶的,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发现——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讲文明懂礼貌了?仔细一想,三公子好像真的好久都没有“口吐芬芳”了哎…… 因为李三本身长得那样儿,就像一个翩翩佳公子似的,所以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给人举止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形象才合理,因此他这悄悄儿的变化,小豆子竟才察觉到。 这变化显然是好的,至少小豆子这么认为,至于他为什么会变,却没有深究了。 只一吐舌头道,“三公子说得对,那三公子也不要背后说小林姐啦!” 说完,怕李三揍他,一溜烟儿跑回刘执和小桃身边帮忙去了。 李三果然举起了手,见这臭小子都会找靠山了,还在不远处拉着刘执的袖子对他做鬼脸,李三简直有些怀疑人生,反思——这皮孩子,愈来愈反了天了,难道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这时刘执回头,他忙放下手。 刘执笑道,“过来吃饭了。” “哦……” 众人落座,主要都是刘执茶楼的这些人,小桃、宁都、梁师傅、林师傅父女,马叔、小墩子……还有两个脸生,不太露面低调干活的丫头伙计,再就是李三主仆二人了。 这顿饭虽然是临时起意,东拼西凑的食材,亦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摆了满满一桌子,显示了主人的热情好客——量是管够的。 难得的是,席间没有什么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说些场面话客套话的环节,众人都是放开了吃,吃得自在,吃得和乐融融,谁要举杯了大家就一起干一杯,能喝多少喝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不用考虑那许多。 李三竟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娘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大娘和几个兄弟不喜欢他们娘俩儿,但有老爷子和爹在,过年过节一大家子也要聚集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还会来几个旁亲远戚的,面子上起码过得去,而且那时候他还小,就算感觉到恶意也很快忘记,因此尽管别人都忽略他,他还是十分开心——小孩子都喜欢热闹和团聚的。 刘执心情不错,胃口也跟着好,一直在吃菜,不过她向来细心,吃菜喝酒也不耽误她观察周遭环境,李三就坐在她旁边,情绪上的波动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李三的眼睛里有些晶莹,像散碎的星子落入天河,澄澈明亮,摇曳生辉。 刘家人大多数长相出色,最不济也是刘执这种清秀耐看型,尤其是她那堂姐堂弟,美得精致至极……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眸子,生动、干净、动人心弦。 刘执怕他是喝多了失态,嘴唇动了一下,却到底没出声打扰他,只在旁默默看着。 须臾,李三睁大双眼用力眨了几下,那天河便不见了,只余几枚星子依旧熠熠生辉。 似有所感,李三侧头向刘执看去。 刘执不动声色地收回余光,垂眸吃盘子里的一块排骨。 李三顿时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自己失态没人注意到,尤其是没有在刘六儿面前丢脸;失落的是刘六儿竟然完全没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情,说明她根本不关注自己——明明连小豆子够不着远处的菜缩回筷子,一个沮丧的眼神她都贴心地照顾到了。 想到这儿,突然有些吃不下去了。再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你自己多大个人了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还得别人照顾?小豆子才几岁,你跟他比个什么劲儿! 这么自我开导着,胸口还是沉甸甸的,压得慌。李三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儿,一到晚上就特别感性,跟喝醉了的林黛玉似的,想到深处甚至还偷偷哭过,他觉得一个大男子汉流泪甚是丢人,因而绝没有跟人提起过——好在他孑然一身,也没人可诉说。 眼下这是在别人家,要思考人生自个儿回家思考去,在这儿不能想太多了影响别人。李三这么叮嘱着自己,就抬起筷子准备夹块鱼肉转移下注意力。 只是那鱼盘子离自己有些远,其实伸一伸手也是能够到的——但他突然不想够了。要是伸手没够到还要站起来,显得跟孩子似的贪吃,若够到了距离这么远,半路没夹住掉到别的盘子里岂不是恶心人? 所以还是算了。 李三从不认为自己是想的多,反而认为自己是想得开,得不到的就不想再费力气了,生怕自己努力投入也得不到反而失望绝望,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会主动放弃一些东西的,仿佛这样才能自保似的。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就是有李三这种人也不稀奇。 因此他缩回了筷子,只顺道夹了筷子青菜。 但要说他不想吃鱼么?绝不是。 李三还盯着那盘鱼在犹豫,他是很喜欢吃鱼的。 犹豫着犹豫着,突然盘子里多了一大块鱼。 李三惊讶——怎么,鱼肉感受到自己的执念,自己飞过来啦? 一抬头,刘执正收回筷子看他,微微一笑,举着另一双筷子解释:“是新筷子,我的在这儿。” 李三低头看那块鱼肉白白嫩嫩的,沾了汁,连刺都剔干净了。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看着刘执在灯光下的脸和鱼肉一样白嫩,李三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去不该有的念头,低头猛吃,一边咕哝,“……还说不见外,多此一举,就用你的筷子我又不嫌……” 第四十五章 开业大吉 好事多磨,经历了几番波折,刘执的茶楼终于选在一个吉时吉日,风风火火地挂牌营业了。 开业这天,可谓是鞭炮震天,锣鼓齐鸣,彩带满天飞,整条桃溪街挤满了人,热闹得好似过年。 不仅知县大人赏脸带着师爷和开业礼前来捧场,竟连知府贾大人都亲自过来剪彩,可以说是给足了刘执面子和排场。 这种光景在临安真是闻所未闻,大家不禁纷纷猜测起这茶楼刘老板的身份来——怕不是有什么官宦的背景? 不对,就算有,顶多也就是和哪个官老爷有一星半点儿的牵连吧,要是背景强大的话,还用得着累死累活地做买卖? 可是,要是能搭上知府这个级别的人物,应该也不能是什么无名小卒才对…… 大家猜测了半晌,众说纷纭,最后得出来一个相对被大家认可的说法——这茶楼保不齐是贾知府开的! 知府这个官职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临安是商业之都,黄金遍地,贾真任职在此一段时间,眼馋了想赚点儿外快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他公事缠身,也不方便时时抛头露面,刘执两口子便是替他打理生意的管家!要不他能亲自来?知县那么大岁数了,能屁颠屁颠地过来捧场? 越说越觉得是如此,一时间议论得那叫个热闹。 刘执起了大早布置,里里外外地忙乎得浑身疲乏,又被各种嘈杂声震得眼涨耳鸣的,此时还得跟几位大人陪着笑脸,说客套话。 心下暗悔不该叫小桃来安排请鼓乐队的杂事,小桃这丫头,张扬闹腾得紧,给她个棍儿都能把天捅个窟窿,这哪儿是吹拉弹唱,分明是大闹天宫。 这般开业热闹是热闹,就是心肝儿脾胃肾都跟着那鼓点一颠一颠的,颤得慌。刘执生怕看热闹的人里有心脏不好的,厥过去再讹上她家,徒增是非。 要说人为啥这么多,全得益于茶楼刚开业,有免费试吃试品的活动,贪便宜的人么,永远不嫌少,甚至有人怕抢不到免费糕点,早早儿就来排队了。 看着楼下人群沸沸扬扬的,贾真叫刘执自去忙活,不用在这儿陪他们闲聊,左右他们也没什么事。 刘执也不跟他见外,安排了好茶好点,又下楼去跟这段日子结识的前来祝贺的街坊邻居们寒暄道谢,连城南卖护肤膏的张澜也如约而至,还给她带了一份开业礼。 张澜依旧是眉飞色舞的,说话嘁哩喀嚓脆,抬手遮着阳光往上瞧,“哎哟,这大茶楼,妹子底子厚哇,怪不得一出手就要那么多茶叶……姐祝妹子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咯!” 说着还挽住刘执的胳膊,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刘执对她这种直率泼辣的人印象很好,因而并不反感,笑着点头,“多谢澜姐,外头晒,快进屋吃茶吧。” 张澜却冲一边努了努嘴,给她一个眼神。 刘执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了几个“老熟人”——其中有装憨厚的李黑茶两口子、二流子似的李红茶她都认得,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干干净净的少年看着面生,但刘执心里推算,既然一起来的,他应当就是众人口中李家这一辈里最争气最得老爷子欢心的李花茶了。 想着她便看了一眼在门口帮她忙活分发糕点的李三和小豆子。 张澜撇嘴道,“三个都来了,占便宜一个都不带少的!” 刘执笑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承诺今日免费品尝的,不差三个两个的。” 张澜道,“要真是来品尝的也就罢了,就怕是来找茬儿的。我跟你说,我早看出来他们兄弟几个排挤李三,但人家的家务事么,外人也不方便插嘴……你那次怼李黑茶两口子,可真解气!下回你还找我,我拎不清哪个点能对付住他们,但你一说我就懂了,打个配合还是行的。” 敢情儿自己还把张澜打抱不平的侠义精神给激发出来了。刘执觉得好笑,点头应允,“再有这事儿还找你。” 又说了几句,将张澜送进去吃茶,一个转身的工夫,就听到有人在门口阴阳怪气地大声道,“唔哟,这不是三弟么?三弟在这儿给人家当小工呢?唉,自家的生意都不见你如此上心,八百年都不回一次家帮忙,你跟刘掌柜可真是感情深厚哇。对了,刘掌柜的相公呢?开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见男人在场?” 刘执笑了笑,叫张澜说对了,果然是来找茬儿的。这兄弟几个还真是炒菜打死卖盐的——闲得慌。 李红茶吊儿郎当地摇着扇子,“大哥,我也是多嘴好说,但你说三弟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黑茶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弟心善,看刘掌柜一个女人家的不容易,街里街亲的,帮帮忙无可厚非。” 李三原本笑着招待宾客,见了几人冷了一张脸,“你们怎么来了?” 刘执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两兄弟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和李三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似的。李三要是对他们破口大骂,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更容易受人指摘,忍气吞声又是莫须有。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阴阳怪气。 可惜李三需要顾及,她却是不需要的,刘执思及此,笑吟吟地走了出去,正要以她的智慧好好会会这爱扯老婆舌的兄弟几个,却见李花茶在他俩旁边微微皱眉,没等她开口,他先站了出来。 少年站出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玩笑般道,“三哥一向热心那不用说,茶铺又和茶楼签订了供给合同,帮刘掌柜不就是帮我们自己家的生意赚钱?出点力气而已,大哥二哥怎么算不明白这笔账?” 大家一听纷纷笑道,“是了,别看年纪小,李家这四小子真是做块生意的材料,这脑子遛得贼快!” 李红茶闻言就抽了抽面皮,没想到话头被自家人给截了,真想给这傻弟弟脑袋上来一扇子。 李黑茶堆了笑道,“没错,小弟说得有理,是我们狭隘了。” 李王氏也笑眯眯道,“你大哥他们这是‘吃醋’呐,故意这么逗你三哥,想让他多回家呢!既是两家互惠互利,我们家人也理应过来帮忙,哦?” 说着不等人答话,竟自来熟地端起一个托盘帮忙分起糕点来,可真是一副一家人在一起和乐融融的景象。 李花茶笑着抬头,见刘执出来站在门口,便冲她拱拱手,笑道,“这位就是刘掌柜吧?恭贺开业,祝刘掌柜财源广进,大吉大利!” 少年眉目舒朗,端正清爽,举止大方,看着可比他那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顺眼多了,不过到底也是“那边”的人,看长相是看不出什么的。 刘执这么想着,回礼道谢完毕,方笑道,“李四公子怎么知道我是掌柜,你见过我吗?” 第四十六章 李家四少 李花茶笑道,“不认识的,只是从模样气度推断出刘掌柜的身份。” “哦?推断?” 刘执被他这话勾起了一丝兴趣,“若推断错了岂不尴尬?” 李花茶依旧笑眯眯的,“刘掌柜穿梭于贵客之中寒暄问候,就算不是掌柜,也起码是个大管家的身份,况且刘掌柜气度沉稳,面相福泽,我观大家有什么事又都去向您请示,由此得知,您就是茶楼当家人,断不会错了。” 刘执心道,这小子对于细节的观察能力还不错,说话也圆滑,确实是比他那两个草包哥哥强多了。 只不过他要是品性好还好,要是也看不上李三,刻意针对他的话,那还不如那两个草包好对付呢。 但,从方才他说的话中看出,他话里话外对李三都有些回护的意思,目前没看出针对,说不定和他那一家子人不同。 正寻思着,李三应付完那两个哥哥,笑呵呵地过来了,给李花茶递了一块糕点一杯茶,“小弟,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你们茶铺不忙么?” 李花茶笑着接过,冲他眨眨眼,方才圆滑的老气横秋便不见了,恢复了少年之态,“三哥,再忙也得过来捧场不是,刘掌柜大卖,你也跟着大卖啊!你这不够了跟我那儿去拿补货,我不也沾光?” 李三笑着点头,一拍脑门儿,忙搂着李花茶的肩膀给刘执介绍,“这是我小弟李花茶,这小子可厉害了,别看才十六,自己那铺子干的风生水起不说,还会制茶,李家就数他最争气,传下了爹的一套手艺。” 刘执听他这么夸,也点点头,笑着赞道,“李四掌柜的确年少有为,我们方才已经说过几句话了。” 几人正寒暄着,突然有人插嘴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加我一个。” 回头,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背手笑吟吟地看着几人,确切的说……是看着刘执。 李花茶目带探寻,李三看清此人,却是脑袋“嗡”的一下,说紧张吧,倒也不至于,说不紧张吧,还真就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刘奉根本不记得李绿茶这个人,也没把李花茶这个小孩儿当回事,只对自己妹子笑道,“一番折腾,茶楼可算开起来了,心愿了了?” 李花茶多机灵,一听刘奉说话这语气,便笑道,“这位就是传说中刘掌柜的相公,茶楼的老板吧?” 传说中?呵呵,外边不定怎么传的了,多半跟李三一开始的想法似的,认为自己嫁了个有钱的老男人。 刘执瞥他一眼,纠正:“老板、掌柜,都是我。” “哦!”李花茶一脸佩服地抱拳,“原来如此,刘掌柜真乃女中强人。” 李三在一边干听着,没吭声,因为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刘奉好。 城里大多数做买卖的都是男老板,内人称呼一声老板娘即可,这女老板,相公该怎么称呼却不知道了。 要是关系好的,女老板年纪大的,随着叫一声大姐、姐夫也就罢了,偏偏刘执年纪小,刘奉看起来比他都大很多,叫妹夫不合适吧?随着刘执叫声大哥倒是合情合理的,可那不就露馅儿了么! 是以李三挠头吭哧瘪肚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幸亏此时刘奉也注意到了他,主动开口道,“小伙子看着眼熟,是不是那个……那个……” “对面茶铺的李三掌柜,你们见过的。”刘执好心提醒了一嘴,无奈。 她大哥这是啥记性啊?李三长得多有辨识度,她看一次就记住了。不过她大哥对于不上心的人确实多少有点儿脸盲,她也是不指望了,记得她刚认识路缘缘那会儿,这丫头天天去她家找她玩,有一天她大哥居然问她,“你怎么突然这么多朋友,天天都有不同的人找你。” 此时亦是场景重现,刘奉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李三掌柜,别来无恙?” 李三见他主动说话,忙跟他客套道,“托福、托福。” 刘奉又跟他们闲聊了几句,冲楼上使了个眼色,“听说大人们都来了?” 刘执点点头。 刘奉就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裳,肃了肃面容,“我上去看看……你就在底下忙活吧!宁都!” “主子。”他这一喊,宁都便跟鬼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板着一张脸。 刘执不禁纳闷儿,怎么宁都一跟着她大哥就一本正经的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一跟着她们说话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晒脸呢?这可不是她带坏的!只不过是环境轻松,这小子释放了天性罢了。 刘执自我安慰这工夫,二人已经往楼上走去。不多时,楼上便传来阵阵欢笑声,隐约听到几句“幸会幸会”、“有为青年”、“不敢不敢”的客套话飘过来。 说起应酬么,她大哥倒是比她强多了,毕竟经验丰富。刘执其实也不是不会应酬,只是懒得应酬。 李花茶见刘执眼神有些飘忽,便知她心不在焉了,笑道,“刘掌柜好福气。” “怎么说?” “您二位有夫妻相,人常道,夫妻感情甚笃,方会在外貌上越来越像。刘掌柜不仅婚姻美满,还生意兴隆,不是福气是什么。” 吉利话谁都爱听,但说多了在她看来又是另一码事了。听起来就像她在京城和那些小姐之间参加宴会时无意义的吹捧——“哟,这裙子真漂亮,哪里来的珍稀料子?”、“你这翡翠耳坠才叫国色天香,定是皇后娘娘赏的吧?” 她和路缘缘怎么成为好友的? 人散了,路缘缘坐着看了她半晌,说,“我给你说句实话吧,你这翡翠耳坠真土,下回别戴了。” 刘执笑着提醒她道,“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的。” 路缘缘皱眉嘟囔,“谁赏的跟丑有啥关系?那么老大一坨,耳朵都快坠掉了。再说,皇后娘娘赏你这么丑的耳坠,是不是故意给你难堪啊?我听说她家有个亲戚相中你了,你不干?” 刘执收起笑容,“大胆。” 路缘缘就翻了个白眼,“我是看你跟别人不一样,有些气节,才好心提醒你的,你信呢就小心点,你不信就拉倒,反正你要找皇后去告状,也没有证据,我就死不承认。” 说着提起裙子要走。 刘执笑道,“这话你亏得是跟我说的,那我也提醒你一句,你说话真口无遮拦,下回别说了。” 路缘缘瞪大眼睛回头看她,“蛮有趣。” 刘执道,“彼此彼此。” 聚会都散了,路缘缘总算露出个笑模样,“明儿去我家玩。” 恭维的话刘执听的多了,有的是有求于她,顺藤巴结,有的是别人指使,话里有话。真正关系要好的是不会不停地说这些的,虽说她和李花茶是第一次见面,生意人重结交,客套客套也属正常,可以理解,况且他长相清爽,说这些话也不会令人生厌。 但她从小见多了各色人,总有一种直觉——李花茶此番套近乎的作为,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李花茶见刘执只笑不说话,便也止住了话头,对她点点头。 又指着小桃他们在茶楼右边摆的糕点摊对李三道,“三哥,咱们去那边帮忙忙活,让刘掌柜回屋坐下歇口气儿吧。” 李三想着刘奉的事,脑子还有些乱,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被李花茶推着走了。 刘执看着哥俩儿并肩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四十七章 要挣糖钱 刘奉原本是不大支持她搞什么茶楼买卖的,以为她只是来临安随便玩玩,消遣一阵子待腻了就回京城去了,后来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将自己的贴身侍卫宁都留下来帮忙,现在茶楼开业了,他还乐呵呵地前来捧场,要说是她大哥突然想开了,刘执是不信的。 那她大哥到底是因为什么开了窍?还不是因为他发现跟自己定亲的贾真正好也在临安!自从上回宴席间知道了贾真的字和路缘缘替自己打听的一模一样,再加上宁都和大哥不正常的表现,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贾真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定亲对象。 听着楼上不断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足见宾主相谈甚欢,刘执却有些憋气。 没错,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性格很好很随和,那是因为出身如此,不想贻人口实招致祸事,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家里给安排的这门亲事,她本就不大愿意接受,刘执骨子里就是有叛逆精神,尤其反对盲婚哑嫁,认为这是一种陈规陋习,应当改革废除。 可爹娘大哥大姐他们说什么呢?定亲这位条件不错,总比嫁给皇后家那个有所图的亲戚强多了,若不赶紧定下来一门亲事,皇后那边怎会死心?如何推脱? 刘执心里冷笑——什么叫条件不错?家世?人品?样貌?世俗之中,这些条件诚然重要,可若没有心与心的沟通,精神的共鸣,她是不愿意的。 说她任性也好,天真也罢,她固执地认为,人这一生从出生起就已经被世间种种禁锢缠了一身,动弹不得,若连一样自由的事儿都没有,那不跟木偶傀儡一样,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头! 从小她便明白,无论富贵与否,出身几何,活着其实都是一件很难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因此别的她不强求了,只求她自己的事能自己做主。 所以她一定要出来做生意。 所以她讨厌家里安排的婚事。 不过,话说回来,刘执倒是没有那么讨厌贾真,她和贾真接触了这些次,认为贾真还是很有思想的,只是有时候没她那么坚定的反叛,说到底也是这些陈规陋习的受害者。 唉! 刘执叹了口气。 “给。” 眼前出现一杯茶,刘执抬眼一看,是李三。他从开门就跟着忙活,还没歇会儿,方才又被李四拽去分了一阵糕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 李三见她不接,将茶杯塞到她手中,“不是叫你回去歇一会儿么,怎么一直站在这发呆?” 刘执接过喝了一口,“没……我不累,倒是你,该歇歇了,辛苦了。” 李三不以为意,哈哈笑道,“不辛苦,四弟不是说了么,这也是替我自己赚钱呢。” 刘执莞尔。 她知道李三就是嘴上这么一说,凭她这阶段对李三的了解,李三此人虽然有时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蒙天二地的,但人很是仗义的,绝不是因为什么利益就起早的人。 “那我还得额外给你发一份儿工钱。”刘执打趣道,“你二哥不是说你来给我的茶楼当小工么!” 李三当了真,立马收了笑,“刘掌柜别看不起人,我是不会要的,你要实在非给就给小豆子几个钱吧,让他买点糖吃。” 刘执见他有点生气,抿着嘴儿,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更想逗他,“那你不吃么?” 李三眨巴眨巴眼睛,“啥?” “糖啊!”刘执笑道,“我怕你抢小豆子的。” “你!” 李三瞪眼,刚要张嘴辩驳,嘴里就被刘执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砸吧砸吧嘴,甜的,桃子味。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火发不出来,就保持着瞪眼的姿势看着笑吟吟的刘执。 刘执喝了口茶,转身往屋里走,“李三啊,人生很苦,得自己找甜。” 李三看着她恬淡的背影,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了,听不到了,他不太明白刘执的话,抬头看看“天下茶楼”的金字招牌,含着糖咕哝,“……你还苦?无病呻吟!开这么大的茶楼,衣食无忧的,你要还苦就没人甜了!” …… 因着开业那天的盛况,鞭炮震了整个临安不说,还有官家捧场,大家都知道了桃溪街有这么一个茶楼,物美价廉还有档次,刘执的买卖算是风风火火地干起来了,又是开业大酬宾,前十天都有优惠活动,因此顾客络绎不绝。 李三看着对面火爆的生意,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小豆子既羡慕且感慨,“三公子,人家刘掌柜好招财呀!你看,这么多人捧场,我光看大厅里,就没有空桌,这哪儿像茶楼,酒楼都没这么火啊!” 李三睨他,“啥意思?讽刺你主子我不招财?” 小豆子蹲在自家门口,撑着脸看对面人来人往的热闹,随口应付道,“……无,您太敏感了。” 李三:“……” 这小豆子是越大越不听话,真是到了人厌狗嫌的年纪,不赶紧树立威信,赶明儿还不骑到自己头上揪头发去? 李三想罢,故作淡然道,“事在人为,你主子我之前是视金钱如粪土,懒散惯了,如今我有心情做买卖了,赚钱也是易如反掌。” 类似的话,李三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小豆子不以为然,头都没回,“哦。” “咦?臭小子!你‘哦’一下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你家主子?这回我可是来真的!” 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敷衍态度,李三怒了,“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我已经有了好主意,眼下就要实施起来了!到时候叫你脚不沾地儿的忙,根本没工夫看别人家热闹!” 小豆子拍拍裤脚站起身,“好哇,三公子,我不怕累,干活行,我愿意脚不沾地儿,多赚点儿钱傍身以后好生活哇。” 这小子说完,回屋摆弄柜台里的茶叶盒子去了——其实已经擦了好几遍摆了好几遍了。 李三突然觉得很对不住小豆子,跟着自己,他好像什么也没学到……钱也没赚到。 这次……这次一定! 让小豆子有买糖吃的零花钱!不让别的小朋友笑话! 第四十八章 带回个人 这些天,对面茶楼生意火爆异常,自家生意依旧还是老样子,除了对面小桃姐风风火火地来定了几次茶叶之外,依然只是稀稀拉拉地偶尔有几个散客需要招呼罢了。 小豆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望风景——三公子这几天神出鬼没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问他,就说要挣大钱。 唉,没意思!要是他在家的话,二人还能换班儿去对面茶楼溜达溜达帮帮忙看看热闹。 小豆子歪着脖子将头埋在肘间,大大地叹了口气,一幅小大人儿的模样,看着怪有意思的。刘执觉得好笑,拿指节敲敲柜台,“小豆子,你家掌柜呢?” 小豆子忙起身,“刘掌柜,您不忙呀?我家三公子起早出去溜达街了,还没回来呢!” 起早溜达街?刘执疑惑地看他一眼。 可能也是觉得这么说显得李三很没有正事,小豆子挠挠头,解释:“说是什么……视察一下,开拓市场的……” “哦。”刘执点点头,“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现在茶楼生意好,每月固定要的那些斤茶肯定不够,所以之前约定的供货文书我想修改一下,改成随用随取,每回记账,月终结算。” 她还没找李三详谈,只是随口一说,小豆子便露出些为难的样子。 刘执笑盈盈道,“怎么,小豆子觉着不妥?” 小豆子纠巴着眉头,“不是……” 吭哧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先说好,刘掌柜别误会啊,我不是怕您赖账什么的,只是我们家的生意啥样您也知道,属于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买卖,都不如给人做工吃得饱,尤其是这个月,生意愈加不好,要是月终结账的话……” 他和李三还不得饿死呀! 刘执没想到李三主仆的日子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听了小豆子的话不免惊讶,“生意差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跟我说。” 小豆子嗫嚅道,“没钱吃饭,三公子要面子不让说,嫌丢人……” 刘执想了想,正色道,“李三这真是拿我不当朋友了,街里接亲的,再说本来就是用的你家的货,早晚都要结账的,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这样吧,以后我让你小桃姐取一次货结一次账。” “多谢刘掌柜!”小豆子听刘执这么说,顿时雀跃起来,“这样顿顿都能吃饱饭喽!” “不过……”刘执欲言又止。 “怎么啦,刘掌柜您说?”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看她。 “我记得开业前定第一批茶叶的时候已经给你们掌柜的结过一次账了,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连饭都吃不上了?” 刘执本想回头有工夫去问问李三,转念一想,李三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别扭性子,够呛能说实话,还不如跟小豆子打听打听呢。 “那个啊……”小豆子抿嘴,“三公子说了,那是我们发迹的本钱,饿死也不能动的。” 发迹的本钱?刘执听了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多亏她平时从容应酬人惯了,硬是克制住了,依旧淡然询问道,“那也没多少钱啊,能做什么本钱?” 详情小豆子却也不知道了,摊手:“三公子没说,反正他说他有好主意,让我在家等着,到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儿呢!” 听了小豆子这话,刘执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三的好主意,八成不是什么好饼。 便嘱咐小豆子,“等你家掌柜的回来了,马上过来告诉我一声。” “哎!”小豆子欢快地应下了。 一上午,刘执都有些坐不住,总觉得要发生啥事似的,招呼茶楼客人的间隙,目光不时瞟到对面茶叶店去看看,期间还叫小桃去取过两次茶叶。 小桃说李三还没回来,小豆子拿到茶叶钱后乐得直蹦,小心翼翼地收到钱匣子里去了,只留出了一个钱,说李三要是中午还不回来他就买两个馒头吃,孩子怪好的,比她家里那整天撒泼嚷嚷顿顿吃肉的臭弟弟懂事多了。 小桃絮絮叨叨的,刘执心不在焉地应和了几句,这李三,天天往外跑,干嘛去了呢? 中午茶楼客人又多了不少,刘执忙活起来就暂时将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反正李三那么大个人,也丢不了。 直到将近傍晚的时候,她想起来又瞥了一眼对面——还是小豆子一个人,而且已经起身擦柜台收盒子,准备收工关板儿了,晚上一般就没人买茶叶了。 刘执不免担忧起来,喊宁都过来,“你去对面问问小豆子,他家掌柜怎么还没回来,他自己晚上吃饭了没有,若没有,让他来我们家吃口现成的。” 宁都应了一声去打听了,转个身的工夫就回来了,“正好碰见李三掌柜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女人。” “啊?”刘执惊讶。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就是腰一扭一扭的,不像正经姑娘。” “嘁,你还能看出正不正经?扭腰就不正经啦?兴许人家腰上有病,不弯着走不了路呢!” 一边擦桌子的小桃听他这么描述,斜了他一眼。 宁都懒得理会她的抬杠,又气她没事闲的噎自己,犟道,“腰上有病,眼睛也有病啊?到处瞟着男人,钩子似的!” 小桃抹布一甩,“哟,钩到你啦?” 刘执头痛地看着二人,“好了,别人家的事,你们俩倒呛呛起来了,真是闲的。” 小桃桌子也不擦了,凑过来笑眯眯地八卦道,“主子,你说李三掌柜领回这么个女的是要干嘛呀?不会是他相好的吧……对了,她要是在这住下,小豆子可怎么办呀,那后边好像就一张床。” 说到这,小桃忙丢下抹布,“不行,我得去把小豆子领过来,少儿不宜。” “嗨呀行了你!” 刘执还没来得及阻拦,宁都已经一把扯住小桃的胳膊,“事儿妈似的,这一会儿嘴叭叭的就没停……我还没说完呢,那女人根本没进屋,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小桃想了想道,“难不成李三掌柜这些天就是和她厮混去了?这是带她回来认认门儿?” 宁都嫌弃地看她一眼,“你这脑瓜子里都是些什么!” “什么都是什么!”小桃掐腰儿,“那你说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带个女人回家是要干嘛?” “人家说不定是要买茶叶!” “买了么?买了么?茶叶店这时候都关门儿了!” “你!你真是咄咄逼人,胡乱揣测!” “分明是你强词夺理,替男人找借口,小豆子还饿着呢,他竟然出去找女人!” 刘执被他俩吵得脑仁儿疼,不禁琢磨——李三这钱果真花在找女人上了?她觉着不会,以她这阶段对李三此人的了解,这厮在这方面幼稚得很,且脑子和心思都不在这上。 可突然带女人回店里是什么意思呢? 第四十九章 营销手段 这一夜怀揣着各种猜测和担忧,刘执都没怎么睡好,李三这性格,想一出儿是一出儿,可别一不小心走上了“歧途”才好。 虽说当初她说来临安是报恩什么的都是哄她娘的借口,但她确实遇到过李三的爹,此事倒是不假的,他爹也确实说过放心不下李三的事儿——但只是跟家里的老仆诉苦碰巧被她听到几耳朵罢了,却是没有拉着她的手“临终托孤”这么夸张的事了。 现在都顺利脱身到了临安,稳当地做起买卖来了,按理说也不用假戏真做真去帮扶李三什么的,可缘分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刘执觉得,既然碰上了结识了,两家又是对门儿,稍微管一管也是可以的,何况李三这人,表面不着调,其实本性很善良,蛮可交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胡思乱想辗转了一宿的刘执方才有了些睡意,刚要昏昏沉沉陷入梦乡之际,却突然被外面一阵刺耳的笑声给吵醒了。 谁大清早的发出这么渗人的声音啊? 刘执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幻听了,刚重新闭上眼睛酝酿睡眠,那声音又跌宕起伏地响了起来,不仅笑,还夹着嗓子喊上了,“呵呵哈哈,咯咯咯咯——哎哟喂,大哥您可真幽默哎……” 这回不是幻听了! 刘执跳下床跑到窗口往外看,只见大街上刚开始稀稀拉拉地上了几个推车的早点摊儿,人还不多,而对面李三的茶铺竟然已经开始营业了! 茶铺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扭着腰在跟往来路过的人搭话,还真有几个人又围了过去,那女人见状更来劲了,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扭,花枝乱颤的。 ——不见李三的人影儿,只有小豆子在柜台后十分拘禁地抿着嘴,表情跟让人拐卖了似的。 刘执微微皱眉。 这时候,那女人凑到一个围观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哈哈一笑,随即点头,女人便得意地回头一敲柜台,“小豆子,称二两大红袍给我大哥包上,挑好的哟!” 大清早就来了生意,还是头一遭,小豆子却不见高兴,瘪着嘴称好包了,收了钱送客,又抿嘴一动不动了。 那女人皱眉又敲了敲柜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小豆子勉强挤出个笑脸来,比哭还难看。 女人见他不积极,索性不理会他了,只与围观的几人周旋,说笑间又卖出了两份茶叶,等人走了,方回柜台后喝水歇气儿。 看到这儿,刘执已经明白李三这些天是干什么去了,也明白了小豆子嘴里叨咕的“本钱”是什么意思。 只觉一股火直冲上了头顶,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让李三给气的。也顾不上补眠了,准备找李三去说道说道,刚穿衣服,小桃端着洗漱用品过来敲门。 门一打开,小桃就一撇嘴,“主子,我跟你说个事儿。” “对门儿的事儿?” “哟,您都知道了?” 小桃放下水盆,叉腰,“定是那杀千刀的放荡女人给您吵醒了,这一早上,咯咯哒哒的没个消停,仿佛要下蛋!我真想给她做个窝!” 刘执被她犀利的话给逗笑了,“怎么气成这样,把你也给吵醒了?” “那倒没有,我起早惯了,没受影响,关键是……” 小桃眉头紧皱,“李三掌柜在哪儿倒腾这么个角儿来?我们这条街可都是做正经买卖的,她往这儿一站,多少有点破坏街容街貌了,咱是不是得跟县衙反映反映?” “那倒不至于,我看还是先问问李三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执一边擦脸一边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你跟我过去一趟。哦,对了,别忘了给小豆子装几个肉包子。” 小桃大声叹气,“知道了。嗐,李三掌柜搞这些乌烟瘴气的,都白瞎小豆子这个孩子了!主子,我看这孩子很能干,品性又好,干脆我们领回来得了!” “那也得看小豆子乐不乐意。” 小桃大奇,“他有啥不乐意的?在咱们这儿不比在李三掌柜那强多了?” 刘执笑着摇头,“你也说了小豆子是个品性好的,他要是忘恩负义离开当初把他从火坑里救出来的李三,你还赞扬他么?” 小桃闻言没了动静,琢磨着。 “再说,小豆子这样的,在哪儿都是一个儿,他要是想走早去别家了,还能等到现在么。” “您说得也是。” 小桃琢磨过味儿来不免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可李三掌柜真就像您书里头读的,什么来着?对了,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刘执整理妥当仪容,转身往楼下走,一边道,“别急么,李三才多大年纪,还有得救的。” 小桃在后头端着水盆瞠目——才多大年纪?主子可真敢说。 主子才多大年纪?样样儿都行;她才多大年纪?起码行事端正;小豆子才多大年纪?不也比他家掌柜的强? 反观李三,生意不好不及时反思想想新出路……哦,他也不是没想,只是净想馊主意罢了! 整这么个交际花儿似的女人,专招揽男顾客,是个什么事儿?他们这开得可是茶铺,不是妓院。 想到这儿,小桃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李三这种不光彩的营销手段,很快就会遭到反噬了——而主子一会儿带自己过去,是要去救他的。 小桃对李三的印象本来就一般,他就是作出花儿来跟她也没关系,可小豆子却是她看重的人,整天小桃姐前小桃姐后的,小嘴甜的,她不能不管小豆子呀! 小豆子跟李三主仆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要想小豆子有好日子过,先得李三有正事儿。 这么寻思着,小桃皱眉闲麻烦,李三这个不省心的!想归想,无奈,也赶紧“噔噔噔”跑下楼吃饭去了,吃饱点儿,一会儿好有力气跟主子去解决问题。 宁都看小桃接连添了两碗饭,惊奇道,“……吃这么多,一会儿搬砖去啊?” 小桃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难说,搞不好还要砸板儿砖呢!” 第五十章 如何收场 想象中砸板砖的流血事件倒是没有发生,但比那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至少小桃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当她和刘执吃完早饭往对面去的时候,李三家的店铺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了,不时对着李三“聘请”的招揽顾客的女人指指点点的。 小桃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妇女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叉腰破口大骂起来,诸如“小死蹄子臭不要脸,勾引我家男人,当心生孩子没屁眼儿烂裤裆”之类的难听话顿时不绝于耳。 刘执听了,脚步微顿,皱眉。 小桃一听急了,她家主子何曾遇到过这种市井泼妇,听到过这么难听的骂街粗话?忙伸手去捂她耳朵,一边叽叽喳喳道,“夭寿啦,这种没素质的人,劲儿一上来什么话都往外冒,主子不要理会她!” 见她一脸紧张兮兮,刘执笑着拉下她的手,“她又不是骂我,你捂我的耳朵做什么?” 小桃吐了吐舌头,“难听呗!” 这时,扁着嘴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小豆子一眼看到刘执和小桃二人,顿时跟看见了救星一般,跳着跑过去扑到小桃跟前,眼泪吧嗒吧嗒掉,“小桃姐,刘掌柜,快救救我家铺子吧!” 刘执抬手安抚了一下小豆子,四处看看,“你家掌柜呢?” “三公子又出去招人了。” “啥?这都闹成这样了,他还敢弄这些乌烟瘴气的?”小桃气得瞪圆了眼睛。 “他、他不知道,早上他看生意还不错,觉得这招有用,手里还有一点点钱,就想再招一个便宜的……” 小豆子委屈巴巴地揉着眼睛,“三公子说了,再招一个,很快就能把我们投出去的钱赚回来了,到时候还能盈利……” “胡闹。”刘执皱眉丢下两个字,甩袖冲那破口大骂的妇女走过去。 小桃“哎”了一声没拉住她,只得一跺脚跟了过去,不忘叮嘱小豆子去她家喊宁都过来——那母老虎的身板儿,又没素质没分寸,要是伤到主子岂不糟了! 刘执一脸淡然地走到“母老虎”跟前,“这位大姐,何故如此火大?” “母老虎”骂了半天无人响应,那“小死蹄子”非但不觉得丢人,反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竟还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瓜子儿,满脸嘲讽地磕了起来。 而自家男人站在一边像个锯嘴的葫芦,一个屁也嘣不出,完全没有出头的意思,这可着实是是把她给气炸肺了,正想扑上去撕扯那小蹄子再给她一嘴巴解恨,就听有人喊自己“大姐”。 定睛一看,面前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妇人——面嫩,要不是她做妇人打扮,还以为是个姑娘。 这年轻妇人生得面相清秀,神情淡然,虽然年纪轻,但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很稳重又不可随意冲撞的感觉。 “母老虎”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挑事儿拉偏架的,便粗声答道,“何止是火大,今天不撕了这蹄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小妹子你来给评评理,一个卖茶叶的,竟用青楼的手段招揽顾客,骗我男人的钱,呸!寒碜不寒碜!我一介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妇人都知道,喝茶那是文人儿玩的雅事儿,整出这种下作手段卖货,没得败坏风气!” 这一番话说完,围观的几人纷纷点头,还以为这“母老虎”只会骂街呢,这事情经过不是也讲得头头是道的,也占理么! 一见众人一点头,“母老虎”那“被骗”的男人腰杆儿也挺起来了,冲李三聘请的“销售顾问”吼道,“就是!骗子!赶紧给我退钱!喊你们掌柜的出来!” “顾问”正好吃完,丢了瓜子皮儿,扑棱扑棱手,不忘冲他抛了个媚眼儿,“哟,大哥您这话儿说的我就不爱听了,谁是骗子?方才那手白摸了?分明是你情我愿的做成了一桩买卖,现在你家母老虎拾掇你,你就全怪到我头上,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做所为哦!” 男人一听,嘎巴嘎巴嘴,气焰又弱了下去,缩回了“母老虎”身后,“母老虎”气得一把揪住他耳朵,“杀千刀的,除了摸手还干啥了?说!家里天天剁的猪蹄子不够你摸的,啊?” “哎哟!娘子,我错了,你听我说……别打了……” 夫妻俩竟不顾颜面当众扭打了起来,她这一打骂,就有人偷偷笑了起来,窃窃私语——原来这家人是街头卖猪肉的,生意还挺火爆,天天剁猪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哪有工夫喝什么茶么!明显是见色起意,被这女子顾问给引诱了。 可话说回来,那“顾问”说得也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则李三家生意做得不光彩,但“母老虎”的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被人哄骗的,自身也有错,根本没理由过来大吵大闹退货的,私下里解决最好,现在可好,两厢丢人。 “母老虎”丈夫胆小好色的本性暴露与人,李三家的茶铺名声也算毁了一半儿。不过白白给大家看了个热闹,增加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这种情况,就算赔礼退货将人打发了,李三的茶铺也完了,原先只是生意一般,现在是名声信用也产生危机了,一传十,十传百,以后恐怕只会更难。 小豆子想到这层,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宁都低头看看他,也不知怎么哄孩子,只得抬手重重揉了他圆圆的小脑袋瓜儿一下。 小豆子抹去眼泪,“……三公子也是想好,只是主意馊了点儿。” “馊不馊的都不重要了,关键是现在怎么收场。”宁都看着趁那夫妻二人掐架悄悄跟“顾问”交涉的刘执,笑道,“你家主子算是遇到贵人了,我看这场子啊,还有得救。” 小豆子不解地仰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宁大哥,你是说刘掌柜有办法?” “那可不,你别看刘掌柜她整天脸色平淡的……她小时候就这样,不动声色,心里头的办法却多着呢!有时候她大哥都得跟她讨主意!” 小豆子一听,双眼放光,充满希冀地看着露出一丝淡笑的刘执和一脸不可思议的“顾问”,这烂摊子,明摆着了,还能有啥好办法收场啊? 第五十一章 解决方案 “母老虎”不顾众人劝阻,扑抓薅挠了一顿自家男人,直到他脸上挂了彩,方才觉得解了气,叉着腰,目光转向李三聘请的“销售顾问”。 她这一看,众人都觉不妙——这是处置完了自家男人,还要处置别个儿女人?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早上这俩人摸摸嗖嗖的是有点儿不雅,但毕竟事儿不算大,也就是互相占个便宜,不至于上升到这个地步,顶多于品德上被人所诟病,但要是“母老虎”这时候真动手打坏了“顾问”,那又是另一桩官司了。 街里接亲的,犯不上闹这么大,万一再进衙门去,大家伙儿还上哪儿买新鲜猪肉去?这么想着正要上前拉架,先前问“母老虎”话那年轻妇人先开口了。 “大姐,气儿可消了?” “母老虎”瞪眼冷笑看向“顾问”,“方才消了一半儿!” “顾问”好像这时候才知道害怕,瑟缩地往刘执身后退了一下,方才悠闲嗑瓜子儿的嚣张气焰消失殆尽。 刘执笑道,“大姐稍安勿躁,您是来讨公道的,不是来惹气生的,我叫她将茶叶钱给您退了便是。” 经她一说,“母老虎”这才想起来自己主要是过来讨银子的,注意力一转移,一时忘了收拾“顾问”的事,满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这儿又不是你的店,你说退她就给退了?” “顾问”忙探头接茬儿道,“退退退,这就给您退!多少钱来着?” “母老虎”见她态度陡变,愈加迷惑,“……你有什么资格给我退钱?你说了又不算,你家老板呢?” “顾问”忙比了个“嘘”的动作,一脸愁苦道,“大姐,您可小点声儿!老板他不知道我靠是这种手段卖货,若知道了非辞了我不可!” “啥?” “母老虎”眨巴眨巴眼睛,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些下作事你们老板不知道?是你自作主张?” 围观众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如此,我说李家那三个都是精的,好歹一个爹生的,李三儿也不能傻成这样么!” “瞧瞧,我一开始就说不可能,应了不是?李三儿那心思根本就不在做生意上,整天游手好闲的瞎溜达,他那脑子能琢磨出这个?” “也是,游手好闲倒是确实是的。” 刘执听了周遭这些七嘴八舌,眉心不禁跳了跳——李三儿这是混成了个什么?说他混得差吧,大伙儿倒是相信他的人品的;说他混得好吧,方才那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 “顾问”怯怯道,“啊!是我自作主张,李老板昨儿雇的我,我想表现表现,多卖点儿货,但生意实在不好,怕老板将我解雇,无奈之下这才出此下策,大姐真是对不住您了喂!” “母老虎”一听,这“顾问”态度突然变好,又道歉又自责的,还卖上可怜了,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她要再不依不饶,众目睽睽之下,可就容易被人喷“得理不饶人”了。 只是此事还有些疑点,“既然茶铺生意这么不好,为何还要额外雇人?不是已经有个小孩儿卖货。” “顾问”以袖掩面,泫然若泣,“这不是我刚从良,想找份儿正经工做,结果人家别人的店铺都不肯聘用我,我又不能任由自己饿死,走投无路正想再回到火坑里去,李老板听说了我的遭遇,觉着我可怜,咬牙雇了我,呜呜呜……” “顾问”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伤心往事,低低地呜咽起来。 “母老虎”见状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你哭啥!我又没打你!” “我哭我可怜的身世,三岁上下没了爹娘,被我那没良心的叔叔卖了多次,辗转于各家勾栏,颠沛流离,遭人嫌弃,呜呜……哇!” “好了!” “母老虎”皱眉吼道,“哭个鸡儿!李老板这般救你,你还不识好歹,故技重施,这是茶铺,可不是妓院,你这么做,没得坏了李老板的名声!” “可不是么,以德报怨啊这是!” “幸亏良心未泯……” “唉,也是个可怜人。” “顾问”抹泪抬头,“所以啊,我请大姐不要声张,我已经知错了,钱我会自己想办法还给您,千万不要闹大让我们掌柜的知道了……” “母老虎”板了脸,“我真该叫李三这小子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自己都吃不起了,还管别人闲事呢!” “呜呜呜,千万别,我这不也是心急么,圣人尚且有做错的时候,何况我这一个没爹没娘没人儿教的苦命人儿了……” 刘执站到两人中间,一手握了一个,“原来是一场误会,解开了就好。这位姐姐虽然做错了事,但如今也悔过了,我看大姐姑且给她一次机会罢。” “就是就是。” “算了,多大的事。” 周围人也跟着做和事佬,“母老虎”看她俩一眼,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刘执又道,“不瞒您说,我这急匆匆的过来探听,正是因为我家茶楼跟李掌柜签了供货协议,要是李三掌柜真这么不靠谱儿,以我的脾气,宁可违约赔偿,这协议也是说什么都要撕毁的……” “母老虎”一听,惊讶地上下打量她,“哟,妹子是天下大茶楼的老板啊?真是年轻有为!” 刘执谦虚地一笑,摇头,“我才多大年纪,能有什么为,也是家里有点本钱,顺利开业也得益于左右街邻热心帮的忙,买卖干起来了还要感恩大家才是。” 见她如此坦白真诚,开业那日又大方,大家不禁对她印象又好了一层——有钱又有教养,性子也好,跟谁说话都温温和和的,跟知府县令面前儿不卑不亢,跟来讨饭凑热闹的乞丐也和颜悦色,不看人下菜碟儿,很难不叫人心生好感。 “母老虎”点头,“妹子要这么想,那这买卖肯定能干起来!” 刘执笑道,“借您吉言。” 话锋一转,兜了个圈子,又把主题转了回去,“我用着李三掌柜的茶叶觉着不错,近几日客人反馈也好,这要是他出了事,还挺可惜的。好在现在发现是一场误会,他非但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还是个善心人……就凭这,这份儿钱我出了,也不必经过李掌柜,我来退给大姐就是。” “母老虎”忙摆手道,“那怎么可以?跟妹子有什么关系,要你白白出钱,使不得使不得!” “顾问”嗫嚅道,“刘掌柜,待会儿我跟小豆子说,让他给退吧……” 刘执摇头道,“不必,你也是想表现得好报答李掌柜,这才一时糊涂,我就成全了你这份儿心。大姐,您也不必担心我有亏损,怎么的我都是要进茶叶的,您收了钱将茶叶给我不就成了?算是我跟李掌柜买的。” “这……” “母老虎”犹豫了一瞬,刘执一个眼色,小桃忙把钱袋掏了出来让她拣。 “母老虎”的男人一瞧,得,最后别人都是好人,就自己一个吃亏挨打了,脸也丢尽了,这会儿懊丧得要死,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忙把那包茶叶递给小桃,拣了几个钱就要拽老婆回家。 “母老虎”一把推开他,“我自己会走,回家再跟你算账!” “还算?” “你以为呢!你要看不上我就趁早和离,少在外边拈花惹草。” “错了我错了,咱回家说……” 夫妻俩推推搡搡地走了,围观的人也各自散了,闹剧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等人走尽了,“顾问”嘲讽一笑,冲刘执伸手,“钱呢?” 第五十二章 销售顾问 刘执慢悠悠地转头看她一眼,“随我来。” “顾问”一步三扭地跟着刘执回了茶楼大厅,眉目间又恢复了先前那种不屑一顾,大大咧咧地找了个桌儿往里一瘫,“刘掌柜,您就说咱这戏演得怎么样?就这演技,是不是得加钱?” 刘执不答,在她对面坐定,方淡淡一笑,微抬下巴吩咐宁都,“把门锁了。” “顾问”是在哪里待过的?什么人没见过?一听她这话,再看宁都是个练家子,冷着脸闩了门,顿时脸色骤变,“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怎么,想关门儿赖账?今儿谁要敢动我一下,信不信我叫得全城皆知!” 刘执闻言笑了笑,示意她坐下。 见她态度和缓,并无咄咄逼人之势,“顾问”觉得自己想多了,反应有点过激——本来这事儿就是演的,她怕别人看见,关门也是正常,况且现在她有把柄在自己手里,说不定还能多敲一笔,自己慌什么? 想到这儿,她又露出一丝笑来,却听刘执慢悠悠道,“眼下我不会动你,但你要真叫出什么来让旁人知道了……” 她顿了顿,略微收敛了笑容,“惹怒了我,我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子毋庸置疑和杀伐果断,好像她真做过这样的事,真能掌控他人生死似的。 “顾问”忍不住打了个颤,强自镇定地冷笑道,“刘掌柜少吓唬我,我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吓大的。你也太看不起县衙门了,城里若死了个大活人,刘掌柜不怕吃官司?” 刘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倒了杯茶推过去,“谁让我吃官司,我就让他没官做。” 小桃瞠目结舌,忙一把接过茶壶给自家主子也倒了一杯,心里犯了嘀咕——主子这是怎么啦?瞧瞧这话说的,这架子摆的,多少有点儿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内味儿了…… “顾问”眼睛一眯,端过水喝了一口,心想,这小丫头口气真不小,不过看她如此气度和语气,不像装的,搞不好真是有什么厉害背景,要不然能开起这么大的茶楼? 她是什么人?从小什么委屈没受过,所谓小女子也能屈能伸,自己跟她争这个口舌惹她干嘛?这么想着,便笑眯眯地道,“哈哈……刘掌柜真能开玩笑,咱们不是谈合作来的,怎么扯上做官了?谁做官还不都是一样。” “绿娘先扯上的这个话题,我若不理不睬,似乎不大礼貌。” “顾问”正喝水,闻言登时呛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花名儿?” 刘执一脸淡然,“我不但知道绿娘的花名儿,还知道你在红尘阁吃不开,生意不好,妈妈看你也不顺眼,几次想再卖了你,只是愁没找到买家,要不你也不至于出来做兼职了,因为你每月还要给妈妈上交银子,可是你哪里有钱?” 绿娘的脸色随着刘执的话越来越难看,“你……” 她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子工夫,刘执竟将她查了个底儿朝天,果然是有些能耐的,根本不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妓女惹得起的人。 刘执抿了口茶,似乎没看到她的脸色,不紧不慢地兀自道,“就凭绿娘这副身段样貌,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说没生意我是不信的,红尘阁的妈妈们也是好骗,分明是一棵摇钱树,愣是让个穷酸且没担当的书生给挖去了根。” 绿娘再也坐不住,“咣当”一下站起来,目光紧盯着她,呼吸有些急促地大声质问道,“是你,你将吴郎怎么样了?” “绿娘别激动,当心动了胎气。” 刘执说着,一边摆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绿娘彻底傻眼了,抬手捂着小腹,讷讷道,“你,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刘掌柜,我只是个小角色,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况今儿我也算帮了你的忙,你高低不能恩将仇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这一说,等于是承认了刘执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小桃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一愣一愣的——主子也太厉害啦,这么多私密的事儿,她怎么全知道啊? 宁都看她一脸钦佩得五体投地,不满地咕哝道,“长嘴就会打听,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就是散几两银子的事儿么。” 小桃瞪他一眼,拉他到一边咬耳朵,“那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宁都一梗脖子,不服气,“我怎的不知道,这还是我昨儿晚儿打听到的!” “昨儿晚儿?” 小桃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过来:“噢,我懂了,定是主子见李掌柜昨天带回这么一个人,就觉得不靠谱要坏事,所以特意提前安排你去打探消息的是不是?” 宁都不情愿地点点头。 小桃一脸得意道,“那不还是我主子厉害么!如此有先见之明,你有么你!” 其实刘执不光在此事上未雨绸缪,她一向是心思缜密,办事稳妥,十分靠谱的,要不然自己主子刘奉也不会总是跟她讨主意了。 但宁都却不想看小桃得意,冷哼道,“我是懒得有这种先见之明,李掌柜怎么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嘁!嫉妒吧你!” 小桃懒得再理他,提着茶壶,又借着添水的由子过去听新鲜事儿了。 绿娘此时已经完全被刘执给震住了,表情全然不像一开始那么嚣张,反而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等候发落似的。 刘执劝她坐下,推过去一盘糕点,“先吃点东西垫垫吧,你不想吃,孩子也要吃的。” 绿娘被她这话一下子搞破防了,愣了一下,抓了个红豆饼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刘掌柜,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神通如此广大,能不能帮我找找吴郎?我大半个月都不见他人,去他家也是屡屡扑空,眼看这肚子快显怀了,我得跟他商量商量怎么办……” 刘执递过去一方帕子,摇头,“绿娘这么聪明,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么?我不信。你若真不知道,也就不会哭了。” 绿娘闻言,终于彻底绷不住了,跌坐在椅子里,伏案大哭起来,“吴郎果然是抛弃了我,丢下我们娘俩儿独自跑了……” 小桃见她哭得浑身直颤,不忍心,上前抚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一边安慰道,“跑了就跑了呗,这种臭男人,跑了难道不是好事儿?他要真留下来跟你虚情假意的,以后保不齐还吃你的卖身钱过活,到时候不是更糟心更窝火儿?早点儿清醒从火坑里跳出来是好事儿!你倒哭什么哭呀!”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但道理是对的,绿娘哭了好一阵,渐渐平息下来,“这位妹子说得对,是我一直自己骗自己,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自己一直供他银子读书,他多少会记情,他是懂大道理的人,不会做出那种绝情的事……” 得,她这话劝晚了,银子已经花出去了。 小桃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有多少金榜题名以后就丢了糟糠之妻的例子,何况你这种情况,连名分都没有的了……算了,别想那陈世美了,就当让狗咬了罢!” 绿娘竭力忍住抽泣,点点头,“他走了,我还得活着不是。” 刘执瞥了小桃一眼,“还真没发现,我家小桃这么会讲道理。” 小桃抿嘴一笑,“也不看看我主子是谁!” 宁都刚要走过来说几句,闻言又捂脸转过身去,不忍直视——人家绿娘都伤心欲绝了,你们主仆俩能不能停止互吹?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刘执却不这么认为,她根本不想安慰绿娘,她哭就让她哭去,憋在心里对她和孩子更不利。 反正事情是她自己作的,总得自己想开放下才有救,在这上,旁人其实帮不了什么。 因此等绿娘平复好了,她方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眼下也没心思在红尘阁做工了,只想着多攒些银子留作后续赎身用,因此做了好几份儿工。” 绿娘点点头,拿手绢揩眼角的泪痕,“刘掌柜什么都知道。” “就凭你为了孩子这份儿心,我既然碰见了知道了,也不能让你们娘俩走上绝路,宁都。” 宁都听到喊,只得从门口走过来,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平放在桌上。 绿娘泪眼朦胧中一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刘执,“这是……刘掌柜?” 第五十三章 李三还钱 绿娘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自己的真实出身,又于何年何月被卖到此处,当年被迫按下的鲜红指印如今已经被岁月淡去了颜色。 没有什么经得起时间,她也老了,不是吗?她哆哆嗦嗦地执起那张纸,就像捧着自己的命运。 她分明才二十多岁,却已经被卖十年了,浑浑噩噩的十年而已,怎么就觉得已经过完了一生呢? 绿娘眼角流下两串晶莹的泪珠,将身契捧在胸口,“扑通”一声就要跪,“刘掌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生做牛做马,绿娘任您差遣便是!” 刘执及时扶住她,“虽是春日,尚有倒春寒,地上凉,别伤了身体。我身边不缺人差遣,但你若无处可去,想留下来,可是要做工的,我这里不收吃白饭的。” 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嫌弃她的身世,肯收留她,绿娘含泪点头,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刘掌柜真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时运不济,本以为就这样完了,却不知如今是走了什么大运,遇到您这样的贵人……” 刘执摇头,“绿娘,你并非走了什么大运,我也不是什么贵人,你才是掌握你自己命运的人。若你不要孩子,继续游荡于花丛,不失为一条出路,也是大多数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会选的路。但你没有选,而是走了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选择不同,结果也就变了。” 绿娘微张着嘴听她说完,似乎明白了什么,抹了泪道,“刘掌柜,我懂了。” 小桃一脸钦佩地看着自家主子,宁都哼哼道,“又崇拜上了?” 小桃扬头道,“主子就是厉害,你看大家都特别信服她,说明她做的事都对啊!” 宁都刚想反驳她,有人在外头“砰砰砰”敲门,一边急喊“刘六儿”。 除了对门儿的惹祸精,谁还能这么称呼刘执?宁都无奈地看了刘执一眼,征询意见。 见刘执点头,就将门拉开,叽里咕噜一下子滚进两个人来——正是李三主仆。 先前李三又出去闲逛招揽人,找了半天没招揽到,回家见小豆子一个人在柜台后垂头丧气的扫着茶叶盒子,不见了绿娘人影儿,吓了一跳,还以为绿娘拿着预付的工钱跑路了,便匆忙询问缘由。 待问清楚了头尾,李三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拉着小豆子就来茶楼找刘执还钱。 眼看着要迎客的点儿了,茶楼还大门紧锁,他不免有些担心,刘执是不是被自己给连累了?情急之下,往前探着身子猛敲门。 因此当宁都突然拉开大门时,李三便没收住体式,踉跄了一下后俯身直冲进大厅,不仅连累小豆子也绊了一跤,他自己更是“扑通”一下就杵过去趴在了刘执的脚下。 膝盖跌痛了,口中“哎哟”地叫了一声,众人一时全盯着他看,原本煽情的气氛被破坏得殆尽。 刘执微微张大了双眼,“……李三,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罢?” 李三糗大了,涨红了脸,想起却一时起不来,只得拿手垫着膝盖,强支起来一条腿,多少好看点儿,至少不是双膝跪地拜高堂了。 “刘六儿,我来还钱的,做什么让你赔偿,没有这样的道理。” 刘执惊奇道,“我也没替你赔偿啊,是不是小豆子没说明白?我拿了茶叶的,算我买的,要不然也要进货的。” 小豆子一边扑打衣服一边喊道,“刘掌柜,我说明白了的!是我家三公子说,没有这么办事儿的,一码是一码,那样不行。” 李三眨巴眨巴眼睛,动了动嘴,没吭声,默认小豆子的话,还摸出一个钱袋来。 刘执笑着哼了一声,“李掌柜还知道没有这么办事儿的?我以为李掌柜脑子里进水了,拎不清呢!” 众人面面相觑,李三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呆呆地仰头反问了一句,“啥?” “的确是傻。” 刘执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不仅傻,还倔。李掌柜,丑话说在前头,咱如今是合作的关系,你那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对我茶楼的影响也不好。当然,我可以选择换个供货商,就是远处的比较麻烦,所以我还是希望李掌柜能秉承商人的诚信,做事之前三思。” 说完,她拿眼色示意小桃扶绿娘去后院安顿休息,同时提高声音在堂中气势十足地喝了一句,“所有人,开门儿,营业!” 之后,无视傻了眼的李三,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去了。 小豆子忙跑过去扶起自家主子,怯怯道,“三公子,刘掌柜这是咋了?” 平时刘执待人一向和颜悦色的,不是这个样儿啊?冷不丁地绷了脸,还怪吓人的。 李三尴尬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心虚且不服道,“谁知道抽什么风!不要拉倒!” 宁都路过正好听到,冷笑,“能惹怒我们掌柜的人不多。” 说完,也飘然离去。 剩主仆二人在堂中傻站着。 大厅里开始有人忙活起来了,这时又进来几位吃茶的客人,李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儿还是等闲了再说,便带着小豆子匆匆回家了。 这一来一回都没有多会儿,回了茶铺,小豆子有些琢磨过味儿来了,“三公子,你说是不是刘掌柜气你太蠢了?不想跟咱们合作啦?” “你才蠢!” 李三抬手给了他一下子,“我还不是为了咱家生意能有起色!” 小豆子捂着头,“‘色’是有了,起倒没起来……现在‘色’也没了。” “嘶,我——” 见李三又想拍他,小豆子忙往旁边一躲,“反正刘掌柜就是生气啦嘛!你看她都称呼你为李掌柜了,平时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叫的。” 提到这个,李三也感觉有些扎心,刘执方才那冷漠的样子,就好像跟自己不熟似的,自己病急乱投医做错了事还得她帮忙收烂摊子,可自己这不是也意识到错误了么? 李三越想越觉得委屈,连开门营业都没什么心思了。 小豆子不忘再扎上一刀,“刘掌柜可是咱的财神主顾,哪头轻哪头重啊,三公子,你千万不要再气刘掌柜啦,不然咱们家就真得关板儿了……” “关板儿就关板儿!” 李三赌气似地转身回里屋去了。以前没有刘执的茶楼,他们也没饿死不是? 小豆子目瞪口呆地摇摇头,不理解:“这……您气个什么劲儿啊?” 第五十四章 刘执邀饭 说实在的,绿娘这事儿,李三也觉着是自己欠考虑了,最近他一心想做出点成绩,前阵子又受到丁小玲案件的“启发”——就因为丁小玲长得好看一点,众人心生怜悯,愣是让她将罪脱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判了两个月的大牢。 这让他看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人性”,正好那天在外闲逛找商机时遇到了出来找兼职工做的绿娘,便顺势雇佣了她,其实当时他也有些忐忑,怕这么干不太好,但是为了赚钱重振店铺,一咬牙也就尝试了,谁知才第一天就出事了。 由此可见,这种非常规的手段还是用不得。 经过刘执的一番敲打,李三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决心改改自己的冒失毛病,可话虽如此,让他低头去认错却是万万拉不下这个脸的,再说,他是错了,但凭什么跟刘执认错? 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不认错刘执不会理他,于是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别的诸如还钱、感谢帮忙之类的话,企图蒙混过关,谁知立马被刘执识破了,当下就不再理会他,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李三在家窝着想了三天,后悔莫及。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没有外人在,非死要面子,现在好了,两家关系闹得这么僵,他要这时候再去告罪,已经迟了,非但效果不好,恐怕反而会更尴尬。 小豆子见他唉声叹气的,从柜台上收回脑袋,回头道,“三公子,刘掌柜家的生意可真好哇!我总听隔壁大娘叨咕,做买卖做买卖,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的人就是聚财,我看呐,刘掌柜就是那命里有财有福之人!” 李三抬起眼睛瞥他一眼,“什么意思?你家公子就是那破财无福之人呗?” “唔唷!”小豆子震惊地看着他,“三公子您也太敏感了吧?我可啥都没说啊……” 他怕怕地拍了拍胸脯,转回头去又看对面的生意了——他家三公子最近似乎愈发敏感脆弱,他可不敢再多嘴了。看他那东倒西歪生无可恋的模样,再说几句再把他给说出家了可怎么整! 不过,李三的颓废并没有持续多久。 快到午饭时分,小桃在对面招手喊小豆子,“最近怎么没见你家掌柜?” “呃,小桃姐,我家掌柜他,呃……” 小豆子磕磕巴巴地应着,一边偷偷回了一下头,见李三正冲他拼命眨眼睛摆手,于是道,“我家掌柜的眼睛痛,手腕子也断了,卧床养病呢。” 李三:“……” “天呢!”小桃惊讶掩口,一边说话一边穿过横街朝对面走了过来,“怎么在家好端端的手会断了,是不是让上次被骗那屠户的老婆给打的?” 李三来不及骂小豆子,眼见小桃过来了,赶紧敏捷地一个转身回里屋“卧床”去了。 小豆子嗯嗯啊啊的蒙混过去,小桃叹气感慨,“要说呢,人就是不能挣不义之财……不过那屠户老婆真是怪凶的,体格子也大,上次还要扯绿娘头发来着,多亏叫我们主子拦住了。” “是啊是啊。”小豆子怕多说露馅,赶紧转移话题,“小桃姐,我看你家生意火爆,不忙么?你怎么还有工夫出来?” 小桃得意道,“生意是好着呢,茶楼生意其实好做,就是添茶续水儿的事,品茶品茶么,讲究个慢条斯理,不能豪放牛饮,所以半天才会续一回呢,不打紧。” 小豆子恍然大悟地点头。 小桃又道,“况且现在除了我们老家带来的几个人,又添了林师傅梁师傅,林怡和绿娘他们帮忙,人手暂时还够。主子说我是操心的命,不累死是不罢休,叫我别时时刻刻惦记这那的,也常出去放放风儿松松气儿。” 小豆子就道,“刘掌柜可真好,真体谅人。” “那可不是么!” 小桃笑道,“要说这世上有谁比我们主子还通情达理,我至今是没见过。对了,好几天没见了,原本主子是叫我过来喊你们俩晚上一道过来吃饭聚聚的,不过可惜,你们掌柜的手腕子折了,估摸也拿不了筷子,晚上你就自个儿去吧,回头给他拿些菜回来喂喂。” 一听有好吃的了,小豆子高兴得一下蹦了起来,不过——拿些菜回来喂喂,怎么感觉听着这么别扭?以前他家大人让他拿笸箩喂猪喂狗喂鸡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小桃说完了主子吩咐的正事儿,也就要回茶楼帮忙去了,还没等跟小豆子告辞,就见李三从里间走了出来,眼睛看着倒没什么事儿,但手腕子看那下垂的弧度,好像确实是折了。 只见他举起无力的左手,虚弱且客气道,“多谢刘掌柜的邀请,小豆子,你怎么跟人家说的?不礼貌!我又不是嘴坏了说不了话,聊聊天还是没问题的,再说我折的是左手腕子,右手可以拿筷子。” 小豆子:“……” 小桃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迟疑道,“……真没问题么?” 李三郑重其事地点头,“没问题。” 小桃转身回去禀报了,李三微笑目送她回茶楼,收起笑容给了小豆子一下子,“臭小子,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竟诅咒我!” 小豆子委屈巴巴捂头,“我看您刚才眼珠子都快眨抽了那样子,以为三公子是不想见客……” 李三缓了口气,唉了一声,“你理解的那倒是没错……可不想见也不成啊!刘掌柜是什么人?咱家茶铺的大客户!甩人家脸子以后还要不要赚钱了?还能怎么样,为了生计,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小豆子抿唇咕哝,“刘掌柜可不是那种人,她连下人都特别体谅关怀呢,是个有气度的人,怎么会因这等小事儿生气……” 李三听见了,翻了个白眼道,“上次因为绿娘的事她当众给我甩脸子你又不是没看到。” “那不是原则性问题么,这件事我觉得刘掌柜是非分明,还热心帮忙,没什么毛病;倒是三公子你莫名其妙的,明明说好去负荆请罪的,结果到那儿只提还钱不提别的,要不然刘掌柜人能不理你?” 小豆子叽里呱啦几句话就叨中要害,李三反驳不得,气得抬手指着他道,“你!我看你的心就是飞了!早飞到对面去了,你干脆过去算了!” 小豆子深知他家主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见他又说这话,干脆也不顶嘴,转身看柜台去了,顺带提醒他,“三公子,您现在抬起的是腕子折了的左手……晚上别露了馅儿。” 李三气结。 话说小桃回茶楼禀报了邀约详情后,刘执正在试新品,险些被这个结果气笑了,“哦,腕子折了?” 小桃点头,“嗯,人看着也挺虚的。” 刘执不置可否,笑道,“晚上让我给他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人虚还是心虚。” 第五十五章 官商合作 李三何止是心虚,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不虚的地方,明明白天还好好的,一到晚上突然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 小豆子见他磨磨蹭蹭的不提去对面赴约的事,一边收拾铺子准备关门,一边一针见血道,“三公子,您不会是怕了吧?” “怕?”李三哼哼两声,“笑话,我怕什么!” “怕一会儿见面了刘掌柜再不给好脸儿说您几句呗!” 要说小豆子这张嘴真是没白长,招揽顾客不见他这么能说会道,数落自家人时倒是利落得紧,叭叭叭的能翻出火星子来。 李三瞥他一眼,冷笑道,“你明儿改名吧,别叫小豆子了,叫小碎嘴子吧!” 小豆子吐了吐舌头,“我是好心,事先提醒您一下。” “照你这说法,刘六儿是几天没看到我了嘴痒了想数落我?” 李三掸了掸衣服准备出门,“上午还刘掌柜这么好那样妙的,现在又把人想成这样龌龊,也不知道你这翻来覆去的劲儿是跟谁学的!” 小豆子扁扁嘴,嘟囔,“……真会转移矛盾,我明明说的是你的问题,现在被你说的,要真数落你倒变成刘掌柜‘龌龊’了。人家数落你几句还不是为你好!” “你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鬼话?” “没有!”小豆子举起双手示意很无辜,小跑了几步跟着他家三公子出门去了。 趁李三整理仪容时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把这精神头儿用在生意上,说不定早好了……” …… 刘执对商业感兴趣,也颇有生意头脑,经过这段时间观察,她发现白日里来茶楼的多半都是议正事的,晚上则是来放松娱乐的多。于是便托人找了个说书的,几个弹唱的,轮流上台,一到晚上不是讲故事,就是听小曲儿,热闹得紧,如此,茶楼晚间的生意竟不亚于白日。 要是等到送走最后一桌客人,那就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所以刘执从来不叫底下人等,都是嘱咐大伙儿按时吃饭,要实在人多时就换班吃,绝不能饿着干活。 她还特意嘱咐大家就算着急也不要狼吞虎咽省那点儿干活的时间,因为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身体却只有一个,胃要落下了病那是不值当的。 因她如此体谅下人,吃穿用度都不短,家里有难处的还可以预支工钱,真心换真心,大伙儿也都是实心实意地给她好好干,甚至最近还有不少听说待遇好闻风而来想茶楼找工做的。 这么大的茶楼,忙起来确实是缺人手,但刘执暂时还不打算对外招工。 不是她不心疼底下人脚打后脑勺的忙活,只是她答应了贾真,要帮他做些实事的,文化兴邦,商机遍地不认可读书的临安也要贡献一份力量,招工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 茶楼门口,小桃这个大嗓门正将那些应征的半大孩子聚在一起,“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着,我们家待遇是好,这工却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众人点头——那倒是,大店有大店的招工标准,肯定是比小店要严苛一些的,有多大能力拿多少工钱,这个大伙儿都没有异议。 有人急问道,“这位姐姐,你倒是将标准说一说?” 小桃故意卖了个关子,“猴急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就算录用你,你还打算连夜抱铺盖卷儿上工啊?” 众人哈哈大笑,问话的小子咧嘴挠头,“那倒是不能那么急。” “就是嘛!”小桃瞥他一眼,“你多大年纪了?” 小子一听问他,以为有戏,忙大声回道,“十四,报告小姐,我十四了!” 为了给人留下印象,又赶紧补充道,“我叫小喜!” 其他人一听,哟,小子挺有心眼儿,这就开始竞争上了?这能落后嘛!于是一时间“我十六”、“我叫阿花”、“俺是张大伟”不绝于耳。 小桃皱眉堵上耳朵,“吵死啦!” 众人见她脸色不好,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小桃指着小喜道,“小喜,你年纪和我大弟差不多,我大弟还在学堂念书呢!还有,别叫我小姐,我也是个做事的。” 小喜发现她说话嘴跟小刀子似的快,人却很和善,胆子也大起来了,“那您好歹也是个管事说了算的,要不掌柜的不能派您出来掌眼。” 这话说到小桃心坎里去了,刘执一直对她十分信任,小桃一边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一边心里美滋滋的,“那倒是,你小子怪机灵的,不过别转移话题啊,方才我说到哪了?” “说到您大弟这个年纪在念书……” 小喜哭丧了脸,一点也不喜了,试探道,“……不会招工标准是要念过书的吧?” 他这一说,众人脸上都露怯了——不能吧?他们是来应聘端茶倒水水的,有手有脚就行,这也不需要识字啊…… 谁料小桃一叉腰,“正是如此!” “嚯——”众人一听炸了锅,又哄哄起来。 小桃忙大声道,“大家别急呀,听我说!咱们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办实事儿的,现在临安府内各县里都陆续办了商学院的。”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小桃翻了个白眼儿,“这还不懂?你们都是半大不小的,要读书还有机会,现在就出来做工太可惜了,浪费光阴!而且呀,现在报名入学是免费的!” “这……”大伙儿从来没有过这个意识,被她说的一时有些迟疑了。就算是免费的,他们出来做工的都是为了帮忙挣钱养家,去读书又不给银子,才是浪费时间吧? 小桃看他们纠结的神色,又听了大伙儿的这个意思,暗道主子果真料事如神,赶紧加把劲儿道,“你们担心个啥呀?去了天天有免费的茶点吃,不给你家省一份儿口粮?而且学成了还包分配,跟我家茶楼对接合作的,表现好的直接入职!” 原来如此,她这么一解释,有几个人就跃跃欲试了,好像听起来还不错。 小桃又道,“还有呀,成绩优异者,最后还能评奖学金,听说那数额可不小哪,到时候拿家去你老爹老妈不乐死!既有面子又实实在在拿到了银子!” 众人一听这么好,都有些心动。 小喜想的多,犹自担忧道,“那像我这种啥也没学过的,到时候能跟上么?” 小桃一拍他肩膀,“怕啥?大家一个起跑线,像你这种机灵的,保管能拿奖学金!” “那都学些啥呀?” “有基本课和选修课,喏,这有传单你们分去看看就懂了,别抢别抢,都有!” “不认字儿咋看呀……” “呵,看出学习的重要性了吧?” “我问一下哈,有考试么?” “那必须是有,不过不用担心,都是针对不同学生不同水平的考试,用心学都能过去……” “……我得回家跟我娘商量商量。” “那还站这儿寻思啥呢?快去呀!” 众人七嘴八舌,小桃一一解答,忙了一身汗,待到大伙儿咨询完了各自散去,她才看到一旁的李三和小豆子。 “哟,来多半天了,咋不进屋?” 小豆子咧嘴一笑,“半天了,看你说的挺有趣的,就没进去。小桃姐,那个学,我也能去么?” “能呀,你正应当去!”小桃笑道,“不过就得你家李掌柜一个人看店了。” “哦,没……”小豆子忙摆手道,“我就随便问问。” 说着偷偷瞥了李三一眼。 李三装作没看见,问小桃,“你家掌柜呢?” 小桃将二人往里让,“主子早在二楼包间里侯着了,走,咱一起上去吧!” 第五十六章 主动认错 一楼大厅宾朋满座,却并不喧闹,原来今儿的节目不是弹曲儿,客人们都抻着脖子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呢,一吵可不就听不清楚了。 小豆子很是好奇,进屋就不停地打量那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长袍,长了个怪机灵的面相,只见他比比划划,眉飞色舞,眼神放光,嘴皮子叽里呱啦的贼溜,一副百事通的模样,此时正在讲一出儿“宫廷秘史”。 “话说公主身份尊贵,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却不爱王公贵族,偏偏看上了一个采茶的穷小子,私奔了……” 有客人提出质疑,“咦?你这出讲的是真事儿还是瞎编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事儿?传说咱们大公主不是跟谁谁谁来着……反正是个大官之子——定亲了么?而其他公主年纪还小,谈不上私奔……”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神秘莫测又含糊其辞道,“这个么……我也没说是咱大公主哇,您可千万别较真儿!这世事呢,真作假时假亦真,咱听书就是图个乐呵儿。”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有熟人玩笑道,“人家是说书的,不是写史的,听个乐儿得了,打听那么细做什么!就算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儿,公主反正也看不上你就是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气氛甚是和乐。此时还有财大气粗的客人站出来打赏说书先生,凑趣道,“咋就看不上?你要把公主说成我的,还有加赏!” 有人提醒他,“哟,这可不兴瞎说,当心掉脑袋!” 大哥一挥袖子,“不碍事,谁还能因为这去京里拦驾告状啊?无冤无仇的,给他闲出屁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说书先生接了银子打赏,笑眯眯道,“大哥是位豪爽人,和这故事里的公主性格却是不太搭调,再说公主已经有了采茶人,也不方便见一个爱一个,要不这爱恨情仇纠葛的这么复杂,我还不得讲到后半夜儿去!” “哈哈哈哈哈哈……” “您看要不下回讲江湖第一美人白仙姑的时候我再安排您出场如何?” 大哥笑了一声,大度道,“嘁,猴儿精的屁小子嘴会说!下回就下回!” “是是是,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到时候可得再来捧个场!” “那是,我肯定来。” “我倒不信了,江湖第一美人凭啥看上他了。” “难不成看上你?你倒是拿银子出来呀?” “哈哈哈……” 说书先生这几句话,又把回头客拉了一遍,气氛迭起达到了几个小高潮,茶楼内其乐融融的,连二楼几个雅间的客人都忍不住被笑声吸引,走出来趴楼梯上往下看热闹。 刘执也在二楼考察新来的说书先生,一边琢磨着他方才讲的故事,看他那神神叨叨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样子,肯定有人信了,有人不信,有的则是半信半疑,这样效果就出来了。 不过别人不知道内情,她却知道——那故事真是纯纯的瞎编的,至少肯定不是本朝的事。 堂姐的确是不满意婚事,正经大闹了一番,可也只是不满将婚事作为“交易”罢了,并没有什么采茶人,多半是说书先生结合他们茶楼得营生现编的。 像他说的,民间话本子多的是,无伤大雅的杜撰碍不了什么事儿,半真半假的,大家爱听,就这么讲。 总的来说,她大哥托人找来的这个说书先生各方面都还算不错,嘴甜能说,还知道给自家留客,刘执满意了。 这时,小桃领着李三和小豆子也上楼来。 小豆子见了刘执其实心里十分亲近,又不敢像看见小桃那样言语太随意,只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刘掌柜。” 刘执笑着点头,“我让你小桃姐做了你爱吃的鸡翅煲。” 小豆子欢呼一声,“谢谢刘掌柜!” 小桃立马拧他耳朵,“你小子这耳朵有毛病是不是,没听主子说么,是我做的哎,你怎么不谢我?” “哎哟哎哟,谢谢小桃姐……” “小桃,别拧坏了小豆子。快带他进屋去吧。”刘执摇头看着他俩笑。 姐弟二人说笑打闹着进了雅间。 李三还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看起来傻兮兮的。 刘执目送小桃和小豆子进屋后,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切的说,是他的腕子一眼。 “手折了?” “啊?哦!”李三被她突然一问搞的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自己手腕子折了的事,忙点头,“折了。” “怎么搞的?看过大夫了么?我瞧瞧。”刘执说着,自然而然地拎起他的胳膊袖子查看。 李三见她神态,好像是早将那日的事忘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又飘飘然了起来,“没啥的,也不算折,就是不小心杵了一下动不了,养两天自己就好了。” “哦。” 刘执虽然是隔着衣服袖子在翻看他的手腕,并未有肌肤接触,李三还是觉得有点紧张,白皙的脸都有点微微涨红了,不过他并不自知。 末了,刘执微笑着放下,“一点儿也动不了了?” 她一退开,李三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举起她没翻看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晃动,“嗯呢,不过你放心,这只手能动,不碍事。” “李三。”刘执笑眯眯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李三突然感觉不妙。 “你看看你举起的是哪只手?”刘执淡淡道,“我听小桃说……你折的是左手。” 李三僵硬地抬头看着自己举在空中挥动的左手——方才刘执直接拿起他的右手查看,他根本没留意,再加上紧张,右胳膊袖子被她抓着,下意识就举起了左手,却不成想完全搞错方向了,一下子被她逮住把柄了。 刘六儿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李三心里顿时憋了巴屈的,却没脸说什么,本来就是他撒谎在先么,难道还能怪人家不留情面揭穿他? 只得硬着头皮装傻充愣道,“咦,莫非……莫非转移了?” “……转移了?”刘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呃,也可能是不知道啥时候自己好了,我都没注意,哈哈,哈哈!看来已经好了!”李三继续装傻充愣,挥舞着两只手臂给她看。 刘执沉默了一瞬,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李掌柜。” 李三一听这生硬的称呼,意识到不妙,赶紧左右看看,此时周围没人,就他们两个,忙抓住机会凑近一点,抢先一步,委屈巴巴小声道,“错了错了,我这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嘛,怕你还生我气呢,想来又不敢来,上回是我不对,这回还是我不对……” 刘执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可怜巴巴的认错,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李三,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跟我道歉,咱们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我不是故意找事,只是怕你一意孤行,认识不到自己做了错事……做错了不要紧,改正就是了,若我哪天做错了什么,你不必忌讳,尽管大方指出来,我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反思的。” “是是是,知道了。” 李三看旁边有人过来了,一边点头一边把她往屋里推,“快进去吃饭吧,一会儿凉了,我都饿死了。” 小桃和小豆子刚分好了碗筷,见自家主子进屋都是满面春风的,显见是解决了问题,和好了。 小桃向来对她家主子的为人处事很有信心,对付个李三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小豆子则对他家主子毫无信心,席间抽空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你跟刘掌柜道歉啦?” “怎么可能?”李三夸张地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是她跟我道歉,说那天不应该给我甩脸子……今天请吃饭就是谢罪宴!” “啊?”小豆子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刘执。 被他惊讶地盯着,刘执一脸疑问地看过来,“怎么了?” “哈哈哈,无事,菜太好吃了,把这小子香傻了。”李三打着哈哈,扭着他的头往下一按。 小豆子被迫低头看着饭碗里的菜,“……呃,是、是啊,真香!” 第五十七章 有人挑衅 一晃茶楼开起来快一个月了,生意十分兴隆。凡事都是起势之期至关重要,刘执不怕累,桩桩件件尽心尽力,亲自过问把关,坚决不做甩手掌柜。 因为之前绿娘的事,李三虽然复兴店铺心切,近来也老实了,除了例行回李家受训几天,其余时间就是跟小豆子在家营业,再就是给茶楼挑货送货,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累是累点,但是没有烦心事,刘执对目前的一切都很满意。 这日,日暖风和,天气晴朗,茶楼客人却鲜见的有些少。 看着没什么事需要她把关了,刘执决定趁空闲去衙门走上一趟——她之前答应了贾真好人做到底,要替他出出主意把把关的。 如今商学院建立起来也有些日子了,贾真几次邀请她过去视察指点一下,再完善完善,她都以茶楼刚起步生意太忙为由婉拒了。 ……不过这事儿拖是拖不掉的,况且她也想知道那些孩子的学习状况。 现在茶楼里吃饭的人多,要的菜也多,便谈妥了一家菜店,天天给送过来了,所以小桃也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一听说能出去溜达,顿时乐的够呛。 按刘执的吩咐,不多时就准备好了一些点心篮和茶叶盒作为登门礼,笑嘻嘻地出来,“主子,东西齐了,咱这就出发?” 刘执迟疑了一下,“……等等。” 说着,抬手翻看起小桃胳膊上挎的篮子来,似乎想检查一下物品是否得体。 不过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小桃很少见到主子这样分神的时候,慢悠悠的,有故意磨磨蹭蹭的嫌疑,莫非……她八卦地坏笑一下,“主子,你是不是害怕见贾大人啊?” “胡说。”刘执立即否认,将篮子布甩下一盖,“我又没犯法,为什么害怕见他?” “贾大人长得太俊了呗!让人不好意思细看,看见他肯定会紧张……上回审案,那么多大娘大婶都在夸哩!” 刘执好奇,“怎么都是大娘大婶夸?” “小姑娘心里喜欢嘴上哪儿好意思吱声啊!再说还得趁机多看几眼,哪有工夫说话,心里头早夸上天呢!” 不得不承认,贾真的确容貌出色,人也能干,年纪轻轻,一心为民的,能得这样的夫婿,也算是福分了。 刘执现在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能顺利来临安做生意,其实说不定还是得益于贾真在这儿,她大哥和娘亲为了撮合这门婚事,真是煞费苦心,极力营造“巧合”。 可不知怎么的,刘执还是有些别扭,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贾真是很谈得来的,但她一直有这个赶紧——贾真不像面儿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令她不太舒服。 本来么,他们俩出身家世都相仿,属于门当户对,可那地方哪有简单的人?别看她平日沉稳有度,做事缜密,滴水不漏,那是没有办法,若能放轻松,什么也不用想,她也想轻松些。 即便在临安生意忙,对于她来说也是难得的空闲时间,因是她喜欢做的事,也不觉得累。等她真和贾真回了京城成亲,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刘执不禁越想越远,赶紧及时止住思绪,暗骂自己居然溜号——今日不想明日的烦恼,还早着的事儿,现在寻思它不是自寻烦恼么! 便冲小桃道,“出发吧。” 小桃赶忙问了一句,“主子,要不要带上宁都?” 毕竟是两个年轻女子,带个护卫安全些。 “不用。” 刘执回头看了看低头将算盘打的风生水起的宁都,笑道,“他这账房先生刚得了些趣,让他在家算吧。” 小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撇嘴,“……会算个账而已,又要冲我炫耀多才多艺了。要不是我平日有别的事儿忙不过来,哪儿显着他了!” 刘执一笑道,“那可不,我的小桃我是照着大管家培养的,哪儿能去做打算盘这么简单的事。” 小桃一听就乐了,扬着下巴,得意,“哼,可不是,还想压我一头,做梦!” “放心,宁都永远都别想压你一头——如果成亲后他还想继续吃你做的好饭好菜的话。” “嘁,就是么……哎呀!” 小桃顺嘴儿一答,方才反应过来刘执的话中深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主子您在乱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乱说呢……咦?怎么了,脸红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桃也有害羞的时候?” “主子你!你净打趣我!我、我不跟你说了!” 平时说话嘁哩喀喳脆的小桃突然变得嘴拙起来,一跺脚转身先往外走了,“主子,咱再不出去等回来都天黑了!” “那怕什么,天黑就让宁都去接,你瞧着吧,都不用我开口,他自个儿就去了。” 小桃愈加后悔自己方才多嘴八卦贾知府的事儿打趣主子,现在主子没完没了的,这是故意的吧!这么想着也不敢再吱声了,生怕说出点儿什么又被她逗趣,干脆低头噌噌往前走。 谁知心慌意乱间没看清路,一头就撞在一个刚从外头进来的人身上,那人肚子很大,软软的,撞了一下立刻将她弹了回来。 小桃护住篮子勉强站住,以为是不小心冲撞了客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那人身边的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竟先骂上了,“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们钱老爷?不怕掉脑袋吗?” 哟,好大的口气。 从来没听说过不小心撞了一下人就要掉脑袋的,就算那人是天皇老子,无心之举都罪不至死吧? “实在不好意……” 本来没多大的事,茶楼新开,小桃怕给主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张口想解释认错,却被刘执一把将她扯到身后,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刘执看着那嚣张跋扈的狗腿子,慢条斯理道,“张口就骂,的确是不怀好意。反正都要掉脑袋了,你还道什么歉?难道动不动就要人家掉脑袋的人会跟你讲道理不成?” 刘执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她刘家也算有权有势,但她从来都不会嚣张跋扈地欺负别人,在她心底最深处还是认为,或者说是向往人人平等和睦相处的。 这狗腿子今儿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想用权势压她,这几个小喽啰还不够格。既然如此,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见这小丫头竟敢如此淡定地顶嘴讽刺他,那跋扈惯了的狗腿子顿时气得够呛,抬手就想扇她巴掌,“小娘儿们儿,老子可不会怜香惜玉,叫你们老板……哎哟!啊!” 他突然惊恐地连着惨叫两声。 “咔吧。” 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你,你!”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疼得一头冷汗,回头,目眦欲裂地吩咐身后两个小打,“给我上,废了他!” 宁都冷着脸松开他的手腕子,那手便立刻耷拉下去,显然已经断了——和李三的“杵了”不同,这是实打实的真折了。 “你吵到我算账本了。” 宁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脸一拉这气场就能冻死人,跟在狗腿子身后的两个小打一看这个情景,哪还敢贸然上前?只得围着他们的“老大”说些废话,“哎哟,管家,疼吗?”、“得快去看大夫,抓紧接上……” 狗腿子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手不能动,腿没闲着,一脚踹开二人,“他妈的!狗屁不是!给老子滚!” 刘执皱眉——她最开始见到李三的时候,李三也是这样骂骂咧咧的,但却神奇地不招人烦,反而觉得一嘟噜一串儿的很好笑。 难道是因为李三长得人模狗样? 不,刘执摇摇头,倒也不是,李三是口头语说惯了,并不是真的恶狠狠的骂和诅咒别人,这人却是真恨不得人死似的,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骂。 看来,今天这门儿是出不去了。 正想开口解决问题,小桃一开始撞到的那位钱老爷却先开口了,他人生得胖乎乎的,一说话眼睛还笑眯眯的,“我这管家就是爱冲动,没有恶意,小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敢问贵茶楼老板在吗?” 第五十八章 林怡受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钱老板看着胖乎乎,和和气气的,可方才他那手下当着他的面如此嚣张跋扈地欺负姑娘,他却不为所动;现在手下吃了瘪他才开口,而且也根本没管那狗腿子的死活,只关心自己要找人的事,说明他根本没将手下当人看。 这样的人通常心里只有自己,是极为自私自利的。 刘执确定没见过钱老板此人,她来了临安这些时日,与人为善,也没有结下什么仇怨——如果得罪李家那俩兄弟不算的话。 难道是同行,看自己生意好,故意来找茬儿砸场子? 不过不管是什么缘故,她虽嫌麻烦不惹事,却也不是怕事的,便点头笑道,“找我?” 钱老板万没想到跟他作对的竟是个小丫头片子,惊讶了一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肚上肥肉都跟着抖动几下,随后又凑上前来拱手,“哦,您就是茶楼老板?幸会幸会!” 刘执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一下,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笑道,“我与钱老板素不相识,不知钱老板找我何事?怎的一进门儿就要打杀我的管家?” 钱老板忙满脸堆笑道,“误会,误会呀!我这手下行事冲动,护主心切,没有恶意的。我说了他多少回了,也不收敛,怪我脾气太好了……” 说着冲小桃作了个揖赔礼。 小桃不知道他这作态是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那狗腿子管家折了手不赶紧回家去治,还挺能屈能伸,竟然也跟着钱老板一样看向小桃,笑出一脸褶子,“吓着大妹子了。” 小桃抿嘴,没有吱声,眼里有些厌恶。 不知道这帮喜怒无常的玩意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道完歉,钱老板又对刘执道,“天下茶楼名声在外,我早听说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恰当时间过来。其实呢,我今天来主要就是品品茶,顺便跟刘老板您谈点儿生意。” 刘执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刚才分明还一脸惊讶呢,现在竟都知道她叫刘老板了,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么?还装模作样的,说不定早就将她调查个底儿朝天了。 这钱老板多半是在试探她,好趁机观察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招惹,能不能招惹。 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 正是她非常讨厌的那种人,于是便不客气道,“来喝茶捧场我自然是欢迎,只是不知钱老板是做什么营生的?有什么生意要跟我谈?” 她这么说着,还堵在门口,也不将人往茶楼里让。 钱老板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我人胖怕热,刘老板,咱们不如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说?保管这笔买卖您不吃亏!” 后边,小桃忍不住偷偷扯了下刘执的衣襟,提醒她当心——这人看起来可不是个好饼啊!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一会凶巴巴,一会笑眯眯,左一出儿右一出儿的,不知道要耍什么幺蛾子! 钱老板转动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不动声色地笑道,“我没什么正经营生,就是靠钱生钱,利滚利。” 刘执报以微微一笑——哦,敢情儿是放高利贷的啊!怪不得这么嚣张。 小桃一听紧张的不得了,她在民间待过,知道赌场、青楼、高利贷这些行业都不好惹,很多背后都有人在撑腰,而且通常他们都会培养自己的打手走狗,那些人打起架来都跟疯子似的要钱不要命。 就算刘家在京城位高权重,现在毕竟是在外地隐姓埋名低调做生意,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现在这里只有宁都一个人,要是这帮鬼东西再多找来几个莽汉,上来那股蛮劲儿,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主子可就不妙了! 刘执却完全没被他这装模作样给吓到,淡定笑道,“不瞒你说,我这茶楼是全款买的,如今也不缺银子周转,恐怕和钱老板谈不成生意了。” “你——”那折了手的狗腿子没记性,见刘执“不识抬举”,瞬间变脸,居然还想要强出头,真是条忠心的狗。 钱老板一个眼神横过去示意他闭嘴,抢在他之前,笑容可掬道,“那可不一定,咱们都是做生意的,刘老板可千万别把上门儿的财往外推哟,不吉利。” 他说着,与刘执对视,眼中莫测。 二人正在交锋,这时,肉菜店送菜的人来了,在门口大喊后厨出去接一把。 后厨有人“哎”了一声,随后林怡喜滋滋地掀了帘子出来,一抬头冷不丁看见门口站着的几人,待看清楚,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原本“蜡黄”的小脸更难看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转头跑回后厨去,但又意识到不能这样,只得硬生生止住,腿脚僵硬地往门口一点点挪去。 钱老板看到她还没说什么,他的狗腿子管家先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他妈的,怎么造成这个死样子了!跟黄豆芽儿似的没看头了!” 刘执立即明白了,瞥了一眼腿脚打花儿的林怡,林怡抬头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掌柜的。” 便又低下头去,飞快地看一眼横在门口大腹便便的钱老板,抿唇低声道,“……麻烦让一下。” 声音都颤抖了。 钱老板倒没为难她,笑眯眯地让开了,顺势走到一楼大厅里来。 林怡取了菜,紧紧抓着,手指节都发白了,回来时她更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看着随时要摔倒似的,真是吓破胆了。 擦身而过时,刘执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林怡大脑空白,浑身无力,心惊胆战,不知怎么,委屈得很想大哭大叫出来,但又不敢,正觉得顶不住了,突然感觉到胳膊上强有力的支撑,她看向刘执,眼里噙着泪,马上就要滚下来似的。 ——还只是个十三的小姑娘。 刘执笑着嘱咐,“看你走这几步,咱家这儿路都是平的,挺直了腰板儿走就是了,鞋正脚不歪的,还怕摔倒不成?” 她话里有话,林怡愣了一下——是啊,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么畏畏缩缩的?见她这样害怕,坏人不是更得意了么! 刘掌柜跟父亲承诺过,绝不会因此而辞退他们父女的,这话她信。只要还有口饭吃,就有力气跟坏人斗,再说现在又不是乱世,钱老板再坏,还敢无视官府,白日青天强抢民女不成?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王法了! 想到这,林怡又没那么怕了,眼泪也硬收了回去,扯出一个笑来,“是,刘掌柜,是我太紧张了……您不知道,今儿是梁姨生辰,我闪了都没事儿,就怕菜闪了耽误大伙儿庆祝。” 刘执笑道,“这话说的我心寒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梁师傅的生辰?你当这么多的鸡鸭鱼肉是给谁订的!” 林怡忙笑着告个罪,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虽然步履还有点不自然,但比刚才是好太多了。 钱老板小眼睛一眯,方才那番对话——原来刘执是知情的,那就是故意和他作对了?有意思! 这时,刘执也回过头来看他,做了个让的手势,笑道,“钱老板,既然您笃定自己是送上门儿的财,那就请吧?” 第五十九章 请君入瓮 钱老板点头,一边笑眯眯地往里走,一边琢磨着怎么对付刘执。 待进了二楼包间坐定,刘执出去吩咐厨房上点心的工夫,那狗腿子管家凑过来呲牙笑道,“老爷,那林怡现在怎么这么丑了?像个黄脸婆似的,我看咱都没必要因为她出手了,不值当。” 钱老板胖乎乎的脸此时绷着,完全没了笑意,“跟她丑美有什么关系?” “嘿嘿,那倒也是,主要是不识抬举跟咱们作对,合该教训教训……我看茶楼那小娘们儿分明也不把咱放在眼里,不如一并教训,砸了这场子得了!” 钱老板摇摇头,“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只会打打杀杀,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 管家挠头,“那还能咋办?” “……伐谋者为上。” ——哟呵,钱老板看着挺油腻,没想到还有两把刷子,还知道伐谋,看样子读过几天书呢! 刘执笑着推门进去,坐下,招呼,“稍等片刻,茶点马上就来。” 钱老板恢复了笑脸,“刘老板这儿生意不错。” “平时人更多,今儿还差点儿,可能是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喝茶,容易遇到丧门星,所以都躲丧气去了。” 躲什么丧气?说他们是丧门星?管家一听脸色就变了,又想发火,硬压着。 钱老板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刘老板没看看黄历,今日有没有财么?” “哎,客人不多,有什么财。” “哈哈,那些都是小财。”钱老板笑得像个发面馒头,“刘老板不要烦恼,我这不是来给你送大财来了?” 刘执先是愁眉苦脸的,听他这么一说,瞥他一眼,“怎么说?” 钱老板刚要说话,这时小桃端着茶点送进来了,他顿时止住了话头。 刘执也不再追问,起身亲自给他斟上茶,还热心推荐自家茶点,“我家茶好是公认的,茶点更是一绝,钱老板尝尝,给个评价。” 她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话里有话一会儿的懵懂无知的,钱老板一时也有点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了,拿不准她是故意和自己作对还是真不知情。 只得先隐藏目的,见招拆招,顺水推舟地夸赞,“好茶,好点!” “那是我们家茶点师父好。”刘执闻言有些得意,“一个是临安本地专做经典的,一个是外地来的专做花样的,我多大的福分,都招揽来了。” 见她终于提到这上,钱老板笑道,“临安本地专做经典的师傅可是姓林?” 刘执端着茶水,一愣,“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出名么!” 钱老板看着她的神色,不像作假。接着笑道,“不瞒刘老板说,我今日来正是因为此事,他可不是出名么,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儿。” “哦?”刘执一脸惊愕。 “此人仗着手艺好,自视甚高,经常跟老板甩脸子,做了一段时间就要求加钱,不加就罢工,这家做几天那家做几天,没什么诚信,不知刘老板听说没有……” 刘执点点头,“倒是听说了,林师傅几乎换遍了临安所有的茶楼饭店。” “你看是不是?”钱老板笑道,“咱们也不是编排他。” 林师傅这家做几天那家做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清楚么? 刘执心中冷笑,表面不动声色,“那是有点没有职业道德了,不过话说回来,手艺确实好,加钱也是应该的,目前林师傅还没跟我提出过加钱的事。” “还没到时候。” 钱老板咬了一口杏花酥饼,肥厚嘴唇子上沾着不少残渣,一边说话一边掉,看着怪恶心的,“而且他还有个女儿,才十三四岁,没娘教养,不学好,到处勾搭汉子,也是臭名远扬。” “是么?”刘执满脸震惊,“你说林怡那小姑娘?”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钱老板故作回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这丫头片子还碰瓷儿敲诈过我,到处说我看上她了要强娶她,实际上是想讹诈钱财!” 刘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好忽悠,钱老板心中有了底,趁机道,“我来给刘老板提个醒儿,别跟我似的成了受害者。” “哦……”刘执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钱老板原来只是过来给我提个醒儿,那先前说的大生意?” 其实钱老板是因为不敢确定刘执到底知不知道内情,所以方才临时改变的主意,原本他也是打算直接砸钱让她解雇二人撵出去的。 但刘执是外地人,说不定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钱老板也不是散财童子,能省还是要省的,便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试探一下她。 谁知道刘执还记着这事儿呢,一时语塞了一下,还没等他编出瞎话,刘执先开口了。 不过她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震惊了,而是冷笑着拍了几下巴掌。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鼓掌,轮到钱老板愣了一下道,“这是?” 刘执笑道,“钱老板这是看我年纪小,拿我不识数儿?还是拿林家父女和街坊邻居们当哑巴不会说?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钱老板脸色一沉——死丫头片子果然还是知情的,故意和他作对,他的脸色一变,管家看了,也按捺不住想要发作。 却见刘执转瞬间又笑眯眯的了,“钱老板,您财大气粗的,这样做可不合适,凭什么别人家你都塞钱让人撵人,到我这儿就拿编的故事哄我?” “呃……”钱老板瞪着小眼睛,被她这一出一出的搞蒙了。 “不就是钱老板你想强娶民女遭拒,就想打压他们父女么?这点事儿而已,我都懂,男人么,面子总归要紧得很!” 她直接这么说出来,钱老板脸色不太好看,林怡父女倔驴似的,确实有点难搞,要放以前他早派人偷抢或者打杀了,但知府是新上任的,他还没打点好关系,去了几次没见到面,礼也没送出去,暂时不敢太猖狂。 毕竟像他这种生意,官府要是想找麻烦,有的是理由。 刘执见他不说话,又道,“钱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早就听说此事了,咱做买卖的只认钱,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能说,我段位不比你低,别将我看扁了想糊弄我。你想要人,我想要钱,一手交钱,一手办事。” 她话锋一转,“而且……我这儿是他们父女最后一家落脚点了,得加钱!” ——嚯,钱老板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丫头故意收留林家父女,竟是为了多换些钱财,着实没良心又狡诈! 不过,刘执跟他是一样的人反而也好,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本来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招,刘执要是不接,他没办法就只能来硬的,现在刘执自己提出来了,也是好事。 只是,被人设套趁机敲一笔的感觉毕竟不太爽利!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老板原形毕露,咬牙笑道,“刘老板真不是一般人才,有远见……你想要多少?” 刘执比了个巴掌,低声道,“三千两……黄金。” “操!”管家当即拍桌子骂了一句,被钱老板横了一眼无奈闭嘴,憋气得直喘——这狮子大开口! 钱老板淡定喝茶,“这钱我倒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刘老板也太不实在了,如此数目也要得出口,不看看值不值当。” 刘执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抖开,“不瞒钱老板说,林怡对我收留她父女一事感激涕零,已自愿卖身于我茶楼。” 钱老板眼睛一亮,隔着桌子伸手就去抓那卖身契,刘执胳膊向后一缩,重新折好那张纸放回去,“钱老板还觉得不值么?” 第六十章 旁听取证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钱老板对林怡似乎有着不小的执念。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面子问题,也许是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总之,当钱老板知道可以用三千两从刘执这里买断林怡整个人的时候,一双眯缝的小眼睛顿时亮得不行,显然对这个提议是很心动的。 刘执看出他的想法,却并不着急谈这笔生意,而是吩咐小桃去后厨将林怡叫过来。 钱老板不解,“这是?” “钱老板放心,我是怕她一会儿突然得知消息闹起来不好看,先拉过来哄一哄。只要钱到位,我自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钱老板认为有道理,那死丫头别看平时不声不响蔫头巴脑的,实际脾气倔得很,就算拿了卖身契,她也未必屈服,万一再撞了墙就糟了,自己花的钱可别打水漂。 他倒要看看刘执有什么办法,便点头应允。 刘执笑道,“对待女人么,不能来硬的,还得靠哄,才能事半功倍。” 钱老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林怡上来了。 进来时还带着微笑,一进门儿看见这副架势,她先是惊恐地看向钱老板,又回转目光疑问地看向刘执。 钱老板见到人了,满意地打量着她,点头,“又见面了。” 林怡微微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说不出来什么。 刘执先开口问道,“小林,这位钱老板,你可认得?” 林怡抿唇瞥了他一眼,“认得。” “怎么认识的?” “我……他……”林怡提到此事,又紧张起来,手指揪着衣襟,结结巴巴。 刘执起身将她半搂住,手放在她肩头安抚,贴耳低声道,“说。” 林怡与她对视,愣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几个月前……钱老板派人过来跟爹议亲,说要娶我,我爹跟人打听到他都五十多岁了,又死过好几个老婆,就不同意。” “妈的,不识抬举!”钱老板还没说什么,狗腿子管家拍案而起,“也不看看自家什么德行,我们老板这么有钱,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我不要钱!”林怡冷不丁被他骂得一激,受了些刺激,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 钱老板见状,板了脸,“坐下!” 管家被他眼睛一横,只得悻悻坐下。 刘执趁机道,“小林,你看钱老板多护着你,就不说钱,人也还不错么!” 林怡没想到刘执会替钱老板说话,心里顿时没了底,拼命摇头道,“不,不是!我不同意,他就仗着权势迫害我们父女俩,让我们被原先的老板辞退了,找工做到处碰壁,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要搞死我们,刘掌柜,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不错!” 刘执故作惊讶,“还有此事?不会是你误会了钱老板的好意吧?钱老板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着,背着林怡冲钱老板眨眼。 “就是就是。”钱老板接到信号,适时开口道,“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爱你?只是用错了方法罢了,你要早点同意,哪有后续这些事?因为你我都花了多少银子了!” 这五十多岁肥腻腻胖乎乎的脸对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怀好意地说出“爱你”这句话,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他花银子都是为了迫害林家父女,居然还一脸委屈,呃,不过他说的也没错,确实是“为了”她花的。 果然,林怡不是傻的,立即反驳道,“你不依不饶,四处花钱害我们,简直丧尽天良。有几次还想强抢,我爹拼死反抗保护我,被你们的人打伤过两次,卧床养了半个多月……” 林怡说着,声音带了哭腔,抬起袖子抹脸。 这细节的事儿刘执倒还真不知道,可能林师傅性子要强,不愿意对外说他受的苦。 管家见刘执和钱老板态度温和,一直在耐心哄林怡,也摸到些门道儿,忍不住插嘴道,“打卧床都是轻的,要不是老板喜欢你舍不得你伤心,我当即打死他!” 他说完,邀功似的看向钱老板。 却不成想林怡更激动了,呜呜呜绝望地哭出了声,“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你不就是想要我吗?今天就让你将我的尸体带回去,别再害我爹爹了!” 说着,竟突然转身,一头撞向包房的墙壁。 怕啥来啥,钱老板慌忙起身去拦,刘执早先他一步拉住林怡,口中道,“你别傻了,你以为死了你爹就能有好?惹怒了钱老板,一并弄死!” 林怡泪眼朦胧,嗫嚅道,“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连去报官都没有证据……” “怎么办?”刘执看了一眼钱老板道,“还想着报官,太天真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可知道钱老板的连襟是谁?那是临安主管商家货物审查的官儿,谁敢得罪他?除非不想混了!” 听了这,钱老板睨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不简单。 “难道就没办法了?县太爷都管不了么!”林怡彻底绝望了。 “有办法啊!”刘执笑着贴近她道,“你从了钱老板,不就万事大吉了?” 林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挣扎摇头,“不,不!他之前的几个老婆都被他虐死了,我、我不去!刘掌柜,您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会赶我们爷俩走的……” “我看多半是你想多了,他若虐死了他老婆,他那连襟还能帮他?” 钱老板点头道,“就是。还是刘老板明事理。” 见二人一唱一和,林怡哑了口,彻底没话说了,心如死灰,颓然跌坐在地,表情木木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刘执看了钱老板一眼,钱老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管家掏银票。 刘执一边接了,一边从怀中摸了林怡的卖身契递过去。 这边刚完成交易,钱老板想打开那卖身契看一眼,“哐”地一声,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吓得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涌进了一屋子人,打头的是衙门的魏知县,他是认得的,旁边还有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几个衙役,香满楼的老板……等等,还有自己的连襟?那几个不认识的人又是谁…… 钱老板揉了揉眼睛。 魏大人皱巴着老脸,拉挺长,“来人,将犯人拿下!” “是!”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得令,上来就把钱老板押住了,剩下几个人则一拥而上制住了管家和小喽啰。 钱老板挣扎大喊叫,“大人,大人搞错了,我犯了什么罪?有什么证据抓我!” 那俊朗的年轻人笑道,“你犯了什么罪?那可多了,至于证据……方才我们这么多人亲耳在隔壁听到了全过程,有官员,有你家亲戚,还有随便找的几个旁听百姓,还不够?” 钱老板的连襟被押着强听了这些,万万不敢再跟他有一文钱的牵连,忙为自己开脱道,“大人,我和他不熟,大姐都死了好些年了,我们再没有来往,若大姐真是被他害死的,我恨都恨死他了,怎么可能帮他威胁其他人讨别的老婆?还请大人明查!” 钱老板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刘执,“刘老板……” 刘执笑道,“钱老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重新做人。” “你!”钱老板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着了刘执的道,怪他太自信,一开始就没拿刘执当回事儿,以为一个丫头片子翻不出什么风浪,软硬总有她吃的一个,却不想…… 这该死的连襟,一出事就先把自己摘出去,倒是狡诈,忘了收了自己多少银子了! 不过留着他还有用,就算自己欺负林家父女成立,到时候用上银子,估计也罚不了几个月,以后出来还得靠他给疏通关系,便不拆穿他。 只指着刘执道,“大人,我要举报!刘老板她涉嫌贩卖人口,在林怡不知情的情况下妄图将她高价卖与我,卖身契还在这儿。” 呵……这是怒火攻心了,想拉自己下水? 刘执笑道,“钱老板也说了,凡事讲求证据,我这里是茶楼,林怡是自由身,是我雇佣的后厨做工人员,哪里来的卖身契?” 林怡这时候缓过来一些,也迷茫,“确实不曾签过什么卖身契。” 钱老板忙将那张纸递给扭头胳膊的衙役,衙役抖开,大声念道,“一月十八日,送连襟张升纹银五百两,拜托他行方便;二月三日,送香满楼于老板纹银一百两,让他解雇糕点师林海;二月十日又给张升五百两,让他治一治不听话依旧雇佣林怡的洗衣店老板;三月……” 钱老板一听傻眼了,自己的记账本内容,怎么长腿儿全跑到刘执那张纸上去了? 张升不成想事情突然败露,一件件还记得那么清楚,受了不小的惊吓,“扑通”一下就跌跪在地上。 香满楼老板则大呼冤枉,“我是被逼的,他带了打手去的!那银子我一点没动,都没拆封,大人不信我这就去取来!” 一时间包房里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魏知县一挥手,“全部带走!有什么冤屈,都回衙门说去!” 于是,街坊邻居们就看天下茶楼里浩浩荡荡押出来一群人,刘执回头嘱咐小桃安抚好林怡,“事儿还没完,我也得跟着去一趟。” 林怡被泪水洗过的脸颊恢复了白皙,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那群人,胸口起伏,“小桃姐,刘掌柜她……” 小桃打断她,笑嘻嘻道,“没事儿,主子惩恶扬善去了,你呀,就在家等着听好消息吧!” 第六十一章 偷记账本 小豆子看到刘执和一帮衙门的人一起走了,他认出有魏知县和贾知府,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边走一边还推推搡搡的。 赶忙回屋喊正在煮粥的李三,“三公子,你快出来看看,刘掌柜叫官府给带走了!” “怎么回事儿?”李三拿着勺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抻着脖子往远处看,“刘六儿犯事儿了?” “我看不像。”小豆子摇摇头,“刘掌柜和两位大人谈笑风生呢!” “什么犯事儿。”小桃在门口听见了一耳朵,噘嘴不乐意,“我们主子那是协助办案做好事去了!” 这时,林怡已经洗了把脸,收拾齐整了,和父亲林师傅一起相携出门来了,见李三也在,冲他点点头。 原本刘执嘱咐小桃安抚好父女俩的情绪,暂时用不着他们出公堂,一是方才钱老板已经等于变相招供了欺压迫害他们父女的事儿,那么多人包括魏知县和贾知府都亲耳听见了;二是这件事虽然恶劣,但着实还不够压垮他的,刘执跟去,要指认的是另一件大事,只不过还没时间和大家说清细情。 林师傅并不知道这些,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去作证。 小桃见他决心已定,只得叮嘱宁都看好家,自己领他们过去看看。 李三一见他们父女出来,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当即把勺子一放,“我也去。” 小桃闻言颇感意外,刚要说不用,小豆子抢先问道,“三公子,你去做什么?” 李三一扬眉,“看热闹!” 小桃噎了一下,差点儿气死——亏她还以为李三是担心主子,原来竟是去看热闹的!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小豆子跟着跳起来,一边关门一边道,“我也去我也去!” 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今儿算见识了,亏主子那么惦念他们,这对儿没心没肺的主仆! 小桃运口气,头也不回地噌噌往前走,林家父女赶紧跟上,李三腿长走得快,只有小豆子急了,一边放下门板,一边慌忙扯脖子喊道,“你们等等我呀!” …… 走了半晌,刘执才开口道,“贾大人和魏大人怎么从来不坐轿子?” 方才她一直在想事情,贾真没敢打扰,见她思考完了主动说话,方笑道,“魏大人是为了锻炼腿脚,平日就算他不出门,也要绕着衙门走上几圈,打打太极的。至于我——” 贾真顿了一下,低头看她,“偶尔我也想散散步,多走走。” 刘执笑道,“每次见你倒是都在散步。” 贾真也笑,眉目舒展,“是么?坐轿子还怎么跟清清说话儿。” 听出些言外之意,刘执马上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说正事道,“我没想到你也来了,本来我今天是打算过去找你的。” “巧了,我今天也正好想找你。” 贾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这句话,根本不像是在故意接她的话儿头,倒像真是如此巧合。 刘执突然有些不自在。 “你上次写信说在调查处理这件事,暂时不能去商学院,我有些担心,正好今日有空,就过来看看。” 贾真看了看前面梗着脖子的钱老板,“这种本地恶霸,横行多年,关系网通常都是盘根错节的,要拔就连根彻底拔起来,否则后患无穷。” 刘执赞同地点点头,“本来不想麻烦你,但张升不是钱老板最大的靠山,我怕魏大人处置不了,所以跟你说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清清,你已经帮了我多大的忙!你能跟我说,我很高兴,说明你把我当自己人了。” 贾真声音清透,如平时那般直率,还添了一丝柔和。 刘执抬头看到他真诚的目光,飞快转开视线,“这么看起来钱老板还算有心眼的了,知道你这边的关系还没打通,没敢太过嚣张,要是换作以前……” 林家父女现在不一定是什么下场了。 贾真点头道,“的确,多亏林怡幸运,及时遇到了你。话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钱老板有记账的习惯,又是如何拿到那个私密账本的?” 说起这个,刘执笑道,“我要说在今日之前我从来都没见过钱老板,你可能都不信。” “我当然信。”贾真立即道。 “是绿娘告诉我的。”刘执笑道,“钱老板曾是她的主顾,你没看到绿娘当时那个神情,太有趣了……她说,‘死胖老头子,在我这儿待了一大天居然就给了三两银子还记本儿上了!隔壁杀猪的都比他大方些,要不是他带了打手,我真想一簪子给他肚子扎冒气儿喽’!哈哈……” 刘执一边说一边笑,虽然穿着不合适的妇人衣服,但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颇有感染力。 平时她总是淡定从容的模样,贾真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副小姑娘家家的神态,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刘执见他笑,登时反应过来,这笑话跟他说好像不大合适,便有些懊恼,忙收敛表情,“绿娘说他那小本上记的密密麻麻的,连买双鞋子都要记账,睡觉压在枕头下,她偷看了一眼还被扇了一耳光。连这等小钱都要记,大钱岂不是更要记?” 贾真点头笑道,“人家不都说,越有钱的人反而越小气。” 如此看来,钱老板对待林怡还属实是大方的了,二话不说就甩了三千两,比他送礼通关系的钱还多,至于他为什么对林怡有执念,旁人都不懂,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执道,“后来我就派宁都出去盯了几次梢,趁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那账本偷出来了。” 宁都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那是王府的顶级高手,对付那些只有蛮力的打手绰绰有余,现在被刘执这么用,一会儿听墙角打听青楼韵事,一会儿爬墙头入室偷东西的,估计也有点儿无奈。 贾真有时候说话是真直,但却并不是真愣,这点刘执是看对了。他的确是知道刘执底细的——相对,刘执肯定也知道他的,只是二人心照不宣,都没有说破。 他便没追问宁都是怎么从人家枕头底下偷出来账本的,只问道,“那钱老板发现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不找么?” 刘执眨了眨眼,有些得意有些狡黠,“我连夜仿了一个,又叫宁都给送回去了!” 贾真吃惊:“……仿了多久?不累么?” “不累!反而越写越有趣,钱老板那记账内容……笑得我整个人都精神了。” 贾真来了兴趣:“……是么?说的我也想看看了。” “审完了案给你看手抄本!” 身后不远处,看着二人说说笑笑的背影,李三紧抿嘴唇——他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是干什么来了?人家一点儿事没有,亏他还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是啊,人家刘六儿多厉害啊,说起来她哪样儿不行?还用得着自己一个窝囊废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三越想越烦,甚至想转身回去了。 偏偏小豆子好死不死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可惜刘掌柜嫁人了。” 李三知道刘执和刘奉是兄妹不是夫妻,但上次小豆子吃饭回来,确实说她和贾真好像早在京城就认识,青梅竹马倒还真有可能。 不过刘六儿应该对他没意思,要不然怎么会宁可成了寡妇也没跟他? 至于她那早死的老公是何许人也,李三倒没深想了,反正死都死了,也没有竞争力了。 等等——李三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什么叫没有竞争力了?竞什么争?竞争什么? 他赶紧惶恐地甩甩头,想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 小豆子奇怪地回头,“三公子,你练啥功呢?” 第六十二章 公堂翻脸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但犯人既然已经捉拿归案,证人还跟来了几个,贾知府也在场,不宜耽搁,于是众人一到衙门,魏知县便去后厅换上了官服,即刻升堂了。 这开堂审的,却并不是林家父女被欺压的事儿。 魏知县将那记账本拿在手里看了看,朝着钱老板抖了抖,“这字迹方才经衙门专业人士辨认比对,确为你亲笔,一桩桩一件件的账,除了日常开销,还涉及行贿、以钱财势力压迫他人,记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钱老板从方才被捉时就很纳闷儿,偷偷摸了摸怀中的账本,明明还在,怎么魏知县那里又有一本了?所以他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原本他是想钻空子,以为欺负林家父女不是什么大罪,就算有人作证,顶多也就是道德上的瑕疵,谴责教育罚款赔偿一下罢了,不会蹲大牢。 但现在……魏知县升堂的侧重点却完全不在那件事儿上,而在这突然冒出来的记账本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此时他也无暇再去想记账本怎么会又出来一份儿,终于是有些怕了,几滴冷汗顺着额头,划过肥胖的脸蛋儿滚落下来,钱老板硬着头皮强辩道,“大人明查,试问谁会贿赂官员还一笔笔记下来留证的?那不是傻么!我看定是有人看我生意做得好,羡慕嫉妒恨了,因此栽赃陷害!” 魏知县冷哼一声,微微一笑,摸摸胡子,“钱老板莫要糊弄本官,依我看,不记下来那才是傻,这记账本防的不就是将来东窗事发,被人一脚踢开独自背锅么?” “呃这……” 钱老板动了一下嘴唇,不知怎么反驳——只因完全被魏知县说中了要害。 他和那些官员进行权钱交易,本就是挣的走钢丝的钱,怕的就是他们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不管他了,他是生意人,这点儿脑子还是有的,凡事还不得给自己留一手后路? 不过魏知县明知他身后有人,还敢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副不追查到底不罢休的模样,也不怕退休前晚节不保,被人参几笔? 钱老板心里埋怨魏知县一把年纪了还多事,又掂量着他已经老糊涂了,肯定不知利害,否则以他的九品芝麻官职,如果知道了自己背后的靠山是谁,定然不敢这么嚣张,只是……他心虚地抬头看了贾真一眼。 他几次拜访暗示,贾真都没理他,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故意晾着自己。若是真忙,不知用钱拿不拿得下?若是故意晾着自己,又不知那人和贾真到底谁能拿得住谁? 未知数太多,钱老板心中不禁百转千回,暗悔自己行事不谨慎太高调,到底被人抓了把柄。 刘执见他一直不吭声,便冲魏知县使了个眼色。 魏知县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道,“方才本官在后厅换衣服时,张升跟衙役请求私下见我一面,说他怀疑他大姐是被你害死,多次找你理论,遂与你结仇……因此你故意将他名字写在记账本上意图害他,可有此事?” 什么? 钱老板一听这话,不禁冷笑——这该死的张升,果然胆小怕事,一出事就着急给自己开脱,开脱也就罢了,竟把自己完全卖了不说,还给自己多扣了一个害人性命的大罪名! 张升官虽不大,确实是利用职务之便帮了他不少忙,比如自己偷偷将贷利由三成改成了七成,张升审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己获利不少。 但……也分给他不少啊!绝不能容他胡乱给自己扣帽子,他大姐的死与自己有什么干系……钱老板想到这儿,心里还是抽了一下——似乎也不是全无关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他说我害了他大姐,我还说他害了隔壁王大哥呢,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钱老板不敢提自己的错处,避重就轻道,“而且如果真有此事,他又怎会收受钱财帮我去疏通关系?当时我想惩治林家父女,还多亏他的帮忙,其他商户怕他下来检查时找麻烦,再加上我给了钱,这才辞退林家父女的,请大人明查。” “哦?” 魏知县眯眼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承认你迫害林家父女的事,而张巡查也确实是收受了你的贿赂,且工作失职了?” 钱老板连连磕头,“的确如此,大人,我知错认罪,期望宽厚处理,也愿意赔偿林家父女的损失,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比起他身后边那些事,林家父女的事儿还真是小事儿,他为了混淆视听,意图把大家的视线拉回到这件小事上,竟直接认罪了,也是个狠人。 而且钱老板知道他和张升那点儿事其实经不起查,反正怎么也跑不掉的,张升还在背后污蔑自己,他不想自己好,自己干脆把他一并拖下水,给他点儿教训,提醒他要有拿人手短的觉悟,以后别乱说话。 魏知县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人,我看钱老板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先将他压下去冷静冷静。” 钱老板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激动的,不过暂时下去也好,好得空想一下下一步的脱身计划。 谁知他前脚刚下去,张升后脚就上来了,一进来就跪地连连磕头,“大人,大人!我这些年来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过年过节加班加点,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是他污蔑我,两位大人明查,明查啊!” 贾真笑道,“他污蔑你什么了?” 张升愣了一下,咽了口口水,“他定是将罪过都推到我一人头上来了!他私自将三分利变成七分利放高利贷的事儿我真不知道,那是商业大罪,我检查时怎敢疏忽!他肯定是在我审查时偷偷篡改了文书,因他家养有一群打手,那些被放贷的人恐也不敢吭声,导致我一直不知情,大人,他就是一恶霸啊!” “你再胡说,你再胡说!” 刚退到堂后的钱老板听了张升的这番话,忍无可忍,一下子冲出来要去打他,张升自然抬手去挡,二人都红着眼,竟毫无形象可言地当堂厮打了起来! 两边衙役忙上前将两人喝止分开,“住手,休要扰乱公堂!” 眼下二人是狗咬狗,一嘴毛,都激了,互相推诿着责任,一个说自己是不知情被蒙蔽了,一个则说是对方授意压迫自己这么做的,到时候好分利益。 二人各执一词,这样反而对案件进展有好处,因为都信不过对方,互相说对方的错处,且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等于不打自招。 本来么,这种权钱的交易就很脆弱,谁能信得过谁? 钱老板万没想到张升会如此愚蠢,竟脱口说出他私自调利的事儿来,原本他打算就将这事儿往林家父女身上扯,他犯个欺压百姓的罪名,张升定个受贿助纣为虐的罪名,数额不算巨大,二人都定不了多大的罪,也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张升竟把他一心想遮掩的事儿说出来了,他放高利贷挣黑心钱又不缴税,这可是大罪了!搞不好要蹲个十来年大牢的,他现在都五十多了,再蹲那么久可别死在里头! 钱老板越想越气,越想越血气上涌,他怎么就贿赂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家伙!一时怒火攻心,这不就当堂不顾脸面地挠上了。 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挠死张升也解决不了问题。 果然,魏知县敲了敲惊堂木,脸膛发黑,“大胆钱金宝!欺压百姓,贿赂官员,暗箱操作,藐视公堂,你可知罪?!” 第六十三章 秉公执法 这罪他当然心知肚明,关键是万万不敢认哪! 钱老板被魏知县这惊堂木敲得一个哆嗦,加之跪地的膝盖微微发麻,又被人步步紧逼,焦头烂额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无奈,只能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大人,在下还有关键证据,请求细细禀报。” “说。” “这……” 钱老板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我看最好是与二位大人私下禀报。” “呵,钱老板。” 一直旁观没吭声的刘执听了他这话,终于开口道,“众目睽睽的明镜公堂之上,你竟公然要求与两位大人私下密谈,莫不是想背后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脱罪?若如此,我们这一众旁听的老百姓可不会答应,想必两位秉公执法的大人也不会答应你这无理要求!” “就是就是。”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什么事儿不能当堂说啊?需要背人的准没好事儿!”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此情此景,大家都觉得这回钱老板的气数恐怕是要到头了,原本被他欺负的肚子里都憋了一口怒气,这时候纷纷落井下石,不想他再翻身霸凌百姓。 贾真看一眼刘执,赞同笑道,“没错,有什么冤屈,你只管在公堂上说出来,是非自有公断,魏大人判了这么多年的案,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钱老板恨恨地看了一圈周围旁听的人,暗暗记下都有谁——心说等他这事儿完的,非挨个儿找他们算账不可! 尤其是那个茶馆的老板刘执,看着明明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他以为恩威并施好对付,却不想一时大意竟被她套路了……今日坏事儿的源头正是因她而起,若没有她替林家父女打抱不平设计把自己弄到衙门来了,自己此时也不会骑虎难下。 钱老板甚至隐约觉得,账本的事儿可能也与她有关。 不过此时并不是猜想这事儿的时候,即便要报复她,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要做的是如何明哲保身,他放高利贷的事儿太多,只要人家想查,一查准没跑儿,因而他之前才会送前任知府银子保平安。 魏知县此人因为对钱没什么兴趣,年纪又太大了,送钱送女人都行不通,他这才找上张升的,想着就算魏大人查了,还有前知府给压着……千算万算还是差在新来的贾知府身上。 钱老板琢磨着要阻止他们去查细节,就必须得搞定贾真,但他既然不同意私下交涉,显然是不给面子,送礼不行,那就不得不祭出最后一招——威慑他了。 想罢,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满脸堆笑,“是,贾大人说的是。那我就说了,是这样,在下有一个亲戚,在京城里任职,姓崔,是位政治巡查官,专门管南部督察的,官做得好做得坏,都是由他向上头汇报情况,不知二位大人可认得他?” 听他终于说出了背后之人,刘执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悠悠看向贾真。 魏知县倒是不知道钱老板还有这么一个关系在,拿起那账本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条——送京官崔簇黄金五千两,用来压制王知府,保顺利偷税漏税;送王知府纹银三千两,王知府认钱,早知道不找崔簇了;又送崔簇纹银三千两,他还是有些用的,等王知府卸任了,换其他人不好说,一旦出事还能保自己,怎么都是有备无患。 贾真瞥了几眼,勉强憋着笑,有些明白刘执为何抄写一夜还乐此不疲了,这钱金宝是怕自己老年痴呆还是怎的!笔记记得这么清楚明白又富有生活气息。 这笔记中的王知府么,就是临安之前的知府,去年年末以年纪大了为由,已经主动卸任归乡,如今看来,恐怕是拿够了好处,又怕东窗事发,便早早找个借口退出了这个局。 崔簇……魏知县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勉勉强强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自己眼看都要退休了,的确是不想带着个不好的名声下去。 但——要是姑息纵容,那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便一脸严肃道,“笑话,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我等为官的功绩自有辖内百姓评说,岂是他人一笔一勾就能抹杀的?难道你还想拿当官儿的亲戚来压制我和贾大人不成?” “哎哟,误会了误会了!” 钱老板慌忙摆手,笑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哟,大人!我的意思是……我家这位亲戚铁面无私,就是管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儿的,有这样的亲戚,我又怎会做这种事呢!这里边肯定是有小人陷害我,大人还需明查。” 呦呵,钱老板不愧是老油条,还真有几把刷子,敲山震虎,变着法儿的把这层关系说出来了,这会儿还能把话给圆上。 无论贾真拿不拿得住崔簇,好歹是同僚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贾真和崔簇没仇,多少能给个面子,这事儿最起码可以延审,好歹争取些时间想策略。 这招果然起效,不似魏知县的黑脸,贾真爽朗笑道,“啊呀,原来你竟是崔大人的亲戚啊!说起来我和崔大人还是同窗,倒是从没听过他在临安这么大老远的地儿还有亲戚呢!” 钱老板一见事情有转机,立即满面春风道,“可不是么!那还有假,这事儿谁敢瞎掰呀!原来竟是同窗,真是缘分!要我说,这么一看,还真不定是有人整我,指不定是我那表甥秉公执法,得罪了人,被人做扣儿陷害哩!哈哈哈……” 众人:“……” 原本大家以为这回钱金宝死定了,谁知突然冒出这么个京官亲戚来,贾知府又笑眯眯地跟他叙上话了,这岂不是……香满楼的老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方才他指认的最欢,回头恐怕要被钱老板的打手报复了。 贾真见他笑哈哈,拍了下手,“可不是,你说得对啊!是极有这种可能,污蔑陷害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 他说着,转向魏知县,认真道,“魏大人,这案子跨辖区了,虽有些难办,也不是不能办,我看事不宜迟,京城路远,到临安也得些日子,你现在就要派人去京城传讯崔大人了,请他来当堂对质,早日洗清罪名!” “呃,贾大人,贾大人你听我说……”钱老板万没料到贾真是这种直愣愣不懂变通的性子,慌忙阻拦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京中事务繁忙……” “我看很有必要哇!”贾真一脸真挚,“钱老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看到有人污蔑同窗,我真心痛!正好他来了不但能结案,我们也能叙叙旧。” “哦,对了,在他安全到达临安之前,还得委屈钱老板在衙门里关押些时日了,想必钱老板有这样的亲戚,觉悟又这么高,也不会有异议的。” 贾真说完,不等钱老板反驳,魏知县就紧接着一挥手,“来人哪,把钱金宝和那一众打手押下去关起来,等候传唤!” “大人,大人!这、这不对头,不是,不是这回事,我还有话要说,大人!大人——” 钱老板连嚎带叫地被拉下去了,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众人有些摸不清贾真的意思,贾真起身拱手笑道,“魏大人,就辛苦你带人去钱家查账了。” 魏知县忙回礼道,“分内之事,应当的,应当的。” 刘执笑道,“大人,你们不等崔大人来了再去么?” 贾真哈哈一笑,“要是出了点儿鸡毛蒜皮污蔑他的事儿崔大人就要出次京,恐怕腿都要跑断了。” 众人都是生意人,精明着呢,立马都听出来贾真话里的意思,这崔大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借着巡查的由子,全国各地都收了不少礼呢! 而且看他这态度,是不打算放过钱老板这恶霸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对贾真印象也好了几分——虽然他一来就老张罗着进学进学的,搞得大家有点逆反情绪,但到底也是好心么!眼下一看,是个做事的人! 他帮老百姓,反过来百姓也愿意支持他工作,这都是相互的……香满楼的老板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送二儿子去那商学院里瞧瞧了,反正也不搭什么。 贾真感受到大家的情绪变化,下意识看向刘执。 刘执竟然在公堂下面冲他轻轻扬了扬下巴,得意一笑。 贾真也忍不住笑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说的就是刘执这样的姑娘罢?经商之道,为官之道,与人相处之道……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行的。 这边二人相视而笑,那边有人脸拉得老长。 小豆子扯了扯李三的袖子,“三公子,咱们好像白来了。” 李三咬牙一字一顿道,“怎、么、是、白、来?连跑带颠儿的难道没锻炼到身体?” 小豆子对手指:“……哦。” 第六十四章 沟通顺畅 不光身体锻炼到了,心里也磨炼到了,李三强压着心中不适,想拉起小豆子回家去。 刚转身,被刘执“咦”了一声叫住,“李三,小豆子,你们怎么来了?” 李三背对着她抿唇运气,呵,敢情自己的存在感这么低哪?来了大半天了,临时审案旁观的人又不多,自己竟然审案结束了才被发现,是眼神不好,还是说某人只顾着看某位俊朗神气的大人了? 想归想,再转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笑容,刚要从容说话,小豆子抢着道,“刘掌柜,我们看你突然被衙门带走了,担心有事就跟小桃姐他们一起过来看看。” 刘执笑着点头,走出衙门,摸小豆子的头,“没事了。” 林家父女也围过来,林怡早已反应过来刘掌柜之前在茶楼里是故意演戏,估计是怕演得不真让钱老板看出破绽,因此没事先告诉她,效果反而更好。 林师傅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作揖道,“刘掌柜,这、这真是、真不知道怎么谢才好……” 刘执先前虽是收留了父女二人,但二人心里总是担惊受怕的,生怕什么时候钱老板找上门儿来,现在可好了,彻底解决了后患,总算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小桃笑嘻嘻道,“林师傅还不知道怎么谢么?帮主子把茶楼做大做强呗!”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但那都是该做的……” “这就够了。”刘执笑了笑,看着林怡,“如果还想谢我,就将小林送去商学院罢!” “这……刘掌柜……” 林师傅一听这话,眼里都泛了泪光了——本想自己做牛做马,再让女儿多干些活计报恩,谁知刘执非但不要求他们什么,还要送林怡去学堂。 说实在的,林师傅之前对商学院什么的持中立态度,现在他对刘执一万个信服,深觉既然刘执推荐,那商学院肯定是好地方,因而当她说要送林怡去时,他才更加感激涕零,这哪儿是谢她,分明是她又帮了自家一把啊! 这边林师傅感激得说不出话,那边贾真笑眯眯地走过来,“刘掌柜,又为我府输送后备人才了?改日真应该给你奖励个大红花!” 刘执瞥他一眼,“我还当贾大人多大方,竟拿绸子假花打发我一个商人?” 贾真闻言哈哈大笑,相邀,“那要不要去我府上?后山有的是真花儿。” 刘执也笑道,“贾大人真会算计,这会儿连绸子花的钱都不愿意出了,那真花儿都是不要钱的。” 贾真就跟着笑,“那刘掌柜说说,本府该怎么报答你?” “让临安府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就行了。” 贾真笑盈盈地看着她,点点头,不说话了。 刘执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垂目。 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却一点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小豆子偷偷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刘掌柜和贾大人站在一起好般配哦!” 李三抱臂在旁边看着,冷笑一声,“大人说话你总插什么嘴?说些有的没的,真是太聒噪了,下次再不带你出门了!” 小豆子委屈地扁嘴,站到小桃那边去了。 贾真仿佛这时候才看见李三,冲他点点头,“李掌柜也来了。” 李三也假装才看见他,拱手回道,“贾大人好记性。” “刘掌柜的供货商,我怎会不记得。”贾真看了眼小豆子,笑道,“这孩子是李掌柜家的小伙计吧?我记着人挺机灵的,要不要送去商学院培养培养?” 小豆子一听,眼里有些意动。 李三却直接拒绝道,“不了,多谢好意,但我家茶铺平日顾客太多,他一走,我一人恐怕忙不过来。” 众知情人:“……” 是挺忙,忙得主仆二人成天就买菜做饭那点事儿…… 人艰不拆,看破不说破,既然李三不愿意让小豆子去学堂,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这李三,面对知府大人的贴心建议竟然这个态度,不去就不去呗,看那表情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一开始还是贾大人主动跟他打的招呼,要不是贾大人和刘掌柜交好,谁知道他是谁呀? 还在这儿拽五拽六儿的,平时怕不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难怪生意不好,这人一点不谦逊。 见有人在摇头,刘执接过话头对贾真道,“小豆子有时候还来帮我家的茶楼忙活忙活,一人跑两家,是走不开。等大人那边第一批学员毕业,我这边的人补上来了,再送小豆子去不迟,反正他年纪还小,现在没事儿我也可以先教教他。” 刘执分明睁眼说瞎话,李三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儿下,他却不愿意要这台阶儿,本来他就不高兴贾真管东管西的,一个知府,管点大事儿得了,他家这点事儿用得着他操心? 再说,看他也不是真关心小豆子,分明就是为了表现跟刘执亲近,说给刘执听的嘛! 李三这回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贾真还真是替小豆子着想的,但见李三没这心思,刘执又这么说,也就作罢,他向来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性子也宽厚,并不介意李三的态度不驯,笑道,“也好。” 这一番折腾下来,也下午接近傍晚时分了,刘执原本想跟贾真去商学院看看,一看时间不大妥当,茶楼晚上肯定客多走不开,需得赶回去营业,便又和他另约了时间。 四下无人,贾真笑道,“清清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要说贾真这人,还挺知道分寸的,当人面儿都叫自己刘掌柜,没有外人时才喊清清,倒是免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刘执觉得,贾真这人其实可交,她因为二人有婚约心里就莫名有个疙瘩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贾真大概也没权利决定自己的婚事,说起来跟自己还属于同病相怜了。 这么想着,刘执也就对他慢慢敞开心扉正常交往了,所以他现在这么说话,她一点儿也不反感多心了,反而觉着又交了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还蛮不错的。 摒除先前的交往略显别扭,二人现在相处得可以说是非常愉快,当事者都有了如沐春风的顺畅之感。 有人顺畅,却有人阻塞了。 李三忍不住扇了两下睫毛,怎么看怎么像翻白眼,只是他眼珠亮,黑瞳仁又大,翻白眼也不明显罢了。 “呵,叫别人喊清清,叫我喊刘六儿……” 虽说李三不叫他说话,小豆子还是忍不住,不得不客观提醒道,“三公子,刘掌柜可从没让你喊她刘六儿,是你自作主张喊的……” 本来么,哪个姑娘愿意被别人喊五啊六儿的…… 李三看着他,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转身,“我得去官府备个案再走,如果我有一天英年早逝,你一定逃脱不了干系……” 第六十五章 想去学堂 崔簇这种大忙人,自然是不会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商人屈尊来临安证什么清白——八成他收完礼连自己长什么样儿都忘了,绝不会替自己说一句话的,甚至为了脱身还会像张升一样踩自己一脚。 钱老板多精明?对这件事他心知肚明,因此被衙役拉下去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回踢到铁板——彻底要折在牢里了。 不过既然脱身无望,他倒霉,也不能让收受他贿赂钱的人安逸,出事了不搭理他的,拖下水一个算一个!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变相帮忙反腐了…… 钱老板在牢里左想右想,心里相当不平衡——凭什么这些有权当官的有事儿了就能全身而退?倒霉的总是他们这种无名小卒?琢磨着琢磨着,钱老板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得读书,做大官,才能有话语权!光有钱那是白扯啊! 岂不知,他这“还是应当读书”的想法是没错的,但认为当了大官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结论却大错特错,他在牢中有所不知,京中那位“铁面无私”的巡查官崔大人,近日被人实名举报贪污受贿,现下的境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至于钱老板知道后是否会幸灾乐祸,心里平衡一些,那是后话了。 反正除去了一个恶霸,临安老百姓都拍手称快,纷纷赞扬新知府平易近人,明察秋毫,事事躬亲,体恤民情,要不然怎么能发现钱金宝作恶呢? 事后小桃还有点纳闷儿,问刘执,“主子,不是传说钱老板杀了好几个老婆么,这事儿怎么没立案调查调查?要是真的,直接判他个死刑呢!” 刘执就笑,“你呀,听风就是雨!钱金宝多大个胆子就敢随便杀人,还是连环杀?要真是这么回事儿,你当衙门是吃白饭的?” 小桃挠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想想,他那么想得到小林,都不敢将林师傅直接打死抢人,要是他真那么凶残,还用得着迂回政策,背后搞林家父女么!” 钱老板虽然人品差,但交易做事相对还是谨慎的了,要不是他有记账的坏习惯,有些事比如他和谁来往,送了多少东西,其实也很难准确查出来。 刘执说的很有道理,小桃点点头,“也对,那他之前的几个老婆怎么死的啊?难不成钱老板克妻?” “这你还真猜对了。” “啊?” “不过不是我说的。”刘执笑着摇摇头,“是算命先生说的。” 说着,将复拓的账本翻开一页递给她看。 小桃凑过去歪着头看,口中喃喃念道,“算命大师说我命里克妻,若想避免灾难,需得给他一千两作法,再娶命硬之女化解……” 她恍然大悟,“哦!莫非小林就是那命硬之女?” 难怪钱老板这么执着了!她听说林怡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可不是命硬么!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算命先生这个说法儿,以硬克硬,有用? 刘执无意识地翻着账本,面色淡然,“什么命硬命软……钱老板找的大师这么厉害,怎么没算出他有牢狱之灾提前预防?小桃,你记住,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切不可被这些动摇了身心。” 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不是,主子说的有理,我娘经常去庙里拜拜祈求我嫁个好人家,也没见实现。” 刘执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柜台上打算盘的宁都,笑道,“这个么……倒是快实现了。” 小桃听出她的意思,羞恼,扭身一甩手绢,“主子刚不是说信那些没用么!” 反正信不信,有什么事儿最后靠的还得是自己,小桃觉得自己理解的没问题。 “当然,这可不是拜来的,是丫头你自己好,好姻缘自然就来了。” 见她实在害羞,刘执笑着将账本递给她,转移话题,“好了,你瞧,我现在想将账本给贾真看看,他又不在这儿,我还走不开,老天爷能帮我送去么?我不还是得打发我的小桃走一趟?” 小桃接过账本,笑嘻嘻道,“这事儿我乐意去,还能顺便在外头溜达溜达,这就充当小红娘去啦!” 说着,怕刘执恼她,立即转身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刘执却只是微微一笑,自语,“……见过莺莺给张生送账本的么。” 转身自去忙活了——后厨梁师傅研发了几款新点心,她要去把把关。 小豆子从对面看到刘执和小桃聊的热火朝天,之后小桃姐就跑了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说要去贾知府那里。 他连忙给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报信儿,“三公子,小桃姐捧着个什么东西,给贾知府送去了,我看应当是刘掌柜吩咐她去的。” 李三仰躺在里屋床上看书,明显心不在焉,听了小豆子的话,愈加烦躁,干脆将书扣在脸上,“嚷嚷什么?没见你家主子午休呢么!” 小豆子噘嘴,“还没吃午饭呢这是哪门子午休……” 同时好奇,“三公子,你识字么?” 李三气得一下子坐起来,“我怎么不识字了?谁告诉你我不识字?不识字能教你那么多道理?” “哦……” 小豆子见他这么激动,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关键李三一直吊儿郎当,之前嘴里还总骂骂咧咧的,也从没见他看过书,他误以为他就是个有好皮囊的臭无赖,不是很正常么? 三公子竟然识字哎…… 小豆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高兴起来,“那三公子也会像刘掌柜和贾大人那种……在那次宴席上的吟诗作对了?” 李三挥起书卷作势要打他:“作对作对,我看你处处与我作对!” 小豆子忙捂头,一脸委屈,“我也想学,想让三公子教教我么……” 他这么一说,李三就愣了一下,墨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 被盯了半晌,小豆子心虚道,“怎么啦三公子?您是不是没空教我,还是要收学费……” 沉默……又过了半晌,李三抿了下唇,咽了口口水,下定决心似地问道,“小豆子,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想去府里的商学院?” 第六十六章 得偿所愿 要说不想去,那是在骗人。 小豆子平时虽然喜欢和李三顶嘴,时不时还揭揭主子的短,但却从来不对他撒谎,因此只抿着唇绞着手指不吭声。 ——沉默就是回答。 李三看了他半晌,叹口气,一摆手,“平时耍嘴皮子倒厉害,一问正事儿吭哧瘪肚……罢了,你要去就随你去罢!” “主子?!”小豆子掏了掏耳朵,惊喜地亮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主要是收入不好,你现在大了,又这么能吃,我也实在是养不起你了,既然那里有吃有喝的,还不如让你去嚯嚯贾知府呢,反正他有钱。” 李三状似不在意地解释了两句,又道,“呵……要不是我年纪超了,我也想去白吃白喝。” 毕竟跟了他这么久,小豆子知道自己主子什么德行,他虽然吊儿郎当惯了,但心地是好好的,还很有正义感,要不然也不能带他出去“打假”什么的,只是经常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内心所想罢了,性格也是够别扭的。 明明就是为了他好放他走了,却硬是说成别的,只是,这时候自己若要煽情感恩一定会被主子臭骂,小豆子只得指天发誓道,“主子尽管放心,我肯定把你那份儿也吃出来!” 谁知李三嘴角儿一咧,无比心酸道,“果然小子心里只有吃……” 小豆子知道李三的臭毛病又犯了——凡事非喜欢跟人唱反调。比如他刚才若感谢主子的通情达理,主子肯定是要发火的;现在他不感谢,直接答应下来,主子又阴阳怪气地埋怨他没心没肺了。 反正怎么他都是不对的,小豆子有时候觉得李三像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有腹诽。 再说,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情感泛滥,你看刘掌柜和小桃姐,干啥都是一把手,嘁里喀嚓的,也没工夫叽叽歪歪呀! 这话他更不敢说了,这么说显得李三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温温柔柔的小女子呢! 要说起男子汉大丈夫,贾知府倒真的是担得起,人俊又干实事,心胸宽广,一心为民,对坏蛋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对百姓又温声细语和颜悦色,真是人中龙凤了。 想着想着,小豆子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哎哟,自己怎么拿主子和贾大人对比上了?这哪儿能这么比……再说,主子看似废柴,但自有主子的好,过分了过分了。 李三见他半天不说话盯着自己看,这会儿又露出一副惭愧内疚的模样,心想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也知道把你主子一人丢下不好,便缓和了语气,“别做出那死样子了,去学习是好事儿,到那儿别光顾着吃,学点儿真本事,到时候回来把茶铺给我振兴起来!” 小豆子有些惊奇,“三公子,您不是向来看不上贾大人么……” 怎么这时候又相信他能在那儿学到本事了? 李三睨他一眼,“贾真只是代表官府出面,出钱出场地聘老师,课程又不是他教!他一个文考出身的官儿懂个屁的经商?我不是信他,是信那些专业的老师和刘六儿!” 小豆子嘎巴嘎巴嘴,“……哦。” 到底是个孩子,这边得到了主子的许可,小豆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想和人分享,可没什么朋友,跟他要好的小桃姐去贾府送账本又还没回来。 只得暂且压下兴奋的情绪,又开始畅想起美好的未来来——幻想中他学成归来,指点江山,在他的规划下,他和主子经营的李家茶铺终于一飞冲天,成为了临安首屈一指的金牌店铺,连主子家那几个“兄弟”都过来谄媚求带,大夫人面对他们的实力无话可说,老爷子也点了李三为李家的唯一传承人…… “小豆子。” “啊?” 小豆子正做梦呢,被人这一声拉回现实,定睛一看是刘执,忙招呼道,“刘掌柜,您来啦!” 刘执笑着点头,将一个小篮子放在柜台上,“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挠头,自己方才幻想的也太离谱了,这细节怎么能跟别人说?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只得含糊道,“刘掌柜,三公子同意让我去商学院了,我在想以后上学的事儿呢……” 刘执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依旧笑道,“原来如此。那是好事,去了你就专心学习,茶铺你主子这边你不用挂心,要是有事忙不开,我叫小桃他们过来帮帮忙。” 茶铺都没客人,唯一的大主顾就是刘掌柜的茶楼,哪有忙不过来的?但小豆子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那不着调的主子,刘执这么一说,他就觉得无比贴心,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刘掌柜肯定会帮衬三公子的。 刘执又道,“到了商学院,努力学习之余,也要好好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尊敬师长,与人为善,结交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身心灵都要充实……” 和三公子阴阳怪气的关心不同,刘执语调不急不缓,温柔有力,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小豆子不知怎么有些鼻子发酸——他一个野小子,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慈爱”的关怀。 没错,慈爱。 虽然刘执年纪不大,但和她接触这么久,跟和小桃姐弟般的相处还是大不同的,小豆子从来不敢将她当成姐姐一般玩闹,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太尊敬太崇拜她了,觉得她简直无所不能,跟她能学到好多东西。 刘执说什么他都愿意信服,颇有些盲目崇拜的意味了,眼下刘执关心教导他,小豆子更是受宠若惊。 刘执见他一直不说话,浓眉紧锁,拍拍他的肩膀,“别有太大压力,也不要跟人攀比,只跟自己比,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有所收获,到时候回来出谋划策,帮你主子把茶铺红红火火地干起来!” 她说到这儿,突然调皮地眨眨眼,“以后干好了,李三还得把铺子分给你一份儿呢。” 小豆子顿时吓了一跳,忙摇头——他可从没想过抢李三的铺子啊! 刘执知道他现在不懂,也不跟他解释那么多,反正他以后自会明白,于是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指指柜台上的篮子,“梁师傅研究的新品,你们俩尝尝……商学院那边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 说着,转身要走。 小豆子忙道,“刘掌柜,不跟我家三公子说几句么?” 刘执已经往对面走了,回头笑道,“不打扰你家掌柜看书了。” 里屋,李三正将帘子掀开一个小缝儿偷听呢,一听刘执这话,脸“腾”地红了。 将手里的书赌气地往床上一扔,“……嘁!” 第六十七章 一篮鸡蛋 小豆子听到声响,回头惊讶,“三公子,您起来啦?” 李三“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捡起书,“……方才你在跟谁说话?” “是刘掌柜,又来给咱们送好吃的了。”小豆子举起篮子凑近了吸鼻子,“三公子,我都闻到香味啦!” 李三将视线从书本上移过来,瞥他一眼,“刘六儿来了,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都没招呼人家进来坐一下,多不礼貌。” “呃……刘……” 小豆子挠头,原想说人家刘掌柜根本没让叫您,是特地来关心我上学的事来的,但看李三神色严肃,忙改口道,“刘掌柜又不是外人……” 李三见他“狡辩”,还要再说,这时,有个挎着大柳条篮子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前停了下来,探着脖子看案上摆放的各种茶叶样品。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小豆子忙转身热情招呼,李三也住了嘴,转身回屋了。 “大姐,您要什么茶?” 那女人约摸四十来岁,原本皱着眉,盯着那堆茶叶发呆,听嘴甜的小豆子这么一叫,登时笑开了花儿,“你这男娃,乱叫什么,我可得比你娘的年纪还大!” 小豆子笑嘻嘻地,“真的假的?那可真是一点儿看不出咯!您想来点儿什么,我给您推荐推荐?” 女人被他哄得笑逐颜开,爽快道,“行,小兄弟给我挑挑!是这么回事,最近我家有个远房亲戚要来做客,人家是住京里的人哩,怕喝不惯这粗茶水,我寻思八百年不来一回,得整点儿好茶招待招待,别让人觉得在咱这儿受了怠慢。” 她这么一说,小豆子反而犯难了。虽说他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伙计,但对什么样儿的顾客该推什么档次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这位穿着和言语都很朴实的大姐,看着皮肤也很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不出意外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那就不能推太贵的茶,但她又说是要招待京里来的贵人,太次了也不行。 小豆子只得探问一下她的预算,指着几个茶盒道,“大姐,招待客人这些都挺好的。” 那女人瞅了瞅,也不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其中一款茶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的模样挺招人喜欢的,便道,“这是啥?怪好看的。” “大姐您有眼光,这是碧螺春,十大名茶之一呢!此茶冲泡后更好看,似白云翻滚,又奇香袭人,确实是招待客人不错的选择!” 女人见自己随便一指就指到了好茶,有些得意,“小兄弟,这茶多少钱一两?” “一两银子。” “这么贵!” 女人忍不住轻呼一声,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没有见识,忙收敛神色转个弯儿找毛病,“你家茶叶忒贵,别家怎么没这么个价的?” 小豆子一摊手,“大姐,听这话您也看了几家了,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家这是上等碧螺春,您要了解制茶工艺就知道,这么高级的碧螺春,茶芽能如此细嫩,可不是随便哪儿都有的,这种干茶需要茶芽六、七万个才能得十两,费工费力的,如此,您还觉着贵么?” 女人意图杀价失败,反被人普及了一番茶叶知识,再一个她确实根本不了解这东西的行情,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价,讲多少好了。 本来么,平时谁喝这玩意儿啊? 小豆子见状道,“不是这个品质的要便宜些,喝起来也不错的,不如您看看这款……” 那女人却眼珠都不错地盯着她看中的上等碧螺春,根本不搭理小豆子的推荐。 她纠结这工夫,小豆子也看出这位大姐是什么心思了,显然是没那么多钱还要面子想买好的,便宜的她是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哪!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因此小豆子也不再劝,就等着让她自个儿决定。 末了,那女人道,“小兄弟,再便宜点,以后我还来。” 小豆子可不信她下回还来,除非她家再来个什么贵人亲戚……便一脸为难道,“大姐,我们家不搞虚高价的,都是明码标价,不讲价,您看见对面的大茶楼没有?茶楼掌柜每月都跟我们订一大袋子,都没讲过价的。” 那女人一听讲价不成,脸色沉了下来,提了提手里的筐,努嘴,“唷,真不会做生意,我卖鸡蛋人家买的多我还要搭两个哩,你这茶叶这么点儿东西,凭啥一文钱不讲?” “大姐,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啊!”小豆子哭笑不得,“鸡蛋多钱?茶叶多钱哪!” “怎么的?我这一个大鸡蛋不顶你好几两的茶叶了!” 她说着,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鸡蛋往柜台上一放,可不是和那展示盒里的一坨茶叶差不多大小么。 小豆子见她砍价的方式逐渐离谱,竟拿大小比起价值来,心想——这不胡搅蛮缠么?顿时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 “大姐您要这么说,那我拿个鸡蛋跟您换鸡蛋大小的银锭子,您干嘛?” 正当小豆子无语的时候,李三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真拿着一个鸡蛋,也摆在柜台上。 小豆子心呼得救——论胡搅蛮缠抬杠,谁能比得过他家三公子? 那女人果然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方皱眉道,“你买这鸡蛋是哪个鸡下的?表皮无光,摸着不粉,而且都闻不到鸡粪味儿!” “噗。”小豆子正喝口水润喉,准备再跟她来几个回合理论,听她说出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差点儿喷出来。 李三笑眯眯的,“大姐的意思是?” “你这鸡蛋不新鲜呗!” 女人一把掀开盖在挎篮上的蓝布,“你再闻闻我这蛋,刚从鸡屁股里出来的一个时辰都没有,贼鲜灵儿!不管煮着吃炒着吃都绝了!” 李三信她,因为根本不用凑近了,随风就飘过来一股湿乎乎的鸡粪味儿,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随口敷衍,“看着是不错。” “是不?大兄弟识货!” 女人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这么的,我今天出门儿着急了,没带那么多银子,身上统共就一两多不到二两银子,你给我秤二两茶叶算了,这篮子鸡蛋我也都给你!怎么样?” 小豆子彻底傻眼——还有这么干的? 没等他说话,李三竟然豪爽地一挥袖子,“行!小豆子发啥呆呢?快给人大姐秤了!” 大姐一听成交了,笑得花儿似的,“还是大兄弟会做买卖,小兄弟还得学学啊!” 小豆子一脸懵地给秤好了,收了银子和鸡蛋,待那女人拿着茶叶走远了,见他家三公子一边像方才一样豪爽地挥着袖子,一边道,“他娘的,这蛋是鸡吃巴豆窜出来的吧?!臭死了!盖上盖上!” “噗。” 小豆子做成买卖寻思终于能喝口水了,听他这话又呛了一回,敢情儿他家三公子这是被熏的扇臭味呢,想快点儿打发走这位大姐才同意便宜卖的啊? 第六十八章 经商之道 掀开布晾了半晌,鸡粪味儿总算没了,主仆二人在柜台后撑着脸盯着一篮子鸡蛋发呆。 这鸡蛋新鲜是新鲜,可临安的天气热得很,尤其最近几天那大太阳,好像比别的地儿提前入夏了,鸡蛋存放不了太久,要说赶快吃了吧,这么一大篮子,也不能天天吃啊? 李三和小豆子万想不到,以前二人天天喝粥噎馒头,过得那个苦,竟有一天会因为鸡蛋吃不完而发愁,这日子眼见是好了不少,要追其根源,还得多亏了对面茶楼订货帮衬,生活才有了改善…… 想到这儿,李三眼睛一亮,起身,“鸡蛋咱们吃不完,给刘六儿送点儿过去。” 小豆子原本也这么想的,听主子这么一说,忙跟着起身,勤快道,“三公子,我去吧,您歇着!” 李三把篮子往怀里一抱,身子一扭,“不行!你毛手毛脚的,摔碎了怎么办?再者说,方才送糕点都是人家刘掌柜亲自送过来的,我怎么能打发你过去?显得太不重视礼尚往来了。” 小豆子对他这个说法和平时的做法都很无语,本来么,大家明明都很熟了,不仅是好邻居、好伙伴,还是好朋友,他家三公子却一会儿刘掌柜一会儿刘六儿,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客气的,搞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谁送还不都是一样?反正他家三公子和别人的脑子向来不同,小豆子也不跟他争,看他跟抱窝的老母鸡似的,小心翼翼地护着鸡蛋往对面去了。 刘执正在一楼大厅招呼客人,顺便观察上座率,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只见她笑吟吟地跟新老顾客打着招呼,偶尔还轻声细语地询问几句糕点口味如何,服务可需改进等等。 李三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刘执才朝他走过来,见他手里提着个篮子,便玩笑道,“怎么,我送去的是小篮子,你还回来的是大篮子?” 李三抿嘴儿一笑,“那可不,投桃报李么!” 说着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层层叠叠圆润喜人的蛋来。 刘执一边做了个手势请他坐下,一边惊讶问道,“哪儿来这么多鸡蛋?” 凭她对李三的了解,这厮可没这么大方,平时生意不好,他都勒紧裤腰带攒钱的,顶多小豆子长身体每天给他吃一个……这么多鸡蛋,肯定不是他买的。 李三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跟她讲了,刘执笑道,“原来如此……是拿鸡蛋抵钱了。” “可不是么!本来我们李家茶铺是从不讲价的,我是实在受不了那鸡……那卖鸡蛋的大姐央求,才卖给她的。” 差点儿将鸡粪的事儿说漏嘴了,李三忙端起茶杯假装喝了口水掩饰心虚。 刘执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姐说的话是不是也有道理?茶铺一直没有生意,若能降价一些,说不定会卖得好,反正茶园取货都是自家的,算好了价格,怎么也不会赔的。” “那怎么行!” 李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卖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位,降价岂不是说明我们品质不行了?再说,降价可能要卖十份儿,才能挣原来一份儿的钱,爷爷他们也不会同意。” 刘执点点头,“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降价也不一定就是改茶叶原来的价格。” 见李三一脸疑惑,她提醒道,“大姐拿鸡蛋抵了一部分茶钱,你觉得自己亏了吗?” 李三摇头,“那倒没有。” 那一大篮子鸡蛋正经不少呢,他没细算,打眼一看就知道,搞不好他还赚了一点儿——虽然不是现钱。 刘执笑着点头,“卖鸡蛋的大姐拿鸡蛋补齐了茶叶钱,你觉得她是买家,实际上她仍是卖家,这波买卖她也不亏。” 那倒是,要不然她拿着一篮子鸡蛋还得自己费力吆喝去卖,耽误时间搭着身子,现在直接变成她想要的茶叶了,早早收工回家,总体来说鸡蛋的价钱也算没贬值。 不过,刘执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让他也拿茶叶去买其他东西?不能吧!李三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刘执接着道,“其实我觉着做生意的本质么,就是买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卖家也觉得自己赚了,两方都笑逐颜开,心理平衡,方是一桩好买卖。” 她这么一说,李三就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不待深思,有人在门口大声喊伙计,说是要点两份儿仙豆糕带走。 说起来,刘执的茶楼与其他茶楼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可以打包带走,堂食和外带可同步进行。 因为一般茶楼里聘请的都是大师傅,里面做的点心味道肯定比小糕点铺要好,但要真说赚钱,主要还是出在茶水上,毕竟成本在那里放着,糕点制作复杂且费人工,利润自然不能和茶水比,说白了跟说书弹唱的一样,只是用来吸引客人喝茶的花头儿,你要指着卖糕点养活这一大楼的工人,那是说笑了。 但刘执却并不介意客人只买糕点不喝茶,还起身和人亲切地打着招呼,“王大哥,又来给孩子买仙豆糕了?上锅刚卖完了,您坐着等一会儿。” 王大哥不好意思道,“刘掌柜,正上客呢?这么忙有工夫现做么?孩子非闹着要吃,真是添麻烦……” “不打紧。王大哥,我这么大个茶楼,还做不出两份儿仙豆糕?” “哎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刘掌柜叫后厨提前多做出来几锅也行,咱们家味道好,放几个时辰也不差啥的。” “那怎么行。” 刘执笑着摇头,“提前一两个时辰还行,做多了万万不可,糕点新出锅的最好吃,我可不能图省事儿不顾客人的口感,也砸自己的招牌。” “那是那是,刘掌柜诚信本分。” 王大哥赞了几句,又道,“明天我下工早,也拉几个朋友过来体验体验生活,哈哈!” 刘执笑着点头,“多谢王大哥捧场,明天有说书的,嫂子爱听叫她也来。” 二人说着话,那边仙豆糕也打包好了送过来了,刘执将王大哥送到门口方才回转,李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站着看了半天,见刘执往回走了,忙坐了回去。 一时间觉着刘执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说她八面玲珑吧,她还很有原则;说她公事公办吧,她又平易近人。 愈细琢磨,愈觉得她是个谜。 第六十九章 受到启发 刘执回来见李三有点发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想你。”李三脱口说完,方回过神儿来,见刘执笑眯眯地看着他,忙补充道,“想你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对这只买糕点的散客都这么有耐心。” 刘执一边给他添水,一边摇头道,“什么散客整客的,开门儿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咱们干这行的,做的又不是皇亲国戚的买卖,见利就走,没必要端着。” 她这么一说,李三就觉得她是在说自己“端着”了,可真要降价的话,那老爷子和大夫人肯定不同意,而且家里头那几个兄弟的铺子人家不降价卖得也还行,总不能迁就他这一个生意不好的吧?怎么想都是行不通的。 正苦苦琢磨着,外头又来个客人要买绿豆糕,伙计小墩子给她装好了,她还不走,对着小墩子打开袋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小墩子一脸为难。 刘执起身走过去,李三也跟了过去——人家这么忙,总有事儿,他也别在这儿打扰了。 二人过去一问,原来是这买绿豆糕的大婶嫌弃绿豆糕碎了两块。 李三探头往袋子里一看,只是边缘蹭掉了点儿渣,估计是装袋的时候碰到的,不过绿豆糕不就是这种东西么?要是顾客自己拿回家途中不小心,照样也会碎,揪着这个说事儿,不是胡搅蛮缠么! 不过她买的倒是不少,也算大顾客了,于是他转头看向刘执,想知道她会如何处理。 刘执先是回头埋怨小墩子装袋不小心,给客人造成不好的体验,又对那大婶和颜悦色道,“大婶别急,我马上给您换几块。” 大婶一听掌柜的态度这么好,立刻就要给她换新的,反而一时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个“品质不好”的由子杀杀价的,这可好,价没杀成,还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似的,顿时有些窘迫。 刘执跟没看见一样,一边让小墩子换糕一边跟她拉家常,“大婶最近常买绿豆糕,我记着以前都买红豆糕来的?” 大婶惊讶于她记性绝佳,还能记住自己这么个客人,一边道,“这不是儿媳怀娃之前爱吃红豆糕,现在生了在家坐月子,口味突然变了,又好这一口儿了。” 刘执一听,笑着赞道,“摊上大婶这样的好婆婆,真是好福气。” 大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只得摇头摆手谦虚,这时,刘执冲小墩子使了个眼色,小墩子心领神会,转身过去取了些什么过来。 李三定睛一看,是自己那篮子鸡蛋。 刘执拣了几个好看的鸡蛋包上,和绿豆糕一并递给大婶,“乡下亲戚送的土鸡蛋,吃不完,给大婶家里坐月子的姐姐捎点儿补身体。” 大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哎哟,这怎么行!土鸡蛋贵的哩,这也是钱喂!” “拿着。” 刘执不由分说,将鸡蛋硬推过去,“这不是钱的事儿,再说,大婶是老主顾了,多捧我几次生意有了,千万别客气。” 大婶一听她这么说,这才犹犹豫豫地接了,竖起个大拇指,“还得是刘掌柜。” 大婶拿了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三惊奇地看着刘执,“不赔么?” 刘执噗嗤一笑,睨他,“赔?你当我做慈善呢?这大婶我看见好几回了,回回来都想找由子讲价,像绿豆糕这种糕点本就不赚什么,我不可能赔本卖的,搭几个鸡蛋,她高兴,我也做成了买卖,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李三若有所思,小墩子在一旁插话道,“赚点是点嘛,我们掌柜说了,做生意和做人一样,要知足,见好就收,钱不在多少,有就行。能多赚最好,赚不了也不能跑空,谁进了我们刘掌柜的地盘儿,那不留下点银子都出不去……” 刘执憋不住笑,拍他一巴掌,“什么不跑空?说的跟做贼一样。” 小墩子一吐舌头,跑到后边忙活去了。 李三打量她半晌,方道,“刘六儿,你可真是雁过拔毛。” 刘执:“……” 就不能有点儿好的形容词么?比如睿智、知足常乐、有舍有得之类的。 人家刘执那么大的茶楼老板都不放过一点儿小利,和颜悦色地拉拢回头客,他一个生意不好岌岌可危的小茶铺还装啥清高了? 李三这么想着,心里也有了一个打算。降价李家不能同意,可还有别的办法找补么!你还别说,他今天在刘执这儿待了一会儿,还真是受到了很大的启发,看来以后得常来串门儿学习才是。 李三心里的主意渐渐有了雏形,就跟刘执告别,兴冲冲地回茶铺琢磨去了。 刘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语道,“李三,这回可别再弄砸了。” 李三回家后整个人都处于很兴奋的状态,小豆子很纳闷儿——怎么的,莫非方才三公子去刘掌柜那儿,人家留他喝的不是茶,是鸡血? 见小豆子一脸诧异,李三激动地抓着他的肩膀,“我也要学着招揽顾客了!” 小豆子怕怕地提醒他道,“那个,三公子啊,绿娘……” “嗐,你懂什么,这回是正儿八经的招揽!” 李三似乎胸有成竹,“这招儿肯定有用,趁你还没入商学,赶紧帮我忙活几天。” 小豆子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打起精神来!” 见他士气不高涨,李三得意道,“这回准保成!依我看,你都不用去什么商学院了,在家跟着你主子我学经商之道就行!” “……” 这话小豆子可不敢随便接茬儿,要是捧场几句万一主子上天了怎么办?到时候真不让自己去商学院就坏了! 再说,李三的经商之道? 啧啧,只能说他们这间茶铺没倒闭是万幸,好在之前卖不出去的茶都匀给李家其他兄弟的店铺或者送回家处理了。 这么一看,老爷子和大夫人对他还算宽容了,虽然看不上李三,倒也没将铺子收回去给其他人经营。 小豆子苦大仇深地看着异常神采奕奕的李三,心中默默祈祷主子这回的主意不是馊的,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第七十章 再遇大姐 翌日,李三起早扒眼的就出门了,小豆子听见他轻轻推门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坐起身抻着脖子向外张望,见外头还乌漆抹黑的,时候还早着,正纳闷儿,想问他一嘴做什么去,李三已经一回手把门关上了。 屋里重新恢复了昏暗,小豆子还没睡醒,晕晕乎乎地想着——三公子昨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有招揽顾客的新方法么?八成是去筹备此事了。 至于他没叫自己一起,自然有他的理由。换个角度想,他在家待着等消息也好,万一李三再惹出像绿娘这种违规拉客销售的破事儿来,他也好去李家报信或者求刘掌柜捞人。 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虽然多,但其实在脑子里只充斥了一瞬间,“扑通”,小豆子很快又倒头下去会周公了。 ——李三可没小豆子这么轻松。 从昨天受到刘执启发开始他就辗转反侧,一方面觉得此法可行,一方面又怕见不到成效刘执会笑话他。 当然,李三知道刘执肯定不是那种人,也没那个闲工夫嘲笑别人。只是……他都已经搞砸过一回了,还是人家帮忙善后,再搞砸的话,多少有点儿挂不住脸了,一个大男人呢,还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这么想着想着,李三猛然停下脚步摸摸自己的脸颊——他一向以脸皮厚不怕烫着称,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甚至别人背后说他的那些话,他知道了也一笑而过,摆烂了这许多年,怎么突然之间在意起脸面来了? 他拧着眉,纳闷儿地往前走,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却先因为分神撞到了人。 不待说话,只听一个聒噪的女人大着嗓门儿喊道,“哎哟,你这后生,走路不看人的?你撞谁也别撞我,我要跌倒了你可是要赔钱的!” 呦呵?人家都是出门遇贵人,他这大清早出门儿就遇到个碰瓷儿的? 平时李三可是最看不惯这些事儿的,之前还拉小豆子出去“打假”过,对付这种人他最有一套,不就是比谁更赖皮? 今儿这人碰见他可算倒霉了,不等那人再说话,李三已经先她一步“啊呀”一声捂着脸优美地倒在地上了,还适当的抽抽了两下腿儿,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对面的大姐也没见过这架势,顿时傻了眼,放下篮子就去扯他捂着脸的手,“妈呀,这是咋了?咋了,啊?大兄弟你可别吓唬我哇!” 李三被拉下手来,这才看清对面是何人,一时满脸惊讶,没等他说话,大姐抢先一拍大腿,也是惊讶,“嘿,这不是李家茶铺的大兄弟嘛!” 李三忙一骨碌坐起身来,惊喜,“大姐,是你呀!这也太巧了,我正好要买鸡蛋!” 大姐看他好模好样的,拍着胸脯打量他,后怕,“你没事儿啊?我还寻思这一撞我这鸡蛋没碎,倒给人羊角风撞犯病了呢!” 李三扑棱扑棱衣服上的灰,瞎编:“……没有没有,我这是早上没吃饭,身上没劲儿,所以一撞就倒了。” “哟!那你这小身板儿可得补补。”大姐见他没啥事,提起篮子准备继续往城里去。 李三忙拦住她,“大姐卖鸡蛋去?” 大姐拍拍篮子上的盖布,“可不是,天天指着这点钱儿过活呢!” 李三笑道,“大姐真是能干,辛苦了,天天走这么远的路。” “那有啥办法?不是被逼的么!我家那口子病倒在床一年了,还有两个孩子要拉扯……这鸡蛋是好,可在我们村儿里家家都有,也不稀罕啊,只能拿到城里卖,城里人认这个,这是土鸡蛋,可补了!为了挣钱,远就远点儿呗!” 大姐被李三的话一说,也是憋太久了自己也觉得怪心酸的,话匣子一下没收住,竟把家里窘迫的情况给叨咕出来了。 李三只是想买她的鸡蛋,随口搭话,看她穿得立立整整儿,说话泼辣干脆,一点不唯唯诺诺的,不像是那憋屈受罪的人,倒没想到她家是这种情况,一时间还有点儿惊讶,看来老话说得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大姐别怪我多嘴,咱家既然这种境况,你还买那贵的茶叶作甚?” “嗐,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有个贵人亲戚路过要来看看,我寻思把人答对好了,万一人家……” 大姐说着说着,突然停住,面上有些羞愧窘迫,“我不是想剐蹭亲戚,但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孩儿他爹的病实在是拖不了了……” 她说着,眼圈有点儿发红。 李三最见不得女人哭,记得小时候,他娘教他读书写字,给他讲学问,讲着讲着就忽然无声地落泪,他见的次数多了,难免就有些烦闷——爹对她不好么?她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就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时间吟诗作对,不像大夫人为了家族生意忙里忙外累个半死,她哭什么? 虽然娘对他真的很好,但他真的不想看娘每日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算他读书读得很好,娘也不见开心,反而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忧愁了。 李三就很绝望。 他想可能是读书没用,所以娘才不高兴,于是就去跟兄弟们屁股后学做生意,娘却又面色不瘟不火地训了他一顿,拉他回去读书学道理,如此循环往复。 李三觉得小时候学的东西毫无用处——至少对于世代卖茶叶的李家来说,是毫无用处。他是跟着娘学了不少东西,但并无用武之地,而最重要的生意经却给耽误了。 他便时常有一种挫败感,觉得自己浪费了大把时间,一事无成,甚至连逗娘笑一笑都做不到,他学的不好,娘会偷偷哭,他学的好,娘哭得更厉害…… “大兄弟?” “噢!” 李三回过神儿来,见大姐已经又神采奕奕的了,还想趁机再向他兜售鸡蛋,“大兄弟吃着我这鸡蛋咋样?” “挺好,比一般鸡蛋有鸡蛋味儿。” 李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他根本没吃就留了几个给小豆子,剩下的都送给刘执了。 大姐一听乐开了花儿,“你看是不?纯土鸡蛋,不糊弄人!大兄弟买点送人不?” 李三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很是纳闷儿,“你为什么不哭?” 大姐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刚才一瞬间的崩溃失态被他看去了,笑道,“哭有啥用?小时候我爹领我去看戏,讲那人头鱼身的鲛人一哭就噼里啪啦地掉珍珠,那哭得值当!我哭?我哭就是矫情,再说哭坏了眼珠子一大家子还不得饿死喽!” 她笑着摇头,“我一个乡野粗妇,勉强持家度日,不能倒下,咱不是啥千金,也没那条件哭。” ——没那条件哭。 这说法有趣,李三头回听说哭还要条件的。 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娘那时总是哭,难道是因为有条件,闲的? 他总觉得并非如此,可当年没来得及问他娘,如今也不能问他爹了。 李三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一章 李三开窍 本来李三就是特地起早来城边买鸡蛋的,这些周围村民送来的鸡蛋不仅新鲜,还比城里的要便宜,现在碰巧又碰上这位大姐,便干脆询问起鸡蛋价格来。 大姐一听他是要全包圆儿,两人说起来又颇有些缘分,一时高兴,爽快地给了个友情价。 李三一听便宜,二话不说付了银子,接过篮子时笑道,“大姐,说不定以后这鸡蛋我还要常用,到时候还要给我更便宜!” “成!” 大姐嘴上答应着,心里其实很纳闷儿,他买这么多鸡蛋干嘛,店里不就两口人么?但是看他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样子,也没好多问,反正她有的赚就行。 不过临走前还是好心叮嘱李三一句,“那个……大兄弟,这些就是咱平时吃的鸡蛋,不是种蛋,可孵不出小鸡崽儿……” 李三奇怪地看她一眼,“就是买来吃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姐一听放心了,刚出门就卖空,千恩万谢地走了,两人说好下次大姐再攒下鸡蛋进城时先去李家茶铺问一问。 眼看着入夏了,天亮得更早。 小桃一大早就起来了,风风火火的叉着腰指挥大伙儿忙活——备料,收拾卫生,摆盘……那春风得意的大管家气势,还真挺像回事儿! 宁都在柜台后瞥了小桃的背影一眼——这丫头能吃能睡能张罗的,以前没出府时没有用武之地,身材一直圆咕隆咚的很喜庆,最近事情多了,明显有纤细的趋势。 他不禁皱了皱眉。 小桃跟背后长眼了似的,猛地一回头。 宁都一愣——不是吧?这都被发现了?忙低头噼里啪啦算账。 小桃本来是突然间想起来昨天有一桌客人有事着急走,那笔账是她在门口匆匆结的,银子后来是放柜台了,但是忘记提醒宁都入账了,正想回头告诉他,谁知宁都那厮一跟她对视跟见鬼似的。 最近她也没骂他呀? 小桃纳闷儿,一边琢磨一边往柜台走,刚走几步,小墩子鬼鬼祟祟地喊她,“小桃姐,你瞧?” 小桃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咦,对面李家茶铺今儿生意还不错么?怎么一会儿工夫没往对面瞟,还排起队来了?虽说队伍不算长,但对于李家茶铺来说,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了! 连宁都也忍不住拔着脖子往外看,“……过期茶叶白送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桃回头瞪他一眼,训导,“咱家可是在人那儿进货的,李掌柜又是主子的好友,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你讽刺他,无异于贬低自己!” 宁都摊手,一脸郁卒——他没故意讽刺李三啊,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小桃懒得理他,转身想出去打探打探情况,这时,刘执也洗漱完毕从楼上下来了。 小桃忙跑过去挽起她的胳膊,“主子,您瞧,对面儿铁树开花儿了!” 宁都顿时无语望天——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这才叫实打实的讽刺好吧?! 刘执听了,依旧像平时一样笑吟吟的很淡然,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她惯来如此,小桃甚至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她家主子的面色也会很平静。 不过那是表面罢了,刘执心里其实多少也有波澜的——没想到李三行动力这么强?昨天刚给他提点完,今天就实施了,还是挺有正事儿的么! 孺子可教。 见刘执往对面张望,小桃更来了劲,“噌”地撒开手就蹿了出去,嘴上道,“主子先坐下喝杯早茶吃点东西,我去打探一下,待会儿回来给你讲!” 小桃动如脱兔,刘执来不及阻止,只得笑着摇摇头,坐下来喊大家一起吃早饭。 要说小桃这丫头做事利落撒楞,大伙儿屁股没等坐稳,粥还没喝上几口,她就跟一阵风似的卷回来了,大眼睛里满是惊奇,“主子,您猜怎么着?” 刘执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但为了满足小桃的讲解欲分享欲,笑着咽下一口馒头,配合摇头,“那上哪儿猜去,你倒是快给大伙儿说说,对面搞什么活动呢?” “嘿!还真是搞活动!” 小桃兴奋的拉开凳子,跟大家中间儿挤着坐下,“李掌柜他家那茶叶不是一直卖得不好么?这回他竟想了个好招儿,搞了个买茶叶送鸡蛋!买的越多送的越多,这不,别人都排队领鸡蛋呢!” 她扒了一口粥,“要我说,李掌柜还算有些生意头脑么!鸡蛋才几个钱,能跟茶叶比?咋说都合适呢!” 众人一听这主意确实有点脑子,也啧啧赞叹,连带着改变了一些对李三的固有看法——他们掌柜刘执看中的合作伙伴,果然不是只会游游逛逛的草包啊! 对于众人的七嘴八舌,刘执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那也得是李家茶铺的茶叶品质好,别人也不光是奔着鸡蛋来着。你想想,要是他家茶叶质量不好,大家只为了三两个鸡蛋就付银子,那不是买椟还珠么?” “那倒是。” 小桃点头,“我自然知道他家茶叶品质是好的,要不咱们家也不会用。” 宁都则不光是看热闹,理性分析道,“之前李家茶铺的价格和别家茶叶差不多,加上李掌柜的名声……呃多少有点瑕疵,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就去别家买了,习惯了以后就总去别家了。现在李掌柜搞送鸡蛋的活动,虽然茶叶价格没变,但还是等于变相便宜了一些,顾客优先考虑的都是性价比,自然就去光顾了。” 他说着,停顿了一瞬,想了想又道,“这样一来其他茶铺也不会因为他私自降价扰乱市场而找他的麻烦。” “没错。” 刘执赞许地看看宁都——又懂琢磨顾客的心理,又明白市场交易的准则,还会打算盘记账算账,给大哥做侍卫简直是浪费人才,以后说什么也得把宁都要过来留在自己身边才是。 ——这还得看小桃的了。 小桃见刘执先是满意地看着宁都,冷不丁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副盘算的模样,隐隐约约猜中了她主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脸便有点儿充血的趋势,忙大声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哎,真是奇了怪了,你们说,李掌柜怎么突然开窍啦?” 梁师傅道,“要我说,做生意也需要慢慢摸索学习,非一日之功,没有人是一开始就会的,就像我前些年学做糕点一样。” 话虽如此,道理也对,可李三都得有二十了吧?本身还出身商业之家,那摸索得可是有点儿久啊……而且小桃听说他弟弟李花茶才十几岁,人家做生意做得都可厉害了。 不过她知道主子刘执素来看重李三——虽然不知为何。因而倒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跟点头,“不管怎样,这样挺好的,这不更说明我们茶楼合作伙伴的选择是没有错的!还得是主子有长远眼光呀!” 刘执便瞥她一眼,笑着拿筷子挡住她的手道,“别吃了,快去洗手!” “咦?”小桃纳闷儿。 “刚拍了马屁,就去摸包子?”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宁都见小桃傻兮兮的,忙殷勤地解围,给她夹了一个放在碗里,“吃吧,拿筷子吃就不用洗手了。” 这人真憨假憨呀?小桃涨红了脸,瞪他一眼,闭嘴埋头吃包子。 见宁都难得这么主动作为,刘执心里乐开了花儿——怎么,今儿组团醍醐灌顶?宁都这木头疙瘩好像也开窍了么? 第七十二章 刘执家世 以往,刘执的茶楼宾朋满座,人声鼎沸,衬得李家茶铺更加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多少有些对比鲜明。今日对面茶铺生意好,刘执的茶楼客也旺,看起来相映成趣,场面也更和谐了,仿佛本就该如此。 一人称茶打包收钱,一人数鸡蛋装鸡蛋,李家茶铺总共就俩人,李三忙得抽不开身,想去找刘执说话也不得空,况且茶楼也一直忙得很。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下午时分。 下午天热太阳毒,街上溜达的潜在顾客少了许多,李三主仆二人总算得空歇了会儿,想起还没吃午饭,李三便嘱咐小豆子去旁边铺子买点包子回家,他在家抓紧煎两个鸡蛋饼,赶快吃完,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人来呢! 里屋正煎着,听到柜台又有动静,李三顾不得鸡蛋饼,忙掀开帘子先出来招呼客人,一抬眼却是刘执。 刘执动了动鼻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李三笑道,“煎鸡蛋。茶楼不忙了?我还想着晚点去找你。” 说着,也没把刘执当外人,转身又进了“小厨房”。 刘执跟着他一起进去。 这间茶铺虽然位置较好,地处繁华,客流量较大,但面积其实不大,毕竟好地段儿寸土寸金么,这屋里就一个隔断出来休息的小里屋,旁边一个勉强能热口饭的炉灶,出来没几步就是柜台。 现在小豆子还小,要是再过几年,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却是拥挤不便了。 本来么,这种沿街小商铺也只是个卖货的地方,不像刘执的大茶楼连带着有后院可以随便住人,所以周围很多卖货的小老板下工后都会锁门回家,第二天一早再来开板儿,像李三和小豆子这种以铺为家的少之又少。 李三也并不是没有家——如果李家算的话。或许他父母双双离去之后,他就认为自己没有家了,又或许他宁可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回去看人脸色。 刘执看着李三熟练地将蛋煎得两面焦黑,一向沉静的脸色难得有点儿松动,淡淡道了一句,“……糊了。” “啊哟!” 李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小锅从炉子上移开,跳脚懊悔,“怎的一眼没罩到就焦了!” 刘执语气肯定的断言,“李三……你不会做饭。” 李三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不会,我其实觉着做饭还挺有意思的,小时候总爱去厨房蹲着帮忙烧火,这样菜熟了我就可以偷吃第一口,不过后来让我娘给发现了,她不准我再接近厨房,还说君子远庖厨……” 他说着,不知回忆起来什么,有些出神。 刘执看着炉子里上下窜动的火苗,倒映在李三黑色的瞳仁中也不安分,一瞬间分不清是谁映着谁,仿佛蠢蠢欲动的不光是火焰,也是他。 君子远庖厨……刘执咀嚼这这句话的意思,对李三那个短命早逝多愁善感却深得他爹宠爱的娘亲,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刘六儿,你做饭是跟谁学的?” 李三勉强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问。 他和小豆子吃过数次刘执做的饭菜和糕点,那手艺不是盖的,他相信,就算茶楼刘执亲自掌厨,生意也不会差。 而刘执既会琴棋书画,又食人间烟火,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李三很是好奇。 按理说出身书香门第的孩子不可能又做饭又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那样不是有辱“身份”?而商贾之家出身的孩子就算读过点儿书也不可能精通这么多诗文经义——令知府和知县都刮目相看的那种。 因而刘执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人,令人忍不住想深入探寻。 李三这样想着,却不知他在刘执眼中亦是如此。 刘执熟练地接过他手中的锅,上火,倒油,麻利地单手打了鸡蛋进去,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自学成才。” “……” 回答是回答了,但回答的并不是想要的答案,李三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这么几个字,言简意赅,根本推断不出刘执的来路。 这么想着,李三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推断人家刘执的来路做什么?难道交朋友还要查人家家底儿不成?只要友爱互助,志同道合不就成了么! 真是多此一举! 只是,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李三多少还是有点儿委屈——他自认为二人关系相当不错,如今却连对方的来路都不清楚,刘执爹娘是做啥的,她大哥又是做啥的,一概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细节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对方不拿自己当朋友吧?毕竟刘执平日对自己和小豆子照顾有加,还屡次帮忙,连自己是寡妇这么私密的事儿都告诉他了,应当还是将他看成自己人的。 这么想着,李三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这时,刘执的鸡蛋饼也煎好了,他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动动鼻子,赞叹道,“你这个蛋饼煎得好,两面金黄,看着就有食欲!” 刘执将煎蛋饼倒在盘子里,顺手把锅洗了,冲李三狡黠一笑,“其实我跟你一样,小时候也是喜欢偷偷钻厨房,爹娘都是体面人,但管不住我,他们不让我去,我就罢工不读书。” “这……” 听她这么说,李三愣了一下,突然面上有些发烫。 刘执本来只说了四个字,怎么突然又多说了这么些话出来?莫非是自己太想打探她家里的事,都已经表现在脸上让人看出来了?这也太……八婆了。 李三顿时汗颜得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刘执家里果然是读书不是做买卖的,他一方面佩服刘执有勇气坚持自己喜欢做的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得靠非专业出身的刘执点拨生意经,多少有些丢脸。 而且看刘执那神色,分明是看透了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便十分气馁,本来他就样样比不上刘执。 “刘六儿,还得多谢你帮我出主意,今天生意不错。” 刘执笑着瞥他一眼,“谢?怎么,嘴上说一说就算谢过了?” “咦?” 李三倒没料到刘执会突然这样说,可能是平时看她一本正经的惯了,偶尔露出些正常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忙道,“那当然不是!下回小桃再来拿货我多给包几包……” “嘁。” 刘执闻言立即露出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李大掌柜全都要白送呢,只是几包……” 李三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打趣自己,但不知怎么还是有些气闷,要不是自己无能,没有打下产业,二人关系这么好,白送给刘执又有何不可? 便抿了抿唇,底气不足道,“以后……” “三公子,没有包子了,新蒸的红枣馒头我买了几个,在那儿等着来着……咦好香啊,刘掌柜您来啦!” 不等李三说完,小豆子一阵风似地卷了回来,将油纸包放在柜台上,嘴里喋喋不休的,打断了李三欲言又止的话。 刘执笑着对小豆子点头,“想吃包子找你小桃姐要,茶楼人多,做的也多,每天都有余的。” 小豆子闻言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地提起脚脖子。 李三却给他飞了一个眼刀,“那怎么行?你要去人家家里要饭?” 这话说得可狠,小豆子憋屈得不行,扁了嘴求助地看向刘执。 李三虎着脸继续道,“平时刘掌柜和你小桃姐给咱们送好吃的那是因为关系好,惦记着咱们。咱们两家关系亲近,偶尔几次混吃混喝没问题,你要顿顿上人家那儿蹭饭,可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你看顿顿在茶楼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是……是在茶楼做工的人。” “对不对?你每天给茶楼做过工吗?给刘掌柜挣过一文钱吗?” “没……” “那你有什么资格拿人家的饭白吃?” “三公子,我错了。”小豆子哭丧着脸。 刘执在一旁笑盈盈地听着李三教育小豆子,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差不多教育完了,方才拉起小豆子道,“你主子说得没错,这些道理跟外人你得明白,但跟我们不用。” 李三:“……” “为了奖励你听话懂事,走,上我们家吃肉包子去!” “哎?!” 李三眼睁睁看着刘执牵着欢天喜地的小豆子走了,怎么想怎么觉着自己像当着亲戚面儿教育孩子之后里外不是人的冤种家长…… 第七十三章 光辉历史? 等李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看着二人和乐融融往对面去的背影,只好狠狠咬了口鸡蛋饼——别说,也不能全夸刘执的厨艺,这鸡蛋也是真新鲜,焦黄焦黄的芯儿,嫩白嫩白的清儿,一看就是正经鸡下的。 吃了两口,想起卖鸡蛋大姐说的她家里的糟糕情形,李三又有点儿替人家发起愁来。自己要是个大土豪么,还能救济救济,可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心思悲天悯人呢? 前几天回李家开例行家会,大夫人已经明确说了,没有能力振兴李家产业的人,不配做家主,老爷子以往都不大谈此事,这回也没吭声儿,看样子是年纪大了,替儿子掌管家业掌管的有点儿累,也想退下去享清福了。 李三倒不想做什么家主接老爷子的班,只是若李家那两兄弟做了家主,恐怕没他什么好果子吃——李花茶倒是和善的,可是也得听他娘的。 所以在外人看来,李三就算努力经营也是被迫要争口气。却不知李三心里其实也想振兴李家的,他早去的爹对他是真的好。 李家祖上辉煌的时候,曾给皇亲国戚供过货,到了他祖父这一辈却不知怎么衰落了,老爷子对此闭口不提,李三从老仆人的闲谈中得知,似乎是某次进贡货品时祖父得罪了贵人,因此被取消了进宫的资格。 等到了他爹李茶德这一辈儿,李家茶铺不说一蹶不振吧,但知名度也是一降再降,临安很多茶届的后起之秀甚至都不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一段光辉岁月了,反正李三是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只言片语。 大夫人是老爷子挚友的女儿,当然见识过李家以前得势时是什么样儿,因此她嫁过来以后总是将“振兴茶铺”挂在嘴边儿上。 老爷子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做生意也不定非要做到尖儿,人就这一辈子,差不多也就行了。 这番“中庸”之道的言论却引起了大夫人的强烈反对,“爹,人这一辈子不就争口气么?茶德生前就一直想让咱们李家好茶的名号重见天日,要不您当他三天两头亲自往京里跑,辛辛苦苦地去送货是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多结识些贵人!” 老爷子便不吭声了,大夫人见他对此不热心,纳闷儿的同时也不好忤逆长辈,只得背后偷偷训诫自己几个儿子——李家可是做过皇商的,你们得争气,以后说啥也得再支棱起来一回! 李三那时候偷听到了,还觉得很了不起,与有荣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长大成人了,老爷子也老了,李家却一直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大变化,时间一久,李三便有些怀疑这是谣传,有吹嘘的成分。 甚至还让小豆子去打听过这段“光辉历史”,不料却遭到了人家的鄙夷,“我们本地的还没说啥呢,就李家一个外来户儿还想做皇商?做黄粱美梦差不多!” “就是,心比天高!” “哎——你们说李家这不是吹牛编瞎话儿么?这犯法不地?” 吓得小豆子埋头“呲溜”就跑了。 众街坊邻居诧异,大夫人信誓旦旦,老爷子沉默如鸡。 李三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但他自认为李家茶叶品质是上好的,而且还会别的茶商不会的高雅茶艺,要不是进过宫见过贵人,这茶艺给谁表演去?大夫人虽然性格强势,但不会撒谎。 所以他暗自下了决心,他爹没完成的心愿,他子承父业来完成——当然了,如果其他兄弟能完成他也高兴。 只是最好由他来完成,让大家看到他的价值,不然他怕别人将他踢出李家去。不是李三没志气非要巴着李家不走,第一他本就是李家子孙,再不受待见也有继承权;第二他熟悉茶叶和茶艺,离了李家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这样想着,觉着自己其实还蛮客观现实的,也没有不管不顾随心所欲的勇气,单是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差了刘执十万八千里,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到刘执,李三这才想起来,方才 刘执是干什么来了?单纯就是想看看她给自己出的主意好不好用? 他嚼着红糖馒头往对面儿张望,大厅里,小豆子正比比划划兴奋地跟小桃说着什么——八成是说今天的生意好。小桃时而掩嘴笑时而拍打他一下,亲昵得很,而刘执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三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揪着馒头,早上起得太早,又忙活大半天,这时有些困了。 眯着眯着,手上动作也越来越慢,眼看着要坐着睡过去了,突然一股香味儿袭来。 李三猛地睁开眼睛,小豆子笑嘻嘻地捧着几个包子,“刘掌柜给的,我在那边吃完了,小桃姐让我把这几个给三公子带回来!” 一开始是刘掌柜,后来变成了小桃姐——李三虽然迷迷糊糊,还是听到了重点,又被小豆子叽叽喳喳的搞得精神了些,强撑着眼皮拿过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刘六儿呢?出门了?” “是啊!” 小豆子吃饱了又赚了钱,心情很好,撑着双手往凳子上一跳,坐下晃悠着腿儿,“刘掌柜去商学院给我报名去啦!” “嗯?” 李三眯缝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埋怨地看着他,“这种自家的事怎好麻烦别人去代劳?不说好明天领你去的么,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你就差这一天了?还是巴不得早点儿离开铺子?” 虽然李三平时也这么说话,但小豆子今天是真委屈,他也不想离开店铺啊,店铺是不赚钱,但待了好几年了,也是有感情的,见李三误会他,便揪着衣襟大声反驳道,“我才没有着急!是贾大人派人来邀刘掌柜去做客,刘掌柜说顺便替我报名的,这样明天咱们就不用关铺子再跑一趟了……” 李三被他吼得愣了一下,方道,“……这么晚了邀刘六儿去他那儿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小豆子咕哝了一句,见李三表情有些茫然,又道,“还能做什么,可能有商学院的事问刘掌柜呗。刘掌柜那么厉害,知府大人都得跟她讨主意呢……” 李三忽扇着睫毛想了想,又问,“她自己去的么?” “啊!” “宁都没跟去?” 小豆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贾大人派人来接的,还要宁大哥去做什么?官府里又没坏人……到时候肯定还得派人给送回来。” 李三吭不出声儿了,皱眉嚼着包子,“……这面软了。” 小豆子一边收拾盘子一边没心没肺道,“小桃姐特意和软的,她说吃软饭对胃好!” 李三:“……” 第七十四章 月下承诺 刘执有日子没见贾真了,三次两次,都说要来商学院看看授课开展情况,无奈每次用是有事儿给岔过去了,只派小桃给他送过几次细化的方案。 贾真倒也很好说话,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知道她忙,也不上门叨扰,距离明明没有多远,偏文绉绉地给她写了长信讲述商学院刚招生上课时的趣事。 说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听说商学院里有免费的餐点,将三个半大孩子都送过来了,那家做娘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问衙役大哥学院里有奶没有? 衙役大哥哭笑不得,不好回答,将她推给丫鬟,丫鬟听了一甩手绢一叉腰,“我们这儿是商学院,可不是育儿坊!这位大姐您这是连一个都不想养呀?” 那大姐边拍孩子边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有年纪限制,我和他爹都想一起过来了,家里的房子还能租出去。” “得嘞您!白吃白住,如意算盘打到知府大人头上来了!我告诉你,家离得近的跟前儿的可没有提供住宿的,你家仨妮儿下课了还得回去住呢!” 贾真在信末画了个哭脸,直呼有的人目的不纯,将他这商学院当成救济福利院了,他虎着脸亲自出去批评教育了一顿。 刘执捏着信,想象着贾真长得这么和善纯良,虎着脸会是什么样,想着不禁莞尔一笑。 不过贾真又说,好在这样的人家并不多,因为他之前树立起的好形象,大多数百姓现在都愿意跟着他学习进步呢!这些都多亏了聪明有智慧的清清妹妹出主意,真是他的好帮手,年底要给她颁大红花云云。 见他又提起红花,刘执撇了撇嘴笑了,“铁公鸡,又是大红花儿。” 小桃见主子笑眯眯的,忍不住探头过去,“主子你笑啥呢?贾大人给你讲笑话啦?” 刘执忙收起笑脸,把信折了,“他会讲什么笑话。” “咦?” 明明就是讲了,要不然刘执莫名其妙笑什么?小桃见她家主子不承认,一脸贼笑,故意阴阳怪气道,“哎,要说贾大人就是会搞事,明明离得这么近,老写什么书信,你俩一来一回的是写开心了,可跑断了小红娘的腿哟!” 小豆子晃腿儿吃着包子,插嘴,“小桃姐,啥是红娘?” 刘执则被她的装模作样逗笑,“我中午还看见你和隔壁春燕歘空踢毽子,可见那腿还是结实得很。” 小桃最近忙活瘦了一些,自觉穿衣服都比以前好看了,便想再减减肥更好看,于是总偷偷找时间锻炼,没想到被刘执看到了,不免心虚,忙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正事,方才贾大人那边来人邀您过去一叙呢!” 又拿指头一点小豆子的额头,“呃……媒婆差不多的意思罢!” 这不,有了先前这些事儿,如今刘执才站在知府大人的衙门门口了。 其实贾真的住所离官府不远,但却约在了官府见面,想来是为了避嫌,怕人说闲话罢?毕竟自己是个女人,还是“有夫之妇”,再有才华,这么晚了出入男子家也不是那回事儿。 刘执叹了口气——倒不是别的,她对于这些古板的礼教向来是有反叛精神的。男女之间难道就不能有伯牙子期之情了? 这么想着,她抬手准备叩门。 还没碰到,门却“吱呀”一声在里边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贾真,他已经换上了家常便服,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很随意,脸上原本还有一丝疲倦,看到刘执,漏齿一笑,表情生动起来,倦容也扫了大半。 刘执见他走出来,回身有要关门的意思,忙问,“不进去说么?” 贾真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更夫都要锁门了,你还要进去让人留门等你,是不想让人歇息了。” 刘执倒不是非要如此,便问,“那去我那儿?” 贾真关好门,回身笑道,“月色正好,不知刘掌柜今夜可否赏脸,去我家欣赏下庭中的百花仙子们。” 刘执便笑道,“贾大人面子真大,连仙子都能请下凡。” “别的仙子可能请不到,紫微仙子不就请到了么!” 刘执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意有所指,却并未反驳,一时间无人说话,却也不尴尬,两人默默往前走,这时吹来一阵清风,刘执舒服地打开了胳膊吸了口气。 贾真便道,“夏天了,清清怎么还穿这么厚重的衣服,是不是忙得忘了换季?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几套,权当谢礼了。” 刘执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闻言瞥了他一眼,“不要。” 贾真原本说的时候就提心吊胆,觉得不该说,但是又想说,犹豫间就脱口而出了,却没料到她会断然拒绝,以刘执的性子,就算拒绝也该委婉一些才是。 刘执见他有点儿发愣,笑道,“知府的俸禄当真低得离谱?若非如此,贾大人不是拿大红花糊弄我,就是想拿几套衣服打发我,是不是太吝啬了些?” 贾真就笑了,松了口气,眼睛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说就是,能给的我全给。” 他说这话的时候比方才更紧张了,也不知怎么的,原本没这打算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说到这里来了,看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确实容易冲动,何况对面还是他的定亲对象,他也中意。 贾真心里确定,刘执也知道他就是贾楠竹,也不是他心机深提前调查人家姑娘什么,他其实和刘执一样,对此兴趣不浓,只是她那好闺蜜路缘缘托了八百个人打听他,他想不知道什么事儿都不行。 打听过后却没了下文。 他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二人却是在这儿相遇了,缘分真的很奇妙。 她不说破,他也不说,二人好像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默契,都在且行且看,不知是在等什么。 今夜,却是他鲁莽了。 他到底输了一筹——京里的姑娘都是追着他后边偷看的,贾家的公子,有才又有颜,谁不想一睹风采? 可刘执明明没有对他表现出多么浓厚的兴趣,也没有那些姑娘爱打扮涂脂抹粉得穿戴,偏偏入了他的眼——在他知道她是谁之前就入了。 他这承诺般的话说出去之后,刘执半晌没有回应,贾真觉得自己这次好像要栽了,连呼吸都屏住了也没察觉。 第七十五章 见了家长? ——能给的我全给。 这是多么重的一句承诺,但凡是个别的男人说出口,刘执都会觉得轻佻可笑,贾真么……虽然他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很有一套,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品质方正,心地善良,一心为民,她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该如何回答呢? 二人本就有婚约在身,贾真这么说话,等于已经是半挑明了。说实话,能得到贾真这样优秀又有趣的人的认可,刘执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两家长辈都同意,眼下贾真也同意……她若再应下,不就等于默认了他俩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成了? 说实在的,贾真是好的,她也不排斥跟他接触,二人相处愉快,但…… “知府之位也给我坐坐?” 贾真听到刘执状若调侃似的反问,愣了一下,也笑着反问道,“以你的才干,如若给了你,你肯定能比我做的好,只是……以清清郡主的身份,稀罕我这小小的官职么?” 这是完全挑明了。 刘执看了他一会儿,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无论王爷还是郡主,都只是一个封号,做不了官。” 贾真听她语气意兴阑珊,不免有些疑惑,“清清真想做官?” “不,我只想做生意。” 她爹倒是满腹诗书想做官的,但是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连二叔和他谈论国事多了一点都要被人上折子弹劾的,遑论其他。于是她爹满肚子的治国理论无处安放,十分郁郁。 她娘忍不住劝道,“你是什么身份,说多错多,现在国泰民安的,你还总跑去宫里瞎出什么主意?不如安安稳稳做个闲散王爷过日子得了。” 她爹不服气,“你懂什么!居安才要思危,我是为了二弟、为了江山社稷好!” 她娘一句话就把她爹怼沉默了,“你替别人管儿子,小心别人以为你要抢儿子。” 她爹为何哑口无言,你看,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不是? 她娘又叹道,“我看咱家清清就随你,脾气倔得很。想做的事做不成,憋着一口气呢!你应当更能体会这种心情。” 他爹便扶着额头,无力地挥了挥袖子,“不就是要出去做买卖怕我干涉么,去罢去罢!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谁。” 话聊到这个份儿上,暧昧的气氛都消了,贾真也不能追根究底再继续问什么, 刘执这么说,他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但肯定不是看不上他,这点贾真还是有信心的,不然以刘执这清冷淡然的性子,若真对他无感,绝对公事公办,都不会跟他有进一步的接触,更别提晚上过来赴约了。 最起码二人做得朋友就比一般人关系强多了,便笑道,“做生意好,自己讨生活,也为国出力,但也不容易,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都是江湖。” 刘执喜欢贾真这个说法,本来在她这里,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别人总觉得做买卖抛头露面跑来跑去的耍嘴皮子很廉价,她不这样认为。 若没有各行各业的蓬勃发展,江山怎能繁荣? 贾真跟她想的一样。 二人可以说是从思想到情感,都高度统一,能与这样的人结亲朝夕相对,可不比和三观不合的人在一起鸡飞狗跳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强多了? 但刘执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因为二叔的这个安排有自己的目的,让她心里不舒服么? 刘执摇摇头,对贾真道,“贾大人可要记得自己的话,生意人这里,最重诚信,要什么报酬我还没想好,以后想好了自会向大人索要,生意人脸皮厚,可不会不好意思。” 贾真见她将“承诺”变成了“报酬”,也不纠正,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话的工夫,二人就到了一础院子跟前。庭院不大不小,坐落在胡同里,安安静静的。 贾真叩了叩门,很快有个妇人将门打开,探出头来,见是贾真,身边还带个姑娘,那眼神立即变了,虽然人生得很慈祥,但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八卦,妇人笑道,“楠竹回来了?今儿恁地晚,我还给你温着鸡汤。” 她又看向刘执,竟不见外,亲热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这位就是刘掌柜吧?楠竹回家常常提起你,说是又漂亮又能干。” “咳。” 贾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断她,能干他是经常说,什么时候说过她漂亮了?家里这些八卦的人确实问过刘执的长相,他只道了两个字“尚可”轻描淡写而过。 倒不是他觉得刘执不漂亮,而是觉得评价外貌太埋没降低刘执的价值了。 “清清,这位是从小照顾我的乳母。” 妇人不仅看着精灵,显然还很善言辞爱交际,抢着自我介绍道,“没错没错,我姓郝名欣,楠竹是我从小抱大的,按我们那边家乡话,大家都叫我郝嬷嬷,你也随着楠竹叫就行。” 刘执一笑,从善如流地点头,“郝嬷嬷,我在桃溪街开了一间茶楼,我叫刘执。” “哎。” 郝嬷嬷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晓得晓得!丫头真能干!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随着楠竹叫你清清罢?” 见头次见面就成了“自己人”的刘执点头应允,一旁的贾真却有点儿尴尬——嬷嬷表现得实在太热情太亲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背后怎么跟家里人提起的刘执呢! 怕刘执误会自己不稳重,正要隐晦地解释两句,郝嬷嬷已经笑眯眯地拉着刘执往院里头进了,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 “别看我们这儿庭院不大,住着可舒坦了,后院儿都是花草,一会儿领你过去瞧瞧……这个时辰了,咱先吃点儿啥垫吧垫吧肚子。” “嬷嬷,别忙活,我在家吃过饭过来的。” “那怎么行?晚饭是晚饭,宵夜是宵夜。什么,你不吃宵夜的?哦哟,难怪身材这么苗条!但今天还是要吃的,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尝尝嬷嬷的手艺。” “……好。” 贾真原地愣了一瞬,赶紧跟了上去。 第七十六章 归家赏月 “什么时辰了?”有人低沉着声音在耳边问了一句。 小豆子半睡半醒间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边纳闷儿今天做梦怎么老有人问时辰,一边嘀嘀咕咕地答道,“……大概快巳时了罢。” 巳时。 从小豆子回来说刘执去了官府,他就有意无意地往对面看看——灯光还在,还有谈笑声不时传出。 快夏天了,白日燥热,晚上凉快,不少人不愿意回家早睡,便出来品茶纳凉,因而茶楼这个时候还有生意,不过毕竟不是青楼酒肆,顶多再过半个时辰,应当也快要关门清账了。 李三从床上跳下去,第八次起夜。 小豆子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三公子,咱晚上也没喝粥呀……” 又呼呼睡过去了。 李三下地喝了口水,想了想还是睡不着,干脆走出去推开门,坐在自家的门槛上。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昏黄光下安静的街道和对面有些喧嚣的茶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那些书来,感慨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刘执吟毕,笑眯眯地俯身看着他,调侃道,“李掌柜,真看不出,你竟是个喜好安静的性子,大半夜不睡觉,出来赏月,好兴致。” 李三张口结舌地仰头看着她,生硬地转开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刘掌柜不也是,洒脱无拘,踏月而归。” 看惯了李三平时的吊儿郎当,他冷不丁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刘执还真有点儿不适应,笑道,“我向来如此。” 李三偷瞄了一眼她回来的方向,状作不经意地明知故问道,“刘掌柜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刘执坦坦荡荡道,“贾大人那里。说了好几次要过去谈谈商学院接下来的发展规划,一直没找到时间。对了,我给小豆子报好名了,因为来回一趟不算远,早上去,晚上下课便可回家住,还能帮你理理货。” 李三自嘲道,“我有什么货可理……” “别这么想,做生意做生意,生意是要做的,今天我看卖得还不错,这不就慢慢好起来了?” 李三此时全然没心思说这个话题,兀自语气有些埋怨地问道,“你一个女子,这么晚才回来,贾知府竟没派人送送你?” “送了,在路口叫他们回去了。咱们街道治安好,不必大张旗鼓的惹人注目。” 刘执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解释了,又关心地问道,“今日茶铺收益如何?” 见刘执一直温声细语的,憋着一口气的李三突然感到自惭形秽——自己这是在干嘛?! 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忙培养他家小豆子,又给想办法出主意帮他店铺多卖货,现在还好声好气地安慰鼓励他,他呢? 非但没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感谢刘执,还往这儿一坐跟个怨妇问讯似的,人家把他咋地啦? 刘执是不可多得的商业人才,去贾府发光发热出谋划策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再说去不去关他屁事?刘执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朋友,他在这儿郁闷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儿,不免又闹心又憋屈,既觉得自己小心眼儿,格局没有打开,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在刘执面前失了风度丢人,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刘执见月光下李三的脸色有些涨红,腮帮子微微气鼓鼓,也不知是在气什么,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李三明明比自己大,刘执却总觉得他像个冒失的弟弟似的——虽然她也有几个堂弟表弟,但个个儿知书达理,稳稳当当的像个小大人,乖巧是乖巧,失了些生动。 对了,李三是个很生动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刘执就这么认为——生动且有趣。虽然他和小豆子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不见得过得多好,却在顽强努力地过着,因而也不见得多糟,让她感受到生活本应当如此。 “除去买鸡蛋的钱,今天净赚了十两银子。” 李三缓过神儿来,正色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一天就赚到这些,刘……掌柜,多谢你。” 他想喊刘六儿,又想起别人喊的是清清。刘六儿到底是难听,小豆子说的没错儿,哪个姑娘也不愿意听这种称呼的,自己当初这么喊是脑子抽了么?不禁有些懊恼。 “怎么又谢上了,不是说到时候要多送我些茶叶的么?” 刘执冲他眨眨眼,“你这又反反复复的谢,莫非是反悔舍不得那点儿茶叶了?” “怎么会!” 李三连忙摆手否认,他可不想给刘执留下个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的印象,“我现在是没本事,等我日后有能力了,定会回报刘掌柜,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行,何况几包茶叶!” 想要什么都行?这话好耳熟啊! 刘执一晚上听了两次,忍不住笑道,“你要这么说,将来我还得多给李掌柜出出主意了,要不就这么一个小点子,怎么好意思什么都管你要?” 李三听她语气中带着揶揄,也笑了,“其实我是在说大话了,你这么能干,我就算生意有了些起色,什么时候也超不过你去,能给你什么!” “那可不一定。” 刘执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月亮,“你也别觉得被人帮了一点小忙就不好意思,我这是广结善缘,世事难料,说不上什么时候我落魄了,你还能拉我一把。” 刘执这样的好身世,这样出色的能力,能落魄?李三不信,他只知道他是在落魄到家的时候遇到了刘执,还拉了他一把,让他渐渐记起初衷,再拾信心,重燃斗志。 便不以为然地顺着她的话应承道,“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管你。” 刘执莞尔一笑,撑着头看月亮,不说话了。 夜色愈浓,小桃不放心刘执,催促了几次叫宁都去接,宁都说什么都不肯,说是刚去了两个时辰就巴巴地去接,显得很小家子气,再说去贾大人那里怕什么? “关系好也不能待那么久,谁知道他家里多少人口?万一就他俩孤男寡女的,对主子名声不利。” 小桃一板一眼道。 前阵子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宁都“被迫”说了实话,她也知道贾大人和自家主子名义上是一对儿,但这不是还没成亲呢么,也不好太过亲密了,让有心人知道了又有嚼舌根的素材了。 再者她也怕刘执吃亏,主子再聪明,毕竟是个姑娘,又养尊处优的,身上就那点子力气,要是贾大人一时冲动来硬的……她越想越担心,甩着手绢就负气出了门,“宁都你不去是吧?好,我去!” 这明明还没发生啥呢,全是小桃自己个儿胡思乱想的,但看那架势,就好像要去砍了贾真似的。 “哎——”宁都见她沉不住气,赶紧出门一把捞住她胳膊,“主子嘱咐了说不用去,再说……” “咦?” 小桃只挣扎了一下就停下了动作,宁都正纳闷儿这丫头今天怎么如此老实听话了,抬头一看,也有些惊讶。 小桃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坐在对面儿门槛上的刘执和李三,“主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七十七章 小桃担忧 “刚到。” 刘执见自家人来了,就势起身跟李三告辞,笑道,“早点休息罢,明天还得继续赚钱呢。” 李三亦是点头微笑,从善如流地起身,转身回家了。 二人虽然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但那相视一笑的默契,怎么看怎么有点儿问题! 小桃捏着下巴看看李三转过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家主子,若有所思。 等回家了,擦了两把桌子便忍不住趴在柜台上跟宁都絮叨,“哎,你说——算了,你还是先算账罢!” 最后一桌客人刚走,宁都正打着算盘结今天的账,见她欲言又止的,便道,“你说你的,这点账,不耽误说话,算不错的。” 小桃便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捂着嘴凑近了道,“你说主子是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啊?” 闻言,宁都就停顿了一下,睨她一眼,“你是主子贴身儿的,她满不满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那倒是。 她们当初因为什么出来的?除了主子本身喜欢做买卖,多少也有点儿“逃婚”的意味,主子可是连枕套都不愿意动一针意思意思呢! 她原本跟主子也是同仇敌忾,觉着主子这样消极,肯定是家里给定了一门特别糟糕的亲事——毕竟她也在高门大宅里待这么久了,知道甭管身份多高,有些事情还是身不由己的,贵人们有的甚至还比不得她们平民百姓来的自由。 但自从她知道刘执定亲的对象是贾真后就不这么想了。贾家之子之前她虽然没见过,但也听下人嚼过舌头啊!而且嚼的还都是好的呢!什么人中龙凤啦、一表人才啦、国之栋梁啦…… 她之前还寻思,这么好的人主子还不愿意,那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毕竟人哪有完美的么,搞不好贾真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而且主子那好闺蜜路缘缘不也替她打听了么,她表哥就说贾真万般不好的! 现在当真见到贾真本人了,也看着他办过几次事儿了,小桃彻底放心了,她打心里边儿觉得——贾真这人方方面面是都行,没得说,跟主子那是郎才女貌简直不要太般配! 而主子平日里看起来跟他相处得也很是愉快,可…… 小桃眉头一皱,小声道,“我一开始是很清楚,之后也很清楚,但是现在却有些不清楚了……” 宁都听她跟说绕口令似的,做了个头晕“打住”的手势,“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听我说,一开始我很清楚主子对没见过面的贾大人没兴趣,之后他俩机缘巧合认识了,还成了好朋友,我觉得主子应该蛮喜欢贾大人的,要不然能那么帮他?所以主子可能改变想法了,这时候我也是很清楚的。” 小桃解释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但是现在……就刚才,我看主子看李三那眼神儿……” 宁都摸不着头脑,“什么眼神儿?” “就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儿!” 小桃语气肯定道,“我跟主子一起长大的我太知道了,当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神色。” 宁都不以为然,“你家主子整天面色平静得要死,古井无波的比我以前做侍卫时装的还淡定,什么什么眼神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哎呀!”小桃见他不信,一跺脚,急了,“你不懂,我反正就是知道!” “好好好你知道你知道。” 宁都立马告饶,“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主子方才那眼神儿……是在盘算着想吞并李掌柜的茶铺?” 毕竟李三除了有这么个茶铺,也没什么值得刘执觊觎的了。 “你!”小桃气结,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被他气翻倒在地,指着他的脑门儿道,“真是榆木脑袋!” 宁都一摊手,表示很无辜。 此时刘执正好下楼来想看看一楼厅里收拾得如何了,一见宁都一脸无奈,小桃则是脸通红——看起来不像害羞,倒像气的。 不禁纳闷儿,这俩人感情刚有点儿起色,这又是怎么着啦? 小桃是个冒冒失失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但宁都也是个不知变通的木头呆瓜,刘执一时竟揣摩不清他俩到底是谁先气的谁,踌躇未语。 这时,小桃已经狠狠瞪了宁都一眼,粗喘了一口气朝她这儿走过来了,面色严肃,郑重其事的,“主子,我有话跟你说。” 刘执看她正儿八经的模样有点好笑,点头,“要不要喝口水再说?” 小桃一个眼色横过去,宁都好歹没呆到底,迅速锁好账本,识相地跑去厨房喊上林师傅,二人一起往后院去了。 等到大厅没人了,小桃方抿唇道,“主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李三了?” 这话问出来,不光刘执一愣。 就连小桃也立马后悔了,她这是在干什么?质问主子?她是很担心,但这么问是不是太直白啦?而且语气也很生硬。 好在刘执并没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平心静气地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 小桃气势去了大半,底气不足道,“我说不好……就是感觉!虽然李三掌柜吊儿郎当的啥也不是,但我总觉着主子好像太照顾他了,有那么点不同。” “我平时对人不好么?” “主子平时对人也好,见人有困难也爱帮忙,可是……” 小桃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憋的说不中要害,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我、我怕主子吃亏!” 刘执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我知道你总是向着我的,但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这话倒是没错的,主子轻易不会去招惹别人,但别人挑衅她也自有她的招数,不会任人摆布。 但这好像跟她想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小桃觉得被刘执绕进去了,稀里糊涂地点头,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好再次强调,“主子,贾大人不错的。” 刘执便笑道,“我跟他相处最多,当然知道他不错。不仅他不错,他的家人也很不错。” 小桃一听有点儿开心起来,“您见着贾大人的家人了?” “他的奶娘。” “哦……” 小桃刚听到有点失望,她还以为是贾大人父母之类的亲属过来探亲了,不过随即又释然了,奶娘也亲得很,自己的娘就是刘执的奶娘,两家相处得多融洽呀!这也算是长辈见面帮把关了,主子这么优秀,她回去肯定要跟贾大人的家里人说好话夸赞的。 “贾真是真的不错。” 刘执再次肯定他,“各方面都不错,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小桃嘻嘻笑道,“那是当然啦,贾大人那种出身学识,完美很正常么!” 刘执也随她一笑,意味不明道,“跟我好像……” 第七十八章 缘缘来了 刘执这么一说,小桃就觉得稳了。 有一次她在府里帮着待客,听贵人们聊天,就有人开玩笑地打趣熹妃娘娘受宠,熹妃娘娘便笑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呢,总是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相处的,那样很舒服自在,心也不累。皇上日理万机已经太辛苦了,无暇再分神其他,只有在她那里才最放松。 当时她说完,路缘缘就撇了嘴,跟刘执咬耳朵,“得意忘形了罢?这也敢拿出来说,她完了!” 主子但笑不语,抬手自然地给她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再后来,就听说熹妃娘家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惹怒了皇上,连累她被连贬了两阶。 虽结局如此,小桃却认为,这些话本身是在理的,而她是因为说了大实话才得罪人的。听嚼舌头的说她娘家犯的事儿不小,由此可见皇上还是疼惜她的,要不然就不是仅仅贬低这么简单了。 小桃想事情浅,只觉得熹妃满可怜的,也记住了她这句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主子和贾真完完全全就是一类人,和李三则是八竿子打不着,若非机缘巧合,连认得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想着,便放心了许多。 刘执看她一脸沉思后长出一口气的样子,不免好笑,喊醒她,“话说……马上都入夏了,这衣裳……” “啊呀!” 小桃大梦初醒似地,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这一受惊不小心还把茶杯打翻了,“在家都是直接画好样子让人去做的,现在出来了我给忘了……” 刘执佯装严肃,“以后要当大管家的人,就这么毛手毛脚的忘性还大?” 小桃一边擦桌子一边忙不迭保证道,“我明儿就去送样子,找最好的铺子,加急三天应该就能做出来!” 说起衣服样子,刘执现在穿的都是她娘的款式,属实老气了些,那是因为当时刚来临安,不知道这里什么状况,刻意低调而为之,现在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也知道临安风气相对开放,包容性强。 小桃觉着主子没必要再整天穿得老气横秋的了,便试探道,“主子,之前路小姐给你送过来的几个新鲜衣服样子还没做过……” “成,就用那个罢。” 见刘执一口答应了,小桃高兴起来,“哎!我看着那花纹怪好看的,不知道路小姐在哪儿捣腾的,估计花了不少时间找呢!” 刘执便笑道,“缘缘总是惦记我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我送一份儿。就照着那个花样,给大家一人做几身罢。” 小桃一听心里高兴极了,故意噘嘴吃偏醋道,“我还以为就我有呢,合着林怡她们都有,那便没什么不同了。” 刘执抬手去戳她,“缘缘还没说什么,你倒叭叭儿的先说上了!” 小桃一边躲一边告饶,主仆二人正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有人从外边走进大厅来,一边走一边说,“哎哟,这是干什么哪!怎么你们俩掐架,还有我的事儿?” 刘执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那说话的人把兜帽往后一掀,露出光洁可人,银盘似的一张脸来。 “缘缘?!” 路缘缘柳眉一挑,“清清,几个月不见,怎么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 刘执忙几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 路缘缘也拉住她,收起装模作样的表情,嘻嘻一笑,“你不知道说曹操曹操到么?我怎么来了?还不是被你叨咕的呗!” 刘执笑道,“要知道真能叨咕来,我早就叨咕了。” 小桃跟路缘缘也很熟,熟络地搭话道,“路小姐,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们主子一声?这大半夜的,多不安全。” 路缘缘笑着回头拿下巴点了一下身后两个侍卫道,“我看这临安的治安比京城还好哪,这俩木头疙瘩算是白带了。” 刘执早看见自己家那俩“木头疙瘩”了,她一点儿也不觉着奇怪,自从路缘缘不仅三天两头往她家跑,还东打听西打听的,她就了然了。便笑道,“宁独、宁笃,大哥在京里还好吗?” 宁独面无表情道,“主子还好,只是不在京中。” 刘执心里便“咯噔”一下,很快恢复笑容道,“大哥是忙得很,不像我这么清闲。” “没办法,你大哥能力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路缘缘接了一句,与她对视一眼,眼中也有些担忧。 宁独又问道,“郡主,我哥哥在么?” 刘执点头,“茶楼打烊,宁都刚去后院了,你们几个许久不见,快去叙叙话罢。” 宁独看了她一眼,没动地方。 宁笃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说起来,这兄弟三个,都跟锯嘴葫芦一样,还真就是宁都话稍微多一些了。 刘执道,“客房都在后院。” 又加了一句,“没事的,临安很安全。” 宁独便抱拳转身去了,宁笃也低头示意一下,跟哥哥走了。 他俩一走,路缘缘便大出了一口气,抱怨,“这两个煞神……” 小桃替自己家人说话,笑道,“那是世子担心路小姐,不然这两个贴身保镖怎么能给你呢!你看宁都不也给了小姐?说明世子惦记你们呢!” 路缘缘一听小桃说自己在刘奉心里跟刘执分量一样重,“嘁”了一声,露出了笑模样。 刘执却没有笑。 直到路缘缘拉着她上楼,“在想什么?今晚不要睡了,咱们好好唠唠,我自己在家是真的无聊啊!你也知道,我跟那帮‘大小姐’处不来,多亏你大哥把高手借给我了,又替我说情,我娘才同意我来看你,我一点儿都等不及,连夜就赶来了!感不感动?” 刘执回过神儿来,笑道,“是你在家待得无聊来找我玩,可不是我无聊,眼下我忙得很,还得陪着你熬夜聊天,要感动也是你感动罢?” “哎呀!行行行,谁感动不一样,不用计较!我跟你说说最近京里的大事儿,有个巡查官贪污受贿,吃黑钱吃得饱,被人弹劾了,一查居然牵连了多个州府,真是胆大包天……咦对了,这人也姓崔呢,不知道你家认不认得?” 第七十九章 闺蜜夜谈(上) 路缘缘向来心直嘴快,只是说着话儿突然想起来刘执她娘家也姓崔,背后的大家族盘根错节蛮厉害的,好几个也在朝中做官,便随口一问,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况且她去刘家串门儿多次,从没听刘执家里有人提过崔簇此人,多半是没什么干系。 刘执却愣了一下。 见状,路缘缘拍了她一把,笑道,“完了,真是你家亲戚?那你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执恢复了笑意,道:“清者自清,何必去洗?” “话虽如此,可你看熹妃……” 路缘缘说着,觉得晦气,好像在咒好友似的,便赶紧停了下来。 刘执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因而对于她的快言快语倒是不甚在意,只默默道,“你真当熹妃只是因为说错几句话就被收拾了?” 她这么一说,路缘缘仿佛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只是随口瞎猜的,再说那毕竟是你二叔……” 刘执摆摆手,示意不说这些“政治”话题,转而问道,“你娘这么放心你出来乱窜?” “什么叫乱窜。”路缘缘噘起个嘴不乐意听,“我是特地来看你的,你真不识好人心!” 刘执看了看她,认真道,“缘缘,我刘家的大门儿可不好进,你要非往里头跳,往后就没得后悔了。” 路缘缘难得脸一红,扭身背对着她,“你说什么哪!再说什么跳不跳的,你家是火坑啊?” 刘执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大哥至今未娶,是对别人家负责。将来娶个小门小户的也就算了,要是娶到路缘缘这样出身的大小姐,不知是福是祸。 可话又说回来,真娶个小门小户的,面上说不过去,要不然大哥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了。 不是刘执家要面子嫌贫爱富看不起小门小户的姑娘,他们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那样市侩的人,只是…… 人人都说刘执沉静睿智,可一遇到这种“家务事”,她就头痛,不愿去想,更不愿去深究,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 路缘缘是什么人?太傅之女,她的出身,她的脑子,能不明白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大哥身无半职,却整日在外跑什么“公务”,爹爹常往宫里跑跟二叔“喝茶”,她娘唉声叹气拽这父子俩拽不住,只能两手一甩看大戏喝闲茶,逮着机会劝上那么两句,可是谁爱听呢? 就连她娘不让她来临安做买卖她也是不听的,不是么?大多数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要是人肯听劝,这世间的狗血剧情大概可以减少一半。 刘执知道,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安稳过去一天,担忧的事没发生,就是自己想多了,得过且过。可是一想到此事她还是烦心得很,说不出的憋闷。 路缘缘看出她心情不大好,主动将话题转得更远些,从楼上俯瞰大厅,揶揄道,“刘老板,生意做得挺大,赚的盆满钵满罢?听说你当时来临安是因为喝到了一杯无与伦比的茶于是要报恩,如今这恩可报完了?” 说起这个戏言,刘执忍不住笑了,“是赚了不少,到时候你成亲,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给你封一包银票做贺礼了。” 路缘缘一撇嘴,“俗气!” “俗气?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绣得歪歪扭扭的枕套?” 路缘缘怕怕地看了她一眼,“那还是罢了,我怕枕着它睡觉做噩梦……看你绣得那两只鸳鸯眼睛瞪得溜圆,神态看着不是恩爱,倒像是想啄死对方。” 刘执张口结舌,“有那么夸张么……” “怎么没有!” 路缘缘控诉道,“我上次去你家玩,你娘亲大人拿出来跟我炫耀,都把我给吓到了!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拿出来展示了……唉,清清,你说你什么都行,怎么这方面就一窍不通?” 刘执摊手,“人无完人。再说除了亲近的人,别人又不知道我女红这么差,在外人眼里,我还是很完美不是?” 她这么说着,不知怎么想到了贾真,他这么无懈可击,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弱点”,只是隐藏得很好,倒叫外人有点好奇了。 贾真不像李三,集恶习缺点一身,且暴露的那么明显,人家是浑身上下盯着找缺点都找不出,他是费劲巴力努力找优点找不出……哦,也不是,最起码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对对对,你最完美!” 路缘缘敷衍地捧了两句场,忍不住抱怨,“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我自己在京里无趣死了!” 刘执看她一眼,笑道,“京里怎么会无趣?整日勾心斗角的,多锻炼脑子,老了也不会痴呆的。” 路缘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饶了我罢!我还想多留几把头发扎辫子。” 刘执实话实说道,“我现在不着急回去了。” 路缘缘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不急,你家里人急啊!” “他们现在也不急了。” “啊?” 路缘缘惊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咋的,你和贾楠竹的事儿……黄啦?不会吧!” “那倒不是。” 刘执拉她转身回楼尾的一间屋子,小桃已经将被子铺好了。 刘执指了指屏风后,示意路缘缘去洗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你这么消息灵通的包打听,竟然至今还不知道临安的知府贾真就是贾楠竹?” “啊???” 路缘缘震惊得目瞪口呆,不忘纠正,“包打听那是我娘,我一般是有需要才打听。” 见刘执很随意的这么一说,面色如常的,路缘缘顾不得洗漱,一下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八卦,“这么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何止。” “你们不会已经提前洞房了罢?!”路缘缘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语出惊人,刘执难得地抽了抽嘴角,“……你话本子没少看罢?太傅大人也不管管?” 路缘缘来劲了,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比刘执绣的鸳鸯都吓人,“要我说你也不能,我就觉着一般男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快跟我说说,这贾真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第八十章 闺蜜夜谈(下) 贾真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刘执觉得三言两语很难说请。 他看起来简单,却绝对不简单,而且交往越深,便越是会叫人在他身上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有趣,至少不会乏味。 虽然如此,刘执还是言简意赅很官方地答道,“人不错的,勤政为民。” 路缘缘一听不太乐意了,停下了擦脸的动作,“……谁管他勤不勤的!你倒是说说他长相如何,待你又如何呀?” 刘执便斜睨她一眼,“勤政为民不重要么?身为太傅之女,觉悟竟如此之低!” 路缘缘满不在乎地将布巾“啪嗒”一下丢在凳子上,哈哈笑道,“别扣帽子,我可没我爹那么高尚的站位!家人好、好友好,我就开心了,别人怎么样我管不到,也没有能力管,忙活好自己的生活还能兼顾到自己身边的人,这辈子就够成功了,我可是胸无大志啊!” 说着,她身子一歪就靠倒在床上,毫无大家闺秀和书香门第的形象可言,刘执骨子里可太喜欢她这样子通透的人了,要不二人岂会成为闺蜜? 可惜这样一个通透的人儿,却看上了一个跟她理念完全相反的人——大哥跟爹一样,嘴里整天百姓长、天下短的,看二人那忧国忧民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实际上现在国泰民安,生活好着呢,大哥却时常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感慨——居安思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刘执觉着,谁不想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力所能及的她都会去做,但不会过分勉强自己。路缘缘也是,别看她那个死样子,看到想到的民生问题也经常跟她老爹说的,但除此之外,自己的生活也得过好才是——爹和大哥就不是了,他们的生活中好像就只有“天下”这一件事似的,整天整月整年都忙个四脚朝天,比拉磨的驴都累。 完全失去了人生的乐趣。 刘执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许他们二人并非是在勉强牺牲自己,而是他们人生乐趣就在于此,就像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做生意一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么想着,还有些许安慰。 路缘缘见她半晌不说话,有点走神的样子,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刘执回过神来,哈哈笑道,“你怎么胸无大志了,你胸口不是有颗痣挺大的么!” “呸!” 闻听此言,路缘缘柳眉倒竖,“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天我真要找宋太医帮我把它去掉!” “为何是找宋太医?” 宋太医年纪可不小,老眼昏花的,现在各宫都不怎么宣他了,只是在宫里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又孤身一人没有什么亲戚在外,所以一直没有告老还乡,但实际上也没什么活了,偶尔指点指点新人,算是在宫中变相养老了。 路缘缘翻了个白眼,“不找他找谁?新晋一堆都是男太医,没有一个女的,我那那位置也不方便啊!找宋太医还能自我安慰一下那好歹是爷爷辈儿的,而且我从小就愿意跟他屁股后跑。” 刘执笑倒在她腿上,逗她,“你就不怕宋太医手一抖割错了地方?” 路缘缘便愁眉苦脸的,“我早就跟爹说过,宫里还那么多女眷,搞这么多男太医,真的很不方便!” 刘执仰头微微换了个姿势,感慨道,“女子学医的是少。别说学医了,来我们这儿商学院读书的也是男子多。” “难不成女的就在家生孩子?” 路缘缘把鞋一踢,将脚缩到床上,“你说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么?” 刘执歪头看她,“你不是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么?而且跟着宋太医已经懂不少了,还这么聪明,要想正规再学习一下,应当也容易上手罢?” 路缘缘听了便有些得意,“宋太医也总夸奖我,说我比他那两个呆头鹅似的徒弟强多了!” 刘执身子一滚,在她旁边躺下,“怎么,想做本朝第一女医官?” “不行嘛?到时候我是第一女医官,你是第一女商人,我们两个还可以强强联手!” 路缘缘挥了挥拳头,踌躇满志。 刘执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医官和商人怎么联手?” “傻!我从你那进货呗!到时候你给我点儿回扣,名利双赢!” “嘁!” 刘执笑着踢了她一脚,路缘缘马上应战,姐妹二人顿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半晌,才安静下来。 路缘缘盯着棚顶,平复着呼吸,“嘿,我都让你给带跑偏了,你还没说那贾楠竹长相如何呢!” 果然爱八卦的姐妹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刘执便笑道,“如何?不如明日带你亲眼去看看?” 路缘缘笑嘻嘻地揶揄她,“哟,这就开始见亲朋了?看来处得不错!怪不得你不肯回京了,乐不思蜀了这是!” “哪有?我留在这儿是为了赚银子,又不是为了贾真。” “咦,他大名叫贾真啊?这名字好有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可要小心别被他骗了哟!” “那倒不至于。他是很聪明,也有城府,却不是骗人的人。” “喔哟,这就开始维护上啦?” 路缘缘故意噘个嘴,“我看你们认识也没多久,这关系却眼看着是要越过你我之间了,唉。” 刘执听她越说越离谱,大有拱火之势,便也故意道,“可不是,这贾真其实真的满适合做丈夫的。出身好,能力强,人又俊……” 路缘缘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来了精神,前面的全忘了,“你是说,他长得很俊?比起你堂弟九皇子如何?” 刘执这位堂弟可是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选手,不过堂弟是那种刀刻斧凿的线条,非常俊朗,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了。 贾真五官端正,俊而不刚,雅而不弱,身上带的是一股子威严气和书生气的冲撞,偶尔还透着一些少年顽皮的气息,他的好看,是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有异议的那种好看,受众颇广。 不像堂弟,喜欢这种类型长相的人就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也真的欣赏不大来。 刘执摇头,“没法比。” 这句话有歧义,路缘缘却立马懂了她是哪个意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堂弟那类型,我可也是不喜欢!” 刘执哈哈大笑,故意道,“怎么,我的丈夫还得你喜欢才行?” 路缘缘十分得意,“那当然了,我都看不过眼儿的,怎么能配得上你?” 第八十一章 被模仿了 路缘缘半夜驾到,二人讨论了半宿,还没见到真人,会不会喜欢贾真其人、同不同意她闺蜜这门亲事暂且不说,第二天一大清早还没睁眼倒愣是被楼下“邦邦”的急促敲门声给震醒了。 迷迷糊糊地趴着栏杆往楼下一看——刘执已经穿戴好下楼了,小桃正把门打开。她眯缝着眼儿往门口一瞧,就见冲进来一个满脸焦急风风火火的青年。 没看清脸,打眼儿就觉着身段儿不错。 待那青年和刘执说上话,路缘缘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暗中打量他,心中惊叹——这青年长得是真不错啊!既清秀雅致又不失男子气概,怎么说呢,好像是有那么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在身上的。 但再细看他那冒冒失失的模样,贵不贵的,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刘执见李三一大早就拍门,还如此焦急,以为发生啥大事儿了,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待李三说完事情的始末,才算放下心来。 示意他坐下,喝口水缓缓,方笑道,“你是说,其他茶叶铺子眼红你这几天生意好,纷纷开始模仿你?甚至连买鸡蛋都跟你抢一家的?” 李三喝了口茶水,愤愤不平道,“可不是么!这可是你专门替我想的主意,他们想卖货怎么不自己想招儿去!” 刘执笑道,“李三,我问你,咱们这条街上总共有多少家包子铺?” 李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还是实事求是答道,“三家。” “有多少家布庄?” “……两家大的两家小的。” “有多少间茶叶铺子?” “……算我四家。” 李三被动地一一回答着刘执的问题,突然间隐隐约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谁模仿谁?” “这……” 李三抿唇说不出来话,他刚才一时急躁,眼看着刘执替他想的主意还没火几天呢,就被别人剽窃了,心里十分不舒服,他内心觉得这主意就是属于刘执的。 但刘执说得也没错,就像牛肉馅儿的包子卖得好,大家肯定都做牛肉馅儿,馅儿料就那几种,大同小异,有什么模仿不模仿的。 他做生意想多出货,别人也这么想呀,人家就算是模仿了,他又能如何?又不犯法! 这么想着,李三微微皱眉,还是很不甘心的样子,隐隐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刘执对他的一番期许,当初要是保密一点进行活动就好了。 人家好心好意给的点子启发,还没几天就被人撬走了,他送三个鸡蛋,别人还有送四个的,这是恶意竞争,真的很憋屈呀! 刘执却并不像李三这般垂头丧气,反而安慰他道,“做生意可不能指着一个点子做一辈子,而是要顺应市场,多观察多思考顾客想要的是什么。产品质量过关的前提下,点子得随时有,要不然在大家的货都差得不多的情况下,拿什么做出圈子?” 李三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愈发佩服刘执了——这些道理一说出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你要让他自己悟,就想不到这么多这么深,总觉着东想一锛,西想一耙,没有条理似的。 这么想着,李三便暗中羞愧自己到底不是做生意的料,还发誓说什么振兴李家,真是痴人说梦,看上去便恹恹的,耷拉着脑袋,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 刘执看出来了,故作无事,转移话题道,“这两天小豆子就要去商学院上学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李三没什么精神头儿,“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说是院里都有么,就准备了个书兜,到时候好把书带回来温习……” “换季的衣物可准备了?现在天已经热起来了,太阳又大,有的课程是实践锻炼课,在院中进行,可别捂出暑热来了。” 经刘执一提醒,李三才猛地一拍脑门儿——很奇怪,他的体质,不怕热也不怕冷,所以换季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确实入夏了,小豆子去年的衣裳都小了,还没给他买新的。 这么想着赶紧跳起来想回家——正好这几天也赚了点儿钱,给孩子买几件成衣去。 刘执按住他,回头对小桃道,“待会儿去对面取下李掌柜小豆子他俩的尺寸,顺便做几身吧!” “哎!” 小桃忙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本来她还惦记着小豆子,寻思着自己拿点私房钱给买一身呢,看孩子穿那衣服都破洞了,还短,李三一个大男人顾及不到,她可看不下去了!谁想主子这就说了。 不过……还要给李三做?她答应完了又微微噘了嘴——小豆子是孩子,跟她们家这边的小墩子似的,弟弟一样,照顾点儿是应当的,李三都这么老大了还得别人想着他啊?自己热了不知道换季? 便又觉得李三是个窝囊废、大累赘,也不知道主子整的“报恩”这出儿什么时候能完事儿! 李三听了也很惊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平时都够麻烦你们了……” 不等刘执说话,身后有人插嘴道,“我们清清不怕麻烦!越麻烦越好,不麻烦的事儿没有挑战性,是不是清清?” 李三回头,就见一个面若满月的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路缘缘生得白白净净,五官带福,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长相,此时正笑着看刘执,等她说话,却听耳边飘来了一句痞气且惊讶的疑问,“刘六儿,这小胖丫头是谁?” 刘执:“……” 小桃:“……” 路缘缘脑子嗡的一下,抽了抽嘴角,艰难地扭过脖子看向李三,“……你说谁是小胖丫头?” 李三摸不清头脑,“……这儿也没别人了。” 路缘缘眨巴眨巴眼睛,咬牙切齿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第一,本姑娘不小,跟清清同龄;第二,本姑娘只是脸圆,可不是什么胖丫头!” 李三无辜地一摊手,“那确实小,再说,脸胖不叫胖么?” 路缘缘:“……” 亏她方才还觉得李三长相不错,配清清是够了,就是看那穿着,应该是出身不大匹配,本来看他二人说话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还想逗刘执两句玩,现下却被他的几句话搞到无言以对。 路缘缘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胖,她也不喜欢自己的肉肉圆脸,总觉得看上去很幼稚,不太聪明的样子,李三却直截了当了来了一句“小胖丫头”。 她能听出李三的语气中并没有恶意,大概也不觉得胖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是拿她当小妹妹看了,再加上市井中说话没那么客套,随口就诌出来了,应当也不是有意的。 但—— 刘执看路缘缘慢慢弯下腰去,忙起身推李三往外走,“那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准备开门儿吧,我这也要吃早饭了,就不留你了,鸡蛋的事儿咱们晚点再说,就这样哈,回头见!” “哦……” 李三蒙天二地地被推出去,身后“砰”地一下关了门,莫名其妙地回自己家去了,一边琢磨路缘缘是不是刘执又在哪儿收留的放在茶楼做工的。 没看见茶楼大厅里小桃正用力交叉着胳膊抱着路缘缘,“路小姐,息怒啊!” 路缘缘手里握着一只鞋,张牙舞爪,“放开我,我拍死他我!” 第八十二章 不速之客 路缘缘使劲儿地往外挣着身子想追出去,看那架势是真气得够呛,连脸都憋得又圆润了一圈儿。 见她挣不脱小桃的臂锁,刘执憋笑拉过她安抚,“行了缘缘,你是大家闺秀,攥着鞋底子出去,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呃,虽然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好歹考虑考虑太傅的面子。” 路缘缘听了她的话,却还是气不过,“谁认得我!” 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又问道,“这缺德鬼是谁啊?” 不待刘执回答,小桃抢着噘嘴道,“这是对面李家茶铺的李绿茶李三掌柜,就是主子扬言要‘报恩’的那位茶商的小儿子!整天无所事事的不务正业,这恩我看要报起来是没头儿了,扶不起来呀……” “哦哟!” 路缘缘之前听刘执说过那个出来经商的蹩脚“借口”,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就是这家伙,难怪他父亲临死前不放心他了,这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哇!” 刘执知道小桃一直看不上啥也不行的李三,说话也带着个人情绪,现在和缘缘倒是正好达成统一战线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是实话,没什么可反驳的,只是—— “李三身上毛病是很多,好在他自己也清楚,还算有自知之明,这段时间看起来,也在尽力改了,生意也没闲着,在努力张罗,就算折腾了几番没有什么大的成果,脑子毕竟是越来越觉悟了。” 那倒也是。 不过小桃还是不大服气,叉腰嘟囔,“……起点也不低,愣是混成这样儿,他弱他有理了还……” 可不是,李三作为李茶德的小儿子,虽说是妾生的吧,好歹他爹娘在世的时候也是蛮受宠的,怎么会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好似被人娇惯后又落魄了的二世祖…… 刘执至今也没想清楚这点,但通过她和李三这么久的接触,她觉得李三其实人很通透的,活得也很认真努力,人也蛮聪明,绝不应该是这样哪儿哪儿都不行的主儿,总应该有一两样拿得出手让人刮目相看的技能吧? 然而没有。 刘执等了许久也没发现李三身上有什么大的闪光点,小的别人不曾注意的她倒是发现了不少,比如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很善良;无论遇到多少次挫折还能保持良好心态;懂得自力更生的重要性;重亲情,大夫人那么欺负他也不吭声不坏了李家的“和睦”,别人帮了他他都懂得感恩…… 这些其实都是别人眼中做人应当具备的很普通的品质,但刘执却觉得这已经很不容易,因为虚伪的人无处不在,至少说明李三的本质好,是个好人,值得交。 人有救就好,所以她并不着急,反而更加来了动力,原本她随口说给她娘搪塞的“借口”,如今仿佛也慢慢变成真的了——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拉李三一把。 她这边正寻思着,路缘缘那边已经平静下来了,笑道,“小桃,你能这么不忿,说明你还是不了解你家主子!” 小桃讶异。 路缘缘竖起食指,“第一,你家主子菩萨心肠,总想普度众生,碰到这么一个家伙,正好满足她变态的济贫扶弱欲望。” 她紧接着竖起中指,“第二,你家主子喜欢自虐,就爱挑战有难度的事情,李三要是一下子就扶起来了,那根本没劲!慢慢磨,折磨他也折磨自己,才有趣。” 小桃一脸惊愕地张着嘴。 “第三……” 路缘缘顿了顿,“你家主子重承诺,吐了唾沫就是钉儿。管它是真是假,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牛都吹出去了,人没扶起来,这个脸她丢不起!”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刘执,“清清,我说的对不对呀?” 刘执也笑着看她,“……不全对。” 不全对,没完全否认,也就是说,大部分都对咯? 小桃一脸佩服的看着路缘缘,“路小姐,我从小就跟着主子,都没摸透她的心思,您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路缘缘无比得意,“因为我俩好呀!你难道没听说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么?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换作是我的话,我就会这么想,清清肯定跟我一样啦!” 小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刘执拽着翘尾巴的路缘缘上楼洗漱,一边吩咐小桃,“开门儿,大伙儿快上工了,准备吃早饭,一会儿营业。” “哎!” …… 李三早饭也没吃,坐在柜台后看着过往的行人发呆。 小豆子一边剥鸡蛋一边安慰他,“三公子,现在还没开始上客哪!您别愁。再说,就算今天生意不好也正常,茶叶买一次就能喝十天半月,哪能天天来买呢!这几天咱不是都赚了一些钱了,过几天他们喝完了又来,再赚一些,现在还有刘掌柜的订单,也够咱俩生活了,日子不是眼见好起来了么!” 李三没说话,接过他递来的鸡蛋,默默咬了一口,心里头怪难受的,暗骂自己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要人家小孩子来安慰。 不想让小豆子再说这样的话安慰他,便转移注意力道,“对了,方才刘掌柜说给你裁几身衣裳上学的时候穿,让你到会儿把尺寸给小桃送去。” 小豆子高兴地一蹦老高,“刘掌柜真好!三公子,我一定好好学习,学到真本事,不仅要振兴咱们家茶铺,还要报答刘掌柜和小桃姐呢!” 李三没什么精神,但为了不打击小豆子的积极性,强撑着笑脸拍他肩膀一巴掌道,“好好学,李家茶铺就靠你了!” “我这就去找小桃姐!” 小豆子着急忙慌囫囵地把鸡蛋咽下去,兴高采烈地往对面跑了。 剩下李三一个人又开始发呆——接连几个振兴茶铺的主意,或好或馊,一顿折腾后都以失败告终,他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又有些自我怀疑了——是不是自己这脑子真的不太行啊?要不跟小豆子一起上学,重新学习经商知识罢……可茶铺到时候怎么办呢?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没什么头绪,正准备起身分分茶叶盒,柜台外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揶揄一般笑道,“喔哟,李大掌柜,一大清早就发呆,好悠闲哟!” 第八十三章 骗子耍赖 李三一抬头,就见一个妙龄女子站在自家柜台前,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双大眼睛眨得忽闪忽闪的,灵气十足。 李三错愕了一瞬,指着她道,“你……” 要说二人这关系怎么说也算半个“仇人”了,丁小铃却毫不见外,好像俩人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似的,伸手就把柜台上碗里剩下那个鸡蛋一把摸过来往嘴里送,跟饿鬼似的,一边嚼一边解释道,“在牢里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 李三见她边吃边说话,噎得直翻白眼,毫无形象可言,粗鲁得很,一时间无语道,“谁管你个死骗子什么时候释放!我是想问你出狱了跑来我这儿干嘛?寻衅滋事?” 丁小铃好容易拍着胸脯顺过气来,“嗐,这不是出来逛了两天实在没啥干的,上李掌柜这儿讨口饭吃么!” 见李三一脸错愕更甚,丁小铃满不在乎道,“怎么,都老熟人了,不能行个方便?” 神特么的老熟人! 李三觉得自己彻底被丁小铃神奇的脑回路打败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反正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现在身上还有案底儿,别家招工也不敢招我,这不都是因为你们!你造的孽你不负责到底?” 李三:“……” 明明是她自己犯罪在先,到头来还是别人的不是了!丁小铃如此无赖之相,比庙头那常年碰瓷儿讹人的老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管,反正你今天不雇佣我,我就还去骗人!” 哟呵,扯这一套。 李三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开始还真想着丁小铃年纪尚小,应当教育挽救,闻听她此等不知悔改的言论后立即冷笑道,“尽管去骗,我就跟你后头,骗完了我还把你扭送大牢!” “你——” 丁小铃气结,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李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都打听一条街了,你自己就是个街溜子,还来教训我!要不是我看咱们是一路人,我能找上你?!” “谁他娘的跟你是一路人!” 李三一听她这话,气得连戒了许久的粗口都爆了出来,他承认,他是做买卖不成器了一点儿,再加上平日口无遮拦,还有李家那几位的“功劳”,给人留下了不怎地的印象,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他起码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啊,谁跟死骗子是一路人! 丁小铃没想到面相看起来很亲和的李三发起怒来这么吓人,被他突如其来一声吼得耸了一下肩,眼泪就浮上来了,“行,你不管我死活是吧?我去找对面刘掌柜去!” 说着,不待李三阻拦,拔腿就往对面去了。 李三“哎”了一声,没喊回来,一跺脚也赶紧跟了去。 没等过街,被一个熟人拉住,一瞧,是那卖鸡蛋的大姐,大姐提着空篮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兄弟,土鸡一天就下那些蛋,别家出的价高点儿,我这一大家子要养,我……” 李三着急去对面看情况,忙道,“不打紧,做生意么,为的就是赚钱,我理解。” “嗐,你说的可不是那个理儿。兄弟你这觉悟高,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对了,我家那亲戚喝了你家的茶叶,赞不绝口,让我再来买点儿带走呢!” 咦?来了生意? 李三忙道,“大姐你要多少?” 大姐伸出两个手指头,“我来两斤。” 又补充道,“盒装的,一斤装一盒。” “一斤?” 李三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毕竟上次二两都费了那么大的劲,还用鸡蛋抵的,现在一下子就大手笔的要两斤,不怪他疑惑。 大姐赶紧道,“我那亲戚给拿的钱,说咱这儿茶叶好,要带回去送礼呢!” 李三了然,一边回柜台给她包茶叶一边问道,“大姐这亲戚果然如你所说是有些财力,看这样子,可是帮衬大姐一把了?” 大姐忙答道,“帮孩子他爹看病了,最近家里情况是好多了……” 说着,她更加不好意思了,“这还有大兄弟的功劳……” 要不是投其所好将人招待得好了,人家能那么爽快帮忙么!自己却还为着一两个小钱将鸡蛋都卖给别家了……大姐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懂得感恩,太自私了,一时有些悔恨交加。 李三看出她的局促,不经意笑道,“我有什么功劳,那是大姐您的亲戚,虽说是远亲,多少有些血脉相连,他过得这么好,救急又不是救穷,帮一把是举手之劳。” 大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颇有忘恩负义之感,却反过来受了安慰,更不安了,双手揪着,尽量表情自然地笑道,“不过咱家的茶叶品质是真的好!我那远房表弟,虽然是个做小官的,但跟着他们大人见过些大世面,喝一口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同样价格,就算不送鸡蛋也要抢起来的!” 闻言,李三不免苦笑了一下,敷衍地点了点头。 要真是如此,他还愁什么?虽说质优是基本,但生意做得好坏显然不是简单的质优就行。 再说,就像刘执给他举的布庄的例子一样,别家茶叶也未必就不如他的,都是临安这边的茶园,一般水土种出来的,不至于品质差很多,这时候想多卖货就需要动动脑子了。 如今买茶叶送鸡蛋这点子就这么几天就被一条街的茶铺给效仿烂了,不再琢磨其他营销手段,怕是不行。 李三心情复杂地给大姐秤完茶叶,送走她,不免又发起了呆,呆了一会儿,猛然想起方才自己是要干嘛去了,忙收好茶叶盒子,关好柜台,匆匆往对面去了——这么半天了,也不知道丁小铃是不是在那边闹将起来了,依着刘执不动声色的性子,她在那边恐怕要吃大闷亏。 李三倒不是怕丁小铃吃亏,这种不知悔改就知道耍小心思的姑娘,给她吃点苦头要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很有必要的。 他主要是怕小桃跟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俩人都这暴脾气,再当众扭打起来,平白给刘执找事做——她一天都够忙了。 又要跑商学院帮忙,又要管店里的大事小情,还要替自己想出路,甚至还不忘惦记着他和小豆子的吃穿用度…… 他娘在世的时候可都没操过这份儿心! 李三这么想着,不觉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朝对面奔了过去。 第八十四章 收拾骗子 时候尚早,还不是悠哉悠哉喝茶的时候,一楼大厅仅有几桌散客在就着茶吃点心。 李三抬头看看二楼,只有几个伙计走来走去地来回送东西,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看来丁小铃是没在这儿撒泼。 想也是,这死丫头犯错在先,要是还敢耍臭无赖,刘执肯定会再狠狠教训她一顿! 不知怎么的,李三心里就是笃定,这世上没有刘执搞不定的麻烦。 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往二楼走,刚走了几个台阶儿,二楼一间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只见小桃脸色不大愉悦老大不高兴地走了出来,后边跟着大气儿不敢出的小豆子。 迎面碰上了,小桃绷着脸打了个招呼,“李掌柜。” 说完就往后厨去了。 李三知道小桃向来火气大脾性爆,这眼瞅着也不是冲自己,便“宽宏大量”地点点头,一把扯住想跟着她过去的小豆子,“哎——怎么个事儿?看见自己家老板话都不说,还要跟人家后边儿去干啥?” 小豆子如梦初醒似的一拍脑门儿,“噢,三公子,你来了!方才可吓死我了!” 李三拉他找个角落坐下,向楼上努嘴,“什么情况?” 小豆子拍拍胸脯,后怕,“刘掌柜这么凶,我是头回见呢!” “刘六儿发火儿啦?”李三也有点儿不可置信, “可不是!三公子,打死你都想不到,你猜谁找上门儿来啦?” 李三照他脑门儿弹了一记,“想不到就想不到,打死我做什么!” 小豆子一吐舌头,捂着嘴趴他耳朵边,“丁小铃!那女骗子!出狱啦!” 一连听出三个惊叹号,可见小豆子对这件事感到多不可思议,李三方才不也是一脸错愕?不难想象其他人看到丁小铃应当也是这个表情。 “我们正量衣服尺寸呢,除了刘掌柜的好友路小姐不认得她,我和小桃姐看见她都差点儿惊掉下巴,不过刘掌柜倒没怎么惊讶,不愧是刘掌柜,稳!” 小豆子连说带比划,不忘夸一句刘执。 “这女骗子真是太不要脸啦,进来就说她要在茶楼做事,让刘掌柜给她分个活计,不给就闹,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茶楼是她开的哪!” 看小豆子义愤填膺的,李三完全能想象到丁小铃的神情语气,早些时候跟自己不也是摆出那一出儿么?明明她自己做错在先,别人苦主送她去蹲大牢是理所应当,现在倒搞得好像别人欠她似的,真不知这人的爹娘是如何生养教育她的,能养出这个脑子! “刘六儿怎么说?” “嗐,刘掌柜能怎么说,她耍臭无赖,刘掌柜那么有文化的人,也不能张嘴骂她不是么!” 小豆子笑嘻嘻地,“不过,小桃姐叉腰就给她骂了!哈哈,真解气!” 李三无语地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小豆子,那表情,和小桃得意的时候一模一样,要不是知道小豆子的来路,真怀疑他就是小桃的亲弟弟。 “那丁小铃也不是省油的灯,任由你小桃姐骂她?”李三不信。 “那可不!” 小豆子越讲越来劲,“三公子,您可真算是了解这女骗子,她何止是骂,她跳起来竟然要打小桃姐!” 李三倒是没想到她直接上手,大为震惊,“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被刘掌柜一把抓住了手腕,刘掌柜说,‘动手打人,牢没蹲够?’” 小豆子勉强绷住脸,尽量模仿着刘执平静的表情和语气。 “再然后呢?” 李三急忙追问,心下担忧——刘执那么瘦不拉叽的,丁小铃那粗俗野丫头要真挠上去,她能不能抵挡得住啊? “再然后,只见刘掌柜轻轻一扭,又顺着她胳膊一敲打——我就看丁小铃呲牙咧嘴的喊痛痛痛麻麻麻,然后她就服啦!” “啊?”这么容易?李三有点儿懵。 “嘿嘿,三公子,想不到吧?刘掌柜不仅能文,竟然还能武呢!妈呀,我更佩服刘掌柜啦!” 她能武个屁! 李三心道,认识这么久,刘执会不会武功他还能不知道?顶多也就是家境优渥,可能跟宁都什么的学过那么几下子强身健体,多半是使了个巧劲儿,他甚至能想象到刘执“故作深沉”说出那句话时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他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刘执是故作深沉,他倒没多想。 小豆子兀自兴奋,继续道,“丁小铃哇哇直叫不消停,刘掌柜就说,再叫,影响了我的生意,就把你手指剁掉嘴缝上,反正留着也只会诈骗和偷鸡摸狗!” 李三嘴巴张成个圆形,“她真这么说?” “啊!” 小豆子激动地站起来手舞足蹈道,“刘掌柜还说,原本她就对官府的判决不满意,看在是魏大人判的份儿上没吱声,还打算出狱之后收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门儿来了!反正她孤身一人,还是在外地,打死她投了后院井里谁知道!” “嚯——” 虽然知道刘执肯定是在吓唬她,李三还是受了点儿惊吓,丁小铃蹬鼻子上脸耍臭无赖赌他们心软怕事儿,刘执就比她更狠更无赖,闹?也不看看上个来闹的绿娘是什么下场! 呃,不过话说回来,绿娘的下场还是不错的,她彻底服气,被刘执收为己用了。 不出意外,丁小铃也是这个下场,反倒是便宜她了,好歹绿娘确实身世可怜,也没她这么混横。 果然,小豆子接着道,“丁小铃被刘掌柜的话吓呆了,马上软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是孤儿,来外地找寻她表哥成亲的,奈何人没找到,实在穷的吃不起饭了,才坑蒙拐骗。” “嘁!” 李三嗤之以鼻,“吃不起饭不去做工,坑蒙拐骗还有理了?一听这话就是还没真正悔过。” “哎,三公子,神了,刘掌柜也这么说的,小桃姐先前还骂她呢,谁知一听她这么说又心软了,后悔方才骂了她。刘掌柜和路小姐倒是很清醒,说她不知悔改。” 紧要关头讲过了,小豆子也没那么激动了,重新坐下,“刘掌柜又说,要想留下来做工,也不是不可以,签卖身契啊!” “嗬——丁小铃同意了?” “那怎么可能同意!她说刘掌柜逼良为娼。” “……” 要是李三嘴里现在有一口茶,定然得喷出来。 “之后刘掌柜就把宁大哥喊进来了,说,要么立马打死你投井别耽误别人算账,要么签卖身契做工别耽误一会儿上客,你选吧!” 李三摇了摇头,那还用选?至此,已经知道丁小铃来茶楼闹的“下场”了。 二楼雅间里,丁小铃涕泪交流,十分不雅。 她咬碎一口银牙,含泪签了“卖身契”,刘执喊来绿娘将她领走,教她些茶楼规矩。 刘执抖抖那张契约,提醒她,“别想着逃跑,到时候跑到天南地北,也是逃奴,没人敢用你,见到你就扭送官府,坑蒙拐骗也不成了。” 丁小铃恨恨地回头看她一眼,一跺脚跟绿娘走了,心道,眼下无法,我先在这儿混口饭吃,再做计较。 下楼的时候,一眼看见李三和小豆子,眼中飞出刀子。 小豆子正对着她,看见了就打了个抖,“三公子,她瞪咱们哪!” “眼珠子大闲的,甭理她。” 丁小铃站在那儿运了半天的气,见李三看也不看自己,愈加来气,干脆将这笔账又算在李三头上了——要不是他没收留自己,自己用得着来刘执这碰一鼻子灰? 第八十五章 被骂醒了? 李三哪里知道自己一向背运,莫名其妙头上又被人记一笔,加上最近点子被人剽窃,店里恢复到了之前冷清的生意,倒是霉运不断,债多不愁,携着小豆子悠哉悠哉回家收拾书兜去了。 丁小铃看他那样子,啐了一口,“呸,金玉其外!” 绿娘在一旁听了,板了脸不赞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掌柜人很好的。” 要不是李三给了她一份工做,呃,虽说不是啥好工,但不管怎么说也帮助了她多些收入,而且要没有这份工,她也不能认识刘执,现在更不可能彻底脱去奴籍,一身轻松地在茶楼做工,她的人生这时才算真正属于她自己哩! 刘执对她可以说是有再生之恩,因此绿娘对刘执自然百般回护,死心塌地,绿娘在青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多会看脸色个人?她清楚地知道,刘掌柜对对面主仆二人是用了心的,还多次听到小桃说的什么报恩的,李三既然对刘掌柜有恩,那跟对她有恩不是一样的么! 也不行别人那么编排他! 丁小铃也就是随口泄愤一下,不再说他。自从知道李三啥也不是,根本靠不上之后,她的重点就不在他身上了,这时听绿娘这么说,就眼珠一转,瞥她一眼,又冲里边忙活的小墩子努努嘴,故意挑拨离间道,“嗳,你们也是被刘掌柜逼迫签了卖身契?” 绿娘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会?刘掌柜人最是体谅人,怎么可能逼大家签那种东西,我身上原先的卖身契还是她帮我除的。” “啥?” 丁小铃一听瞪大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那这么看来,这该死的刘掌柜缺了大德,岂不是是刻意针对我啦?” 绿娘看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忍无可忍,来茶楼做工后好不容易养过来一些的脾气又摁不住了,一挑眉,厉声喝道,“死丫头蛋子年纪不大,嘴巴放干净点儿,老老实实做你的工,少编排掌柜的,别逼老娘撕你上头那屁眼子!” 丁小铃在外混生活,向来行事大胆泼辣,万没成想会遇到绿娘这种牙尖嘴利不留情面的人,还说什么放干净点儿?她自己说的什么眼子的——不比她说得埋汰多啦…… 于是丁小铃先是愣了一下,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待到看绿娘抬起手来,那指甲尖利的,眼中还透着一股子撒泼不要命的狠劲儿,特别像那种动不动就踢打下人的老鸨子,她立刻审时度势地闭了嘴。 好汉都不吃眼前亏呢,何况她一个小女子了?丁小铃为自己的欺软怕硬找了个合理的借口,陪着笑脸道,“姐姐,你误会啦,我的意思是说……刘掌柜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呀?” 绿娘见她还算上道,手抬到半空便改了个方向,抿了一下鬓角儿,冷笑道,“你脑仁儿蹲完大牢掉大牢的干草稞子里了?我劝你赶紧回去扒着找找,本就不多,可不能再缺了……你干那破事儿连我都听说了,刘掌柜不把你打将出去,还能给你一份工做,简直感天动地,你还问我她为何要为难你?” 丁小铃噘个嘴刚要反驳,绿娘又想起一事,撇嘴补充道,“再者说了,别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刘掌柜虽然家大业大,那是人家立事早,年纪保不齐比你还小,你可别倚小卖乖了!” 有的人喜欢倚老,有的人则喜欢装小,成天这个姐那个哥的,这样一来仿佛别人要是不顺着她就都是欺负她,她做错了什么别人也都得包容她。 绿娘可不惯她这种脾性儿。 再说,她还纳闷儿呢,丁小铃一个四处流浪得骗且骗的女骗子,哪儿养的这么一身娇气小姐的脾气? 而且也不知怎么的,看丁小铃方才被自己吓得闭嘴讨好那样儿,她还真有点儿内心不安,好像真欺负人了似的。 你别说,这女骗子能四处行骗混这么久才栽,是有点儿坑蒙拐骗装模作样的功力在身上的,不,也许是天赋。 绿娘琢磨这会儿工夫,丁小铃那“为数不多的脑仁儿”也没闲着,心想刘执要是比自己还小那就更气人了,自己命不不如人都两说,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被“晚辈”拿捏了? 简直丢死人了! 丁小铃羞愤之余也猛然被绿娘的话点醒——是啊,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撒娇耍痴那一套也渐渐地行不通了。 如果爹娘还在的话……她鼻子有些发酸,莫名一肚子委屈,只得强忍着道,“她逼我签卖身契,还不是为难我么?” 绿娘看她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刘掌柜心善没错,但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人,她愿意帮人,愿意给犯错的人机会,那也得是对方值当,你看她对钱老板那号人心软了么? 既然刘执留下了丁小铃,说明觉得她还有得救,刘掌柜看人最准,她也信服,便态度缓和了劝道,“你说你这个死丫头骗人的时候脑子灵光,这时候怎么犯浑?刘掌柜这么大的产业,茶楼福利待遇好,她又从不苛责下人,别人想进来做工的有的是,那都排队还进不来呢,你这一下子就进来了,还要怎样?” 不待丁小铃还嘴,她紧接着又道,“至于为啥签卖身契你还不懂么?你看你进来时那个嚣张的样儿,得亏是刘掌柜,要是我做主,先给你几个嘴巴子尝尝鲜!” “你先骗人家贴身丫头的钱,出来后不灰溜溜的滚蛋,反而又上门找事儿,换个人像钱老板那样的,早叫人打残你丢出去了你信不信?” 丁小铃虽说前些年成了孤儿,在外头骗人胡混,运气可以说是差得很了,偏偏在坑蒙拐骗这方面顺风顺水,从来没被人揪住过,就算抓住了也是装个可怜就被放了,但她也是见识过那些“不幸”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同行的,回忆起那些个场景,不禁有些后怕。 再加上方才突然间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人会一直看她可怜年纪小而原谅她,她无依无靠,最后一点傍身的安全感也没了。 想明白了这点后,丁小铃一时间有些迷茫发呆,不知前路该如何再走下去。 绿娘见她不还嘴,老老实实的还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了,语气又软了不少,“行了,你反正也无家可归,就收心在这儿好好干吧!亏待不了你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刘掌柜是什么人了,到时候你怕是要后悔今日所说的那些恶言恶语。” 丁小铃不吭声了,抿抿唇,默默跟在绿娘身后,跟她去后院先找间空屋子安顿下来。 绿娘看她方才还嚣张得紧,一句都不让人的,突然间一声不响了,倒有些巨大落差带来的感慨,不知这丁小铃身世究竟如何,看着色厉内荏的,怕也是个可怜人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六章 又出新招 丁小铃如今再想清楚自己艰难的处境,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的,而且人岂能一夜之间就转了习性?因而虽说也来了茶楼几日了,干活手脚还算利索,一见到刘执却很别扭,闷头不打招呼被绿娘说了几次,干脆看到刘执就绕着走了。 刘执看在眼里,并不与她计较,见她和茶楼里其他人如绿娘、小桃、梁师傅、林怡等人倒是相处得还算融洽,也愿意帮忙,说明她做人的基本还可以,没有彻底坏了根儿,也对她放了心,转头去干其他事了。 话说最近小豆子已经去了商学院读书,李三自己守着客少人稀的冷清店铺,又开始瞎琢磨新点子,跟她说了几个,都被她否了。 刘执看李三一脸沮丧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李三其实人聪明得很,遇事反应很快,在他娘的影响下,还会读不少书,却唯独没有经商的天赋。 他想的点子,要么违法乱纪走捷径,要么目光短视不能长远,再不就是太天马行空现实中根本实施不了。 刘执见他苦恼的样子,给他鼓劲儿,“你别急呀!凡事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李三用两手撑着脸趴在柜台上,挤得脸上的肉都扭曲变形了,竟也不丑,反倒有几分少年孩子赌气憋闷的样子,十分惹人可怜。 “还说什么胖子,我现在能吃饱就不错啦!” “你要这么想就对了,你没见你隔壁再隔壁那家店上个月都倒闭了么?你这茶铺虽然带死不活的,好歹没倒闭,还撑了这么多年呢,养活了你和小豆子两个大男人,也是本事一桩。” 李三可不觉着这是什么本事,但刘执就是会说话,这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是在讽刺他,但从刘执口中说出,就显得很真诚,连他自己都有些信了——呃,好像确实也没那么糟糕? 刘执见他眼睛一亮,来了些精神头儿,便摸了一包茶叶,随口道,“这茶叶袋子盒子都是哪里买的?” “街口那家杂货铺,大家伙儿都在那买。” 刘执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头,“好难看。” 李三不以为然,“茶叶好就行呗,又不喝袋子盒子。” 刘执笑道,“你不是读过很多书么,没听说过买椟还珠?” 李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咧嘴道,“怎么没听说过呀,不就是那蠢人不识货,买下了珍珠盒子,把珍珠退回去了。” 又想起刘执方才说的话,这不是自相矛盾,正好反驳她自己的道理?便笑道,“所以同理,茶叶包了好皮子也没用,总不会有人把茶叶给我退回来的。” 刘执不动声色地将那茶叶包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又随手拿起柜台上的记账笔,“那你想没想过,既然有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定然就有这样的人。” 李三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愣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有的人爱面子,有的人重实际,岂可一概而论。” 李三听她这么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不撑着脸栽栽歪歪了,直起身来,“你是说,要是换个包装,会吸引来更多顾客?” “你说呢?就像这茶叶分高低档一样,你这茶铺受众如此广泛,却只有这两种难看的包装,品质再好,恐怕也要失去一半潜在的顾客。” 李三如醍醐灌顶,一拍脑门儿,“清……刘六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刘执笑着将记账笔放下,又将手中的茶包递回给他——只见方才平淡无奇的纸面上已经绽开了一株兰花,旁边还题了两句诗,看着怪文雅的,果然是不大一样了。 打心底里实话实说,李三虽然自认不是那种爱表面文章的人,但也更喜欢现在这个包装。 但要改包装的话,又是一笔钱,也不知能不能挣回来……李三看看手里的茶包,又看看刘执,一时间犹豫不决。 这时,正好有人来看茶叶,一探头看到李三手中的茶包,当下“唷”了一声,“这里头是什么茶?买去送我老师,他定然喜欢,他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呢!” 李三忙回道,“是龙井。” 那人便摇头,“不要龙井不要龙井,我老师胃不好,来包品质好的红茶好了,什么品种都行,也要这个包装的。” 李三有些傻眼,这还是方才刘执信手画的,现在上哪儿给他搞这个包装去啊?难道要刘执再画一遍? 那人见李三不找茶,纳闷儿,“掌柜的,没货啊?” 李三眼看生意要飞,答不上来,刘执笑着替他答道,“我们茶铺新进了不少漂亮的包装,这只是其中一个样子,拿来看看的样品,你要真喜欢,明日再来,到时候新包装都到了,选择更多。” 那人了然,点头笑道,“行啊,反正也不差这一天,而且我本来没想买茶叶的,正好看到,喜欢这包装的意境,别人家还真没看到这种,我明日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三的嘴总算长回来了,跟着笑道,“是是是,毕竟送长辈的,到时候再来好好选一选!” 目送那人走远,李三方佩服地看了刘执一眼,“嘿,真神了!” 刘执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忍不住笑,“什么神了?是我一说完就来这种顾客神了,还是我画的神了?” “都神了。” 李三由衷地感慨道,“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你为了印证自己想法特意找来的托儿了!” 刘执斜他一眼,“我可没那闲工夫。” 李三哈哈一笑,“刘大掌柜的时间自然是很宝贵的,你不总说,时间就是银子么!” 刘执便一伸手,“那我跟你聊了这么久,你该给我多少银子?” 李三:“……” 刘执动了动手指,“傻愣着干嘛?快把纸给我,抓紧拿回去画一画,不然明日卖什么给人家?” 李三没动,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那么多,怎么能都让你画啊……” 还是一会儿他出去找找街头替人写字的先生,讲讲价钱再说。 刘执神秘一笑,“我不是白画,能卖钱!” 李三忙道,“是的是的,我不能让你白画,但是你别画太多,我请不起你这样的工笔费……” 刘执无语,“谁要挣你的钱啊?” 李三有点懵,“那是?” “你过来。” 刘执比划一下手,李三疑惑地凑过头来,刘执附耳跟他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啊?” 李三听了,惊讶地转头看她,一时忘记了两人此时距离太近,嘴唇便从刘执脸颊飞快地擦过。 脸顿时“腾”地红了,再鬼祟地看刘执一眼,后者跟没感觉似的,也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怎么,还一脸正色地说着正事,“这样,我也能从中赚一笔。” 李三假装撑下巴思考,不自然地摸了下嘴唇,“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快又会被人模仿了去?” “你管他模不模仿?有人模仿说明我们这样的模式是成功的,我们是第一家,等到别人模仿时我们也差不多做出名号了。” 刘执自信满满,“再说,我的手就是名号,他们模仿也模仿不到精髓,这个风头,别人抢不去!” 第八十七章 开始行动 李三忙点头应下。 不知怎么,他对刘执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心里想着,可能是因为二人也认识挺久了,她做的事样样儿都靠谱罢! 二人说定,李三匆匆关了店门,去街口买纸了,刘执则是回茶楼开启她的“新业务”去了。 路缘缘手里捏个包子正吃,见她进屋铺开纸笔就连写带画的,神情还认真得很,忍不住凑过去看,拿腔作调道,“哎哟,我说一大早不见你人,丢下特地来看你的好友不管,原来是去对面儿养眼去了!” 刘执就笑了一下,头也不抬,一边继续画一边道,“我看你有了吃的就行,还找我做什么?” 路缘缘一听故意瞪眼竖眉,“刘清清!你什么意思?敢情儿我和你之间的情谊还不如一个牛肉萝卜馅儿的包子了?” 刘执眉头微皱,推开她的油手,“别打岔,一边儿吃去,后厨还有鸡汁豆腐馅儿的。” 路缘缘见她拿包子打发自己,更上劲儿了,拿胳膊挡着偏不让她画,“我可看见了,你刚才和那个李绿茶,凑得可近聊得可欢了,你要不告诉我你俩说啥了,今天就不让你画!” 刘执无奈地放下笔,抬头看她,“我说缘缘,这屋里也没别人,你说实话,你怎么这么关注我的行踪,到底是看上我哥了,还是看上我了?” 路缘缘对刘奉的心思,虽说人尽皆知,但都心照不宣,像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的,也就是刘执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别转移话题!快点儿说你和李绿茶说什么了?” 刘执笑道,“这怎么是转移话题呢,我跟个男人说话,你就这么紧张,还拈酸吃醋的……我看我大哥之前是会错意了,我得赶紧写信告诉他,别耽误了终身大事儿。” “哎,等等——” 路缘缘一把拉住她作势拿笔的手,“你是说,你大哥他……知道我,呃,的意思?” 刘执无语地瞟她一眼,“你这个喜形于色的家伙,一看到我大哥眼睛铮亮,满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么?” “那……” 路缘缘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黯淡下去,“那他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一直不去我家提亲,是没看上我咯?” 刘执见好友满脸失望,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也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怎么敢随意自行向你家提亲?” 路缘缘一听,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你说的我也是,我懂!我这就教我爹想办法!” 刘执摇摇头,真心实意道,“缘缘,你我性格相投,感情深厚,我给你说真的,真进了我们家门不是什么好事,你这种出身,人又好,长得也漂亮,每日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我都看不中!” 路缘缘撇嘴,赌气似的打断她的话,“清清,咱们要真是好朋友,你就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帮我,而不是劝我放弃,不是么?” “我不是不想帮你,你要是能进门儿来给我做嫂子,我求之不得,我是怕有一天……你会受连累。” “我不怕!”路缘缘急道。 刘执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见好友目光坚定,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方道,“好,我想办法。” 路缘缘这才笑了,“这就对了么!好了,这事儿先不急,反正你大哥公出了,一时回不来……该说你方才跟李绿茶的事儿了?” 刘执本来不愿意去想京城里的那些糟心事儿,谁知一句玩笑话又将那些给带了出来——总之潜在的隐患是抹不去的,就算她不想去想,事情也客观存在着。 想起路缘缘之前说的崔簇的事儿,又想起大哥这次出行并没有带着随身侍卫宁独和宁笃,她心中隐隐不安。 “清清?” 路缘缘见她发呆,唤了她一句,“我看你和那李绿茶关系真是处得不错,说真的,平时除了对我,还没见你对谁表情那么生动过呢!” “有吗?”刘执歪头看她。 “有啊!” 路缘缘一口断定,“我在楼上看你俩有说有笑的,话儿就没断过……要让你那未婚夫知道了,非要打翻了醋坛子不可!” 刘执见她神情夸张,笑着摇头,“我们在谈生意。” “话虽如此……唉,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家不愿意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了,这总接触男人,谁受得了啊!” 刘执鼻子里哼了一声,“难道男人在外做生意,总接触各式女人,妻子就受得了了?” 路缘缘拍手哈哈大笑,“你说得也是,我十分赞同!只是世俗不这么认为罢了!” 刘执也笑了,“看来要想不给别人堵心,最好是不要成亲,或者干脆像我现在这样,做个寡妇。” “啊呀!” 路缘缘慌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你那是假的,又不是真的,可不行乱说诅咒自己啊!” 刘执拉下她的手,“我可不信那些,要是我说自己是寡妇就能成真,那我天天也不用做别的了,想要什么坐在家里头说就行了。” “啧。” 路缘缘拧着眉头,一时无话可说。 她这个好友,别看表面看着文文静静,冷冷清清的,其实一身反长的骨头,但凡有机会能支出来一下,她总要抓住机会的。 好在刘执也没再语出惊人说什么反叛的话,而是把她跟李三要做的生意说了。 “你是说,你先画出来原版,再让李绿茶买纸去跟拓印店老板谈生意?可……要是那老板看到效果好,再卖给其他人怎么办?” 见路缘缘和李三担忧的一样,刘执笑道,“所以要跟他签订协议,我这原版样本不可流出,否则要支付巨额赔偿。” 路缘缘寻思着,点头,“这很有必要……那如果他不用你的原版,自己找人再画再印呢?我听说商人都很会钻空子,狡猾得很哩!” “那我就管不着了。” 刘执跟她说着话,已经画好了一幅傲雪寒梅图,正竖起来端详,“不过我觉着他再找谁画,终究只能是模仿,肯定没我原版画得好,你说呢?” 路缘缘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画,由衷道,“那是。你这知名才女,临安谁能跟你比画作?除非他去京城请那几位大家了,那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知道刘执所谓“报恩”是纯属为了跑出来而胡诌八扯的,谁知倒还真对李家的事挺上心的,仿佛“假戏真做”了一样,便道,“你这么帮李绿茶,倒是真的对他这个人很认可了。” 刘执笑了笑,匀净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正他赚了钱要给我分成的。” 第八十八章 有所改观 那才能分几个钱? 看到好友低头专心作画的模样,路缘缘欲言又止,索性也拣起一支笔来,“嗐,我也帮你画几个样子!” 管他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她爱做什么做什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刘执高兴就行呗! 刘执惊讶看她一眼,忍不住打趣,“画倒是行,不过得用点儿心,不好看可是要砸招牌的!” 路缘缘嘴一撇,翻了个白眼,“白帮忙还净事儿呀?反正肯定比某人的鸳鸯样子强多了,再说,要砸招牌也是砸李绿茶家的,哈哈!” 刘执无奈地笑着摇头。 俗话说得好,到底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二人合力协作,很快便完成了第一批的拓印样板——梅兰竹菊,松石山水,还有富贵牡丹、凌波仙子,每张都栩栩如生的。 正好李三买了纸回来了,看到样板时不禁惊艳得赞不绝口,直夸二人是大才女,应该去游山看水,题词作画,留下珍品,在这儿做生意实在是太屈才了。 路缘缘原本还记恨着他说自己是胖丫头的事儿呢,这时候被他一顿猛夸,便有些飘了,暂且“宽宏大量”地将二人的“仇恨”放置一边,一脸得意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有我们俩这么鼎力相助,你再不多做几单生意,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 李三口中连连称是,心下却不免既激动又担忧。 激动的是他那死气沉沉的生意如今又有了新的波澜,忧的是方才路缘缘说的话没错,也再次提醒了他——刘执几次三番热心地帮他的忙,他这生意要再没什么起色,可真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李三自然不想做一抔烂泥,也不承认自己扶不上墙,所以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事做好!而且他也不能一直依靠刘执的帮助,这回绝对不能像上次送鸡蛋那个点子似的,被人模仿了之后就两手一摊,傻眼了、没辙了。 正像刘执说的道理那样,做生意么,除了要品质过关,还得源源不断地创新,去适应顾客和市场的需求,这样才能越做越大,屹立不倒。 因此他这次实施计划前可得未雨绸缪了,一边得防备其他人会再次盗用刘执这新点子,一边也要做好如果真被盗用了后续的应对方案。 这么想着,他便将自己去买纸这一路琢磨出来的一些想法跟刘执说了,刘执一听,有些惊喜,“可以啊李三,你好像开窍了么!” 路缘缘也点头觉着他这法子好,“这招儿确实不错,盖章可以防伪啦!” 李三这次倒没像以前似的,有点儿想法就翘尾巴,反而表现得沉稳多了,一脸正色道,“虽然以后可能还会有人模仿了去,但是短期内应该可以维持,先打出名号以后再做计较。” 刘执对此表示赞同。 几个人反复检查完方案的疏漏之处,彻底拍板儿之后,李三犹豫了一下,到底又说了要给刘执手工费和分成的事儿。 之所以犹豫,不是他小气不想给,而是真给不起,况且就连这主意都是人家刘执给出的,他不表示吧,显得不知感恩,表示吧,他这境况,拿什么表示? 果然,刘执笑着摆摆手,半开玩笑道,“先不说这个,我这茶楼暂时还周转得开,等李掌柜真赚了大钱再说罢!”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多谢了。” 李三抿唇——他又欠刘执一次了。 他李三自认虽然自己平日里吊儿郎当,却不是那种花说柳说的人,他已经欠了刘执不少人情了,他知道,早晚是要还份儿大礼才能心安的,只是他现在确实没那个能力和本事,只得在心中暗暗记下,告辞去了。 待看着李三拿着样板离开后,路缘缘方才小声道,“这李绿茶,其实人还可以。” “怎么呢?” 刘执闻言,不禁挑了下眉,和她平日里的淡雅端庄的人设很不相符,反而多了几分自在慵懒。 “呃,就是……怎么说呢……” 路缘缘咬着大拇指尖儿望天,斟酌了一下词汇,“他人算是挺聪明的,不是那种死脑筋,想那办法不错;为了生意跑来跑去的不怕苦累,也算有上进心,再看他那郑重其事走心道谢的样子,多半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可能,就是欠缺了一点儿运气罢!” 刘执故意逗她,“哟,不气他说你胖了?” “那仇该记还是要记的。” 路缘缘板起脸正经道,“这家伙有时候太莽撞,多少有点儿口无遮拦。但是我呢,是一个很公平的人,人无完人,都有各自的缺点和优点,我不能因为他的缺点就完全否定他这个人。” 路缘缘一边说着,一边大气地拍拍刘执的肩膀,“不过,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么,嗐,我干脆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啦!” 看自己面子这么大,刘执哭笑不得,路缘缘却又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不过——方才李绿茶说他有专用的红戳印章,不用特意去刻,怎么临安商人的文化水平都这么高么?” 刘执摇头,“怎么会高,否则贾真还搞什么商学院……只是李三跟这些本土出身的商人多少有些不同,他已经过世的娘是读书人,所以他自幼也读过很多书,前几天我还听见他坐台阶儿上念诗呢,一时兴起随口问了他几句国策,竟也对答上了。” 听她这么一说,路缘缘更好奇了,“喔唷!敢情儿这李绿茶还是个人才了,真看不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可是既然他这么有才,怎么不去考官做啊?” “人各有志罢!” 刘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路缘缘这个问题,因为李三家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太复杂了,李三这种身世,又在这样矛盾的环境中长大,他的性格与想法乃至对于未来的选择,他整个儿人,本身就是充满了各种冲突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李三可能学过或者懂这些东西,但他却未必适合考官。 对此,刘执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 也不知是来源于女人的直觉,还是来源于她和李三相处这么久得来的结论。 路缘缘笑道,“不过也是啊,你看他长了一副不太靠谱的模样,说话还容易得罪人,也根本不适合呀!做官可得谨慎得很,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我看他这破嘴,要想多活几年,还是做他的小买卖吧!” 第八十九章 拓印样板 “破嘴”李三的确是从来没动过去考官的念头,虽说他娘似乎有意将他往那方面培养,但毕竟去得早,对他这方面的影响有限,再加之李家那娘仨各种明里暗里的刁难,反而激发了李三一定要将他爹留给他的生意做出个模样的斗志。 怀着这个信念,李三踌躇满志地拿着样本去拓印店了。 拓印店的老板听明了他的来意,一开始略微有些诧异,正常人家都是来拓印书本、字画的,来拓印包装袋的这还是头一份儿,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生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奇想法并且由此产生了一个新想法——反正拓这玩意便宜,一会儿他再多印些自己偷偷留着,回头问问有没有人要,要真有人要,不是又多一份收入? 他这厢盘算得好好的,却被李三紧接着的一句话打碎了幻想,“可以的话咱先签个协议,我这样板是好友所作,十分难得,可不能随便外泄。” 老板一听这话,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我说李掌柜,啥难得啊?你看人家那么有名的书法字画,都可以拓印呢,你这都不是啥名家画的,还不能外泄?” 李三正色道,“张老板,那可不一样。别人拓印名人的书本字画是为了赏读,不为其他作用,我这是包装茶叶,是为了卖货赚钱。” 他这意思说得清清楚楚,张老板一听自然明白自己混淆概念糊弄不了他,心里不由得想,李三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心眼儿了? 一计不成,眼珠一转,又换了个办法,故意板着脸道,“哟,李掌柜,你这也不是啥大生意,印点儿包装纸儿而已,我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费劲巴力的跟你签什么协议,你顺我犯不犯得上啊!” 李三一笑道,“张老板若觉得犯不上,我也不会强求,找别人家去印就是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想取回柜台上摆放的样板,张老板一见急了,忙一把拉住他胳膊,“哎,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开玩笑,要是让他去别家印,走漏了风声,点子被人学了去,钱岂不是都让别人家赚了?张老板琢磨着这备不住真是个新的赚钱出路,虽说一张赚得不多,但谁家店里印包装就印一张啊?走个量的话,收入应该还是可以的,所以自然不能轻易放李三走。 而且他心里还有其他主意,先前是故意那么说压一下李三,好能顺理成章地引出他后来要说的话,于是又挂上笑脸,“李掌柜,谈生意谈生意的嘛,就是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得有点儿耐心,怎么还没谈完你就要走呢?” 李三一副“受教了”的表情,笑道,“问题是张老板不愿替我拓印,我有什么办法?实在不知道再谈什么。” 张老板便眉头紧锁,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替你拓印,有钱赚谁不赚……只是,唉!” 见他唉声叹气,欲言又止的,李三果然问道,“怎么了?” 张老板拿袖子掩了面,“这不是生意不好么!你也知道咱临安没有那学习的风气,谁没事儿总来拓印书本哇!” 李三一听,假做不知,故意问道,“不是前阵子知府成立了商学院么?想来生意能好一些。” 张老板又“唉”了一声,“你也说了是知府成立的,人家那是官学,有专门儿的印书处,哪儿能轮得到我呀!” 李三心里冷笑一声,这张老板,拿他当啥也不知道的二百五呢?又在偷换概念引导他,他又不光是拓印那些高雅的东西,民间画本子、青楼小册子也没见他少印,还跟他搁这儿哭穷! 脸上却露出同情道,“原来张老板生意也不好,我们真是同病相怜。” 张老板见他上钩了,心里美滋滋,脸上还是哭唧唧,“可不是么!所以说呢,这都是缘分,咱们哥俩儿再商量商量,协议我可以跟你签,原版我不泄露就是了,但是回头我想自己印点其他的图案样式,李老弟可别跟我不乐意。” 心想,搞的原版是啥好东西似的,他印点名人字画做包装,还不比那自己瞎画的卖得好哇? 李三恍然大悟道,“张老板觉着这点子好,有销路,想卖现成的包装纸?” 张老板陪笑道,“是啊!” 李三立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点子是我们想的,还没开始用呢,你这要一下子印完了卖给别人去,岂不是别人都用,显不出我们是独一家儿了?” 张老板心想,你这个傻小子!我现在都已经知道这个点子了,就是不讲良心这么干了,你又能把我怎样? 谁知李三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不紧不慢道,“张老板,你要是真这么干,我也只能去临安的拓印店和包装纸店挨个走一圈儿了,毕竟好主意要分享,有钱大家一起赚么!” 张老板被他的话一噎,心里暗骂了一句小子鸡贼,脸上堆笑道,“李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但你我都知道,这好点子是瞒不住的,你一旦操作了,早晚人尽皆知被模仿了去,咱哥俩合作赚个开先河的快钱儿算了,你到处跟别人说什么,那不是傻么!” 李三闻言,一脸犹豫。 张老板当即一拍柜台,“李老弟尽管放心,我这生意怎么也抢不到你前头去!怎么着别人也得看你那头卖得好了,出了效果,才能去模仿,然后再来我这买纸或者印包装么!你要不放心,咱这就签协议,你别四处张扬泄了好点子就行!” 李三掏出协议,点头道,“那好吧,我自然知道这点子藏不住的,也是不想泄露那么早而已,张老板说得对,咱们好歹要先赚一笔的,不过既然是合作,你看这拓印费……” 张老板低头看了看协议,上头事先已经写明了,自己若想拓印其他花样或者接其他客人的样板不能在李三卖出这批新包装的货之前,心想这小子原来早有防备,有点脑子。 不过也罢,他还有别的后手,便拿笔签了,还大方道,“李老弟说的没错,这要是成了咱们是互相成就,这第一批包装我就给李老弟免费了。” “那就多谢了,我晚点再来取。” 看着李三满意地转身离去,张老板瞥着协议,得意地自言自语,“傻瓜!第一批你免费就当是给你的点子费了,我还真能等你卖完这批货再印?那这点子早被别人发现了,到时候黄花儿菜都凉了,别人都开始卖,我还赚个屁的快钱!” 转身匆匆回屋喊他媳妇儿,“你快去把我小舅子叫来!” 他媳妇儿有些惊讶,“怎么,活多忙不过来了?我一会儿正好要去,给他店里捎去不就完了。” “哎呀你懂个啥,让你叫你就叫,我给他出个好主意,保不齐能赚一笔!” “有好主意你能不自己搞,给我弟出?” 见自己媳妇儿一脸将信将疑,张老板不耐烦道,“我倒想自己搞,搞不了,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快去得了!” 第九十章 有点心眼 张老板媳妇儿见相公手舞足蹈急得发火儿,琢磨着这必定是大事儿,得嘞,二话不说,马不停蹄地就往她弟弟家跑,等火急火燎地到了,一瞧柜台后边没有人,挺惊讶——这小子大白天的不做买卖,跑哪儿浪去了? 张老板媳妇儿一瞬间的惊讶立即转换为愤怒——从她爹娘去得早,她好不容易拉扯这小子长大,想到到成人后又低声下气地求自己相公教他手艺糊口,付出了多少,啊? 他倒好,大白天的扔下买卖不知所踪了,不务正业,还不知哪年才能娶上媳妇儿!浮想联翩后更是火冒三丈,正运了一口气要拍门,门从里头被人“咔啦”一下打开了。 她弟弟原本还愁眉苦脸的一脸丧气,见到他大姐后立马转为惊喜,“大姐?你咋知道我工具坏了?” “啥?啥工具坏了?” 张老板媳妇儿一身汗还未散去,方才脑子里经了几个转儿好像更热了,听他这么一说,一脸愤怒也变成了错愕,好在满脑子她丈夫叮嘱的话还没忘,“收拾收拾,你姐夫让你赶紧过去一趟呢,说有钱能挣!” 她弟弟一听,顿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姐,我的钱他也要挣啊?” 张老板媳妇儿听了有些发懵,“什么挣你的钱,是有钱教你挣!” “噢!” 她弟弟一拍脑门儿,嘻嘻笑道,“原来如此。我这工具坏了,拓印不了,有个顾客的书本今天着急要的,我正准备去姐夫那儿请他帮忙印,我还以为他未卜先知,要挣我的钱呢!” 张老板媳妇儿闻言一拍大腿,“哎哟,这个寸劲儿!咋就坏了?修又得不少钱……唉算了,反正今天你也干不了活了,快快随我去吧!” 咋就坏了?鬼知道咋就坏了!但是维修的钱倒是不用担心…… 今早上他一起来就发现工具把儿摇起来也翻转不了了,旁边还丢着一把锥子,明显是人为捅坏的,更令人无语的是,坏了的工具顶上还放着一小块银子……咋的,恶意搞破坏之后良心不安,还留个维修费啊? 他真是无比郁闷,好气又好笑。 “快走哇,想啥呢?” 被张老板媳妇儿一嗓子喊回魂,他忙回屋取了顾客的拓印样本,把窗板挡上,又锁了门,随他大姐匆匆去了。 待他二人走远,拐角处才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面色冷峻,看着二人的背影,严肃地自言自语道,“我宁都好歹是王府的高级侍卫,居然沦落到要半夜潜入拿锥子捅坏人家的吃饭工具……” 缺德不缺德啊? 宁都抿唇,有些犹疑——跟着刘执干,到底对还是不对啊?可话说回来,如果继续跟着刘奉……他摇摇头,没什么形象地狠踢了一脚墙根儿,又肃容转身离去。 那厢张老板妻弟忙三火四地赶到拓印店里,张老板一听他工具坏了,眼瞪得提溜圆,“坏了?坏了还挣个屁钱!” 城里干这个工具维修的很少,要拿到旁边的村里,而且修好少不得几天的时间,那就错过最佳时机了! 张老板听了他妻弟一脸委屈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让李三给忽悠了!保不齐就是这小子干的坏事!” 现在他不能抢先卖纸,他妻弟的工具又坏了,没人能比李三早了,这小子真鸡贼,自己还免费送了他第一批纸,最后啥也没捞着,简直气死了。 张老板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脸憋得猪肝似的,他老婆在一旁提议,“把你的工具搬过去用呗,就说是我弟弟的,那玩意都长一样,谁认识!” “妇人之见,馊主意!” 张老板竖起眉毛瞪她一眼,“我说方才那小子一顿摸看我这工具呢,八成料到这一手,再说这又不是同时买的,我这都多旧了,但凡留心都能看出来不是一个,要是被他发现了告我一下,我得倒赔人家不少银子呢!” 看她相公一脸吃瘪的模样,张老板媳妇儿低声嗫嚅道,“那就算了呗,还非得挣这个钱啊……本来也不是咱们的点子,抢人家的干嘛,不至于气这样,难道便宜没占成就等于吃亏了?” 见张老板狠狠瞪着她,她忙道,“我去做饭了,弟弟也好久没来了,炒两个菜,你俩喝点。” 说着,一闪身溜走了。 张老板弟弟劝慰道,“姐夫,没啥的,要是李三挣了钱,回头还会再来印的,再说他不是承诺过阵你要想印就可以印了么?又不差这几天,你不是也教过我,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能把生意做死了。” 张老板摇摇头——这妻弟和他老婆一样,没什么商业敏感性,要知道什么都是刚出来的时候新鲜,等到满大街都是那时候,黄花儿菜都凉了。 不过闹心也没用,玩心眼没玩过别人,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他吩咐妻弟看店,故作潇洒,摇头晃脑地去后头看他老婆张罗什么酒菜去了。 傍晚,炊烟刚起,整条街就都听说李三家茶叶礼盒包装很高端大气上档次,送人贼有面儿了。 李三打包完所有的茶叶,去找刘执。 刘执趴在柜台上,仔细看了他折的礼盒包装,真心实意地赞赏,“好看,李三,想不到你还会叠花样,多才多艺呀!” 李三素来脸大无边,难得跟刘执还收敛许多,被她一夸还有些不好意思,“这算什么才艺……我娘有本书,我跟里边学的,不过那里边是教的折手帕。” 刘执再细看那折叠的手法,可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折出来的,谁出门带个手帕还要折成这样?不嫌麻烦?当然有一种人是不怕麻烦的。 她笑了笑,“你还会举一反三,厉害。” 李三更不好意思了,本来寻思着这都是女孩儿家弄得东西,他还怕刘执嘲笑他“娘气”呢,没想到还夸了他。 刘执就是会说话,她说的话总是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很舒服,既耐听又不虚伪。 他抿了抿唇,“多谢你帮我出点子还帮我宣传。” 刘执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三道,“我都听到了,你让小豆子上学放学的时候都跟人说茶铺有新货,连小桃小墩子出去取菜你也让他们沿路帮忙扩散消息……费心了。” 刘执听了,没有说话,既没有说不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也没有开玩笑似的说不是白帮要给她回扣,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他。 李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有些无措。 随后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上次无意间蹭到刘执脸颊的场景,鬼使神差地往前探了探身,眼看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李三内心狂跳,捂是捂不住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刘执突然从柜台上直起身,笑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顾客会很多的。” “哦。” 见她起身,李三一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刘执那么聪明,看不出来自己方才的动作么?那她躲开,是不是说明讨厌他近身? 不不不,看刘执那表情自然得很,应该是没想到自己的逾越之举,否则或生气或警告,不可能神态自若的提醒自己休息。 李三左想右想,不得其解,想到急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左脚绊右脚地回对面去了。 刘执转身,平和的笑脸尽失,闭眼吁出一口气。 第九十一章 各怀心事 李三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回自家店里去了,刘执表面上看起来虽比他从容淡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了。 在大厅帮忙招呼客人的路缘缘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凑过去故意打趣好友,“清清,我看李三掌柜方才突然离你那么近,讲什么小话儿呢?” 刘执面色自如地接过她手里的空盘子,“没什么,说说包装的事儿。” 路缘缘知道,在外人眼里,刘执是那种看起来清冷淑静的大家闺秀,虽然不好接近,但一直“恪守本分”,做着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只有她这种亲近的人才知道她骨子里的叛逆,平日里,她只是一直扮演着别人印象中的角色,不能说那不是她,但那只是一部分她。 可话说回来,刘执虽然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却也适可而止,不至于是离经叛道的人。 路缘缘觉得,即便她不想跟贾家联姻,坚决不从的话,家里总有办法体面地推脱解决掉这桩婚事的,她也可以另觅良配。 可若是嫁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孤儿商人……路缘缘摇摇头,那恐怕关于王府名声的舌根子要被嚼烂了。 她不想阻碍好友的决定,可也不想看着她千夫所指,去选择一条无比艰难的人生路。 刘执不知道这会儿的工夫,路缘缘已经在心里把她这“为爱痴狂,奉献一生”的故事给演完了,正一脸悲情地看着她,便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眼泪汪汪的?在厨房让洋葱给熏了?” 路缘缘眨眨眼,“……没有,只是好久没跟你一起去看戏了,有些怀念。” 刘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临安也有戏台子啊,你想看,晚上咱们去就是了。” 路缘缘猛点头,拉住她的手,“是呀是呀,我想去,想去听那出儿‘鸳鸯梦碎’。” 她藏了个心思,可不是随便点的戏——苦命鸳鸯难重聚,结局很悲惨,借戏点醒一下清清,选择太难的感情有多痛苦,需要三思而后行啊! 刘执一听她要点这出戏,则是心里叹了口气——听这么悲情的戏,八成又想她大哥了,这俩人明明很般配,也彼此有意,却碍于政治因素不能在一起,可不是一对苦命鸳鸯嘛! 两个人都在心里为对方此生“艰难的爱情”掬了一把辛酸泪…… 当然,还处在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阶段就掬泪的不仅仅是她俩,还有我们前头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李三掌柜。 李三回了家就把自己整个儿往床上一丢,跟丢垃圾似的。 小豆子今天上了一天的学回来,见屋里没动静,三公子跟躺尸似的一动不动,受了什么打击似的,他放下书包还得做饭。 好在小豆子是个脾性好知道感恩的,除了平时开玩笑拌嘴逗趣,从来不气他,估计三公子是出去定制包装累了,也没喊他,默默做饭去了。 小豆子轻手轻脚悄悄做饭的工夫,李三闭着眼睛想了很多。 首先,他是个很理智的人——没错,虽然他以前做事多少有些不着四六,但骨子里是很认得清现实的人,他不认为他和刘执很般配,或者说,他自己一个人已经过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想过成亲的事。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他之前不是没想过,是没有人让他动心思,现在似乎有人在触动他的心弦了,他却没能力再往前走一步。 刘执家里具体是干什么的,他不得而知,但起码也是富裕之家,就算人家现在是寡妇了,从现实意义上来讲,能干有钱又年轻貌美无负担的寡妇刘执,就算再嫁,也轮不到他。 他李三是什么身份?说难听的,就是一个外室生的儿子,亏得他还是个儿子,要不然恐怕都不能认祖归宗,本来他就出身够不好的了,现在日子还过得如此穷酸,有什么资格肖想刘执这种条件的女人? 就算退一万步讲,刘执愿意接纳他,他也就是个别人口中“吃软饭”的。李三原本以为以他吊儿郎当的性子,过得逍遥自在就行,并不介意“吃软饭”,也不介意别人背后七嘴八舌。 但他发现他错了。 想归想,做归做,在刘执面前,他不仅十分介意,甚至几度自惭形秽了。 刘执这么好的女人,就算他真有心思想娶回家,也得是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她因为再嫁就低了别人一头,他若没这个能力的话,宁可先压在心里。 ——今天确实冲动了,险些没压制住。 李三想着方才唐突的自己,心中十分后悔,暗骂:臭不要脸的!净说大话能耐!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对人家动手动脚,还说什么风风光光,要脸么你,啊呸! 正想着,小豆子探头探脑地掀开帘子,一脸懵,“三公子,谁臭不要脸啊?你在呸谁?” 李三一下子坐起来,胡乱掩饰道,“那个拓印店的张老板呗,果然不是讲诚信的人,幸亏我跟他签了协议,臭不要脸,呸!” 小豆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我们今天上课讲了,无商不奸,做买卖的时候也不能太讲人情了,一码是一码,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要不容易吃亏的。” 李三如梦初醒,“今天上学怎么样?” “挺好的,我已经适应了,同学都挺谈得来,老师也很和蔼。” 小豆子提起商学院的事儿,滔滔不绝,可见是上学挺开心,“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有好几种,课间随便吃,不够再拿,又香又甜还有茶呢!” 说着,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手绢,递给李三,面色有些赧然,“这个核桃酥特别好吃,我想三公子肯定没吃过,就……正常是不可以拿人家的东西的。” 在那吃可以,往家拿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不过他瞥见好几个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也偷偷揣了几块,估计是给爹娘或者家里兄弟姐妹带的。 李三看他满脸矛盾的样子,心酸无比地打开手绢——等什么时候他能让咱家小豆子过上好日子,再想其他的事罢! 手绢打开,那两块核桃酥已经碎成一堆了。 小豆子眼巴巴地看着,抽了抽鼻子,李三赶忙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赞道,“好吃,太香了!” 被那碎渣呛得直咳嗽。 小豆子破涕为笑,一边凑过去帮他拍背,一边畅想道,“等以后我学到了知识,我们就会有钱了!等我们有钱了,也请刘掌柜小桃姐她们吃饭,也给她们做衣服!” 李三闻言,神色微黯,低声应道,“嗯,也给她们做衣服。” 第九十二章 戏场子见 刘执自小到大没缺过衣服,只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不过她对这些倒是不大上心,有的穿就行了,后来还特地嘱咐她娘,每季少给她做几件,够穿就行,或者非要做的话,做些便宜的料子也无所谓。 她娘一边亲自给她量尺寸一边虎着脸道,“也不看看你日常交往的是些什么人,穿着一身破衣服去宴会,寒酸不寒酸!” 刘执就笑了,“那不是正好,我们王府节约,别的姑娘也开心。” 每次出宴,那些贵女们少不得“争奇斗艳”一番,真是累死人,穿的最漂亮的那个一定是被排挤的最厉害的那个——当然了,她的堂姐堂妹们除外,人家是公主。 刘执从来不想与她们在这方面争风,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些姑娘里最美的,在她看来,美本来就是多元化的,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为什么要比来比去?奈何其他人不这么想。 比如将军之女蒋风飒爽英姿,健康活力,她就觉得很漂亮,别人背后却叫她“男人婆”,还编排她嫁不出去;再比如路缘缘脸圆耳润看着有福气,别人却说她“肥头大耳”,简直不可理喻。 就连刘执,没什么“大毛病”,相对比较符合时人的清秀审美观,也被人说过几次“寡淡无味,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笑笑就过去了——她为什么要留住别人的心?这些人出身名门,空读了这么多书,难道还不知道,人心多变,最留不住的就是人心。 想靠衣着打扮的美貌去留住男人就更没意思,与其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如省些工夫做点正经事儿。 路缘缘瞪大眼睛看着好友,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穿个粗布衣服就出门的理由?” 刘执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衣服怎么了?不是挺素静的?” “是太素静了。” 盛装的路缘缘有些不满,噘嘴,“以往每次我们出去玩多少都要打扮一下的,你这也太敷衍了,还是我在你心里不重要了?” 刘执无所谓道,“这里又不是京城,好不容易可以布衣荆钗随意了,你还让我插满脑袋的珠花儿?光卸就得半天,浪费时间。” 路缘缘:“……” 就在她语塞的工夫,刘执已经率先往前走了,一边招手,“快走罢,再说了,我是寡妇,跟你小姑娘又不一样,这身打扮没毛病。” 路缘缘:“……” 请问您还好么?入戏太深了罢,一会儿戏台子上没您我不看! 不满归不满,路缘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临安热闹的夜市吸引了,左看右看,目不暇接。她刚来的那天天色已经晚了,这些天又都在茶楼里帮忙,还真没在晚上出来逛过街。 刘执也好久没出来散心了,跟好友路缘缘在一起心情更是十分放松惬意,两人一路走一路看两边的小摊,你给我插个头花,我给你戴个耳环,一会儿吃个红糖饼,一会儿买个果子汁,还没到戏场子,先逛吃了个半饱。 这边吃边看热闹的,等到了地方,就有些迟了,戏已经开场了,不过好在也是刚刚开始,还没错过精彩之处。 路缘缘急忙拉着刘执进大厅找座位,因为是第一次来,无头苍蝇似的乱走,走哪儿哪儿没地儿,有个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姑娘有预定么?” 还要预定?二人面面相觑,摇头——没想到临安戏场子这么火呀? 伙计见状笑道,“那可麻烦了,一楼基本坐满了,您两位姑娘在这儿挤着也不合适啊,要不,咱去二楼雅座看看?还有几个空位。” 他说着,一边打量路缘缘琳琅满目的装扮,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等视线转到刘执身上后又有些不确定了——今儿这小费,到底能不能赚到啊? 不等刘执表态,路缘缘大手一挥下了决定,“好好好,走走走,赶快去二楼雅座!” “得嘞您哪!” 伙计眉开眼笑地一甩毛巾,在前引路,一边趁机推销戏场子里的零嘴儿果盘。 “买买买,一样来一个!” “没问题,还有咱这茶水儿,那可是……” “来一壶!” 伙计笑得合不拢嘴,“有事儿您就吱声,我随叫随到,一会儿再给您送两份桂花羹,正常是要花钱的,我看您就是个有眼缘的,免费赠送了!” 路缘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指指刘执,“这里什么好你就上什么,她有钱,都记她账上。” 伙计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刘执,马上又堆起一脸笑容,“有钱那都是自己德行好才积的,我搭眼儿一看您就是个有福元的,嘿嘿!” 路缘缘憋笑,刘执知道她是看出这伙计势利眼,故意要逗弄他,眼神飘过去瞥了她一下,心照不宣。 心里寻思着,李三要有这伙计一半儿的推销能力和眼力劲儿,茶铺生意起码好上两倍,不过话说回来,她倒是不喜欢这样太油滑的人。 刘执踏上楼梯,低头看了看楼梯扶手上的漆,已经磨得油亮——这戏场子看着样式复古,其实也没多少年头,听领路的伙计说,是当年皇帝下江南巡访的时候特地建的,因为他最宠爱的随行妃子熹妃喜欢听戏…… “要说这熹贵妃可真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为了博美人一笑,大兴土木的,咱老百姓么,就看个热闹。” 路缘缘便转头看向刘执。 刘执微微扬起嘴角,想起熹妃现在的境地,老百姓恐怕并不知道,否则时隔多年,又可以看同个人的热闹了。 便对路缘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尖儿上的人?谁会剜掉自己的心尖子呢? 路缘缘会意,也觉得这些外人眼里所谓的“真情”品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并不值当,甚至不值钱。 可又能如何呢?当初熹妃那样好的出身,为了“爱”跟了皇上,甘愿做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她也不会料到今日,千好万好,终是敌不过男人心中的“宏图伟业”。 想起刘奉也是个忧国忧民胸怀天下的男儿,她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她自己都是一团乱麻,还想“拯救”清清呢?说不定嫁个平民百姓更好,起码没有那些权衡利弊的糟心事儿! 不过,感情和大业,真的就只能是冲突的么? 第九十三章 偶遇大官 这话她只在心头滚了一滚,没有说出来,她亦是出身世家,这书上的和现实中的道理好歹也看了这么多年,理论和现实都证据充分,还用得着说么? 若说了,刘执八成就会直接给她一个她自己也更倾斜的回答——感情和“伟业”两个都好时肯定是不冲突的,但是一旦不妙发生冲突时,大多数男人多半都会选择“伟业”。 只是没人会承认,很多时候那抉择是出于人性本来的欲望,最终却都会被诠释为“舍己为人”的“大爱”,冠冕堂皇,着实有些可笑。 刘执见她若有所思,笑着拍她肩膀一下,把她思绪唤回来,“又在想那些伪君子了?” 二人不愧是至交,果然心有灵犀,路缘缘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又知道了!” 她笑着,又叹了口气,“男人想成就大业是天性,并没有错,前提是那真的是‘大业’,像卫青霍去病那样为民冲锋陷阵的,我没意见,甚至还想冲上去一起帮忙,绝不会拖后腿,可像……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她话虽说得含糊其辞,刘执倒也明白了,像她二叔似的呗,自从坐了王位之后,动不动就疑神疑鬼,你要说熹妃真是妖言惑众,霸凌后宫了,或是她家里人言语反动,背后一套了,她被贬到冷宫也有个道理可说。 单凭有人看不惯她家受恩宠,背后进献谗言说她爹势力大人缘好有反心,就“杀鸡儆猴”,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她爹都多大年纪了,要反早反了,还至于把闺女嫁给自己都看不上的人么! 就算熹妃后期多少有点恃宠而骄,毕竟是大家族里养的娇娇女,没受过一点委屈,二叔宠她,得意忘形了一点儿口出狂言了可以理解,罪不至此,何况她自来对二叔一往情深,只要不瞎的都能看见。 刘执摇摇头,她不想说从小抱着自己到处玩,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给她送一份的二叔是“昏君”,可她也在心里埋了个问号——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脆弱么? 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如果是这样脆弱的感情,她宁可不要。 她笑着冲路缘缘眨眨眼,“没事的,放心,我大哥不是那种人。” 路缘缘听她这么一安慰,心里刚刚舒服了一点,又听她低声道,“再说了,我大哥要真想成事儿还得找你家帮忙呢,尤其你堂兄可是大将军,他把你捧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都来不及,哪儿还有的其他选择,更别说冲突了!” “哎呀!” 路缘缘吓坏了,慌忙回头捂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疯啦!” 刘执鼻子嘴巴都被她捂得死紧上不来气儿,拼命眨眼示意她不说了,快松手。 路缘缘虎着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又冲领路伙计一努嘴,方才慢慢放开手来。 刘执深吸了一大口气。 那伙计笑嘻嘻地回头搭话儿,“二位小姐可真活泼。” 可不是活泼么,但可不行,再这么“泼”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路缘缘心里嘀咕,纳闷儿——刘执在外头行事一向沉稳,今日怎么突然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虽说她家一向都是别人“盯着不放心”的对象,但她相信,那都是别人多心,她家绝对没其他心思。 好在这只是一个民间的戏场子,别人不知前因后果,也没那么关心国家大事,可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要是在其他场合不小心置气说出这种话,让有心人听去了那还了得?那不跟熹妃一样祸从口出了么! 她寻思着回头看完戏得好好说说刘执,明明平时“懂事”得很,怎么突然犯轴了?就听刘执压着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爹和大哥……都很辛苦,不值得。” 说到最后,那声音轻得像从天边飘过来的,路缘缘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心实意被辜负的滋味儿,她没经历过,但想来也是不会好受,只得道,“你又不是他们,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再说他们又不是为了哄你二叔高兴,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奔波,怎么就不值了。” 刘执便笑了,俏皮地一吐舌头,“是啊,他们真是为了‘大业’,不顾家人的感情了。” “那也是我方才说的那种真正的‘大业’,不是虚头巴脑儿的,咱们作为家属还得上赶子帮忙的那种!” “那可不敢帮啊!” 刘执笑道,“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 路缘缘皱眉瞪着她——唉,这说来说去都是个死局,她爹跟她大哥呢,不帮忙吧,是闲散窝囊废、白吃格局小;帮忙吧,又是久伴君侧,恐生异心。 她只得叉腰气道,“株吧!抄吧!我倒要看你二叔有没有那个能耐,抄不抄他自己!”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再说这些政治话题,拉着她在空桌边坐下。 伙计见路缘缘鼓囊个脸,还以为她对这位置不满意,怕她一气之下再走了,那他还上哪儿赚钱去?忙讪笑道,“两位小姐,您看这儿块视线咋样?要觉得不好,那边还有两个空桌儿,不过……” 路缘缘本来觉着这儿还挺好的,见伙计这么欲言又止的,好信儿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过怎么?” “不过那边是个大官儿。” 伙计摆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咱坐那头倒是可以,就是要小心点儿,说话啥的小点声,别惹到人家了。” 路缘缘一听就冷哼了一声,“大官了不起?我们连说话都不成了?你可真是会看人下菜碟儿!” 伙计一脸委屈,摊手,“喔哟,天地良心!两位小姐,我是为了您们二位好,好心提醒一下罢了,要不小心惊扰了大官,咱们两个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不得吃亏么!” 刘执倒是对那位“跋扈”的官员很感兴趣,“是哪位大官?架子这么大?” 一人落座,他两边的桌还都不能用了! 伙计拿手捂了嘴,鬼鬼祟祟道,“还能有谁,就是咱临安最大的官儿,知府大人——贾真!” 第九十四章 有人造谣 “啊?” 一听那边坐的是贾真,路缘缘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提溜圆,“妥了,我们就坐他旁边那桌儿!” 见刘执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她清咳了两声,摆出一副稳重的模样,皱眉问伙计道,“那个……我是外地人,才来玩几天,怎么你们这儿的知府呃,很残暴么?” 伙计四下看了看,凑近一点儿,鬼祟道,“我说的呢!原来两位小姐是外地过来玩的,不知者无畏,难怪胆子这么大了!” 刘执见他模棱两可的净说些废话,话里有话的吊人胃口,就是不说正题,冷笑一声,“哦?贾真对当地百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 “这……”伙计一时语塞,有些说不上来。 他只是奉命随时宣扬贾真知府不好,具体怎么个不好,他倒是没听说,要是随便编排几个大多数官员都会犯的错,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罢? 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路缘缘抢着问道,“是不是作风不检点,强抢民女了?” 她着急替好友鉴定贾真的诚意,只要不是犯这个错,其他问题可以再议。 伙计忙接着她的话茬儿,“对对对!小姐真聪明!” 路缘缘一听,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质问“作风不检点”的贾真,被刘执不动声色拉住,“哦,抢谁家人了?” “呃,说了您也不知道。” 伙计将囫囵话一说,企图糊弄过去,心里纳闷儿——这俩小姑娘怎么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啊?看大戏不比这有意思多了?再磨蹭正戏真开场啦! 刘执笑道,“你说罢,我知道的。我朋友是外地人,我却是本地人,街坊邻居都熟得很。” 伙计眉毛拧成个疙瘩——怎么还刨根问底儿啊?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的,他上哪儿知道去!但为了挣茶座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个……好像是、好像是、好像是……”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适当的人选,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妥,还没等想出来到底谁是“受害妇女”,刘执笑着提醒他道,“是不是天下茶楼的掌柜的?” 伙计一拍掌,“不愧是本地人,这您都知道?” 刘执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点头。 路缘缘:“……” 这下,再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也看出这伙计是随口胡诌故意给人贾真泼脏水了。 可是为什么呀?她悄悄看了一眼刘执——贾真是不是很烦人,人缘儿这么差啊? 为什么?路缘缘不往生意这边琢磨,自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刘执却是心知肚明的——还能为什么?贾真开办商学院,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了。 临安除了小商贩小店铺,可是还有不少像于老板、钱老板那样的大东家呢!他们祖辈多年以来都是这么过的,从没读过什么劳什子的商学院,一样发大财。 以他们的条件,自然不差那一口吃的喝的,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女儿去商学院“遭罪”?但商人向来头脑活泛,也从不会直接下一个死的定论。 他们不想读,懒得读,却也知道读书肯定不是完全没用,否则人家读了书的怎么都考上官了? 万一那些“穷人”家的孩子都读了书,长了见识,以后真学到点什么精髓,买卖干起来了,抢到他们的生意,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怎么办? 这不得未雨绸缪啊! 商学院刚刚起步,给它搅黄了不就得了!怎么搅黄?谁带头搞的“新潮流”,那就搅和谁呗! 伙计见她们俩都不说话,有些吃不准了,“二位小姐,还要坐那头不?要我说,还是坐这儿安全!” “要,怎么不要。” 刘执笑眯眯地看着他,径自往前走去,“听说贾大人生得俊美无双,要真被他抢去,也不吃什么亏啊!” 伙计:“……” 路缘缘:“……” 刘执虽然笑眯眯的,对她十分了解的路缘缘却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了,她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假”。 路缘缘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喔哟,有人背后编排贾真,刘执居然不高兴了?看来有戏啊! 忙紧迈了几步跟上去,留下被刘执“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的伙计站在原地愣神儿,好一会儿才回魂,向前伸手召唤:“小姐,二位小姐等等我,我给您们引路!” 对于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场合看大戏,贾真向来不感兴趣。要不是奶娘郝欣思乡又犯了戏瘾,愁眉苦脸的,他绝对不会迈进这种地方一步。 正百无聊赖地端起茶想喝一口,随意往旁边一瞥,那茶杯就抵在唇边不动了——他没看错吧?那是……刘执? 她旁边还有一个小胖丫头,刘执笑吟吟地冲他一点头,那胖丫头倒是激动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的瞧他。 贾真有点儿尴尬。 他是样貌生得好,从小就没少被人看过夸过,倒是不怕看的,只是在刘执面前被别的女人使劲看,不大好罢? 这么想着,他居然抬起左手故意支颐,宽大的衣袖立即遮住了面颊。 路缘缘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刘执,哑口无言,刘执则是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别看贾真时常将政事挂在嘴边,私底下却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贾大人,您是没看见我?” 刘执一唤,贾真忙将袖子撤下来,露出一脸惊讶,“清清,你怎么也在这儿?” 刘执憋笑道,“我陪朋友来看戏。” “真巧,我也是陪乳母出来散散心。” 路缘缘迫不及待地上前插嘴道,“你就是贾真?果然长得不错!样貌是配得起我家清清了!” 贾真见这胖丫头冒冒失失的,走近了才发现她并不是胖,只是脸蛋圆润,有些吃亏,他有一个同窗倒也是这种很福气的长相……咦? 他突发奇想,“路方方是姑娘什么人?” “那是我哥!” 路缘缘笑嘻嘻的,好像跟贾真很熟一样,“他出去游学还没回来呢!” 要不当时就直接跟他打听贾真的事儿了。 贾真忙起身作个揖,“原来是路太傅的千金,失敬。” 郝嬷嬷方才看得入戏,连手里的果子都忘了吃,这时候贾真站起来她才注意到这边动静,扭头一眼看到刘执,顿时眉开眼笑,“哟!清丫头!” 第九十五章 幕后黑手 刘执像对待长辈一般,十分谦逊地弯腰对她行礼,笑着打招呼,“郝嬷嬷,扰到您看戏了。” 郝嬷嬷是贾真乳母,完完全全的自己人,自然是知道刘执身份的,慌忙站起身,绕过贾真去拉她,不让她行礼,“哦哟,清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坐过来,要早知道你有空,我都不来看这戏,听你讲故事多有意思呀!” 因郝嬷嬷跟着贾真外派出来比刘执出来要早些,算起来也有年余了,人一年纪大了特别容易思乡,尤其许久没有回京,老伴儿和儿子都守在家里,难免又惦记起来。 上次刘执“意外”被带去贾府做客,就给她讲了不少京城里的近况趣闻,郝嬷嬷本来日常听贾真夸奖她有思想有才华,不是平庸女子,就对她印象十分好,等见了真人,平易近人又有趣,便更加喜欢她了,觉着她跟自家孩子可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路缘缘在一旁听到这是贾真的乳母,又对刘执如此亲昵,心里也十分高兴,推了刘执一把,“嗨呀就是,人家好意邀请,都是缘分哪,快坐下罢!” 郝嬷嬷一边点头,一边又跟路缘缘互相见礼,同拉她坐下,夸她长得有福气,额阔眼亮的,将来定是万事盛意,一生顺遂,还旺夫。 路缘缘被夸得合不拢嘴,也说郝嬷嬷面善,特别像小时候照顾她的一个奶娘,可惜她老家出了点儿事,在她几岁的时候就辞工回乡了。 这边三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贾真一个大男人在一边似乎完全插不上嘴,难免局促起来,这情况在他身上可不常见。 以往的贾大人面对众人那可都是高谈阔论,金句频出,妙语连珠的,只是如今刘执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带着闺中密友,他没有任何准备,立刻紧张起来,总觉得这是一次随机的考察,如果自己表现得不好,是不是要被扣分啊? 他一直不说话可不是那回事儿,思及此,清了清嗓子刚要跟路缘缘客套几句拉拉关系,路缘缘却先他一步开口了,“贾真,有一说一,你长得真是不错哎,难怪清清方才说被你抢回家也不吃亏了!” “咳、咳。” 贾真方才是紧张清嗓子,被路缘缘这话一说,是真的呛住了。 这半截儿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什么抢,什么吃亏?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可似乎又是在夸他。 刘执轻飘飘地给了路缘缘一个眼神儿,路缘缘吐了吐舌头,把话说全,“方才有人编排你强抢民女呢!” “什么?” 贾真还没说话,护短的郝嬷嬷先不干了,眼睛一瞪,完全不是方才那笑眯眯的慈祥劲儿了,“谁这么不开眼瞎胡说!楠竹是我带大的,我们楠竹可正派着哩,谁敢瞎说,让我听到撕烂他的嘴!” 她突然一拍桌子,吓得来送果盘的伙计一蹦跶,扭曲着脸陪笑,“几位贵、贵客,您们要的果盘来了……” “这瞎胡说的人嘛……” 路缘缘冲送果盘的伙计眨眨眼,不怀好意地一笑。 伙计心底一凉——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谁晓得他们几个会是熟人啊?刚被人交代了一件事,银子都收了,事儿却没办明白,还让当事人逮个正着,真是尴尬他妈哭丧——尴尬死了。 眼看着这小姑娘要把他给供出去了,贾真知道了还不得扒他皮?忙打断路缘缘的话,谄笑讨好道,“那个,今天是个好日子,哈、哈哈,贾大人莅临,蓬荜生辉,早闻贾大人勤于政,利于民,年少有为,令我好生敬仰,这果盘白送了,您看看还要什么,全白送,都算我的!” 他要是不这么说,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这么反常的一恭维,贾真如此聪明,再加上路缘缘那意味深长的笑,立马就知道方才那话是谁说的了。 笑吟吟道,“哦,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为官者,是为百姓谋福利,怎能反过来拿百姓的东西……另外,你怎么知道我是贾真?” 那伙计原本只是心底发凉,听贾真这么一问,显然是对他有些起疑了,于是脚底也发凉了,“我、我猜的。贾、贾大人玉树临风,试问临安城里,谁还能有如此卓越的风姿……” 贾真听他说话油嘴滑舌,十句话有八句话都是马屁,根本不是靠谱之人,也难怪,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有心人利用,并不对他疾言厉色,仍旧和和气气的,准备循循善诱再问他几句,令他说出背后主使。 谁知还没等他套话,一向沉稳淡定的刘执竟然显出一丝不耐烦了,冷不丁开口道,“呵……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 她虽语调平静,却在关键字上重度强调,再加上面色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把那伙计吓得“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频频磕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口出狂言,不是发自本心,是有别人给了我银子,托我办事,他说戏场子人多……我,我冤枉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倒把其他几个也吓了一跳——别看刘执文文静静的,骨子里自有一股威严,这还没说啥狠话呢,伙计自己先扛不住招了。 路缘缘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可冤枉的?就算是别人指使的,那话不是从你嘴说出来的?你还有脸喊冤!” 郝嬷嬷一听编排自己家孩子的就是眼前这伙计,起身抬手就要挠他,亏得伙计下意识一躲,她又被贾真拦住了,不然以郝嬷嬷那修尖的指甲,伙计脸上立马少五条儿肉,够炒一顿了。 相对于自家被泼脏水气急败坏的郝嬷嬷和路见不平看不过眼一声吼的路缘缘,刘执还是很理智的,笑着问道,“托你办事的人,恐怕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家老板罢?”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 伙计语塞抬头,愣模愣眼儿地看着面色沉静的刘执——先前看她穿戴的一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想不到她不显山不漏水,却是真正最不好对付的那一个呀! 奇了怪了,他还没说呢,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第九十六章 妖媚老板 刘执当然不是什么能够看穿一切的神人,只是依照客观事实推理罢了——这间戏楼是当年二叔为熹妃所建,算是皇家的东西,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个外人经营,这幕后的老板,定然是哪家受宠官僚的近亲好友,搞不好七拐八拐的还能跟她扯上点儿亲戚关系呢! 背靠官家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过,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去做,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伙计脑子不大灵光,被人蛊惑;一个就是伙计有恃无恐,有人背后撑腰。 这伙计人品不怎么样,脑子灵不灵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嘴皮子贼溜,又有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为了点银子能敢做这事儿?一旦败露,不但给主家招黑,自己也小命儿难保,除非给了他巨额金银。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能给得起那么多钱还就让说几句坏话的啊?说难听点,真给得起很多钱又看不上贾真的人,都可以拿这钱直接雇无赖去搞点事了,用得着这么费劲么! 那就只有一个推算最有可能——要搞事的就是这家戏楼的老板,他指使下边伙计,再给点儿好处,伙计一个是不得不从,再一个想着老板不简单,也有靠山,所以才敢肆意妄为。 再往深了想的话……刘执抿唇,皱眉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尽量不去“胡乱揣测”。 那伙计被她拆穿,心里叫苦不迭,遮掩没遮掩过去,老板知道了开除他事小,只是老板也是有势力的,嫌他坏事,到时候不得打死他啊? 这边讷讷地半天回答不上来,见她又皱眉,顿时更慌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干脆牙一咬,眼一闭,“嗯呐!” 其实他都不用回答,众人也知道刘执猜得对不对了,犹豫就是答案,要不早直接说不是了。 贾真还是经历过大场面沉得住气,依旧态度很和蔼地问道,“奇怪,我头一次来这戏楼,与你家老板未曾谋面,更谈不上过节,他为何要在背后污蔑于我?” 伙计见他面色可亲,音调和缓,先前恐惧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而且看着他的面相,也不像坏人,不禁纳闷儿自家老板好好的为什么要搞他?可转念一想,自家老板什么时候做过正常人做的事儿?他本来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神经病嘛!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说,嘴上磕磕巴巴道,“我、我也不甚清楚,以我的揣、揣测,怕、怕是嫉妒贾大人的容颜……” 众人:“……” 还没等众人的思路从这他奇葩的理由中回转过来,楼梯口处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不知贵客盈门,真是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执就先从这声音中生出了一种奇异之感——此人不好对付,同时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待到那声音的主人拾级而上,露出真容后,二楼的人瞥见,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此人着大红色绸缎宽袍,不知道还以为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乌黑如瀑的头发随意披散一身,扎起一些来在头顶,好死不死地还别了朵芙蓉花儿…… 虽然装扮有些不伦不类,但身形高瘦,待看清他的脸后,方才愈加笃定:此人,身姿款款如落华,容颜滟滟宛生辉。 那“美人”一步三摆地走到刘执他们这桌前,看到跪在地上的伙计,嫌弃地哼了一声,“碍事。” 一抬脚直接拨拉到一边,伙计哭丧着脸给大家表演了一个附加节目——滑跪。 路缘缘看着这人美如妖的男人,十分好奇,这是戏楼的老板?竟有人生得跟上完妆的戏子一样! 那妖媚男人冲路缘缘妩媚一笑,看向贾真,“贾大人肯光临我的戏园,真是蓬荜生辉啊!” 贾真看看一旁不知所措的伙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否蓬荜生辉不知道,就是贵园的服务态度太好,进楼就给扣了一顶帽子,有些热情过头了。” 那男人哈哈一笑,佯作不知,“还有这等服务?我竟不知,想来是底下人爱戴贾大人,自发的行为罢!” 路缘缘觉着这妖孽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长得挺好看,可却是站在贾真对立面的,而贾真又是至交好友刘执未婚夫,换句话说,这男人等于也是站在她对立面的! 她可不会那些你来我往的虚伪“话术”,有啥话直接说能死啊?不耐烦他和贾真打机锋,路缘缘打算单刀直入揭穿他,质问他污蔑别人是何居心,在此之前,先瞥了好友一眼。 却见刘执表情有些微不自然。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她还是看出来了,毕竟俩人太熟了,刘执有一点不对劲她都有感觉! 路缘缘立即察觉情况有异,看样子不能莽,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已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了下去。 果然,刘执看向那妖娆男子,“老板,我也是开门儿做生意的,给你提点意见,你这伙计说要送我们桂花羹,到现在也没见到影子,要是做不起活动就不要做,说出去了却不做,就是不讲诚信,欺骗顾客了。” 男子听到她说话,仿佛才注意到有她这个人似的,将目光悠悠转到她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贾真方才脾气还很平和,这时见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刘执,心中有些隐怒,不知为何,这男子的言行举止总是给人一种轻浮之感。 还没等他把话题转过来,好让他不再打量刘执,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中竟不似方才放荡,反添了一丝柔和,“我怎敢欺骗小姐?小姐想吃,我亲手为你做,你想要什么,我上天入地也要给你拿到。” 路缘缘:“……” 她们只花了一个茶座费,就算是雅座的,也不至于享受这种待遇罢?还上天入地……这老板好能画大饼。 贾真却敏感地察觉到他这话里有话,绝不是随便说话的油嘴滑舌,不禁看向刘执。 刘执垂下眼帘,起身,“既然老板这么热情,就劳烦你给我做几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取。” 第九十七章 旧人重逢 眼看着那花枝招展的老板跟刘执一道下楼去了,路缘缘有些踟蹰——在座没有一个傻的,从这对话中,不难觉察出刘执和这老板是有些渊源的,至于这缘分是好是坏,却是不得而知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个被他家老板云淡风轻一脚铲走的大嘴巴伙计? 她看向贾真,后者正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别说,遇事波澜不惊这点跟刘执还真挺像的。 路缘缘这么觉着,完全是因为没看到刘执和他刚认识那阵儿贾真装傻充愣咋咋呼呼那一出儿。 可能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贾真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真地问路缘缘,“这老板是清清家亲戚啊?” 路缘缘:“……” 这叫她怎么回答?她的确也是第一次见这戏楼老板,从未听刘执提起过此事,便摇摇头,实话实说,“不知道。” “哦。” 贾真点点头,也没追问,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二人认识呢,毕竟这戏楼的归属……” 他状似不经意地一说,路缘缘心里却“咯噔”一下——的确,这戏楼的主人,别管远近,多半和皇室脱不了干系,她方才没多想,现在贾真这么一说,看似无意,想来他心里是明镜儿的。 路缘缘瞥了贾真一眼,没说话。她不敢往深了想,但涉及到好友,又不得不去想。 若真是什么皇家的人在管理这戏楼,却如此针对贾真,那可有的说了。 往好了想,是上头看重贾家,故意让自己人设置点儿小障碍,磨炼磨炼年轻人,坊间不是都在传么,贾真这种身份,来这里就是过渡的,早晚得调回京里接他爹的衣钵。 可若往坏了想……路缘缘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就像她因为有个武将的堂哥,便不容易嫁进刘家一样,贾真要娶刘执,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他爹可是文臣之首,一呼百应。 刘执他二叔这是……想别黄这桩婚事? 路缘缘越想越觉得如此,听她娘说,当初两家订亲时,便有诸多谣言,说刘执她二叔是没办法,本来是打算在那次宴会上将贾真指给自家公主的,直言指出“令郎如此风姿,当入皇家”。 但贾家老爷不知怎的没有接茬儿,搞的气氛很尴尬,公主脸色也很难看,后来刘执她二叔为了替自己闺女挽尊,装作惋惜地慨叹一句:“清清无福”,寻思反正刘执不在场不会尴尬,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谁知贾家一听他提的原来是刘执,竟然说方才愚钝没听懂圣意,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当场应了下来! 结果可想而知,大公主脸都绿了。 不过也有说她本来就是皇上众多子女中性情最顾大局最温和的一个,虽然不想被父亲盲目指婚,但若真指了,也不敢过于反抗。 现在她“躲过一劫”,是因为堂妹替自己“遭了这罪”,因此心里十分内疚。 对于这个说法,路缘缘是不大相信的,搞得好像成亲就是受刑似的,也没见大公主有看淡了世俗想要出家的苗头啊?哪回宴会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何况贾真又才貌兼有,这传言,多半又是一个强行挽尊的手段罢了。 不管事实究竟怎样,贾家又是不是真的反应迟钝,路缘缘觉着,刘执她二叔一家肯定对贾家整这一出事儿不怎么满意了,再往不好了揣测——众人皆知刘执幼时和她二叔感情最好,随便给她指一个吧,好像苛待侄女儿似的,真指个家大势大的英才吧,又不甚放心。 反正刘执和贾真这桩婚事,无论是男才女貌还是男貌女才,怎么说都有理,尤其二人真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不是般配,而是绝配,仿佛天生的一对,可实际细琢磨起来呢,又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合适了似的。 ——毕竟婚姻是复杂的,和爱情又不同。 路缘缘当初听她娘念叨这话的时候嗤之以鼻,现在突然感觉能理解一二了。不过她也坚信,二者兼有的情况还是存在的。 下边戏台子已经咿咿呀呀地开始唱起来正戏了,二楼贾真和路缘缘各自沉默地想着心思,一动一静,跟楼下形成鲜明对比。 郝嬷嬷也没什么心思看戏了,干等刘执不回转,心情逐渐焦灼起来,方才那阴阳怪气的老板,看样子好像是清丫头的旧识,该不会是以往的什么孽缘情债,看清丫头和楠竹过得好,特地过来纠缠人使坏水儿的罢? 要不然怎么编排楠竹呢?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抻了脖子往楼下去找二人的身影,奈何遍寻不获。 刘执早找了个背人的地儿,又叫“芙蓉花”老板遣散了下人,方舒了口气,抬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芙蓉花”抿了抿头发,“不在这儿在哪儿?地府?没办法,我长得太鲜艳了,人家黑白的地儿不愿收我呢……” 说罢,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刘执抿唇,皱眉,“你正经一点。” “芙蓉花”听她这样说,美眸一挑,突然靠近,伸出一只手杵在她耳边的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怎么样才算正经?姐姐教我。” 刘执并未被他的气势吓到,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质问,“刘夏,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芙蓉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撤回手,转身在凳子上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刘执倒了一杯,“我一直都是这个德行,以前在你面前装乖巧,不过是为了骗你心软,给我送吃送喝罢了,你还当真了!” 刘执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茶,“我以为你死了。” 刘夏听了这话,嘴角一挑,讥讽一笑,“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刘执摇头,“怎么是托我的福,是你自己坚强。” “再坚强也得有饭吃填饱肚子不是。” 刘夏嗤笑一声,“要光靠坚强就能活,那要粮食还有什么用!” 刘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问道,“是二叔派你过来管理戏园子么?” “不然还有谁?” 刘夏起身转了个圈儿,真像蹁跹美丽的蝶儿,“刘家人里扒拉个遍,谁还能来干这么低贱的事儿?” 他笑了笑,“我也乐得清闲,反正我本来就是戏子生的,来这儿没人嫌弃我,还能吃饱饭,又全了刘家人脸面,自由自在的,何乐而不为?” 刘执见他如今说话句句带刺儿,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在自己跟前畏畏缩缩讨吃食的小男孩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只能道,“你母亲呢?我去看看她。” 第九十八章 疯癫弟弟 “忙着呢。” 刘夏似笑非笑,冲外头努了努嘴。 戏台子上,化着浓妆的主角大青衣正因为和相好的鸳鸯梦碎而半抬着袖子掩面哭泣,是有一把好嗓子的,连哭声都婉转动听。 不仅如此,她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刘夏就知道,儿多肖母。只不过……出身着实太差了些,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家出来卖艺的闺女,二叔也能让她入后宫。 可她不是,非但不是,还是声名在外异常受欢迎的官妓,按照本朝律法,连普通官员都不能娶官妓,何况身份尊贵的二叔了? 刘执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转身问刘夏道,“为什么针对贾真?是二叔的意思?” 刘夏便笑了笑,“姐姐,你管他是谁的意思,事情最后不都是我做的么,你舍不得你那未婚夫婿吃亏,打我一顿出气就是了。” 说着,还真把脸凑过去作势要给她打。 刘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果真抬起手来。 刘夏见状,脸色骤变,没等说话,刘执却只是从他脸侧摘下一片小小的、已经干瘪了的桂花瓣,“现在也不缺吃少穿了,还是整个头都埋进去吃?” 自然不是。 多半是煮桂花羹的时候不小心蹭上了,那桂花羹也是知道她来了,特意亲手煮给她吃的。 刘夏怔忡了一瞬,转过身去,“姐姐,这世间有个规律,凡事新起,必遭压制,只因大多数人都是惧怕改变的,即便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既然贾真有不破不立,开创先河的勇气,也应当有面对一切,承担非议和阻挠,证明自己是对的本事。” “你说得对。” 刘执知道她这个一直躲在冷宫阴暗处长大的弟弟,其实比谁都有想法,都通透,跟他自己善于观察有关,他那智慧与美貌兼有的娘也功不可没。 难怪二叔后宫那几位有身份的如此防备他,欺压他,巴不得他们娘俩赶快死掉。 不偏不倚客观地来说,刘夏的一些见地,的确比她几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堂兄强多了。 有时候有些东西真的是天生的,并非后天努力就能够习得,你不得不承认天赋。 刘夏说的这个意思,刘执也明白。诚然,无论是谁想干扰贾真的计划,只要他想做,坚持去做,用事实用政绩说话,时间会证明一切,那些谣言也自会不攻而破。 她因为贾真和二叔都是亲近的人,关心则乱,反而想的太多了,很多时候,坏事的正是纷乱的心态,只要埋头做好自己认定的事,自会有一个最终结果,就算不甚满意,起码不会后悔。 只是,道理都明白,可当初订婚的事她也知道,她担心是因为自己而连累的贾真无法施展才华。 刘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姐姐,如果贾家善阿谀恐权贵,当初也不会装傻充愣拒绝大公主了。再者说,倘若贾真真是那样的人,你不嫁他也罢。” 他说的是这个道理,刘执却依旧微微皱眉——成亲的事八字没一撇,她眼下心思不在于此,并不想耽误贾真。 刘夏见她面色凝重,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玩味地看着刘执,故意拖长声音问道,“莫非——姐姐事到如今还在想着退婚的事?” “你怎么知道?” 刘执脱口而出,对这个弟弟并无任何防备。 “因为我了解你呀!” 刘夏勾唇一笑,“你这种‘离经叛道’,凡事都想自己做主的人,怎会甘愿被他人指派婚事?假若你和贾真在此之前无意中相识,或许还能发生些故事,但完全不认识便硬被配在一起,你反而会排斥反感了,你纠结的不就是这个?” “因为这个,你辨不清自己的真实心意了。” 刘夏摇头晃脑地下了结论,“究竟是因为喜欢他才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婚约不得不在一起,眼下,你、也、不、知、道!” 刘执语塞,望着刘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人都道除了她娘,路缘缘是最了解她的人,刘执却觉得,真正能看透她的,是这个堂弟。 因她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的一面,他全看到了,而且每次都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能令她无言以对的人这世上几乎没有,刘夏算一个。 见她默不作声,刘夏凑近一些,不怀好意地坏笑道,“没事的,姐姐,其实你不用考虑太多,管他谁指的婚,你就考虑你自己开心就行了,不同意就闹,就作,反正摊子本来就是他们摆的,烂摊子自然也由他们去收拾。” 什么都不考虑?她爹娘,她二叔,贾家……让他们因为自己的婚事掐架?这里头牵扯过多,哪儿有那么简单。 刘执无语,“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刘夏一脸无辜,摊手,“可你一直不说明的话,最后也会伤害贾真啊,反正怎么都会有人受伤,还不如……” 他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眨眨眼,“姐姐,你就放心去闹罢,闹到京城人尽皆知才好,不用担心之后嫁不出去,若没人敢要你,我娶你。” 见刘夏越说越离谱,刘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要说馊主意,还属你多。若人在世间谁都不考虑只考虑自己,岂不是天下大乱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刘夏嗤笑了一声,“你管他乱不乱?考虑别人,他们为了利益牵扯指婚的时候考虑你了么?姐姐,你还是那么心软,明明想做自己,却束手束脚,早晚被人伤透了心,方能得到教训。” 刘执板了脸,“刘夏,你诅咒我?” 刘夏便爽朗一笑,“哪儿敢。我是好心提醒,我算看透了,这世上啊,就我一人是真心疼爱姐姐,为姐姐着想的,某一日,姐姐可不要因为别人惹我伤心哪!” 刘执不知道为何这个弟弟如今变得疯疯癫癫的,与以前完全不同,好像全然放飞自我了一般,但她知道,刘夏一定是真心对她,就像当年她也是真心待他们娘俩,偷偷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一样。 虽然刘夏口出狂言,不按常理出牌,刘执竟然产生了一丝羡慕的情绪,眼下,她还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做真正的自己,早晚还是要回去;而刘夏母子“已经死了”,身无枷锁,随时随地都可以做自己了。 身后的锅响起“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她回头,起身喊刘夏,“桂花羹好了。” 第九十九章 闭口不谈 刘夏抱着肩膀没动,看她将桂花羹盛了几碗出来搁在托盘上,方笑道,“姐姐,放着吧,待会儿我叫人送上去。” 刘执看他一眼,“你不上去了?” “我还上去做什么?” 刘夏哈哈大笑道,“让贾真他奶娘上来薅我头发?” 他抬手将秀发卷了几圈,“我不要掉头发,这会影响我的美貌的。” 刘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以前没见他这么臭美啊?不过说起来他们频繁往来那几年他还没张开,是个小豆包,后来大了接触没那么多了,不多久他就消失在京城,这几年有些变化也正常,他娘素来爱美,刘夏肯定是要受些耳濡目染的影响的。 刘执转身出了厨房,准备上楼。 刘夏在她身后道,“姐姐若想见我,随时过来。” 刘执假笑一声,语带不满道,“茶楼开业也没见你前去捧场。” 他既然早落户于此,刘执的茶楼当时大肆宣传,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真不知道,这么久了也该有所耳闻,知道她在临安却没去找她,要不是今天二人偶然撞见,刘夏是打算一辈子装不知道了? 刘夏闻言依旧是笑,“姐姐可别挑理,我是为着你好,跟我这样的人明面上来往,对你没什么好处。” 刘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夏抬手喊了人过来端盘子,她便不再做停留,出门上楼去了。 楼上的气氛略微压抑,那犯了错的伙计还在地上跪着,腿似乎麻了,悄悄儿来回挪动几下舒缓着。 贾真抬头见她回来,面色如常,身后还跟着端盘子的伙计,托盘里的桂花羹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伙计。 那犯错的伙计极有眼力见儿,接到暗示,一骨碌爬起来殷勤地帮着众人分桂花羹,“这是我们楼里特色,快趁热尝尝,小姐,您的,大人,这是您的……” 末了,他陪着笑脸问道,“大人,您看还需要点儿啥?” 贾真摇摇头,“下去吧,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 “哎!” 那伙计喜出望外地猛点头,拉着拿托盘的伙计一溜烟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远了,方舒出一口气来,“老娘哎,老子腿要跪断了!” 拿托盘的伙计有些不解,“我看这贾大人挺随和的,也没说你啥啊!” 犯错的伙计脱离了二楼的视线,这下又挺起胸脯来本事了,“呵呵,他敢说!也不看看咱们老板是谁!咱可是有京城背景的人,他敢动么他!” 托盘伙计忍不住提醒他,“贾大人也是京城来的……” “……管他的,那备不住跟咱们老板就是陈年的纠纷,咱就不知道了。” 犯错伙计摇头晃脑一副指点他的样子道,“反正你记住,都有背景的人杠到一起的时候通常是不会撕破脸皮的,一般会有个两边都认识能说上话儿的中间人调和一下,大事化小!” 说着,又神气地走到前面去跟客人谄媚去了,托盘伙计似懂非懂地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就是刚才那位小、夫人罢……” 他原本想说小姐,但想到刘执那个妇人打扮,就咬了嘴。 “小夫人”并不介意自己到底是小姐还是夫人,她更介意的是贾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自她回来后,贾真谈笑风生,再没过问伙计的事儿,甚至也没问她和刘夏是否认识,谈了什么,而是一边喝桂花羹一边小声跟她讨论着接下来商学院的发展问题,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一样。 贾真惯来有此性格,不会被一件事坏了心情,更不会因此坏了脑子,不愧是丞相之子,大度沉稳,遇事皆有自己的计较和考量。 刘执心里对他做事的路子是佩服的,无论外人怎么干涉,他总能提取到有用的好的那些关键点,屏蔽不好的影响,永远能看清究竟怎样做是对的,是合时宜的。 他那么聪明,博学多才,怎会想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正如刘夏所说,“贾家的公子必然是识大体的”。 相对于贾真和刘执的稳如泰山,路缘缘和郝嬷嬷可有些沉不住气了。都被人编瞎话到头上了,这俩人还有心思讨论商学院? 路缘缘是多少知道些这里头的内幕的,于是强忍着没问,寻思等回家了没人了再问刘执,郝嬷嬷可忍不住了,底下戏唱得是啥完全没记住,就慌走神儿偷瞄他俩了,终于,她放下手里的瓜子儿,“清丫头啊,才刚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那是谁啊?” 刘执笑道,“嬷嬷,是这戏楼的老板。” 郝嬷嬷:“……” 她当然知道是老板了,方才他跟楠竹打机锋的时候儿不是说了?可刘执这么回答也没什么毛病。 刘执特意没说别的,就说明真有点事儿! 郝嬷嬷便道,“这小子,一个大男人,穿的女里女气还戴朵花儿,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刘执收了些笑容,“嬷嬷,人不可貌相。” 郝嬷嬷听出刘执话里颇有些回护那“妖怪”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二人还真有点什么事儿,余情未了啥的?不禁担忧地看了一眼贾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贾真笑着接上刘执的话头,“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说李三掌柜家那小豆子罢,看起来调皮捣蛋的鬼机灵,却真是个好苗子呢!” 刘执好奇,“怎么说?” 贾真寻思了一下,笑道,“他读书不错,我觉得他不应该只学学院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太浅显了。” 路缘缘也挺喜欢小豆子,听他这么一说,想到了什么,忙问,“你的意思是?” 贾真点头,“依我看,小豆子应该参加明年的科举。” “哇!” 路缘缘低呼了一声,“小豆子那么厉害呀?” 贾真道,“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是学院的老师跟我说,他悟性高,记性好,学得很快,学完了还有余力指点别人,甚至学以致用,给别的小孩家的生意出谋划策呢,因此想跟我申请让他当个助教,帮忙辅导辅导其他同学。” 郝嬷嬷虽然因为刘夏的事有点儿闹心,但贾真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眼下也再说不得什么,只是她一心将贾真当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贾真关心的问题,便是她关心的,听他如此赞扬学生,便问道,“多大的孩子?” 这个贾真还真不知道,刘执便替他回答,语带玩笑,“才十一呢,既然如此有天赋,贾大人费心多给咱们培养培养。” 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又给郝嬷嬷的茶杯里续了水。 郝嬷嬷心里好受了些——刘执多好个孩子,根本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绣花枕头大小姐,你看她这思想、格局,跟楠竹又谈得来,情投意合的,跟那“妖老板”根本不是一路人,再说她之前一直在京城,哪会在临安有旧相识的,许是自己想多了。 便也放下沉重的心思,专心看起戏来。 戏台子上,那青衣已经伤透了心,此时连眼泪都没有了,眼看着恶霸派人押走了她的心上人,鸳鸯至此梦碎,伏在地上的青衣被几人架起,准备下台切换下一场景,这间隙,她抬起忧伤的眼睛无意间瞥了一眼楼上的宾客,突然愣了一瞬。 第一百章 戏如人生 贾真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可塑之才,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要培养小豆子的事儿,突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四处瞟了一下,便捕捉到楼下戏台上仰头发呆的丽娘。 很快,专心看戏的郝嬷嬷也发现了不对劲,“咦?这女子怎的还不下台,该换场景了。” 路缘缘闻言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对刘执打趣笑道,“哦哟,那戏子怎么净盯着贾大人看?看来贾大人果真是容貌天赐,魅力四射……这么看下去,可不得像那卫玠似的,被人看杀了!” 刘执笑了笑,也向下望去,那女子此时却已提裙起身,匆匆下场去了,只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 是丽娘么? 刘执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问贾真,“认识?” 丽娘当年是京城有名的官妓,常年游走于各大盛宴之间表演,但由于年纪的差距,加上贾真年幼时读书勤奋,并不是纨绔子弟,倒不大会知道她,除非跟随父母去参加宴会时见过,但恐怕也不会达到“认识”的程度。 不过不知怎么,刘执还是这样问了,总觉得贾真看下去的眼神中也有一丝别的意味。 见刘执这样问,贾真还没说什么,郝嬷嬷先急了,忙着替自家孩子解释道,“怎么可能!楠竹自幼家风严谨,洁身自好,绝无机会结识这种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 贾真亦摇摇头,有些纳罕,“倒是不认得,只是奇怪,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可把郝嬷嬷给吓坏了,忙塞给他一把剥好的松子堵住他的嘴,“戏子化起浓妆来都一个样儿,眼熟是正常的,青衣都是那个扮相。” 刘执倒没怀疑贾真什么,只是下意识一问,见郝嬷嬷如此紧张急切地给他“开脱”这件“完全不存在的事”,便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可不是,这些化妆技巧是真的高超,半盒粉下去,连男人都能化成女人。” 郝嬷嬷正襟危坐,点头,“是的,毕竟是唱戏,戏都是假的,和咱们平时身边的生活还是不一样的。” 路缘缘很是好奇,“知道都是假的,嬷嬷还喜欢看戏?” 郝嬷嬷点点头,指着楼下的戏台子,“看个乐呵儿,你说就这种故事情节,这种身份差距,生活中基本上也就发展到这儿了,可戏里就不一样了,俩人真心相爱的话,还能救上一救,反抗一反抗,真正的世间则只剩权衡利弊,哪有那么多痴情的人儿!” 这话不假,若是只有十二三岁,懵懂之初,路缘缘还能跳起来叉着腰反驳几句,现在她都十七了,这种事她听说的多了,除了叹息一声,只能跟着点头赞同了。 不想刘执却道,“也不是不能反抗,那些不反抗的,多半还是情不够深,二人之中,起码有一个人是这样的。” 贾真没想到看起来凡事都处理得理智清醒刘执竟是这样想的,这一面少女情怀,倒是平添了几分可爱,看向她的眼神便温柔了几分。 刘执接到他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敲锣,下半场戏正式开场。 下半场也同样精彩,演的却都是那公子为了爱人与身边人反目成仇辗转反侧的桥段了,丽娘“被人驱逐”,再未出现,只在最后谢幕前匆匆登场了一瞬,二人“时隔多年”终于因为兜兜转转的缘分又见面,抱头痛哭之际落幕,给人留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属于开放式的结局了。 看到这儿,路缘缘忍不住站起身来,唏嘘,“好惨!你看那公子都两鬓斑白了,才又遇到,造化弄人,真是悲剧!” 刘执笑道,“能再遇到说明缘分未断,虽说外人看来浪费了许多年华不值得,说不定他们很开心呢!” “唉!” 路缘缘皱着眉,还沉浸在这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结局中,完全忘了她一开始拉刘执过来的初衷,眼下刘执很淡然,她却胸口发堵了。 这到底是给谁“上一课”啊? 郝嬷嬷也泪眼婆娑的,拿帕子直揩眼角,“看戏热闹是热闹,就这点不好,有时候太入神了。” 贾真看着好整以暇的刘执,有些好奇,“清清,你怎么不哭?” 刘执反问,“你不也是。” 贾真一本正经道,“我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哦?这么说,你原本是想哭来着,只是强忍住了?” 贾真:“……” 刘执见他无语,神秘一笑,“我不哭是因为……” 贾真忙靠近些,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贾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半晌,拱手,“清清,你要是男儿,我们也能成为兄弟。” 刘执回礼,一脸认真道,“我不是男儿你也可以把我当兄弟!” 贾真:“……” 郝嬷嬷听着俩人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一会儿可别趁着上头再直接结拜了!忙打岔道,“戏完了,也饿了吧?清丫头,一会儿和缘缘直接去我们家,给你们俩煮鸡汤喝!” “太晚了,就不去府上叨扰了,您回去早点儿歇息。” 路缘缘在戏后边儿虽然看进去了,心里还惦记着戏园老板的事儿,这时候又想起来了,也寻思早点回茶楼好问问刘执到底怎么回事儿,没等刘执表态,抢着婉拒了。 刘执笑着点头,“是啊嬷嬷,您的手艺好我知道,但这么晚了还折腾您下厨,就是做小辈的不懂事了。” 郝嬷嬷听了心里熨帖得很,便也不强求,拉着两个姑娘嘱咐她们一旦茶楼不忙了,就去府上做客。 贾真玩笑道,“咱们回家是一条路,这还没走到分叉口呢,就依依不舍的,我就说当年嬷嬷见我是个男孩儿失望得很!” 郝嬷嬷爽朗笑道,“我的确是喜欢丫头蛋子,但你是我从小抱到大的,就跟自己的孩儿一样,不是丫头也宝贝!”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给刘执和清清送到了茶楼,贾真和郝嬷嬷才告辞往家去了。 夜深人静的,即便是收敛的笑声也显得格外清晰——尤其对于失眠的人来说。 李三见人近了,“呲溜”一下躲到门后去了,虚掩着,听外头的动静。 当听到贾真告辞前说“下次再一起看戏”时,李三顿时一股子委屈压都压不住地涌上心头——啥?他们竟然一起看戏去了?还看到这时候儿? 第一百零一章 硌了腰子 顿时,李三那心底里的委屈就跟新挖的水井似的,咕嘟咕嘟直往上冒泡儿——自己辛辛苦苦跑了一大天张罗事儿,就想着明天能开个好头儿……刘执可倒好,一点儿不担心,反而悠哉悠哉地跟人家看戏去了! 这么一想,不禁愈加憋闷,身心俱疲地靠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跟受了多大气似的。 只是李三这一“受打击萎靡”可不要紧——“咕咚”! 刘执和路缘缘刚要进茶楼,就听身后突然咕咚一声闷响,齐齐回身儿一瞧——只见李三后脑勺着地,正仰躺在自家茶铺的门槛上。 见两位姑娘已经发现了他,李三尴尬欲死,又不能毫无反应,只得驴唇不对马嘴地打了个招呼,“嘿嘿……回来啦?” 路缘缘见他姿势扭曲,使劲抻着脖子,以头点地,倒着讲话,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未免太过诡异,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嘴唇,退后一步,“……李三掌柜,要不您先起来说话儿呢?” 李三也觉着这么躺着不是个办法,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腰正好硌在了门槛上,一个寸劲儿有些疼麻了,因此费力爬起来的姿势不太美观。 路缘缘看他这样子,皱眉咧嘴“嘶”了一声,凑到刘执耳朵边,眼白儿一翻,“完了完了完了,李三这腰算是完了!” 刘执哭笑不得,走上前帮忙扶起李三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如此丢人的情景被看个正着,李三方才那莫名其妙井喷似的委屈霎时间转换成了满面通红的尴尬,还好此时夜色已深,看得不大明显。 “想到明天的事儿,有些睡不着……” “明天有啥事儿啊?”路缘缘一脸好奇地看着李三,问。 “就是茶铺新包装上市的事儿。” “啊?” 听他这么说,路缘缘起初还愣了一下子,随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指着李三哈哈大笑,“哈哈哈……多大个事儿啊?还睡不着了,我以为什么呢!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肚子里能不能装点大事了,太好笑了,笑死我了,哎哟……” 李三的确是很重视这次的新尝试,一时被路缘缘笑得不知所措,竟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来。 “缘缘。”刘执见状微微皱眉,唤了一声。 路缘缘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依旧捂着肚子,“我想起我家翠儿了,我娘说厨房第二天要杀羊做羊肉馅儿饺子,她馋得一宿没睡等着吃,我半夜渴醒了,她一下站起来说小姐你要喝羊汤吗?哈哈哈……” 路缘缘自顾自说着,天色太暗,也没注意到李三脸色逐渐有些难看,继续笑道,“厨房李婶说,下回你别告诉她,不然就一直惦记,这就叫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时候不早了,二位早些歇息,告辞。” “砰!” “哈哈……呃?” 路缘缘还没笑完,李三已经飞快转身回了茶铺,将门关了。 她纳闷儿地看看刘执,“……咋了?” 刘执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你说的这是一回事儿么?” 路缘缘无奈摊手,“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呀,多大个事儿值得这么惦记呀!还是个大男人,这定力也太……” 刘执摇头,“那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你觉得不重要的事,可能是别人心心念念的事。” 何况拿翠儿嘴馋憋不住的破事儿,和李三想振兴茶铺的急切心理做比对,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李三八成是一肚子热情受打击了。 听刘执这么一说,路缘缘也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心下有些后悔,扁嘴道,“那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不至于生气了罢……我又没坏心,大家也算熟了,他说我脸肥我都忍了。” 只不过越说声音越小,她也清楚,自己打心里就是有些看不上李三的,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啥也做不明白,还得刘执各种提点,根本不配和刘执站在一起,言语上便也不自觉打压了。 路缘缘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可心里总隐隐不安,就是怕刘执一时糊涂……因而话里话外“贬低”李三的同时,也带了点儿提醒、敲打她的意思。 刘执如此聪明,怎会看不出来? 路缘缘猛地觉察到,自己可能手伸得太长了,刘执最讨厌束缚,才从京城来到临安松口气的,自己作为至交好友,应该相信她、陪伴她,如今却又跟着瞎掺和什么呀?还对她交朋友的事指手画脚的,岂不是跟京里那些人一样了…… 想到这,她一惊,急于解释,“清清,我……” “我相信李三绝对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刘执突然打断路缘缘的话,提高声音道,“凡事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不觉得从一点点开始努力有什么可笑的,相反我觉得这样踏踏实实的很可敬。我是拿着家里的钱直接买下了这间旺铺,不值一提,若李三从一个小小的茶铺慢慢自己做大,才是更厉害的!” 路缘缘瞥了一眼茶铺的门,心领神会,亦大声道,“的确如此!方才是我想错了!而且翠儿是不劳而获就想着吃饺子,李三掌柜参与包饺子了,想吃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是应当的!” 门里,李三吐出一口气,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本来就是自己店里的事儿,刘执帮忙出谋划策还出工已是十分够意思,自己在这儿无病呻吟拈什么酸找什么不痛快呢?人这一生,就算再有贵人,别人再提点,主要不还是得靠自己努力么! 何况听方才的一番话,刘执竟如此信任自己的能力,自己要再不争口气站起来,真是要辜负她的一番期待和帮衬了! 而且……刘执到底是懂自己的心的。 李三心底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他一直都想振兴李家茶铺,别人或当作玩笑话,或看不起他觉着是天方夜谭。 只有刘执,没有将他的梦想当作一个笑话,反而源源不断地给他动力和灵感。 她往那儿一站,他心里就有底。 想到这儿,李三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倏”地转过身去,“坚毅到发光”的眼神把出来起夜的小豆子吓得一蹦,尿都憋回去了,“……三公子,您等到刘……呃,您这是赏完月了?” “嗯。” 李三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略显稳重地应了一声,擦身越过他,回屋睡觉去了。 小豆子回头,吃惊地看着自家掌柜挺得溜直儿的背影,纳闷儿地自言自语道:“……三公子脑子撞门槛儿上了?” “不是脑子是腰子!” 对面茶楼,路缘缘觉着自己今晚对李三说的话多少有点儿过分,内疚之余想弥补一下,就揪着刘执的袖子讲宋太医教给她的医术,“真的!我在医书上看的,要是脑子还好,腰子搞不好会绝后的!我是好心,我看你明天还是提醒他去看看大夫罢,要是怕他承受不了,可以隐晦一点!” 刘执忍无可忍地动了动嘴角:“……放手。” 第一百零二章 开门儿红 正所谓“身残志坚”,翌日一大清早儿,李三就拖着“已经硌坏了”的腰子给茶铺开板儿营业了。 将柜台反复擦得锃亮,上头摆着一溜儿昨儿包装好的茶叶礼盒——既有青蓝典雅的素色,也有红粉喜庆的亮色,可供不同的受众群体选择。 要说李三虽然经常给人一种没正事儿的感觉,却并非一无是处,先说人家这手就是真的巧。 你瞧一张包装上的画儿,经他这么一翻转一折叠,正好就把那图案都露在了恰当的地方,想表达的意蕴是一点儿也没有被折痕吃掉,有时候一些风景画中的树啊、花儿啊的枝蔓经过这巧妙的一转折,隐藏在侧边若隐若现,反而还别有一番风韵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礼盒放在一起,乍一看只觉花花绿绿的很抓眼,细一看每个折叠的方法又都不同,别出心裁,粗略一瞧起码得有个二三十种花样儿,看哪个都觉着好,给人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如此一来,别人就算是想仿他这包装的点子,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也仿不来这精致包装的技术。 李三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才刚露亮儿,此时出来的都是些逛早市儿吃茶吃早点或者准备出小摊儿的人,像茶叶铺子这种营生,这么早开门儿的他绝对是头一家! 不过不打紧,他今儿心情好,早开门儿就图个吉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万一这工夫卖出去货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李三的“诚意”感动了老天,没过多会儿,还真有闲人凑过来围观柜台上的茶叶了,一边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对礼盒指指点点,“哟,掌柜的这小盒子包得真精致!” “可不是嘛,你瞅那大红的色儿,多喜庆,好像要过年似的!” “哎王老五把你那油手拿远点儿!碰油了你买是不是?这一看就是卖给贵人们的东西,碰坏了把你家娃儿卖了都赔不起!” 李三见有人对他的茶叶礼盒感兴趣,虽说都是闲人来凑热闹的,脸上不带个真要买货的样儿,心里也很高兴,最起码人多,围过来烘托一下氛围,也带财嘛! 反正这时候也没事,于是耐心地给他们介绍起来,“这是本店推出的新业务,专门适合送礼的,几位大哥要是自己喝,咱们还是称散装的实惠些!” “知道知道,昨天大街上听人宣传了的……掌柜的,你这礼盒得卖挺贵吧?瞧着可真是挺好看的,要是能承受得起,过年高低给我岳父也搞一盒孝敬孝敬他,省得他那闺女儿整天给我拿眼色看!” 他这话一问出口,立马有人揶揄,“哎哟你可得了吧王老五!你家婆娘给你眼色看难道是因为你没孝敬好她爹?分明是你没伺候好她罢!哈哈哈……” 不待王老五跳起来反驳,有人替他说话,“那不应当,你别乱讲哟!人家老王娃儿都三个了,婆娘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都没伺候好的话,你我不用活了!” “你懂什么!说不定老王就是不想天天伺候,这才一个接一个的生,生一个得十月,哈哈哈哈……” “咦,有理哩!” 见几人插科打诨,打趣起自己来没完没了,且越说越离谱,王老五干脆一挥胳膊,把他们几个往后一扒拉,“不买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和李掌柜做生意!” “哟?还真要买是怎么地?” 李三见他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挤兑”玩笑下,绷不住面儿,竟真的作出要买的架势来,忙笑着介绍道,“其实不贵,就是多了个包装费和手工费而已,不非要那实木盒的话,普通老百姓完全买得起,而且主要还得看盒里的内容,好茶价自然就高,普通茶便宜些,包装好只是为了大家送礼方便好看,没多收多少钱的。” 王老五听他这么一解释,眼珠一转,“这么说来——到时候我就买一盒最便宜的茶叶,叫你给我打上最贵的包装就是咯?”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又七嘴八舌起来。 “老王,你好有心眼儿嘛!” “喔哟,王老五我今天才算知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我现在就告诉嫂子去,你过年想糊弄她爹!” 一个男人一边笑说一边做出拔腿要走的样子,被王老五一把揪住,“就你的屁眼子最欠!我岳丈他一个大老粗会品个屁的好茶!再说谁平时喝这东西,过年嘛,充充场,面子够用就行了呗。” “你说得有道理啊!现在送礼不就是走形式么!” 有人插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买两包送礼了,反正都是面子活儿,真诚心过日子的人都送大米白面猪头肉就完了,谁送这嘞!” “可不是,但架不住装高贵爱面子的人多啊!今儿赶上了,我就买两盒,反正茶叶也放不坏。” 众人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李三一看有门儿,在旁边陪着笑脸耐心介绍了几款物美价廉的礼盒。 一顿讨价还价过后,别说,这还没等过年过节呢,真就“提前”卖出去好几盒! 李三激动地给客人装好,热情地招呼下次再来,送神似地送走了几人。 这时,小豆子背着书兜子出来,准备去商学院上学,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感慨道,“三公子,要不说咱这行业还得不厌其烦地推销呢,说不定哪个点儿哪句话就卖出去货了。” 起早开门儿红,虽然卖的都是便宜礼盒,赚的不算多,李三心情也是大好,大方地递给小豆子几个钱,“买油饼豆浆吃去!” 小豆子摆摆手,“三公子你买来吃罢,我这就去上学了,学堂里有免费的糕点和茶水……” 见小豆子这么懂事,李三有些心酸,硬塞给他,“哪能顿顿吃那甜糕饼,也得换换口味。” “也有咸的。” 小豆子又硬推回来,“再说,对面茶楼林怡姐姐每天去学堂都会带早点,她爹看她瘦弱,给她带的多,可她胃口不大,每次都剩两个包子一块饼的,现在这么热,一天下来肯定会馊,丢了怪可惜,她都给我吃了。” 李三原先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此时一听,眼泪差点子飙出来——什么?人家孩子上学家长都给变着花样儿带好饭,他家孩子吃一顿正经饭都费劲,净吃免费的糕点,还捡人家的剩儿……难怪都十一了,长得还跟一根豆芽菜似的。 对面茶楼的小墩子才十岁,虎头虎脑的长得可壮实,一把能把小豆子举起来转圈儿,唉…… 小豆子见自家掌柜表情沉痛地发呆,纳闷儿地看他一眼,“三公子啊,三公子?” “哦!”李三回过神儿来。 “我先去上学了,辛苦你在家多挣点儿钱攒下,咱们以后好换个大的店面!” 小豆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冲他一摆手,甩着书兜子欢快地往商学院跑了,看着心情不错。 不管将来在哪里,少年人好像总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哇! 李三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知回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掌柜的。” 柜台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的客人十分有耐心地又唤了他一声。 “哎!” 李三慌忙回神——怎么回事儿,今儿老溜号呢! 那文质彬彬的书生客人笑着指着柜台上的各种包装盒,“掌柜的真是说到做到,果然新进了许多漂亮的样式,我反倒看花眼了,个个儿都喜欢,这可怎么办!” 李三定睛一看,面前站的正是之前说要买茶叶送给他老师的那位顾客,此时左右手正各自拿着一个茶叶盒子反复看着,看样子是两款都看中了,不知如何抉择。 第一百零三章 要二婚了 选不出来就都拿着呗! 李三这辈子到底是做一回生意的,看人的眼光还成,从这顾客的穿着打扮、谈吐举止,大概也看得出他不差这点银子。 便笑道,“既然喜欢您何不都拿着?两盒我给你便宜些算,就当出个货走个量。” 那书生模样的顾客听他这样说,也笑了,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掌柜的可真会做生意,我那日原本就打算买一盒普通茶叶,今日却特地来买礼盒;今日原本就打算买一个礼盒,现在却两个都想要了!” “主要是您眼光好,拿的也是我包的最精心的两盒!” 李三笑着恭维,其实乍一听客人这么说他心里还愣了一下——这辈子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会做生意,虽然这些年他都在想办法尽可能多的卖茶叶,但好像方法都不得当,有一种劲儿使错了地方的感觉。 小豆子自打上了学之后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着卖货嘴要甜,要拉回头客,要不厌其烦地介绍产品,别老出去溜达给人一种掌柜的很不靠谱、不正经做买卖的感觉,他觉着小豆子念了几天书就“以下犯上”跟个老妈子似的,都当作耳旁风。 今天因为不想砸了刘执给他出的这好点子,亦不想费了这么久的工夫却一无所获,这才忍着不耐烦放下身段儿好声好气地卖货了,果然就卖了出去! 李三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刘执这点子出得好,还是因为他待客的态度转变了……或许两者都有罢! 那书生又看了一会儿,最终摇头笑道,“罢了罢了,怪我贪心,这包得着实好看,画得也雅致……实在难以取舍,那就都给我装上罢!” “好嘞,您放心,我给您个最低价!回去送礼老师高兴了可别忘了替我宣传宣传。” 李三一边麻利地给他装好茶叶盒,一边拉家常套近关系,想着拉个回头客,“看您这身体面的打扮,是个读书人吧?” 书生笑着点头,“没错,我是临县人,虽是离得不远,却是第一回来临安,有幸被贵县官办商学院聘作了教书先生,今日正要开始首日授课……想着咱们这儿茶叶很有名,打算过几天休沐的时候拿回去给我恩师做个伴礼。” 这客人倒是一点儿防范之心都没有,一股脑全说了,反正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所谓君子坦荡荡,便是如此罢? 李三一听他是临县的,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临县多出科举人才,他是知道的,可商学院不是教做买卖么?怎么还请了这样的老师来?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个读四书五经的,而且看着岁数也不小了,肯定是没考中功名,要不然也不能屈尊来教书,请这种人能靠谱儿么? 李三一边琢磨着等晚上小豆子下学了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一边将包好的茶叶递给他。 中年书生接了,冲他温和一笑,还作了个揖,文绉绉的,“多谢,告辞。” 李三赶紧手忙脚乱地回了个礼。 送走了这位客人,李三无事,又擦了一遍柜台,旁边包子铺的胖婶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他,“三儿啊,干活呢?” “哦!” 李三受宠若惊地接过,胖婶子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孩子终于改邪归正的欣慰。 胖婶子大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还年轻,别整日出去胡混……想开了就好好干,不晚,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谢谢婶子!” 李三懵头转向地应和了她两声,看着她的背影,纳闷儿——自己以前那么不务正业啊?他啥时候胡混了!明明是出去打假做好事,顺便观摩其他店铺找启发去了好吧……呃,不过最后灵感啥的也没找到,确实有胡混的嫌疑,也不怪别人误会了。 以前李三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他——也不能说不在意吧,而是在意了也没用,毕竟谁心底里也不想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罢?因而只能自我安慰,故作一副破罐子破摔、骂骂咧咧的小流氓形象了。 他私心里是想借着“流氓”、“混混”这个名头偷偷努力,万一成了,别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臭小子有点儿能耐!万一没成,也有块遮羞布——嘿,咱就一流氓,不成事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三发现自己不再张口闭口说脏话了,也没有以前那种虚假的浮夸姿态了,什么时候起呢?可能就是和刘执一家认识交往以后罢。 他总觉得在她面前那样吊儿郎当的,显得很没有素质,因而刻意控制了下,没想到慢慢的竟也戒掉了一些恶习,变成一个“正常人”了。 街坊邻居对他的态度也逐渐有所改观。 如今胖婶子这番话,更是令李三美滋滋的,觉得和刘执差距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了,而且心里头也越来越踏实,怎么说呢,好像日子突然间有了奔头儿! 这些改变都是刘执带给他的,否则他还是桃溪街上整日游游逛逛的街溜子,还是李家外室生的那个不争气也不受宠的三公子。 路缘缘看着眼睛发直的李三,拿胳膊撞了一下刘执,脸一皱,“完了清清,李三掌柜不光是腰子,脑子好像也磕坏了!” 李三闻声转过头来,看到二人,忙打招呼,“茶楼不忙?” “时辰还早,有小桃她们张罗呢!” 刘执笑盈盈地看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礼盒,“卖得不错?” 李三迫不及待高兴地跟她分享,“这一大早就卖出去六盒呢!” 路缘缘也看到柜台上那些漂亮的茶叶礼盒了,拿起来一个左看右看,喜欢得紧,“李三,你这手真是比女人都巧,这么精细的折痕,啧啧,累死清清的笨手也折不出啊!” 她随口一打趣,李三却惊讶极了。 头回听说“万能”的刘执还有不会的东西,还被路缘缘叫作“笨手”,便不大相信地看她一眼,“不难的,有空我可以教你们。” 刘执却摇头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术业有专攻,这方面我是真的不行。” 看她一脸服了的表情,路缘缘哈哈大笑,“李三,她真的不行,你还不信!清清婚被上的鸳鸯绣得像大鹅,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李三愣了一下,“婚被?” 刘执跟他说过,自己是个寡妇,那婚被应当是以前跟“前夫”成亲时绣的了,可见,路缘缘跟她交往也有些年头了。 “可不是,我这次来之前伯母还说刘家丢不起这个人,要找个绣娘替她作弊呢!” 刘执摇头淡淡笑道,“大可不必,好坏就是一份心意。” 心里却没有笑,这桩指定的婚事,到底不是轻易能躲过的。 李三闻言则是彻底傻眼了,什么?路缘缘这话什么意思?刘执又要成亲了?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 不知这回嫁的又是何人?她家原是京城的,不会要回去嫁人吧?那茶楼怎么办?这些师傅怎么办?他……怎么办? 李三心里有一百个问题,一下子杂乱无章地冒了出来,想问,不知从何问起,况且这是女人家的私事,人家不说,他不好直接问,憋得发堵,心里更加乱成一团麻了。 这时,又有人过来买礼盒,指着那大红色的茶叶礼盒问,“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李三此时脑子乱哄哄的,想着刘执突然要“再婚”的事儿,嘴里胡说道,“一两银子,这个颜色正适合成亲用。” 那问话的妇女就啐了他一口笑骂道,“臭小子!老娘都四十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成亲?” 李三顿时回过神儿来,慌忙道歉,“抱歉,大姐长得太年轻,看差了。” 那妇女一听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叫自己大姐,很是受用,心花怒放地摸摸脸笑道,“看差倒是没有,你小子长了火眼金睛,我确实要成亲用,不过是二婚,便宜那老货了!” 被李三这两句话哄得开心,妇女连价都不还,直接就叫他给包起来了。 李三看着她红光满面的脸庞,下意识瞥了刘执一眼,怅然若失地想,二婚果然也很开心么…… 第一百零四章 李三晕倒 人家刘执比自己还小两三岁呢,都要二婚了,自己却连头婚都没有,整日浑浑噩噩,只有“头昏”。 大哥李黑茶、二哥李红茶是早就成了亲的,自己那几个侄子侄女都挺大了,连小弟李花茶才十六岁,这两年都开始有媒人上门儿给说亲了。 想到这儿,李三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像他这种“身世”,即便是在市井之中,也算是相当不体面了;他本人做生意呢,也不是很争气。 可以说是既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钱,谁会给他说亲啊? 不过好在李三本人对此也并不感兴趣,这日子不扛混,恍然间才发觉——一晃儿自己都过了最佳的成亲年纪了,若再等几年还不成亲的话,可不就成了人家嘴里的“光棍儿”了么,时间紧迫啊! 话虽如此,李三没心没肺的倒也没什么危机感,只是有些纳闷儿——咦?自己分明对男婚女嫁的不感兴趣,现在搁这儿叹什么气呢?!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感叹给吓了一跳:莫非他这是到了年纪,突然又对成亲一事感兴趣起来了? 眼见那即将二婚的妇女心满意足地捧着“喜茶盒”走远了,路缘缘才抬起手在李三眼前挥了挥,“……我说李三,你没睡醒啊?” ——今天总是神不守舍,可能的确跟昨夜休息不好有关。 李三尽力收回心思,瞥了一眼刘执,装作不经意似地道,“刘六儿,你又要成亲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一下贺礼。” 刘执抬起眼睫跟他对视一眼,还没等说话,路缘缘先听不下去了,叉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又要成亲了,你会不会说话儿啊李三!” 李三自己说完也觉着不大好听,毕竟是二婚,大多数人都是不太想大肆宣扬的,相比头婚低调多了,他倒好,直接给人家说出来了,多尴尬呀! 忙找补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看看我能有什么帮忙的……” 路缘缘一听就笑了,“算你有点儿良心!不过刘家和贾家这种身份的人家大婚,肯定是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还用得着你?别说你了,连我都插不上什么手,你就老实等着送礼吃喜酒罢!” “贾家?” 李三听她说完,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脑中也随之“轰”的一声——听路缘缘那意思,男人姓贾,还是大户人家,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只有贾真了。 再加上上次宴席他发现贾真和刘执二人原是老相识,而贾真亲昵地叫她清清,刘执也热心地给他出谋划策,二人昨夜还一起结伴看戏来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李三不是没有察觉,他从一开始看贾真就有莫名的敌意,可能来自于男人不太准的直觉,但他万没想到——二人竟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地步了?! 可话说回来,刘执毕竟是二婚了,现在又从商抛头露面的,贾真再不济,到底出身京城名门望族,他知道那些大家族里条条框框很多,不可能让贾真擅自做主婚事的,所以他心里一直还存有一丝丝希望——就算贾真真的看上了刘执也没用,以刘执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同意做妾的。 可眼下路缘缘这么说,分明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了,她说什么来着?“像刘家和贾家这种身份的人”——也就是说,刘家背景也不简单,最起码和贾真家里是门当户对的,不比贾家差! 李三上次和刘执说话,刘执是透露出一些东西的,他知道刘执的家世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但也没想到好到可以和贾家媲美,他可听民间八卦说,贾真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来的,因此他只是来临安“镀金”的…… 刚刚觉得和刘执之间的差距好像小了一些,现在忽地一下又拉开十万八千里了。 李三一时间心灰意冷。 偏偏路缘缘又接上了他方才脱口而出的疑问,“有什么可惊讶的,贾家,就是知府贾真家啊,你不知道么?” 路缘缘见李三一脸惊讶,也挺惊讶——她看得出来,刘执和他关系相处得不错的,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好友了,她还以为刘执早就告诉他了呢! 得到了路缘缘的亲口证实,刘执也没有反驳什么,李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坦然地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混乱的心绪反而突然平静了,这恐怕只能说明一件事——刘执对他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 只有他自己整天在那儿心旌荡漾,疑神疑鬼的,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儿,他早该清楚的,像刘执这样坦坦荡荡的人,是不会刻意隐瞒什么的,除非她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不值得她特地去说。 是啊,的确,刘执一直以来只是将他当成好朋友与合作伙伴罢了,而定不定亲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所以不说也很正常罢? 毕竟二人也没有机会谈及此类事,他也没问过,谁会到处跟别人宣扬自己的私事啊? 李三想着想着,觉着自己平静了,嗯,内心平静如水,二人之间的差距仿佛天堑与地沟,他不平静,还能怎么着? 看着刘执清秀的眉眼儿,习惯性挂在嘴角儿淡淡的笑,李三突然眼前有些模糊,紧接着,那眉眼淡了,笑容也不见了。 他脑子空空,浑身脱力,面条似地缓缓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意识到——他不是到了年纪突然感兴趣了,他是对刘执感兴趣了! “扑通!” “哎哟!李三你这是怎么了?” 眼见李三突然倒地,路缘缘吓了一大跳,忙一边回忆宋太医教她的医术,一边蹲下给他猛按人中,“清清,你说他是不是昨儿脑子真摔坏了,啊?连平衡都保持不了,这又一摔不更完了!” 相对于路缘缘的大惊小怪,刘执依然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淡定,她跟着蹲下去探了一下李三的呼吸,又摸了摸脉,“没事,大概是昨天白天忙了一大天,晚上休息不够,早上又没吃饭,体力不支晕倒了。” 路缘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这,就算如此,他好歹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弱女子,不至于这就倒了罢?我看看是不是贫血……” “许是还受了些精神打击。” 刘执看着李三紧闭的双眼,淡淡道。 “精神打击?一大早就卖出去这么多货,有什么受打击的,分明是……啊!” 路缘缘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是不是像范进中举似的?那可更危险了,会窒息的!清清,你赶紧掐着他嘴,我看看有没有被痰卡住!” 刘执哭笑不得,“没事,缘缘,你去喊马叔他们过来把李三抬到二楼去休息休息罢。” 路缘缘一听,确实不能在大街上躺着,要治病也得换个环境,忙点头,撒腿往茶楼跑,一边回头问,“那茶铺怎么办?” “一会儿你来盯着。” “啊?” 第一百零五章 搭进去了? 天下茶楼,二楼。 宁都根据刘执的指挥,将人从肩上卸下,放在床上。 宁都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三,又看了一眼刘执,抿唇,“这不妥吧?不如将人抬到后院我的房间去。” 这二楼的房间除了那几个包间,特地留了角落里的一间出来,平时是刘执自住的,虽说内里陈设简洁,没什么“闺房”旖旎的模样和氛围,反倒像书房,但毕竟还是姑娘家住着,所以宁都有此疑虑也正常。 他是刘执的大哥刘奉派来保护、协助刘执的,自然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方才抬人的时候,大厅已经有几桌客人,听到动静都往这边张望,这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恐怕于刘执名声有碍。 何况刘执现在对外宣称的还是“已婚”、“夫君常年在外走商”,眼下“夫君”不在家,明目张胆地弄了个脸蛋不错的男人回来,还是晕了抬回来的,不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刘执当然明白宁都的意思,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宁都,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揣测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们捂不住,即便没有李三,也有张三、陆三……” 宁都想反驳,又听刘执道,“按这个说法,与我往来的男人多了,别的不说,就单说贾真,都不知来了茶楼多少趟了,还有经常来喝茶喝到半夜的鳏夫江大哥……” 她笑吟吟地抬头看向宁都,“……还有你这个常常寸步不离替我办事的俊俏账房。” 宁都:“……” 他因为知道自己和主子刘执完全没事儿,所以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一点,但经刘执这一提醒,冷不丁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在外人看来,他可不是跟刘执走得太近了么! 正如刘执所说,要是别人想编排,怎么都能编排出来。 好在刘执现在是假身份,就是出来玩一阵子,早晚都要离开临安的,编排就编排罢,反正他们编排的是临安的“刘掌柜”,不是京城里的郡主,若听不到心不烦就算了,听到了再找人算账! 见宁都虽然不再说话了,但依旧一脸不爽,刘执反而安慰起他来,“放心,你家掌柜的为人还是不错的,人缘也好,正经人不会无缘无故说我的坏话的,若听到了反而还能帮我反驳几句呢!至于那些整日街头巷尾不正经的人——他们又不是光说我,那种人谁不说?搭理他们纯粹浪费时间。” 宁都无话可说。 “你先忙去罢。” 啊?说一千道一万,虽然有些尴尬,但宁都觉着他杵在这里还好些,他要走了就剩一男一女岂不是更…… 刘执见他犹豫,哭笑不得,“你这是保护我还是保护李三?他昏迷了,对我做不了什么,反倒我活蹦乱跳的,难道你是怕我对他……” “没有,不是!” 宁都一脸正色,转身,“我这就去请大夫。” 待宁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二人,一个昏着,一个坐着,空气突然间诡异地安静起来。 说起来,刘执好像从未和李三单独相处过,每次他们交流,都有其他人在场。 她看了一会儿李三的脸,回想起刚见他第一面时,李三正和小豆子跟一个骗子在大街上周旋,她当时就想,这人倒是有几分正义感的,就是嘴太贫了,看着很欠儿,但不知怎么,他会给她一种自由自在放肆活着的感觉。 而认识的久了,她渐渐发现李三也并不自由,跟她一样被许多东西所束缚,也许这世上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但总有那么一两件,会一直拉扯着你,就算努力地翻越过去了,恐怕也还会有新的出现。 人生向来如此,所以刘执倒也没有气馁,反正总要活在这世上的,就连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也有被囚禁在笼中的危险,因此多思多虑无益,不必庸人自扰,一直向前看就是了。 自由和不自由都是相对的,只要心里想,大多数人都可以获得相对的自由,而绝对的自由,这世上是不存在的,若真有,也只能是心灵上的,那也是相当高的层次了,万物相生相克,矛盾而生,如果想太多了,就容易钻牛角尖儿。 刘执猛地回过神儿来——她这是神游到哪儿去了?哦对!说回正题,李三跟她一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但是他亦跟她一样,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也是“同类人”,她既然看出来了,所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想帮他一把。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三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从她每次跟贾真会面后他的阴阳怪气起?是从他被兄弟欺负她的挺身而出起?是从她告知“秘密”让他目瞪口呆起?还是从他赚到钱第一个跟她分享的美好时光起?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在彼此往来的日子里,潜移默化的,有什么不同了。 刘执想起方才李三在昏倒前看她的眼神里,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乎很痛苦。 她竟感知到了! 刘执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虽然平日里为人处事彬彬有礼,看似容易亲近,却又流露出一种淡漠而又客气的疏离,令许多追逐者望而生畏,但她到底从小众星捧月,自然感知得到别人对她的“好感”。 可此刻令她惊讶的却是——她感知到了李三对她的不一样,而她心底深处竟也泛起一丝躁动不安。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不,不能说是罕见,简直是头一次见! 其实上次李三不明所以地突然凑过来时,她慌乱地转过身去就难得失了仪态,现在更是有一种莫名地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胸腔呼之欲出,捂也捂不住了。 刘执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双目紧闭的李三——难道让路缘缘给说中了,她对李三有意思?! 不!不对,不可能! 她原本只是以李三为借口出来体验生活的,后来见到了真人,对李三的性格和生活都产生了兴趣,而李三就像她的观察实践对象一样,可谁知后来看着看着,二人变成了朋友,而她更是不知不觉地掺和进了他的人生……现在,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搭进去了! 他们可是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刘执不可置信,捂着嘴的右手缓缓滑下,却停在半路,鬼使神差地朝李三的脸上摸去——想干嘛就干嘛,她一向都是思想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王者,知行合一。 触手光滑细腻,比有些女子还弹嫩,无端让她想起了早上吃的水煮蛋,光溜溜的,壳一敲就整个剥下来了。 她又想隔壁卖包子的胖婶子经常说的话,“李三哪,这小子生了个女相,我看早晚是有福的!” 刘执一边想事,手也没拿下来,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因为手感不错,她甚至想再继续摸摸——咳,方才我们也说过了,刘执着实是实践上的王者,凡事身体力行。 于是她真的继续摸了……手指从脸颊滑到鼻梁,接着往上是眉毛、额头,再从太阳穴转到脸颊,移到唇瓣——李三的嘴唇软乎乎的,倒并不像平日里叉腰气人时那么硬。 一会儿工夫摸完了脸,刘执的手却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向下滑,摸到了李三的脖颈——他脖子上的皮肤也很白嫩光滑,这再一次印证了他绝对是长得像他娘,因为李三的爹李茶德她是见过的,还喝过他的茶,与他交谈过,李茶德看起来是个很粗糙英气的男人,也不白。 停留在脖颈处时间略久了些,手心便有些发热,刘执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么?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趁人昏迷,猥亵良家妇男?! 偏偏这时,李三皱着眉哼哼了一声,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吓得刘执慌忙缩回手,跟贼似的,惊魂未定之间,李三的呼吸又变得平缓了。 “李三?” 刘执试探着唤了一声,床上的人没反应,回答她的只有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 刘执拍拍胸口,有些后怕。 这时,宁都领了大夫敲门进来了,刘执松了口气,忙让出自己的位置。 老大夫上前给他摸脉,如此这般地检查了一番,一脸沉思过后摸摸白胡子,诊断说是没啥大碍,系劳累过度,营养不良所致,平时须得吃些好的多补补身子,又挥笔开了个补药方子,走了。 宁都准备出去送送老大夫顺便把药抓了,被刘执一把拦住,“我去,顺便看看缘缘那边怎么样了,你就在这守着李掌柜罢……对了,再让后厨给他炖只鸡。” 宁都有些纳闷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见刘执跟兔子似的一蹿,跳起来就走了。 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宁都摸了摸下巴,又回头看了眼李三,素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对面茶铺。 路缘缘卖货卖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这个大哥您真有眼光,那个大姐审美忒高端的,一张小嘴甜的不行,给客人们哄得乐乐呵呵,眼见柜台上的礼盒比方才又少了不少。 刘执心里笑道,缘缘真可以呀!这张跟她娘一样喋喋不休的嘴可算派上用场了! 送走了一个大娘,路缘缘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把手往柜台上一拍,又冲刘执努努嘴,得意一笑,“刘掌柜,您说怎么样?哎,敢情儿原来我才是天选的经商奇才呀!” 刘执被她逗笑了,瞥她一眼,“有意思?” “嘿,何止有意思!那是太有意思了!这才是生活啊!整天早上起来了就梳妆打扮,逛园子、揣着八百个心眼子跟不喜欢的人聚餐客套,那叫什么生活啊?简直是一坨狗屎!” “咦?” 刘执惊讶于路缘缘来了她这儿没多久,竟然还学会了脏话,突然爆起粗口来,这要是让她娘知道了,非的上门兴师问罪不可。 “嘻嘻,清清你放心,跟你一样,回家我就自动变回优雅的大小姐了……” 路缘缘看出她表情的深意,解释道,“方才跟几个小混账学的!他们也不买货,还想调戏我,让我给打骂跑了!” 没想到这会儿的工夫就出了幺蛾子,刘执忙紧张地上下检查她,“没事吧?” “嗐,没事儿,几个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的走了,有事儿我就大喊大叫了,这么近,宁都他们又不聋。” 刘执点点头,突然想起宁独和宁笃来,二人随行来临安,名义上是大哥派来保护缘缘的,可除了刚见面时显得很“恪尽职守”外,最近都几乎见不到他们影子,也不知道在后院干什么。 二人与宁都是亲兄弟,按理说兄弟齐心,可能都是冷面的缘故,感觉并不大亲近,刘执总觉得,宁都与他们俩哪里是不同的。 而且每次有要事需要办的时候,大哥也总是喜欢将宁都带在身边辅助,若不是自己要出来开店家里不放心,此次大哥公出,应当也是宁都随从左右罢? 想到这儿,刘执有些自责,若不是因为她的“任性”,宁都还能给大哥帮帮忙——因为刘奉这次外出“办事”,日子着实是有些久了,再加上缘缘这次来所说的一些关于崔家的“传言”,她不免担心,二叔是不是有意派大哥去的? 依着刘奉的性子,若办完事回了京,这会儿早该来临安看看她的生意如何了,眼下却是毫无消息,不过宁家三兄弟是跟了大哥多年的,倒是不见有什么紧张和异样,难道只是她想多了么? 刘执左想右想,原本就隐隐不安的心情愈来愈强烈,等李三这边忙完了,得赶紧派人回京传传讯,怎么最近连半月三封信起步的娘也不给来信催她“报完恩”赶紧回家去了? 路缘缘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还以为李三这是摊上啥大病了,忙问道,“清清,李三怎么样了?我刚才看见宁都领大夫上去了。” 刘执收回心思,抿唇,“缘缘,我跟你说件事。” 路缘缘见她突然一脸正色,表情沉痛,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面色也跟着沉重起来,“啥事?莫非李三他……不行了?” “不是。” 刘执摇摇头,有些无奈道,“……我把李三给摸了。” “啊?!” 第一百零七章 闺蜜解惑 路缘缘好像遭了雷劈,眼睛瞪得溜圆,嘴张成一个“o”字型,一个鸡蛋塞不进,半个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啥?你把李三给……摸了?” “嘘!” 路缘缘慌忙捂嘴左右谨慎地看了看,凑近些,语带八卦道,“除了摸,你还对他做了别的什么没有?” 刘执不禁对她十分无语,“你想什么呢!” 路缘缘笑得眼睛眯眯着,“喂,清清,我说真的,这男人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都是人,你摸摸你自己不就不知道了。” 路缘缘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拉着她不依不饶地打听,“那怎么能一样呢!男女有别,摸起来肯定不一样!你快和我说说,别不好意思,跟我你还藏着掖着干嘛啦!” 刘执无奈,“真的在触感上没什么区别啊……只是心情不大一样罢了。” “没区别啊?” 路缘缘乍一听她这么说有些失望,又听到后一句,忙问,“心情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肯定不一样么,你想啊,你摸到小墩子、小桃、宁独、我大哥……那感觉绝对不同,而不同的感觉则多半是源于你日常和他们交往后在心理上产生的不同认知。” “那倒是,小墩子是小孩子嘛,又胖乎,摸起来软叽叽的,我掐他脸蛋是大人逗小孩,小桃跟咱们一样的姑娘,就是像同龄好友一样呀……” 路缘缘扳着手指头指天发誓,着重强调道,“不过宁独我可没摸过啊!没事儿摸你大哥侍卫干嘛,我是疯了么!” “至于你大哥……” 路缘缘吐了下舌头,“我可不敢摸!” 刘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怕我大哥赖上你啊?” “明知故问!”路缘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清清我跟你说,你现在危险了!” “危险?” “就是危险!”路缘缘信誓旦旦道,“你摸了李三,说明你对他有男女之间的欲望!” “呃……” “别跟我说你也摸过小豆子小墩子什么的,那能一样么?” 路缘缘伸出食指点住她的额头,“李三是个大男人!” “这倒是,确实不一样。” 刘执点头承认,“是突然间的动心起念,就……一瞬间非常好奇。”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路缘缘有些痛心疾首,“我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清清,你跟李三,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嘛,门不当户不对,这也相差太悬殊了,全天下除了我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同意你俩的事儿了!” 刘执被她说懵了,“……我俩什么事儿啊?” “你要为爱下嫁的事儿呗!” 刘执:“……” 怎么,事情突然发展得这么快么?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下嫁”李三了?不过是对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些疑惑,刚刚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想逐步验证一下而已,这就给安排好悲惨结局了? “那个……缘缘啊,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罢?我没想过要嫁给李三啊,你在想什么……” “啊?” 路缘缘一听,跳了起来,“什么?你摸完了他就不要了,清清,你、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哪!” 刘执:“……” 她就摸了两把脸和脖子,是把李三摸埋汰了还是咋的? “照你这么说,我和贾真还亲过。” 当然了,那是一次倒霉的意外,但毕竟也是“肌肤之亲”了。 “啊???” 路缘缘彻底惊呆,缓了一下,将刘执往柜台里拽拽,避开人,“清清,我娘常说,男人老婆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儿,麻烦着呢!想来女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虽说你二叔宠爱你,像你堂姐似的纳点儿面首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以后他们争风吃醋起来,最后作的还是你!” 这想象力令刘执哭笑不得,“缘缘,没事儿少看点话本子少听点说书……” 路缘缘不理会她的建议,“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吧?要我说,你之前跟贾真都亲上了,他肯定知道,你摸李三,他却昏着不知道,而且你跟贾真本身有婚约,他脾气虽好,却身份高贵,肯定忍不了你还有别人,我看你只能舍弃掉李三了,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千万不要再和别人说啦!” 看路缘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分析着利弊,刘执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她是想跟好友分享一下当时的感受,让她给分析下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心情的,谁知路缘缘直接一下子分析到一妻多夫了,是不是跳过了她想讨论的部分,整的太远了点儿? 正想再强调一下她的主旨,路缘缘拍了拍她的肩膀,唉了一声,“清清,我知道你喜欢李三,要不你能那么帮衬他么?要不你能叫小桃给他做衣服送饭么?要不你能劝小豆子去商学院好有个后路么?要不你……” 见刘执有些怔忡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疑惑突然间被解开了似的,路缘缘被她盯得停顿了一下,眼一闭,“要不你能摸他么!” 刘执恍然大悟,“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路缘缘拿起抹布抹着柜台,“但你只能把心思停在这儿了,要不然以后这份感情遇到百般阻挠,有你伤心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看的戏啦?” “记得,最后他们终究在一起了。” “什么啦!”路缘缘气得将抹布一丢,“是各种阴差阳错加上全世界都不同意,俩人都七老八十了快入土了才在一起的!” “那不也是在一起了么……” “我跟你说,清清,你听我一句劝,趁感情还没深入积累,趁早放下,我这情况跟你不同,小时候你大哥经常去我家找我大哥学习讨论,我们早就认得,有这多年的感情基础和对对方人品性格的了解,所以抽不出去了,你这才刚来临安几个月……” “你放心。” 刘执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自若的表情,“我有数。” 路缘缘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咯噔,“你不会是想利用李三跟丞相府退婚罢?你可千万不能做这种傻事,不仅对你声誉不好,还会牵连家人,再说,现在谁也不摸不透你二叔到底什么意思,你若擅自……” 刘执轻声打断她,淡淡道,“我知道二叔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八章 皇上的人 “你知道?” 路缘缘不可置信地看了刘执一眼,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电光火石间,突然叫她想起一个人来。 “清清,我一直忘了问你,我们之前在戏园子里碰到的那个花枝招展的男老板……你以前就认识?” 刘执不想对路缘缘说谎,但她答应过刘夏的,要为他保密——他并不喜欢自己这莫名其妙、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很尴尬的出身。 关于刘夏身世的秘密,就算是上一辈的人,都知之者甚少,何况她们这些晚辈,尤其刘夏和丽娘现在都已经是“死了”的人,早被别人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她若再提起旧事,恐怕只会徒增烦恼。 刘执便实话实说道,“缘缘,我们确实是认得的,但具体是怎么认得,又是什么关系,这其间牵扯太多,我曾答应过别人,因此不能立马告诉你,也许以后某天时机到了……” 路缘缘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她接着说下去,拍着她肩膀笑,“我懂,君子一诺重如泰山,我怎能因为心里好奇就让你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你要真是像你堂姐那种大嘴巴的长舌妇,我也不能跟你玩儿啊!” 刘执感激地看她一眼——果然是没交错人,这辈子有个知己着实难得,同时也提醒得意忘形的路缘缘,“别乱说话。” “怕什么?” 路缘缘扬着头道,“我就背后说她怎么了?长得又老人又刻薄,控制欲还贼强,嘁!她背后都不知道跟人说我像胖头鱼说多少次了,当我傻子呢?懒得跟她计较罢了!就她这样儿的,不怪当年指婚贾丞相装聋作哑。其实是看不上她,就算贾丞相迫于你二叔的压力同意了,贾真现在也得悔婚,谁受得了这样的媳妇儿啊?” 刘执见她越说越离谱,把她大堂姐贬低成那个样子,算是把心里积压的怨气撒出来了,笑着道,“也对,是她自己审美不行,你这脸蛋圆圆的多有福气,她是自己天生长得干瘪显老,嫉妒你白嫩丰润罢了。” 路缘缘一听美滋滋,笑嘻嘻地抱住她,“还是你向着我!” 倒也不是刘执嘴厉,故意编排她那堂姐,毕竟两家是亲戚,关系近,但凡她大堂姐正常点儿,刘执也不至于如此说,实在是她那个人的为人……都不知从何说起好。 总之这位堂姐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仅惯在背后拉长舌打压她看不上的人,很多时候还涉及到众人避讳的政治话题,“说起我这堂妹厉害,我看我那堂兄世子刘奉更厉害哟,我那几个亲弟弟却不争气,也不知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每有大事,父皇总是派堂兄出马,每回办得妥妥帖帖,父皇时常感叹,我若有这样能干的儿子……” “要说我堂兄如此能干,也是我那王爷伯父教诲得好,有一次我对父皇说,父皇既然这么喜爱堂兄,何不将他过继到宫里算了,你们猜父皇怎么说——” 长公主故意拖长音调,四处瞥了一圈,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应声,皇家这种话题最敏感,搞什么过继不过继?长公主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谁敢出头啊? 长公主满意且得意地笑道,“父皇点着我的头说啊,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单纯,优秀的人才那么多,都要拉进宫么?何况朕的儿子已经这么多了,虽然没有你堂兄优秀……但真要过继,到时候立谁做太子,又要多一重头痛啦!哈哈哈……” “是啊是啊……圣上英明,再说皇子们自然都是优秀的,长公主何必自谦。”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笑嘻嘻打哈哈捧臭脚。 这么明显的捧杀和敲打,没有人听不出来,刘执甚至觉着她这么明显地说出来针对她家,显得有些愚蠢了。 因而淡淡笑道,“堂姐,你也不要为了他们男人的事着急上火了,二叔还年轻,若觉得堂弟们不够优秀,再给你生几个就是了,后宫那么多美丽聪慧的娘娘嫔妃,还有几位至今无所出,如不生下儿子遗传下来,实在浪费她们的才貌,有些可惜了。” 其他人听着这话不对劲儿,说笑都停了,再看长公主,果然陡然色变——刘执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好似不咸不淡地附和她,却正正好好戳中她的心窝子。 她口中那几个“不够优秀”的弟弟,都是她的一母同胞,她母亲是皇后,严厉控制着后宫的子息,就是不想让别人“抢”了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刘执这么说话,一是不像他人那样恭维她故意而为之的“自谦”,反而顺着她的话,承认了她那几个弟弟确实不行;二是一脸天真,装无辜地“好心”给她出主意,其实暗讽她母系这边的基因不行。 长公主没想到她竟敢针尖对麦芒当面回怼,便勉强冷笑两声,“堂妹啊,生不生那是长辈的事,是后宫的事,你如此说,是不是有些越矩了?别人听了容易误会,还以为是王爷没教诲好儿女,我提醒你,是为着你好。” 这会儿也不称“伯父”了。 刘执心里亦冷笑两声,面上露出一脸惊讶无辜与害怕后悔,“不是堂姐先提起的么?政治和后宫,本不是我等女眷该议论的事,我是见堂姐忧愁,心里一时着急,乱出主意罢了,是我的错!不过堂姐的话倒提醒了我,多谢堂姐关心,只是我爹是个闲散王爷,并不怕别人说什么,主要是堂姐,以后万万不要说了才是,否则别人背后议论二叔纵容女眷妄论国事,影响到他的威严,可就糟了!” 四周鸦雀无声,长公主嘴唇抿得死紧,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堂妹,受教了。” “不敢不敢,这菜都快凉了,大家赶快吃罢!别浪费了好光景。” 往日种种,犹在眼前,大堂姐特地给刘执家“打造”了一个很不讨喜的人设,自那以后,刘执其实对宫中的那家亲戚便十分失望,更不愿意参加各种宴会了,即便参加,也都是面色淡淡地不大吭声。 尤其在她和贾真订亲之后,大堂姐更是阴阳怪气,有时候刘执甚至阴谋论地想,她这些舆论的引导,会不会是二叔的授意?毕竟她说七说八,对她并无好处,而且对于朝堂之事,大多数女眷虽然心里有数,却是不会喜欢无端去讨论这些事情的,就怕引祸上身,若总是提起,必有目的。 其实以刘执的智商和口才,想反驳长公主易如反掌,但她屡屡想起小时候二叔曾背着她去山间采花,得了皇爷爷的赏赐第一个给她送一份的那些光景,突然之间就泄了气,觉得这样的斗嘴索然无味,毫无意义,浪费人生。 罢了,索性当个缩头乌龟罢了,争赢了嘴上,又有何用呢?即便长公主不跟女眷们说,若二叔真想,在朝中营造舆论不也容易得很么? 若不争辩,仿佛不占理承认了似的,若争辩,又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其实她们家这种尴尬的身份,无论怎样,信与不信,都是别人的事,与刘执家怎么辩驳并无太大关系。 刘执就不信了,她家什么也没做,二叔还能“莫须有”不成,不,当然没到那个地步,二叔只是掌权后疑心变重,并不会糊涂到冤枉好人,这也是帝王之家的人之常情。 因而爹和大哥干脆装死摆烂不理会算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过对于刘执来说,既然长公主都做得出来当面打脸的事,她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为何还要继续强颜欢笑地赴宴,跟她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呢?实在太累。 她爹都摆烂了,她更懒得周旋。 这些路缘缘也看得清楚,见刘执若有所思,似乎又想起了不大好的事情,忙安慰好友道,“你那大堂姐确实不咋地,我看她是论智慧论样貌都不及咱俩,所以才故意整咱们,啧啧,可惜贬低别人并不能抬高自己,我看她嫉妒心这么强啊,早晚得气死,因为比她聪明漂亮的人实在是太多啦!” 刘执笑了笑,“……备不住。” “就是嘛,所以啦,我这智商可不是你那愚钝却自以为聪明的大堂姐,你就算不告诉我戏园老板是谁,我也能猜到!” 路缘缘说着,神秘地看她一眼,凑过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他是皇上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 揣测圣意 刘执心下一动,并不说话,只拿眼睛看她,耐心等待下文。 路缘缘自信地摇头晃脑,“别忘了,这戏园子可是你二叔当年为了讨心头宠——熹妃的欢心建的,是皇家的产业,怎么可能派外人来接管?” 刘执提醒她道,“熹妃娘娘早已被打入冷宫了。” “那又怎样?你二叔只是厌恶警惕她的家人,并不是讨厌她,我看哪,早晚还会把她接回宫去的。” 众所周知,熹妃父亲近些年已渐渐年迈,“势力”再大,膝下无子,又能如何?连小女儿被打入冷宫,都束手无策,无法拯救。 这倒也不难推理,二叔当年到底太过谨小慎微又听信其他人的枕边风了,刘执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二叔去接她,熹妃也不会再回去了。失望攒够了,是会离开的。” “咦?”路缘缘有些不理解,“连我都看得出,熹妃是真心实意,眼里只有你二叔,在乌七八糟的后宫里,真是很难得了。” 要是皇上松口,她重新得宠,娘家面子也挽回了,应当不会不愿意罢? 刘执摇摇头,“正因如此,才更加不会原谅他的辜负。” 路缘缘略一思索,换位思考,也明白了,只能在心里感叹熹妃像这样个性鲜明的女子,真的不适合入宫,难怪她父亲当年左挡右拦,可怜天下父母心。 叹归叹,路缘缘还是说出自己的见解,“话虽如此,就算熹妃伤心不愿意了,你二叔难道不会强来么?很多男人死不认错,还想女人妥协,是有一股子不要脸的贱脾性在身上的,我看你二叔就是这种男人!” “你倒是真敢说。”刘执笑着点一下她的鼻尖儿,“完全不拿我当外人,屡次口出狂言,小心给家里招惹是非。” “怕什么?你又不是别人。” 路缘缘撇撇嘴,“我猜——你二叔八成是想破坏你和贾真的这桩婚事,好给贾家一个教训,毕竟当时贾丞相有点儿下他的脸了,虽说后来强行挽尊褶过去了,心里到底不痛快!” 刘执不置可否,手里摆弄着一个小茶叶盒。 “这样给贾真泼脏水打压,既能教训贾家,即便退婚,也能全了你家的脸面……不过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他这么做,是不是太儿戏了?贾真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子,培养的如此优秀,以后肯定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的。难道,你二叔有其他备用人选了?” 看她百思不得其解,刘执这才笑道,“怎么会舍得,贾真可是二叔着力培养的人才,就等着收获最终果实呢!” 是啊,皇上这些年大力培养贾真,目的就是想把女儿嫁给他,让他彻底成为“自己人”,奈何他爹不明事理,横插一杠子,眼看着要收获的果实被别人给摘了,而且摘的人还是他向来有些忌讳的大哥家,能不闹心么! 可——既舍不得,又打压他,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路缘缘有些不确定了,笑嘻嘻地贴到刘执跟前儿,“清清,你不说你知道你二叔怎么打算的嘛?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该说不说,别管现在如何,叔侄二人幼时感情不错,刘执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她二叔。 刘执笑道,“下二叔脸的是贾丞相,可并不是贾真。” 路缘缘一听就懂,猛地一拍大腿,“你是说,如果当时宴会贾真本人在场,未必和他父亲做一样的选择?” 也是啊,毕竟娶了长公主,对他的仕途会更加有利!至于什么才貌、夫妻感情,差不多就行了,有野心“干大事”的男人可不会在乎这些“鸡毛蒜皮”。 不是路缘缘非要将男人揣测的很不堪,她爹她哥也是这样的男人,好像娶什么样性情的妻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互助互利。 其实不光这些男人,在京城里参加宴会的很多世家小姐也是如此,放在首位的并非个人感情,那些以个人感情为优先考虑项的,结果并不是太好,反而是那些为了家族、地位等现实原因在一起的,有着利益牵扯,即便日常相处相敬如冰,倒是怎么也分不开的。 ——可这并不能证明这就是对的、适合的选择。 路缘缘这样想,刘执也这样觉得,观念出奇一致,否则二人也不会成为至交好友了。 “你是说你二叔在敲打试探贾真么?”路缘缘皱眉猜测着,“可就算贾真埋怨他爹多事,知道开罪了皇上,现在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呀!” 可这婚又是必须要退的,冥冥之中,路缘缘有种强烈的直觉——堂兄是大将军的她要是嫁到刘执家,刘家再招了文臣之首贾相之子为婿,皇上还坐得住龙椅? 只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两大家族退婚总是不体面的,总得有一家人背锅,既然皇上不愿放过贾真这乘龙快婿,那背锅的就得是刘执家,可刘执她二叔就算对她和大哥心存疑虑,不至于把刘执也搭上罢?那可是他最喜爱的小侄女! 路缘缘想到这儿,眉头皱得更紧,“虎父无犬子,贾丞相如此刚正执言,我看贾真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缘缘,我原本厌恶盲婚哑嫁,一度想不顾一切地退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又终是因为怕连累家人而暂时妥协了。见到贾真本人之后,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我不能任性行事让家里和贾府同时卷入风波,但我又怕耽误他。” 刘执陈述事实的语调很平淡,路缘缘却越听越心凉。 “可越往后我越明白,事情的走向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二叔想要事情怎样发展,它就会怎样发展,我们并不能提前反抗什么。” 提前?路缘缘听出她话中的缝儿来,“你的意思是——” 刘执抬眼与她对视,“无论我们俩提前做什么,退婚与不退婚,都等于向所有人表明了我们的态度,而这态度无论怎么样,结果都可以是不对的。” 是啊,她要退婚,可以是深明大义,也可以是藐视圣旨;她不退婚,可以是乖顺懂事,也可以是另有图谋。 他要退婚,就得给王府泼脏水;他不退婚,就有人给他泼脏水。 路缘缘全明白了,微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刘执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不想直视的,全摆在眼前了,避无可避,她与她最亲密无间的二叔,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么? “所以我不能赌。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只能见招拆招,不让事情坏在我身上。” 刘执说完,终于将手中把玩的茶叶盒放下,“贾真也一样。” 第一百一十章 山雨欲来 路缘缘知道,刘执断不会无端从不好的角度去揣测任何人,何况是她十分信任的二叔,她定是有理有据,或是听到了什么可靠的风声,再结合现实情况推算的。 那戏园子的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皇上这样试探贾真,后续又是有什么打算呢? 刘执却不想再说这些费心伤神的事了,转而道,“我大哥好久没来临安了。” 路缘缘闻言愣了一下,“可不是!” 之前刘奉没有公事在身的时候,三天两头儿地往临安跑,倒不是刘奉拿刘执当小孩,他是知道妹妹从小是个独立的、有主意的,主要是老娘,怎么说也放心不下小女儿,总催他来关照一下。 路缘缘还寻思着等他再过来时几人借机一起聚一聚呢,自从她哥出去游学后,刘奉也不怎么来家里了,二人不好私下见面,刘执又出来做生意,她也不好总往刘家跑。 所以这次路缘缘跟她娘请示想来临安住一段,一是奔着好友刘执,二也是想多些机会见见刘奉,可这一晃儿她都来挺长时间了,却一直没见刘奉影子,因为这些天日子又忙又欢乐,过得着实充实,竟也忘了这事儿了。 此时刘执一提起,她方才想起来,刘奉出去办崔簇的案子,这么久还没回来?再想起之前的那些小道传言,不禁担忧地看向刘执。 刘执接住她的目光,面色淡淡道,“二叔若想从我身上做文章,我不怨他,他身处高位,有他的难处,我嫁不嫁人都无所谓……但他要是故意作弄我大哥,给我爹娘乱扣帽子,那可万万不行。” 她语气平淡,却很坚定。 刘执的意思,路缘缘听明白了,皇上想培养他的势力,多拉拢自己人,可以理解,但要是拉拢自己人的同时还要踩踏其他人,与长公主自己长得不行就诋毁别人脸圆有什么分别呢? 路缘缘也认为这是一种卑鄙的行径,你自己强大了,别人自然追随你,打压其他人缘儿好的人,算什么本事! 况且这根本就是莫须有,完全是刘执她二叔自己多疑脑补的,刘执家绝对没有反心,连她一个外人都相信的事,他身为亲兄弟却不愿意相信。 这也是自古以来,多少皇家的悲哀罢! 路缘缘叹了口气,突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压在心头,“清清,我来帮你看店,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刘执却抿唇道,“没事,我去楼上看看李三醒了没有。” 路缘缘一听这话急了,一把拽住她袖子,“都这时候了,你还看什么李三哪!” 刘执没解释也没挣脱,只是抬头看向卧房朝街的窗户,宁都也正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 二人一对视,路缘缘突然明白了什么,松开手,压低声音道,“宁都可信么?” 说起宁家这三兄弟,那都是当年宫里赐下来的二代精英护卫,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刘奉了。 宁都年纪稍微大些,比两个弟弟更早到王府,很快就成了刘奉的“臂膀”,深受刘奉重用。 这三兄弟都常年冷着一张脸,跟煞星似的,路缘缘起初很纳闷儿,还偷偷问过刘执,“……规定护卫不能笑啊?” 刘执也半开玩笑地回答她,“嗯,八成是,一笑功力会减弱!” 这么明显的事,家里有在朝廷的人,谁不明白?路缘缘也很明白,这三兄弟与其说是来帮刘奉办事保护他的,不如说是来监视他的。 眼下刘执却分明是想跟宁都商量此事,真的可以么?搞不好就是人家故意做下的局,宁都就是“同党”! 但刘执亦不会鲁莽行事,路缘缘想到了什么,追问一句,“你大哥相信他?” 刘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最终赌的都是‘信任’二字。” 路缘缘无话可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转身,朝自家茶楼走去。 楼上,喝了药的李三早已悠悠醒来,正捂着发胀的脑袋,眼神也有些呆滞,人看着还不大清楚的样子,懵懵傻傻的。 宁都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李掌柜,方才我与你说的这些话,还请不要告诉我家小姐。” 李三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有些疑惑——不过是方才他醒来,屋里就他们二人,两人尬聊,探讨了一件对他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比较遥远的事件而已,勉强算是妄论政治罢,又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假设,怎么还不能说了…… 话说回来,谁能把自己和别人闲聊的内容到处跟别人再讲一遍啊?那不是闲的!李三可没这个闲心,只是宁都这么一强调,反有些刻意了,倒让他心里头犯寻思。 这时,刘执敲门进来。 李三思路被打断,应声抬头,一见是她忙要下床,刘执赶紧快他几步走到床边,将他按住,“你今天就好好休息罢,缘缘替你看着店呢,她能说会道,货卖得比你还好,这会儿工夫都出一多半货了。” 李三一听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随即又有些自惭形秽,“……这买卖让我做的,我算发现了,是个人都比我卖得强,唉!” 刘执刚想安慰他两句,宁都抱着肩膀走过来,“李掌柜不必自恼,人必有长处,你的长处不在此罢了。” 刘执一闭眼——不愧是直男宁都,别看平时他不爱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气个四脚朝天,难怪小桃每次跟他说完话总噘个嘴回来,这哪儿是安慰啊?分明是再插一刀。 果然,李三一听更哭丧个脸了——他家本就是世代做买卖的商人,他长处还不在此……那在哪儿啊? 刘执忙起身转移话题道,“宁都,我正好有事找你,咱们出去说,让李掌柜自己在这儿好好休息罢!” “哎——”李三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辞,刘执已经开门出去了,可谓来去匆匆,宁都也跟影子似的“唰”地跟上,眨眼间,屋里又剩他一人儿了。 李三愣了一下,跟做梦似的,疑惑地喃喃道,“……这速度,是账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怀疑?信任? 宁都的速度当然不仅仅体现在算账上,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说到底可能是因为大哥刘奉也是这样的人,时间久了,底下人自然也是这个行事风格。别看刘奉平时总是说话慢吞吞,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做起事来却又是另一副形象了,简而言之就是俩字儿——靠谱。 宁都跟他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直至现在,每天在一起,有样学样,刘奉做什么宁都一样做,比起他和宁独宁笃一样都天生不怎么爱说话,单从后天性格和行事方面看,刘奉反倒像是他的亲兄弟。 因而还没等刘执开口,宁都就先猜中了她的意图,“小姐,你无须担忧世子的事,在来临安之前世子就特意嘱托我一定要随时伴你左右保护你,你就安心做生意好了,过阵子世子忙完了就会来看你。” 刘执见他神色如常,十分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显然是知道刘奉干什么去了,也知道她担心的点在哪里。 这话在旁人看来可能像是安慰之言,但刘执凡事自有决断,从来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便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首先,这代表着大哥信任宁都,才会将这些事告诉他,大哥的识人眼光,她自然信得过。其次,宁都表情淡然,语气坚定说大哥过一阵子会来,说明此事定是已有解决办法,无须她再操心。 不过,到底只是她的推测,她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淡然如水地面对,尤其涉及到至亲,因此,她还是多说了一句,“我这边没什么事,不如你去大哥那里看……” 话未说完,宁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直言道,“小姐,我不能去。我是世子的护卫,并不是你的护卫,他叫我去我就去,他叫我在这儿待着我就待着。” 对面是个姑娘,又是刘奉妹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冷漠逾矩了,宁都又补充了一句,“……世子自有打算,也是为了我好。” 刘执立马捕捉到了他这句话的深意,忙趁机追问道,“你不行,那不如让宁独和宁笃回去看看呢?” 宁都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更不行。” 说完转身,“我去吩咐厨房给李掌柜炖鸡了,小姐招呼自己朋友罢。” 刘执看着他利索下楼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方才提高声音,笑道,“人都走半天了,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隔壁包间扭扭捏捏地走出个人来,正是路缘缘。 “清清,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家的秘密啊,我是实在担心你……” 刘执斜她一眼,无情戳破,“话怎么只说一半儿,你是实在担心我大哥罢?” “嗨呀都担心都担心!”路缘缘笑嘻嘻地挎住她的胳膊,“你俩方才打什么哑谜呢?” 见刘执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不似方才那么严肃了,路缘缘很是惊奇,“怎么宁都说几句安慰的话你就信了?真不用回去看看?” “不用,既然我大哥信他,我也信他。” “他方才说你大哥不带他是为了他好,关他什么事儿啊?” “当然关他的事,你不是也听说了么,崔簇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这事儿基本没跑了,显然还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亲戚,一定是有些深层次的牵扯,不好处理的那种。” 路缘缘噘嘴,“这我当然知道!崔簇是个大贪官,敛财无数,你二叔明显是想以此为由,为难你大哥么!他要是处理得不好,你家肯定会被人诟病别有用心!” 不过这跟带不带宁都有什么关系? “没错。”刘执点点头,“但这只是二叔试探的开始,我父兄若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以后再来其他的突发事件兜头又当如何?” 路缘缘虽然知道这疑心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但一听这只是开头还是有些烦闷,“你二叔真的是……嗐!” “宁家三兄弟是二叔陆续派过来的,大哥只对最先来的宁都信任有加。” 刘执道,“此事牵扯到我娘的亲戚,定然无法按常规处理了,有些过程,宁都不宜知道,他若‘知情不报’,二叔那边无法交代,正好以替我帮忙为借口,将宁都支出来。” “你是确定宁都死心塌地跟你大哥了是吧?” 路缘缘恍然大悟,“宁独和宁笃也是以我为借口支出来的罢?可是……” 她一吐舌头,“我们两个还待字闺中,擅自跑出来,还是做买卖,本就不合礼制,你二叔知道了不更有拿你说事儿的话柄了么!” 刘执悠悠看她一眼,“我二叔要是沦落到要拿我这点小事来说事儿,他也不是我二叔了。” 路缘缘知道他们叔侄二人感情最好,最谈得来,若真拿刘执开刀,刘执定然会心寒,因此他绝不会刻意针对刘执。况且皇上对刘执家的情绪其实是很复杂的,他也并不是真的不顾亲情,看不上自己的兄弟和侄子,相反,他“用的”还很顺手,二人也帮他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所以他对刘执家的态度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了。 因此多半只是试探,暂时不会做出太有损双方“感情”的事。 因为刘执这句话,想明白了这一层后,路缘缘也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刘奉应当能处理好,不过正如刘执所说,这是开始,肯定也没这么简单结束,后续还有贾真的事儿呢,走一步看一步罢! 话说回来,宁都真是自己人么?听方才他和刘执对话的意思,宁笃和宁独应当不大可靠,因此他才说“更不行”,估计是怕他二人向那边泄密,可……人家毕竟是亲兄弟,还能生出两条心来?路缘缘实在没办法完全相信他。 正寻思着,刘执拍了她一下,给她叫回了魂儿,“我说……你上来偷听,谁替李三看店呢?” 路缘缘回过神儿来,“哦!我方才着急听墙角儿,匆忙之间正好看见丁小铃出去买菜回来了,临时抓了她做苦力!” 刘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见破碗 说起丁小铃这丫头,来茶楼干活也有些日子了,从一开始仰着脑袋死活不服气,到后来见到刘执就刻意回避,再到现在低眉顺眼地干自己该干的活计,手脚还麻利得很,不可谓转变不大。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丁小铃作为小女子,觉悟也不差。 刘执无意中看到过几回她做事,发现她做得像模像样,有条有理,比起从小养在王府的小桃也不差,不禁沉思——好手好脚的又能干,当初做什么女骗子呢? 想到这儿,便想正好借此机会跟丁小铃谈谈,刘执觉着,日常关心一下自己员工的心理健康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想到这丁小铃改邪归正还挺快,最近表现不错呢,本分干活,做菜也挺好吃!”路缘缘客观地夸赞了一句。 谁知,打脸来得飞快,二人走到李三茶铺的时候,却见丁小铃杵在柜台后头发呆,表情惊讶、纠结且惆怅,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心思根本没在卖茶叶上。 刘执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这时,丁小铃觉察到有人来了,下意识把一个摊开的手帕飞快地拢在一起,抬头见是刘执和路缘缘,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刘掌柜,路小姐。” 刘执见她平时都是躲着自己走,今天避无可避,虽然神色略显尴尬,倒也没耍什么性子,不知道是那“卖身契”起作用了,还是融入集体后真的改邪归正了。 但对方态度好,刘执便也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大家都说你做饭好吃,以后就别帮伙计们忙活前厅的事了,后厨要做这么多人的一日三餐,就你和绿娘两人,也挺辛苦的。” “不辛苦的,做活我是做惯了的。”丁小铃垂着眼睛,情绪不太高涨,“看见活计就闲不下来手,可能是随了我娘的性子。” 这么能干还出去坑蒙拐骗?这话存疑啊!丁小铃毕竟做过那么多年骗子,“顺风顺水”地成功骗了不少人,她这小嘴一张开,那是想说啥就说啥,真真假假,无从考证。 一个人一旦失去了诚信,是很难在短期内恢复大家对她的看法的,她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路缘缘下意识看了一眼刘执,见好友听了她这番说辞,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对于丁小铃此人,正经还需要一阵子的观察期,要是像小桃似的同情心泛滥,被她巧舌如簧地骗得团团转,上第二次当,那就太不应该了。 于是路缘缘收起可怜她的心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行了,你回茶楼忙活罢,我和你们掌柜在这儿看一会儿店。” 丁小铃从善如流地点头,趁二人说话,将方才那皱巴巴的手绢包推回到柜台里,转身欲离去,刚抬腿,迟疑了一下,又回头问了一句,“刘掌柜,听小桃姐说李三掌柜先前晕厥了,现在状况如何了?” 路缘缘万没想到她会问起李三,听小桃说她一开始以为李三有钱,想傍大款色诱过,发现李三啥也不是后,就转头懒得理他了,从牢里出来后还恬不知耻地找他大闹过一通要他对此事负责,要不然也不能被刘执收了…… 这些令人无语的操作,导致二人关系十分紧张,可谓是相看两厌,今儿丁小铃却突然关心起李三来,路缘缘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相比于路缘缘的惊讶,刘执倒是很淡然,简单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休息休息吃点好的就没事了,无需担心。” 丁小铃抿唇,竟然还行了个礼,“……多谢刘掌柜。” 闻言,路缘缘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看着丁小铃匆忙跑走的背影,转头看向刘执,“……我说,她谢啥呢?” 谢刘执收留了她,给她一口饭吃?感觉不大对劲儿,因为根据上下文推断,就算感谢,应当也不是这个时候说。 可谢刘执帮李三找大夫,帮他看店?也不对,她跟李三有过节,有什么立场替他道谢啊? 路缘缘觉着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刘执却平静地拉开柜台的门,从里头拿出一个手绢来——方才丁小铃以为没人注意,却不知她一早站在柜台前那会儿就看见了,而且连里边是什么都看到了。 路缘缘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奇,“清清,这啥啊?碎瓦烂瓷儿的,李三还有收集碎片这爱好?” 突然又笑道,“该不会真是穷的底儿掉,碎成这样的碗还要留着粘上用罢?” 当然,路缘缘只是开个玩笑,她知道刘执一直从李三这里进货,李三现在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如此拮据,只是他将钱都攒了下来,想留作以后买卖扩大以及小豆子娶媳妇儿的资金罢了,记得当时她听小豆子一脸感动地说完,还开玩笑地泼了一盆冷水,“自己都没个老婆,先惦记上给你攒老婆本了!” 但经过此事,路缘缘也对李三更加改观,不计前嫌,平时说话也只是偶尔开玩笑,不是真的跟他作对干仗了,毕竟从本质来看,他还是很善良、很有正事儿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来帮他看店——清清向来看人很准,李三是值得交往的。 刘执正拿着那些碎片比划拼凑着,听她这么说,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瓷碗,就算粘上也不能用了。” “就是啊,他怎么不丢掉?还包起来放在柜台里了,划伤了人可怎么办,李三真是个奇怪的人!” 刘执已经将碗简单拼凑起来了,只是没有胶的支撑,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垮掉似的。 路缘缘瞥了一眼,忍不住“咦”了一声,“你别说,这碗还蛮漂亮的,这种花纹虽然很常见,可这釉色却不常见了。” 她说着,一下凑过去想再细端详端详,不想动作太快带过去一阵风,那脆弱拼接的碗便顷刻崩塌,又是一堆碎片了。 路缘缘:“……” 刘执哈哈大笑,“果然是京城风风火火的女子第一人。” 路缘缘噘嘴拿起一片画了鲤鱼尾的瓷片冲着光看,“还是你这说辞好听,换我爹娘就说我毛毛躁躁不稳重!” 那尾巴看着金纸金鳞的很活泼,还透着温润的红色,两色交汇过渡得很自然,仿佛浑然天成,定是一条锦鲤哩! 刘执看着她手中举起的碎片,缓缓说道,“……这是李三母亲的遗物。”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遗物出处? “遗物?” 路缘缘虽然来临安有一段时间了,也和李三小豆子主仆混熟了,但还没到打听李三身世的地步,当然了,交朋友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是知道李三父亲没了的——这点刘执早说过的,要不是李三父亲去京里送茶的途中突发急病没了,刘执也编不出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做买卖。 诚然,刘执一直强调说她不是编的,人家真的托付了她……姑且算是罢,但路缘缘认为她来临安主要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多年来想做生意的愿望,就算真报一茶之恩也是顺便。 唉,没想到李三不仅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岂不是孤儿一个?可怜见的! 刘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瓷片,“他娘身体不好,常年病恹恹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比他爹早很多。” 路缘缘摇头感慨道,“真看不出来,李三成天嘻嘻哈哈的没正形儿的时候居多,我还以为是家里从小给他惯的臭毛病改不了,没想到……” 娘从小就没了,老爷子岁数大了不大管事,父亲常年在外跑生意,头顶上大娘管着家,几个兄弟都是嫡出,谁惯着他啊?李三从小看眼色倒是看惯了,弄得像寄人篱下似的,难得心眼子大没有想不开。 不过,路缘缘感慨归感慨,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儿,“他娘给他留的遗物怎么是个饭碗啊?这碗是她以前用的?” 刘执弯唇一笑,“你也发现不对劲儿了?” 李三的娘跟他爹回临安时李三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头呢,这么多年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娘用过的东西多了去了,碗筷盘勺、链镯珠钗乃至衣服鞋袜,不计其数,怎么他偏偏这么宝贝这个碗?甚至碎了后还要小心翼翼地将碎片包了收起来,这绝不符合常理。 路缘缘满脸疑惑道,“是啊,难不成这碗承载过他们母子之间难忘的故事,所以格外珍惜?” 说着,她也细心端详起那些碎片来,再次夸赞道,“这釉色上得真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嗯……” 她皱眉冥思苦想,半晌,突然“啊”了一声,随即惊诧地看着刘执,“这!我想起来了,清清你也见过这种碗罢?” 刘执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家里还有几套相似的。” 她第一次看到时就认出来了。 路缘缘有些迟疑:“这……李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或者说,李三他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路缘缘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压低声音喃喃道,“这好奇怪,他们家怎么能得到这种碗啊……我们一会儿要不要问问李三?” “不要。” 刘执摇摇头,将东西小心包好,放回原处,“这不重要。” “也是。” 路缘缘明白刘执的交友原则,跟她如出一辙,反正问不问也是无所谓的,并不影响大家日常相处。本来无关紧要的事,问多了反而让人觉得是在窥探个人隐私,还涉及到人家过世的亲人,怪不礼貌的,况且她们方才本来就是无意中看到了这碗,既然如此,就当没看见好了。 刘执将柜台整理了一下,笑着指了指所剩无几的茶叶礼盒,“没想到换了个包装出货这么快,看来咱们今晚又得加点干活了。” 路缘缘难得没有骂李三没事给她找事做,抿唇道,“加就加呗,大家都是朋友,我愿意无偿帮助李三,挣钱了不用分我……他自己都这样,还拉扯着小豆子,也怪不容易的。” “哟,路大小姐同情心泛滥了?”刘执见她一脸严肃,忍不住揶揄。 “嘁!” 路缘缘抬头望天,“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不用画了……方才过来好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光看也不买,我琢磨着八成是别家的老板或者伙计,闻着味儿过来‘刺探敌情’了,我看呀,不出几天,临安城遍地都是这种礼盒啦!” 物以稀为贵,别人送礼就图个别出心裁独一份儿,有人吃这一套。可要是遍地都是烂大街的东西,那也不稀罕了,也就不会有人买来送人了。 这种情况他们也早就探讨过,不过刘执认为问题不大,“话虽如此,但哪个老板平时不出去到对手家转转,取长补短?什么好主意都是藏不住的,早晚被学去。但学去了不要紧,只要咱们是头一份儿,先赚到了钱不说,只要保持住质量和特色,还是有人认的。” 只不过生意会被分走一些罢了。 “况且咱们也不怕别人学,咱们是领头人,其他人跟上了,形成了规模,大家一起赚钱,不是更好?” 刘执笑道,“咱自己赚钱,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哪能一家独大,是不是?” “哎哟哟!” 路缘缘背着手,上下打量她,“啧啧啧,刘老板格局真是打开了,生意经一套一套的,不仅自己发家致富,还不藏私,这是要先富带后富哇,这觉悟!” 刘执见好友竖起大拇指,笑道,“不仅做生意,世事本来就是如此,否则贾真也不会开办商学院了,都是为了大家能更好,学得本事,也赚得钱,过好日子。再说,你做得好是本事,别人学习你的长处但超越了你也是本事,怎么能怕别人学呢?只要是正当手段,不扰乱市场,没什么不行的。” “你说得极是!” 刘执话音刚落,路缘缘就迫不及待道,“要是人人都像你那大堂姐似的,见不得别人好,这世道得成什么样儿了,嗐!” 刘执看她摇头晃脑忧国忧民的模样,忍俊不禁,“……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挖苦我大堂姐的机会。” “我哪是挖苦,我这是陈述事实!” 路缘缘笑嘻嘻趴在她肩膀道,“唉,清清你说你怎么就不是男儿身呢!要是的话,入朝做个官啥的,我看得比朝中不少迂腐的老朽强百套呢!” “别。” 刘执连忙摇头,“我可没我爹和我哥那么想不开,我还是想过点儿自由自在不用操太多心的生活。” “幸亏你不是,不然你大堂姐抱着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弟,更吓死了,都得睡不着觉!” 刘执哭笑不得,“行了,别贫了,你再替李三看会儿店罢,我回茶楼去画点包装,午饭我让小桃给你送过来。” 路缘缘做出一副勉强答应的样子,噘个嘴不客气地点菜,“我吃四喜丸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软饭李三 “李掌柜,吃饭了。” 有人在外头敲门,说话声音还挺温柔,李三听着耳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正寻思着,那人已经径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边一碗汤羹正冒着腾腾热气,李三闻到香味儿,不禁咽了口口水,待看清那端盘子的人,差点儿让这一口口水给噎死——丁小铃? 怎么会是这家伙?方才她捏着嗓子说话愣是没听出来,她来干啥?该不会是想公报私仇,趁人病要人命,给自己在汤里下了点儿料罢? 这么想着,李三的表情就有点儿凝固。 丁小铃见状也不尴尬,反而掩口一笑,“李掌柜怎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是没想到我会过来伺候你?” 天地良心,李三哪里是受宠若惊,分明是受了惊吓,看她今儿这不正常的举动,肯定有鬼!便忍不住往床里边儿缩了缩,“是啊,我是多高级个人儿还是咋的,还得劳烦丁姑娘过来伺候,折煞我了!” 丁小铃自顾自将托盘放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搅着鸡汤一边道,“大家都在忙着,就我一个闲人,李掌柜将就用罢。” 末了,竟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作势要喂李三。 李三被她这举动吓得彻底石化,“……” 丁小铃见他坐着一动不动,噗嗤一笑,“怎么,李掌柜是不是从来没被女人伺候过,竟吓呆了?” 这话教她说的,怎么听怎么别扭,李三无语道,“我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又不是残疾了,有手有脚的,要你伺候什么,你该干嘛干嘛去,顺便替我谢谢你家掌柜的好心。” 李三这么说着,心里不知怎么无端泛起一丝委屈来——刘执竟然派丁小铃来伺候自己,这是怎么个事儿啊?因为这没由来的不开心,语气里就不自觉带了些情绪,可听不出一丝感谢的意思。 丁小铃见他不吃,颇有点儿不识抬举,还说这种话,也不大高兴了,稍微加重力道将碗放下,发出“咚”的一声以示不满,“谢她干嘛?又不是她让我来的!” 谁想她这么一说,李三的脸色反倒好些了,“啊,原来不是她叫你来的……她人呢?” 丁小铃一听他净打听刘执,注意力全然没在自己身上,对自己也没有一丝感谢的样子,顿时心里气得呕血,面上勉强维持住表情道,“刘掌柜日理万机,你还想她亲自来伺候你不成?你别想太多了!” 丁小铃现在好歹是刘执手下做事的员工,这举动明面儿看又是“好心”,李三不能像之前对待“女骗子”那样太不客气,再说,他也没力气,懒得跟她吵,便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随口问问。” 丁小铃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强压下火气,又准备去端那碗鸡汤,不料被李三抢先一步端在手里,狼吞虎咽稀里呼噜的几下子就扬脖喝光了,嘴里还嚼着已经炖脱骨的鸡肉。 丁小铃:“……” 方才她怎么没往里边丢两根鸡骨头呢,看不噎死他! 李三咽下鸡肉,翻身就要下床,“我已经好了,这就回去了。” “哎——”丁小铃刚要出声制止,李三逃也似地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在床上了。 这次床边除了丁小铃,还站着刘执和宁都。 李三揉了揉太阳穴,只想到一种可能,“……我又晕倒了?” 丁小铃没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你起猛了。” 李三:“……” 刘执笑道,“李三,你还没好利索,今天就休息吧,一会儿把药喝了,别惦记茶铺里的事了,缘缘替你看着呢,货全卖出去了,再等一阵子小豆子也放学回来了。” “啥,全卖出去了?”李三下意识反问,又惊又喜。 刘执含笑点头,扬了扬手,“是啊,这不是又开始做新的包装了。” 李三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提着笔——这是听说自己晕倒了,笔都没来得及放下,立马就敢过来了?刘执还是很着紧自己的么! 这么想着,李三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方才的委屈顷刻间散去,但很快又想起刘执要再婚的事儿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表情就拧巴了。 连一向少言寡语的宁都看了都忍不住开口了,“李掌柜,你这是哭还是笑呢?” 李三硬提着嘴角儿,“笑、笑呢!生意从没这么好过,太开心了!” 刘执也是诚心诚意替他高兴,笑着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笔,“你就好好休息,别操心店里的事了,养足了精神才能卖货,我这就去赶制包装,根据我的预测,这几天咱们都能大卖,趁机多卖点!” “哦、哦。”李三混混沌沌地应着,刘执帮他忙前忙后看店,还替他找大夫看病又炖鸡汤又熬药的,他却连谢都忘了道。 直至刘执转身带着宁都下楼去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一只呆头鹅似的。 “咳。” 丁小铃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李三这才回过魂儿来,纳闷儿,“你怎么没走?” 丁小铃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是巴不得我走是不是?” 李三诚实地点点头。 丁小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也跟他一样厥过去,“我真是闲的,我就不应该喊人来,让你在地上躺着凉死得了!” 原来是她喊人过来的,李三心里琢磨着,这丁小铃方才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现在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对她还有什么用处? 她这个死丫头,有八百个心眼子,若她不想说,他再问也是白搭,只能自己揣度,见李三不说话,也不跟他吵,而是选择忽略她的挑衅,丁小铃讨了个没趣,心里更加憋闷,阴阳怪气道,“呵呵,李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小心思!” “我?小心思?”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搞得李三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小心思啊? 丁小铃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怎么都不接招,也什么都不问,终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没有志气!” “我……” 李三诧异地看着她,还没等反驳,丁小铃又来了一句,“你想攀高枝儿!” “我……” 李三马上就想否认,谁知丁小铃的嘴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又跟进一句,“你想吃软饭!” 李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好自为之 突然连续三顶大帽子扣下来,相信就算是数九寒天,脑袋也不会冷了。 李三瞠目结舌地望着丁小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是……打哪儿看出他有这种想法儿啦? 丁小铃见他还是不说话,索性也不等他开口跟自己你来我往了,干脆随自己开心,嘁哩喀喳地说开了拉倒,“李三,麻烦你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家里镜子没有的话,尿总有罢?你是什么条件,刘掌柜是什么条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傍富婆,人家也得能看得上你算!” “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除了长得漂亮些,基本上一无是处,一直靠刘掌柜接济帮忙,也好意思!这些日子我算看出来了,刘掌柜是那女强人的类型,可以说是样样儿行,家里又有钱……人家想找什么样儿的男人没有,要找你这窝囊废啊?” “你最好醒醒,还发昏呢?人家帮你是善心大发,顺便而已,就像帮林师傅,帮绿娘,帮我一个道理,那都是性格使然,并不是她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儿,人呐,认清自己的位子最重要!” 丁小铃一口气儿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堆,完全不给李三插嘴的机会,只顾自己发泄完了舒坦了,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总之,你别做梦了!” 李三被她这些话说得有些恍惚了,他其实在丁小铃刚说第一句“没志气”时就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意思,只是不想说出来,心存侥幸地想着外人并不知道,丁小铃又怎么能看出他对刘执存了不一样的心思的呢?连他自己都是才发现! 可丁小铃明显知道了,连她都知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他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别人全看出来了,就他自己不知道?这也太愚蠢了! 李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可惜他这后知后觉的春情萌动,才刚发芽儿就被踩了个稀巴烂,人家刘执已经又订婚了,他怎么能破坏人家的婚事? 何况,正如丁小铃所说,刘执或许根本就对他没有过任何僭越的想法,是他自己突然头脑发昏,暗中肖想,想破坏也没有那资本,只会遭人耻笑罢了! 丁小铃不就正在耻笑自己? 李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许是早就对刘执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从她第一次在街上跟自己打招呼,从她低头认真为商学院写方案,从她替林家父女申冤正名儿,从她偷偷告诉自己她是个寡妇…… 一幕幕都记得无比清晰,他一直都觉得刘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一直都对她有朦胧的好感,也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她。不,何止是不如她,简直是天上地下。 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不往这上边想罢?嗯,李三觉得是这样的。而是说实在的,李三还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虽然不希望刘执再嫁,却也真的很怕刘执同样喜欢他——那样他就真的成了丁小铃口中“吃软饭”的了。 李三曾想过,以他这散漫的性子贫穷的日子,要么干脆不成亲,要不也只能靠脸吸引姑娘了,吃个软饭又怎了?脸好也是他的优势!但他某一日突然发现,如果吃软饭的对象是刘执的话,那不行。 他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就像小豆子每次在他跟前儿夸赞刘执好时他又开心又自惭形秽一样,丁小铃说的这些话是一针见血,赤裸裸地撕开了他的遮羞布,李三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刘执再嫁肯定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儿,自己还是压抑好情绪,别节外生枝当小丑了。 于是默默说道,“……我没想干什么,她好就行了。” 丁小铃见他失魂落魄的半晌没说话,这时候总算开口了,却是这么一句话,话里话外透着对刘执的一份“痴情”和“成全”,听了就让人来气。 为啥会生气?我本来也不喜欢李三啊!他爱爱慕谁就爱慕谁去,跟我什么关系啊! 丁小铃这么想着,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不对,一定是因为那个破碗……再不就是因为自己好胜心强,之前以为李三有钱勾引过他没成功,现在刘执轻而易举就拿下他了,还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一出儿,自己心里当然不服! 自己除了没钱,长得不比刘执漂亮多了! 丁小铃回想起自己来找李三的目的,根本也不是骂他,只是性格太急,方才一时没控制住,想起他可能和自己有的那些关联,缓和了口气道,“我方才说话重了。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我只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一时口不择言,但话糙理不糙,你要明白,刘掌柜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别想太多了,最后倒霉伤心的还是自己,你看人家刘掌柜方才笑嘻嘻的有事儿么?” 要说丁小铃毕竟做过骗子,巧舌如簧,挑拨离间是有一手的,刘执方才笑嘻嘻的是因为替李三卖出货了开心,到她这儿变成不顾李三的情绪了。 好在李三现在脑子和心思都很混乱,听话听得也不全,只听到了“不是一类人”,下意识点点头,“我知道的。” 丁小铃见他意志十分消沉,显然是与自己方才那番直白的话脱不开干系,语气愈加和缓,又道,“再说了,刘掌柜除了能干、有钱、性格好……也有缺点的,你不能只盯着她好的方面,其他方面比她好的姑娘还有。” 李三自然不承认刘执有什么缺点,在他看来,刘执就是完美的,至少在他活了这些年见过的人里,刘执是最优秀、最无可挑剔的。不过反驳丁小铃也没什么意思,他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什么,毕竟两人又不熟。 “你就说长相罢,刘掌柜长得就没我漂亮。” 李三一听此话,诧异地看着她——丁小铃真是自信,自己但凡有她这么自信,也不至于理智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到现在了罢? 刘执怎么就没有她漂亮了?平心而论,丁小铃长得是挺好看的,大眼小嘴儿的,很明艳,但就是第一眼打人儿,看久了没什么意思,越看越觉得一般。 而刘执的长相是清秀内敛型的,五官长得都不差,组合在一起也恰到好处,属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只不过她独自出来做生意,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外貌,再加上平日里打扮得低调,与人交往也是温温柔柔,不怎么惹人注目罢了。 但李三确定,任谁仔细观看了两人的样貌后也不会得出丁小铃更好看的结论。 见李三又不说话了,还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是不认同她这句话,丁小铃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她看李三平时贫得很哪,怎么,合着就不想跟她说话? 李三不上道,她也只能强压下火气,左思右想,留了个心眼儿,决定先不询问他破碗的事儿了,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时,绿娘在楼下扯着嗓门喊她去备菜,反正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了,丁小铃干脆不跟他耗了,转身摔门而去,丢下一句,,“李三掌柜,你好自为之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人疼了 不用丁小铃提醒,李三也知道当下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不就是爱而不得,人生常态么?还能不活了咋的! 生意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该将心思用到正地方上,琢磨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而不是一味指望着刘执帮忙。 新奇的包装虽然好卖,他还能舔着脸一直请人家帮他画么?毕竟是他的店,他自己也应当学习学习,早日掌握绘制手法……可话说回来,这写字画画儿又非一日之功,他这现学,得啥时候才能出师啊? 因此李三刚高兴没多会儿便犯了愁,难道这回的好点子又是昙花一现,无法持续? 他怕再次“辜负”刘执的热心帮忙,一下午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办法,最后办法没想出几个靠谱的,身体倒是又因为过度思考疲惫得不行,只想睡觉。 李三暗骂自己无能,丁小铃说得对,是挺窝囊啊! “谁窝囊啊?” “我呗!” 李三迷迷糊糊间没好气地答道,刚说完反应过来不对,猛地直起身来,一下子起猛了差点儿又昏过去,“谁啊?” “我我我,是我!三公子别激动!”小豆子忙不迭地回答,一边去扶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再躺下。 李三直着肩膀不肯躺,强眯着眼看他,迷糊中见他似乎还背着书兜,便问,“你放学了?吃饭了没有?” 小豆子一见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吃饭的事,心里怪熨帖的,“吃了吃了,在刘掌柜这儿吃了一口,烙的肉馅儿饼,可香了!” “哦。”李三跟他说了几句话,脑子清醒了些,方才没注意,此时便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应当是到了上客的时候。 自己竟在人家这儿耗了一天了,像什么话!李三这么想着,又急着穿鞋下地,被小豆子一把拦住,心想刘掌柜果然料事如神。 “三公子,你别急着回家了,茶铺都收摊了,刘掌柜也说了,在这儿跟在家一样的,你要非得走,就是拿她当外人,不是朋友了。” 听了这话,李三又开心又沮丧,开心的是刘执始终惦记着他的身体状况,沮丧的是原来是出于朋友的关怀,刘执向来对朋友很好的,她朋友又多,就连大哥对门儿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张澜都跟她是朋友…… 李三觉着,刘执就是个好人,就算张澜晕倒,她也会这么帮忙的,他对于她来说,只是朋友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 想到这儿,李三又猛然一惊——怎么胡思乱想又想到这儿来了?心眼子真偏!呸! 小豆子见他家公子神色一会儿一变,这会儿额头还冒出汗来了,十分担忧,“三公子,你不会是染了风寒罢?” “你在胡说什么,现在都是什么季节了,我怎么会染——阿嚏!” 李三打了个喷嚏,瞪大眼睛看着小豆子,“……我竟然染了风寒?” 小豆子将手背放在他额头上,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笃定道,“好烫,十成十,我这就去找刘掌柜!” “哎——” 李三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抓住小豆子的书包带,“别去,找她做什么,咱们回家,抓点药喝就行了。” 小豆子低头看着他煞白的手,“三公子,你现在脸白得像鬼一样,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呀?就算回去,刘掌柜也看得出你不正常,人家看咱们俩无依无靠,这么好心帮忙,你却这么见外,她会不高兴的!” 就这么动了一下,李三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更别说下地了,再加上小豆子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今天自己格外矫情,是因为正视内心,意识到了对刘执“别样”的感情,觉察到自己的无能,所以特别想逃避么? 没错,李三现在就是特别想跑,别管去哪儿,反正就是不想再看见刘执了。 他心里分明一直在想刘执的事儿,却变得非常害怕面对她,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小豆子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忙将他放倒在床上,飞也似地下楼求助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三再次恢复了些神智,他没睁眼,但能觉察到周围有温暖的光围绕,是到了秉烛时分了么? 半睡半醒间,听到屋里有人在小声谈话。 “……本来身体问题不算太大……但精神压力……导致……恢复……喝这个方子……保持心态……” “我知道了……他就是太要……会好的……” 这两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听得人昏昏欲睡。 李三强撑着听了一会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大夫开完药走了,刘执看着李三的脸,半晌没说话。 路缘缘跟着犯愁,问小豆子,“你家掌柜以前也这样体弱多病么?挺大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小豆子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李三什么时候病倒过,说实话他今天看到李三这个脆弱的样子都有点惊呆了。 “没有哇……我很小就跟着三公子了,我们公子可硬实了,有一回发烧不省人事没钱抓药,撑着喝了一天的开水又强撑着吃了两个馒头,愣是自己好了。” 小豆子说着,也挺费解地看着路缘缘。 “该不会是那时候烧出后遗症现在发作了罢?” 路缘缘到底读了阵子医书,知道些症候,大惊小怪道,“那可严重了,搞不好肺子都坏掉了!” 小豆子一听也害怕了,六神无主的,“那怎么办呀?” “没事。” 刘执哭笑不得地看着路缘缘,“若是李三有其他问题,方才大夫检查时就说了……缘缘,我看你是当不了大夫了。” “怎么呢?”路缘缘不解,她之前跟刘执说过,以后说不定还想当个御医什么的。 “你给看诊,五脏坏掉起步……还没查完呢,先把病人和家属吓死了。” 路缘缘吐了吐舌头,“那不是先做最坏的打算么!要是查完了没事儿,不是更好!” 刘执摇头笑,“生病本就脆弱,可不经吓。” “是的是的,缘缘姐,我方才都被你的话吓死了!”小豆子拍着胸脯。 路缘缘不服,“那你说他内里没事儿,怎么以前喝点水吃个馒头就缓过来了,现在鸡汤药水都喂了几遍了,还没啥反应呢?” 刘执看着李三睡得很沉的脸,替他掖了一下被子,“那能一样?他现在有人疼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是皇商 “啥?” 路缘缘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正想问这话什么意思啊,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刘执说李三父母双亡被大娘和自家兄弟欺负打压的事儿,瞬间明白了什么,刚要说话,谁知被一脸恍然大悟的小豆子抢了先,“啊呀,刘掌柜说得是呢!” 这种事情,他毕竟感同身受过,更能理解,“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生病了娘在我身边喂药喂水,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反而更哼哼唧唧了,等我爹娶了后娘以后我都不敢生病了,天天干活,就这样他们还是将我卖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说不下去了,有些哽住。 路缘缘听刘执说过小豆子的身世,怪恨他那个有了新人忘了儿的爹,这孩子多懂事呀,竟叫亲爹给卖了,什么世道! 但这时候再提起小豆子的伤心事也不妥当,安慰更会引人回忆,何况现在小豆子过得挺好的,自由自在,也不饿肚子,还有学上,于是故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吃惊道,“小豆子啊,你是说……李三把清清当娘了?” “噗嗤!” 小豆子鼻涕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破涕为笑,“缘缘姐,你的思路怎么这么清奇?我是说,你和刘掌柜都是我们公子信任的人,他以前一直一个人,名声不好,连个朋友也没有,我年纪又小,他总不能依靠我,现在他有了可靠的朋友,就相当于有了心灵的支撑呀!” 所以以前有事儿总是自己硬扛,现在扛不下去了也让自己喘口气。 这么一看,李三真是好可怜哟! 路缘缘啧啧两声,感慨,“唉,李三既然这么信任我们,今晚我高低得多给他画点儿包装纸……” 刘执笑着点头,“这个实际。李三若听到了,肯定比吃药好得还快!” 小豆子一下学就听说今天茶铺卖了不少礼盒,一听她们俩说又要画,有些不解,“刘掌柜,咱们直接拿之前的包装拓印不就行了么,怎么还要画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 路缘缘故作一副先生的模样,作势指点道,“这包装纸其实不算什么新奇玩意儿,今儿卖得好一传出去,早晚被人模仿,咱们家主打的就是一个独一无二,要是千篇一律的包装,凸显不出独特,下回谁还来呀?” 小豆子恍然大悟,真心赞道,“原来如此!缘缘姐真厉害,不去商学院都能想到这么多!” 路缘缘朝刘执努努嘴,“我可没那心思想这些,我又不缺钱花,不需要绞尽脑汁……你清清姐想的。” 小豆子立马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令路缘缘十分不满,拿指头戳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 刘执笑道,“咱们每一批包装都是限量版,买过就再没有了,现在很多人送礼就讲究个独特,不然人家直接拓印那些名人字画就好,遍地都是,何乐不为?” 是呀,小豆子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还很担心,毕竟名人字画受众更广,省时省力的,肯定更受追捧呀! 却忘了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如果那样,那名人画册买来谁都可以随便拓印,而刘执她们画的就不一样了,况且当时跟拓印店老板签了协议的,不能用他们的花样,就算想拓印其他花样或者接其他客人的样板,也不能在李三卖出这批拓印包装的货之前。 可以说是非常独一无二了,因此她们每次印的包装数量也并不多,一次一结,既保持新意也防止有人毁约盗用。 刘执真是什么事儿都能想到前头,令小豆子十分佩服。 “刘掌柜,要是你做了茶铺的掌柜,我们李家茶铺一定能起死回生,重新恢复到鼎盛时期!” “小豆子啊,你这么说话,也不怕你家三公子听到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路缘缘朝李三努嘴。 小豆子果然吓了一跳,马上捂住嘴回头看他,好在李三睡得猪一样,应当没有听到。 “再说,一个茶铺子,再鼎盛能怎么样啊?”路缘缘不太理解小豆子这一脸的骄傲哪儿来的。 “可厉害了!” 小豆子见她不信,急道,“我听三公子说过的,不能有假!三公子说,这还是他爹娘活着的时候跟他说的,他家以前是皇商哩!” “皇商?” 路缘缘瞪着眼张着嘴,看向刘执,“小豆子,小小年纪,牛可别乱吹哟,皇商分明是耳刀陆家。” “那、那是李家后来得罪了人,要不然不能换人。” “换什么人呀?陆家人家是百年皇商,世代负责皇室贡品,都御赐金匾了!” “不可能!”小豆子梗着脖子,“缘缘姐你一定是记错了!” “我记什么错,我就京城来的,还能不知道这个?不信你问你崇拜的刘掌柜,清清,我说得对不对?” 小豆子立即将目光转向刘执,眼中充满希冀,似乎极其渴望她能替自己说两句,驳倒路缘缘的说法,好证明李三不是在跟他撒谎吹牛。 刘执笑着拍拍小豆子的肩膀,“你家掌柜说得没错,李家祖上肯定是做过皇商的。” 小豆子一听就咧嘴笑了,“那是肯定的,三公子亲口说的,因为我们家茶叶质量是顶尖儿的,只有顶尖儿的茶叶,才能做进贡品!三公子还说,皇室还将我家茶叶送给其他国家做礼物呢!” “嘁。” 路缘缘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清清也太能忽悠小孩子了,不告诉他实话,他更自我感觉良好,而且早晚也会知道,到时候更接受不了打击。 小豆子高兴了,蹦蹦跳跳出去,“我去给三公子看看药!” 等他开门出去了,路缘缘才问刘执,“你哄他做什么,我看小豆子接受能力挺强的。” “我没哄他。” 刘执看她一眼,“李家确实是做过皇商的,不然一个商人,手里哪来的御赐之物?” 路缘缘愣了愣,捂嘴,“咦?你是说……” 她一下想起那个别致的碎碗,脑子里划起了浆糊,可负责往京里送茶的皇商明明就是百年陆家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远房表舅 李家祖上到底是不是皇商并不重要,也无从考证,重要的是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李家茶铺日渐衰落是事实。 据说李三的爷爷当年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老爷子现在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不佳,早就是甩手掌柜一个,什么家宅内斗、商业竞争也不管了,不禁让人怀疑这“两把刷子”的真实性。 但,刘执毫不怀疑此事。 她是见过李三的爹表演茶艺的,也亲口喝过他沏的茶,的确品质、技艺俱佳,至于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为什么没有习得此等茶艺,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般这种家族传承茶艺都是从小学习的,他们都这个年纪了,大哥李黑茶都有俩娃了,连最小的李花茶也十六七快说亲了,应当不是他爹李茶德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教就没了的缘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爹没来得及教,老爷子还在么,一样可以从旁指点孙子们,可到了这一代,这套李家绝技却跟绝迹了一样。 竟没有一人能拿得出手。 刘执一边画下一杯袅袅清茶,一边想着她试李三家茶叶的时候,命小桃泡茶,李三当时的眼神,看着不像不懂的——小桃是学过些茶艺的,虽比不上专业茶师,却也很不错了,李三却没露出任何惊叹的神情。 或许是他根本不懂茶艺,或者是他司空见惯,不觉得怎样。 刘执的手下停了停,想了想,又在那杯茶底下添了一张桌儿,旁边添了位品茶人,并不为他画上五官,抽象一些,反而更留下无限想象空间。 ——关于李三,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李三其人,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 相对于刘执对李三的深入思索,路缘缘对李三的事倒没想那么多了,她如今担心的是刘奉那边到底如何了,至今连个信儿都没有! 所以在画包装的时候就把这焦灼的心情给加了进去,画了个“人走茶凉”的图出来,刘执看了直摇头,笑道,“你这包装谁敢买,送礼要被人打出去。” 路缘缘扁了扁嘴,笑着将那图揉了,又重新画。 刘执安慰她道,“大哥办了多少件案子了,肯定没事,不过这次这么久没来消息也是不该,等他办完事过来,我替你说他。” “可别,要不然人家也没给我单独传过消息呀!” 路缘缘噘着嘴道,提起这个她就很恼火,以前她哥路方方没去游学,在家的时候,再加上还有刘执这层关系,她想得到刘奉的消息很容易。 现在她想知道什么可难了,还得追到临安来打听,虽然有刘执这个“幌子”替她遮掩,多少还是有些丢人,她这么追着刘奉屁股后头跑,人家对自己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 以前大哥替她隐晦地提过一嘴,刘奉也隐晦地拒绝过一次,但她还是不死心,认为刘奉是出自大局考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人,所以这次也是想趁机看看他本人态度,亲自确认一下。 万一这回刘奉当面拒绝了,她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想归想,怕归怕,为了爱情,路缘缘还是一狠心,拉下了脸面,不顾爹娘反对跑了出来。 话说回来,刘奉虽然出去办事了,听说自己要来临安找刘执,还是特地派了两个侍卫过去保护她,应当不是完全无心罢?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执之前分析的,只是为了支开宁独和宁笃。 脑子越想越混乱,根本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路缘缘便有些烦躁。 刘执看出她心神不宁,打发她去休息,“你都替李三看了一天的店了,够累的,早点洗漱睡下,李三身体还没恢复,小豆子学堂正学到关键处,不好耽误课,明天搞不好还得指望你呢!” 路缘缘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心情,再怎么画也画不出好的包装来,还不如听刘执的,早点儿睡觉,省得老胡思乱想,便点点头,搁了笔。 夜深,刘执还伏在案前。 跟她一样没睡的,还有远在平城的刘奉。 他也伏在案上,不过是在看信。 对面坐着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见刘奉看着信一直不说话,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问道,“怎样?我说得是不是句句属实?虽然是远房,但说起来我攀个亲的话还能叫你一声外甥,当年你娘我表姐回老家探亲,没想到就早产了,生外甥你的时候还有难产之相,当时接生大夫竟没看出来,得亏我娘有经验,要不然当年外甥你……” 他话未说完,停在这里,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当年要没有他娘,哪儿来的刘奉啊?早就憋死在他娘肚子里了!搞不好一尸两命,甚至连王妃的位置都得换人。 刘奉此时看的正是他娘给他写的信,崔簇方才说得那番话倒不是虚言诓他,而是确有此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大恩大德,他娘才使力动用关系给崔簇谋到了这个好差事,要不然以崔簇的能力,他读那点书顶天儿也就是做个县里的文书,哪能有今天。 只是崔簇不知满足,能力有上限,贪欲却无上限,到底湿了鞋,给两家都埋下了祸根。 说实话,这种数额的大肆敛财,就看上边儿想不想真的整治你,若想,死罪也是你,还要连累家族;若不想,剥层皮以警示罢了,好歹能留条命。 刘奉一边思索,一边用指节敲击着桌面。 敲得崔簇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额上渐渐渗出了汗,“我说大外甥啊……我是真不知道搂点儿钱还能判死罪,我哪儿懂这个啊……” 刘奉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这时候的目光些许凌厉,和以往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不懂?崔大人,你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官的人,竟然跟我说你不懂律法!” 崔簇一听他还称呼自己崔大人,显然并没买他套近乎的账,心里暗骂他刘家忘恩负义,面上只能可怜兮兮道,“这回我知道了,可我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过的事,只是贪了点儿财而已呀,罪不至死罢!” “你道只是拿了些钱财,可这些钱却是地方贪官剥削百姓的血汗钱,你这如何不是间接的伤天害理!” “呃,这……” 面对刘奉的质问,崔簇无言以对,额上滚动的汗珠愈加密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刘奉真会将他押回京中处死,他娘可是他刘家的恩人! 刘奉见他紧张得呼吸急促,一抽一抽的,缓和了一下语气,“崔大人,你既然为官,就要懂得为官之道,从娘家人的角度来看,你可能的确没有坏心,亦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只是过于贪财导致了如今这严重的后果;可若从律法的角度来讲,法不容情,现在不拿出个说法来,你难逃罪过!” 崔簇虽然贪财时糊涂,人情关系上却不傻,一听刘奉说“娘家人”,就知道此事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忙乞求道,“外甥救我!” 刘奉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罢了,虽然贪污罪行恶劣,但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办法。” “外甥你说,我全听你的!” 崔簇连忙拉着凳子往刘奉跟前儿凑了凑,“我现在不要钱了,一文都不要了!只要能留我一条命就行!” 刘奉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首先,你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娘小豆 李三在茶楼头天晚上喝了药,补了鸡汤,又早早就跟昏过去一样睡了一整夜没醒,身体得到休息调整,压力也随之跟着缓解了不少,所以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便觉着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有了精神。 他心里惦记着自家茶铺,起身想要回去看看,被小桃端着托盘拦住,“李掌柜,你就安心再歇一天罢!赚钱也不差这一天半晌的……昨儿我们掌柜才画的新包装,今天着人现拿去拓印还得一阵儿,等拿回来怎么也得下午了,你现在起来又折不了包装;再者说,你这才见点好,一折腾万一又像昨天似的倒下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倒浪费时间!” 李三听她说得有道理,便又缩回到床上,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小桃啊,怎么没见你家掌柜?” 小桃一边收拾屋子干活,一边道,“我们掌柜送小豆子上学去了。” 李三端汤的手便顿了顿,“小豆子那么大的孩子了,又是本地通,从小就到处跑,熟悉路,天天都是自己上下学,我都从来没送过他……” “嗐,小豆子这小子多机灵我还不知道?” 小桃边抹柜子边笑了笑,“是小豆子说贾大人让他带话,说有事儿要和我们掌柜的商谈,吃过早饭二人就一起过去了。” 李三一听是贾真找刘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说立马就对此事放下了根本不现实,毕竟他刚刚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感情,就算退一万步讲,他对男女之情只是突然有了些新鲜感,那新鲜劲儿也不能泄的这么快啊! 因而知道贾真找刘执,刘执便欣然前往,心口还是有些堵的。 可话说回来,人家既然都要成婚了,看着刘执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表情和“被逼无奈”的模样,都绣了婚被,想来心里也是愿意的。 再说,平心而论,刨除“个人恩怨”公平地来看待,贾真那身份地位,那外表长相,换谁谁能不乐意啊?李三琢磨着,要是他是个女的,他也乐意啊! 人家分明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他这个毫无竞争力的“第三者”,还自己搁这儿闹上心了,多没劲哪! 李三强迫自己压下这股酸溜溜的感觉,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违心道,“你家掌柜和贾大人……是般配的。” 其实很多时候只是当事人自己心里疑神疑鬼,故作姿态,旁人根本没关注,甚至连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小桃便是如此。 所以当李三说出这种想表现出无所谓却“弄巧成拙”的话来时,小桃反而才发现了问题,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头看着李三,神秘兮兮地问道,“……我们掌柜的告诉你啦?” 李三勉强笑道,“……啊。” 小桃一听,眼里的笑意便藏不住地溢了出来,“真好!” 心说主子总算是想通了,王妃也少跟着操点心,要不然老担心主子是出来“逃婚”的,她不懂那些朝廷里的波诡云谲明争暗斗,只是从男女角度出发,这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呀! 主子对此事却一直淡淡的,不太满意的样子,如今她能把这件事告诉给朋友,可不就是愿意跟人分享喜悦,想开了么! 不行,这事儿得赶紧给府里透个信儿说一下,省得王妃镇天儿惦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小桃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么寻思着,就赶紧撂下手里的活计急急忙忙下楼去了。 李三纳闷儿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小桃说什么真好啊?是刘执和贾真的婚事真好,还是刘执将此事告诉了他,他俩关系真好? 唉,肯定是前者了。 说着不想不想的,可脑子它不受控制啊! 贾真找刘执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不是刚一起看完戏没两天么?一天不见就受不了了?该不会是觉着俩人感情处差不多了,要办婚礼了罢? 再说小豆子这个死孩子,在商学院不好好读书,还替人反串起“红娘”来了,贾真用他联系刘执倒是很方便,以后俩人成亲了,不得给小豆子封个大红包啊?小豆子可真机灵,真会给家里挣钱哪! 呵呵! 李三越想越觉得咱家小豆子真是个好样的,等晚上放学回来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小豆子正聚精会神地听老先生讲课呢,冷不丁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心下暗道,咋的了这是?这么暖和的天,老打喷嚏呢,该不会被三公子给传染了罢? 老先生瞥他一眼,关切道,“一会儿下课喝杯热茶。” “多谢先生关心。”小豆子礼貌回了一句,却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托关系进来的,要不先生能那么关心他?你也听说了?” “是呀,这才学了多久哇,先生就用他做助教了,若没靠山,谁信啊?” “我听人说昨天知府大人还点名召见他,都能跟知府说上话儿,肯定不是普通人咯!” “嘘,他回头瞪你了!” “安静。” 先生皱眉看着底下说话的几个半大孩子,严肃道,“这是经史课,不是交谈课,若不守规矩坐不住板凳,先去张夫子的礼仪课堂上学了规矩再来上我的课。” 那几个孩子立马闭嘴,心里却不大服气,亦不平衡,只是老先生神情严厉,不敢再造次罢了。 下了课,学生们撒丫子去吃糕点喝茶,老先生将小豆子叫住,“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可曾读过书?” “回先生,我叫小豆子,以前不曾读过书。” 小豆子站直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又补了一句,“先生博学多才,您讲的知识,够小豆子学习一辈子的。” 倒不是他特意拍马屁,而是今天第一次上老先生的课,就觉得学无止境,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他的渊博。 老先生被他的话逗笑,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儿,“你没有大名么?” 小豆子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别人都是喊他小豆子习惯了,他羞赧地挠头道,“没有……家里姓黄,要不先生就叫我黄豆罢!” “黄豆?黄豆好哇,又能磨豆浆,又能做豆腐,用处多多!”老先生笑呵呵地看着他。 小豆子没想到严肃的老先生能跟自己开玩笑,也跟着嘿嘿笑了。 老先生摇摇头,“商学院谁给你报的名?没有大名是无法入学的,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哦!谢谢先生提醒!”小豆子一听说入学还有这个要求,恨不得马上飞回家去,立即知道自己的大名到底是啥。 “再说,我身上这点知识,你可学不了一辈子,我只是喜好经史,专注于此罢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知识任你采摘。” “我懂的。”小豆子连连点头。 “我看你这孩子很有慧根,求知欲好奇心都很强,又懂得尊师重道,不像其他的小孩,一讲到知识就瞌睡,一下课吃喝就来劲……你将来必不是只做个商铺老板那么简单!” 小豆子得到先生的夸赞,并不觉得怎样,也不骄傲,“我是真的喜欢学,以前都没机会的。” 老先生点点头,“很好,继续这样保持,别管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生活,你怎么做是你的生活。” 小豆子被他这句话醍醐灌顶般点醒——毕竟他年纪还小,方才被人那样议论,确实有一瞬间的愤怒,虽然心里想着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多少还是有点儿躁动不安了。 他本就很灵,一琢磨明白老先生这句话,心情瞬间就又回复了平日里的活泼欢快,“谢谢先生!” “赶紧去吃点东西喝些热茶罢。” “哎!” 看着他蹦蹦跳跳跑远的背景,老先生摸着胡子欣慰得直点头,自言自语道,“嗯,老夫没白来。” 第一百二十章 长江后浪 老先生好不容易看中个好苗子,左想右想,越想越觉得不能放弃,急匆匆就往知府衙门去了,却被告知贾知府此时正有客,需要稍等片刻。 会客厅里,贾真正给刘执斟茶。 刘执看着他亲自动手,也没客套阻拦——如今这个情况,两人都不是傻子,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又没外人,在这种礼节上再装也没意思。 贾真搁着袅袅升起的水雾看向刘执,只觉得对面姑娘的面容也跟着变得朦胧起来,让人看不真切——就像她的心思一样。 刘执坦然回看他,亦不知贾真的打算。贾真是丞相之子,二叔重点培养的对象,少时才名早就传遍京城,年纪轻轻做了大州知府,岂是平庸之辈? 况且他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贾真在她面前扮猪吃老虎相当有一套,有时候甚至连刘执这种善于分辨他人秉性的人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装傻充愣。 平心而论,贾真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自己跟他谈得来,相处很是愉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假若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天,刘执绝不会让任何人将过错和脏水都泼到她父兄的身上。 贾真盯着她的神情看了半晌,突然展颜一笑,“清清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你。” “哦?”贾真有些意外。 “想你做什么倒水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贾真笑着放下茶壶,表情十分认真道,“清清本就是一朵花儿。” 刘执无所谓地笑了笑,拿起茶杯晃了晃,“你这是在夸我?可是比起花儿,我更想做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真便叹了一声,“谁人不想做自由自在的风呢。” 他这样说,倒是刘执没有想到的,在她成长的环境里,还有她接触过的人里,大多数男人都是很看重权利地位的,就连被人认为“一无是处”的李三,都想将茶铺振兴,做出一番事业。 所以当贾真跟着她感慨出这句话时,她内心并不大相信——他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他不会面临这样的抉择罢了。若真有一天让他选择,刘执不信他会放弃已有的一切和未来光明的前景去做什么劳什子“自由的风”。 因而只是跟着笑了笑。 贾真看出她不信,也没有跟她再争辩此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转而说起商学院的事来,“最近学习氛围愈加的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十分顺利,多亏了清清帮忙。” 对于贾真的多次道谢,刘执习以为常,摇头道,“主要还是贾大人有魄力,不然这事办不起来。” 这倒是真的,贾真来了以后不畏困难,整天忙前跑后,极力推广教育,普及百姓知识,做的都是实事,若换做其他人,有这样的背景,混混日子到任期就高升了,谁肯费这个力气? 单凭这一点,刘执就对贾刮目相看。 贾真却道,“清清总是唤我贾大人,未免太过生疏。” 刘执:“……” 此人真是说几句正事夹几句私,偏偏尺度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惹人讨厌,又叫人无法无视。 刘执便笑道,“楠竹究竟是谁给你起的字?” 贾真亦笑道,“不好听?” 刘执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想法,心中倒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二人相视一笑后,刘执道,“我直接叫你贾真如何?” 贾真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可。” “贾真。” 刘执果然唤了一声,叹道,“我有时候真的不了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有兴趣了解么?”贾真冲她一笑。 ——然而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 刘执觉得这个危险的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对两人、对两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贾真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想法,不等她回答,便又紧接着道,“我对小豆子倒是蛮有兴趣的,好几个先生都夸他聪慧。” 刘执见他又说回正事,松了一口气,“是啊,小豆子机灵得很,那时候我刚来,在柜台上写字,他就趴在旁边看,他没上过学,但是认得很多字,我问他,他说是李三掌柜教他的。” “这么看来,李掌柜倒是有些文化的。” 听她这么说,贾真颇感意外,“还多亏了他,要不我府岂不是损失了一位人才!” 刘执道,“你真打算培养小豆子?” 小豆子都被父母卖了,无依无靠的,没什么背景,他本身又心思单纯善良,刘执希望他能有所抱负,成就事业,但又担心他若真入了官场,无法自保,被人欺负。 “看他自己的意愿,我这两天特地考了考他,觉着行,再培养个一两年,不说高中,考取个功名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小豆子才十一,再过一两年年纪也不大,若能考取名次,也是十分难得的少年人才了,要不是被贾真发掘出来,就要埋没了。 “也得跟李掌柜商量商量。”刘执这么说着,虽然她也知道李三不会阻拦小豆子有更好的发展。 “那倒是,毕竟小豆子是他养大的,也算是兄长了。” 贾真点点头,“对了,最近我打算让学生们来一场考试,看看学习成果,到时候还要你帮忙出谋划策。” “没问题。” 二人随后又聊了一些学院将来发展的规划,直到快晌午了,贾真才将刘执送出大门,先前来拜访的老先生用胳膊支着脑袋,等得都快睡着了。 见贾真终于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子,人便一下子清醒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刘执远去的背影,贾真还跟她挥手示意——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贾知府招待这么久啊? 旁边有送茶的下人悄悄儿告诉他,“……这是我们贾大人的智多星,大名鼎鼎的刘掌柜,别看年轻,可有才了!” “哦!” 老先生又张望了几眼,下意识回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还有个更年轻的,也挺有才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就我倒霉? 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有才归有才,也得有人发掘才行,以前的小豆子整天窝在李家茶铺里张罗买卖,连个大名儿都没有,跟着李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平无奇。 虽说平时邻里相处之间,待人接物啥的都不错,看着脑子也挺灵光,可谁又能想到他还是块读书的料呢! 而小豆子自打去商学院读了书回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了,说吧还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不一样!可能是……人看着内敛沉稳了不少?一看就是识文断字的人?小桃也说不好。 她唯一能发现的就是小豆子的个子又明显窜高了。这小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以前因为营养跟不上,就像小鸡仔似的,又瘦又小。自从刘执她们来开茶楼之后,时常惦记着这主仆二人,小豆子随时可以蹭饭,再加上二人生意也有了来源,不用再为吃饭发愁,因而不仅胖了一圈儿,还长高了个子。 小桃时常故意逗他,“啧啧,瞅瞅我们主子给你养得,白白净净的,得亏我们来了,要不再过几年,李三能给你养成丐帮传人!我说你干脆上我们家来得了,你看看人家小墩子,小牛犊似的,多壮实!” 小豆子便抿唇,“小桃姐,哪儿有那么夸张啊,三公子对我特别好的……” “哎哟,还不愿意听了是不是?” 小桃笑嘻嘻道,“唉,李三多幸运,能得一个你这么忠心的小跟班。” “小桃姐,你说反了,是我幸运,要不是遇到三公子,我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做苦力去了。” “那可不是么!卖到船上做苦力都是轻的,之前在我们那儿,像你这种眉清目秀的小娃子……” 旁边的绿娘拎着菜过来,听到二人对话,跟着插了一句,不过话没说完,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小年纪,知道感恩,小豆子真是不错。”绿娘又感慨了一句,若有似无地瞥了丁小铃一眼。 丁小铃知道她心里向着刘执,没事儿就敲打敲打自己,心里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脸上露出甜笑,“确实不错,是李掌柜教得好。” 喔哟?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想到丁小铃能说李三一句好。 之前丁小铃动了歪心思想“傍”住李三却被李三协助刘执“送进去”,出来后找李三大干了一仗,又被刘执制服了,怎么看都是个天大的过节,短期内是无法疏解的,她竟然能说李三的好话,真是神奇! 不过仔细一想,丁小铃之前是不是还给李三端汤倒水儿来的? 绿娘和小桃因此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发觉了事情有点儿不对,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丁小铃看见她俩对视了,脸上依旧笑着,心里痛骂道,“两个死女人,又在盘算我!” 不过眼下她是“弱势”,人家一大帮子人,她还是懂得审时度势放低身段儿的,笑着连带绿娘手里的菜也接过去,转身道,“你们聊,我去厨房择菜。” 眼看着她一掀帘子进去了,小桃才凑到绿娘身边咬耳朵,“这女骗子最近怎么样?” 对于她做的那些事,小桃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的善良被利用的彻彻底底,因此私下里还是叫她女骗子,也没什么太好的脸色。 绿娘认真想了一番,实话实说道,“还挺好,做事倒是手脚麻利的,平时跟大家也招呼……对了,见到刘掌柜也挺尊敬的。” 小桃听了便冷哼一声,“绿娘姐姐,你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家主子尊敬,你但凡换个人试试!” 看她义愤填膺的,绿娘掩口咯咯笑道,“你这丫头,还在气自己心眼儿玩不过人家?我是在哪里混大的,还不知道她这个作态什么意思?典型的欺软怕硬!她根本搞不过刘掌柜,当然只能服软了。” 小桃被她说中心思,有些郁闷懊恼,“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净给主子添乱!” “你这不是笨,是善良,是实在,你要是八百个心眼子全是弯弯肠子,我不信刘掌柜能这么重用你。” 小桃非但没被安慰道,反而更加沮丧了,“才不是,你也善良啊,可是你却不傻,都能分辨出哪是好哪是坏,还能读懂人心预判人家的手段,我就不行,亏我还是王……” 她想说自己是王府出来的,突然想到不能说,便险些咬了舌头,拐个弯儿道,“主子太惯着我了!” 绿娘笑呵呵的,“那还不好么?有几个人有这种福分?刘掌柜可不是那种甩手掌柜,什么事她心里都有数,你就偷着乐罢,不必多思多虑,再说你才多大的小姑娘,有些毛手毛脚做事冲动是不可避免的,慢慢在事儿里学罢!” 小豆子也道,“小桃姐姐很好啦,身上优点很多的!我们昨天刚学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要想样样都好是不可能的,不要光想那些不好的。” 他这一劝慰,小桃顿时感觉好多了,想想自己确实也有优点,虽然脑子不那么聪明,但干活还是雷厉风行的,便冲他点点头。 绿娘打趣道,“哎哟,还得是文化人啊,我这说了一堆没啥用,你这一句话你小桃姐乐了啊?” “才不是。” 小桃觉着自己刚才突然“犯病”闹心,怪尴尬的,便有些扭捏,“你们说的我都听进去了……谢谢。” “要谢就多加点儿伙食费给大家伙儿买点儿硬菜!”绿娘竖起个大拇指,看着很豪放,跟之前受雇替李三“拉客”时简直判若两人,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罢。 小桃露出震惊的神情,“啊呀,这菜还不硬?你们干脆啃铁去罢!” 一时间几个人哈哈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厨房里,丁小铃择完了菜,洗了一半,听着外头的笑声,手还湿着,捏着帘子的一角儿暗暗运气——凭什么你们其乐融融的?凭什么自己这么命苦?凭什么好事儿都是别人的? 她一连发出好几个疑问,只是并没有人回答她,她只有一人在这世上了,没人会可怜她,而老天对她向来不公,更加不会回应她。 她发了一会儿呆,转身继续洗菜去了,背影有些失魂落魄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要吵架 有人失魂落魄,有人精神恍惚,不过不是为着同一件事——李三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鸡汤发呆有一会儿了。 连刘执这沉稳的性格都有些憋不住了,“李三,你瞅啥呢?” “啊……那块鸡肉上有根鸡毛,没拔干净。”李三从碗上移开视线,目光闪烁地扯了一句。 “……”刘执一时语塞,这是纯鸡汤,小鸡儿炖完都捞出去了,何来鸡毛啊? 看他那神不守舍的样子,也不像开玩笑,人还病着,刘执怕直接反驳刺激到他,不过这话也根本没法唠,只得换了个话题,“方才小豆子跟我一起回来了,上学也有一阵子了,过两天商学院要组织考试,所以给他们放了两日半的假,让大家在家复习复习,准备准备。” 小豆子这小子也回来了? 李三一听她提商学院就想到贾真,又说小豆子回来了,立马就翻身想下床找他去,问问他这“红娘”做得感受如何? 刘执见他又急急忙忙地要下地,忙一把扶住他胳膊不让他动,不满道,“李三,你又要干嘛?当心又晕倒了,就不能彻底养好了再动弹?” 李三突然觉得心烦意乱再也忍不了,触电了似地一把甩开她的手,低声吼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废柴是罢?连下个地都能晕倒,是比身体健康面色红润的贾真差远了!呵呵,不,根本不能比,真是糊涂了,人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我连跟他比都不配!” 刘执一时间被他吼得愣模愣眼儿的,诧异道,“……怎么突然提起贾真来,你刚才做梦梦到他了?” 李三:“……” 方才自己不知怎么的突然失态,可能是一种无能狂怒,嘴上虚伪地接受了现实,内心还是有所不甘罢! 呸,真差劲哪! 李三一边暗中唾弃自己不像个男人,婆婆妈妈斤斤计较的,一边将目光转向窗外的远处,尴尬的不知怎么回答刘执。 刘执又好死不死地追问了一句,“……贾真给你魇住了?” 贾真贾真!不提贾真就不行! 李三气得头脑发昏,根本就忘了是他先提起贾真的,这会儿又敏感地怪罪别人,勉强压制下去的火又腾了些上来,他尽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我休息了这么久,已经康复了,得抓紧回去折包装干活了。” “歇着吧,小豆子说你照一本书折的,他也会,待会儿他把书找出来,我和缘缘帮忙一起,没多会儿就能完事儿,你就安心罢,耽误不了生意。” 李三倔强地将头撇到一边,脸色有些木然,“刘掌柜,这两天的药钱是多少?” 刘执听他这么说,还摆这么个脸色,心里突然也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呵呵,药钱?李三你要真算得这么仔细,把平日里的饭钱衣服钱还有给他出主意,帮他作画的钱也都结一下,他月月供那点儿茶叶都不够抵的! 当然这是纯纯的气话对气话,刘执并不计较这些,只是心里想想罢了,肯定不会这么说,面上和颜悦色道,“没多少钱,你要执意给的话,回头我叫小桃把单子给你送柜上去。” 刘执对别人好从来不要什么“回报”,因而李三没想到她这次会这么说,神情有些愕然,与她对视了一眼,又慌乱地移开视线,“哦哦……好的。” 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 他好歹也认识刘执这么久了,知道她肯定是不高兴自己方才的话了,才会这么说。可这话分明就是自己说出口来的,人家顺着自己说,怎么反倒又不开心啦? 李三突然搞不懂自己了,惹刘执生气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故意这么说,期待刘执能像以前那样,说二人关系好,说她是关心他,以后发财了报答她就是,不必在意这些细节——但是刘执没有说,她说让小桃给他送单子…… 李三意识到自己的试探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心里委屈极了——显然刘执也不怎么在意他了,连哄他一句都不愿意了。 刘执瞥见李三神色变幻,不动声色道,“李三,你再休息半天,我先下楼去了,待会儿折完了包装还要考考小豆子的功课……午饭和药我让人给你送上来。” 李三垂着长睫,盯着自己被子上局促的双手,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说了一个“哦”。 李三今天很奇怪,说什么也不肯与她对视,稍微碰见了便马上移开,跟见鬼了似的。刘执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双手——白净匀称修长,一点儿也不像个生意人,倒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 小豆子叫他什么来着?三公子。 可惜他只是空有公子的头衔罢了,他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刘执是知道的。看着他那有些憔悴苍白的面容,刘执一时间又有些心软了——自己今天也是不太正常,好端端的跟他置什么气?生病了心情差可以理解,她非说那么一句噎人做什么! 像以前一样哄两句不就完了?李三很好哄的。 想到这儿,刘执又露出笑容来,好声好气道,“你最近状态不好,就安心养病,不要老惦记店里的生意了,有我和缘缘在你还不放心?药钱你要非给的话就从供茶叶的钱里抵了罢。” 她这么说,原本是想着缓和一下那看不见却“剑拔弩张”的氛围,不料李三前面还好,听到她说到药钱便有些扎心,突然翻身躺倒,还将被子蒙住头,“都可以,随便。” “……” 刘执被他蹦出来的这几个字儿气得险些没绷住笑脸,强笑道,“那你歇着罢。” 转身出门往楼下走,走着走着,刘执不知怎么越想越气,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楼梯扶手,骂道,“……神经病!” 身边恰好有个小伙计往二楼包间送点心呢,被她吓得一蹦,托盘里的糕点都飞起来了,好在有惊无险,又原处落了回去。 那伙计期期艾艾地打了个招呼,“刘,刘掌柜。” 刘执笑眯眯地看着他,“哎!” 平时刘执也很和蔼,今天却不是味道,那伙计有些脊背发毛,“我、我先送点心去了刘掌柜,回见!” 说完,一溜烟儿跑走了,做事效率瞬间提升了不少。 刘执看着他飞也似逃脱的背影,纳闷儿地摸了摸脸,“……我有这么可怕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货卖丢了 刘执兀自纳闷儿,路缘缘正好往楼上来呢,见她在这儿干杵着不动弹,再看一眼她的脸,大惊小怪道,“哎哟,清清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儿?有点儿发绿!” 刘执笑着摸了摸脸,“可能最近青菜吃多了。” “我可没跟你说笑,真有点儿发绿!”路缘缘贴近了仔细又看一遍,神情认真。 “没事儿,绿就绿它的,只要不是印堂发黑就好。” 刘执说着往楼下走,“我看看小墩子把东西取回来没有。” “取回来啦,我正要找你呢,小豆子把李三那书找到了,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把包装打了。”这两天路缘缘提起茶铺的事都十分殷勤。 她这一说,刘执这才想起来已经晌午了,自己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到现在竟然也不觉着饿。 ——八成是让李三给气饱了。 刘执自认为脾气还不错,一向都是秉承着“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的人生信条待人处事,她本来就对别人的事儿没什么兴趣,自己的事儿呢,她又都能处理妥当,没什么可生气的余地——但今天,她很确定自己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就像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李三真是好本事啊! 路缘缘见刘执不说话了,觉着她今儿怎么看都有些奇怪,随口问了一句,“李三怎么样了?” 谁知,刘执冷笑一声,径直下楼去了,留下一句话轻轻飘来,“……他好得很!” 这回轮到路缘缘纳闷儿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虽然不知道,但从刘执这个行走路线还是能推测出一二的,便回头看了看二楼李三住的房间,又转头看看刘执气咻咻的背影,咕哝,“咋的了这是……” 其实路缘缘还有别的事儿想跟刘执说,看她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硬生生咽回去了,原本不打算再提了,大家正捡碗准备吃饭呢,刘执突然想起什么,喊住小墩子,“去把小豆子喊来吃饭。” “哎!”小墩子欢快地应了一声,正要往对面跑,不想小豆子也正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赶来,两个半大小子撞了个满怀,小墩子岿然不动,小豆子往后趔趄了好几下。 小墩子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直笑,“豆子哥你得多吃点饭,我差点儿给你撞飞了。” 小豆子顾不得跟这敦实的弟弟逗乐,冲他笑了一下,就直奔路缘缘去了。 糟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路缘缘心下预感不妙,“腾”地起身就想往厨房里钻,奈何没有小豆子的动作敏捷,又被他张嘴喊住,“缘缘姐!” 这下没法装聋作哑了,路缘缘脊背僵硬,笑容可掬地回过头来,“小豆子啊,我去厨房端菜,今天有你爱吃的肉圆子。” 小豆子却是答非所问,语气坚定道,“缘缘姐,这钱我不能要!”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执着地举着递给路缘缘。 路缘缘哪能接?没想到小豆子这么直接,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大家都被这一幕弄得有点儿发懵,刘执看着那块银子,“……这是什么钱?” “这,这是……就是……那个……”路缘缘这是那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豆子铿锵有力道,“刘掌柜,缘缘姐帮我们家卖货,卖丢了两盒,非要给我拿自己的钱补上,你说这钱我哪能要?” 他这一解释,众人便都恍然大悟地看向路缘缘,路缘缘尴尬得够呛,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丢人过,多大个人了,就卖那么点儿破货还能丢,而且丢的那两盒还是好茶,闹个白忙不说,搞不好还得赔呢…… 偏偏小豆子还说不停嘴了,“本来缘缘姐帮忙就很辛苦了,又不要工钱,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生意好人多,忙不过来被人顺走点儿东西很正常,就算三公子知道了这钱也是不能要的,所以我就做主拒绝了,谁想缘缘姐竟偷偷给我塞到枕头底下了,估计是早就塞的,都捂热了……” 路缘缘:“……” 她确实是发现了这件事后就把银子塞过去了,因为李三还病着,说了他就算不生气也肯定得上火……不过小豆子这小子,有必要说得这么具体么! 刘执笑眯眯地看向好友,“……这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嗐呀!” “铁证如山”之下,路缘缘遮掩不了了,干脆破罐破摔,“什么好事儿呀还到处说,丢死人了……刚才我倒是想跟你说来着,看你那张菜脸也没敢吱声呀!” 刘执:“……” 这两天她一直忙活着各种事,都没发现路缘缘有什么异常,不过她可太了解这丫头的脾性了,有点事就焦虑得不行,就算表面不显,心里肯定也闹挺死了。 便赶紧安慰道,“这才多大个事,很正常,茶楼还有要一斤糕给包两斤的时候,做生意避免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路缘缘扁扁嘴,“可是他们都赔钱了呀!我就是跟他们学的……” 刘执摇头,“店里雇佣的伙计是要按月给工钱的,犯了错自然要承担,否则一而再再而三不注意怎么办?像小豆子说的,你是帮忙,挨着累又不要钱,怎么说人家都不会要你那点银子的,你给了,反而是看低人家的品性了。” “就是啊缘缘姐,看见银子我都有点儿生气啦!” 小豆子一脸认真,“刘掌柜和你们帮了我家多少忙了,照这么算,我都还不清的。” 路缘缘因为内疚,还有点儿想坚持,“我又不缺银子……” 后边其实还有一句“但是你们缺”,她想了想觉得不恰当,便没有说出口。 不过小豆子是穷人家的孩子,多会看人脸色神态,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脸严肃道,“缘缘姐,我和三公子是挺穷的,但志不短,想要钱自己赚,不能这么做事。你和刘掌柜都是贵人,帮助我们很多,这些情我们都记在心里了,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报的。” 路缘缘听他这么说,意识到自己是无意中打击到人家的自尊心了,心里就有点儿不对味儿,“啊呀,说什么回报,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缘缘姐,但是我说的也是心里话,其实三公子一直在偷偷攒钱,一部分留下准备拓展生意用,还有一部分锁在盒子里准备给刘掌柜的,他说是刘掌柜帮忙他才能赚到钱,做生意都是天有不测风云,大起大落的很多,万一哪天茶楼经营不善周转不开,他就把这笔存款拿出来全给刘掌柜。” 刘执听到前面还觉得挺感动,没想到李三还有这份心,虽然略显幼稚……但方才对他的气顿时散了不少,待听到后边那几句时又十分无语——李三哪,你可盼我点儿好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意考官 路缘缘嘴快心直,说的话更煞风景,“日常还得吃喝,我听说还给你攒了一份老婆本……李三一共才挣多少钱,竟能掰成这么多瓣儿用?” 呃,本来有点感动的事儿,她这么一说感动反倒变成了喜感,不过她说的不也是事实嘛! 小豆子抿唇道,“三公子很节省的,也不乱花钱,早上给我煮鸡蛋,晚上我回来也有菜吃,他自己天天中午就偷偷吃馒头,我在商学院倒是好吃好喝的……” 他说着,有些哽咽,偷偷瞥了一眼刘执,“我、我想要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报答三公子。” 众人动容,无不感慨这对主仆都是有情有义之人,路缘缘却摇头道,“考取功名可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给百姓做实事谋福利,俸禄又不是多高的,你想怎么报答李三?贪污受贿啊?” “我……”小豆子被她这一盆冷水泼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缘缘话虽说得不好听,但理是对的,刘执原本也打算再跟小豆子就此事多沟通沟通——小豆子是有读书的天分没错,个人品性也好,但他的出身、成长环境和见识都有限,决定了他思想容易有局限性,有机会还是要带他见见世面,打开格局。 路缘缘见他答不上来,又故意逗他道,“说不定你家掌柜的就想让你在家帮忙发展生意,根本不想让你读书考功名呢!你这样背道而驰,怎么能算是报答他?况且考试路上还需要不少盘缠呢,还不是要他给你拿。” 小豆子一时语塞,这个可能性他的确想过。三公子是一心对他好没错,但话说回来,三公子毕竟出身商贾之家,心思还是以生意为重,确实未必愿意他走这条路。 别说三公子了,在整个儿临安城里,又有几个想让孩子走考官这条路的?要是都想的话,贾真还用得着费那么的大劲儿推行教育么! 可从内心来讲,小豆子自己是真的想走这条路的,这不仅是他的兴趣所在,还事关他的前途未来。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简直自惭形秽到无地自容,他凭什么要求三公子无条件支持他的梦想?而不是反过来全力支持三公子想要振兴李家茶铺的梦想呢? 内心正剧烈地震动纠结不知所措之时,有个微弱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从二楼传来,“我支持你考取功名。”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面色苍白尚未恢复好的李三,不禁十分惊讶。 他能如此说,显然是站在那里听了半天了,知道前因后果。 小豆子且惊且喜,“三公子!” 一边“噔噔噔”上楼去扶他,李三在小豆子的搀扶下慢慢下了楼。 路缘缘捂嘴惊呼,“李三,你还没好利索,怎么又下床啦?” 李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刘执,语气有些幽怨,“……饿的。” 刘执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让人给他送饭上去,结果就碰上小豆子来说银子的事给打岔忘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拍拍凳子,“既然都下来了,说明也有力气了,干脆坐这儿一起吃罢。” 李三“嗯”了一声,跟大家一起坐下。 绿娘给他盛了一碗粥递过去,还不忘赞扬他一句,“李掌柜,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有正事儿的人!” 呃,如果这算赞扬的话。 李三有些汗颜,毕竟他一开始雇佣绿娘可没干啥正经事。 刘执把一个热气腾腾的红糖馒头掰开了,把糖多的那半递给李三。 李三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下,忙抿住了,一边接过,一边对绿娘一脸严肃道,“必须有正事,我都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耽误小豆子的发展。” 绿娘不以为然,忍不住“嗤”了一声,“……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 林师傅吃了口饭,发表见解道,“我也认为应当读书,去外头见见世面,再说了,当官就不怕人欺负哩!” 以前没啥感受,通过林怡这件事,他的思想彻底转变了,地头蛇不也怕官老爷么,钱老板那恶霸,最后还不是蹲大牢去了! 林怡架着筷子,抿嘴一乐,“爹,那我也和小豆子一起考!” 林师傅慨叹,“要是女子也可以考官,我可不就让你去了……考官你是没戏了,但嫁官还是有可能的。”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小豆子。 林怡瞬间明白了她爹的意思,本来就腼腆,也就跟熟人能活泼一点儿,林师傅这么一说,她当场闹了个面红耳赤。 本来就生得白净,脸一红众人便都看出来了,都呵呵笑起来。 要说小豆子和林怡现在天天一同去上学,可不正算得上青梅竹马么,尤其林怡还惦记着小豆子,总把她爹带给她的吃食分给小豆子,小豆子也给她讲不懂的题,二人感情可好呢! 只是二人好归好,似乎都没往那方面想,到底年纪还小,这被人一打趣,就有些挂不住脸了。 小豆子才十一,这方面根本没开窍,所以没啥感觉,林怡比他大两岁,已经隐隐懂得了男女之间的“喜欢”,再坐不住了,仓促起身道,“……我去厨房把剩下的汤拿来续了。”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小豆子立即起身想追过去帮忙,被李三识趣地一把拽住,“你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林师傅对小豆子这下意识贴心的举动很是满意,连连点头,“对对对,听你家掌柜的说话。” 李三道,“你喜欢读书,都写在脸上了,我怎么能把你扣住耽误你的前程?人就只有这一辈子,要是没办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那得多憋屈?” 嗯,这话说得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是每个人都要走固定的、安排好的道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别人认为对你好的,未必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小豆子,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小豆子见李三突然严肃起来,忙坐正了身子认真听。 “你家掌柜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无论如何都会供你出去,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一定不能忘本,还要有感恩之心,咱俩之间无须多言,其他在座的每一位,都对你有恩有助。当然了,你也要切记,如果真祖坟冒青烟考上官了,必须严于律己,回馈百姓,不然我供你出去就是助纣为虐了。” 小豆子郑重点头应下,“三公子,我记住了!” 路缘缘连夸带损,“呦呵,李三,你说话有点儿水平啊,思想觉悟还蛮高的,我平时竟没发现!” 一直默不作声扒饭的丁小铃听到这儿,下意识瞥了李三一眼,欲言又止。 刘执在对面看得很清楚,想听听她要说什么,却被李三一句话给岔过去了,“说了半天,就跟你肯定能考上了似的,万一考不上,还得回来给我卖茶叶来!”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丁小铃盯着碗里的一根蘑菇,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审美差异 丁小铃最近举止十分怪异——尤其面对李三的时候,刘执便对她多留心了一些。 倒不是想挖人家底细好奇人家的秘密,只是丁小铃此女本就有很多异于常人的“歪”心思,思想上也总是很摇摆,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猫一天儿狗一天儿的,要想引她走上正途,不能不盯紧了。 方才丁小铃从头到尾都在偷偷观察李三,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那眼神,令人很不舒服。刘执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儿,就是莫名觉着她看向李三的目光很复杂,夹杂着许多种情绪,令人费解。 原本他们之间除了“诈骗案”,也没有什么交集,但丁小铃那眼神,就好像两人认识了许久积怨颇多似的……对!就是这种感觉! 刘执突然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她想起丁小铃看李三那个破碗发呆的样子,心中有了一个比较接近的猜测。 于是笑着跟李三道,“听小豆子说,你素来节省,你俩平时吃饭都没有像样的碗筷,正好我这有多余的,一会儿你们拿回去用罢。” 刘执平时对他们主仆二人的生活非常关照,不是买衣服就是送被子的,李三一听刘执要给他送碗,也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心又闹心的,推辞道,“不用……小豆子在学院吃午饭,晚上有时候小桃送好吃的过来,我们都用不大上碗筷的。” 小桃立马顺着她主子的心思,撇嘴道,“那不行哪!果然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就是不行,一点家的样子都没有……李掌柜,桌椅碗筷那东西,用得多不多的你好歹也得有一套哇!” 刘执一直以来对他们的关怀和帮助,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李三知道,如果明明很缺,却为了面子硬推辞,刘执不会高兴的,还会说他不拿自己当朋友。 罢了,一套碗筷而已,大方收下道谢便是,便冲刘执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小桃抢着替主子笼络人,“哪里的话,李掌柜,你是我们掌柜在临安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以后可别再说这外道话了!” 听到“朋友”二字,李三便抿唇不吭声了。 刘执见李三点头应允,笑着对小桃道,“把我柜中那套青花瓷套碗拿下来,免得一会儿忘了。” “哎!”小桃欢快地应了一声,刚要往楼上跑,突然回过味儿来,“哎?” 刘执见她又回头,“怎么了?” 小桃看她表情淡然,不像意识到说错话了的样子,纠结了一下,斟酌词汇侧面提醒道,“……是碗底有游鱼的那套么?” “是。” 小桃便露出有些肉痛的神情——那套碗可是宫中赏赐下来的珍品,主子就这么送人了,是不是有些欠妥当?何况对方还不识货,真真是浪费呀! “怎么还不去?”刘执抬起眼睛看她。 “哦!”小桃如梦初醒,撒腿往楼上去了。 不一会儿,就捧下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 众人原本吃着饭聊着天,见这盒子异常精致,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多瞅了几眼。 先是梁师傅“哟”了一声,她坐在对面,距离有点远,便抻着脖子看,“这盒子看着怕不是金丝楠木的,刘掌柜,怎么用这么金贵的盒子装饭碗哪?” 刘执笑着拍了拍那盒子,“梁师傅放心,我可不是那买椟还珠的人。” 言下之意,这盒子里的饭碗也不是普通的饭碗,最起码价值不会低于金丝楠木。 大家便都有些诧异——这么贵重精致的东西,看着像富贵人家送礼用的,可不是他们普通老百姓平时吃饭用的,这种碗……送给李三和小豆子? 倒不是大家嫉妒刘执对李三主仆出手阔绰,刘执对茶楼里的人都是非常好的,只是有些不理解,这碗筷这么金贵,并不实用,到时候跌了打了的,多可惜呀! 李三自然也明白过来,亦不懂刘执送这碗的意思,忙再次摆手推辞道,“整这么高档的碗做什么,用不上的!” “你先看看再说,保管喜欢。”刘执说着,就伸手把那锁扣轻轻一拨,盖子随之自动弹开,一对鲤鱼戏莲镶边瓷碗映入众人眼帘之中。 三条鲤鱼正甩着尾巴在碗底的荷叶中游得欢,盯着看久了,竟觉得那几条鱼会动似的。 碗本身就不大,还画了三尾鱼,就要求画师画得精细,要不构图就显得太满了,不灵动。 大家都看得有点发呆,林怡忍不住脱口赞叹,“……真好看!” “当然了,可稀有了呢!”小桃心疼得要死,还是不明白主子为啥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李三,太暴殄天物了啊! 原本大家都在欣赏艺术品,这时,突然有人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看着一般,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抬头一看,正是丁小铃。 小桃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心说你一个臭骗子你懂个屁!见过好东西没有?宫里的东西还说一般,你倒是拿出个不一般的东西看看! 不过这话太粗俗,且不利于团结,她没法说,便只能冷笑一声,“有时候不是东西不好,是欣赏的人欣赏水平有限,有待提升。” 刘执听了憋笑——小桃什么时候学会阴阳怪气了?又看向丁小铃,“这碗可价值不菲,你倒是说说,为何觉得一般?” 丁小铃有理有据道,“鲤鱼是红的,莲叶是绿的,莲花儿是粉的,这碗里全是一片蓝哇哇的也没个分辨,那也不好看哪!” 刘执但笑不语。 小桃实在忍不住了,呛道,“那是你见识短不懂!这是官窑的上等青花瓷,就是这种技艺,你说的那种彩色的也不是没有,遍地都是哪,跟这能比么!” 丁小铃就不受激,立即不甘示弱道,“有什么不能比的,天下好的技师技艺有的是,又不是只有你们的青花瓷就高档,我们……别人还有更厉害的彩釉技术呢!说我见识短不会欣赏,我还觉得你见识短呢,审美本来就是很个人的事,我就觉得不好看怎么啦!” “你这家伙!”小桃险些被她气翻白儿,有撸袖子的趋势。 眼看着形势不妙,刘执拉住小桃,笑吟吟对丁小铃道,“你说得对,的确天下精巧之技艺不计其数,没有好坏之分,只看个人喜好,无须比个高下。像是邻国的火云烧彩釉,我也是十分喜爱的。” 丁小铃听她这么说,心里滑过一丝异样——那种技艺可不是普通人能看到的,见刘执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便垂下眼皮,“……还是刘掌柜见多识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到底叫啥? 丁小铃虽然低头不再吭声了,小桃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的——凭什么主子要替她说话啊?本来就是她不礼貌在先! 就算她说得有道理,但那是人家宝贝的东西,你觉着不好看你可以憋着,做什么说出来讨人嫌呢!嘁! 正运气,听“是非不分”的主子刘执又对李三道,“我知道你之前爱惜的碗也是鲤鱼戏莲的图案,没找到其他的,就这套看着像些,拿去将就着用罢!” 瞧瞧,主子这得多贴心了?李三还一脸为难的样子,小桃看了心里愈发不爽,觉得主子这是交了一帮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东西再金贵也贵不过人去,况且碗筷就是拿来用的,不用的话反而体现不出价值,难道还供起来不成?” 听刘执这么说,林师傅跟着点头,笑道,“这话对,李掌柜,你要再推辞不要的话,我可相中了啊!” 梁师傅接话道,“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是喜欢的。” 绿娘扒了一口饭,笑着骂道,“人家专程给李掌柜的,有你们两个老家伙什么事儿!什么都想要,两个儿着急办事情缺这一套碗筷不成?” 原本梁师傅和林师傅是为了让李三接受刘执的好意,故意这么搭个话桥,绿娘这话一出,两人都不禁臊红了脸,再不吭声了。 整个儿茶楼都知道这二人惺惺相惜,一个死了老婆,一个逃了狼窝。天天在一起,又都是糕点师傅,年纪相仿,平时互相帮衬,互相学习,早已情愫暗生,就是两人都老实巴交,又各有各的顾虑,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眼下绿娘这么话里有话地一说,也算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了。 不过……梁师傅心里有些酸涩,她是被婆家打得逃出来的,人家都说她不能生育,林师傅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到底年纪不算太老,谁知道他又想不想要个儿子?到时候自己若不成,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下堂? 林师傅则想的是,梁师傅独自一个,人品质好又有手艺,自由自在的过得多舒服,自己带着个林怡……虽然自己的女儿懂事贴心,自己宝贝着呢,但焉知别人会不会觉得是个“拖油瓶”?而且也不知道闺女儿同不同意自己再找…… 二人各有所思,就是憋着不说,没接上头儿,都有些黯然神伤。 绿娘看在眼里,打算找个机会先透透梁师傅的话,帮他们一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三一句话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虽说也有犹豫,但他知道肯定拗不过刘执。 小豆子一眼就喜欢那青花瓷碗,一听三公子同意接受,高兴极了,“谢谢刘掌柜!” 李三也露出笑模样来,“这下有了新碗,回头就把那堆破碗片子丢了吧,怪碍事的,说不上什么时候不小心就把手划了,不值当。” 丁小铃就愣了一下,猛地睁大眼抬头看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似的。 小豆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咦?三公子……” 那碗是李三他娘给他的遗物,就……扔了?当时被老乞丐顺走,他可是追了好几条街才找回来的。 路缘缘因为先前刚听刘执说了这碗的来历,也有些不可思议,但又不想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只得隐晦提醒道,“……丢了做什么,怪可惜的,用了那么多年,留着念想呗。” “没有必要留着破碎的东西,人得向前看。” 李三说完这话,丁小铃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似乎这话哪里触动了她,久久不能回神。 李三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道理谁都懂,但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又那样轻而易举地放下了? 刘执看着李三笑道,“你说得对,但那碗上的彩釉我很喜欢,你若不要了,让小豆子拿来给我,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画出来。” 李三亦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以旧换新,我这是占了大便宜了。” 这一段小插曲过去,大家又都谈笑风生地吃上饭了,只有丁小铃心不在焉。 小豆子想起先生跟他说的话,问李三,“三公子,你给我报名的时候说的啥名字啊?今天先生问我名字,我说叫小豆子,都被先生笑话啦!他说没有大名不让报学堂的,让我回家问家长去,可是我哪有大名儿啊!” “当然有了!” 李三拿筷子根儿敲了他头一下,皱眉,“人怎么能没名字,不然你就是黑户了!还能在我这儿卖货么,早被官府捉去询问了!” “啊?”小豆子懵懵的,回过味儿来,“三公子你是说,我一早就有名字了?” “是啊,我把你从你家接出来那时候就给你重新落户登记了。” “啊呀,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小豆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拖着他的袖子,“三公子,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李三瞥他一眼,甩开,嘟囔一句,“你还小,再说平时喊你也用不上大名儿啊……” “那我到底叫什么啊?” “小豆子,我告诉你,人叫什么名字根本并不重要,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体验,是经历,是你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 “三公子。”小豆子哭丧着脸打断他,“你怎么说了半天都不说正题……是不是我的名字特别难听啊?” 小桃好死不死地安慰了他一句,“不会的啦,再难听还能有你家掌柜的名字难听么?” “小桃。”刘执警示性地唤了一句。 小桃吐了吐舌头,马上闭嘴,本来就难听,什么李黑茶,李红茶,李绿茶……最逗的是那个李花茶,一个大男人叫花茶,简直太好笑了,她第一次听到时茶水都快喷出来了。 唉,主子和贾知府是对的,多读书还是有用啊!不然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起! 想到这儿,她不禁担心起来——毕竟是李茶德的儿子,给小豆子起的名字不会真的很难听罢? 这时,李三终于缓缓开口了,“……叫李朝宗。”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也要嫁妆 “李朝宗,李朝宗……” 小豆子喃喃地跟着念了两遍,难掩开心,“三公子,这名字好听哎!”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刘执笑着对他道,“你们家三公子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啊!” “一定!”小豆子中气十足。 绿娘故意逗他,“一定什么?一定要辜负李三掌柜的一番苦心?” “不是啦!”小豆子手舞足蹈地慌忙解释,“一定要好好学习本领,对得起三公子对我的期许……” 看他那手足无措的模样,众人不禁哈哈大笑。只有一个人没有笑——丁小铃搅着饭碗里的米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思绪飞到哪里去了。 路缘缘连夸带损地打趣道,“行啊李三,想不到你肚子里还真有不少墨水儿,这名字起得大气又耐琢磨,好!” “不过……”她顿了顿,疑惑,“好巧啊,小豆子本家也姓李啊?”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李三就怕别人提起这个,才不愿意说,果然这就来了。 小豆子抿唇,“不是,我本家是姓金的,当时娘生了好几个,实在养不过来,就把我……” 路缘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捂嘴,但又管不住好奇心,“那也不应该把你卖……送走啊,你都长那么大了。” 还是男孩,家里的劳力。 “因为我不是……爹亲生的,娘带着我改嫁给现在的人家的,后来又和后爹生了几个弟妹。” “天呢……” 路缘缘听不下去了,咦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起身道,“这是什么爹啊!怪不得人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是怎么反过来,有后爹也有后娘啊!” 刘执适时拉了她一把,“粥凉了,吃完还有活呢。” 路缘缘这才察觉自己光顾着义愤填膺,替小豆子不值,这话不经意间刮扯到其他人了。 梁师傅和林师傅眉目之间方才还有些遮遮掩掩的害羞,眼下脸色却都有些僵硬尴尬了。 路缘缘见势不好,赶紧闭嘴坐下了,呃,她也是太直肠子了,很多时候说话不经过脑子,但绝对没有坏心。 绿娘笑着给众人添粥,一边圆场子道,“这东西也分人的,你要是那样儿缺德的,干啥事都是那德性,要是本来就性子敦厚,再怎么也干不出那种事儿。比如我吧,看着挺风骚的吧?其实我可保守了,要娶我不是当天晚上都不能入洞房的!” 绿娘拿自己开玩笑,缓和了气氛,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却都怜惜她——她人是真的好,奈何命不好,早早被卖进那种地方,她这种出身,哪还能有人敢娶,不被人戳漏了脊梁骨哇! 刘执却笑道,“那是,绿娘姐姐要出嫁,就得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到时候我作为老板,要给你多添几箱嫁妆的,我们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断不能让人看扁了去。” 绿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并不是感激刘执多大方,给她多少所谓的钱财嫁妆,而是刘执从一开始打心底里就并不认为她低人一等,而且曾多次对她说,只要她想,就一定能够找到好的归宿,要是不想,自己潇潇洒洒地走一趟人生也是很不错的。 她眼里的真诚和笃定不是假的,她是真的这么想,不是说些空的,绿娘头一次觉着被人所包容和理解,连腰杆子都愈发地直起来了。 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里,所以更加与刘执一心,替她将茶楼后勤事务打理得明明白白。 绿娘感慨万千,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发自肺腑的心里话,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那等我要嫁人,刘掌柜是不是也要陪送?” 众人无不诧异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丁小铃丝毫不介意别人的鄙夷,满脸认真继续道,“我也是刘掌柜的下属,您不得一视同仁哪!” 刘执没有生气也没有鄙夷,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要看值不值得了。” 丁小铃突然“腾”地站起身来,吓了别人一跳,“只要我好好地干活,你就会给我嫁妆吗?” 呃,管老板要好处的人是有,但也没见过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这场合也不时宜,那感觉和气势就像“我有你的把柄你不给我钱我就给你抖落出去”,众人都开了眼——这丁小铃此人的确……与众不同啊! 坐在她旁边的林怡抿唇,偷偷拉她后裙想让她坐下,奈何丁小铃不领情,非但扯回了裙子还一甩,脖子梗得笔直。 好像刘执欠她钱似的。 刘执并没立马回答她,敛目拨弄着筷子,长睫也跟着垂了下来,李三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讽刺道,“……您是打哪儿来的乞丐啊?” 张嘴就要钱,当初诈骗,腿没打断都算便宜你的了,现在供吃供喝的还有工钱,竟得寸进尺,要上嫁妆了,再说那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这么恨嫁啊…… 谁知李三不张嘴还好,他一说话,丁小铃就跟地雷原地爆炸了似的,跳脚骂道,“你给我闭嘴!就你最不该说话,要不是你不争气,我能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众人:“……” 李三:“……” 你到处诈骗是本性坏了人歪了,跟老子有一文钱的关系?这话说的,好像一切都是拜我所赐一样,咱们才认识几天啊?你今天这样的局面是我教育的?我是你爹不成?晦气! 李三心里快要气炸了,但又不能站起来跟她对骂,丁小铃这人就是胡搅蛮缠,道理跟她说不通的,一会儿再撒泼场面更难看。 得亏她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李三高低送她吃两记牢拳,总是怨天怨地怨别人,从不从自身找原因,简直太可恶了! 刘执倒是好脾气,慢悠悠地冲丁小铃开口道,“好啊,那我就看你的表现了。” 丁小铃得了她的承诺,这才放心了似的,不忘白了李三一眼,坐下,“一言为定,在座的各位可都听到了,到时候你可不许反悔!” 刘执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不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心插柳 一顿饭吃出“一波三折”的各种小插曲儿来,路缘缘还挺兴奋,“真有意思!” 刘执停下手中的画笔,瞥她一眼,“怎么个有意思法儿?” 路缘缘咬着笔杆子,“人生百态,随处可见,这才是生活啊!” 刘执便笑了笑,“放大了看,与宫中勾心斗角各怀心思又有何不同?” “嗯……倒也有共通之处,只是……多了些世俗间的烟火气罢!” 刘执见她是小孩儿脾气心性,摇头笑笑,不再说话。 路缘缘一边画一边纳闷儿,“清清,之前画的还没全拓印完呢,怎么还画呀?你不是说,这法子撑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给学去么?到时候遍地都是了,咱们弄这么多备用,砸到手里头怎么办?” 刘执笔下不停,专注地画着一朵荷花,“应该还能撑一阵子。” “怎么说?” “原本也就是昙花一现图个新鲜,多亏你昨天看店被人偷了茶叶,这样李家茶铺还能再火一把。” 啊?什么叫“多亏”被偷了茶叶啊?这么大个人了看不住几盒茶叶,路缘缘因为这事儿都羞愧得快钻到地缝里去了,刘执还拿这事儿打趣自己! 于是撅个嘴,“我说清清啊,卖丢茶叶这事儿可千万别传出去了,这种没脑子的火法儿我估摸着李三是不想要的……” 刘执见她一脸紧张,不禁哈哈大笑,“缘缘,你在想什么?我说的可不是这个火。” “那还能怎么火?” 路缘缘一脸不解,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家茶铺新点子上市没两天教人偷了好几盒茶叶,看热闹的对手都笑掉大牙了,除了这种“黑红”,她想不到还能怎么火一把。 “你想想他们那几个混混为何要偷茶叶礼盒,难道是为了喝么?” 路缘缘回想了一下,“应该不会,看他们那几个无赖的样儿,也不像是会品茶的啊!” “那他们偷这礼盒做什么?” 路缘缘想了想,“可能是为了偷去卖钱罢?” 刘执笑道,“的确也有这种可能,但几率比较小。虽然这几个无赖平时就偷鸡摸狗的,但李三的茶叶礼盒却并不是容易脱手的东西,他家生意向来不好,卖出去几个礼盒就值得人一偷二手卖了?有那工夫,莫不如直接大街上摸几个钱袋子来得快。” “你说得对哎!那那几个混蛋偷这礼盒做什么?” 路缘缘吐吐舌头,“总不会是相中那包装纸了罢?” “依我看,那几个人是有心的对手派过来的。” “哦!”路缘缘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们过来探底儿的?想拿回去研究模仿?” 刘执点点头,“其实我昨天出去一趟,发现有的茶铺已经开始模仿了,只不过他们用的是现成的名人字画。” “这……”路缘缘如醍醐灌顶一般,有些迟疑,心说她们怎么就没想到这办法?用名人字画多省事儿啊!还更有名呢! 刘执却摇头道,“名师大家作品精湛自不用说,但就是那么些个固定的传世作品,缺乏创新,体现不出独特性。我们是纯手工,图案又新颖不重样儿,能走得更长久。” “而且卖一段时间之后我就打算让李三接手工定制了,可以由顾客指定图案绘制,送礼更加凸显出礼品的独一无二,只是需要的费用也更高。” 路缘缘听罢,竖起大拇指,张着嘴一脸佩服道,“还得是你啊!清清,你这脑子,不做生意真的太浪费了!当时你娘还左挡右拦的,要是真给你拦住了,我朝可就要损失一位商业奇才了!” 刘执挑眉斜睨她一眼,“表情真是夸张,能吞个鸡蛋,别在这儿自己吹捧自己家人儿了。” “我说真的!发自肺腑的!再说,你方才这眼神儿还怪妩媚的,再做一次我瞧瞧!” “去去去,不要胡闹。” 刘执推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路缘缘,“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无心之失’怎么能让李家茶铺火一把么?” “对哦!”刘执方才只多说了一点儿别的题外话,路缘缘的思路就跟着跑了,连一开始的问题都忘脑后去了。 刘执无奈地笑道,“你呀!” 路缘缘笑嘻嘻地,“我怎么啦?这说明我就不是那操心的命!” 刘执心说,你哪是不操心,你是瞎操心!忘了之前打听贾真那八卦劲儿了?忘了前阵子特意拉她去戏园子看戏影射她的事儿了? 刘执对这位跟她恰好互补的好友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上下轻轻抖了抖画好的鲤鱼戏莲图,搁在一边晾着。 伸手拿了个橘子剥,“就看那偷东西的对家蠢不蠢了,如果他足够蠢,应该会原样儿照搬,复刻咱们的包装,再比咱们卖得便宜一点。” “那确实省事,一般人都会这么做罢?不过李三不是和拓印店的张老板签协议了不能外泄咱们的样板么?”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来偷实物,不然没有协议,你当那张老板能忍住不卖?” 她说着,掰了一瓣儿橘子塞进路缘缘嘴里,路缘缘一边囫囵嚼着一边点头,口齿不清道,“那倒是,李三其实也挺有脑子的,就是还没上道儿。” “等协议到期了,他怎么卖咱们也不怕了。” “是呀,咱们又继续更新样板了,而且还有你刚才说的手工定制!他们怎么学也追赶不上咱们啦!”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有防伪标识。” “嗯?”路缘缘咽下橘子,“什么意思?” “你忘了,李三在每张包装纸的内侧都盖了印章了?” 经刘执一提醒,路缘缘方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当时她还夸李三来的。不过刘执提起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噢! 路缘缘猛地一拍手,“我明白了!你是说别人拿一样的包装去卖,却没有标识,说明他卖得是‘假货’!” “没错,送这种礼盒最注重的就是颜面,若送了仿制的‘假货’,送礼的和收礼的都会‘丢脸’。” 刘执笑道,“到时候传出去会怎么样呢?” “‘正品’肯定会更加出名啦!” 路缘缘弄明白了个中原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啊呀,我现在一点儿都不闹心了,我这是无形之中帮了李三拓宽市场呀,哈哈哈……” 刘执跟着弯起嘴角儿,“先别高兴得太早,还得见招拆招。”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报官了 谁知,那偷人家点子原样照搬的“对家”很快就摊上事儿了,这边连见招拆招都没用得上。 李三身体刚好了些,正在屋里头折新包装呢,看柜头的小豆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一脸懊恼,“三公子,不好了,有人来退货了!” 不怪小豆子这副样子,要是衣服鞋子买回去了不合身,来换尺寸情有可原,或是哪里抽丝拔线了,退了也正常,可茶叶……小豆子帮忙卖了这么多年茶叶,还真是头回见到有退茶叶的。 而且是退不是换,说明不是不满意这礼盒包装,那就是质量问题啦?这可是大事! 于是他赶紧先把人稳住,来向李三汇报了。 虽说是头回遇见这种情况,李三倒是不紧不慢,起身,“没事,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要不要喊刘掌柜过来?” “不用。”李三听小豆子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刘执在小豆子心里都快成万能的了。 李三一掀帘子从里屋出来,抬眼就见柜台外头站着一个打扮得有些“过度”的妇人,正抬手摸头上插的几支珠花钗。 说“过度”是因为这妇人其实长得不丑,只是似乎不太会打扮,穿得花红柳绿的,又有什么都往头上招呼,过犹不及,她的长相平淡,衬不起这些扎眼的装饰,看着就花枝招展的有些俗艳。 那妇人这时也看到了李三,一张嘴就让人更加不适,“哟,你就是这茶铺掌柜的啊?长得还挺俊,啧啧。” 李三笑道,“正是,请问这包茶叶是有什么问题么?夫人缘何要退?” 听到他叫自己“夫人”,那妇人便更加作势地抿了抿头发,好像十分注重形象似的,冲柜台上的盒子努了努嘴,“有没有啥问题我是不知道,你看这连包装都没拆呢!退了没问题罢?我就是不爱喝那玩意,买家放着也没用,不退留着过年啊?” 李三笑着拿起那礼盒看,一边道,“客人既然不爱喝茶,怎么还买了这么大的礼盒。” “这哪里是我买的,我有这钱不去买两支钗戴才是脑子有问题!” 那妇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是别人送的。” 说完,见李三没接话,专心翻看着包装,又道,“怎么,别人送的不也是你家买的?我连动都没动,还不能退了是怎么的?” “夫人稍安勿躁,小店诚信为本,客人要退换一定配合,前提是得是我家卖出的货才行。” 那妇人的“形象”维持不了一刻,一听这话就跳脚原形毕露了,“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故意讹你呗?真有意思,这不是你家货还能是谁家的?我都沿街打听了,就你们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这要放在以前,被人攻击性这么强地说三道四打压,李三早就有一堆话儿等着了,保管不能让别人在嘴上占了便宜就是。 可现在,你让他噼里啪啦地跟对方吵嘴架,他就有点儿说不出口了,毕竟他现在为了振兴李家茶铺,开始慢慢“成熟”、“忍让”起来了,要维持一个好脾气,总不能跟顾客对杠,何况此时,刘执听见动静,已经从对面走过来了。 “怎么回事?” 那妇人见有人过来询问,更来劲了,“你们给评评理,在他家买的茶叶礼盒,想退不给退!不是我自己亲自来买的就不承认了,嗨哟,哪有这种道理?!” 李三:“……” 这妇人先前还故作一副大家出身端着的模样,此时真是原形毕露,蛮不讲理,他啥时候这么说了?他就是问了两句情况,结果所有的话都让她按照自己的胡乱揣测给说了,嗓门子还那么大,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看热闹。 “我没说不能退,是我家买的怎么退都行,问题是不是我家的货,您哪儿买的上哪儿退去!” 李三见她张牙舞爪添油加醋的可恶模样,语气也忍不住有些上劲儿了,周围站了这么多人,他得维护自家招牌,不能让人误会了去。 “不是你家的是谁家的?你看看你这柜台上摆的,不跟我要退的差不多一样?”那妇人伸手就瞎扒拉乱戳其他的茶叶礼盒,十分没素质。 小豆子见她指甲尖锐,忙把礼盒搂住往后撤撤,“当心划坏了!” “嘁!”妇人一听,一副嗤笑的模样,“划坏了又能怎么样?怎么,你家卖货还不能挑不能摸了?真金贵呀!你家卖的怕不是茶叶,是瓷儿吧?而且还是‘碰瓷儿’呢!” “哈哈哈……”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又有深意,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妇人觉得这笑声是对她的一种“支持”,面色更加得意了。 李三见她如此肆无忌惮地侮辱自家店铺名誉,真生气了,但也知道这时候如果他跟她一样,对店铺生意是不利的,只得憋着气好声好气道,“我家包装是多层折叠,是立体的纹路,你拿这盒是平铺粘上的,做工粗糙,毫无美感,你仔细看看,或者让大家分辨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有几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听了李三这话,当真凑近了来看,看了几下便有人叫道,“还真不一样哩!” “是啊,乍一看差不多,仔细一看这个确实粗制滥造哇!” “是是是,你看那边儿都没折齐刷,还没我儿子折得好哪!” “真是哎……长见识了,这种玩意还有假货啊?” 那妇人一听话风不对,赶紧支肘拐开那几个上来“鉴定”的人,“躲开!我来瞧瞧!” 众人一见她这样没素质,也没有一点感恩之心,都有些不高兴了——大家是怕商家人多,欺负她一个妇人,帮她出头,她现在整这出儿,可不怎么招人可怜哪! 妇人哪管那些?拿起礼盒对比了一下,还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心里顿时有些虚了,但嘴上还很硬,“这是别人送我相公的,谁送礼还能送个假的?笑话!” “到底是不是假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边观看半晌没说话的刘执笑吟吟道,“我已经报官了,等大人来了,自有分晓。” “你!” 那妇人万没想到屁大个事儿还值得报官,顿时惊圆了眼睛,本来她就是背着她相公拿这礼盒出来退的,并不想闹大,但眼下骑虎难下,只得硬撑着冷笑道,“那敢情儿是好!让大人来整顿整顿市场,把那些无良商家都抓去吃牢饭!” 第一百三十章 人证何在? “到底谁吃牢饭还真不好说。” 刘执笑吟吟地抬眼看她,“我听说,诬告也是要入狱的。” 那妇人闻言面色骤变,方才她也确实看到包装不大一样,底气明显不足了,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对面这死丫头看着神情淡淡的,其实不好惹,再说关她什么事儿啊?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对方底细,又看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妇人不敢贸然跟她起冲突,只得揪着看似“好欺负”的李三道,“呵呵,就算东西真不是你家的,我也是受害者,你高低得给我个说法儿!” 这话说得就很讨人嫌了,明显是无理取闹,要真是有人故意陷害李三砸他家的招牌,李三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怎么还得给她说法儿啊?可笑至极! “让让,让让!魏大人来了!” “是魏知县和蒋师爷!快让开点儿!” “哎哟别推我,这不是让了嘛!” 众人尊敬魏知县,你推我搡地慌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魏知县抖着胡子,在蒋师爷的搀扶下走到“案发”中心来,接到报案说是桃溪街出了大事,正在对打中,他正好在衙内,怕闹出人命,便急匆匆赶来制止了。 当街行凶,那还了得? 眼下到了地方,血腥对打的场面倒是没看到,一眼见到刘执和李三站在中间,还有一个抱着肩膀一脸“我有理”的妇人,魏知县心里直叫苦——我的妈耶,怎么又是您二位哪?还能不能消消停停地让老朽我退休啦? 刘执笑眯眯地看着魏知县,“魏大人不愧是临安县百姓赞誉的父母官,百姓有事,立马就亲自赶来了,年纪这么大了,走这么远路,真令人感动。” “哎呀可不是么!魏大人是真的难得一见的清廉好官,实心实意地给大家排忧解难的!” “以后魏大人告老还乡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你不说我都忘了,魏大人这年纪,可不是眼瞅着要退下去了,唉!” “咱们能不能跟上头请愿给魏大人延期啊?” “你就知道考虑自己!人家魏大人辛劳了一辈子,你能不能让人安享一个晚年啊?敢情儿一辈子净为你服务了!” “什么话,我这不也是舍不得么……再来一个,谁能抵得上他……” “咳。” 高帽堆了一脑袋,再戴得把魏知县压死,蒋师爷忙咳嗽了一声,“大家安静一下,我们大人听说这里发生了大案,哪位是当事人?能不能说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我是当事人!” 那妇人一听官家问话,忙凑上前去,“我被商家欺负了!” 她比比划划,嘴里喋喋不休,别人根本插不上话,待她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完,李三才将自己这边的情况说明。 魏大人摸摸胡子,指着那妇人,“哦,我明白了。你,来退货。” “对对对。” 又指指李三,“你,说这不是你家的货。” “大人,是这样的。” “所以究竟这礼盒是从哪里买的,还得问问那买它的人。” 那妇人一听就想制止——开玩笑,别人送她相公的东西,她偷偷拿出来退钱,让那送礼的人和她相公知道了,可是两头丢人。 要真是在李三家买的,送礼的人知道了,她给她相公丢人;要不是李三家买的,她相公知道了,送礼的人丢人,送假货,两家也没办法再来往了。 她此时无比后悔碰上了“硬茬儿”,本来就是退点银子的事,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但事已至此,只得尽量圆说,“买的人就说是李家茶铺的,一家独有,十分特色。这样吧,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只要李家茶铺给退了,退一半我也认吃亏了。” 这话里虽然有退让的成分,但听着令人很不舒服,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说那妇人难缠,花钱免口舌算了,有说没错的话得据理力争的。 刘执笑道,“别呀!您别吃亏,我们诚信做买卖的商家都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让顾客吃亏的,咱得验证验证,要真是李家的,李掌柜十番赔偿外加赔礼道歉都行,要不是李家的……对不起,您这诋毁名誉,诬告的罪名怕是跑不了。” 小豆子跟着叫道,“是这样的刘掌柜,我们李家茶铺向来诚信,店虽小,不能任人欺负,相信大人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裁决!” 那妇人被逼得没法儿,不接刘执的话,只看魏大人,“大人,您说呢?根本没有多大的事儿,不至于劳您过来,都不值当立案,也不知是谁如此多管闲事小题大做……” “名誉可不是小事。” 刘执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道,“有人造谣,倘若不说清楚了,以后谁还敢来李家茶铺买东西?都误以为掌柜的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呢!” “那对,这姑娘说得对,要是我听说了这事儿,我也不愿意来他家光顾,就怕起纠纷。” “是这个道理,咦,这不是天下茶楼的刘掌柜么?她家做买卖可是真讲究,上回着急买红豆饼不够了,用别的补上了,后来烤好了又给我送去一份,天呢,都不够跑腿儿的!” “是呀,我也去她家喝过茶,不错的,她家用的就是李家茶铺的茶,说起来她家生意好,想给她家供货的店有的是,相信若李掌柜是不诚信的人,刘掌柜也不会选他合作罢!” “这妇人的相公我认识,不是个秀才么?现在教书呢,要继续考功名来的,她要真是诬告,可对她相公以后发展十分不利啊!” “行了!” 那妇人听众人议论的话渐渐有所倾斜,忙高喊了一声打断他们,“人家大人断案还能靠你们这些嘴啊?那不得看证据!”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走正规程序很难收场,妇人心里异常烦躁,想传人证就传罢,她可不想被判诬告,更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的! “传人证。”魏知县抬起眼皮,宣了一声。 这种现场办案的情况并不多见,所以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妇人见状,心虚滴往人群里随意一扫,就见她相公也混在其中,额头顿时流下几滴汗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证说谎 她相公倒没从人群中冲出来指责她什么,只是那眼中明显露出了失望透顶的神色——他自认为他一介高山流水的读书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妇人! 可见书中所说的“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 妇人觉察到她相公神色有异,嘴唇嚅了几下想说话,又憋了回去——在这种场合,到底也不方便说什么。 好在尴尬对峙的时间并不久,很快,“人证”就被请到了现场,正是先前买礼盒给妇人的相公送礼之人。 此人心急如焚,再加上一路心虚,是以走得大汗淋漓,边抬袖抹着汗边给魏知县行礼,“大人,我就是杨武,您传唤我?” 魏知县点点头,蒋师爷便将案件过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末了,问道,“现在双方争执的点在于这货是否出自李家茶铺,杨武,你好好看清楚,回忆回忆,可是从这家店铺购得的此茶叶礼盒?” 杨武全程有些愣地张着嘴听蒋师爷说完,看看妇人,又看看她相公,眼中有些不可思议,随后又闪过懊悔、尴尬、无语等各种复杂的情绪,至于现场有没有人看得懂,就不得而知了。 “说话呀,大人问你呢!” “就是,到底是谁的理,说了就真相大白了!” 见杨武一直没回答,围观众人先不耐烦了,人群中有人催促他抓紧答话,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一催,杨武更加心烦意乱了,张口就道,“……是,怎么不是,除了他家,还有谁卖这种礼盒!” “嚯——” “原来真是在他家买的啊!” “那李掌柜怎么不承认?而且这礼盒看上去确实和他家柜台上的略有差异……” “一批有点儿残次品不是很正常么,就连你买包子也不是每个都长一样啊,还有馅儿大馅儿小呢!” “那倒也是……” 杨武这话一出,再加上众人的议论,那妇人方才有些漏的底气一下子就又足了,立马掐起了腰,“呵呵,我说什么来着?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退货,还说七说八的借口那么多,怎么样,现在真相大白了,众目睽睽,你这没诚信的人,生意也不要做了!” 说着,竟要上前去划拉柜台上剩下的礼盒,眼看是要砸场子了,十分没素质,多亏有两个衙役眼明手快地挡在她面前,眉毛一立,眼睛一瞪,她方老实了。 众人议论纷纷,当事人神色各异,场面有些剑拔弩张,只有刘执不慌不忙,适时站出来开口道,“大人,这只是杨武的一面之词,断案讲究证据,现在只是人证在场,物证还没仔细检查呢?” 那妇人本以为杨武一开口就定乾坤了,没想到刘执又节外生枝,冷笑道,“怎么,这年头连人证说话都不好使了?” 又想到正是刘执报的案,刚才听人说她是茶楼掌柜,用的还是李家茶铺的供货,那么她跟李三肯定是一伙的,干脆得理不饶人的同时再顺势泼她一身脏水,“我看刘掌柜话里话外一直在偏袒无良商家,方才还纳闷儿,现在我算明白了,刘掌柜是怕自家生意受影响罢?做人可不能这样儿啊!” 刘执被她指摘,根本不生气,竟然还能笑着说道,“夫人如此义正辞严,觉悟又这么高,想来就是来讨公道的,并不是为了无赖讹钱。既然是要讨公道,自然得讨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案子都讲究人证物证俱在,现在物证显示是有问题的,而人证说得话也未必完全真实,做假证的亦不在少数。” “你说我做假证?” 杨武一听这话沉不住气了,提高了声音道,“真好笑!我自己亲自买的东西,我还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么?再说,我与李掌柜无冤无仇,我撒这谎做什么!” “确实啊,除非两人私下有仇怨,要不没有必要故意坏他啊……” “就是说呢,而且谁又能想到自己送的礼会被拿回去退货啊,那得是神算子……” 众人又议论起来,刘执看着杨武笑了一下,又转头精准地看向人群中一直没吭声的妇人的相公,目光如炬,“你为何要说谎,那就得问问收礼之人了!” 妇人的相公于秀才终于抿唇从人群中走出,“没错,是我收的礼。” “啊?”人群一阵骚动。 没想到他这个当事人混在这人群里听这么半天了都耐得住性子没站出来。 于秀才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时间如芒在背,费力地解释着,“我、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两袖清风,我根本不想收礼……杨武托我给他家孩子补习功课,这两年考试名额少,他想让我开小灶押题,好让他家孩子考中……” “呃……”听他说这些话,众人都有些无语——谁问你了?这些话跟案件有一点儿关系么?八成是这酸秀才收了礼惶恐不安,把自己那点破事儿不打自招了。 谁知,于秀才继续道,“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哪是那种收受贿赂有失偏颇之人?于是在我严词拒绝后,杨武将东西转送给了我夫人,我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我立即让夫人将东西退还给他……” 啊!原来是这样,妇人私自收了人家礼,以为自家相公不知道,等知道了相公告诉她退还,她倒好,直接退还到店铺里来了! 好家伙,真是开眼界了。 这于秀才倒是有些坚持的,面对众人略显鄙夷的神色,妇人十分不自然,目光闪了闪,盯住刘执,“我相公不知情的,你少扯上我相公,这跟方才你说的人证,又和你们不退货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从头到尾,刘执也没有一丝焦躁的神情,慢条斯理道,“杨武送礼是为了办事,送茶叶礼盒也是为了面子好看,最终将事情办成,现在这么多人看着,你让他承认买了‘假货’,不仅他颜面无存,事儿也更不可能办成了。” 杨武听了这话面色通红,梗着脖子狡辩道,“要不事儿也没办成,我就知道于先生一定不会收,他做事就是公平!” “是呀,就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会收,怕买了贵的到时候折在手里,莫不如买个仿制货意思一下。没收,你的心意也到了;收了,他也不会去考证东西是不是真的。” ——只是,你万没想到他有个这样的媳妇儿。 “我……”杨武被刘执的话噎得满面通红,因为她说得每一句话都对了,他的心思被人揣摩得明明白白,但他能承认么?不能! 反正他就咬死了是李家茶铺买的,谁还能怎么的?临安茶园多了去了,都差不多,他不信茶叶这种东西还能考据出来是不是一家的,至于那包装也有九成像,他就算诬赖李三,谁有办法! “你少胡乱揣测,我分明就是在李家茶铺买的!” “到底是不是,到底谁在说谎,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刘执表情严肃了些,说完,给李三使了一个眼色。 此时,李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冲刘执点点头,缓缓举起那个茶叶礼盒,“没错,今天我就要在大家的见证下,为自己家的店铺正名,洗刷冤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证清白 李三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唰唰唰聚集到他身上。 杨武抿了抿唇,腰板挺直得有些刻意——他就不信邪了,这茶叶还能写上名儿了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李三抬手就把杨武买的那个茶叶礼盒的包装给撕了下来。 “哎——”妇人来不及阻拦,跺脚大叫道,“你要毁坏证据赖账不成!” 李三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将那包装纸翻了过来,向魏知县等人展示,“大人请看,这包装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魏知县摸着胡子点头,“是什么都没有。” 李三又特意拿着那包装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好多些目击证人。 之后他返回柜台,拿起自家的茶叶礼盒,也是“唰”地一扯。 扯得众人心一哆嗦——撕上瘾了还? 李三再次举起扯下的包装,“大人再请看。” 魏知县挤了挤昏花的老眼,抬手指着那包装,“这纸上有个印章儿啊,我瞧瞧……嗯,上面写着……呃,风华绝代?” “哈哈哈……”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 “噗嗤——”方才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路缘缘也没忍住笑,蹭到刘执身边咬耳朵,“李三一个大男人,这刻得是什么章儿啊?” 刘执没有笑,看了一眼举着包装纸的李三。 他面色沉静,眸光深邃,神情认真。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少了几分痞气,多了一些正经。 李三本就五官秀致,但平时表情过于丰富又话多,多少影响了些气质,此时收敛起来,倒是顺眼得多了。 恰一阵风吹来,将几捋发丝吹乱到他脸上,刘执心下一动,竟觉着他真有几分风华绝代之姿。 她移开视线,“肯定是他娘的印章。” 路缘缘恍然大悟,“应该是了。我记着你说过,李三自己说的他长得像他娘!李三长得其实挺不错的,就是眉目稍微有点儿像女人,这要是长在女人身上那就更顺眼啦……所以他娘长得肯定错不了!” 甭管章上刻得是什么,这时候小豆子已经将那装印章的盒子取来了,学着他家三公子的样子举着印章四处给人展示,“大婶您看看,叔您瞧瞧,姐姐……这是不是我家的印章?” “嗯,的确是啊!” “没想到李家茶铺的礼盒还有防伪印章的,你别说,整得挺正规啊!” “是啊,而且风华绝代这种印章可没见过,一般不都是店铺名字么!” “没错,而且你看这章刻得多复杂……那么多沟沟绕绕的纹路,刻章技术颇高啊,我看仿都够呛,费个死劲了!” 杨武万没想到李三竟会在包装纸内做文章,还盖什么私有印章……一个破茶叶礼盒而已,至于么! 他心里大骂李三脑子有病,却不想想是他自己买“假货”意图糊弄于秀才在先,现在又想给李家茶铺破脏水。 妇人见势不好,眼珠一转,一个箭步蹿到杨武跟前,死死揪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大人,大人给我做主哇!我冤枉啊,我可不是故意诬告,都是因为杨武!他一口咬定是在这儿买的,还吹嘘说是临安城内的独一份儿,我才找到这儿来的,哪里知道他送的是假货!” 说着,还啐了杨武一口,“呸!送不起礼就别送,狗东西糊弄老娘!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定然考不上的!” 她这一闹,众人都有些无语了——这完全就是一个泼妇哇!于秀才好歹读过书,咋想的娶了她啊?自己做的缺德事儿她是一句不提啊,净推到杨武身上了,杨武确实也有错跑不了,但诅咒人家儿子,不好罢? 连众人都是如此想法,于秀才更是忍无可忍了,站出来伸手拉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那妇人一见他满脸嫌弃的表情,终于破防,也不装了,一把搡开他,大哭大叫道,“怎么啦?我就看重钱就要戴钗怎么啦?穷酸得要死,别人送礼你还不收,读书有个屁用!” 以前妇人再怎么不讲理,都是私下里跟他絮叨,多少顾及他的颜面,于秀才没想到今天她会当众撒泼,一时被她噎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拃着双手,竟无言以对。 妇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糊了一脸,继续吼道,“读了几年书就看不上我了是吧?当年要不是我爹供你读书,你能考上秀才?现在你高高在上了,看不惯我了,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这没良心的陈世美!你还我爹的钱来!” 说着,竟要上前去撕扯于秀才。 于秀才的脸色随着方才她那番话越来越沉,原本在她说“穷酸”时还流露出几丝愧疚,待她说到最后,已是乌云压顶,黑得不能再黑了。 于是在妇人扑过来时抬手一搡,妇人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跌了个屁股墩儿,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于秀淡淡道,“既然你心里如此瞧不上我,我也不做无谓挽留,早日和离才是正经。” 妇人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要休了我?” 于秀才转过脸不看她,“不是休,我没有资格休你,当年你我二人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性格本不合适,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彼此折磨,我感谢岳父当年对我的资助,那些钱……日后我会努力教书,还给他的。” 妇人没想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会导致这个结局,彻底傻眼了——成亲的时候她就知道于秀才看不上她,但她是看上他了的,不然也不会委屈自己装腔作势朝他喜欢的那个方向学。 只是她本来就出生于粗俗之家,爹娘都是杀猪的,天天忙得猪圈里滚来滚去,除了握刀赚钱生活,也不想别的。她自己也是个俗人,大字儿都不识几个,根本学不会温情小意,更别提什么优雅的夫人气质了。 于秀才当然也不是出身什么书香门第,不然别人也不会给他俩说亲。他爹娘都是给人做工的,只是生出的他偏偏有个好脑子,喜爱读书,有些理想,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妇人就是爱他这一点,然而她不明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于秀才与她渐行渐远。 “我错了,相公,是我不对,我不该收礼,也不该吵闹,别说什么和不和离的,咱们回家再说罢,啊?”妇人一骨碌爬起来,有些央求地看着于秀才,和方才的跋扈判若两人。 “呃……”魏知县一众和围观的百姓此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不是正审案呢么?怎么画风一转突然变成和离纠纷了? 连杨武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做假证的事儿了,巴巴儿地跟着看起热闹来。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于秀才拂袖转过身去,“……算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理有据 算了? 算了是什么意思?是不跟她一般计较了,还是说没有转圜的余地,就此和离算了? 妇人一时间搞不清楚于秀才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看他拂袖要走,赶紧爬起来就追了过去。 县衙的人,围观群众,甚至于李三,都没拦着他俩。 妇人因不知道杨武买的是假货,是粗俗跋扈了些,但也算不上是有意对李三“诬告”、“败坏声誉”,这件事本身说到底好似一场闹剧,可大可小。人家夫妻因此都要和离了,还是给点儿空间处理问题罢,别落井下石了。 杨武一见那夫妻俩拍拍屁股走人了,还抻着脖子看啥热闹了?这问题的矛头不又指向自己了么! 现在物证确凿,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确实不是在李家茶铺买的,要是官府非追根究底,肯定也能查出来这礼盒的出处,与其到时候兴师动众他落得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罪名,还不如坦白从宽。 杨武这么想着,“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磕头,“魏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贪图便宜,但大人您明鉴,我也不是故意要败坏李掌柜家的名声,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啊?说到底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我道歉,我道歉!” 杨武一边冲魏知县说着一边又转向李三的方向磕头,“李掌柜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计较!我当众给您赔礼道歉!” 众人:“……” 你说这杨武不要面子吧,他还非得买冒充李家的便宜礼盒打肿脸充胖子;你说他要面子吧,他又真拉得下脸来当众邦邦磕头啊…… “……行了行了!” 蒋师爷赶紧出面制止他这奇葩行为,“认识到错误改正就好,但多少还是对李家茶铺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人家李家茶铺掌柜心胸宽广,你更应深刻自我检讨才是。” 其实杨武说得对,他这确实构不上犯罪,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罢了,眼下人家都认错了,也不能滥用职权给人拉衙门去啊?因此蒋师爷话里话外也在点李三——就这么地得了,杨武脸也丢尽了,别不依不饶了。 “谢谢大人,谢谢李掌柜!”杨武感恩戴德地起身作揖。 李三却道,“大人,我可以不再追究杨武和于夫人的责任,也希望他们能明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含义,不要再因为自己一时的小利给别人造成巨大的困扰,但……” 一听还有“但”,魏知县和蒋师爷同时抖了抖眉毛。 “但那些假冒伪劣的商家,大人不打算管管么?否则日后如果再出现类似扰乱市场的事件,不还是要折腾大人们出面么?” “呃……” 魏知县被他反问得窒了一下,“这个么……这个,模仿你家的茶铺方才已经派人查出来了,倒也不能说是假冒伪劣,也是正常茶叶来的,只是,只是……” “只是盗用了李家茶铺的点子?”刘执笑盈盈地替他接上。 “呃,可以这么说。” “魏大人,盗用点子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往难听了说是盗用,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共享’,但这家店铺错就错在他不该冒充是李家茶铺的礼盒。” 刘执一语中的道,“他完全可以形成自己的特色包装,与李家茶铺分庭抗礼,为何偏要完全模仿李掌柜家的产品,又谎称是李家的礼盒,偷偷售卖呢?” “说得对呀!”围观众人恍然大悟,回过神儿来,都跟着议论起来。 “可不是,自己盖自己家的章呗!” “还是刘掌柜脑子拎得清哩,我方才光顾着看热闹,接二连三的,思路都被搞乱了,这才是重点哎!” 上次丁小铃巧舌如簧的狡辩,也是刘执几句话就把关键点扯回来了,这回也是。 魏知县眨巴眨巴眼睛,“那依刘掌柜之见,这是为何呢?” “很简单,因为他们画不出这样技术的画。做不出这样精良的包装。” 刘执笑道,“所以就算他们有意模仿,李家茶铺也始终是最顶尖儿的,越不过去。而人送礼都讲究个独特高端,尤其像茶叶这种需要品鉴的东西,难道送礼的时候对人说,这是临安第二好的茶叶礼盒么?” “哈哈哈……” “确实是啊,这种面子东西要送就送最好的,要不然还不如直接拎两只土鸡实惠了……” 刘执环顾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明知比不过,便只能偷偷仿制,打着李家茶铺的招牌,骗一些顾客罢了。今天杨武是属于知情购买,若碰上那些不知情的,以为他是在李家茶铺拿的货,岂不是等同于诈骗顾客么?” “可不是么!要是客人不知情拿去送礼了,收礼的人又发现了不对版,不是尴尬死了么!” “嗐,于秀才这不就尴尬死了,都要和离了……” 刘执这话条条是道,要是上升到诈骗可就是大事了,那还了得?魏知县忙道,“马上拟出公告,模仿也要有度,呃,要是原样照扒,还瞒着顾客,属于欺诈行为……” 他正皱眉措辞儿呢,这时,人群中有人爽朗笑道,“魏大人,不必费神,咱们临安是商业之都,我早有意加强市场管理,今日回去便叫人拟定商家独创备案的规定,既要维护顾客的权益,也得维护商家的权益。” 众人定睛一看,有人将来人认出,“这不是贾知府贾大人么!” “贾大人都来了!” “贾大人真是青年才俊啊!” 魏知县一见贾真来了,忙冲他行礼,被他稳稳一把扶住,“魏大人年迈,不必多礼了。” 又冲刘执点点头,“刘掌柜,果然还得是深入百姓,访查市场,才能更好地解决各种问题,填补漏洞。” 魏知县一听这话里有话——得,贾真这次八成又是叫刘执给摇来的吧?他堂堂一介知府,咋这么听刘执一个生意人的话呀! 刘执也冲贾真点头一笑,真诚道,“多亏了咱们有一位体察民情的好知府,才能解决各种鸡毛蒜皮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闹剧结束 贾真却正色道,“刘掌柜此言差矣,百姓的事,再鸡毛蒜皮也是大事。” 这话一出,众人便纷纷竖起大拇指——临安何德何能啊,有贾大人和魏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在幸甚! 刘执对他的反驳很是满意,点头笑道,“贾大人觉悟如此之高,是临安百姓之福。我作为商家,先感谢大人的惦念关怀了。” “咱们作为顾客也得感谢大人哩,防止咱们买到假货!” “你得看是啥样客人,要是杨武那种……啧啧,巴不得买到假货还便宜!” “可不是,要我说呀,要面子就别差钱,差钱就别端面子!” “嘁,像他那种人毕竟是少数,再者说了,我刚才都打听了,李家茶铺的茶叶礼盒本来也不贵呀!他脑子昏了,有正品不买非要买仿制品,能便宜几个钱,还落个鸡飞蛋打的丢人下场!” 至此,这场“官司”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完了。 杨武因为撒谎而给人造成不好的影响,灰溜溜地回家写“认错道歉书”去了,到时候要签字按手印儿张贴在李家茶铺的门口。 魏知县强烈邀请贾真跟他去衙门坐坐,一起坐下来商议一下拟定相关规章制度的具体事宜。 这个“规章制度”其实是刘执出的主意,早就拟出了大概的纲要,上次见面时就跟贾真谈得差不多了。 但贾真不便明说,也不好拒绝魏大人一番为民服务的热情,便欣然前往。临走时再三跟刘执说让她有空就去找他,作为商家代表,去谈谈商学院的发展问题。 虽然话说得冠冕堂皇,目的不还是为了邀约刘执么?李三抿了抿唇,抬手整理柜台上本就很规整的礼盒。 没了热闹,围观众人也渐渐散去——不过还有一些人对李家茶铺的茶叶礼盒生出了浓厚兴趣,站在柜台边上询问起来。 一会儿的工夫,竟又卖了六七个,眼看着柜台顶上有些空荡了。 小豆子特别兴奋,“三公子,我继续去后边折包装了!你在这儿陪刘掌柜和缘缘姐罢!” 说罢,兴冲冲地抱起一匣子茶叶去后头了。 李三抬头看了一眼刘执,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方才贾真赶来,又说那种意有所指的话,他就知道肯定是刘执给出的主意。本来么,刘执就是脑子聪明,又热心爱帮助身边的朋友,连对他都是这样尽心尽力,何况对贾真了? 他该说谢谢的,可他要谢刘执的地方太多了,谢谢二字也说得太多了,显得那么空洞无力。 因此他杵在那儿,内心不知所措,面上若无其事。 看李三这个做派,刘执还没说什么,路缘缘先不乐意了,“喂,我说李三,你哑巴啦?我们家清清替你办这么大事儿,连句谢谢都没有啊?” 李三抿唇,刚要说话,路缘缘又嘴快道,“你难道不知道方才清清是故意那么说的?” 接着就故意模仿刘执方才的语气,“什么‘就算他们有意模仿,李家茶铺也始终是最顶尖儿的,越不过去’……送礼都讲究个独特高端,难道送礼的时候对人说这是临安第二好的茶叶礼盒’……” 她学完了,一摊手,“李家茶铺什么时候成最顶尖儿的了?还不是清清的话术了得,给人绕进去了……嘿嘿,现在经历这么一遭,再加上清清状似无意的宣传加持,大家都认为你家的茶叶临安最好,送人有面,别人家都没你家地道,你就偷着乐罢!” 刘执的确是借此机会抬高了李家茶铺的地位,帮李三提升了一下知名度,这不可否认,便瞥路缘缘一眼,笑道,“碰到你这种思路清晰的,我也绕不进去。不过我确实认为李家茶铺的茶叶是最好的,不然我也不会用。” 李三一听她这么想,倒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刘执用他家茶叶,一个是因为朋友关系,再一个就是因为离得近方便,倒没想过是他家茶叶质量多好。 眼下她这么一说,突然有些点醒了他。 正在他还有似懂非懂的时候,刘执看着他道,“李三,你要对自家的产品质量有信心,我开茶楼也不是闹着玩的,基本临安的茶叶我都亲自看了,最后选的咱们家。” 李三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是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若你家茶叶品质不好的话,我凭什么赔上自己买卖的声誉倒搭你?” 她这话说得很公事公办,李三心里却莫名很高兴——好像得到了刘执的认可,他的心里更安稳了。 多半是因为刘执此人平日里太过靠谱,她说得话也十分有说服力,令人发自内心的信服罢! “李三,你家的茶叶品质很好,你要想振兴李家茶铺,需要做的就是打开市场、争夺市场。酒香也怕巷子深,多琢磨琢磨宣传推广的办法,肯定能大放异彩的!” 其实刘执之前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都没有今天亲自体验了这样令人振奋,李三猛地看向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真的么?” 路缘缘皱眉一拍柜台,“李三,你就会说这一句话啊?” “哦哦,我太激动了!” 李三一拍脑袋,好像真回魂了,“今天卖货特别多,还突然出了名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太感谢你们了……” “这还像话!” 路缘缘得意一笑,“你就等着坐家收钱罢!不过清清说以后还要接定制礼盒……真是的,你挣钱数钱,折腾我俩呀,我俩都成给你打工的了!” 李三忙摆手道,“不用再麻烦,现在这就挺好的了。” 刘执冲他眨眼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发展阶段,不会一直这样的,之后茶铺步入正轨了,自有其他更好的出货方式。” 她神情中难得有些俏皮,这是李三第二次看见这样神情灵动的刘执,上次还是处理丁小铃的问题时二人爬官府的墙头儿——她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李三有些愣怔。 路缘缘不知道李三今天是不是喜得疯了,人看着呆呼呼的,颇有些范进中举之态,摇摇头叹气,推开他,“唉,喜得傻了,我去后头看看小豆子,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让好好复习功课,怎么还让孩子干活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兄弟反目 李三最近思绪太乱,又身体欠佳,人都稀里糊涂的,经路缘缘一提醒,方才猛然想起小豆子快要考试的事。 这是商学院办学以来的第一次考核,大家都很重视,毕竟官府出资请了这么多专业的老师,好点好茶地供着,学生们也学了这么久了,到底是背着书包混吃混喝去了,还是货真价实地掌握了一些知识技能,一切就看这次考核的结果了。 小豆子本就是上进的孩子,这两天更是利用缝隙时间来温书,一边还要照顾他和店里的生意,李三怪惭愧的,忙跟刘执打听一下考试具体什么情况。 “考试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文化知识,一部分是经商知识,还有一部分是实践能力。” “实践能力?” 李三有些意外,“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设定一个场景,让学生们当场解决,比如你是卖包子的,客人非要切开来买一半儿,你要怎么处理?再比如你卖鞋,人家偏要买里头的鞋垫儿,你又卖不卖?”刘执瞥他一眼。 “哈哈哈!” 听了这两个例子,李三忍不住咧嘴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顾客啊!” 刘执看他终于露出笑脸,也笑道,“怎么没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间有千千万种人,都隔着肚皮,你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像杨武这种打肿脸充胖子耍小心眼儿的都不算奇葩了。” 那倒是。 二人说过笑过,李三心情好多了,一扫之前的阴霾——虽然心里对于刘执和贾真的事儿还有点儿犯嘀咕吧,但李三算是暂时想开了,你贾真再和刘执订婚又能怎么样?天天和刘执抬头不见低头见频繁往来的不还是他么? 这么想着,他一边高兴一边也有点儿唾弃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像很卑鄙似的。 再说,眼下这个情况,他显然也得不到这个“月”,只能是心里想想罢了,断不敢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朦朦胧胧的小心思,否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名号肯定是脱不掉的。 李三不要面子的么?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和杨武一样——想做这件事,可又没能力。 李三心中叹了口气,暂且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大丈夫打拼事业尚未成功,啥也不是,想什么温香软玉啊?你也配,呸! 他鄙夷自嘲了一番,心情好多了。 “题目奇葩也没事儿,希望小豆子这次能考出好成绩,这小子可比我强多了,他能应对。” “他强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 李三慌忙摆手,“没有没有……这小子打小儿就机灵,跟我没关系的。” 刘执笑道,“你就不要谦虚了,要不是你带他从狼窝出来,小豆子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李三抿唇。 刘执好像总能看见他的好,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触碰到他内心柔软的地方。 别人以为先前李三整日在街上闲逛,骂骂咧咧地管闲事,刘执却认为他有正义感,心地善良;别人听信李家兄弟对他泼的脏水扣的帽子,刘执通过细节小事便洞悉一切,明辨是非;别人觉着李三天天瞎折腾是个笑话,只有刘执明白他作为李家一分子,多么想重新振兴李家茶铺的心情…… 李三自打跟刘执结识以来,整个人都变了不少,这个过程是自然而然发生又潜移默化的,待他猛然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变得更好,内心也更强大了。 ——他更喜欢跟刘执待在一起的自己。 李三方才分明已经“想开了”,此时突然又觉得,他不能接受刘执嫁给贾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刘执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当然,他是有点儿想得偏颇了,刘执再怎么也不会消失,就算日后真嫁给了贾真,也不可能和以前的朋友彻底分割决裂啊!何况贾真也不是那小气吧啦干涉别人的人。 只是他此时并未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又是为何会这样想——在过了很久之后,李三才明白自己当时真正的心情。 刘执见李三一直不说话,便转身道,“我回茶楼看看,你们折完这批包装后有几张画就先不要折了,换着来,我已经让缘缘告诉小豆子了。” 李三忙问道,“这是为何?” 刘执眨眨眼,“天天货摆得那么齐,没有危机感,你难道没听说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噢!” 李三恍然大悟,突然又开了一点开窍儿——这做买卖其实也就是揣摩人心的过程呐! 好像刘执引着他,将他在商业方面不太灵光的脑袋一点点撬开了,“这样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刘执摇摇头笑道,“我们还有下一步,下一步完了还有再下一步……这样就不是多撑一段时间了,是渐渐做大做强,成为独一无二,一直撑下去!” 不知是刘执的话给了李三力量,还是他心底一直隐隐有这样的期盼,李三看着她,底气十足地应道,“是,没错!” 刘执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李三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直到刘执从大厅上了二楼看不见了,他方转身,想回里屋看看小豆子和路缘缘。 这时,有个男人正满头大汗地冲店铺这边跑过来,李三转身的时候一眼瞧见,认出正是大哥李黑茶家雇得伙计,常年往返于大哥店铺和二哥的茶场运货,是大嫂那边的亲戚,便顿了下脚步。 那伙计抹汗抬头的工夫跟他对上眼儿,离老远儿就招手喊道,“三公子啊——” 三公子?大哥家的伙计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客气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三直觉此人前来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便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儿啦!您快回主家去看看罢,大公子和二公子扭打起来了,二人撕扯在一起,两个妯娌也掺和进去,脸都挠开花儿了,一血淋一血淋的……场面太混乱,分也分不开,夫人拍地嚎哭没得办法,老爷子一口气儿没上来,气得仰翻过去了,小公子赶紧让我过来喊你了!” “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妯娌互撕 因为不耐烦看大夫人那个横眉冷对的嘴脸,李三已经有些时日没回李家了,上次补了些货,还是叫小豆子放学顺路去的。眼下茶楼和他这儿生意都挺好,存货所剩无几,还真得走上一趟了。 况且就算别人挠成土豆丝儿他都不在乎,老爷子厥过去了他也不能不管。 李三转身回屋和小豆子打招呼,“我去本家补货,今天可能不回来了,晚上你自己吃饭……我看这天有点阴沉了,早点儿关店温习功课。” 小豆子应了一声,想问问他用不用自己跟着去,毕竟现在茶叶需求量大了,他一人拿不了多少,拿多了又要雇车花钱,还不如两个人去,节省一点是一点。 只是话还没出口,李三已经急匆匆地出门了,小豆子忙抻脖子张望了一下,却只看到李三的背影和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看着李三略显慌乱的步伐,路缘缘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我说……你觉不觉得你家掌柜的神情不太正常啊?” 小豆子扁扁嘴,无奈道,“哪回去本家能正常,那帮人……” 关于李三家的破事儿,路缘缘也听刘执说了不少,毕竟她是打着“报恩”的旗号出来的么,对“恩人”家的事儿怎么可以不了解。 只是路缘缘没想到,像李三这种吊儿郎当的人还能被“大娘”家的人给框住了欺负且一直不吭声,这怎么看也不像他的性格儿啊! 不想起冲突,估摸着是那边儿还有他牵挂惦念的人,因此不想闹得太难看——路缘缘突然拍桌子大叫一声,“哦哟!不会是老爷子没了罢?” “啊???!” 小豆子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叫吓了一跳,人都结巴了,“这,这,这这能么?” 想起方才李三身边那个黑影,心中也渐渐升起了些不详的预感——走得这么急,很显然三公子并不是主动去的,而是被人找去的。 “有什么不能的,那李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 路缘缘站起身,折一半儿的包装也不管了,一推,“不行,这么大的事儿,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清清一声!” 乍一想到路缘缘说的这个可能,小豆子也有些手足无措了,一听她要回去告诉刘掌柜,就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忙跟着点头,“那我也收拾东西,出去打听打听!” 老爷子要是真没了可不是小事儿,三公子若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伤心欲绝是一定的,更可怕的是如果大夫人掌家,很可能会将当年老爷给三公子的店铺给收回去,再将他们主仆二人扫地出门! 小豆子越想越慌,踩了鞋子颠颠儿地跑出去打听消息了。 相对于小豆子和路缘缘的大惊小怪,李三倒是沉着多了,他的确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但上次大夫也说了,老爷子岁数虽大,却没有什么致命的大病,都是些小毛病,应当无碍,只是这次子孙闹翻,大打出手,恐怕是心病,估计人气得不轻。 比起这个,他更纳闷儿一件事——大娘那边的向来都是兄弟“友善”,一致对“外”的,怎么这节骨眼儿上突然起内讧了? 莫非老爷子真突发了什么疾病,快不行了? 李三沉下脸——一定是涉及到了切身的利益,才会让表面和睦,实际本就各有心思的大哥和二哥撕破脸皮。 思及此,愈加担心老爷子的情况,李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待他和帮工二人满头大汗地赶到李家大院时,这场闹剧竟然还没有因为老爷子厥过去而结束,也称得上是场持久战了…… 老爷子和大哥二哥小弟都不在院中,只有两个妯娌还在大呼小叫。 大嫂李王氏和二嫂李窦氏果然如那帮工所说,挠得不轻,双方脸上都挂了彩,已经分别被人拉开一段距离,此时打得没力气了,便干脆站在院中互骂,泼妇一般。 李王氏指着李窦氏骂她是不会下崽的母鸡,怪不得李红茶不着调也不着家,在外头胡混,找了一个又一个。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接人不揭短,现在这脸都打了,还差这短了?专戳你的痛处才解恨呢! 果然,李窦氏一听这话,顿时阴沉着脸,恨恨地瞪着李王氏,阴阳怪气道,“呵呵,你以为你家大郎在家老实,在外头又是什么好东西!三年生俩,看你那猪一样的腰身,做不了别的用处,也就光能下崽了!” 李王氏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再看看李窦氏苗条的腰身,李黑茶天天说忙、累,确实很久没碰她了,不知怎么又想起上次李三去店里,她被街坊议论“老了”的事儿,一时间胸口起伏,发了疯似的就要挣过去还想打李窦氏。 只是蹿了一半儿没有得逞,被李家老仆死死抱住,哭喊道,“二位别打了!快回屋去看看老爷子和大夫人罢!” 老仆“好言相劝”的工夫,一眼看见了李三,仿佛看见了救星,“三公子呀,是您回来了,快去看看老爷子罢!” 李三忙上前一步,“薛婶子,老爷子什么情况?” 薛婶子是一路追随李家的老仆,眼看着这个家的起起落落,李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不胜唏嘘,抹了把眼泪,“刚才请了大夫过来喂了药,现在还迷糊着,唉!” 李窦氏见她哭天抹泪的,很是看不惯,鼻子里哼了一声,甩开拉她的丫鬟,率先进屋去了,“这人还没怎样呢,倒先哭上丧了!” “你!” 薛婶子一时间被她气得说不出话,虽然二房的两口子平时各玩各的,人都不靠谱,但表面还是会装一装的,今天连装都不装了,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李王氏见李窦氏竟如此对待李茶德的奶娘薛婶子,显见是沉不住气导致精神错乱口无遮拦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她还能有个好儿了?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这仗还是自己赢了,便理了理鬓发,作势上前搀扶薛婶子,“薛婶子别理会那小蹄子!她心地向来如此的坏,昨天能怂恿李红茶做出陷害他亲大哥的事儿来,今天就敢张口诅咒老爷子……为了家产,人都不做了,谁知道她明天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儿呢!” 李三从她这几句话就听出来怎么回事儿了,其实也不用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还是那老生常谈——分家产。 平心而论,李家茶业现在在临安发展得并不是多好,只能算作中庸,这边茶商太多了,优质的也不少。用薛婶子的话说,这要是放在以前,家里的财富够养多少闲人的,光院里的丫鬟小厮都遍地是呢,保证每个人都分得乐乐呵呵的。 可现在情形不同了,李家式微,狼多肉少,佣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生活虽然还勉强保持“大户人家”的样子,但也就是个样子了,可能比普通老百姓强上那么一点儿?一个空壳子,四个大孙子争这点儿玩意,早晚要出事儿的么! 李三却不这么想,这并不是“狼多肉少”的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就算李家现在穷得只剩一间店铺,信不信他那大哥二哥照样儿打得头破血流? 他摇摇头,朝老爷子的房间去了,薛婶子忙在他后边跟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内讧继续 李家大宅的会客厅内,红木的桌椅,悬挂的字画,看着不像“铜臭”的商户之家,反倒有一丝优雅的文化气息。 从侧面走进内室,一缕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味道柔和,沁人心脾。 ——这是李茶德留下的茶叶熏香。 整个李家里只有他会制作这些玩意儿,他去了以后,也就剩着些存货了。李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精气神儿一下子就不行了,日日思念独子,只能燃香聊以自慰,别的事都撒手不太管了。 李三盯着床上老爷子紧闭的双眼,再看看那所剩无几的香盒,心中叹了一声——待那香都燃尽了,是不是一切的牵挂不舍也都烟消云散了? 回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李茶德无疑是李家最有才能的人。并非是儿子崇拜父亲的本能,就算从客观来讲,在李三眼中,他也绝不是一个中庸的茶商那么简单。 李茶德明明会得很多,却极少外显,可谓深藏不露,就连那一手精湛的茶艺都是一次他偶然给娘展示时,被年幼的李三看到了,缠着父亲教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李茶德不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教给孩子们——可能是觉得这些小花样儿只是娱乐,赚不了钱罢。 李茶德行事虽低调,对自我要求却极高。纵然做得不是什么大买卖,对制茶一事却向来高标准,严要求,非常沉醉其中,令李三由衷地佩服——能把一件事做得如此专注,是难得的匠人精神,没有多少人能耐住性子事事躬亲,每一次都追求完美品质的。 他壮年离世,真是天妒英才啊! “三弟,你回来了?” 李黑茶一句假惺惺的热情招呼将李三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三这时才看向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这个家,他最牵挂的也只有老爷子了。 李黑茶长得敦厚,脸上被李窦氏挠出了几个血道子,看着挺滑稽的,真像老实人被人给欺负了,配上那个表情,蛮委屈的。 李三笑了笑,“回来了。老爷子怎么样了?” 方才他已经看到老爷子呼吸平稳,估摸着是没事了,但既然回来了就得跟这一家子打机锋,不能杵在这里一言不发。 李红茶瞥了一眼他大哥,阴阳怪气道,“怎么样?三弟呀,你这是回来的晚,但凡再早点儿回来看到老爷子一把年纪气成那个样子,都不会理会那造孽的缺德鬼!” 他这话意有所指,李三才进屋,就李黑茶跟他搭话了,分明说的就是他,反正都是“自己人”,李黑茶索性也不装了,冷笑道,“哟,你还有理了?若不是你们两口子设计陷害我,我能找到本家来?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李红茶目光闪烁,提高声音“哈”了一声,“真有意思,我陷害你?我吃饱了撑的陷害你!空口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呵,还要什么证据?茶场在你们手里,供货一直都是你们供,最近茶叶质量一落千丈且不说,竟还给我玩儿上缺斤少两了!你背后想多赚钱我不管,可坑苦了我这直接面对顾客的人!” 李红茶做贼心虚,不敢与他大哥对视,犹自嘴硬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定是你那边店铺生意不好,心生妒忌,想找借口来抢我的茶场!” 李窦氏也加火儿咯咯笑道,“可不是!大哥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家老二根本不着家,整日在外头美人都抱不过来呢,哪有那闲工夫去坑你呀?” 这话虽然是反驳李黑茶的,但李红茶不知怎么的,觉着分外刺耳不中听,脸红脖子粗地瞠目看了一眼媳妇儿,愣是放不出一个屁来。 “弟妹笑得似母鸡,怎的却不见下蛋?” 李王氏跟这下蛋算是干上了,想打压李窦氏,又水平有限,便怎么也脱不开这个话题去,“夫君为何在外流连花丛,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李红茶这此时恨不得给他大嫂叫上一声好再啪啪啪鼓上几掌,早就忘了两家现在正在撕破脸皮“争家产”呢! 李窦氏见她又将好好的话题给扯偏了,心里暗骂这个蠢妇,恨不得再挠她几下子,手脚强控制住了,表情却控制不住,狰狞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你们就是店铺偏僻,买卖不好,意图谋划我们的茶场,还倒打一耙,泼脏水给我们家!” “呵呵,弟妹,我们店铺买卖不好,你们茶场就能好了?这是一荣俱荣的事儿,分明是老爷子看不上你们两口子干啥啥不行,怕将来被踢出去,现在就开始谋划了。” 李黑茶脑子还算清醒,指指李红茶,“话又说回来了,店铺生意为何不好?他不好好干,整天游游逛逛,茶叶质量严重下降,这我都不说什么了,如今竟连亲哥哥都坑上了,什么心思?我是不得不站出来了!” 李黑茶说得一点儿没错,李窦氏就是看李红茶靠不住,自己又膝下无子,早晚会被边缘化,因此想为自己争一争,只是她不思考如何把茶叶制好靠实力说话,反而想着如何把另外的兄弟几个都拖下水——兄弟几个都干得不咋地,分家产也就没有啥侧重了。 这妯娌俩……听到此处,李三只能说,李窦氏和李王氏都很蠢,只是蠢得各有千秋罢了! 大哥二哥这都是娶了什么媳妇儿啊?再加上大哥二哥本身也不实在,这真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刘执在这儿,绝不会像她们俩那样脑中空洞无物,只会泼妇骂街强词夺理,她定是条理分明,娓娓道来,叫人心服口服的。 咦?怎么突然想到那里去了?李窦氏和李王氏怎么能跟刘执比! 李三慌忙摇摇头——不妥不妥! 李窦氏被李黑茶追着质问,瞥了眼李三,理不直气也壮,“老三,你摇头做什么?是不是也不同意你大哥的说法儿?退一万步说,就算茶叶质量真下降,真缺斤少两,那也是制茶师傅和取货帮工的问题,和我们何干?” 李王氏一听她话里话外又把屎盆子扣到自家的帮工亲戚身上了,气得张口就要骂,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夫人似乎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低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要报官 大夫人这嗓子一吼出来,屋内终于安静了。 大家齐刷刷看向她,谁也没敢吭声——大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竖眉立目,显然被这两个不肖子气得不轻在强压。 这么多年她无怨无悔地为这个家付出,打理着李家的大事小情,辅助夫君和公公将生意做好做稳,还养育了三个儿子,功不可没,是这个家里最有威信的女主人。 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后悔——不怪她娘在她出嫁之时嘱咐她说女人就应当做女人该做的事,不是么?当年她如果专心抚养三个孩子,不理会生意上的事,黑茶和红茶能养成这种性子么?后来她如果对两个儿子的婚事再上心仔细一些,而不是忙于跟她丈夫到处选新茶种,还能听信媒人的一面之词,娶这两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泼妇儿媳进门么? 这么些年,自己真是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人也老了,闲也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如今丈夫去了,两个儿子还扶不起来,做生意远不如他们的爹也就罢了,还会时不时找麻烦给自己添乱,今天竟连脸都不要,闹到这个地步了! 真是家门不幸啊! 大夫人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往日的种种,一晃儿忍了这么多年了,整日为这个家操劳,从来没有做过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可气的是,后来丈夫竟不念她一分好,也不顾及她的颜面,娶了个小的进门儿! 一想到这,方才醒悟,这些年来她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向来要强的都委屈得要哭了。 ——当然,是不能在这个场合哭的。 “娘,喝口水。”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大夫人勉强平复了一下思绪,接过李花茶递过来的杯子,心中方才有了一些慰藉,不似刚才那般空落落了——至少小儿子是个好样的,他现在年纪尚小,等再大些,能撑起这个家了,应当也不能不管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哥哥。 她喝了口茶,恢复了往日的严肃,“黑茶,你口口声声说红茶两口子陷害你,是胡乱猜测还是确有证据?” 李红茶一听母亲先质问大哥,便以为她是向着自己的,没忍住得意地笑了一声,“大哥,娘问你呢,说呀!” 他确实做了缺德事儿,这时候心里虽虚,却是不怎么怕的,就算真缺斤少两的,那也是李黑茶跟顾客之间的事,他们怎么撕扯怎么纠纷,也不可能把一个顾客外人卷进自家的家事里来,难不成李黑茶还能把客人拉到本家来对质一番? 因此他才敢这样跟李黑茶说话。 李窦氏也挑眉挤眼儿地附和道,“大哥快拿出证据,不然大哥空口污蔑好人,打乱家族和睦这个罪名是逃不脱了!” 李黑茶见这两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胸口都快炸裂了,但娘都发话了,不能再在她面前吵闹,强忍声调道,“证据?呵,别急,证据很快就会有的,客人已经要去报官了!” “什么?” 对于这个结果,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无比震惊——真不至于呀!在临安的历史上好像还没出现过因为茶叶少了斤两就闹这么大的。 并不是说顾客就得忍气吞声地吃亏,而是一般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作为过错方的商家都会放低姿态补偿顾客的,态度赔偿都到位了,顾客一般也不会不依不饶。 李花茶忙问,“大哥,你没给客人补上么?” “怎么没有!小弟,我们临安是商业之都,你大哥我又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不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本就是咱们理亏,我是又补齐斤两又赔礼道歉,还赠送礼盒,人家不买账啊!” 李黑茶一摊手,跟李花茶“哭诉”上了。 李红茶听到这个结果也有些傻眼了,他是听了媳妇儿的话想搞些小动作给李黑茶家添堵,但没想闹这么大呀!怎么的也是他亲大哥,万一因此叫他给送大牢里去了,他日后可怎么做人哟! 因此,“良心发现”的他顾不得阴阳怪气,忙追问李黑茶道,“大哥,这客人怎的如此不讲理?” 李黑茶瞪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李花茶突然“唉呀”一声,“该不会是竞争对手派来的,要借此搞垮我们李家吧?” 他这一猜测,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李红茶两口子——要是因为他俩的小心思把李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弄垮了,他俩还不得在李家祠堂以死谢罪啊! 好在,李黑茶很快摇摇头否认,“不能是。他做的生意跟咱们家又不同,勉强沾点边儿罢了……再说两家店又离得八百里远,人家买卖又大,能跟我这小店过意不去么?扯不上什么竞争不竞争的。” 听他这么说,李红茶身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一把抓住他大哥,“准么?” 李黑茶没好气地甩开他,“这时候知道怕了?” 李红茶理亏且尴尬,不知怎么接茬儿。 这时,大夫人再次开口道,“黑茶,你的意思,那客人也是个做买卖的?” 其实临安是商业之都,大多数百姓家中都经营着小本生意,客人是商人也不出奇,但李黑茶说那人“买卖大”,就很棘手了,大夫人第一反应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样其实更难办。 “是啊,人家家大业大的根本不差钱,就是觉得被愚弄了,差事儿。所以我怎么说怎么补偿都不行,人家就要报官。”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呀!”李红茶跳脚指责他大哥。 李黑茶一摊手,仰仰脸,“早说?给我机会了么?我这不一得到消息就着急火燎地回本家来跟大家商量讨主意了,谁想到一进门儿还没说几句呢,就让弟妹送了一盘儿辣椒肉丝!” “讨主意就说讨主意的,谁叫你阴阳怪气给我们两口子泼脏水了。”李窦氏强撑着顶了一句。 李王氏马上顶回去,“是不是泼脏水你心里没数儿么?等真相大白了我看你们两口子往哪个地缝儿里头钻!” “你!” 眼看着这俩儿媳又要开始骂战,大夫人加重语气喝了一声,“好了!先说正事!” 婆婆发怒,两个人好歹闭嘴了,大夫人问李黑茶道,“这家大业大的客人究竟是何人?” 李黑茶环顾四周,道,“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的,此人正是城北戏楼的刘老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兵分两路 “刘老板?”刘执重复了一遍,神情略有些诧异。 倒不是对刘夏“得理不饶人”的做法感到诧异,而且觉着事情有些蹊跷。刘夏的戏楼在大北边儿,怎么费劲巴力的跑到大南边儿去进货了? 小豆子见她微微皱眉,心里十分忐忑,眉头比她拧得还紧,“刘掌柜,这刘老板是谁呀,很难对付么?” 他方才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街坊邻居就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据说李黑茶得罪了人,这人好像还挺可怕的。 难不成是像之前纠缠林怡那个钱老板一样,是个恶霸? 李黑茶沾上了这个事儿,三公子不会坐视不管的,肯定也会牵扯进去。唉,这跟李家沾边儿的好处是一点儿没有,倒霉倒是要一起担着。 刘执笑了笑,“倒是不难办……” 她话说了一半儿,想起上次见面时刘夏那大变的性格,又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好说。” 路缘缘脑中顿时浮现出戏楼老板那张造孽的脸来,刘老板……他也姓刘?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此人绝对和皇家脱不开干系,不过她以前经常有机会入宫赴宴,似乎没听过也没见过这号儿人哪? 刘执想了想,起身,“我去北边走一趟。” 路缘缘忙提起裙子跟着,“我也去!” 刘执回头看着她,“我自己去,有别人在场他不会说正事的,你去了也是坐外头干等我,浪费时间。莫不如现在提前去跟魏知县打个招呼,万一我这头没说和成,也好有个备用的应对方案。” 她这么说,就是打算帮李家了。确切地说,应该是打算帮李三。 小豆子心里很清楚,即便不考虑“亲情”,要是李黑茶真因为缺斤少两欺诈顾客被人送进大牢,李家茶业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三公子的茶铺好不容易才有的起色,也会付之东流。 而刘执和贾知府、魏知县来往关系密切,多少能说上话的,虽说有“走后门”的嫌疑,但从小豆子打听的事实来看,缺得数也不是太多。 他没有为李黑茶说话的意思,做这事确实是品质败坏,是奸商,但这说到底是道德上的瑕疵,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历来也没听说过谁因为这个进大牢的,李黑茶当然也不至于。 可话说回来,经过了上次的“赝品”假货事件,上头说要回去琢磨制定规章制度,打造良好有序的市场交易环境,大家心里或多或少对这些事上了心,还有人主动给衙门献计献策,说出自己认为不合理有缺失的地方。 如何处理缺斤少两——李黑茶这不就可以算一件典型么! 不过现在规章制度还没正式公布实施,李黑茶这节骨眼儿上“犯事儿”,还算有得救。 小豆子忙点头,跟路缘缘道,“缘缘姐,我跟你一起去!” 路缘缘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哦。” 她根本就不想去找什么魏知县,因为她知道,刘执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再说了,就算真没说和成,她那脑子,不必老眼昏花的魏知县好使啊?备用方案早想了八百个了,拿来就用,还用得着特意去衙门讨主意? 她分明就是不想带自己去戏楼嘛! 路缘缘憋着一口气,心里酸溜溜的——那死花蝴蝶到底是谁啊?能让刘执对她这个“死党”都有所隐瞒。 愈想心中愈发好奇,却也不想让刘执为难,她没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你最好还是谈成罢,我看魏知县这么大岁数了,现在多说几句话都挺费劲!走了小豆子!” 刘执笑了笑,“尽力。” 几人兵分两路,各自出发。路上,看路缘缘心不在焉的,小豆子忍不住问道,“缘缘姐,听这意思,刘掌柜认得那刘老板啊?” 路缘缘没好气地拔了一根草甩着,“都姓刘,你说呢?” “啊?”小豆子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刘掌柜打算跟那个刘老板套近乎说是本家?” 然后再说李家是自己的朋友,让他别计较了? “……” 路缘缘用草作势拍了一下小豆子的头,“这要是都能套上近乎,要不要跟皇亲国戚也套个近乎讨个官做?” 小豆子这才想起皇家也姓刘,吐了吐舌头。 “清清本来就认识那个刘老板,你就放心吧,这事儿保证不会闹到公堂上见的。” 她这么一打包票,小豆子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不少,同时纳闷儿,“……那咱们还去衙门做什么?” “做什么?” 路缘缘将草一丢,“喝茶!” “阿嚏!” 人在衙中做,事从天上来。魏知县突然连打了三个喷嚏,头都打晕了,他刚处理完公文,坐稳了寻思歇息一会儿喝点茶,就听到外头有人“咣咣”的击鼓鸣冤——这都多少年没听到这声儿了? 这“咚、咚、咚”的声音虽沉但有节奏,敲得人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魏知县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了?” 还没等派人去问,那鼓声停了,很快听到院子里有人笑道,“我就说这么的快吧?要不然还得盘查,完了跑进来禀报事由,再跑出去告诉咱们进来……多浪费时间!” 紧接着,魏知县就一脸错愕地看着蒋师爷领着一个丫头一个小子进来了,“大人,是刘掌柜的朋友路小姐和李掌柜家的伙计前来拜访……” 路缘缘这时候倒有礼貌了,笑嘻嘻地行礼,“魏大人,又见面了。” 小豆子也跟着作了一揖,表情隐忍,特别像那种跟着显眼包家长出门,不得不忍受家长显眼行为不敢吭声的小朋友。 “魏大人勿怪,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听她这么一说,魏知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自从刘执来临安做买卖以后,他这案子就没断过,眼下还在和贾真研究各种商业规章制度……属于临退休被迫冲业绩了。 虽然不全是刘执的锅吧,但……只想安稳退休的魏大人忐忑不安颤巍巍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章 看上人了? 这个“又”字用得就很灵性。 不怪魏知县胆儿突,就连蒋师爷听了路缘缘的话,都忍不住为自家大人捏了一把汗,一大把年纪了,跑来跑去的办案确实不容易…… 路缘缘却大咧咧自来熟地坐下了,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大人,这案子可有意思了,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讲,说不定还能给你点儿灵感,启发启发,你们不是正好在研究制定市场规则么?” 她一边说着,眼睛盯着桌上魏知县新泡的一壶茶,“我有点渴了,有水么?” 魏知县:“……” 蒋师爷:“……” 小豆子闭了闭眼,赶紧道,“各位大人,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话说小豆子描述事情经过之时,刘执才刚刚到达刘夏的戏楼。 戏楼里白日里不营业,晚上才是热闹的时候,因此刘夏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喝着美颜汤,一抬头看见刘执一额汗进来,倒是吓了一跳,“……姐姐,您锻炼身体呢?”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刘执虽然走得热了,但丝毫不显狼狈,抬手随意捋了下额发,目光落在刘夏手里的那碗汤上,“什么好东西,不给我分一碗?” 刘夏抬抬下巴示意她坐,摇头,“九十九?太少了,我希望姐姐长命百岁。” 又高声喊人给刘执上消暑汤。 刘执坐下,睨他一眼,“长命百岁?那就比九十九多一岁,有什么分别么?” 刘夏笑了笑,回看她,“当然有分别,我喜欢整数。” 刘执:“……” 这时,下人端了消暑汤过来,好奇地偷偷打量了刘执两眼——老板刘夏的身份谁也不知道,而且向来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什么朋友来拜访,眼前这位是? 刘夏微长的眼尾一抬,那下人便一个哆嗦,赶紧低头敛目地告退了,不敢再多看。 刘执一脸不可思议地喝了口汤,“你到底对底下人用了什么酷刑?” 一个眼神儿就把人吓跑了。 刘夏笑道,“倒也没有特殊培训过……可能我本身自带气场罢,好歹是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那鬼地方不就这样么?一个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能活的风生水起的都是阎罗。”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也不是完全脱离事实,他过得那些苦日子,她知道。 刘执不想让他回忆起宫中那些不好的事情,神态自若地转移话题道,“你喝的什么?自己喝好汤,就给我喝绿豆汤?这还没入夏呢!” 刘夏冲他眨眨眼,话里有话道,“别人还没入,你早已入了,就在我心里,正中间。” 这话听起来情意绵绵,要是一对爱侣说起来那定是难忘又有情趣的一句誓言,可面对自己的亲堂弟,刘执实在接受无能,“……你给我好好说话。” 刘夏一脸无辜,摊手,“我说的是真心话,姐姐反倒不爱听,莫非姐姐也和那些人一样,喜欢听违心的假话不成?” 要是他说的是假话逗乐儿,刘执反倒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可眼下他这一本正经的神情,算是怎么回事儿? 刘执突然如坐针毡,头一次有一种应付不太来的感觉,甚至不敢再看刘夏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儿。 刘夏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到底是在搞什么?真是见了鬼了! 今天过来就是个错误,说心里话,上次来,刘执就觉得刘夏表现得有些奇怪,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了,反而表现得十分乖张恣意叛逆……关键总是言语露骨地挑逗亲堂姐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孩子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罢? 刘执虽然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看”着他长大的,自家孩子性情大变,她不能撒手不管,但刘夏说的话又让她不知从何下手,就好比那教书先生,管教得了学生,却时常管教不好自家孩子,十分棘手的感觉。 刘夏见她皱眉不说话,笑了一下,“姐姐是想我了,特意来看我的么?” 这话问得刘执很心虚,眼下这个形势,她有一种预感,若要说是因为李三的事来的,刘夏必然会翻脸。 果然,还不等她说话,刘夏已经沉了脸,“没有立刻回答便是不是。我就知道,怎么会有人惦念我……姐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只管直说就是了,跟我没必要绕弯子。” 刘执舒了口气,“我的确找你有正事。” 刘夏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敢情在姐姐眼里,我说的都不是正事。” 刘执:“……” 想她从小就是一个从容沉稳机智应对的性子,还真没在什么时候语塞过,怎么今天说话净卡壳儿呢?刘夏也算是她的一个“克星”,有些本事了! “其实姐姐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着那李家来的罢?” 听他这么说,刘执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刘夏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姐姐的眼,试了试他家的茶,也不过如此,还缺斤少两,呵,这种人不教训教训怎么行。” 有一说一,李家的茶叶品质还是好的,刘夏这么说,明显带有主观成分,对李家似乎有不小的偏见。 ——虽然戏楼和李家茶铺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应当没什么竞争也没什么过节,真不知他这偏见从何而来。 刘执尽量客观道,“李家的茶叶还是不错的,我茶楼用了几个月了,口碑挺好,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用。只是李家内部的矛盾较多,想必这回是有些隐情的……缺斤少两的确不对,但能不能通过其他方式解决,不要闹到公堂上?” 刘夏静静地听她说完,抬眼,“在我心中,姐姐一直是聪敏淡然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于求成了?还尚未确认那所谓的‘隐情’,就先替外人来我这儿当上说客了……” 刘执微微皱眉,想解释什么,刘夏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姐姐,你到底是看上李家的茶叶,还是看上李家的人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追究了 刘夏此话一出,刘执反倒清醒些了,也总算明白那种不适感来源于哪儿了——刘夏的每句话都剑走偏锋,你走大道,他非要胡诌八扯到胡同儿里去,根本不说正事儿啊! 且言语间还有些暧昧不明的意味,完全出乎刘执的预料,因此受了干扰。 “自然也是看上人了,生意人么,人品有保障,货才能有保障。”刘执直视刘夏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时,内心已经淡定下来了。 刘夏倒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直接,眼中有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这个堂姐,虽然对他关怀备至,但那是因为他是“自己人”,在他眼里,刘执对“外边的人”向来清高得很,一般人都难以入她的眼,连才貌双全的贾真都不能令她陷入其中,一个狗屁不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李三,竟然让她出头了?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于她来说,李三是彻彻底底的外人,而此刻,她也确确实实在帮他说话,还是对着他——“自己人”。 见刘夏默不作声,刘执对自己“胳膊肘向外拐”的言行似乎也丝毫未察觉,继续道,“当然了,李三人品好,不代表他哥哥人品就好,只是我们是朋友,他生意刚有起色,我不希望他受到影响,所以希望你不要将事情闹大了。” 刘执顿了顿,“……至于他大哥二哥那边,我接触过,也派人查了一下,只有些小聪明,为了争些财利罢了,这次受了教训应当也不敢再放肆了,还是给他们一次机会。” 刘夏幽幽地抬起长睫,“姐姐,几个无足轻重的市井之徒罢了,值当你动用侍卫调查?” “哪有那么夸张?派宁都去的而已。” “宁都可是皇家最好的那批侍卫里出来的二代,而且他爹娘在那里都是拔尖儿的,当年皇上御赐给王府的,姐姐是不是出来买卖做得太久了,都给忘了?” “哦。”刘执眉头轻皱,摇摇头,“你不提醒我还真有点儿忘了,唉,可惜啊,宁都选错行了,其实他最擅长的是做账啊……” 刘夏:“……”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也不是,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宁都就是如此,不仅武艺高强,人又俊朗,还会做账,就是嘴巴毒了一点,不然将来求亲的不得踏破门槛儿啊!” 刘夏:“姐姐……” “小桃跟他蛮搭的,我看二人也都有这个意思,但小桃脾气急,气性大,宁都一句话能噎死人,他俩若在一起岂不是鸡飞狗跳,还能过日子么……” “姐姐!” 这回轮到刘执胡诌八扯拐胡同了,刘夏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能说正事儿么?” “这不是正事儿?” 刘执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对了,说的是李家的事儿,你看,这事儿就算了吧,我让他们给你上门赔礼道歉,弥补损失,给姐姐一个面子,怎么样?” 绕来绕去,还是说回这件事上了,刘执装傻充愣,是真没给他机会说别的。是啊,但凡是个正常人也接受不了这么惊世骇俗的情感关系罢?这世上就自己一个是疯子。 刘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这么点儿事情还要姐姐亲自跑一趟,让下人送个话不就行了吗?” “那怎么行,再说,我也想来看看你。”刘夏跟她有解不开的牵绊,她始终是惦记他的。 听她这样说,不知怎的,刘夏心里的郁气顿时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委屈,“……你想来看我,什么时候不行,偏要赶到有事儿才来?你还是老样子,非要一次办几件事,不然就觉得亏,觉得浪费时间是吧?” 刘执一听就笑了,“还是你了解我。” “看我也觉得是浪费时间么?”刘夏不满。 “那不是,只是最近真的有点忙,店里事情多,最近上了新品,官府要规范市场,还要组织考试,李三又病倒了……” 前几个理由刘夏还能接受,他知道这个堂姐温温柔柔的外貌下就是个十足的“做事狂”,看着淡然恬静,其实骨子里倔强,比男人还拼。 但最后一个理由使他刚散去的火气又有点聚起来的趋势——李三病了她忙什么? 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刘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见好就收,笑道,“罢了,一切听姐姐做主……我不想姐姐伤心,就只有自己伤心了。” “哪有那么严重。” 刘执哭笑不得,“不会教你伤心的,回头我让李家全套赔罪,绝对让你满意。” 刘夏见她并不顺着自己的话说,心中苦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姐姐既然来了,吃了饭再走罢?” “好。” 刘执大方应下,“正好我想看看丽娘,上次没见到,我一直惦念着。” “一个妓子有什么可看的。”刘夏起身,收了收笑。 刘执也敛去笑意,“你怎么这么说你娘!” 刘夏一转身,却又露出笑来,“你又不是男人,一般惦记我娘的都是男人。” 听他这样说,刘执心里有些酸涩——当年丽娘艳名冠绝京城,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想与她有瓜葛?但也只是想有瓜葛罢了,并不是想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 她给娘俩偷偷送饭的时候还是懵懂女娃,丽娘摸着她的头说,“……你也漂亮,但是女娃别长太漂亮了,是灾祸。” 说着,有泪水从她眼角滚出,滴落到刘执的手上,很热。 那时候刘执并不大懂她的意思,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她真可怜,她这么好看,又会跳舞,又会弹琴,又会唱戏,却又为什么会这么可怜? 现在她懂了,尤其是来到临安,接触到更多的百姓,见到了绿娘林怡她们之后,她更懂了,因此她强烈支持贾真办商学院,让这些女娃也去读书,去学本事。 从这一点来讲,她和贾真是志同道合的。 刘执想着心事,冷不防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脸,她下意识后退了一点,刘夏离她很近,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 刘夏的嘴唇形状也很漂亮,跟他娘一模一样,像是漂亮柔嫩的花瓣,说出的话却很冰冷,“……你不用替她伤心,人各有命。” 第一百四十二章 翡翠簪子 人各有命。 李家命好,这不,李家老大李黑茶明明卖货的时候缺斤短两少了诚信,最后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反而还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不得不服气啊! 众人诧异,纷纷打听内幕,看看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早有好事之徒将整个儿事件还原了个大概——据说是戏楼的刘老板来买茶,要了两斤,李黑茶只给包了一斤六两。 “啧,真看不出来,李家虽然扎根临安时间不算久远,根基不深,好歹也是历经三代人的老字号了,还干这事儿呢?” 临安是古城,城里的铺子也动不动就是几百年的老字号,李家是后来的,确实跟那些比不了,但怎么着还是撑下来一直干着了,没转行也没倒闭,那不就说明还挺好么! 起码诚信是有的,人无信则不立,立了这么久,难不成是假象? “李家茶场不是归老二管么,我听说是那块出了岔头儿!平时茶叶都是称好重量带包来的,刘老板要的分量正好是两包,那天铺子里头忙,李大都没再过称,直接就给装上了!” “这……” 听热闹的人面面相觑,“那不是太信任本家,被李家老二给玩儿了么?”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那老二不务正业,总在外头拈花惹草,膝下还无子……” 有人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家里四个大小子,这家产也是难分哪!” “还有啥家产啊!听说李茶德没了之后都强弩之末了,李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一个妇人管家……你看看现在李家这生意,都被新开的更便宜的那些店分走了不少……” “唉……” 众人一聊到这里,颇流露出些兔死狐悲的架势来。 “我说你们搁这儿感慨啥呢?” 最开始挑起这话题的“好事之徒”忍不了被别人七嘴八舌地抢了自己风头,叉腰大声引起别人注意道,“人家兄弟好着呢!李大发现这件事后马上就回本家把这事儿反馈给了老二,老二一听立马整顿茶园,又给分包的伙计们进行了一次紧急培训……” “哦!”众人一听都挺吃惊。 “咋了?不信我打听到的?那你们可以自己再去打听打听啊!李家老爷子亲自带人登门致歉,并提出十番赔偿!” “十番???”众人更吃惊了。 “可不是!你当李家现在所有门店边儿上立的牌子‘童叟无欺,假一赔十’是怎么来的?” 这招儿高啊! 买了两斤,人家足足赔了二十斤哪!那刘老板不是赚翻了?虽然刘老板家大业大肯定不差这点钱,但起码李家这认错态度到位啊!刘老板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李家明明是过错方,反而赚了名声,这二十斤茶叶赔得值啊! 众人啧啧感叹——李家人还是蛮有脑子么! 同时不少人心里也暗自盘算,自家门前也应该立这样一个牌子,反正自家也不售假,也不缺斤少两,立了没什么损失,还显得底气很足! 那段时间,几乎整个儿临安城的商家纷纷效仿李家,立了牌子。大家买东西也只去有牌子的地方,有一些不诚信的商家不敢立,没人光顾,渐渐被市场所淘汰,倒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好事。 李三和小豆子拎了大包小包去刘执的茶楼道谢,刘执见状板了脸,“李掌柜这是发财了?” 李三诚实笑道,“我可没钱,是本家买的来道谢,本来老爷子非要来,奈何身体不允许,强撑着去了戏楼后回家又倒下了,大夫说要静养,不能再折腾了。” 小桃嘴快道,“那也应该是当家夫人来罢?再不济,她俩儿子惹的祸,如此完美地解决了,当事人都不露面?” 李三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李家人除了老爷子和已故的李茶德,其他人本就看不上李三,这回偏偏还要借他的光儿才能化险为夷,脸上当真挂不住了,对他好是不可能的,但是又不好对他太苛刻了,就派人给他送来了这大包小包的礼品。 毕竟刘执是看在李三的面子上才出手帮忙的,他们直接登刘执的门儿也不是那回事儿,要是老爷子扯头儿还行。 何况刘执曾经还帮李三“对付”过李黑茶和李红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太难说了。 刘执浑不在意地笑着抬手,当面就翻了翻那些东西,“什么也不拿我看你也不会走……用得上的我拣出来几样,其余的你们拿回去自己留着罢。” 小桃自小在王府长大,眼界高,什么都看不上,在一旁瞥了一眼,嫌弃地撇了撇嘴——她心里是不赞同主子帮那乱糟糟的一家子人的。 路缘缘倒是兴致极高,“脸皮厚”地跟着“顺”了两支珠钗,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但胜在设计独特新颖。 刘执也顺手拿出一支翡翠簪子,倒是相当别致的,颜色鲜艳且分布均匀,水色透亮,看着不似凡品。 样式虽简单,没什么雕工,但因它本身曲线形似细裁叶子,倒仿佛是工匠刻意而为之,没有忍心破坏它浑然天成的意境了。 刘执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路缘缘抬头,大叫:“啊呀,这个好看啊!我也得再找找,还有没有了?” 李三脸色却微变。 刘执从小在哪儿长大的?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技能,虽说只有那么一瞬,李三就恢复了自然微笑的神态,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结合李家的情况再稍微一猜想,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便笑道,“我只留这支簪子,替我谢谢你们家老爷子。” 李三尽量自然道,“不用谢他的。” 确实不用谢他,老爷子去哪儿掏登女人家的东西?这簪子只有可能是大夫人塞进来的。 路缘缘那边不客气地找了一圈儿,没看到可心的,也作罢了,“李三啊,等你再回去时记得帮我问问这簪子在哪儿买的。” 李三支吾了一声,看了一眼刘执的手。 刘执自然而然地抬手将碧绿簪子挽了上去,笑道,“这么漂亮的簪子,就算能买到也是一个样式仅得一支,你就别想了。” 路缘缘先瘪嘴后笑道,“也是的,要不是看你戴着好看,我非横刀夺爱不可!” 李三在刘执手落下的那一刻,眼中有些温柔的神色闪过,“我回去问问,如果再有的话一定给你留一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先纳个妾 谁也没有想到,经了这接二连三的“风波”,李三的茶铺生意非但没有受到打击,反而愈加的好起来了。 每日来茶铺光顾的客人不说络绎不绝吧,也是隔会儿就有几个,比起以往铺子前门可罗雀的景象可是好了太多太多了。 李三受了鼓舞似的,更是将整个儿心思都放在了茶叶生意上,不仅认真理货,早早开门儿守着铺子,还主动与客人热情攀谈,介绍自家产品特色,再不像以前那般吊儿郎当到处乱逛,似乎性情大变,开始有了“正事儿”。 他这一变,连带着之前有些看不上他的街坊邻居都跟着改观了,“……说起来也是个身世可怜的。” “可不是么,心地到底还是善良的,你看他亲爹亲娘都不在了,自己都强活,还是收养了小豆子……” “唉,谁说不是,这回只要好好干,攒点钱,将来娶个媳妇儿,日子也有奔头了。” 这些话时不时钻进李三的耳朵,李三表面上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听见,转过身就偷偷弯嘴角儿。 ——他心里知道,他高兴,可能不是因为大家夸他有正事儿,也并不是因为生活有了奔头,当然了,肯定有这些因素在内,但不完全,还有啥呢,他嘴上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美滋滋的。 刘执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隔街喊他,“李三!” 李三连忙回头,不等刘执再说话,人已经颠颠儿往对面跑了,“啥事儿啊?” 刘执笑道,“怎么没看见小豆子呢,你一个人忙活?” “这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让他专心复习功课去了,第一次考试,可别给我丢人了!” 刘执笑着摇头,“你这担心多余了,我跟商学院的老师们都沟通过了,咱家小豆子肯定没问题的。” 李三听她说“咱家”,心里熨帖得紧,“我是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挺会读书,你可真是他的伯乐了!” 刘执并不否认这一点,只笑道,“我大哥来了,晚上早点关门,带上小豆子,来茶楼聚聚。” 刘奉来了? 李三口中应着“好”,心里嘀咕着——这刘执拿来做幌子的大哥,可有日子没来了罢? 也是,刘执现在已经在临安稳稳站住了脚跟,也不需要她大哥总过来做什么了。其实李三认为,就算没有刘奉这个幌子,刘执肯定也没问题,她绝对应付得来,多半是她大哥不放心,自己非要跟来的。 只是这次见刘奉,跟以前情况又不同了。 李三没琢磨有什么不同,只是打定主意晚上要收拾得规规整整的再见刘执她大哥。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路缘缘。但是没李三这个条件,显然来不及了,因刘奉今儿一大早儿就来了茶楼,也没事先告诉众人,连刘执都不知道。 等大家下楼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发现刘奉正不客气地吃着包子,一见她们,笑道,“连夜来的,太饿了,没等你们,先垫垫肚子,勿怪勿怪!” 路缘缘正眯缝个眼儿张个大嘴打哈欠呢,一见刘奉吓得赶紧捂嘴,倒噎得差点儿憋过气去,忙转过身企图用后背挽回一下形象。 谁知刘奉看她样子逗趣,温润一笑,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润,“……许久不见,缘缘又圆了。” 路缘缘:“……” 刘执拉路缘缘转身,一边笑道,“大哥来了,竟然第一个和外人打招呼,跟没看见我一样!真令人伤心哪!” 刘奉知道妹妹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营造“暧昧”氛围,偏偏不接招,“主要是你太瘦了,没有缘缘显眼,你还是多吃点饭罢,不然回头娘又要怪到我头上,说我没有照看好你。” 说到这个,刘执立马想到和娘有关联的崔家,忙问道,“大哥,事情……怎样了?” “这个么……”刘奉一边吃包子一边跟刘执说话,按理应该很没形象,偏偏他有与生俱来的气质加身,这种人估计就是一边拉屎一边吃包子都不会难看罢? 我天,疯了罢,这是想啥呢?路缘缘觉得自己好像精神错乱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简直太粗俗了! 好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刘奉和刘执身上,没人注意到她在这胡思乱想的尴尬。 “小事一桩,就是折腾了点儿,平城太远了。” 刘执很想知道崔簇到底和她娘是什么亲戚关系,但此时并不适合询问细节,便喊众人过来分碗筷吃饭了。 有以前就见过刘奉的,都打了招呼,不认识的,又简单介绍了下,不过这回直接说是大哥了。 方才说话的时候刘执也没遮掩。 绿娘是第一次见刘奉,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随后又暗淡了,恢复了平时爱说爱笑的神态,张罗起饭菜。 丁小铃则是两眼放光,毫不遮掩,跟看到肉的饿狼似的,不仅好奇地上下打量个没完,还直截了当提问上了,“你是刘掌柜的亲大哥?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奉倒也不介意,笑着答道,“三十了。” 丁小铃“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嗯……倒也不算老,长得蛮俊的。” 路缘缘在一旁听了差点儿气背过气去——她是女人,还是对刘奉有心的女人,还能听不出来丁小铃这话啥意思? 这个丁小铃,品行真是极差!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教育她的,坑蒙拐骗不说,看见个男人,但凡感觉有点钱的,就往上扑,自己是一点儿也不想努力啊! 死丫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竟然敢肖想刘奉了! 路缘缘冷笑一声,“小铃你有所不知,刘掌柜的大哥可不简单,那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有财又有才,一般人他是瞧不上的,因此才拖到了这个年纪。” 这话她说也不恰当,但为了让丁小铃死心,她也管不到那许多了。 谁知,丁小铃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眼珠一转,拍手笑道,“厉害哟!大哥既然这么牛,肯定得好生挑一挑才能娶媳妇儿咯,只是一时半会儿挑不着难免孤独寂寞……大哥,你不打算先纳个妾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敌众多 “噗——” 丁小铃这出格的话一脱口,连宁都都忍不住喷了一口豆浆。 这丫头可是真敢说啊,他见过的所有女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有她脸皮这么厚的,这话是能拿到明面儿说的么? 何况他从小跟在刘奉身边,刘奉是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丁小铃这丫头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小桃没好气地瞪了丁小铃一眼,给宁都丢了个帕子擦嘴,什么玩意儿啊?世子这学识这能力这身份,京城说第二,谁敢说第一?这种才俊就算是配通房丫头都得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她还想做妾?可真敢想,昨天买肉时脑袋让驴踢了? 她心里十分厌恶丁小铃,这丫头整日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各色男人们身上逡巡,一看就不老实,就连小墩子家里父母是做啥的有没有钱都打听! 救命,小墩子他还是个孩子啊! 当然她也“勾引”过宁都,只不过宁都向来十分淡漠,没有搭理她,几次之后她觉得宁都无趣,也就转移注意力了,呵——以为自己是女皇帝,搁这儿选妃呢? 小桃越想越气,刚想刺她两句,刘奉先说话了,“孤独寂寞偶尔是有的,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自处反而能发人深省……纳妾也是不可能的事,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我最喜欢的状态。” 其他人都惊讶于刘奉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丁小铃的问题,刘执、路缘缘和宁都几个亲近的人倒没什么意外,刘奉是谦谦公子,本就是这种温和的性子,谁跟他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 只是,刘执觉得大哥温润的外表和性格下是有些淡淡的疏离感的,对家人朋友倒是没有,对外人外人却感觉不到。 丁小铃听了刘奉的话,似乎有些不解,微张着嘴,“……你那么有钱,不多娶几个可惜了,人生不就是用来及时行乐的么?” “是如此,但每个人所追寻的‘乐’不一样。” 刘奉笑道,“眼下的乐就是赶紧吃饭,一会儿饭菜凉了才是可惜了!” 众人如梦初醒,又开始吃起来,方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烟消云散了。 吃饭期间,丁小铃不时咬唇、皱眉、抿嘴,偷偷打量刘奉,看得出来心思很不安定,只是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路缘缘一顿饭吃下来吃了一肚子的气,回屋时跟刘执抱怨,“一会儿放屁熏到你可别怨我,怨丁小铃去!”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粗俗!缘缘,你怎么不学点儿好的?回头你娘要提着刀来我家砍我了!” 路缘缘此时可不在乎粗不粗俗了,“清清,丁小铃这死丫头是大隐患,留不得了,到处撩拨男人,连来喝茶的客人都不放过,趁取菜的工夫也要调笑两句,早晚要出事儿!时间久了,别人还得以为咱们茶楼是什么场所呢!” 刘执微微收敛了笑,露出一丝很感兴趣的神情,“绿娘也跟我说了此事,丁小铃的确冥顽不化,倒是我从未见过的。” 路缘缘一听她这样说,再看她那个表情,迟疑道,“……你不会是想挑战一下罢?” “有何不可?她还能翻出天去?我倒好奇想看看她到底还能作什么妖。” 路缘缘急了,“她品行败坏,根本不值得可怜,你对她好坏全白搭,当心别是农夫与蛇!” 刘执似乎还是没有赶她走的想法,“放心吧,我让她待在后厨了,以后前厅接菜换成绿娘。” 路缘缘皱眉,欲言又止。 刘执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缘缘,你对我大哥如此没有信心?” “我……”路缘缘语塞,被她问住了。 是啊,刘奉是何等的风采,何等的初心,她向来知道,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被一个陌生小丫头的几句话所挑逗!她这是怎么了?京城里那么多小姐她不怕,方才竟然脑子一抽,怕起丁小铃来了,还想要清清赶她走…… 她怕的到底是什么? 刘执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纷乱,捏了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缘缘,你知道我大哥向来持重,从不与人玩笑。” 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服传过来,热热的,路缘缘猛地回头,“你是说……” “正如我之前所说,你我两家自来交好,来往颇多,你古灵精怪又讨喜,大哥心中未必没有你,倘若没有这些恼人的客观条件制约,我想他不会拒绝,你若真喜欢他,需得耐心等待。” 路缘缘烦躁的内心随着刘执的这番话缓缓平静下来,“……我是太在乎了。清清,我是等得起,只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等。” 刘执心中叹了口气,笑道,“不是有我呢么?我帮你探探口风,要是我大哥真打定主意孤家寡人一辈子了,趁早别耽误人家姑娘!” 路缘缘点头,心情复杂,既期待刘执早日替她打探到结果,又害怕这结果她无法接受——她心里没底。 刘执不想看她这么沉重的样子,笑着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转移,“想不到我大哥这么受女人欢迎,我们在一起惯了,他的臭毛病我都知道,反而没觉得他有什么大不了了,怎么就京城第一公子了……” 路缘缘忙替刘奉说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还好看,办事能力还强,哪样儿拿出来不是第一呀!” “哪有那么夸张?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执揶揄地推了她一下,路缘缘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假装看墙上的画,“你说丁小铃会不会贼心不死啊?我不担心你大哥的正直,但我担心她背后偷偷算计!” “……你当我大哥是小墩子呢?给两块糖就叫姐姐了!” 刘执很无语——刘奉这些年是干什么的?能让丁小铃给算计了! “也是哦。”路缘缘觉得这次见到刘奉后,自己的智商直线下降。 “你有时间担心丁小铃,都不如担心担心绿娘。” “绿娘?”路缘缘有点儿诧异,关绿娘什么事? 刘执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你呀,光顾着盯死丁小铃了,可是一点儿没看见绿娘给我大哥添粥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缝补衣服 “啊?” 路缘缘一听刘执这话,彻底傻眼了,“绿娘?她不是还惦记着之前那个骗她感情跑路的臭男人呢么?” “缘缘,你说这话是贬低绿娘了,她可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刚毅女子!” 路缘缘知道刘执向来欣赏看重绿娘,但绿娘这么快又看上刘奉了?不会罢!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能,之前她看中的男人不也是个读书的?俗话说,缺什么想什么,绿娘从小被卖到青楼,大字儿不识几个,因而就特别崇拜能识文断字的书生类型,刘奉可不就是一身的书卷气么! 要是丁小铃纠缠刘奉她觉得可恶,旁人也都知道她的司马昭之心,但要是绿娘这种情真意切的女人……怎么非但气不起来,还觉着有点儿像话本子里的情节呢,绿娘长得漂亮身段儿又好,和刘奉年龄相仿,虽没文化,但察言观色的水平一流,可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路缘缘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手也不自觉抓紧了椅背。 她有一种直觉——刘奉肯定是看不上丁小铃的,但绿娘他肯定不会讨厌,甚至会萌生好感。 女人的直觉绝对不是瞎掰,就在路缘缘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时,刘奉正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一下,绿娘替他点了安神的熏香,笑着道,“刘掌柜说您事务繁忙,经常休息不好,我也时常有睡眠问题,久病成医,自己配了些香,很有些作用,还望不要嫌弃。” 刘奉见她举止大方,行为贴心,又知道妹妹重用她,人品肯定错不了,因此对她也很有好感,点头笑道,“谢谢。” “那您歇着罢。”绿娘十分懂得分寸,说着话就要退出去,不防看到刘奉的衣服有一处脱线,想来是舟车劳顿赶路,在哪里刮到了。 她实在想象不到像刘奉这样的翩翩公子被勾住了衣服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 刘奉有些纳闷儿地看着她。 绿娘忙道,“您这衣服不知在哪儿勾线了,想是没注意,我给你修补一下罢!” 刘奉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骑马路过密林时刮的,不碍事的。”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绿娘感慨道,“若不是当初刘掌柜救我于水火,我现在还在刀山火海里遭罪呢,哪能这么自由,还有工夫做针线活。” 刘奉并不知道绿娘的真正身世,听她这话,也生出些好奇,但又不能直接问,便只说了句万能的安慰话,“过往一切皆是体验,好的坏的,往前看就是了。” 绿娘似乎没想到他会宽慰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有些温暖——这兄妹是一样的好,又见刘奉站着不动,也不脱外衣,便笑道,“……要不我先出去?” 想想自家妹妹绣得那两只大鹅……不,是鸳鸯戏水,刘奉最终点头应允,“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绿娘了。你也不要老是‘您’、‘您’的了,看你应当比我年纪轻,就跟刘执一样叫我大哥罢!” 倒不是刘奉刻意跟绿娘套近乎,只是他“入乡随俗”,这里毕竟不是王府,刘执也根本没拿这些“合作伙伴”们当下人的,大家相处得融洽,以常见称谓去称呼也无不可。 绿娘倒是蛮惊讶的,惊讶之中还有一些惊喜,现学现卖道,“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哥,您这眼睛看人真准!我确实比你小个几岁。” 因为绿娘之前的职业原因,经常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的,又是这个营生,神态间就显得有些妇人的年纪感,实际上她年纪并没多大,只是入行早显得有些沧桑罢了。 刘奉随和一笑道,“莫捧我了,你一看便是小姑娘家。” 这句话说得绿娘心里一阵狂跳,紧接着又是一阵刺痛——心跳是因为多少年没有人把她当作小姑娘看待了,心痛是因为她算哪门子的小姑娘? 她心情复杂地转身出门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呼出了一口气。 “绿娘。” “啊!”绿娘正背靠着门闭眼想心思,冷不防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忙睁开眼。 见是刘执,笑着打招呼,“刘掌柜。” “我大哥睡了么?” “还没有。” “噢!” 刘执一听他还没休息,就要推门进去,被绿娘及时拉住,“刘掌柜,公子在更衣!” “更衣?”刘执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绿娘。 更衣没啥可诧异的,毕竟要休息么,衣服脱了睡得好点,刘执诧异的是她咋知道大哥要更衣?而且她还守在门口…… 绿娘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公子外衣刮了个口子,一会儿我帮他缝补一下。” “啊!” 原来如此,刘执笑着就一把推门进去了,“没事,外衣而已,又不是光着,何况是我大哥!” 这一推把刘奉吓了一跳,想躲,可这屋子没啥地方能躲,扯个被子过来遮住好像有点儿太做作了罢?于是跳了一下后也只得无奈立在原地,看着刘执,镇定道,“什么事?” 绿娘万没想到他在背人处是这个性格,竟还有几分可爱,不禁憋笑,为了缓解尴尬,主动上前取过衣服,“你们聊着,待会儿补完了送来。” 临走贴心地关了门。 刘执满不在乎地看了在绿娘走后一脸夸张无语的刘奉,大大咧咧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哥,不至于罢?一个外衣而已,还让人上外头等着去,你这里衣有啥怕人看的?上边儿画藏宝图啦?” 刘奉:“……” 刘执冲他眨眨眼,“不愧是大哥,走到哪儿都有桃花儿债,啧啧,羡慕不来啊!” 刘奉无奈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也倒了一杯茶,“要不是娘左催右催,我是真不愿意上你这儿来,你看看,好好的衣服给刮破了,可惜可惜!” “破了怕什么的,不是有人给补么?”刘执揶揄地看着他笑。 刘奉一脸受不了,“虽说没别人……你正常一点。” 刘执便从善如流地收起“不正常”的表情,恢复往日的淡然,一脸正色道,“大哥,崔簇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兄妹谈话 刘奉知道妹妹是怕娘亲跟着受牵连,也不卖关子,“的确是娘那边的远亲,贪污受贿也确有其事,不过你不用担心了。” 刘奉人都已经回来了,事情肯定处理得妥妥当当,刘执当然不用担心,只是听完崔簇和自家的渊源,还是微微皱眉,有些后怕,“……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以后这种事可得小心些了,咱们家如今本来就在风口浪尖儿上。” “这也是没料到的事,原本想着他虽然读书做事一般,但好歹人老实本分,谁知他入职几年下来,能力不行,不正之风倒是学得飞快!” 刘奉摇头感慨道,“不过好在问题已经解决了,希望经此一事,他能找回初心罢。” 刘执从刘奉这话里听出崔簇人是肯定没事了,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执并不信他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能有什么初心,之前的忠厚老实怕不是在她娘面前刻意装乖的,便笑问道,“我倒好奇,这么遭人恨的贪官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我跟他见面先谈了谈,崔簇还算吃的进油盐,在官方正式介入审查之前就主动招了,承认受贿的事实,并将行贿的官员名册一一列出,之后他用这些钱给当地百姓做了额外的粮食补贴,平城是产粮大县,去年不是受灾了么,损失巨大,国库补了一部分,剩下的他包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受贿的钱够不够都是两说,崔簇血出到位了,也算是平息了民愤。” 刘奉顿了顿,“另外,最近不是各地都要修缮老旧桥梁么,崔簇已经带头上奏,称自愿为国为民捐赠十年的俸禄。” “十年?”刘执略微有些惊讶。 倒不是惊讶他捐了十年有多少钱,其实崔簇这个职位,俸禄并不是多高,只是利用巡查官“办事”的便利,才会有那么多想走捷径的人对他献殷勤。 她惊讶的是崔簇居然有这个“觉悟”,按照大哥这个说法,他几乎把积攒的家财都散尽了,这种爱财如命的人,若不是有人指点,断不会做到如此果决,将吃了的都吐出,还戴罪立功协助朝廷挖地方贪官。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这肯定是她大哥的主意,毕竟崔簇的娘对他家有恩,崔簇又只是过于贪财,并没害命,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应当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怎么都不能将事彻底做绝了。 况且,这结果应当本来就是二叔的最终目的罢? 刘执相信,就算二叔真的对王府起疑,也绝不会在这时候翻脸,八成是他怀疑崔簇到处搜刮钱财最后是为了“供奉”王府,这种猜忌令他坐立不安,如今钱都拿出来了——保不齐不够的那部分王府还得替他贴上,毕竟是救命恩人的儿子么! 说到底二叔这次是得了便宜的,钱也拿回来了,处理了一批贪官,同时还让王府吃了些暗亏,也没理由揪住此事不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事实证明刘执猜测得没错——崔簇如此表现过后没多久,京里就对他的“无私奉献”、“戴罪立功”功过相抵的事件进行了公开,同时明升暗贬,将他转职调到另一个巡查办去了——只不过这回巡查的是各地大桥的修缮进度,一同去的还有几人,互相监督,只负责上报,并无任何油水可捞了。 崔簇打好行李卷儿,苦着脸上任去了,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让刘奉给忽悠了?当时要是自己拒不承认贪污受贿一事,结果又会如何呢?行贿的那些东西也不干净,真能狗咬狗指证自己?刘奉不看他娘的面子,真能给自己抓到京里去处置了? 不过不管怎样,如今木已成舟,再想也没用了。 事情暂告一段落,刘奉也算松了一口气,“此事可大可小,幸亏崔簇没有犯蠢,也算圆满……对了,李三掌柜呢?清清,你得空去将他叫来,晚上咱们小聚一番。” 一听这话,刘执可真惊讶了,二人说着正事儿呢,大哥怎么突然想起李三来了?他俩根本也不熟啊! 她是跟李三很熟没错,但她跟李三走得比较近的这段时间里,大哥都不在,应当也不知道二人的关系更胜从前了,大哥没理由主动邀约她的朋友啊! 刘奉见她一脸惊讶,笑道,“怎么,你不是说到临安做买卖是报恩来了吗?如今几个月过去了,我来替娘考察考察,看看如今恩报得怎么样了,恩人满意否。” 刘执抿嘴笑,“大哥,娘问起了?” 其实这次刘奉根本就没有回王府,办完事儿就直接赶来茶楼了,见妹妹这么问,只模棱两可道,“娘什么时候能不过问你?全家就你最受宠。” 刘执听他这么说就扁了扁嘴,“得了吧大哥,是全家数我最不成器罢?最让人不省心,最没有正事儿,娘这才盯着我的。” 刘奉笑着喝了一口茶,“有道理,自我认知倒还清晰,还有得救,最近读了什么书?” 刘执一听——完了,大哥这是教书瘾又犯了,习惯成自然,小时候也罢了,这都多大的人了,难不成又要考较她的功课? 忙将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大哥啊,你看到缘缘在这儿,不惊讶么?” 刘奉面色如常,“有什么惊讶的,你们是至交好友,她来拜访你,有何不可?” “是么,那大哥你怎么看出缘缘胖了?看来你对她之前的身形十分留意啊!” 刘奉嘴唇微弯,“……我不仅看出她胖了,我还看出你黑了,才刚入夏,再过阵子更晒更热,我看你早晚变包公。” “啊?”刘执摸了摸脸,冲向镜子左看右照。 刘奉不说,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最近的确外出多,又去戏园子又去找贾真又去商学院……顶着太阳东奔西跑的办了不少事。 刘奉见她注意力已经转移了,赶紧趁机起身,“我要去找宁都说点事,你别忘了喊李三掌柜晚上过来吃饭!”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溜烟推门出去了。 刘执忙放下镜子大喊道,“大哥,你没穿衣服!”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改变妆容 趁这工夫,刘奉早就溜之大吉了,就算没穿衣服也不能回头。开玩笑,再不溜他都知道刘执接下来要问什么了,而眼下他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奉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黄昏已至,天色渐晚,茶楼准备打烊了。 搁在平时,茶楼是不会这么早关门儿的,且不说晚间生意多好,现在还时值夏日,天长得很。 街坊邻居和常来喝茶的顾客们都纷纷猜测——听说刘掌柜的相公从外头办事回来了,这么久不见了,可不得好好叙叙旧。 面对众人的八卦,隔壁的“包子婶”会心一笑,一副我啥都知道尽管问的模样,“、刘掌柜的相公可俊呢!你们有的没见过他,那大高个儿,剑眉星目的,俩人可有夫妻相了……人家还能挣钱,常年在外头跑商……” “哦!” “怪不得总也见不到,刘掌柜自己在家看店也是辛苦了。” “啧啧,挣钱是重要,但两口子这样长期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啊,刘掌柜人多年轻,长相也不俗,还有钱,这常年抛头露面忙里忙外的……” 听出此人的话中深意,众人都十分鄙视,有人替刘执不平道,“这么久了,刘掌柜啥人品你还不知道?胡乱说什么呢!” “不是不是!” 见成为了众矢之的,那人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说俩人还没个孩子,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不是么!我是关心刘掌柜来的!” 包子婶啐了他一口,“呸,显着你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关心人家小媳妇生不生孩子做什么!膈应!” 那人有些尴尬,讪笑着转身跟人扯别的话去了。也是到了吃晚饭的点儿,闹哄哄的人群又说笑了几句,也跟着渐渐散了。 就剩李三站在路边儿,人来人往,他在匆忙赶回家吃饭的行人中显得有些孤寂。 包子婶热心地扒拉了他一下,“三儿啊,有饭没?领小豆子去我家吃一口去?” 李三回过神儿来,“不了!谢谢婶儿,刘掌柜的哥……相公回来了,她先前来邀我晚上去她家吃了,一起热闹热闹。” “哎!”包子婶知道刘执素来热心肠,看他们主仆二人可怜,不仅用了他家茶叶,还时常给他们带一口饭,便也不再客套,转身回自家铺子去了。 李三琢磨着刚才众人说的那些话,可知刘执真是与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都认可她的为人,当听到别人认为刘奉是她“相公”时,他心里还有一丝得意——他知道刘执的秘密,他们都不知道。 不过当别人说她还没孩子,人又如此优秀,独自在家怕不安全的时候又有些低落,他倒是不担心有人骚扰刘执,毕竟茶楼里好几个大男人呢,不是吃白饭的!只是一想到刘执和贾真……以后俩人生的孩子得多好看哪? 不不不! 李三赶紧摇摇头,试图把这个离谱的想法甩出去——这都还没成亲呢,他想哪儿去了这是! 小豆子关好了门,纳闷儿地看着自家掌柜,“三公子,你脑子进水了?” 李三回手给了他一下子,“你才脑子进水了!” 径直朝对面茶楼走去。 “哎哟!”小豆子捂着头,跟上去,一脸委屈地嘟囔,“没进水甩什么啊……” 二人到了茶楼,见大家都围坐得差不多了,菜也快上齐了,扫了一圈儿都是茶楼的这些人,只有他俩是邀请来的“外人”。 刘奉坐的位置对着大门口,一抬头正好看见李三,十分热情地起身招呼道,“李三掌柜,许久不见,这边坐。” 李三受宠若惊,忙快步走过去,一边跟大家寒暄,一边坐在刘奉旁边了。 丁小铃正端着一盘菜过来,见状气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原本见刘奉一边坐了刘执,另一边没坐人,暗自窃喜,盘算着上完菜她就坐过去,谁知取个菜的工夫就让李三这个碍事的东西给占了位置。 心情不佳,连带放盘子的手也有些重了,“当啷”一声,正在聊天的众人都被这突兀的一声打断了话头。 路缘缘本来就烦她——死丫头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罢?动不动还敢跟大家甩脸子了,谁欠她的是咋的?正想发作,一只纤手突然伸了过来,将丁小铃摆歪的盘子正了过来,“菜齐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众人自然而然地看向手的主人,一时都愣住了。 小桃“哇”了一声,嘴张得老大老大的,磕巴道,“绿娘,你……你本来你,你长这样啊?” 她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却说出众人的心声——眼前的女子,一身鹅黄裙裳,眉目如画,清丽绝伦,透着一股子干净、大方的气质,哪还是那个风尘女子绿娘的模样? 活脱脱一个出门玩耍的妙龄小姐样子么! 然而细看之下可不就是她,之前的绿娘化着浓艳的妆容,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看着十分老道,如今褪去了那些浮夸,竟这么年轻又水灵! 可再一琢磨也是符合道理的,当年绿娘要不是因为她这漂亮的脸蛋,怎么可能会早早被卖到那种地方?又成为了临安的花魁? 底子还是在那里放着的,只不过受到青楼风气影响,打扮得妖艳了些,现在洗净了脸,淡淡的妆,还真有“清水出芙蓉”之感哩! 尤其绿娘平时泼辣惯了,如今摇身一变,不仅脸“变”了,连说话语气似乎都跟着温柔些了,众人便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林怡忍不住称赞道,“绿娘姐姐,你这样子可真好看!” 她这一开头,众人可就板不住了,你一言他一语,夸起来了,都说绿娘这样很好看,以后就这么打扮。 刘奉也冲她微微点头,一笑。 绿娘接到他的目光,也报以感激的一笑——是他说自己还是小姑娘的,那她便是。 丁小铃看到二人的“眉目传情”,心里暗自觉得有些不妙,冷笑一声喊道,“能不好看么,人家可是头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喝死了? 丁小铃这扫兴的话一出口,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这死丫头片子,可真是嘴臭得紧,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人痛处戳! 路缘缘虽然因绿娘似乎也对刘奉“有意思”这件事感到十分不自在,但还是看不下丁小铃这么辱她,忍不住一拍桌子,瞪圆了眼,“你说谁?” 绿娘感激地看了路缘缘一眼,可她绿娘是什么人?别看她今天穿着打扮是“小白兔”,别忘了她实在性格可是“爆辣椒”,还能让丁小铃得了便宜? 眉毛一飞,眼尾一挑,就要给她刺上两句,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听有人笑说道,“原来绿娘是头牌,我说这菜怎么做得如此美味,依我看不比那御膳房的师傅差什么,可不就是头牌厨娘!清清,揽到才人,你有口福了!” 刘奉一边咽下一口菜,一边竖起大拇指。 刘执笑着接道,“这么说来,我得给绿娘加工钱了。你可小点儿声,当心被酒楼挖了去!绿娘如此手艺,在我这给大家做几顿饭实属屈才了!” 兄妹俩一唱一和,非常自然地就把这个尴尬化解开了。 小桃暗想,主子和世子不愧是读书多的人!不像她,第一反应就是想替绿娘给丁小铃一杵子——这样虽然解了一时之气,但也等于承认了丁小铃的说法继而“恼羞成怒”,反而正中她的下怀了。 企图为绿娘出头的路缘缘则垂了头噤了声,盯着桌子上的一大堆美味佳肴,有些出神。 绿娘看了刘奉一眼,噗嗤一笑道,“大哥过奖了,说得太夸张,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又正色对刘执道,“刘掌柜对我有再生之恩,她不给我工钱我都愿意给她干,别人给我再多钱我也都是不走的。” 丁小铃一听绿娘可真不见外,这连大哥都叫上了,她本身就不是什么良家,刘奉又出言替她解围,显然俩人之间有那么点儿猫腻!眼珠一转,目光贼溜溜地在二人身上逡巡,希望能看出点儿什么。 然而刘奉和绿娘面色都十分坦然,大家谈笑风生地边吃边聊了起来,根本没人再理会这个插曲,更是将她晾在了一边。 丁小铃咬唇——她最讨厌被人无视。她这么年轻漂亮,人又机灵,难道众人的焦点不应该是她么? 凭什么都围着刘执、路缘缘转,她们不就是比自己出身好一些么?呵,不对,说起出身,她们不过一介商妇有几个臭钱罢了,还未必比得上自己,可叹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且不说这个,怎么对绿娘、梁师傅、林怡热情的人也那么多?她们不过是下人而已,啥也不是,讨好她们又有什么用处?都不如讨好小桃来得实在,好歹小桃是掌柜的贴身丫头,还能帮着递点话呢! 不过她只是替她们想的,要她讨好小桃的话她可不会去做,在她眼里,小桃不过一个伺候商人的低等丫鬟! 而自己可是……丁小铃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生不逢时,不得不在这里低三下四地给人打工,这么使唤她,她们怎么敢的!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抵说得就是丁小铃这种人,若以这种心态去生活,怕不是还没来得及怎样,先自己将自己气死了。 没人理她,她只得自己找了个地儿挤着坐了,一边吃饭一边暗中打量所有人,眼珠子骨碌碌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刘奉主动跟李三搭话,“李三掌柜近来生意可好?” 李三正啃猪蹄儿呢,闻言连忙放下,毕恭毕敬地答道,“好得很。都是托刘……刘掌柜的福!” 刘奉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哪里是托谁的福,福分全是自己招来的。清清跟我说过很多次,李三掌柜为人本分实在肯干,货又好,茶铺早晚要做出一番名堂的,到时候可不能给茶楼涨价哟!” 见他这么认可自己,表情认真不像玩笑,李三心里顿时很舒畅——别管怎么样,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况且刘家兄妹无论对谁说话,向来都是真诚发自本心,若真不好也不会硬夸,这是真的觉得自己好才会这样说。 李三既感激又激动,非要敬刘奉一杯酒。 刘奉欣然接受,又回了一杯,说是大家住得近要多来往,互相帮助云云。 李三一听这话又想起来,净是刘执帮助他了,还热心帮小豆子规划未来,说什么又要敬刘执一杯。 路缘缘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哦,我来的时间短,没帮上李三掌柜什么呗?我就不喝了。” “哪里!” 李三忙又倒上一杯,“路小姐不分昼夜帮我折画了那么多包装,我面子多大,上哪里花多少钱能买来这等墨宝!” “切。”路缘缘原本心情不佳,想借此喝杯闷酒解愁罢了,听李三这么一夸,心情稍微好了些,觉得自己也蛮好的,比谁比不过呀?再说,做什么要比?竟是突然想开了,一杯酒下肚时也没有那么郁闷了。 当初找张老板拓印时又多亏了宁都,平时小桃没少照顾小豆子,绿娘替他们补了不少衣服……敬了一圈下来,本就没什么酒量的李三眼前开始有些模糊了。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视线集中在一块儿,但无奈眼前还是有三个刘执。 那三个刘执一起开口对他玩笑道,“李三,你倒挺会,拿着我的酒卖人情,酒罐子都给我喝空了!” 李三脑子混浆浆的,听话也听不全,就听到酒罐子空了,扑通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去买酒!” 话音未落,又是扑通一下——人直挺挺地倒地上了。 林师傅坐他对面,正笑着听李三说话呢,结果人一下子从桌上消失了,对他的视觉效果最冲击,忙放下杯起身道,“起猛了,小豆子快看看你家掌柜的!” 旁边的小豆子也吓了一跳,忙蹲下去查探自家主子情况,平时三公子可是滴酒不沾呀,今天心情好喝了这么多,不会喝晕过去了罢? 大家纷纷关心地询问状况,唯有丁小铃事不关己,还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对,小豆子快去看看你家掌柜,是不是喝死了?他自己非要喝的,拦都拦不住,死了可别让我们在座的赔棺材钱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偷听秘密 要说李三这命也是真硬,上回直挺挺地卡门槛儿上,路缘缘便认定他不是卡死了就是卡残了;这次不过是喝多一点,丁小铃又说他人喝死了,奈何他就是不死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小豆子还真将手放在他鼻子底下了探了一探,如释重负开心道,“三公子还活着!” 众人:“……” 这孩子也是真实惠,那杯子小得很,别看李三敬了那么多杯,其实也没喝那么多,多半是酒量不济罢了,休息休息醒了酒便能好。 将李三抬到楼上暂做休息后,其他人继续吃喝谈笑,刚才话说得最难听的丁小铃却坐立不安,终于放下筷子,“我去楼上看看,他一个人别出点儿啥事!” 惹得大家瞠目结舌——这丁小铃是人格分裂么?一边瞧不上李三,一边又担心李三。 小桃正在替大家添茶水,添到刘执后边儿,目送丁小铃的背影,撇撇嘴,“怎么都得找个托底的,生怕嫁不出去是吧?什么人哪!” 她这一嘟囔,众人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丁小铃削尖了脑袋想往有钱有势的人堆里扎,当然看不上李三这种没钱没背景的,但她看上的,人家却又看不上她,这是拿李三当“备胎”呢! 问题是李三也看不上她,但丁小铃却总给人一种她若跟了李三,李三得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似的感觉。 刘执睫毛颤动了一下,“小桃,你也上去看看,万一李三吐了,她一个人伺候不来。” 小桃很烦丁小铃,就不大愿意,但主子的话她从来都是听的,只得扭扭捏捏地往楼上走。 终于蹭到门口儿,小桃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抬手刚要推门进去,就听丁小铃压抑着微怒的声音在里头响起,“你看看你这熊样,像什么东西!” 哦?小桃一听这话,忙缩回手,蹑手蹑脚地蹲在了门边儿,竖起耳朵。 丁小铃又道,“呵呵,也不看看自己落魄成什么样了,我还有愿意跟你的心思你就烧高香罢,你竟然还不愿意了!” “……早知道你现在这个境遇,我还找你做什么!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找到最后竟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能指望上你养我?” 李三似乎在睡着,一直都是丁小铃在自言自语,发泄着什么似的。 “好在那都是上一辈人之间的承诺,如今你娘我娘都没了,我要打死不说我是谁,也没人知道咱们有婚约了,我娘临终还叫我投奔你,呸!” 屋里,丁小铃兀自发牢骚,屋外,小桃惊讶得捂住了嘴——听这意思,丁小铃的娘和李三的娘早前认识?还给他俩订了婚约?如今时过境迁,丁小铃来“寻夫”,发现李三生活过得不咋地,而且似乎不知道有婚约一事,于是她恨铁不成钢,盘算着不想跟他说了? 嫌贫爱富! 小桃一边震惊,一边更加鄙视丁小铃的为人了。难怪她对李三时而好时而坏呢,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再说你这么不成器,就算回去了人家也不会承认你的身份的,本来你娘就是……,现在更……真丢死人了!” 小桃贴得不能再近了,还是有几句没听清楚,急了,又往前凑了凑,门扑通就被顶开了。 丁小铃吓得一下子站起来,抹了把脸,瞠目结舌地看着小桃一骨碌滚进来,“你!你干什么!” 她脸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泪痕,通过刚才那些话,小桃断定她肯定不是为李三流的,可能是自己觉得自己命不好替自己闹心罢…… 赶快手脚并用爬起来,“门口绊了一下,摔死我了!” 丁小铃将信将疑,“你才到么?” 小桃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她道,“不然呢?净耽误我吃好吃的!李三掌柜怎么样了?” 丁小铃抿唇,“睡着呢,没什么事儿,你下去吃你的呗!又用不了这么多人。” 小桃道,“怕他吐了你一个人整不了。” 丁小铃翻了翻眼睛,“有什么整不了的,谁让他偏要喝酒,活该!吐就吐在床上一起睡,之后醒了让他自己再收拾就是了。” 小桃:“……” 得亏李三也没看上丁小铃,要不这杵倔横丧的日子可咋过啊?! 小桃把快要掉到地上的李三往里推了推,李三哼哼了两声,翻个身又睡死过去了,倒是挺省事。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丁小铃有些不耐烦,“你不下去?” 小桃倒了杯水喝,跟她耗上了,“我下去干什么?主子让我上来的,李三掌柜是我们的客人,醉倒了我们能扔一边不管?你没事你下去罢!” “嘁,讲究倒多!”丁小铃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肩膀杵那儿也不动。 小桃见她不走,想起她之前的自言自语,不禁好奇,忍不住跟她搭话,“……你老家哪儿的啊?” 这问题问得挺突兀的,丁小铃警惕地看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小桃也不会套话,怕露馅,赶紧就不问了。 谁知丁小铃倒自己开口了,“反正很远,跟这儿一点都不一样!” 义愤填膺地说完,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其实也都一样,差不多罢,只是毕竟不是自己家,感觉上不一样罢了。” 可能也是在外漂泊了太久,小桃这一问,她本不想说,却不自觉说了出来。 “那你咋不回家呢?”小桃赶紧接上她的话。 “回家?我哪儿还有家……” 丁小铃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的某一点,眼神有些放空,“天地间只我一人罢了。” 她这么一说,再配上这个神态,平时她再气人,小桃也有些心软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刚发了善心,还没等劝慰两句,丁小铃又气呼呼地冲她叉腰瞪眼道,“何况我走得了么!你家掌柜的耍手段无故扣押我,天天都拿我当奴隶似的给拴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家人来了 丁小铃这话说得就有些丧良心了,刘执虽然为了吓唬她给她弄了一纸“卖身契”,但一没限制她人身自由,二干活还给她工钱,不比在外坑蒙拐骗不学好,有上顿没下顿的好多了么? 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小桃一点儿也不想理这种人了,奈何刘执吩咐了,她又走不得,只能在这儿跟她干耗。 而丁小铃一向自诩聪明,觉得小桃脑子蠢得厉害,做事还很鲁莽,也不大愿意睬她。 二人一个摆弄手指玩,一个盯着茶杯瞧,那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丁小铃眼珠子一转,先开口了,“你们家大爷……为啥不娶媳妇儿呢?” 小桃蠢是蠢,但蠢人好利用啊!丁小铃对刘奉这条“大鱼”还是没死心,干脆跟她打探打探,说不定能投其所好,引起刘奉的注意。 小桃一听这个称谓就觉得丁小铃此人很俗,这个问题也很轻佻,不是她们该讨论的,便瞥她一眼,直接打击道,“眼光高呗,一般人家的小姐我们世……大爷能看上么!” 小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你? 谁知丁小铃一点自觉都没有,撇嘴自以为是道,“是那些小姐都是丑八怪罢!我懂,这世上没有完人,长得好的兴许没文化,才女可能赛东施。” 这话小桃可不爱听了,“才貌双全的也有的是啊,比如我们家主子。” 丁小铃突然眨巴眼睛问道,“我一直很纳闷儿,你老叫刘掌柜主子主子的,不别扭么?你知道主子是哪里的称呼么?” 小桃刚想呛她一句“这还用你教”?猛然想起她们是在临安做买卖的,不是在王府里,刘执倒不是刻意避讳提及真实身份,只是身边的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提,似乎就她还没适应。 “怎么不说话了?”丁小铃追问了一句,神情探究。 小桃回了回神,反应过来丁小铃在套她的话,没好气道,“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得着么!” 丁小铃便笑了两声,“我是管不着。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了,还管别人呢。” 这话颇有些自嘲凄凉的意味,小桃一下子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这该死的丁小铃,时而可怜,时而可恨,搞得她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的,烦死人了! 丁小铃又道,“你以后怎么打算,就跟定宁都那个大冰块了?” 小桃没想到她扯到自己身上,闹了个大红脸,扭身道,“你瞎说什么!” 丁小铃哈哈笑道,“众所周知的事还不让人说了?” 小桃气道,“再说,宁都挺热心的,也不是冰块啊!” “哟,平时你怎么贬损他都行,别人连说一句都不行了?” 丁小铃揶揄道,“你这样很危险啊!我跟你说,你太容易得到了,男人不会珍惜!” 她还有脸教自己?她为了攀富贵都屡次送上门儿去了也没人要……小桃不想跟她探讨男女关系,道,“我的婚事自由我家主子做主,你就别操那个闲心了!” “啧啧,婚姻大事得自己做主,你怎么还得听别人的?” 小桃抿唇,“就算不是主子给我做主,婚姻大事也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能不听我娘的?” 这话是直戳到了丁小铃的肺管子,她这样说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想寻求跟她一样“叛逆”的同类,却不想大多数人都是像小桃一样的思想。 倒不是丁小铃思想多么前卫,而是她要是听她娘的就得嫁给李三这个窝囊废了!她不愿意,自然往反的反向说。 “迂腐。”丁小铃心虚地给了小桃一个评价。 俩人似乎天生犯冲,一言不合说不上三句,又唠崩了,各自扭过头去。 好在这种闹心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小墩子“噔噔噔”跑上楼来,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小桃姐,李三掌柜咋样了?” 小桃看他急得这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地站了起来,“还睡着,怎么了?” “哦!没死罢?”小墩子探头探脑的。 “呸!说什么呢!”小桃照他头来了一下子。 小墩子捂着头,“哦哦,人没事儿就好,要不没法给人家交代呢,他家人找来了!” 家人?找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包含的两个信息直接给小桃搞蒙了,李三哪有家人啊?他爹娘都没了,老爷子还卧床养病呢,大娘那头看不上他欺负他的是家人?就算勉强是家人吧,找来了?李三要不去本家,别人都快把他这个李家的人忘干净了罢! 哦,当然,咱也不能这么说,估计不能忘,毕竟还惦记着他那间“旺铺”呢! “谁来了?” “呃……”小墩子挠挠头,“那个……什么小公子,花,花儿啊草儿啊什么的。” “李花茶!”小桃真看不下去小墩子这虎头虎脑的样子了。 “对对对!他说是李三掌柜的弟弟,来看看他。” 小桃还没等说话,丁小铃阴阳怪气地嗤笑道,“哟,这劳什子亲戚什么时候来看不好,偏偏着大晚上的来,而且他怎么知道李绿茶在咱们这儿啊?” 你还别说,丁小铃虽然爱挑理,看谁都没安好心,这次说得未必不对。 小桃对李家那帮人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上次茶楼开业,她对李花茶有些印象,年纪不大,看着白白净净蛮乖巧的,说话也比他那两个哥哥强多了,简直不像一奶同胞。 “他自己来的?” 小墩子猛点头,“刘掌柜让我上来看看,要是李三掌柜醒了就叫一声,没醒就敷衍几句打发他家亲戚回去了。” 小桃自然是听刘执的,“你去告诉主子吧,人还睡着,估计一时半会醒不了。” “哎!”小墩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楼,又被丁小铃喊住,“等等——那李花茶长得怎么样啊?” “呃……”小墩子被问住了。 小桃知道她又起了歪心思,瞪丁小铃一眼,推小墩子下楼,“你走你的!” “小气!”丁小铃抱着肩膀,死不要脸地追问道,“他家大娘那边现在茶叶生意咋样啊?到底还挣不挣钱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设答谢宴 李花茶的深夜突然到访,令所有人都很惊讶。众人都道李三是孤家寡人一个,还带着一个同样悲惨爹不亲娘不爱的小豆子过活,这个“凄凉”的人设本来稳稳当当,却似乎因李花茶的到来有些崩塌了——提醒众人,再怎么说,李三还是有家人的。 “……许久不见三哥,很是惦念,服侍爷爷睡下了,方才有时间,因而这么晚过来叙话。”李花茶如是说。 这话配上他那文静乖巧的模样,还真像个孙子! 哦,对不起,我们的意思是说李花茶他孝顺哪!不像他那两个哥哥,都被媳妇儿拿捏,且一个装憨,一个疯癫,根本指望不上。 刘执对李花茶印象还可以,便实言道李三喝多了在楼上睡着,如不嫌弃,请他入座一起吃点便饭,等李三醒了再叙话。 李花茶作势推辞了两下,也就坐了。 绿娘有眼色,不用刘执吩咐,默默起身,又去厨房张罗几个新菜。 说起来大家和这个年轻人都不熟,他又是李家大娘那边的人,因此多少对他有点偏见,但他谦恭有礼,举止有度,说话语气温和沉稳,完全不像十六岁的少年。 随着交流,逐渐都对他印象好起来。 刘执对李花茶此人说不上喜欢,但不至于厌烦,目前接触下来,起码是个比较正常的人,可以交流。 而他又是李家唯一对李三比较好,没欺负过他的人,上次他过来参加茶楼开业,也看得出他是李三相对认可的“亲人”。 李花茶极有眼色,觉察到刘执在看他,主动引起话题,“刘掌柜真是商业奇才,茶楼开业仅数月,日日宾客盈门,座无虚席,令人佩服。” 这倒不是李花茶刻意吹捧刘执,事实确是如此,因而这话也不显得突兀。 刘执笑道,“哪有什么奇才,不过是一个诚信尽心罢了。” “这就很难得了,诚信是经商之本,可惜因为大哥二哥的一时糊涂,差点儿弄砸了我李家生意的根本。” 李花茶眉头微皱,感叹一句,“多亏了刘掌柜热心帮忙,不然几代的家业毁于一旦都有可能,我斗胆喧宾夺主,以主家的酒敬刘掌柜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这话说得诚恳,这杯酒刘执也受得,她虽不喜酒,也接了这个敬。 刘奉也听说了妹妹的“义举”,笑道,“我这个妹妹,别看外表文文静静的,里头可是个倔芯子呢,从小就爱打抱不平,对朋友也是拔刀相助。” 众人都笑了,李花茶却惊诧住了,看看刘执,又看看刘奉,“妹妹?我一直以为您是……” 他话说了一半,大家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时才反应过来李花茶是在场唯一的“外人”,并不知道刘奉和刘执实是假夫妻真兄妹的事实,有人替她解释了。 李花茶听完还是难掩惊讶,直看刘执,“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了,这样一位妙龄女子,有才又有貌,独自做生意确实会遇到一些麻烦。” 对于李花茶的夸赞,刘执只是笑了笑,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示。 路缘缘则道,“这属实多此一举了,主要是长辈们不放心,但以我对清清的了解,就她?谁敢惹她哟!” 路缘缘逗趣地说着,一边假装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 刘执的人品和智慧大家都见识过了,何况还有宁都这个高手在身边,茶楼也有不少男工,哪个保护不了她?便都跟着哈哈大笑表示赞同。 刘执横了路缘缘一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现在茶叶生意如何了?可受了影响?” 听到刘执的询问,李花茶忍不住叹了口气,满面哀愁地放下杯子,“刘掌柜,不瞒您说,我们李家茶业似乎是到了气数了,就是没有这个事儿之前,也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经了这个事儿之后,因为处理得比较好,反而还赢回了一些客人。但……” 刘执摇头道,“李家茶业质量很好,价格也适中,怎么会到了气数。” “现在市面上新的老的茶铺遍地开花,实在是太多了,尤其临安本就是茶叶之乡,制作工艺、质量也都大同小异,这样一来,李家茶铺也没什么竞争力了……” 刘执却并不这样认为,“遍地开花不更是好事么?独木难成林,店铺连在一起多了,顾客货比三家,客流量更大,买卖反而红火,也更容易激发良性竞争,做出各自的特色,我觉得是好事。” “……”李花茶还蛮佩服刘执的,但就这点来说,他觉着跟刘执有些说不通,也想不明白,竞争对手多了,怎么可能是好事? 刘执则觉得李家能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其优点,首先种植炒制售卖一体化这一点,就并不是每个茶铺都能做到,所以同样的产品,李家的成本更低,品质把控也更到位。 她不明白为什么李家人都觉得这祖宗留下来的好好的产业会是“强弩之末”,明明李茶德在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多久……分明是几个子孙不争气,挺好的家业不琢磨怎么与时俱进,发挥优势守住了,反而在老爷子还健在的时候就唱衰搞内斗争起家产来。 真是不肖子孙啊! 刘执心里原本还对李花茶抱有一丝希望,如今看来他也没什么“本事”,李家茶铺振兴指不上他,李三虽然一腔热血,但又被人家排斥在外,颇有些有心无力。 二人各有所思,想法也相悖,李花茶怕越聊越不一样会影响刘执对他的印象,便笑着换了个话题道,“刘掌柜,为了感谢你的帮忙,明日母亲想设宴款待,邀请你去家里当面表达谢意,请务必赏脸!” 啥?李家大娘要请刘执吃饭?路缘缘撇了撇嘴——不是已经打发李三谢过了,且连面也没露,好大的架子。今天晚上哪根脑筋转轴了,突然反应过来了? 刘执没什么犹豫,直接礼貌回绝道,“帮我向令堂转达感谢,饭就不用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李三已经谢过我了。” 言外之意我这是帮李三,跟你家那几口子人啥关系? 李花茶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利索,略觉尴尬,面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急了,“那怎么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同意赴宴 “不行?” 他这未经思索脱口而出的话,令在座的人都有些惊讶。 李花茶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忙道,“我是说,刘掌柜帮了我们李家这么大的忙,如果不赏脸,我们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哟,咋还过意不去了?当时打发李三送来几包子东西就完事儿了,唯一看起来值点儿钱的也就是刘执拿的那根簪子了,真没看出来哪里过意不去呀! 倒不是茶楼非要挟恩图报,只是李家人这事办得的确不体面,哪怕你什么也不拿,主事的亲自登门道个谢也算他懂礼数。 他们家可倒好,老爷子病倒了且不说了,主事的大夫人根本连个面儿都没露! 派李三来,笑话,李三能代表李家么?代表不了!他可是李家人排斥的“外人”,人家还惦记收回他那铺子呢,让他过来送一堆“破烂儿”,谁稀罕,还不如装聋作哑就当没有这回事呢! 路缘缘对此十分不屑,但刘执不让她说。 刘执说,“我本就是看在李三的面子上才帮忙,现在目的也达到了,我们关系走得近,李三领情就行了,你管那些李家人做什么?” “嘁,那也不是那回事儿!” 路缘缘一脸的不能苟同,贼兮兮地看刘执,“我说,你还怪体谅李三的……怎么,怕他上火啊?” 刘执笑道,“他们不来正好,来了反而不妙。那家子人除了老爷子……看两回就知道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什么娘教什么儿子,看她那两个儿子还有她的行事也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这话说得倒是,李三这么可怜,爹没了以后,大娘却连个铺子都不容他,老想着把他踢出李家,还教唆两个儿子挤兑他的生意……就算是对李三和他娘横空出世夺走了丈夫的部分爱和关注怀恨在心,也不至于落井下石罢! 毕竟这年头有钱人家纳个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人都没了,实在不喜欢少来往就是了,何必还要倒找人麻烦呢!路缘缘已经可以预见到——等老爷子一撒手,李三还不得被他们娘仨磋磨死! 咦,娘仨?路缘缘突然想起那边是三个儿子,听说那小儿子倒是还不错,所以自动忽略掉了,但谁知道是不是现在年纪小还没看出来呢? 眼下李花茶突然上门来了,继承了她娘的基因,热爱八卦的路缘缘其实也是有些激动的。 刘执说过,不来是好事,来了反而不妙,她倒要看看有什么不妙! 于是路缘缘在后边急得直怼刘执,“是呀清清,人家说得是呀!不去不好,既然人家诚意邀请,你就去吧!” 她笑嘻嘻地看着李花茶,“李四公子,若不介意的话我也去挂个碗儿!” 李花茶一听她向着自己这边说话在帮忙劝刘执,忙笑道,“当然,在座的不嫌弃的话,想去都可以去!” 绿娘一听这话也跟着笑了,“李四公子承诺前可要想清楚,要是我们小墩子去了,恐怕要多备出三四个人的量。” 小墩子一直埋头吃饭,听绿娘这么说,抬起圆圆胖胖的脑袋,小眼睛笑得眯眯着很讨喜,“我这是长身体呢,不白吃!我可能干活啦!” 绿娘嗔道,“长身体长身体……别人都是往高了蹿,你可倒好,往横着去!” 小墩子立时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众人哈哈大笑。 李花茶笑着打趣道,“没关系,米缸如今是满的,顶多米吃空罢了,缸留下就好。” 他一边打哈哈一边观察刘执的神色,“刘掌柜?” 刘执当然知道路缘缘的小心思,其实她对李家人本也有些兴趣,因为这毕竟涉及到李三以及他以后的生意,只不过她有别的办法知道,不必非得自己去打听,所以一直没搭茬儿。 如今经路缘缘这么一撺掇,她倒觉得,亲自去看看也没什么的,正面交锋一下也可以更好更直观地掌握李家的现实情况。 便也不再坚持,顺着李花茶的话点点头,笑道,“既然主家如此盛情相邀,我再推辞也显得不懂事了。” 见她终于松口,原本一直表现很沉稳的李花茶激动得脸都有些涨红了,“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说完,匆匆寒暄了几句,竟是告辞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刘执和小墩子默默地吃着菜,迟疑了一会儿,路缘缘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他不是来看他三哥的么?不是说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然而,他三哥还在楼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李花茶已经兴奋得像什么似的,连跑带颠地走了…… 刘执笑了笑,抬起眼睛,“这才正常罢。” 路缘缘刚才撺掇的时候厉害,现在一听刘执这话,反应过来又愁眉苦脸的了,“哎哟,莫非是他们有什么诡计?诱你去鸿门宴?要不咱们带上宁都吧?” 一听这话,不仅刘执,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刘奉摇头叹道,“缘缘,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一个做买卖的,有什么鸿门宴啊!李家那点儿实力都在那儿摆着呢,能跟刘执对抗?再说刘执是帮了他们,他们为啥还要跟刘执抗衡啊?李花茶今天整这一出,多半是有求于刘执,前来示好的表现。 这点子事连林师傅都看明白了,还笑呵呵地给路缘缘解说了一番。 路缘缘却急道,“嗨呀我可不是那么笨的!这些我也知道,但这不是情况特殊么,李家人都讨厌李三,清清却跟李三走得很近,又是看他苗子出手的,他们说不定将清清和李三看成是‘一伙的’,怕你日后帮他对付他们,因此想先下手为强,搞事情呢!” 她这样说也不是没有根据、没有道理。众人一听,也都陷入思索。 刘执却笑道,“就算如此,他们又能怎样?” 莫说李三这个人,表面咋咋呼呼,其实内心很软,即使人家对他不好,他看在老爷子和已逝父亲的面上,也根本做不出那种缺德事,要不然这次也不会替他们着急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三有“复仇”的心思,拉拢她帮忙了,李家人又能如何?刘执虽然来临安的时间不长,但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不仅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官府还“有人”,背景还“神秘”,就连为祸一方的地头蛇钱老板都让她给送大牢去了,小小一个李家,敢对她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安什么心? 李家确实不敢干什么,但突然摆宴到底安的什么心,暂且无从得知。 可是自打商学院风风火火地办起来之后,整个临安城里的买卖市场似乎真的又活泛起来。 临安自古以来是商业之都,大家都笑称“我们临安的娃娃,下生就会做买卖”,但凡事盛极必衰,亦有它的道理。 明明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市场却越来越小。大人摇头慨叹,“做一样买卖的人多了,分给咱家的顾客可不就越来越少么,现在这买卖可真不好做了!” 商学院念了一阵子书的小娃一听这话,摇头晃脑的说,“爹,我们先生说了,这叫优胜劣汰!你得反思。” “思你个头!”大人起身作势要打他,“明儿把你爹汰了,我看你吃西北风去!” 小娃一吐舌头,转身就跑,“不听劝拉倒,我去学院吃糕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种发展趋势整体看是好的。商家只要用心去经营,把自家的产品做精、服务做好,总会有自己的竞争力;而那些生意每况愈下又不思索变革的,不是观念落后,就是产品跟不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被市场淘汰掉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家就是一个例子。 正如李花茶所说,临安除了是“商业之都”外,本就还是“茶乡”,茶商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如果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来看,的确是很难找到新的出路,颓局已现。 其实在刘执来临安之前,李家老爷子就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形,但他这种老思想,虽然能看出问题,对于如何解决却无能为力,这才提出让几个孙子献计献策,振兴李家。 话里话外的意思,谁能重振李家,这家业就要传给谁。 这也才有了李三日日逛大街,到处找新点子,偶遇刘执的这一幕。 对于李家茶业式微一事,小桃觉得很正常,临安质好价优的茶叶有的是,要不是主子一直有意拉拔,李三这家店铺保证是李家最先倒闭的一间。 路缘缘对此则有不同看法。她认为这间铺子没有租金,自家供应,也不需要进货,不至于倒闭,地点又好,这就是优势,勉强还是能维持生计的。 刘执听她俩说得起劲儿,从旁笑道,“怎么议论起商学院的考题来了?不行,我得赶紧问问贾真,是不是商学院的老师嘴不严透了题。” 路缘缘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这何止是商学院的考题,这是市场赋予商家们的时代考题啊!” 听听,这话说得还蛮有哲理,小桃忍不住笑道,“路小姐和主子一样,都有经商天赋!” 路缘缘忙做了一个受惊吓的表情,“得——饶了我吧!我可没有你家主子那闲情逸致,一对一精准帮扶来了!” 主仆几人正说得热闹,丁小铃拉着一张脸进来了,看了一眼小桃,阴阳怪气道,“哟,聊着呢?不是说刘掌柜让你照看李三掌柜么?怎么推说自己下楼复命,就一去不复返了?” 小桃气得叉腰,“你进别人房间不懂得先敲门吗?!” 丁小铃不以为忤,反而蹬鼻子上脸道,“你们啥时候去李家赴宴?我也去!” 小桃一听更来气了,你算干啥吃的你就要去啊?正要数落她两句,却听刘执笑道,“好。” 丁小铃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倒是还愣了一下,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她都做好撒泼打滚的准备了,都被刘执此时淡淡的一个“好”给怼了回去,咋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呢? “啊……” 丁小铃瞥了刘执一眼,又看看路缘缘,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挑了个“软柿子”捏,对小桃道,“去时你可别忘了叫我!” 说完,趾高气昂地推门出去了。 气得小桃直想跳脚骂娘,碍于刘执还在场,不好太粗俗了,硬是忍下了,嘴里默默叨叨,“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不知廉耻,振不知廉耻……” 刘执笑着安抚她,“小桃,你这吵架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最高的境界就是要淡定地说出气死人的话,你这还没说啥呢,自己先快气晕了。” “主子!” 小桃急得一跺脚,“我这脾气是学不会了!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带丁小铃去呀!” “怎么说?”路缘缘嗅到八卦的味道,连忙问。 “方才丁小铃跟我打听李花茶来的,还有李家现在的经济情况……丁小铃在盘算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嘛,她可真是是个男人都不放过,太可怕了!” 小桃作出一副怕怕的神情,逗得路缘缘哈哈大笑,“这也没什么嘛,她有那个奋斗目标,就让她去呗,你拦着她做什么?人各有志!” 小桃急道,“她要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算了,咱就从旁看个笑话,现在这种情况……我是怕她给主子丢人!” 谁知刘执却似乎满不在乎道,“无碍,这次去她要是真能找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啊?”小桃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通。 路缘缘笑嘻嘻拍手道,“就是就是,小桃你别挡人家姻缘哟!” 刘执摆摆手,“小桃,你下楼帮绿娘忙活忙活罢。” “是……” 待小桃出去,路缘缘更加原形毕露,立刻八卦地扑了上来,“快老实交代,打得什么主意?” 刘执瞥她一眼,“没打什么主意,助人为乐罢了。” “嘁,别蒙我!” 路缘缘显然不信,“丁小铃安得什么心傻子都看得出来,也不用小桃说,这回她的目光可放‘长远’了,不光死盯着李三,还盯上李三弟弟了!” 刘执替她补充道,“要是李黑茶和李红茶有钱,我看她也不介意盯上他俩。” 毕竟都能当众说出给刘奉做妾的话来,显然她是不在意这些的。 路缘缘一吐舌头,“那俩疯妯娌不得撕了她?” 刘执笑着点点头,李家人除了老爷子和李三,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好的观感,本来对李花茶的印象还尚可吧,在今晚他对自己频频“暗送秋波”之后这点“尚可”也化为乌有了…… 李家打的什么主意,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时报完? 第二天一大早,鸡刚叫了没两遍,就有人上茶楼来送请帖——这李家的宴请就定在了今儿晚上。 路缘缘揉着刚睡醒的眼睛,捂嘴打着哈欠,“这么急,怕你活不过今晚是怎么着?” 刘执哈哈笑道,“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小桃接过帖子看,纳闷儿,“今天小豆子要去参加考试呀,李三掌柜早早起来给他做了饭,又亲自送他去了,说要陪考,考完估摸着二人回来天也黑了,时间有些仓促了……” 刘执笑道,“你管人家考不考试做什么,你倒是看帖子上写着要宴请的是谁?” 白纸黑字地写着“天下茶楼刘掌柜”,人家李家人压根也没打算让李三小豆子一同去啊! “这……”小桃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刘执的意思。 暗忖不会吧?可能因为李三再怎么不讨大夫人的喜欢,好歹算是自家人,自家人当然不用给自家人下帖子了,嗯,八成是这样。 路缘缘此时也精神了,凑过去扯那帖子看,嘻嘻笑道,“何止是没打算,我看还是特意避开的时间,生怕他俩去吧!不信你去问问李三和小豆子他们知道宴请这事儿么?” 小桃想不明白,噘嘴疑惑道,“李家人那么小气?要不是李三掌柜,主子也不会帮忙啊,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这个你倒是说对了。” 路缘缘一脸的八卦样,“小桃啊,不如你去商学院给李三他俩送个信儿,看看他俩的表情?” “这……”小桃求助地看向刘执。 刘执笑道,“你要喜欢去就自己去,我们小桃还有别的正事要做,哪有工夫专门去满足你这无聊的好奇心。” 路缘缘立马拉住她的胳膊道,“我才不去,我还得跟你去李家赴宴呢,这个有意思多了!” 路缘缘现在出门在外,放飞自我,跟她娘真是愈发的像了,更爱打听事儿,估计喜欢给人保媒这个基因也快要显现了……小桃见她转移了注意力,赶紧问了件正事儿,“主子,晚上您都带谁去赴宴啊?” 刘执笑着伸手悬空点了一下路缘缘,又点了一下自己,“……还有丁小铃。” 小桃张了张嘴,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主子您不带我去呀?”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 “给李三和小豆子送午饭。” “呃……” 那不还是要看到李三和小豆子的表情么……小桃寻思着,刘执又补充道,“别告诉他们这事儿,耽误考试。” 小桃恍然大悟,可不是么,小豆子这孩子可细心敏感了,还总是为李三着想,要是听到李家宴请刘执都没告诉他,估计李三还没怎么样呢,他倒替他家三公子上火了! 这可是上学以来第一次重要的考试,可不能给人添乱了。 小桃忙点点头,“主子你放心吧,我不说!” 又有些不放心道,“主子,您不带我就算了,不然带上宁都罢?” 三个弱女子就去了,还是大晚上的,万一李家人耍什么流氓……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路缘缘一听也赞同,“把宁都带上!茶楼还省一份儿呢,要我说都去,给他米缸吃空,李花茶不说不怕嘛!” 刘执无奈笑道,“怎么,茶楼养不起吃饭是怎么的?” “人多热闹!” 刘执摇头,“人多他们就未必会显露真正的意图了。” 刘执这么说,路缘缘表情严肃起来——这李家到底是要干什么?因为未知,还真有点忐忑起来了,“那带宁都一个总行罢?” “宁都可以带,但不能进去。” 刘执瞥小桃一眼,“又在外头蹲墙根儿,饭也吃不上一口,可辛苦了。” 小桃忙道,“不怕的!我给他带一份儿饭路上吃呗,主子安全重要!” 路缘缘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行,对主子可真是忠心耿耿,连相公咋样都不管了!” 小桃满面通红直跺脚,“路小姐您说什么呢!” “好了,别逗小桃了。” 刘执转身上楼,一边笑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有必要,就带着宁都罢。” 路缘缘知道她上楼肯定是要去找刘奉,也想跟着,又觉着太上赶子了显得自己很“不值钱”,纠结了一瞬,还是强迫自己往厨房走去找绿娘和丁小铃了。 楼上,刘奉看着刘执笑,“想不到我这妹妹平日里不言不语的,还挺招人惦记。” 刘执坐在椅子上喝茶,不紧不慢道,“比不过英俊潇洒的世子。” 刘奉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你就别打趣我了,再英俊潇洒又能如何,不还是给你找不到大嫂。” 刘执万没想到刘奉能说这话,一时间有点激动,“怎么,大哥,你想开了?” 原以为刘奉打算终身不娶,完全“献身”给事业呢,听这话,还有点哀怨似的,莫不是突然想成亲了? 可话一问完刘执心里又一个咯噔,缘缘“纠缠”了大哥这么久都无果,大哥突然这么反常肯定不是因为她,难道…… 还不等她琢磨出个一二三,刘奉先摆手道,“什么想开,随口一说罢了,事务繁忙,我哪有哪个精力。” 刘执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看上了绿娘。倒不是她对绿娘有什么偏见,只是路缘缘是跟她相交多年的挚友,这样她会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况且莫说她爹娘那关也过不去,二叔也不会同意的。 大哥这身份特殊,娶妻涉及到整个家族的脸面,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必须要“恰当”,要考虑的太多。 一想到这个,刘执又替他叹了口气,她是女儿都尚且被盯得这么紧,何况大哥是嫡世子又这么能干了。 刘奉皱眉,“唉声叹气的做什么?你今晚真打算去李家赴宴?” “已经答应了。”刘执无奈地一摊手,又笑道,“大哥你放心,有宁都在呢!” “我不是担心这个。” 刘奉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直视她的眼睛,“……你这个恩,到底什么时候能报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知道羞耻 何时报完? 说实话,这个本来就不存在的用来应付她娘的问题刘执可真没有认真想过,这并不符合她凡事都要事先考虑周全的性格。 只是这次她出来,日子越久,她越不想回去了倒是真的。 “大哥,我着急回去做什么?在外边多自由。” “呵,自由惯了,再回家相夫教子可受不了了。” “这是两回事。” “几回事不说,你不回去看看你那嫁妆?” 提到这个,刘执一脸无奈道,“还用得着我么?爹娘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了。” 刘奉笑道,“万事俱备,就差新娘了。” “还差新郎罢?你看贾真哪有调任回去的迹象?最早也得年底,现在才年中刚到呢!” “你这是嫌晚等不及了?”刘奉逗她。 刘执却正色道,“大哥,早晚的……这亲还不一定能成得上呢。” 刘奉当然知道。也收起玩笑的神色,“如果二叔不动声色,你嫁是不嫁?” “二叔不会不动声色。” 刘执指尖划过木头桌子上一圈圈复杂的纹路,笑道,“此事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我沉得住气,贾真也一样。” 这回换刘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这个原因在,你们两个倒真是一对璧人。” “大哥和缘缘不也一样?” 刘执趁机追问刘奉,“这么多年来,大哥真的对缘缘一丝感情也无?” 不管二人此生有无夫妻缘分,这个答案路缘缘一定很想知道。 刘奉这次没有立刻说不,也没有转移话题,而是沉默了。 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京城那么多门户,并不是一个差不多匹配的也挑不出来,多半是刘奉不愿罢了。刘执心中叹了口气,“大哥,丁小铃说话虽然不得你心意,但她说的也是事实,你再这样下去,不管你想不想,年纪到了,少不得要先纳妾了。” 这倒不是刘执突发奇想,无端猜测,而是丁小铃说得的确没错,大哥是嫡子又是王府唯一的儿子,怎可无后?就算他自己无所谓,爹娘和二叔会放过他么? 刘奉在京城是有名的翩翩才子,在外边处理事务也雷厉风行,唯独提到个人感情问题时,才会露出愁容。 这仿佛是一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了。 他们兄妹在此事上其实是一样执拗的,不像大姐那般“听话”,否则早就成家立业了,只是刘奉常年在外,有“借口”,而刘执往外跑就显得有些任性了。 俩人都是老大难,还都为彼此上火发愁呢,岂不知自身难保。 末了,刘奉语带警示道,“清清,你别太任性,就算不嫁给贾真,京城也有很多不错的人家,你还想一直待在临安不成?娘也念叨好几次想你了。” 刘执无语望天,“倒突然教训起我来了……你一直在外执行任务,怎知道娘念叨我?” “想也是。” “真会想。” 说归说,确实也该回家去看看了——顺便把路缘缘送回去。不然出来这么久一直不回去,她娘得疯了,又该上门儿找她娘告状,说她把人拐跑了。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也就这两天罢,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就回去了,暂时也没接到新任务,回家陪陪爹娘。” “我跟你一起回家去。” 见刘奉一脸惊讶,她忙补充道,“回去住几日再来,这做生意就是把身子,耽误不得……” 刘奉哭笑不得,“……不知道哪头是家了。” “娘就是在京里待惯了,没什么乐子,除了自己府里闲逛,就是去别人府里闲逛……我要是把她带出来看看,保管她不会再整日嚷嚷没有意思。” 刘奉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也省得总派我来盯着你了,她自己来不正好?” “主意是好,你看娘是那能出来的人么?离了爹一会儿都惦记。” 也正是因为二老感情甚笃,言传身教,才令儿女们也都向往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本来是件异常简单的事,到了他们这一代,却成为比登天还难的事了。 兄妹俩感慨万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声音急促且不耐烦,好像里边的人要再不说进来,她自己就冲进来了。 果然,刘执的“进”和门被推开是同时发生的。 丁小铃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阵,“刘掌柜,听说李家有人来送请帖了?” “听说?”刘执抬起眼睛,笑问,“听谁说的?” “……” 丁小铃噎了一下,心虚地将目光瞟向别处,“你昨天说了会带我去的。” “我今天也没说不带你去。” “……” 丁小铃嘴唇抿得死紧,两手交握着,觉得面对不紧不慢的刘执,冒冒失失冲上楼质问的自己仿佛一个傻瓜。 她怕刘执不带她去,一直盯着外头的动向呢,看见那人送了帖子来,刘执又和路缘缘、小桃攥着帖子说笑了半天。 之后就各自散去了。 根本没人通知她! 她顿时一股火直窜上来——她就知道刘执是哄骗她的!有这好事,能带着她? 气得她立即就冲上来质问了,却没想想,她有什么资格质问。 而刘执慢悠悠的一句话就给她怼回去了,她太心急了——她承认,时间越流逝,她越心焦,越迷茫。 刘执见她神色复杂,不知道那小脑袋瓜又想到哪去了,便道,“吃完晌午饭休息一个时辰咱们就出发,早些去,别让人家等。” “啊!”丁小铃下意识应了一声。 “到时候我让小桃知会你,这阵子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哦……” 丁小铃回过神来,抬脚要出门,又将信将疑地扭身,“可别忘了叫我!” 刘执微微笑道,“临安城地形你这么熟,忘了你不会自己去?” 丁小铃被她说得满面通红,马不停蹄急匆匆地出去了——她做之前的行当时可不是到处招摇撞骗,对地形熟悉得很么! 刘奉看她仓惶的背影,笑道,“清清,你应当是商学院当先生才是,引导得不错么,在你这儿待了一阵子,知道羞耻了?” 要是放在以前,丁小铃可是面不改色,还能理直气壮地演戏——我是为了帮助爷爷! 刘执笑道,“那可不是我教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得知真相 刘执说得没错,丁小铃能有羞耻心,是大环境使然,俗话说,守什么人学什么人,潜移默化,自有其中的道理,大家都能辨对错、知荣耻,时间久了,她自然也能。 刘奉笑道,“即便是环境使然,这个环境也是你给她。” 刘执但笑不语,转身下楼安排登门礼去了。 此时,李三正守在商学院大门口抻着脖子嘱咐已经进院儿的小豆子呢。 “小豆……李朝宗,仔细审题,莫要马虎!” 小豆子回头赶他,“三公子,我知道啦!您快回店里去罢,不用在这儿陪着了,你在这里我反倒惦记!” “回什么回!今儿考试大半天呢,学院又不供饭,我回家了,你怎么办?” “我有钱,到时候买两个馒头……” “哎呀行了行了,你赶紧进考场,可别跟我废话了!”李三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挥手将他往里赶。 门口守卫无奈地横着棍子,“这位家长,我看是您废话有点多,往后让让,给这孩子让条路,别干扰考场秩序!” “哎!”李三应了一声,忙往侧边移了移,一挪眼儿看到正是林怡和林师傅站在自己身后。 “李三掌柜,送孩子考试啊?”林师傅跟他打招呼。 李三冲二人点头示意,待林怡进去了,方小声道,“林师傅,今儿门口咋这么多家长啊?” 因为是小豆子的第一次考试,他怕孩子紧张,特地陪着来给压压场的,没想到其他孩子的家长也都来了,还都一脸期待的模样,对于上学这事儿,临安人是最不屑的,怎么现在大家都这么重视了么? 林师傅“嗐”了一声,“你不知道啊?孩子回家没说?这回考核结果直接影响到以后的工作分配哪!” 李三表情有点惊愕,“分配?分配啥呀?” 别管大小,临安大多数人家中都有自己的买卖,孩子学成了,肯定是回自己家帮忙出力,往外分配的还是少数罢?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李三因为压根儿没打算让小豆子出去,所以自动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其他家长可没忘这茬儿! “再说,现在分配也不光是往第一批指定合作的商家里分配,表现格外优秀者,还可以留院呢,那可是衙门的公职了!” “哦?哦!”李三懵懵地点头,心说这死豆子,回家咋啥也没说啊?要是能留院岂不是大好事?正好小豆子有这方面的心思,老师又夸他肯定行,再培养培养,考取个功名想来不成问题。 “我们家林怡就不考虑留院了,咱茶楼就是和官府合作的商家,刘掌柜说了,林怡不仅形象好,想事又周到,做事又仔细耐心,就是口才还需锻炼锻炼,以后培养她协助管理茶楼,做个大厅前掌柜啥的,大有前途。”林师傅美滋滋地说道,语气里抑制不住的骄傲。 “那是,刘掌柜的眼光不会错,林怡小小年纪很稳重。”李三点头夸了两句,又问道,“林师傅,你不回店里了?” 林师傅有些不好意思,“今儿我本不该来的,刘掌柜和路小姐她们要出门,家里头没人我也不放心哪,但刘掌柜偏让我来,说能体谅做父母的心情……有这样的东家,我真是,唉,太感动了……” 林师傅兀自感慨,“多亏了颖……呃,梁师傅,一个人揽了俩人的活,要不然我也出不来呢,要说咱茶楼啊,都是些热心肠善心的人……” 李三感兴趣的点就不在此了,不需要林师傅念叨,他也知道茶楼都是好人,“林师傅,刘掌柜要出门,是要来商学院看看考试的情况么?” 毕竟当初商学院这个事贾真就是和她商量办成的,后续有什么事也经常询问她的意见,这里有她的心血,她来看看情况也正常。 谁知,林师傅很惊讶地看他一眼,“李三掌柜,不是要上你家去赴宴么,你忘啦?” “啊?”李三先是心里头惊了一下,随即模棱两可道,“哦哦,我、我忘了……” 赴宴?上他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李三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没待深想,林师傅又笑道,“你弟弟都亲自上门邀请了,刘掌柜哪能不给面子!” 李花茶?亲自上门邀请?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李三微微皱眉,头还有些晕,他抬手放在太阳穴上——喝酒误事啊! “李三掌柜你放心,一会儿你着急就先回本家忙活罢!午饭有小桃来送呢,吃完再考一科就完事了,等俩孩子考完我一起接了。” 面对热情的林师傅,李三只得支吾两声,“哦哦,多谢。” 原本碰见熟人聊聊天时间会过得快一些,然而在林师傅说完这些话后,接下来的时间李三可难熬了,无论是林师傅跟他讲他学艺糕点的过程,还是讲在茶楼听到的的异闻趣事,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小桃挎着篮子来给大家送午饭,林师傅迎上去问她,“小桃啊,辛苦你了,刘掌柜她们出发去李家了么?” 李三才勉强回过魂儿来。 小桃一听他这话,再看李三的表情不算太好,就知道事情恐怕已经“露馅儿”了,只得道,“还没呢,主子说吃完晌午饭歇会儿再去,待会儿我折返回去也就差不多了。” 一边说,一边偷偷瞥了李三一眼。 李三笑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都不知道。” 他这一说,林师傅还纳闷呢,不知道? “昨儿晚上你弟弟来的,你喝多睡着了,就没吵你。” 林师傅见李三一副懵懂的神情,忍不住插嘴道,“不是你们商量完了来请的刘掌柜么?” 李三神色复杂,“我不知情啊……” “呃……” 林师傅这时候才明白为啥刚才开始李三就有点心事重重的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在担心小豆子的考试呢,现在这……李三和本家的关系,已经闹到这么僵了啊?请“恩人”吃饭都不和他商量…… 也不对啊,僵的话李三也不会请刘掌柜给找人帮忙啊! 林师傅挠头——看看李三,又看看小桃,彻底糊涂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怀心思 要说起糊涂,有的人是真糊涂,有的人则是装糊涂。 比如此刻的李花茶,看见刘执几人前来,一边喊全家人出来迎接,一边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刘掌柜,你们来了!我三哥怎么没见人……” 刘执心中好笑,嘴上也不算客气,“李四掌柜,那是你的三哥,怎么没见人,连你都不知道,我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李花茶脸色变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可爱的笑脸——他本来年纪不大,长得十分面嫩,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男孩,“刘掌柜,我目前只在家里帮忙,并不是什么掌柜,可别这么叫了,就随家人那样叫我小四罢!” 路缘缘被他这样子麻得打了个哆嗦,发现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亦有些不同——说不上跟昨天晚上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有些刻意。而他的母亲这时也笑得十分慈祥,口中不停跟刘执表达着谢意,她长相端正,举止得体,并不似路缘缘原先想象中的苛待继子的“母老虎”一般。 想对比之下,那两个哥哥就确实有点逊色了。李黑茶神态钝钝的,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不过听说他是面憨心眼多的类型。李红茶则流里流气、油头粉面的,不用听说也看得出是个啥人啥做派。至于那妯娌两个,上次都骂得震天响,挠到一起去了,这次就没让她们过来,以免再闹出什么笑话。 李家大夫人热情地扶着刘执的手,“老爷子身上还病着,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不方便起身,我不让他起,他嘴里还嚷嚷着怠慢了,要不是我摁着,非起来不可。” “夫人哪里的话,李三公子是我的至交好友,朋友遇难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夫人还兴师动众的安排晚宴,实在是太客气了。” 刘执这番话说下来,大夫人脸色也变了一变,本来这次李三来不来都无所谓,其实影响不了什么,她理应让他一起来的,面上也好看,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犯了拗,不想看到他那张脸——跟他娘长得一样,祸国殃民的。 说实话她有时候都暗自思忖,客观来讲,以李三他娘这个姿色,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怎么甘于给李茶德做妾?李家一个普通商户,又不是多有钱了。 想归想,她也不是贬低自家相公,李茶德在她眼里还是很不错的——要不是突然整出个妾还有了娃,也是一个完美相公的典范了,想起往日夫妻恩爱无间,共同操持家里生意的时光,都被这个女人所打破,她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 “母亲。” 见大夫人在这关键场合还一直走神,李花茶忍不住提醒似地唤了她一声,也顺便转移下这个尴尬的话题,“菜还未齐,咱们先去客厅小坐罢。” “哦!是!”大夫人回过神来,“几位贵人,这边请。” 往客厅去的路上,路缘缘朝丁小铃努嘴,又冲刘执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刘执会意,但笑不语。 丁小铃这丫头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一身理,聒噪得很,今天却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一声不响,十分乖顺地跟在众人身后,倒有几分恬静少女的模样了。 不过她也没闲着,耳朵竖起来听众人的谈话,一双大眼睛也不时骨碌碌地转,四处打量李家大院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算盘。 见丁小铃有几分姿色,“母老虎”又不在身边看管,李红茶原形毕露,涎着脸凑上去,“小妹子怎么称呼?” 丁小铃打量他一眼,皱眉,本想斥他一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熊样,念头一转,又露出一个笑脸,“二哥,我叫丁小铃。” 李红茶一见她冲自己笑,又叫二哥,整个人魂都飞了,再凑近一些,竖起大拇指称赞,“小灵,好名字,人如其名,长得也水灵!” 丁小铃忍着恶心躲开,笑道,“不是水灵的灵,是铃铛的铃,那种一碰就哗啦啦作响,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的那个铃儿。” 李黑茶知道自己弟弟什么德行,懒得管他,也管不了,就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热闹。听丁小铃这么一说,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厚嘴唇便动了动,想笑,憋住了。 李红茶人虽好色,不至于弱智,也听出丁小铃的言外之意,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面上嘿嘿笑着,不敢再调戏,心里想着你在刘执后边儿跟着,分明就是一个臭丫鬟,你牛什么牛啊?早晚叫你落到我手! 丁小铃在外边混的时候见惯了他这种色鬼,丝毫不以为意,哼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李花茶身上去了。 李花茶跟大夫人长得很像。两人都是圆圆脸,浓眉大眼,还带两个梨涡儿,看着就很有亲和力,算得上是有点俊的,也不知道他这俩兄弟怎么就长这样,莫非是随了他们爹? 李茶德长什么样丁小铃不知道,但那也不重要,在她眼里,男人长得太俊并没有什么用处,看得过去就行了。你像李三,长得是好,穷得叮当响,有什么用?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总不能天天对着空米袋子看脸顶饱罢? 在这一点上,丁小铃看得很清楚,也很现实,否则此时她就不会出现在李家大院了。 李三她是指不上了——就算现在有刘执扶持他,终究是落魄了,扶不扶得起来两说,亲都没成就带个半大孩子累赘,谁能嫁给他呀?连个房子都没有,嫁过去跟他俩挤一张床铺啊? 在丁小铃眼里,李三现在除了脸是一无是处,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富婆了事,不然余生必然潦倒——刘执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并不想让李三有此想法,有的人就是如此,有些东西自己不想要,也不想给别人,尤其接收这东西的对方还比自己强,那种心理就更微妙。 况且据她观察,刘执显然不是一般家庭,人家家大业大,京里还有房,又年轻……长得也算好看罢,丁小铃撇撇嘴,勉强承认这一点,刘执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况且一直有传言说她和贾知府有婚约,李三再努力三辈子也比不上含着金汤匙出生且前途无量的贾大人呀! 要是以前么……算了,也不提以前了,丁小铃摇摇头,专心听大夫人给刘执介绍李家茶业的种种情况。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吹牛大王? “要说起我们李家茶业,那当年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祖上几代都做过皇商……” 大夫人提起李家曾经辉煌的时刻,眼中有了光,显得神采奕奕,“说起来不怕刘掌柜笑话,以前那宫里头赏下来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也是数不清的,可不像现在这般落魄了。” 李家这段家族发展史,平时鲜有人提起,老爷子和身边的老仆都闭口不谈,大夫人一想提起这茬儿,老仆便停下手中的扫帚,叹气提醒她,“老爷子不想提起这伤心事,夫人就别再揭伤疤了。” 大夫人只得闭嘴,自己憋得够呛,可几个儿子都“忙”,大夫人想跟人说说都捞不着人,就只能有事没事跟李花茶念叨念叨了,所以虽然李家“落魄”的时候李花茶还没出生,但还真就数他多少知道些了。 怪不得李家能拿出那么好的簪子送礼呢,路缘缘心道,那质地绝非寻常百姓能得,若是宫里的赏赐便说得通了……如此,大夫人说的话倒是也有几分可信度,只是——李家?皇商?她在京里长大,没事儿也总去宫中赴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刘执见路缘缘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立马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就怕她嘴快问出来拆别人台,忙在她开口之前笑着对大夫人道,“夫人言重了,我看现在李家茶业的发展依旧顺风顺水,远超临安城其他茶铺,何来落魄一说呀?” 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外人看客除了感叹一下并不觉怎样,但大夫人可是当事人,她觉着委屈呀!哪有那么轻描淡写的?而且好不容易有人对这些有兴趣了,她怎能不趁此发泄一番情绪? 大夫人忙回道,“那是刘掌柜不知道我李家曾有多辉煌过……听说刘掌柜也是京里来的,应当是见过世面的,但你恐怕也无法想象我刚嫁入李家之时,那聘礼有多少抬、那宅院有几进出、那丫鬟仆人是何其多……” 末了,她总结道,“不是我炫耀,我平日在家连地都不用下……你再看现在,家里家外哪里不是我……” 她说着,“唉”了一声,“仿佛黄粱一梦。” 大夫人讲述得声情并茂,不光那几个儿子,连丁小铃都听得十分入神,双手托腮,心生向往。 只有路缘缘的嘴角抽了抽,觉得她描述得多少有些过了——就算是皇帝皇后,也不可能整天连地也不下罢?又不是残废了…… 当然了,她可能是运用了夸张的手法,想对比现在李家境况的“凄惨”罢…… 之后,大夫人又讲述了李家大宅里的具体情况以及仆人们令人羡慕的吃穿用度,包括屋檐上都镶有玉石,连矫正树枝绑着的红绳都是和某某官员家一样的款式,实在富裕,实在好看…… 实在……实在是有些过了! 路缘缘真见不得旁人胡乱吹牛,这都天花乱坠了,商人都精着呢,哪个皇商会如此高调惹人妒啊?几次张口想揭穿她,都在刘执的眼神警示下硬憋回去了,只得不耐烦地听着,一开始是气愤她编瞎话儿,到后来竟听习惯了,听着听着都快睡着了。 方才她又打了一个险些出声儿的哈欠,强忍住了,不过下一个她可就保不准了。多亏,这时候有下人过来跟大夫人禀报,说宴席都备好了。 大夫人的口若悬河终于被打断,这才告一段落,她起身,笑盈盈地做出“请”的手势,邀请众人一同去饭厅用饭。 真是人不可貌相,路缘缘怎么也想象不到,长相大方得体的李家大夫人,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对着众人吹牛啊? 她真想问问,都快憋死了!就在这时,不光路缘缘憋不住,连她的好大儿李红茶也憋不住了,站起身来略带埋怨地问道,“娘啊,咱家原来那么有钱呢?现在咋造这样了?” 能不埋怨么?他恨哪!要是李家之前真像他娘说得那么辉煌,他得纳上多少个美妾啊!他家那母老虎还敢跟他这么叫嚣骂他没出息不? 大夫人瞥了他一眼,有些幽怨道,“是老爷子做的决定,举家搬迁到临安说是要发展新买卖,开拓新市场,结果……” “啊?爷爷老糊涂了?”李花茶气得跳脚,“那京里那边的产业呢?” “……说是都变卖了。” 其实具体情况大夫人也不完全知道,当年李黑茶还是小娃娃呢,李红茶更是在她怀里吃奶,她是甩手掌柜一个,急匆匆地就跟着全家跑路了。 后来大概知道是得罪了某个宫里的贵人,大夫人还很不服气,贡个茶能得罪什么人?她们家是本分人,不会有别的坏心思,顶多不过是表演茶艺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罢了,哪个贵人这么心胸狭窄? 然而,事实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只是知情者皆对此讳莫如深,不会告诉她罢了,她几次问过李茶德个中细节,李茶德只感慨道,“事已至此,知道了对你并不会有什么益处,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才最幸福。” 每每如此,她都觉得相公是在敷衍自己,十分不悦。 因此她这时候不说具体缘由,一是不是什么好事,二是也确实不知道。 路缘缘终于听不下去了,笑道,“大夫人,您既然如此怀念老家大宅,那我和刘掌柜都是京城人士,您家过去的大宅子在哪里呀?待我回家可以帮你看看,说不定能买回来呢?” 她倒要看看她还怎么说?反正她是从来没听过什么茶商李家,更不知道京中有她描述的那种建筑风格的宅子。 谁知,大夫人却用手帕掩着嘴,噗嗤一下笑了,“……路小姐真是热心肠,我心领了,但莫说我们现在没有那个闲钱摆阔,就算有,恐怕这宅子也是回不来了。” “夫人这话怎么说呢?”刘执笑问道。 大夫人望望远处漂游的白云,悠悠叹道,“一晃儿身离故国二十余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连我爹娘都不在了,那边的什么都不属于我了,我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还回去做什么呢?”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倒比先前“吹嘘”的那些话中听多了,路缘缘微张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质问”了。 刘执浅笑,随着大夫人的目光望向远方,跟她并肩站在一起,声音和缓,似是抚慰,似是关怀,“……夫人不是本国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的人选 “可不是,背井离乡的滋味不好受。” 大夫人边走在前面带路边笑道,“这点刘掌柜应当也深有体会,从京城到临安,都要适应一阵子罢?莫说从一国到另一国了。” 原来李家竟不是本地人,甚至都不是本国人!这样大夫人所说的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再看李黑茶和李红茶面面相觑惊讶的表情,似乎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本国人一事——当时李黑茶都尚小不懂事,李红茶甚至根本没有出生,不知道情有可原,竟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 路缘缘总感觉李家在举家搬迁这件事上满神秘的,好像刻意隐藏了什么,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背井离乡?就算是要发展新市场,也要安顿好了再说,没必要匆匆忙忙地变卖老家的家产罢? 既然大夫人说李家是皇商,那么这种行为只能说明……路缘缘瞥了一眼刘执,欲言又止。 这时,看似稳重的李黑茶也按捺不住了,“娘,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 路缘缘跟着点头,嗯,问得好!这种没赶上家族兴旺时刻,错失“富二代”生活的心情可以理解。 大夫人闻言脚步微顿,眉毛微蹙,正要说话,路缘缘扯着脖子支着耳朵听——突然,李家老仆从后边追了上来,面色慌张,“夫人,您快过去看看老爷子罢!” “老爷子怎么了?”大夫人脸色骤变。 老仆神情拧巴,却没说具体情况,“……您快去看看罢!” 李红茶口无遮拦道,“什么事啊?爷爷不行了?” “这……” 老仆看着老爷子这个嘴损又不争气的孙子,脸色略显难看,“没有,就是不太舒服,叫夫人过去,有事吩咐。” 大夫人见他还是没说怎么回事儿,立时明白可能是人多不方便说,便对刘执等人不好意思道,“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经这事后又忧虑过度,卧床不起……我去看一眼,很快就回……” 刘执点头表示理解,“如今家里家外全靠夫人一人支撑,夫人有事只管去忙,不必介意。” 大夫人听了刘执的话,先是觉得熨帖,她指出了自己对这个家的贡献,后又觉得也不是特别中听,好像老爷子倒了全家就指她,她那几个儿子一个都不行似的…… 事实上确实不行,但也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大夫人冲刘执点点头,看她是淡淡微笑着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意味,便只迟疑了一瞬,对李花茶道,“你先领着客人去饭厅小坐喝些茶。” 又嘱咐他拿出主人家的姿态,好好招待各位客人。 路缘缘偷偷拽了刘执衣襟一下——李黑茶和李红茶表情都不是很好,大夫人说这话的语气,好像要把李家交给李花茶了似的,这是要选接班人了? 老爷子现在情况不好,说不定能撑到几时,虽说头几年他就不理生意上的事了,都是大夫人出面打理,但孙子们都知道,实际上还是老爷子在背后指点江山,大夫人只是照他说的去做罢了。 老爷子自知撑不了多久,因此屡次给孙子们“出考题”,让他们认真思考,献计献策,振兴李家——显然效果并不好,李家的生意每况愈下了。 李黑茶和李花茶觉着,破大家破大家,再不好也好歹是一份家业,还是要争的。不过他们两个竞争,倒从来没有把李三放在眼里过,虽然李茶德是以平妻身份娶的李三他娘——要不然他们的娘也不能被叫作“大夫人”,但大夫人是真的很讨厌这个称呼。 分明就是一个妾,什么大夫人、二夫人的! 外人也都这么认为,既然李三是妾的儿子,那就根本没有竞争力,就算他再出色,李家的产业最终也不会交给他,何况他还混得啥也不是了! 因而李黑茶和李红茶才会频繁互撕,认为李家家产最终将会是二人之争,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没察觉,弟弟李花茶也渐渐长大了,或者说,就算李花茶长大了,因为他一直待在大夫人身边帮忙处理些宅院的杂事,不大涉及生意,给人一种他无心于此的错觉,他们便也没在意。 可方才大夫人的一番话,可真真令李黑茶和李红茶不安起来。 再看李花茶接了母亲的指令,和刘执谈笑风生的走在前面,明显就是今天宴客的主角儿,其他人仿佛都是跟着凑热闹的,根本插不上话。 李黑茶脸色更沉。 李红茶也好不到哪儿去,凑过去拿扇子遮着嘴角小声道,“大哥,你说今天为啥宴客啊?不是都让李三去送过了谢礼么?” 大夫人并未说宴请的具体原因,李黑茶不知道其中缘由,还是来了,因他见李三的店铺最近生意竟然不错,有了大起色,他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个如意算盘,准备趁这次吃饭的机会跟李三提出来的。 谁知李三根本没来! 就连李黑茶也知道这次李家能化险为夷主要是李三的功劳,娘再看不上他,也不差他这一口饭了,没邀请他来,反而处处突出根本不怎么在生意场上露面的李花茶,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因此面对李红茶的疑问,他也是有些气闷,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李红茶见大哥面色难看,龇牙咧嘴的揶揄道,“咋了大哥?脸色儿这么黑呢,没看见你那宝贝三弟,心情不爽了?” 这话虽是戏谑着说的,但显然李红茶也发现了些不对劲,也认为这次宴席的“主角”有所偏离。 李黑茶知道李红茶的德行,肯定心里也有算计,便低哼了一声,没否认,“怎么,不是你的宝贝三弟?” 李三现在的生意愈发的好起来了,又“傍”上了“富婆”刘掌柜,不同往日那个废物,李红茶现在管理着茶场,货不好卖,便想让李三多往刘执的茶楼那边出点货,打算趁机跟李三接触接触的,他心里有鬼,不敢再跟李黑茶深说,怕他知道了讽刺自己,便打哈哈道,“宝贝四弟在眼前,哪还有空想别的弟弟!” 第一百六十章 呼之欲出 就连李黑茶和李红茶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其他人。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到接待流程,显而易见,本次宴请刘执是要突出李家的小孙子——李花茶。 李家茶场有李红茶在打理,最大的店铺有李黑茶在经营,提起李花茶,因为年纪还小,不怎么露面,也没接手李家的买卖,倒是没什么人知道。 之前大夫人一直有心想把李三分到的店铺收回来给自己儿子“练手”,被老爷子坚决制止了。为此她还跟老人家闹过一段不愉快,委屈道,“茶德走得突然,还没安排好花茶,如今市场不景气,也不适宜再开新铺子了,我合计着让他去那儿练练手怎么了……” 话虽如此,大夫人的司马昭之心,众人可是皆知,哪里会是练练手那么简单。想练手为啥不去李黑茶那儿练?李黑茶的铺子最大,还得雇两个伙计帮忙,二人又是亲兄弟,关系更亲密,李花茶去了不是正好么? 老爷子知道她的心思,但李花茶也是他的孙子,孩子大了,确实也得参与家里的买卖,不能放一边不管,便叹了口气道,“再等段时间,我身体好些了,去茶场看看。” 大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不愿意到了极点,面上强颜欢笑道,“茶场有红茶和他家的在,也不缺人管理……” “他?哼!” 一提起这个,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还有些积蓄,都投在茶场里了,说起来我李家茶场在临安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茶场了,以前茶德亲自接管的时候,状况也还不错,不说日进斗金,也是从来不愁销路的,你再看看现在?” 大夫人一听,愁云惨淡道,“老爷子你又提起这伤心事干什么,这不是现在市场不行么……” “什么市场不行!咳咳!” 老爷子一急,呛咳了几声,老仆忙上前帮他顺背,“我做买卖多少年了?咱们祖上又做多少年了?市场是有萧条的时候,但即便是那时候,也有做得不错的生意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没有不行的市场,只有不行的人!要是市场大好,傻子都能挣钱,那算什么本事!” “老爷子,您是说红茶不行,没本事?”大夫人委屈抹泪道。 “行不行不是我说的,你当娘的更了解儿子,你看红茶他务正业么?整天因为家事和他媳妇儿干得鸡飞狗跳……游游逛逛经常上工时间就溜出去,心思全不在我李家的生意上!” 面对老爷子不留情面的严厉指责,大夫人只有垂头听着的份儿,因为他说得也是事实,她反驳不了,可是儿子不争气不也是她的儿子?李花茶要是去茶场帮忙的话,这兄弟俩分一个买卖,不得有间隙么? 况且李花茶别看年纪小,很有自己的主意,十分看不上他二哥二嫂的做派,到时候二人有了分歧,李红茶媳妇儿又是个愿意挑唆的,不干仗就怪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李三的那份产业收回来,那个店铺虽然不算大,但地段儿好,这样三个儿子就都有着落了,她也能放下心来。 只是老爷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一时也无计可施,心里不服他偏向“外人”,到底不敢太过忤逆了。 经受过几次打击后,大夫人也不敢再频繁的提及此事,只是心里总是惦记,便有些郁郁寡欢,天天都在琢磨怎么给儿子李花茶谋一份产业。 ——这不,还真叫她想到一个主意。 “刘掌柜,你刚来临安没几个月,生意便做得如此风生水起,佩服佩服!”李花茶冲刘执抱拳夸赞。 刘执笑道,“过奖了,只是尚可。” “刘掌柜谦虚了,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说,人要做成一件事,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刘掌柜既有天赋又凡事亲力亲为,不成功才是怪了。” “令尊说得很有道理。” 刘执点点头,“但我认为天赋对于做生意一事来说,倒不是最重要的。” “可不是,做生意怕的就是既没天赋还不努力。” 李花茶眉毛微蹙,似乎联想到了什么,“那样最终只会败了家业。” 刘执微笑点点头,不再接话。 李花茶侧目偷偷打量了她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刘执。 刘掌柜生得细皮嫩肉的,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侧面看鼻梁秀挺,气质更加出众。纵然她总是喜欢打扮得“老气横秋”,可能是为了突出沉稳罢,毕竟也只比自己大一两岁,近看还是个年轻姑娘呢! 这么年轻,这么大的家业,重要的是——还是单身。 之前茶楼开业的时候李花茶是见过刘奉的,当时他的想法也如众人传言那样,以为她是靠嫁给年岁大的人得到了这间茶楼。现在茶楼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了,局面稳定了,刘执也没刻意隐瞒,大家才知道这是刘执家里不放心闺女儿,派她大哥来撑腰呢,刘执自己也怕麻烦,穿着低调,这才导致大家误会了。 虽说现在坊间又在传闻刘执和贾大人之间有些暧昧,还说她原是寡妇来的……但那不跟之前一样,都是传言么?说不定也都是捕风捉影的造谣呢! 李花茶觉着不可信。 况且像刘执这样厉害有本事的女子,抛头露面,没有男人出面撑腰,本来就容易招致他人的嫉妒和风言风语。 “李公子,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啊?啊!”李花茶想着事情出神,冷不丁被拉回现实,刘执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询问。 多半是盯着人家看太久了被发现了,李花茶汗颜,忙转移话题道,“没有,没有!我是在想,刘掌柜真是做生意的奇才,百年难得一遇,乃商业领域的文曲星!” 这彩虹屁拍得太夸张,连路缘缘都听不下去了,又不知道说啥,“……” 身后,丁小铃原本充满好奇和希望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她善于察言观色,方才李花茶盯着刘执出神失态,她都看在眼里了。 可恨……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全世界就都围着她转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都委屈 不过刘执倒是没有被李家人捧昏了头,始终是淡淡的表情,保持着几分客气与疏离。 丁小铃在心中冷哼一声,不免生出些看不起李花茶的意思来,脸上也略显烦躁。 路缘缘鬼精灵的,又对八卦之事嗅觉灵敏,此时早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觉察到丁小铃的变化,便更觉着好笑,话里有话地感慨道,“哎……以五十步笑百步。” “……”丁小铃憋了一口气,又无法反驳,干脆将头扭到一边去假装看风景了,心中暗悔今天就不该来,谁知道天底下软饭男这么多啊?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难道不比那金子银子招人爱么? 她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骂到最后却连自己都没底气了——不得不承认,要是换作是她,她也选金子银子,要不她今天是干嘛来啦? 哎……嘁! 丁小铃矛盾归矛盾,闹心归闹心,也打定主意今天不能白来,一会儿大吃一顿看看李花茶笑话得了,就当出来放风了。 不知怎么着,她虽然看不上刘执,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潜意识里是承认这些男人都配不上刘执的,她敢保证,刘执对李花茶是不会多看一眼的,他真是想太多了! 李家宅子没有多大,这条通往宴客厅的路也没有多长,但因为众人各怀心思,愣是走了挺长时间。 终于到了宴客厅落座,又来了新的问题——怎么坐。 刘执是“贵人”,当然是上座,一边是她的好友路缘缘挨着坐了,这另一边……李黑茶正要和李红茶使眼色,只见李花茶面不改色地一撩衣摆,就挨着刘执旁边坐下了。 若说丁小铃那天看李花茶怎么看怎么好,此时就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了,忍不住作出惊讶的表情,出言讥讽道,“哟,李四公子,您这……大夫人一会儿来了坐哪儿啊?” 贵客身边可是家主之位。 老爷子病倒了,理应是大夫人陪同在侧,李花茶往这儿一坐算怎么回事儿?不怪人家有疑问,李家家主之位啥时候传给四弟啦?他们怎么不知道? 李黑茶和李红茶面面相觑,心里也老大不高兴。 谁知,李花茶听了丁小铃的话,非但没有起身,反而笑眯眯道,“我已经跟母亲招呼过了,刘掌柜难得过来,我有几个不懂的问题想请教刘掌柜,刘掌柜乃商业奇才,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这话说的,既捧高了刘执,又显得李花茶谦虚好学,配合上他天真无邪的表情,还真叫人无法再指责什么了,要不好像故意找茬儿欺负人似的。 丁小铃哼了一声,“还是李四公子有心眼呀,明明是招待刘掌柜吃饭,刘掌柜还得给你讲课,你可真是一点儿不亏呀!” 李花茶好脾气地拱手笑道,“实在是仰慕刘掌柜,让大家见笑了。” “……” 李红茶被他这些臭屁话激得一咧嘴,“啧,四弟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李黑茶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说呢?我反正是嘴拙。” 李红茶直皱眉摇头,“不行不行……” 至于到底啥不行就不知道了,主要饭桌上除了李黑茶,也没人搭理他。 李花茶殷勤地给刘执倒了好几杯茶,请她品不同的类别,并谈谈口味,好似真的很好学。 刘执也没推脱,挨个尝了,对李家茶叶的品质表示认可,“李家的茶叶品质不需要多说,如果不好,我也不会用。” 听她这么一说,李黑茶有话接,刚要开口,却被李红茶抢了先,见缝插针道,“我说刘掌柜,既然好咱就多用点儿!你看我们茶场,有的是好货!”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配上李红茶那个膈应人的表情,有些遭人反感,再说这次没有邀请李三,本就有点儿……而此时说李家的货又越过了李三,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 刘执说到底可是李三的朋友! 李花茶微微皱眉——他可不想让这急功近利的蠢二哥坏了他的大事,刚要开口把话挽回来,大夫人回来了,正巧听了这话,笑道,“刘掌柜莫见怪,我家老二就是心直口快,茶场归他管,他就一心想生意的事了。” 又对李红茶嗔怪道,“刘掌柜还没吃一口菜呢,你有什么要请教的,待会儿不行?” 李红茶时傻时灵的,也觉着方才问话有点儿急了,忙顺着大夫人的话道,“是啊是啊,我不会说话,刘掌柜别见怪,吃菜吃菜!” 相对于李红茶的急躁,李花茶则有耐心得多,乖巧问道,“母亲,老爷子没事罢?” 大夫人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没有笑。老爷子知道了她没“邀请”李绿茶过来,大发雷霆,找她“问罪”去呢,直说她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叫她立马派人去请李绿茶主仆过来。 大夫人一脸委屈道,“老爷子,咱们都是‘自家人’,吃饭还得我‘邀请’么?自己不知道回来?” 平时没有一点好脸色,导致李三都不愿意回本家,这会儿又知道是自家人了? 老爷子知道她在装模作样,气得够呛,因为是老友的闺女,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都当闺女看待,没注意便脱口而出说了狠话,“我还能活多久,你作为主母要这么当家,这种气度,早晚把这家给败光了!” 大夫人一脸吃惊地站起身来,眼里包着泪,“老爷子说话要讲良心,这个家是我败光的?自从茶德没了,您身体又不好,家里家外哪样不是我,您现在说这话,真真是叫人寒了心!” 老爷子见她声泪俱下的,心中也是后悔,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看着他们很多问题不会处理,心里干着急,一时便说重了,正要挽回一下,却听大夫人又说道,“再说这家是怎么败的,您心里还不清楚么!” “大夫人!”老仆赶紧出言制止,但已经晚了。 她这话一出,老爷子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刚才还底气十足,这会儿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呆在那里,一言不发。 老仆冲大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低头认错,大夫人抿唇,小声嘟囔道,“本来就不是我败的……” 末了,还是抹了把泪,“老爷子,我错了,不该冲撞您,但我这些年受的委屈,您也要理解我……” 老爷子没有说话,好像葫芦被人锯了嘴儿,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大夫人看他这样,心里也内疚,天地良心,她可不是那种打骂老人的坏儿媳,这么多年她都伺候着老人孩子,任劳任怨的,她也确实心里委屈呀! 还想再说点什么,老爷子已经翻个身,将面孔对着墙了。 老仆也一脸愁苦,提醒她外边还有客人呢,示意她赶紧去。 无奈,大夫人只得整理了下仪容,缓了一会儿心绪,去宴客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露出尾巴 人齐了,菜也齐了。 大夫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李花茶身侧,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看样子是早就打算这么安排的。 原以为是四弟自己有小心思,谁知道竟是母亲认同的,李黑茶和李红茶的脸色更难看了。 大夫人在回来的路上情绪渐渐平了复一些,此时也不是想那些糟心事的时候,便尽力收敛了心思,满面笑容地招待客人。 她起身对刘执敬酒,“此次李家茶业化险为夷,多亏了刘掌柜从中斡旋,我代表李家,敬刘掌柜一杯!” 刘执没有推辞,也站起身,笑道,“大夫人客气了,李三公子是我挚交好友,想我初来临安,他们主仆二人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朋友有难,我怎可坐视不理。只是既然李家诚挚相邀,我也没有见外前来赴约,却不知今日主人公为何不在场?这我可就要挑理了!” 虽然她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但这话一出,大夫人的脸上不免青红交加,精彩得很。刘执从一开始进李家的门就没提过李三,大夫人还以为她不在乎呢,没想到这时候来一句“挚交好友”当面打脸,确实有些遭不住了。 但……她也是为了……大夫人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但她有自己的打算,只得陪着笑脸道,“怪我没有安排好,不知道今天李……绿茶和小豆子去参加商学院的考试了,改日一定补上,到时还望刘掌柜赏脸。” 哟,看来大夫人是早知道商学院有考试,特意选的今天,这借口勉强说得过去。 路缘缘对刘执眨眼笑道,“清清,这时候考试差不多都结束了罢?李三却还不露面,是不是对你有意见啊?李三对你有意见的话,也就是李家对你……” “哎哟,路小姐可不要这样想啊!” 大夫人忙接过话道,“下午不是还要考一科么?这一来一往也挺远,折腾不起,所以绿茶才没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对李花茶使了个眼色,李花茶会意,岔过话题对刘执道,“说起商学院,听闻还是刘掌柜给贾大人出的锦囊妙计,又听说刘掌柜不仅善于经商,还通文史……” 刘执垂目喝了一口茶,笑道,“李四公子‘听说’的还真不少。” 李花茶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往日虽与刘掌柜有过一面之缘,却只寥寥数语,委实仓促,今日难得有机会,想向刘掌柜讨教经商之道。” 李花茶表情认真,态度诚恳,令人无法拒绝。 刘执笑道,“大道至简,经商之道亦是如此,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简单得很——有胆,有脑,有心。” 李花茶来了兴趣,追问道,“何为有胆、有脑、有心?” “敢于投入、开始一桩生意,已是有胆;如何打开市场、如何适应市场,则要有脑;不忘初衷、诚信经营,乃是有心。” 李花茶听得十分仔细,不断喃喃重复着刘执的话,“有胆……适应市场……诚信……” 好像真的入心听进去了。 “刘掌柜,这几点确实精辟,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第一点和第三点我们李家都能做到,但第二点就是难题了,相信对于其他商家来说也是一样,市场变化万千,如何自如应对,真真是难!” 刘执笑笑,“其实也不难,要善于观察,敢于创新,才能走在前面。” 李花茶来了兴趣,不好意思道,“不怕刘掌柜笑话,可这脑子是真的不够用……” 刘执摇摇头,“李四公子不要妄自菲薄,绝非不够用,而是不敢想,打破常规思想,方能开辟新天地。” 李花茶愣了一下,琢磨着刘执的话。 这边两人聊得挺好,那边大夫人却有些急了,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了李花茶一脚。 她请刘执来可不是向她取什么生意经的,这么好的机会,李花茶突然犯傻了,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没完没了了呢? 李花茶觉察到母亲桌下的小动作,面上有些尴尬,很快隐去了,抿唇不说话。 大夫人不知道李花茶犯什么病,只得自己亲自出马,把话题拉到“正事儿”上。 “刘掌柜真不愧是才女,样样出类拔萃,也不知道最后是哪家的男子才能有这个福气。” 大夫人这话一落地,本次宴请的目的也算是彻底浮出水面了。 连李红茶这种愚钝的都看出些眉目了,直跟李黑茶挤弄眼睛。李黑茶正襟端坐,故意视而不见,不知心里头在琢磨着啥。 刘执只笑了笑,喝了口茶,没说话。 见她不接话,大夫人不免有些急了,“刘掌柜,可能是我多嘴托大了,但我年纪应当与你父母差不多,又与你投缘,才说这话的……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独自在外抛头露面的经商,也没个男人依靠,家里得多惦记呀!” 知道多嘴就该闭嘴,刘执还没说话,路缘缘先听不下去了,老实不客气道,“李夫人,依你的意思,女人必须得依靠男人才行咯?” “呃……倒也不是,我知道刘掌柜很有才华和能力,但到底是妇道人家,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拿不了主意……” 刘执笑着喝了口茶,看向她,“夫人,我拿得了主意。” 不知怎么,丁小铃看大夫人那尴尬的样子也觉得解气,大声道,“大夫人真是多余操心了,如你所说,我们掌柜的确实样样行,很多男人都不如她,还妄想给她拿主意?那岂不是吃软饭?做梦去罢!”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李花茶一眼。 李花茶顿时满面通红,死死地握着手里的茶杯,大夫人原本就尴尬的笑容也凝固了。 路缘缘笑道,“小铃说得没错,就算真有那‘不方便’的时候,也得是比清清更强的男人才有资格替她出头,不如她的,要来何用啊?唉,可惜比我们清清强的男人,不好找哇!” 丁小铃也来劲了,“就是,我看得是贾大人那种人才才配得上我家掌柜的!” “好了。” 眼见这两个越说越离谱,刘执轻声制止,笑吟吟地看着大夫人道,“多谢夫人关心,目前我还没有遇到过处理不了的情况。” 大夫人讪讪地,“哪里……是我多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受委屈? 这时候,李黑茶不知哪里开了窍,主动与刘执攀谈,询问起最近李三店铺很火的包装来。 大夫人趁机给李花茶使了个眼色,笑称有一些新茶,让李花茶去取来一些给刘执品鉴,又不好意思地说茶水喝多了,自己也失陪一会儿。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拐角处停下,大夫人立即变了脸,方才还笑容可掬的,此时是乌云压顶。 “手段再厉害能怎样?终究是个女人!她那朋友和丫头也是不知趣,还提什么贾大人,贾大人是朝廷命官,岂能看得上她?真是不知深浅!” 李花茶抿唇道,“刘掌柜确实优秀,商学院就是她给贾大人支的招。” “优秀又怎样?她这种身份,就算有再多钱,也只是个商人,怎能巴得上贾大人那种人才?退一万步说,就算贾大人真欣赏她有才华,看上她了,最多是娶回家做个妾罢了,你承不承认?” 那倒是。 李花茶说不出话来反驳。 “但她这种女人,通常心高气傲,你让她做妾,她也不会甘愿的……要是还找同行,像她那朋友说的,比她买卖做得还好的男人,哪有?多数是本地的老头子了,她才多大?又不缺钱,能愿意?” 李花茶垂头不吭声。 “所以呀!” 大夫人瞥他一眼,点他,“像你这种年轻聪明又有发展的小伙子最适合她了!以后帮着她操持生意,慢慢就拿到自己手了。” “母亲!”听她说得这么直白,李花茶不禁皱眉,想起了方才丁小铃说的什么“吃软饭的”。 “怎么啦?你这傻孩子,要真跟你她还赚了!女人不抗老,你比她还小上一岁,又能给她助力,咱家有茶场,她有茶楼,这不是天作之合,互惠互利么?” 大夫人见李花茶还是一脸纠结,忍不住问道,“怎么?你没看上她?当时回来不是将她一顿夸赞么?” “不是。”李花茶很快否认了,“我是觉得……” “既然不是没看上,你就别觉得了!听娘的,娘还害你不成?” “母亲不会害我,但我是堂堂大男人……”李花茶欲言又止。 大夫人明白他隐含的意思,叹了口气,握着儿子的手安慰他道,“是,你受委屈了,但咱李家现在这种情况,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还有以后么?你现在别想什么男人的尊严不尊严的,你想想,若你娶了她,她日后就得听从你的,到时候尊严自然就有了。” “娘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很有性格的,嫁给你爹后不也得相夫教子么?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改变不了……只可惜我如此辛苦付出,你爹他还……” 大夫人说到这儿,有些伤心地拿帕子揩了揩眼睛,“你要一心一意对刘掌柜,别像你爹似的,也算对得起她对咱李家的帮衬了。” “母亲……”李花茶握住大夫人的手,试图劝慰她。 “唉,别说我了。我都一把年纪了,不能时时帮衬你们,刘掌柜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了,将来振兴李家!” “母亲,振兴李家有很多种方式,未必一定要……” “住口!”大夫人见李花茶这时候打退堂鼓,收起和颜悦色,严厉道,“要是有办法,早就想了,还用得着这样么?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何况刘掌柜不仅脑子好,模样也挺好,你跟她一点儿也不委屈!” “母亲!”李花茶无奈摊手道,“我不是委屈,我是怕委屈了人家!” 母亲怎么自说自话,问题的关键不是——他配得上刘执么?! “你这样貌,这人才,怎么会委屈她?” “既然母亲觉得不委屈刘掌柜,为何不堂堂正正找媒人去说媒,要用这种下……的方式!”李花茶想说下作,又觉得这样说母亲不妥,强咽了下去。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母亲也觉得刘掌柜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才出此下策么,这时候反而说起这种话来安抚自己了! 李花茶越想越觉得烦躁,通过这两次跟刘执接触,他愈发觉得刘执此人可敬,不是那种可以亵渎的女子。 按照母亲原来的计划……对她太不公平! 其实李花茶一开始听说大夫人有这个意思,心里还是暗自高兴的,以为她要给自己说媒,谁成想她是想通过这种暗地里的方式逼刘掌柜就范。 他不愿意! 大夫人见儿子突然犯拧,软硬不吃,也来了气,说话也狠了起来,“好,好!你也觉得刘掌柜跟你委屈是罢?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罢?既然如此,更得这么做,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得到她!” 李花茶愕然地看着大夫人,说不出话来。 “我是你娘,我能看不出来?你是相当仰慕刘掌柜了,从茶楼开业回来就整天将她挂在嘴边上,左夸右夸……你甘心放弃自己看中的姑娘?” 见李花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大夫人又缓和了一口气,“你也别太担心了,像你三哥那种啥也不是的废物都能和刘掌柜交上朋友,你差什么?这也不算什么做坏事,你们本来就有缘分,娘只不过是再帮你们制造些罢了……相信以刘掌柜的性格,断不会委屈了自己,要是到时候顺水推舟愿意了,说明她本就对你也有意,要是不愿意,咱们就道个歉,也彻底死心了。” 李花茶被大夫人说得有些动摇,但心底里始终觉得这是不对的,不应该这么做,可不知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大夫人见他不言语,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上前推了他一把,“你就在这儿等着罢,我回去就抓紧把茶泼了,好让刘掌柜来这里换衣服,一会儿你见机行事,看见丫鬟出来了,你就进去。” 说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儿子,终是转身回宴席那边去了,留下兀自发呆的李花茶。 墙根儿外,宁都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这娘俩儿,总算密谋完了,听困了都。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终于泼上 到底也不是恶人,没做过什么坏事,今天为了儿子,为了李家,也是拼了。大夫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又酝酿了一下,方才下定了决心,换上一副笑容,回到宴客厅。 “刘掌柜,多吃些菜,尝尝。都是那边跟过来的几十年的老厨子做的,有些菜是自己改良的,在这边见不到。”大夫人笑容可掬地让菜。 刘执也不见外,一边吃一边赞美,“确实另有一番风味。” 大夫人看众人都在埋头吃菜,谁也没有觉察到什么,觉着时机到了,自己悄悄倒了一杯茶,趁刘执正专注夹一个圆滚滚肉丸子的时候突然起身,“刘掌柜,我再敬你……哎哟!” 随着大夫人的一声尖叫,一杯茶握不稳,晃晃悠悠地就泼了出去。 众人皆吓了一跳,不自觉跟着站起身。 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看着水泼出去的方向是刘执那边,大家便纷纷向她看去——然而刘执好端端的,神色也很淡定。 “夫人,没事吧?” 再看大夫人,面色十分难看,她今天穿的颜色浅,身上一个肉丸子的痕迹清晰可见。 大夫人:“……” 刘执好像才看到似的,“呀”了一声,“实在不好意思……我看水泼过来了,吓了一跳,丸子脱手就飞出去了……” 大夫人是没看见她吓了一跳,但丸子确实是飞过来了,只得强自笑道,“是我的不对,惊到刘掌柜了,本想给你敬茶,手滑了一下,还好没弄脏刘掌柜的衣服。” 刘执摇摇头,“夫人快去换身衣服罢。” 大夫人拿手绢擦了擦,“换衣服不着急,这杯茶是一定要敬的,刘掌柜不仅帮我李家渡过难关,还给我们李家的买卖找出路出主意……” 她说着,又倒了满满一杯茶。 这次不等众人反应,大夫人突然脚底一滑向前扑去,这个距离,她一整个人都过去了,这次刘执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丁小铃忍不住捂嘴惊叫了一声。 定睛就见刘执的衣裳被泼得正正当当,旁边的路缘缘也没有幸免,她穿得颜色浅,还更明显些。 众人:“……” 今天大夫人这口茶是非泼……非喝不可么? 大夫人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刘执反应比较敏锐,看她过来已经向旁边闪去了,没人做她的“肉垫”,大夫人直接扑到硬邦邦的地上去了,胸口一震,也眼冒金星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只是……她这次太明显了,那架势,好像非要泼刘执不可,在场的各位只要不瞎,都看出她是有意的了。 连刘执都无语了:“……” 这时,一边守候的丫鬟早已上前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大夫人扶起来,对刘执道,“刘掌柜,衣服都湿了,去换一件罢!” 大夫人一边扶着晕头转向的脑袋,一边道,“人老了,反应迟钝,实在对不住……刘掌柜,请移步去换件干净衣裳罢。” 刘执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没泼上多少,颜色深也看不出来。倒是夫人摔得挺严重,我看还是赶紧卧床休息为妙,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了。” 大夫人一听她是要走,吓得一下子精神了,一把拉住她,“刘掌柜,你要是这就走了,我可要多心你怪罪我了!再说花茶去取新茶还没回来呢,好歹尝一尝再走。” 刘执看看大夫人的衣裳,“那也好。您不同去换一身?” 大夫人忙摇头,“我这只是污渍,不是湿的,贴身也不难受。刚才摔得有点晕,我坐在这里缓一缓,花茶估计也快回转了,等刘掌柜换完衣裳回来,再一同品茶。” 路缘缘没好气道,“我也一起跟你去换一身。” 大夫人没想到这个插曲,压根也没料到还会泼到路缘缘,于是面露难色,“实在不好意思路小姐,我家就这么一套姑娘家的衣裳,还是我当姑娘时的,因为是新的,才敢拿出来给刘掌柜换……” “咦?都准备出来了?” 丁小铃故作天真地插话道,“看来大夫人是神算子,事先就知道我们掌柜的需要换衣服了?” 大夫人:“……” 丫鬟忙替主人说话道,“不是的,这衣服是夫人的母亲生前为她缝制的,我们夫人格外珍惜,单独放在一处了,并不是提前准备的……” “既然是如此珍视之物,我更不能夺人所爱。夫人随便给我找一件就好,我一个寡妇,也不在乎衣服样式姑娘不姑娘的。” “啥?”大夫人听刘执说完这话,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直接跌坐到椅子上。 什么?寡妇?临安城里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丫鬟赶紧垂下头给大夫人顺气儿,表情却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丁小铃叫喳喳的,“刘掌柜,夫人身体如此不适,都跌倒了,我看咱们也吃饱了,还是就此告辞罢!” “先别走……”大夫人此时脑子是一团乱麻,既觉得刘执寡妇的身份配不上自己出色的儿子,又觉得这机会错失了就再也没有了,一时间矛盾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拖住她。 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刘执又说话了,“算了,既然夫人如此热情,我再推辞,显得不美了,衣服在哪里?我去换吧。” 那丫鬟一听,猛地抬头看向她,皱眉扁嘴,神情十分复杂。 大夫人脑浆都摔匀了,又吃了一惊,实在是乱七八糟的,突然间跳出一个想法,寡妇就更不怕看了,先这么进行再说。 就对丫鬟摆摆手,示意她带路。 丫鬟抿唇,似乎很不情愿,“……刘掌柜请跟我来。” 路缘缘一指自己,叫住二人,“哎——我呢,我怎么办?” 刘执笑眯眯道,“你那点水,说话这工夫都干了。” 路缘缘知道大夫人不安好心,不放心刘执自己去,就想跟去,她还想说什么,刘执又道,“要是宁都在,运个功都给你烘干了。” 经她提醒,路缘缘这才想起来宁都也跟着来了,正潜在暗处。有影卫在,应该没事罢? 便不坚持了,噘嘴嘟囔道,“白瞎了我一身新衣服……”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在坏事? 那丫鬟在前头带路,踱着步,慢悠悠的,也不如一开始迎接客人时热情。 刘执笑笑,并不说话。 最终,还是那丫鬟忍不住了,张口就十分不礼貌地问道,“刘掌柜,您真是……寡妇呀?” 刘执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笑着反问她,“是与不是,又有什么不一样么?” “那可相当不一样了!” 丫鬟满脸认真道,“是寡妇的话,再找下家可就不好找了,你比如说……想找像我们家四少爷这种小伙子,那肯定是不成了。” 刘执听了心里暗自好笑,嘴上却故意道,“那怎么不成呢?我有的是钱,比你们家四少爷再小的小伙子我也能找到,只是我没那不良嗜好罢了。” 那丫鬟听了睁大了眼看她,也不走了,似乎很惊讶,还压抑着些许愤怒。 刘执假装没看见,继续“大言不惭”地激她道,“你没听说过那句话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反过来磨还能推鬼。我有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丫鬟咬唇道,“那也不是罢,譬如您要想得到贾大人,却是不可能了,人家可是官家。” 刘执还是笑呵呵的,“得不到我还非得得到他么?人哪,要多看看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东西,不能太异想天开,脱离现实,自己跟自己较劲。” 丫鬟总觉得她在暗示自己什么,听得老大不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得憋了一口气继续带路。 其实刘执也确实是在点她,你看李夫人那个样儿,也不像让李花茶娶一个丫鬟的娘啊!虽然她是觉得地位尊卑没什么,但她毕竟不是李花茶的娘,说了不算。 况且李花茶也不可能看上这个丫鬟,这小子也是个有野心的,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温良,骗的了别人,骗不过她,别忘了,刘执可是常年穿梭于宫殿和王府之间,无论是宫中偶遇朝臣还是公主举办诗会都能周旋一番的人。 这丫鬟若不早早想开,之后还是得自己抑郁,万一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就毁了。 不如提前给她激发出来算了。 丫鬟到底忍不住,又问道,“刘掌柜觉着我们四少爷人怎么样?” “李花茶?挺好啊!人长得周正,脑子灵光又好学,不错不错。”刘执笑着赞道。 丫鬟越听脸越沉。 心里琢磨着这刘执是真看上四少爷了?又说自己有钱无所不能,又夸他这样好那样好的,听她刚才话里的意思,贾大人是搞不定,但四少爷还是能搞定的,况且大夫人本就是这个意思! 刘执要真看上四少爷,反而省事了,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丫鬟越想心里越酸溜溜,不知怎的,她有一种直觉,刘执要真是免不了做了四少奶奶的话,甚至都不会容自己作妾。 就像大夫人说的,她是个强势的女人! 正琢磨着,就听刘执又笑呵呵道,“看样子也是个疼媳妇儿的,不会纳妾。” 果然! 丫鬟一听这话更闹心了,胡思乱想间,地方就到了。 进去将衣服找出递给刘执,丫鬟勉强笑道,“您换罢,我在外边门口侯着,有事儿您就喊我。” 刘执本想说你就在屋里侯着呗,出去干嘛?都是女的,我也不介意这些。后来又怕“破坏”大夫人辛苦想出的计划,便笑着点头应允。 丫鬟贴心地替她关好门。站在门口,心里是翻江倒海的,越想越闹挺。她是家生子,和李花茶可是“青梅竹马”,虽然身份上有差距,但从小是一起玩到大的,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知道二人不可能。 但她还是不死心,试探了几次,却发现李花茶对她是挺好,没有架子,但也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不禁暗自神伤了一段时间,可若要她就此放弃,她也不甘心。 宁可作妾,她也要留在李家! 丫鬟回头看了看掩着的门,一咬牙,悄无声息地将门从外头用锁扣上了,左右看看,提起裙子去找李花茶报信。 对不住了夫人,但从她自己的“利益”考虑,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样强势的主母进李家! 刘执根本没换衣服,一直坐在椅子上盯着门口呢,直到听到锁发出的轻微响动她才起身——果然如她所料,这丫头是来“坏”大夫人的事的。 看来这大夫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坏且蠢,真是难为李三之前天天看她脸色了。 外边有宁都在呢,刘执安心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琢磨着事儿。 丫鬟好不容易在一处墙角找到李花茶,心情复杂,不情愿地禀报道,“四少爷,人过去了。” 岂不知李花茶比她心情还复杂,他根本也不想按照母亲的意愿去做,只是母亲很坚持,他寻思着不答应母亲不会善罢甘休,干脆先假意应承,之后等刘执来了跟她聊聊,拉进一下关系,探探刘执的意思再说。 谁想到这么快就来到这一步了。他是对刘执有好感,但他也不想做“登徒子”。 见李花茶犹犹豫豫,丫鬟扁嘴悄声道,“四少爷,刘掌柜真是寡妇!” “哦。”李花茶琢磨着心事,根本没深思,下意识回了一句。 见李花茶反应平淡,似乎根本不在意此事,丫鬟心里更堵了。 她突然生出一种”我不好谁也别想好,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更要看好戏”的想法,催促道,“四少爷,您快去呀!” 至于锁的事,她是不担心的,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把锁彻底按上。 这样锁只是落下来而已,里边打不开,外边是空挂着的。李花茶要想进去,就必须要把锁拿开,那样就有了响动,刘掌柜便会发现,不知道是谁的前提下,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及时穿好衣服。 至于夫人那边,到时候就推说肯定是她报信的时候刘执推门要出来不小心晃落下来的,这是天意,谁又能把她怎么着? 这简直是万无一失! 丫鬟心中正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呢,冷不防被人从后边给敲了一下子,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下黑手的人,已经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她先听到旁边“扑通”一声——李花茶比她先倒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三来了 宁都抱着肩膀看倒下的一男一女,暗道看目前的情况,以后他可能要长期跟着刘执了,可不能再像跟着刘奉杀刺客时下手那么狠,还得再控制控制力度,不然一下敲死了。 李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弟弟和大夫人给他配那贴身丫鬟跟两个没发好的面团子似的趴下了,再看宁都一脸沉思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他本是知道了大夫人偷偷宴客的事儿不太放心匆匆赶过来的,毕竟他娘活着的时候,大夫人就小动作频繁,虽然每次都很拙劣,一下就被大家识破了,但他到底不放心,大夫人鬼鬼祟祟的让李花茶大晚上送请帖,是要干什么? 于是在把小豆子托付给林师傅后他火急火燎地赶到李家大宅来,图近,便走的小门儿,谁知道刚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案发现场”。 当事人看到他还很淡定。 不过他知道宁都一向这个样,状态稳定,这点倒是和刘执挺像的。 宁都也没跟他解释,弯腰一手扛起了李花茶。 李三想上前去帮忙,但剩下的是那个丫鬟,他也不方便啊! 正寻思问问怎么弄,只见宁都拿手一拎她袖子,跟甩小鸡崽子似的把她叠在李花茶上头了,随后大步向前走去。 这样他倒是肩上手上都没沾,可李花茶和那丫鬟紧紧叠在一起,实在有伤风化,有碍观瞻。 李三一边感慨宁都力气大,一边追上去急问,“宁账房,你这是要去哪儿?你们掌柜呢?” 并不是宁都不想给他讲怎么回事儿……呃,当然了——主要也是懒得讲,再一个这距离太近,还没回答的功夫就回到了刘执换衣服的房间。 李三站在门口,有些恍惚,“这是原先我娘住的地方……” 本来他一是图近,二是也想路过这里看看,不过平日里都是落锁的,怎么今日锁是挂着的?有人开过了? 李三顿时被点燃怒火,想起娘的东西基本都被大夫人收走了,当时爹是默认的,他还小,没有话语权,不能说什么,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这次大夫人给刘执送人情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些值钱的都被她拿自己屋锁起来了,这屋子基本都搬空了,她又来这里打扰母亲,翻腾什么?! 这么想着,他就上前一下将锁提起来,推门而入,谁知—— 李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身着淡粉色裙裳的刘执,嘴张得能塞鸡蛋,“刘六儿?” 刘执也没料到开门的是李三,只见他神色复杂,似乎生气,又像着急,额上还微微汗湿,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李三见刘执安然无恙,心落到了肚子里,故作淡定道,“商学院太抠门了,也不供饭。” “哦。” 刘执垂目笑了笑,“所以你急匆匆地赶来,是气他们没有请你,非要吃回这一顿,还是……” 她本想说“还是担心我”,想了想改口道,“还是不放心你那位母亲的人品?” 李三皱眉纠正她,“我只有一位母亲。” 随后眉头又舒展开来,打量刘执,喃喃道,“没想到母亲的衣裳,你穿上正正合适……” ——原来是李三娘亲的衣裳,怪不得。刘执先前还纳闷儿呢,大夫人肩宽背厚,看得出骨架子很大,就算是做姑娘时也穿不下这样窄腰的衣裳,如果是李三娘亲的,就说得通了。 这李夫人,真是撒谎成性。 “刘六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宴请吃饭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穿着我娘的衣裳?”李三回过神儿来,接二连三地问。 刘执看一眼宁都——意思你没告诉李三啊? 宁都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去,将两人放在床榻上——意思你让我干活行,别老让我说话! 刘执无奈,只得简单把事情跟李三说了下,把李三听得一愣一愣的,“啊?你的意思是四弟也知道这事儿?” “宁都亲耳听到的。” “这……” 李三一方面恨大夫人一肚子坏水,一方面对李家残存的感情又减了一分——李花茶竟也这样,这个家就剩老爷子值得他牵挂了! “太可恶了,恩将仇报……我去找她算账!” 李三攥着拳头就要去宴客厅砸场子,被刘执一把拉住,“你急什么?” “她都干出这等事儿了,我能不急么?” 刘执摇摇头,“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你走了这么远匆匆赶过来,饭没吃,别先吃一肚子火气。再说,你质问她会承认么?就算承认了,你待如何?指着鼻子臭骂一顿?摁到地上暴打一顿?” 当然都不行,这些年李三就是为了李家的和谐名声一忍再忍,何况还有父亲和老爷子在中间,更可气的是有一次他想为娘出头,她娘却说都是她的错,大夫人没错,教他答应她,好好孝敬大夫人,不然就不要叫她娘…… 真是……窝囊! 曾经,大夫人欺负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女人,那个女人却不允许他反抗。 现在,这个场景似乎再现,而刘执还穿着他娘的衣裳……李三再也不想忍了,打定主意今天就算得罪大夫人被收回店铺流落街头,就算坏了李家表面和谐的假象,就算不能完成振兴李家的愿望……也不能让刘执不明不白地受这气! 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要讨回……扑通。 宁都低头看看倒地的李三,收回手掌,言简意赅,“太冲动了,容易坏事,我练练手,这次力道正好。” 刘执:“……” 宁都转身将门关上,又贴心地为这对“苦命鸳鸯”落了锁,回头,“饿了。” 刘执有点无语,“……一会儿跟我去席上吃点儿,本来是帮忙干活的,一口饭都捞不着说不过去,饿坏了你我也没法儿跟小桃交待!” 谁知,宁都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刘执仿佛看见死人复活了,吓一跳,指着他,“你、你、你,你笑啥?” “笑人。” 宁都很快收回笑容,“再聪明的人,遇到某个特定人的时候,也可能变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做包子 宁都说的很含糊,刘执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笑道,“傻不傻我管不到,对我家小桃好就成。” 宁都抱着肩膀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毋庸置疑,宁都和李三都是聪明人,只是……这一样么? 宁都和自己一样,很少失态,李三则是正常的时候少……刘执低头看着晕倒的李三,面容恬静,仿佛是睡着了,还挺香。 不知怎么,她又突然想起李三生病时候的样子了,便忍不住弯腰伸出手去。 宁都眼皮子蹦了蹦,及时提醒道,“你要干什么?” 刘执一时醒悟过来,无语道,“宁都,你能不能有点儿礼貌?整天你你你的,你直呼我名讳都比这么说话强。” 宁都表情稳定,“不敢。” “不敢?我看没有你不敢的事儿!”刘执无语望天。 直呼其名确实不妥,但宁都更不愿意称呼她“主子”,是因为他们暗卫都是有原则有制度的,既然从小认了刘奉为主,就不能再有二心,哪怕她是刘奉亲妹妹也不成,虽说死板了些,但可靠。 “刘掌柜,你不必担心,李掌柜很快就会醒了,我只是让他平复一下情绪。”宁都找了个恰当的称呼,如是说。 果然,他话音刚落,李三皱着眉哼哼了两声,慢慢睁开眼,手捂着头,喃喃道,“怎么了这是……” 显然还不甚清醒。 刘执瞥了一眼宁都,伸出手笑道,“你情绪激动,让无耻的大夫人给气晕了,好在时间不长,快起来随我吃席去罢!” 李三处于迷糊状态,懵懂地伸出手,就着她的手劲儿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宁都盯着俩人的手,看着二人神态自若的样子,心道,还挺自然,莫非经常握手?记上,回头向主子禀报一下。 刘执见李三缓和多了,再次趁机劝解道,“这事儿要智取为上,太冲动的话有理也变没理了,你好歹是小辈,去长辈那里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还能打她一顿不成?何况除了两败俱伤又有什么用!” 李三这时候也想过味儿来了,虽然心里憋了八屈的,但也认同刘执的说法,只得听从劝阻,强忍怒气,跟刘执宁都一道回席上去了。 大夫人在席上干等这几人也不回来,以为得手了,心里暗自高兴,可丫鬟却迟迟不来报信,又不免担忧——难道出了什么差池? 一时也没心情招待客人了,正胡思乱想呢,就见刘执顺着小径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不认识,一个是……李绿茶?! 大夫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儿?刘执脸上笑容淡定,衣服也换好了,好端端地回来了,花茶和丫鬟小静儿呢? 见大夫人突然这么激动,跟见鬼了似的,众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见刘执身后跟着李三,神色各异。 不等众人开口,李三先笑着说话了,“送小豆子去考试,回来的晚了。” 只字不提大夫人没有“邀请”他的事,正如刘执所说,他本来就是李家的子嗣,不必自己先把自己想成外人,想回来吃饭就回来吃饭,想回来住就回来住,怎么了?自己家! 大夫人本来就是故意激他。本来么,这宴席李三不知道就少了个搅混水的,知道了他又能怎么样?不也是不敢吭气儿么?他若敢挂到脸上,自己反倒有话将他。 没料到李三知道了,情绪还挺稳定,这小子越来越能受气了,来这一出儿,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给他脸色看,只得口中“哦哦”地应了两声,喊人过来加碗筷。 又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家茶楼的宁账房,有笔账对不上了,还没吃饭,急匆匆就来算账了。” 刘执先是笑吟吟地介绍,又故意收敛了笑容,“宁账房就是急性子,我总跟他说,这才夏天,你算账这么着急干什么?人家都是秋后才算账的。” “哈哈哈哈……”众人被刘执的笑话逗得笑起来。 大夫人因为心里有鬼,听这话就不太入耳,勉强笑道,“来者即是客,快坐下喝杯茶,我吩咐人再去上两个热菜。” “夫人别忙了,净给你添麻烦。” “哪里哪里,是刘掌柜买卖做得大,事务自然就繁忙。”大夫人说着,要起身离席亲自去布置饭菜。 其实是想借机去看看李花茶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执看出她的心思,笑问道,“夫人,四公子取茶还没回来么?” “可能拿不准哪罐子是新的了,我今早装的,那包装样子差不多。”大夫人胡乱解释了一句。 李三惊讶道,“取茶?我刚才好像听见四弟的声音了,在后门的宅子里头,那儿也没茶啊!” 李黑茶和李红茶当然都知道后门的宅子是哪儿,也挺奇怪——李花茶去那儿做啥? 丁小铃哼笑一声,想起李花茶这家境也就一般,还看不上自己,讥讽道,“怕是宅子太大,走丢了罢!” 大夫人此时已经听出不对了,丫鬟小静儿带刘执去那里换衣服,儿子李花茶守在附近等信号。 李三既然说听见屋里头有动静,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和刘掌柜宁账房汇合了,李花茶在屋里,刘执却不在,而是好模好样地在这里,丫鬟小静儿也不见了…… 大夫人越想越慌乱,心里头猛地生出一个不祥的念头。 “那应当不能,许是我听错了。”李三摇摇头,“那门锁着呢,我也没进去,再说要是四弟在那儿,大白天的锁什么门,还是从外头锁的。” 大夫人闻言脸色骤变,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李黑茶和李红茶见大夫人这样,也预感是有什么不妙的事,“娘?” 大夫人勉强稳了稳心神,摆摆手示意没事,“我去看看!” “要不要我们跟着一起去?”路缘缘也嗅到些蛛丝马迹,一脸八卦,“好心”道。 “不,不用了。”大夫人僵硬地笑了笑,“你们先吃着,不要客气。” 李三看着大夫人跌跌撞撞匆忙离去的背影,狠狠咬了一口肉包子,果然软乎乎的包子就只有任人搓圆捏扁吃掉的份儿。 不能再做包子了,他得听刘六儿的,硬气点儿,智取,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妾也做得 方才李三听刘执讲明了原委,气不过,原本是这时候想跟着去看看大夫人偷鸡不成蚀一把米的尴尬局面的,好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 但刘执却说,这事儿本来跟他们“没关系”,去了可就“有关系”了。 李三很纳闷儿,本来不就有关系不,方才人不是宁都敲晕又给落的锁么?他俩自己能从外边落锁啊?况且也没别人,大夫人一猜就是他们干的,就算坐这儿不动地儿装不知道,还能脱得了干系呀? 不过刘执做事自有她的道理,而且李三又想起他娘临终对他的反复嘱托来,虽然不知道为啥他娘一定要受气,还要他“继承”这份气,为了娘的意愿,他也姑且再忍一忍罢! 离了宴席,大夫人一路狂奔,可顾不得什么端庄形象了,不多时到了那处宅子,看见门外落下的空锁,方才只凉了半截的心,此时另一半也凉了。 她已料到发生了什么,咬牙切齿地把锁扯开,“咵啦”一声推开大门—— “哎呀!”丫鬟小静儿一边用手遮挡突如其来的光线,一边慌乱地起身掖着衣裳。 她身边是悠悠醒来懵懂的李花茶。 大夫人被眼前的一幕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个箭步冲上去揪起小静儿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一边骂道,“小贱人!”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小静儿生得瘦小,一边拼命躲一边在口中求饶,“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夫人你听我说……” 李花茶被娘亲癫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去扯她的手,“娘,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大夫人横眉立目地瞪着他,“我好好设计的计谋,本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出自己人反水,被这小贱蹄子给算计了!” 李花茶看一眼衣衫不整的小静儿,又看一眼睚眦欲裂的大夫人,还是有点儿懵,“娘,怎么回事儿?刘掌柜呢?” “你还晓得找刘掌柜?不争气的东西,人家早换完衣服回席上吃喝去了,你连半个指头都没碰到,哦,不光没碰到,是连个腰身都没看到!” 大夫人气得发抖,指着他,“倒有心情在这里调戏一个低贱的丫鬟!” 大夫人从没如此失态过,见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还说得这么难听,李花茶表情不甚好看,“娘,你在说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调戏丫鬟了?” “方才我进来这贱人才刚穿上衣裳,你让这贱人说!” 李花茶有点儿明白过来了,惊愕地看了小静儿一眼,又看看自己的衣裳,是有些凌乱。 不是刘执换衣服的时候小静儿负责引他过来,怎么刘执换完衣服都走了,他和小静儿却在这里?方才他是突然脖子一痛,也不知怎么回事晕倒了…… 迟疑了一瞬,问道,“小静儿,你说怎么回事儿?” 小静儿哭哭啼啼的,脸都肿起一大片,眼泪一蛰火辣辣的,其实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原本只是想破了大夫人这个计谋而已,谁知却晕倒了,醒来就发现和李花茶叠在一起,她虽然懵了,但怎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赶紧脱了衣裳一把搂住晕得死猪一样的李花茶,做出一副两人坦诚相见的样子,等待别人来开门。 谁知道是大夫人亲自来的,不等她开口,就被两个大耳刮子又打懵了,脑瓜子嗡嗡的,只会嚎哭,哪里还能思考? 趁她母子二人说话的功夫,好容易缓过来一些了,心里又恨上了大夫人,心道我从小与李花茶一起长大,大夫人待我也向来和蔼,还以为她将我当作女儿看待,谁知今日一见根本不是如此,她只当自己是个低贱下人罢了,若自己忍气吞声,以后也没有好果子吃,干脆豁出去了! 遂抽噎道,“……当时刘、刘掌柜在这里换衣服,我就听、听大夫人的赶、赶紧去通知四公子了,谁知、谁知四公子突然晕倒了,我、我想上前看看怎么回事,却、却也晕了……醒来、醒来就在这儿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接着编!” 小静儿被吓了一颤,说话都顺溜儿了,“大夫人,是真的……句句属实……” 李花茶见不惯母亲“严刑逼供”的样子,皱眉道,“确实如此,小静儿没有撒谎。” 听见他为小静儿辩护,大夫人不禁眼前一黑,捂了捂额头,“你!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跟你那风流爹是一个德行,净为沾了身的小蹄子讲话!我问你,就算真是如此,那衣裳也是别人给你们扒的?” 大夫人越说越气,“分明是这小蹄子自己的算计,当我不知道?” 李花茶嚅了嚅嘴唇,没说出什么。 小静儿哭着跪爬到大夫人脚下,“夫人,夫人冤枉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这样了!” 大夫人不耐烦地一脚踢开她,“离我远一点,贱人!” 又冲李花茶道,“若不是这小蹄子算计,怎会如此巧合?还双双晕倒……在骗鬼?刘掌柜那小胳膊小腿儿,能敲动你们两个?分明是这死蹄子做的局,给你下药了!你还维护她!” 先不管俩人到底是咋晕倒的,计较那个没用,眼下的关键是两人苟且了,这是小静儿希望的,怎么处理! 大夫人激动得捶胸顿足,“天嘞,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儿子!” 说着,想到大儿子二儿子都不争气,现在连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忍不住也嚎哭起来,现场乱作一团。 李花茶被她俩哭得脑仁儿都快炸了,低吼一声,“好了!哭有什么用!” 哭声戛然而止,大夫人被吼得想起外边还有客人,忙整了整仪容。 小静儿则被吼得彻底清醒——看大夫人这架势,是根本不在乎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就是怕自己缠上李花茶,将罪责都推给自己了,也罢,她既然逼她,她就破釜沉舟! 于是抹了把脸道,“四公子说得对,哭也无用,事到如今,只有收了我才是解决办法,虽然受了委屈,但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往外说,日后也不会给李家添麻烦,若夫人觉得身份不般配,我妾也做得。” 她此话一出,那母子二人皆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险些杀人 大夫人哑口无言、目眦欲裂地看着她——什么叫不会说出去?什么叫她受了委屈?什么叫妾也做得? 分明是她耍心机把好端端的计划给搞得一团乱麻,眼下还要拿这事儿威胁自己不成?假如儿子不纳了她,她还要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宣扬出去? 小静儿话既然都说出来了,反而冷静下来了,振振有词道,“我先前确实不想让夫人的计划成功,要知道那刘掌柜还是个寡妇,怎配得上四公子?况且四公子也明显不愿,我就灵机一动把空锁给落下了,想装作是刘掌柜自己推门落下的样子……至于后来为何我和四公子会在那里,却是不得而知了。” 见这死丫头是承认了,大夫人更是气得胸口痛,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来这一出,“不得而知?怕是给我儿下了药拖过来,又故技重施自己推门落空锁成事的罢?” 李花茶一听小静儿自己都这么说了,真想给方才为她说话的自己两耳刮子,震惊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小静儿镇定道,“我这样是为了四公子好,难道四公子愿意娶一个寡妇,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吃软饭的?” “我……”李花茶说不出话来。 “而我,是真心实意对待四公子的,我们自小玩作一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我对你的情意么?况且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里了……这也就是我对你有意罢了,换做是其他人,恐怕刚烈得都要闹起来自尽了,到时候就好看么?” 听着小静儿的“歪理邪说”,大夫人的表情由惊愕逐渐变得恶狠狠的——这死丫头,反水威胁自己不说,事到如今还敢颠倒黑白,留不得了! 她可是真当自己是李家的主人了,一个低等下人罢了,说什么情意,好像她就配得上李花茶似的,还兀自得意地贬低刘掌柜,真是只不知道市场行情的井底之蛙! 小静儿觉察到大夫人的神情变化,避开那可怕的眼神,声音也低了不少,“夫人,我和我娘跟着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我娘还是四公子的奶娘,不能因为她人没了,你们就欺负我一个孤女罢,老爷子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这话说的! 大夫人简直要被她气得背过气去了,若她服软,把这些话说一说,她可能还能念及旧情从轻发落。偏小静儿嘴臭,软话硬说,好似这一局已经拿捏住了他们母子,啥也不怕了似的! 连老爷子都抬出来了! 大夫人起身抬手又要抽她,小静儿看她作势过来,吓得一边躲一边大叫,“夫人,你再随便动手,我就要喊人了!” 又挑衅道,“今天你打不死我,明天我就要将你的坏心思说出去!” “死丫头,今天我就打死你为止!”大夫人状若癫狂,冲上去就揪住她衣襟左右开弓,一边喊李花茶,“你还不过来!你没听见么?这死东西是活腻了,在逼咱们打杀她,不然明日李家还如何做人!” “啊!杀人啦!”小静儿脸瞬间被噼里啪啦的一顿打成猪头,姹紫嫣红的,她被大夫人要吃人的模样吓住了,奈何体格小,蹬了几下腿发现根本抗不过她,只得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我叫你喊!”大夫人疯魔了似的,一脚踹在她心窝上,小静儿被踹得噎了气儿,叫也叫不出来了,方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早就消散殆尽,此时眼里剩的全是恐惧。 “娘。”李花茶终于上前一步,却没有帮她一起打人,而是拉住她的胳膊,“别打了,再打真出人命了。” 大夫人刚整理好的衣裳头发又乱了,她顾不得,咬牙切齿道,“出人命也比丢李家的人强!” “娘!”听她竟然说出这话,李花茶忍无可忍地拉住她,吼道,“你怎能如此想法!” 大夫人被他吼得一愣,仿佛清醒了,随即又崩溃了一般,泪水决堤而出,捂着脸跪在地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李家……算完了……茶德,我干脆也随你去了罢……呜呜……不不,你还不稀罕,早有那贱人在地下等着你作陪,我就是为这个家牺牲再多,又有什么用,谁能理解我……” 李花茶亦被母亲哭得心碎,强忍情绪劝道,“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爹在世的时候对你多好你不知道么?就算他将二……将三哥和他娘带了回来,那也是尽责罢了,并没有对他们格外偏心,而且也没再进过她屋子,你说这话,爹在地下听了都心难安!” “他活该难安!”大夫人猛地抬起头,“谁叫他在外胡乱搞,把好端端的家弄成这样……” 李花茶低声喃喃道,“那也不是爹弄的,爹在世的时候还是不错,是我们几个兄弟无能,没能守住家业……” “好了!”大夫人听他净说这种话,瞬间觉得心力交瘁,这个破大家,她也不想管了,既然她想尽办法想再振兴李家,也没人领情,反而大家伙还挺埋怨她的,她图啥呢? 李花茶看出大夫人的心思,低声道,“娘,我知道你想李家好,但咱们不能走歪路……” 无论是抢回李三的店铺,还是忽悠刘执上当,都是短视的,只能解燃眉之急,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母亲不会经商,父亲突然去世,爷爷又病倒了,这一大家子才落到她身上,她急,他知道,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你看现在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成什么了! 李花茶看着魂不守舍的大夫人,又心痛又内疚自责,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娘,咱们先回席上罢……小静儿的事儿,再做打算。” 小静儿彻底被打老实了,此时也不敢吭气儿,瑟缩地看着母子俩。 李花茶知道她设计了自己,心里对她也不待见了,冷冷道,“你自己能走吗?” 小静儿忙点点头。 “那你自己下去处理罢。”李花茶说完,警示地看了她一眼,“不要惊动了客人,以后……我自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待。” 小静儿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淡,也不敢多说,只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狼狈起身,捂着脸逃也似地往后院跑了。 李花茶替大夫人理理衣裳头发,又擦擦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娘,咱们回去。” 第一百七十章 坏茶给我 宁都靠着墙根儿等了一会儿,听见母子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方才转身离去。 心道,刘执看人还是挺准的,这王爷府的兄弟姐妹,个个儿聪慧有谋,反观那边……明明爹都是一个血脉,难道那边几个都是遗传了母亲? 此时宴席已步入尾声,李黑茶不大言语,显然不会陪客;李红茶则是油嘴滑舌惯了,加上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倒是能说,只是他说出那话十分轻浮,没人愿意听,本来以为自己风趣幽默,不想说一句倒被丁小铃怼上十句,渐渐地也意兴阑珊,东张西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母亲和弟弟望回来了。 李红茶忍不住起身埋怨道,“四弟,你怎么才回来?茶呢?” 李花茶笑着举了一下手里的盒子,“不好意思,久等了,这盒子都长得一样,新旧混在一起,只得挨个儿查验了一番。” 大夫人赶紧接话道,“是我昨儿闲了归拢弄的,忘了有新茶到货这一茬了。”她眼里还有一点红血丝,不过若不仔细盯着看是看不出来的。 刘执看看她的眼睛,笑道,“二位费心了。” 这话分明是感谢,却听得那母子二人都有些心虚,大夫人赶紧转移话题道,“刘掌柜,您家那位账房呢?” “茶楼有事走不开身,我让他回去了。” “哎呀,你看这事儿怎么闹的,刘掌柜,好歹让宁账房喝杯茶再走啊……” “无碍,家里中午有饭有菜,其他人也要吃的。”刘执笑吟吟的,心想宁都若不回去吃小桃做的饭,这死丫头不仅得担心,晚上还得给他撂脸子看,她还是做些好事罢。 好在宁都在本次宴席上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大夫人便不再深究此事,转而嘴上客套着让大家品尝一下新茶。 李花茶亲自为大家斟茶。 刘执见他懂些手法,虽做得不甚规范,但也应当是学过,便微微惊讶道,“……李四公子会茶艺?” 李花茶笑道,“刘掌柜高看我了,不过是见父亲表演过几次,往心里去了。” 刘执点点头,“李四公子是好学之人。” 若是之前,刘执这样夸赞他,李花茶肯定会很高兴,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那边还有小静儿等着,他怎么还能肖想刘掌柜呢? 便有些黯然,低低地“嗯”了一声,尽力收敛心思,将泡好的茶递给刘执,“刘掌柜,这是我家的新茶,请品鉴。” “品鉴不敢说,李家出的茶自然不会差的。”刘执笑着接过,喝了一口。 那茶里不仅有茶香,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好似某种浆果的味道,增添了几分清新。 刘执心下一动,赞道,“好茶!不知这是什么品种?” 李花茶还未回答,李黑茶那边一口下去却已皱了眉,“老四,这茶怎么不对味儿?不纯!” 见二人评价截然不同,李花茶赶紧也喝了一口,细细品了品,满脸歉意道,“抱歉,拿错了,这应该是咱家今年新收那块地出的,以前是块荒地,长了不少野浆果子,八成是没有除净又生出来,有些窜味了。” 李红茶赶紧趁机道,“四弟,这就不是哥哥故意埋怨你了,现在母亲将茶地让你管理,你看你才接手,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你这源头差,将来出品的茶叶不行,卖不出去,可别怪到我这制茶的步骤来咯!” 一番话说得李花茶面红耳赤,胸口微微起伏。 这个家出了两个不争气的哥哥,他本来想早点出来帮忙,但茶地本来是母亲在管,若给了他,那两人又恐有意见,因此一直搁置。 现在老爷子病倒了,实在忙不过来,才叫他参与茶地的事,因为是老爷子开的口,他有病在身,那兄弟俩有意见也不敢气他,暂时“忍了”。 他刚管就没管好,这才让人有话说他。 李花茶一边痛恨自家兄弟还要勾心斗角,一边痛恨自己不够仔细,给老爷子和母亲丢了脸,拂了他们的期望,一气一急,一时就说不出话来。 谁知,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刘执却笑吟吟开口了,“我喝着不错,李四公子若出这批茶,我收了。” 在场的不光李花茶,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惊呆了——这可是种坏了的茶!刘执要用?要知道天下茶楼是现在临安最火的茶楼,要是用了次茶,这口碑…… 李三忙在桌底下踩了刘执一脚——虽然是他家的茶,但坏了就是坏了,做好事没有这么做的。 路缘缘也低声阻拦道,“清清,这……” 李花茶眨巴眨巴眼睛,感激道,“多谢刘掌柜,但万不敢再给刘掌柜添麻烦……” 大夫人一见坏茶她也收,忙给李花茶使眼色,“那就太感谢刘掌柜了!花茶,人家刘掌柜这是看在你的面子收的,你给便宜些不就完了么!” 李花茶为难地看着她,“娘……” 刘掌柜早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笑道,“不用便宜,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说罢,又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叨扰了,回头李四公子什么时候有空,劳烦就将这批茶送到茶楼去。” 说完,起身告辞。 李黑茶自己的事还没说,见刘执起身,有点急了,忙跟着起身道,“货多一人一次送不完,过两日我帮老四一起送过去。” 李红茶一见二人都这么积极“抱大腿”,也连忙道,“我也去!” 这场面要多好笑有多好笑,刘执摇头笑道,“李四公子去就行了,一次送不完没关系,多去两次也可,正好我有些事情还想和李四公子再交流交流。” 听她这么说,在座的都有点傻眼——啥情况啊? 路缘缘欲言又止,丁小铃一副讥笑的模样,也不知是在讥笑谁。 李黑茶和李红茶面面相觑。 大夫人则是悔不当初,恨不得哐哐跺脚——哎哟,看这样子刘掌柜是相中咱家花茶了!不仅为了他收坏茶,还约他再见面! 早知如此,她何必搞那些幺蛾子呢?对自己儿子自信点不行么?现在可倒好,被小静儿那个贱人缠上了非要做妾,若被刘执知道了,那印象是要大打折扣的!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有人在心里,有人在脸上。这时,李三打破沉默,起身笑道,“我也一起回去了,小豆子此时该考完试了,看看昨天准备的皮鞭用不用得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甲之蜜糖 回去的路上,李三几次都想开口问刘执为何要收李家这批坏茶,就算爱做好事也没有这么做的! 刘执此举究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李花茶的“面子”上呢? 他想知道,又觉得问出来显得他吃偏醋,本来么,人家刘执爱帮谁帮谁,他算老几啊?跟李花茶比什么! 可一想到大夫人是让李花茶打着请客的幌子,实则“勾引”刘执并想给她下套变成“一家人”,心里终究难受别扭,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他已经隐隐觉得刘执并不是为了他——可也总归不能是为了李花茶罢? 那娘儿俩都这么算计她了!刘执心胸竟如此开阔,还要以德报怨不成?还是说,她真相中李花茶了? 李三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忐忑问又问不出口,正憋闷着,喜欢八卦又嘴快的路缘缘及时替他把这口闷气给出了,“清清啊,我说……你是跟菩萨签合同了还是怎么地?一年必须得完成多少件善事的任务啊?” 刘执一路上一直是微笑着,这时听了她的俏皮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这张利嘴啊,怪不得人家都说互补的人才会相互吸引,你瞧我哥话少的,活像个锯嘴儿葫芦,比宁都强也强不了多少。” 路缘缘本来是想揶揄她,结果又被她说回自己身上,闹了个大红脸儿,佯装生气道,“怎么又扯到这上去了?你别转移话题!清清,到时候你用坏茶砸了茶楼的招牌,可别怪事先我没提醒你哟!” 奇怪了,清清也不是这种贪小便宜不重质量的人啊!再说,她一直认为刘执也就是在大婚前来临安随便玩玩放松放松,又不是真的缺钱,干嘛非要进一批坏茶啊?茶叶品质差,再便宜也不能要啊! 谁知,刘执好像根本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反而笑着反问道,“缘缘,你方才喝这茶了么?” “没有!坏了的茶谁喝呀,又不是没得喝了!”见刘执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路缘缘更来气了。 “哦……都没有喝就认定这是坏茶,路小姐是不是太武断了?”刘执眼角微抬,笑说。 路缘缘不禁瞪眼叉腰道,“我武断?清清,那个憨憨的李黑茶都说茶坏了!他可是茶商哎,还能分不清茶的好赖?还能故意这么说砸自家的招牌?再说,李花茶不也承认了么!” 谁知,刘执并未表示赞同,反而摇摇头道,“这世上的一切本就没有绝对的好坏,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的道理,先生从小就教过我们。” 一听这话,路缘缘眼睛瞪得溜圆的,气得都有些结巴了,“我、我,你、你是说我小学没念好?!气死我啦,清清,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不听就拉倒,还要埋汰我不懂道理,啊——” 眼见路缘缘开始暴躁,显然真给气住了,刘执忙拉住胳膊安慰她道,“大小姐消消气,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看那一家人算计我,不顺眼。我也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呀!” 路缘缘撇撇嘴,扭头不买账,“知道我是为了你好还不及时止损,什么砒霜蜜糖的道理,谁不懂呀?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 “缘缘我问你,如果让你嫁给我堂兄,你愿不愿意?”刘执突然正色道。 “啥?你弄死我罢!”路缘缘立马给出答案,气呼呼的,明知故问么这不是——刘执那堂兄……算了,她也不想说别人坏话了,总之她还是喜欢有本事的男人! 等等——刘执是不是又转移话题啦? “你看,一提到嫁给我堂兄给你吓的……可你要知道,你虽然不喜欢他,但以我堂兄在京城这个条件……有多少姑娘争抢着挤破头都想要嫁给他呢!” 这倒不假,刘执的堂兄都是什么身份?说不上以后谁就上位掌权了,总有人喜欢事先谋划的,先把位置占了再说呗! 但她路缘缘可不稀罕,她爹娘也宠爱她,断不会拿她去“做交易”,于是扁嘴道,“谁爱嫁谁嫁,反正我可不稀罕凑那个热闹!” 这个热闹凑不好还容易掉脑袋呢!现在这样稳稳当当“平庸”地过日子也挺好的。 “你看,京城众女对我堂兄趋之若鹜,你却不屑一顾,可见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批‘坏’茶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纯正的茶叶,我却独爱它带来的清新口感,难道这偌大的临安城里,就没有和我同好之人么?” 路缘缘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儿明白过味来了,“你是说这茶其实不难喝,也有受众?” “当然。你方才没有品尝,这茶香与果香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味,少了一分茶的苦涩,多了一分果的清甜,我觉得年轻人一定会喜欢这个清爽的口感,不妨将它投放到市场中试试水,只是增加了一个选择而已,若不成,茶楼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不会影响什么的。” 路缘缘目瞪口呆地听完,不禁十分后悔刚才没有品尝这个“坏茶”,听刘执这么一描述,还真有点儿迫不及待了,想试试这口感究竟是什么样的?能让她如此称赞。 李三也算听明白了,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心底里佩服刘执灵活的头脑和敢于大胆尝试创新的冲劲儿,看问题总是有独特的方向,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她不赚钱谁赚钱!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丁小铃突然开口道,“刘掌柜,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她这话一说,不光刘执,其他人也都大为惊讶——怎么,这丁小铃出来一趟转性了?也开始钻研生意经了?竟还能提出问题了! 刘执也很欣慰,笑着颔首,温和道,“你说。” 丁小铃瞪大眼睛,无比真诚,无比认真地问道,“……请问您在京城的堂兄,找对象找不找外地人啊?” 众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正合我意 商学院的考试下午只有一科,小豆子早跟着林师傅他们回家了,此刻正在茶楼跟林怡讨论试题呢。 自从读了书后,他再不像跟着李三瞎混时的甩甩哒哒,整个人的气质都沉稳多了,一脸正气;林怡则是摆脱了先前钱老板的阴霾,又上学结识了些朋友,渐渐也恢复了少女活泛俏皮的神情。 现在二人凑在一起谈笑风生的,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和谐,不怪旁人喜欢打趣这一对“青梅竹马”了。 林怡一脸艳羡佩服地看着小豆子,“李朝宗,我出来时听那些先生在背地里议论你呢,我躲在柱子后头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一水儿都是夸的,依我看你肯定是要留院了!” 除了商学院那些人,林怡是家里唯一称呼他大名的,小豆子瞥了她一眼,“林怡你可真八卦!放学了不走,还偷听先生们说话!” 林怡一听急了,“狗咬吕洞宾!我还不是关心你,帮你打探消息么!” 小豆子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反问道,“哦,谢谢你?可是留院又能怎样?” 林怡双手托腮,一脸向往,“唉,留院可好呢,我听先生说,留院的都是适合念书的,以后有机会考科举当官哩!” 小豆子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你也想当官?” “我一个丫头当什么官!”林怡飞快答道,又掩饰不住满脸失落,“想当也当不了呀!” 小豆子见她这样,收起玩笑的神色,抿唇,“其实你书读得也蛮好。” 谁知林怡却又咧嘴笑了,“好在我根本也不想当,不然得多闹心啊!” “为什么不想?” 林怡断言道,“我爹说当官有了权力,容易变坏。” “不敢苟同。”小豆子摇摇头,“这世上有坏官就有好官,和好人坏人一个道理,要两方面去看。” “你呢?你是不是一定会去考科举?”林怡突然问道。 “我……”小豆子犹豫了一下,含糊道,“不一定,三公子这边也需要帮手。” “哈哈,你要是真出息了,把李掌柜接到京城去享福,还帮什么忙!到时候李掌柜也不用卖茶叶了!” 小豆子被她的畅想逗笑了,“说得跟我一定能成似的,就算真能成,又享什么福?我不做贪官,三公子享不到福。” “第一,你肯定能成。” 林怡突然严肃起来,“第二,李朝宗,你一定会是个好官。” 这时,阳光正好打到她的脸侧,映得她眼神更加认真和坚决,那种信任,除了三公子眼里,他没有在别处见到过,小豆子心有所动,只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言语。 “什么屁大个娃就想当官了!” “哎哟!”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中的小豆子被一个脑瓜崩儿弹回了现实,“三公子,您回来了?刘掌柜。” 小豆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打了招呼,又恢复了稚气的模样,好像他只在林怡面前能装装大人了,虽然林怡比他年纪还大点…… 李三斜他一眼,“这么快就放榜了?考全院第一了还是怎么地?在这胡吹,都想到当官儿那一步了?” “三公子,还没,三天后才放榜……” 李三作势还要弹他,刘执笑着阻拦道,“孩子大了别老动手动脚的……就得有这份儿自信才行,我看人最准,小豆子肯定错不了!” 小豆子躲在刘执身后冲李三吐了个舌头,笑眯眯道,“还是刘掌柜有眼光!” 眼见李三又要冲过来,小豆子忙扯了一把林怡的袖子,林怡心领神会,二人慌忙回身,往厨房去找绿娘看晚饭了。 丁小铃叉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小豆子的背影,“小是小了点儿,但要是以后能当官儿……” 众人:“……” 好在此时绿娘掀开门帘子探出头来,“都回来了还不赶紧过来择菜干活?杵那儿跟棍儿似的,不劳动,晚上吃你啊?!” 丁小铃美梦被打破,面带不屑地“嘁”了一声,还是扭着身子去了。 刘执留李三晚上在茶楼吃饭。 李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也有些事想跟刘执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晚上吃饭时措措辞再说罢。 谁知,刘执仿佛会读心一般,不经意道,“李黑茶找你帮忙了?” “你怎么知道?”李三惊讶得脱口而出,李黑茶是他们返程之前匆匆把他拖到一边,鬼鬼祟祟说了件事,请他帮忙。 碍于人多不便,也就是说了三言两语,还说之后要登门再细说。 刘执怎么知道是要找他帮忙?要知道李家那几位可是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有事能求到他头上呢! 当然李三也不傻,心里明镜儿的他这是冲刘执来的,根本不是冲他。 原来李黑茶是见他这边卖包装后生意好了,也动了心思。由于之前别人仿照李三店铺送礼的事儿闹得挺大,导致现在大家都只认李三的茶店,好像在别处买了就是“假货”似的,拿不出手。 李黑茶心想,他们是一家人,两家店铺都是老爷子给的,供货源一样,一家人还分什么真假你我的?李绿茶卖得,他当然也卖得了!他是也想卖,又怕到时候李三这边不承认,闹出笑话,再说他也没有那包装,还得朝李三要,因此才跟他开了这个口,想“兄弟”共赢。 但这主意是刘执出的,包装也是她和路缘缘绘制,是为了好心帮他,李三认为自己无权决定此事,更不能要求刘执帮了他不算完,还要为他“兄弟”做些什么,根本就不能开这个口。 只是当时他没来得及拒绝,李黑茶事后还要上门的,而且听他那意思,他还要打着自己是李三“大哥”的旗号亲自找刘执说这事,脸皮也是够厚的,李三觉得十分丢人,这时候又想起是一家人了? 便想提前给刘执透个话,以免哪天李黑茶抽风真找上门来,刘执再因为他的缘故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路缘缘听完气得够呛,“这一家人可真是够臭不要脸的!” 谁知刘执却笑道,“正合我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上心了 正合我意? 李三和路缘缘听了刘执的话后面面相觑——看她还挺乐呵儿的,是不是听没听清楚咋回事儿啊? 李黑茶打的如意算盘,分币不出就想沾光儿,怎么就合她意了? 刘执笑眯眯道,“等了许久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还不合意?李三,这可是你翻身的机会!” 李三有点懵懵的,“我?翻身?” “谁有资源谁就是大爷,现在是他李黑茶有求于你,你就是大爷。”刘执淡定道。 李三忙摆手,“啥大爷啊?你可别给我提辈儿了……他这哪是有求于我,分明是有求于你。” “说的是呢,要是求你还好了,求我……呵呵,求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刘执淡淡一笑,似乎已经有了计划,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却让人有点忐忑不安。李三心想,刘执可真是一肚子的主意,还好自己跟她是朋友不是“敌人”,不然得被她整成啥样儿啊? 关键人家还没费啥劲,轻飘飘的就解决了,恐怖如斯,可怕,可怕啊! “李掌柜,你怎么这个表情?白日撞鬼吓呆了?”路缘缘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李三忙抹了一把汗,笑嘻嘻道,“没、没有。我是被你姐妹的智慧震撼到了……刘六儿,你又有啥好主意啦?” “店铺虽然都是李老爷子那时候打下的家业,但现在给了谁就是谁的了,商铺地契不是在你手里?” “那倒是。当时也相当于分配家产了,因为我娘身份的缘故……大夫人总觉得我分多了,应该啥也没有才是。” 李三如实道,“但是老爷子说了,好歹是个儿子,又不是姑娘家的填补点儿嫁出去就算了,现在啥也不给,将来你让他拿什么娶媳妇儿?你给出钱么?” 大夫人一听就不吭声了,她在相公这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想让她管相公外头女人生的儿子?想得挺美!他有能耐就自己挣去罢,没能耐就打光棍儿! 大夫人虽然认为店铺给了李三他也赚不到钱,但也觉得给他也行,他自己折腾去,自己也算花钱免灾了,这就有借口直接将他打发出去了,省得天天在李家大院里晃,怪碍眼的。 只是这几年李家生意每况愈下,她才又有点后悔心疼这间店铺了,虽然不大,但苍蝇腿儿也是肉啊! “呵呵,这回咱不用她出一文钱,自己挣大钱风风光光娶媳妇儿!”刘执听了李三的话,替他打抱不平。 看着刘执一副十分仗义的模样,李三哑口无言,不知说啥好。 路缘缘拽拽她袖子,小声道,“哎哎哎,过了啊!这话儿说的……你是他妈啊?” 看到李三略显尴尬的神情,刘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这个老气横秋一手包办的长辈语气,忙清咳了一下,把这个话题略过,“只要店铺是你的就没问题。这茶铺统共两间,也没有人规定过主次,现在这不就分出来一二三了?” 李三不太明白,“这分什么主次?”他不知道分主次有什么用,而且就算真分,也是李黑茶那边是主吧?毕竟那边的茶铺大很多,但……他这边位置挺好的。 “当时是你是主,他是次!”刘执斩钉截铁道,“首先你的铺子地点好,其次是他想加盟你,不是你要加盟他。” “加盟?”李三和路缘缘被这个新词搞得一脸懵。 “没错,加盟。” 刘执一字一顿道,“以后你这边就是李家茶铺的总店,如果李黑茶想用你的方法进行销售,他就要认可做你的分店!” “这……”李三万万没想到还能这样,“可这有什么用?” 他不明白,加不加盟不还是一个说法罢了,最后出工出力的不还是他们这所谓的“总店”么? “当然有用,加盟可不是白加盟的,他要给你加盟费。” 刘执笑道,“不过既然你们好歹也是亲戚,我们可以少收他点钱,收个本儿就得了。” 李三瞠目结舌——这不就是管李黑茶要钱么?只是换了种说法罢了,李黑茶那抠搜劲儿的,能愿意么? 刘执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拍拍他肩膀,“你放心罢,他肯定愿意,不然他买包装又请人画还要多少钱呢?你可以跟他签订协议,加盟了以后不光这个包装,以后你这边再弄什么花样儿,他那边也是共享的,不亏。” 李三眨巴眨巴眼睛,“那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咱们亏了呢……” 收点钱就把点子卖了? “咱们也不亏,这是抛砖引玉,他只是一块砖罢了,以后还会有很多玉的。” 这回李三脑子转起来了,“你的意思是不只是他可以加盟,其他人也可以?” “当然了,难道所有的买卖都得是家族产业么?一个家里能有多少人?外人如果愿意加入且经营得好,我们总店又能收到钱,何乐而不为?” 李三眼睛一亮,想明白了,有些激动道,“好主意,真是一个好主意!刘六儿,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 “生意这东西,有它自己的道儿,且越做越精,你开始上手了慢慢就都能想到了。” 刘执这话明显是在宽慰李三了,李三在李家都受多少年的“熏陶”了?在生意经这方面不也还是这样“平庸”,还有他那几个兄弟也是的……没一个拿得出手,这根本就是天赋的问题! 路缘缘张张嘴想说,看李三一副大受鼓舞跃跃欲试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模样,硬是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下去了,“我说,咱也先别急着激动罢,李三掌柜?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清清的主意是好主意,李大夫人那儿能不能再出幺蛾子还两说。” 李三还没说话,刘执便笑道,“不会,这是生钱的好机会,大夫人为了挣钱振兴李家,连宝贝小儿子都祭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还能拦着进钱的道儿?” 这话说得倒是。 不过路缘缘心里又升起那种隐隐的不安感——清清是不是对李三的事太上心了?帮几次就得了,这是要负责到底啊?咋的,还能把他捧成临安首富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还是你懂 当时的路缘缘只是随便一想罢了,再没想到李三后续人生的发展会比成为“临安首富”还离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正如刘执所料,不出几日,李黑茶果然登门拜访,听了李三的要求,非常痛快地同意了,当场就签了协议——本来么,只要能挣钱就行,总店分店的能咋地啊?他是不在乎这些名头的。 李红茶知道李黑茶的所作所为之后,先是冷笑了几声——他这憨包大哥,只是看起来憨罢了,实际上心眼儿多得很,哪儿有利往哪儿钻! 随后又乐不可支——李黑茶做的事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在茶场,是想多出点茶罢了,李三和李黑茶那边卖得好,他才出货快,属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现在有李黑茶出头了,他省事了,直接坐收渔利就行,省的家里母老虎成天揪着耳朵给他压力让他去找刘执谈合作,这么一想,心里可不是陡然放松了,便悠哉悠哉地拿起钱袋,又朝花街柳巷的方向去了。 与吃喝嫖赌的二哥相反,李三现在是绝对的有正事儿,将李黑茶送走,就赶紧把收到的第一笔“加盟费”全数上缴给刘执。 刘执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接,“李三,你这是做什么?” 李三不好意思抬头看她,“刘六儿,茶铺一直以来都多亏你……我何德何能,交到你这样的挚交好友,这都是你的点子你出的力,这钱自然也应该归你。” 随后,他又有些窘迫,“你别嫌少……” 刘执一直笑眯眯听他说完,方才慢悠悠道,“你这句才说到点子上。李三,你拿我当叫花子么?这点儿钱就想打发我这么大一个茶楼的老板?你是怎么想的?” “这……我……” “李三,我早说过,我是商人,不会做亏本儿的买卖。你尽管收好这几两碎银留着做本钱,我看重的是更长远的利益。” 明知刘执这番话是为了他好,让他安心拿着钱再去生钱,李三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刘执该不会真是这么想的罢? 反正自己以后有钱了肯定是要报答她的,但那时候恐怕刘执只会更有钱,人家还对他和小豆子这么好,这个恩情是怎么地也够呛能还上了。 这么一想,心里又里外翻天地难受了——这是咋回事儿呢?正常摊上这样朋友,做梦都笑醒了,咋还不得劲呢?矫情! 李三暗自骂了自己几句,缩回了手,“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攒着。” “小豆子是不是今天放榜?”刘执突然转移了话题。 “啊!我还想跟你说呢,一大早就去看了,竟考了个第一名,这小子,脑子还算灵光。”李三咧嘴一笑,一提到自己家孩子出息的事儿,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 刘执也很高兴,“那今晚得庆祝庆祝。估计小豆子这个成绩要留院了,你怎么想?” 正常考试成绩合格就可以开始分配到下边的合作商户开始工作了,但成绩格外突出的可以留院继续学习,不过学习内容就是以科举为主了,也不用交钱,还会给一些生活补贴,是官府为了向朝廷输送人才采取的特殊举措。 这听起来是不错,但由于临安是商业之都,千百年来都是以商业为先,不少人是不认可科举之路的。富人想着孩子早点继承家业,穷人想着孩子早点出去打工,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想法。 也就是刘执帮贾真出了这些主意,慢慢的大家对“仕途”这条路才有了些新的认识,但老思想又不是一时一刻能扭转的,对此,贾真还是有些上火的,刘执倒是乐观得很,安慰他“欲速则不达”,事情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对于贾真开办商学院到底是为了“做”些“政绩”早日回京,还是真的为本地老百姓长远发展着想,坊间也是众说纷纭,一时没有定论,但贾真来这段时间,临安的商业市场确实规范多了,为了利益互相拆台的恶性事件也少了。 “以小豆子这个学习进步的速度,我认为走科举这条路不难。要是他家境不贫寒,早些送他去读书,更是了得。” 刘执见李三没说话,继续道,“不过现在也不晚。” 言下之意很明显,小豆子如果一直在茶铺打杂,可惜了。 刘执也并非替他人人生强行做主,而是惜才,况且小豆子自己亦有这方面的意愿,主要就是放不下李三这边的摊子。 李三夸张地哈哈笑道,“他留院我没什么意见,官府不是还有补贴么?够他吃饭了,总比在我这儿吃西北风强。” 又低头,“有学识长见识总是好的,别像他家掌柜似的,干啥啥不行。” 见他自嘲,刘执笑道,“别这么说,李三,你也并非一无是处,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还吃过西北风,我连西北风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李三苦着脸:“……刘六儿,你是懂安慰人的。” 其实方才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小豆子去考官走更好的路,而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觉得他会阻拦小豆子!明明小豆子出息了,他比谁都高兴呀! 为了多一个打杂的伙计,就阻拦人家前途,他是那么自私的人么? 可是怎么连刘执也这样想?! “李三,我知道你想小豆子好,又舍不得他……留院就要住在那边了,毕竟是自己家的亲孩子,一方面不舍分开,一方面孩子不在身边又担心他。” 刘执看了看李三凝重的神情,“但又不是生离死别,一直见不着了,五天就能放假回家一次,你得空了也可以去学院看他呀!” 听完了刘执的安慰,李三的表情却依然凝重,刘执无法,只得道,“短暂的分离而已,习惯就好了……晚上来茶楼聚聚,我们林怡考得也不错,我也得开始培养茶楼的管理人才哩!” 刘执说完转身回家,人都走挺远了,李三才激动地一拍脑门儿,“……嗐,还得是刘六儿懂我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母子二人 夜深,临安最大的戏楼里,看起来比女人还妖娆妩媚的男人正在卸妆。 “你是说,他们两家隔三差五儿的就要聚一聚餐?”刘夏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瞥了一眼前来报告的下属,似乎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下属没由来身上一寒,赶紧道,“主子,依属下看,两家聚餐也属正常,首先茶楼从茶店进货,有生意往来;其次两家孩子是同窗,互相交流学习心得必然少不了……” “依你看?” 下属的话并没有令他的眉眼柔和,反而骤然冰冷,“我自己看待事情,凭什么要依你看?” “是,属下多言了。”下属识趣地闭嘴。 他也跟了刘夏好几年了,虽然刘夏性格上多少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残暴之人,所以他们才敢说话。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明知道刘夏并不会将他们怎么样惩罚,看见他那个凌厉的眼神,还是有些发怵。 而且他搞不明白,刘夏监视他堂姐做什么啊? “你先下去罢。” “是。”下属边行礼边退了下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姐弟俩都不太正常,一个是好好的王府不待,锦衣玉食不享,非要出来做买卖;一个是想待待不下去,碧盘珍馐消受不了,只能出来做买卖。 这俩换一下多好哇! 他摇摇头,想着二人的身份,突然有一个念头猛地钻进脑袋——哎哟,该不会是…… 罢了罢了,这些可不是他该想的,他是皇上派给刘夏的乔装侍卫而已,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他可不能跟着掺和。 还是去前堂看看桌子收拾完了没有吧! 姜管事这么想着,不觉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的样子不是很稳重,根本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与丽娘擦身而过的瞬间,丽娘叫住了他。 姜管事与她行了个礼,不知道如何称呼,只道一句,“夫人。” 丽娘只是一介戏子,在宫里当然没有任何封号,因为生了儿子又被后宫那些人各种作践,这才被皇上暗中遣了出来,也是为了他们娘俩的安全。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皇上除了在外头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们娘俩,应该不会再让他们回京了。第一,后宫不缺美人;第二,皇上不缺儿子。 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姜管事平日里也总是喜欢瞎分析事情,并且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对。这么想着,他内心十分同情这母子二人的悲惨命运。 “他在后边呢?” 丽娘一说“他”,没有别人,指的就是刘夏了。虽然不知道为何母亲要一直这样称呼自己的孩子,就算他的出生没有带来什么好处,某种程度来说还带来了厄运,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 而且通过这么久的接触,他也知道丽娘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仇恨孩子的女人,姜管事点点头,“主子在卸妆。” 丽娘愣了一会儿,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是。”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姜管事如释重负,不行,他得跟上头提加钱的事儿了!反正他一个外雇的,不加他就不干了! 人家护卫都是付出个体力就行了,他可倒好,天天看着娘俩直间气氛这么压抑,也不知道兜着啥秘密,关于二人的身世,他只知道表面信息,但直觉上总觉得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他本来就好分析事儿,却卡在这分析不了了,严重影响了他的心理健康,不喝点儿小柴胡疏通天天都堵得慌! 这不是钱么! 那边姜管事算计着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养老钱好功成身退,这边丽娘默默倚着门框,目光幽幽地看着刘夏的背影,总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抑郁,又有一种媳妇儿马上熬成婆儿子却不中用的挫败感。 刘夏早发现她来了,却跟没看见一样,也不说话,只兀自对镜卸着妆。 半晌,还是丽娘先开口,“……你成天整成这样,能有什么出息?” 刘夏笑了笑,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怎么,养活了你半辈子的营生,你回过头来看不起了?” 丽娘皱眉,“当初但凡有别的出路,我能干这种营生!” “可别这么说,你当初是被卖的,还是被逼的?” ——都不是。 丽娘哑口无言,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她当年确实有野心,自觉长得漂亮,身段也玲珑,因此不甘于平庸的生活,知道这个行当接触得到上面的贵人,才削尖了脑袋往里扎,可不是谁将她“逼良为娼”。 “其实打打杂洗洗衣服也能养活自己。”刘夏漫不经心地摘下最后一枚花钿,“不过是手糙点儿罢了。” 这等于明说是她自己爱慕虚荣心比天高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 攀高枝的梦想破灭了,丽娘不想再继续这个恼人的话题,转而道,“你娘是没本事,你还要走娘的老路?” 刘夏笑了,“不然呢?要不我去考科举试试?” “……”丽娘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自从生了刘夏以来,娘俩儿东躲西藏的都强活,差点儿被宫里那帮人嘎了,刘夏都没念过书,考什么科举? 再说了,就算学了,去考科举不是等于自投罗网么? 丽娘想起那日在二楼看到的临安知府贾真——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真是人各有命,若较真比起来只能气死自己罢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却也无法,看了一会儿刘夏跟她一样漂亮的脸蛋,也觉得索然无味。 漂亮有什么用!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总是夹枪带棒的?我问你,你老是盯着你那堂姐做什么?” 丽娘心烦,干脆转移了话题,“她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皇上对她家忌惮着呢!宫里人都知道。” “他忌不忌惮关我何事?我只知道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两个馒头。” 这时,刘夏嘴角的嘲讽藏也藏不住了,“你应该感谢她,生了儿子不用养,是人家帮你养活的,不然我早饿死了,断活不到今日……当然了,话说回来,别人可能会感谢,你却没什么可感谢的,本来你也不在意弃子的死活。” 听他这么说,丽娘叹气道,“你看你,又翻老黄历,这是记恨我了……哪有娘不想儿好的?当时的情况,我这身份哪儿见得到你!” 刘夏不耐烦听她絮叨这些事,起身逐客,“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我要沐浴休息了。” 丽娘又叹了两口气,方转身出去了。出门被风一吹,情绪缓和了些,眼前却又浮现出贾真那俊逸的脸庞了——唉!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调制果茶 夜色深了,贾真伏案读信,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不禁拽了拽披在身上的衣裳。 郝嬷嬷正坐在一边安静地做针线,听见响动,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炉上温着的银耳羹。 贾真喝了一口,笑道,“嬷嬷,这临安的气候比咱们京城暖得多了,入夏也早,眼看着就夏天了,你怎的还燃着炉子?” 郝嬷嬷不以为然,“这些都是假象,这近边有山丘,昼夜温差大,晚间有时还冷着呢!俗话说,春捂秋冻,你日理万机,身子本就疲累,绝不可再掉以轻心染了风寒,到时可遭罪了。” 贾真笑笑,知道她是惦记自己,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看桌上的信件,若有所思——父亲说京里的一些关键职位又有所调动,没什么背景的人一下子上来了不少。 其实若皇上真的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说明君主处事开明,任人唯贤。坏就坏在他并不是认真地在考察人才,而是恨不得把所有有背景的人都拿掉,换上那些“一清二白”的“白板”。 换句话说,世家子弟,再有才能的也只是轻飘飘地配个职务,不予重用;而白板就算是白痴,只要脑子还没彻底傻掉,也能用上一堆。 作为丞相的父亲看不下去,仗义执言,却并未获得理想结果,气得直接在信中道,“……闭目塞听,一意孤行,非我民之福!”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贾真读完了信,默默将它放在烛火上燃了。不免担心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父亲会冲动行事。 郝嬷嬷不懂政治,只闻到烧纸的气味儿,抬起头来,似有所感,突然问道,“楠竹啊,咱们何时能回京啊?我怪想夫人的……听人说,你又建商学院,又整顿市场,又修路……年纪轻轻,将临安的政绩做得漂亮,回去接任要职指日可待。” 贾真盯着那火苗一会儿蹿高,一会儿矮头,最终恢复平静,“嬷嬷,你这话本末倒置了,我并不是为了漂亮而去‘做’政绩,而是只要一心为民做事谋福利,你口中所谓的‘政绩’自然就会‘漂亮’。” 郝嬷嬷并不想深思这两者之间为何不能颠倒,只挑自己认为重要的说,“等你回去了,不仅升官,再和郡主将婚一成,双喜临门!” 郝嬷嬷越说越开心,兴冲冲的,“这郡主我看着好,一点儿也没有高门大户养出娇小姐的那些架子和脾气,又聪明又稳重,可知进退,还能辅佐你,老爷是会挑人的!” 看着郝嬷嬷幻想得眉开眼笑的模样,贾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他并不想打击郝嬷嬷,但人涉世越深便越会发现——这世上能两全的事,实在是少之又少。 就像小豆子若是去上学,就必须放弃经营店铺。可能两样事情他都喜欢做,但他能同时去做么? 势必要做一个选择。 众人拿他当孩子,席间不停地开玩笑逗他,又是“李大人前途无量”、又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今天的小豆子抿唇,显得十分内敛,看着倒是个稳重少年了。 大家先是吃喝玩闹了一阵子,刘执才开始宣布正事,“小豆子学习能力强,领悟力高,不能埋没,贾大人数次和我提起,怕错失了这个人才。” 她看了一眼小豆子,“……若孩子不愿意学习,我也不会多管闲事,私下跟小豆子沟通过后,孩子明确表示喜欢读书,以后如果有机会,也愿意从政。” 她又转向李三,“李掌柜看到孩子有更好的发展,也很欣慰,因此从明天开始,小豆子就要去商学院住宿学习了,所以今日既是庆祝宴,也是送行宴。” “此外,我们家的林怡亦表现出色,以高分成绩从一众学生中脱颖而出,明日起也要开始培养她接手茶楼大厅的管理工作,两人都即将踏上新的征程,为了我们这两个出色的孩子,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刘执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两件都是好事,众人皆是心情愉悦舒畅,都跟着举杯干了,林怡最先发现杯中的不是一般的茶,反而甜滋滋的很润喉,不像普通茶叶那般涩口,惊喜道,“刘掌柜,这是什么呀?” ——杯中正是刘执新发现的“果茶”。 刘执见她喜欢喝,看着李三笑道,“我就说这茶有市场罢!” 李三一脸折服道,“刘掌柜有远见!” 刘执看着林怡笑问,“你说这茶怎么样?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这问话一出,既是显得刘执重视林怡的看法和意见,又是对她能力的考察。 林怡又喝了一口,仔细品了,方道,“刘掌柜,你选这茶很好喝,回甘也别有一番滋味,一定有受众,挑不出毛病的。” 林师傅闻言皱了眉——这孩子!人家刘掌柜用得着你奉承啊?你这不是啥观点也没说出来么!竟说那表面的话,一点不实诚,你这些日子都学啥了?真是的! 正焦心自己闺女不争气,担不起人家刘掌柜重用呢,只听林怡又道,“但我认为这受众面说不定还可以扩大,只要在味道的调和上做一些文章。” “怎么说?”刘执饶有兴致。 “这个味道我很喜欢,但比我再小一些的孩子,说不定更喜欢水果的甜味,而比我更大一些的人,可能更喜欢果味淡一点儿的茶。” 林怡见众人都一脸认真地盯着她等下文,不禁十分自豪,将想法娓娓道来,“喜欢甜的小孩我们可以给加一些果汁,不同的水果还可以调成各种味道。喜欢淡的我们就加一些茶去冲淡甜味,总能调到客人满意为止。” “还可以这样啊?”梁师傅很惊讶,“林怡真聪明!” 林师傅想笑但憋住了,装作看不上的样子,“哪里,也就是小孩伢子的馊主意罢了,还得刘掌柜指点指点。” “老林你可不要谦虚了。”绿娘笑道,“看来刘掌柜没选错人,林怡的想法和她如出一辙,掌柜的早就吩咐我明日一早去挑选水果试茶了!” 林怡惊喜地看向刘执,“真的吗?刘掌柜,我想调茶!” 刘执含笑点头,“你说了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果茶试水 林怡一听刘执竟让她说了算,激动的脸都涨红了,一时间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她从小没娘,后来大了因为美貌,爷俩儿又被富商欺负,净东躲西藏地给人打工了,哪里说了算过! 现在刘执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让她全权接管果茶上市的事,这么大的一次尝试,刘掌柜就轻飘飘地交给她了,被人如此重用和信任,能不激动么! 一直到第二天和绿娘去采购水果,林怡都有一种终于扬眉吐气了的感觉,人也愈加自信起来,走路再不唯唯诺诺,头都抬起来了。 绿娘看这丫头一脸正经八百要干事业的模样,笑着逗她,“哟,不得了了,这学没白上,以后得称呼你为林主事了!” 林怡一听,雪白的脸又红了,“绿娘姐姐可别乱叫!我哪里担得起什么主事,都是刘掌柜抬爱,特地培养我罢了……” “怎么不是掌事?刘掌柜亲口说的,以后让你管理大堂,你形象好,脑子灵,心又细,能及时发现反馈问题……” 绿娘见林怡都被自己夸成蒸熟的螃蟹了,再说下去可不得了,忙拣了她的一个缺点道,“美中不足,你不爱与外人沟通,不像我一天咋咋呼呼的,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到时候跟客人沟通你可要多锻炼锻炼,不能老抹不开面儿,我看刘掌柜把你放在大堂,也是这个用意。” “我知道了。”林怡对绿娘这番话也表示认同,她自己身上的问题,她比谁都清楚。 既然刘执对她委以重任,她势必要好好干,况且她也不是跟谁都抹不开面儿,在学院跟老师同学们也是谈笑风生的,在茶楼和大家说话时也能大大方方,只是对陌生人有些许慢热罢了,她认为这是能锻炼出来的东西,因此并不觉得是负担,反而对挑战充满了信心! 这边刘执的茶楼已经开始着手研制新品“果茶”,那边李黑茶的“加盟店”才开始卖包装。 李三无限感慨刘执的脑子转得快,“这不是又超前了么?” 刘执笑道,“做买卖必须得超前,不超前,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捡,能赚几个钱?” “这样别人永远都要模仿你了。” “谁愿意模仿就去模仿,如果能比我做得好,也是他们的本事。” 刘执依旧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不介意百花齐放。” 说完,不见李三答话,刘执转头看他,发现李三正盯着自己看,见她转头,李三马上移开视线,去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了。 他目光在别处,口中却道,“刘六儿,你真好。” 刘执不明所以,微微挑眉,开玩笑道,“怎么,李三掌柜这是才发现我好?看来我的优点不明显啊!” “不,很明显。”李三很快道,“明显到瞎子都能看到。” “噗——”刘执忍不住笑道,“瞎子怎么看?” “用心看。你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人。”李三意味深长,一本正经道。 见他一副吃错药的模样,刘执还有点不自在,摇头低声道,“李三……这世上哪有完人。” “在有一种人的眼里就有。”李三声音比她更低。 什么人?刘执心里突然很明显地跳了一下,几乎将那句话脱口而出,“你这分明是情……” “……轻车熟路地恭维罢了!” “刘六儿,我以前确实嘴碎滑舌,但我从不随便夸别人,心里也不服别人。现在我知道了,自己混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不服的。” 刘执见他神色黯然,没有安慰他,反而指着街道道,“李三,你看楼下来了两个小孩。” 李三看是两个大人领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眼看着往茶楼来了。 这正是试果茶的好时机,二人忙前后下楼,看看林怡若给客人推荐,会获得什么反馈。 这几位客人一落座,伙计和林怡就一同过去了,不等林怡开口询问,那客人自己先道,“烦死了,出来议事还得带着这两个拖油瓶捣乱!” 另一人安慰道,“没办法呀,嫂夫人不是娘家有急事突然回去了,孩子自己在家又不放心……大哥,好在孩子们都乖巧,不碍事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话,其中一个男孩立马皱巴着脸,哭唧唧地拽起他爹的袖子来,“爹,娘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娘,我要娘!” 他一耍赖,另一个女孩也跟着小嘴一扁,眼中浮起泪花,只不敢太出声惹人讨厌,故而自己抽噎着,看着可怜巴巴的。 当爹的无限厌烦,正要张嘴呵斥两句,林怡笑着说道,“两位客人,我看孩子们这是饿了,咱们茶楼有甜甜的糕点,还有水果茶,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这小孩子一吃喝上呀,哪还有时间再想别的!” 那客人一听,忙不迭道,“赶快给我来两份!” “好嘞!”林怡保持微笑应了,一边拉孩子们的手带他们去选糕点。 两个小孩一听说有好吃的,果然稍微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看着林怡如此自如,刘执还挺惊讶的,绿娘在一旁早观察到了,笑着说,“这孩子可认真,知道今天要来大堂干活,昨晚拿我当客人一顿练,刚开始时紧张得脸上肉都抽抽,掌柜的你看现在,这不是好多了!” 刘执赞许地点头,“林怡确实不错。” 绿娘两条细细的眉毛一飞,开玩笑挑理道,“哎哟,这哪有夸人就夸一个的,昨天我扮演了一晚上的刁客,可也累得够呛呢!” 刘执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臂,“我最知道你,你还用我夸么!” 这短短的一句话令绿娘心里十分熨帖,也无限感慨。 这时,李三突然道,“那小孩子手里拿的什么?怪好看的。” 绿娘瞧了一眼,“好像是牛奶罐子,我看街头有一家牛奶是带罐子的,因此也比其他牛奶贵,但很多小孩子并不喜欢喝牛奶,就是喜欢这个罐子的样式罢了。” “这也是一种包装。”刘执笑道。 几人正说着,只听那边林怡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奶茶诞生 林怡的声音不大,因为怕惊扰了其他的客人刻意压住了,只是因为刘执几人一直关注着她,这才第一时间发现了意外。 说是意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外乎是小孩子调皮,上蹿下跳的吵着要这个要那个的,结果不小心把牛奶罐子弄洒了,那牛奶有小半下洒落到果茶中去了,这茶还有得喝嘛? 林怡抿唇,有些懊恼自己没看住这熊孩子。虽说只是重做一杯的事,她也宁愿自掏腰包,但刚上任就给店里造成了损耗,说不闹心是假的。 那男孩见自己闯了祸,面上也没什么惧色,反而指着林怡道,“你陪我牛奶!” “这熊孩子!” 林怡还没说什么,李三气得骂了一句,径直就朝那小屁孩走过去,刘执忙跟了过去。 李三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顽皮小孩道,“方才你把牛奶弄洒的,我们都看见了!有我们这两个证人在场,你爹不仅得多付一杯果茶的钱,而且洒到桌上的把这块桌布弄脏了,你爹还得赔钱!” 那小孩听得一愣一愣的,李三又放慢语气道,“不然就报官把你爹抓走,你闯了这么大祸,看你爹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儿!” 小男孩也不认识他俩,不知道他们是茶楼的人,只当他们也是客人,显然被李三的话唬住了,吓得面色由红转白——他也知道他一直作货他爹不耐烦,只是还没到那个极限罢了,眼下自己闯祸,恐怕真会挨打,吓得也老实下来,没了刚才让林怡赔牛奶的嚣张劲儿,缩着头不敢吱声了。 这时,小女孩懂事地接过林怡手中的果茶,小声央求道,“姐姐别告诉我爹,我喝这杯吧,我哥的屁股昨天已经被爹打成四瓣儿,不能再变成八瓣儿了……” 林怡强忍住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道,“没事,姐姐再给你重做一杯,不告诉你爹。” 那小女孩眼睛一亮,“不要钱么?” “不要。” 林怡笑着摇头,一边手脚麻利地重新给她调制了一杯果茶,“这回可拿稳咯,红糖糕一会儿给你们送到桌上去。” “谢谢姐姐!”小女孩欢快地应了一声,拉着小男孩往桌边走。 小男孩先是扭捏了一下,随后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果茶,壮胆似的,扁着嘴跟过去了。 林怡给他们拣糕点的功夫,刘执笑道,“李三,没看出来,你唬小孩还真有一手!” 李三无奈摊手,“我听着不像夸我。” “怎么不是夸你呢!能应付小孩,也是你的长处,你看连他爹都应付不来,烦得不行!” “这小孩可真欠揍,其实还是怕他爹,多半是娘惯的……要是我家孩子,非给他教训听话了不可。” “厉害厉害!”刘执拍手,“以后有对付不了的小孩就交给你!” 二人正说笑,林怡送糕点回来了,一边整理放果茶的桌面,一边内疚道,“刘掌柜,这杯我来赔……” “你赔什么?也不是你犯的错,况且只是洒了些牛奶而已,又不是砒霜,不是还能喝么!” 刘执说着,顺手拿起那杯“废了”的果茶,一口气喝了大半,“正好渴了。” “哎——”林怡吓了一跳,来不及制止,主要是抢也来不及,不抢又不应当,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干啥好了。 李三也觉惊奇,“刘六儿,才发现你这么节约呢?” “勤俭节约是中华的传统美德。”刘执笑道,不知怎么想的,举起那杯子又喝了一口。 林怡彻底傻眼了,无措道,“掌柜,你是真渴了……我给你再做一杯,快别喝这个了,你想喝什么?” 谁知,刘执没有回答,竟然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李三:“……刘六儿,你身上的美德很明显。” 刘执没理会他的打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空杯。 “怎么了?”李三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故意逗她,“再来一杯?” “嗯,再来一杯。”刘执点头。 这下两人都有些傻眼。 李三夸张道,“东西真不能乱喝,是不是奶和茶相冲,你家掌柜喝完中邪了?” 林怡更不知所措,“这、这,都怪我……” 刘执却吩咐道,“林怡,你去后厨把早上剩的牛奶拿过来。” “啊……是!” 林怡虽然不明白她家掌柜什么意思,得了指令,还是立马跑去厨房了,不多时就取出一小罐牛奶来。 这牛奶是绿娘找附近的奶牛户送的,新鲜得很,奶味也很浓。 刘执拿了牛奶,就开始在操作桌上叮叮当当哗啦哗啦地调上了,一会儿泡茶,一会儿放糖,一会儿倒牛奶,一会儿放果块果泥的,调完了就尝,尝完了皱眉再调。 李三看得咋舌,“……干啥,配毒药呐?” 绿娘走过来看了一会儿,笑道,“我说怎么长在这儿不走了,这是又琢磨出新道道儿了。” 林怡也看出刘执是想将牛奶也加进来,调制出一种新的产品,这果茶才刚投入市场,掌柜的因为一次意外,又有新想法啦?这脑子,可真是天生的商人啊! 只是……奶和茶,一个膻,一个涩的,放一起搅和那得是什么味儿啊! 林怡摇摇头,不敢想象。 很快,刘执就调好了三杯“茶”,一一摆开,冲三人努嘴,“快尝尝。” 李三立马随便端起一杯就干了,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一会儿我若口吐白沫能给我送医就行……” 绿娘冲他“切”了一声,神态自若地端起一杯喝了,“我们掌柜的可从来不办拉胯的事儿!” 林怡抿唇,也端起一杯,先是闻了闻,随后尝了一口,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掌柜的,这……” “这是草莓味的‘奶茶’。”刘执得意道,“怎么样?” “好喝。”林怡如实点头,“甜甜的,就像牛奶一样是很丝滑的口感,既不涩口,还有茶香。” 李三一边嚼一边惊奇道,“我喝这个里边怎么还有大颗的水果粒呢?口感挺神奇……” “反正好喝就完了呗,什么神奇。”绿娘瞪他一眼,笑道,“我们掌柜的聪明,这又出新品了嘛!” 刘执道,“今天想法匆忙,还得多多调制试试口味……另外再找大夫咨询一下各个食物之间是否有相冲,方可投入市场。” “这玩意儿应当没有。” 绿娘道,“昨儿早上我喝完了牛奶不多时就吃了个苹果,下午还喝茶了,也没怎么地。” “稳妥起见。”刘执笑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绿娘不愧是个麻利人,立时应了转身就去了。 有客人喊加茶,林怡跑去看情况。又剩李三和刘执了。 李三将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刘六儿,我咋感觉咱俩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如此渊源 “什么差距?” “就是……方方面面的差距呗。” “你认为交朋友还要各方面都相当才行?” “那倒也不是……” 刘执屡次提到“朋友”,李三听她这么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可不是么,人家分明拿你当朋友,不计较你啥也不是,你却老是想七想八! 李三暗骂自己臭不要脸,属癞蛤蟆的,长得丑想得美,明明已经歇了的心思咋又起来了……唉,或许是从来就没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压下去过罢! 好在留给李三失落的时间并不多,由于茶楼里拓展了两项新业务,果茶首日就卖得不错,奶茶也逐步投放市场,刘执便又跟他多定了些茶叶。 李三要回李家茶场去拿货,还要继续弄他的包装,按照刘执的提示,时不时还要去“分店”李黑茶那里巡视一番,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充实得不得了,于是暂时将“儿女情长”的烦恼放在脑后了。 忙碌且平静的日子总是容易让人忽略一些事情,比如天气,好像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夏天也终于来了。 在这个容易发生好事的季节里,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天下茶楼的生意愈来愈火爆,带死不活的李家茶业亦有了复苏的迹象。 原本果茶和奶茶是茶楼的“业务”,发现反馈好之后,刘执就将这个赚钱的门道儿转给了李三,让他在茶铺同时经营果茶和奶茶。 起初李三连连摆手,“这哪行,这是茶楼的生意,我要再干这不是跟茶楼抢顾客么!何况本来也是你的主意!” 刘执却道,“茶楼来的客人基本都是谈事或放松的,不差银钱,并不是果茶和奶茶这类低龄客人的聚集地,我攥着这个生意是白白浪费了。” 她说得没错,这么大的一座茶楼,消费对象是有钱的群体,半大孩子们哪里敢进来就点一杯奶茶坐那儿喝呀! “况且楼里除了配茶还要做糕点,现在又加上了饭菜,根本忙不过来,这点奶茶生意对我这偌大的茶楼来说算不了什么,对你这个临街的小茶铺来说却大有裨益,一走一过的就买了提走了,不是很方便么?” 刘执说得都有道理,可李三还是觉得她是有意在拉拔他这个“不争气”的“朋友”——刘执又不是没有钱雇不起人来做这一摊,她就是再在附近盘一个小店铺都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却把这么好的项目让给了他! 李三最终接受了刘执的好意,只是低声道,“……不然我也像大哥一样,加盟做你这个项目的‘分店’,按时交加盟费。”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三,你跟我还用说这个?” 她这话令李三心里无比熨帖却又有一丝惆怅,不,是好多丝惆怅,看着很细很细,可是慢慢地钻到头脑四肢,钻到五脏六腑,像织网似的,将他整个人都缠住了。 “李三,我不可能一直在临安的,以后尘埃落定了,整个茶楼说不定都要托付给你。” “啊!”李三猛地抬头看她,大梦初醒一般。 是啊,一切都在向好,贾真的政绩也是如此,待他调回京中,刘执恐怕也要跟着他回去成亲了。到那时,人去楼空,一切真的就会像一场梦一样,在梦醒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三。” 刘执亦认真地看着他,“你变得越来越好了,茶铺的生意越来越有起色,我的初心了了大半,也放心了。” 什么初心?李三不想去问,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又硬扯出一个玩笑,“啥意思啊,刘六儿,交待后事呐?” 刘执哈哈笑道,“大可不必这么诅咒你的大客户。我只是觉得世事变化太快,尽可能把每一步都安排好,以免到时发生变故手忙脚乱。” 听不太懂,但语气听起来不太像喜事。 李三不知道刘执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听小豆子说刘执的大哥去了商学院几次,和贾真关门商量着什么,二人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不知和这有无关系。 “刘六儿,你自己都说了世事难料,怎么还能安排得了呢?” “就算都是天安排的,也不能坐以待毙呀!还得做点儿什么不是。何况,我又不信命。” 刘执又笑了。相对于一开始认识时那总是淡淡的神情、平静的脸,现在的她,笑容明显多了不少,有少女的活泼神态了。 “跟刘掌柜这种有文化的人交谈就是不一样,总能学到人生真谛,明明说生意的事儿呢,都能谈到天命了。” “好,那就说回生意。李三,奶茶就算你加盟我的,但我信得过你,咱们也不用签协议,你继续将它发扬,有朝一日你真做起来了,凭心给我加盟费就成。” “好。” 李三知道刘执的为人,也知道无法拒绝,便很快应了,只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刘六儿,你究竟为何这样帮我?”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刘执一直不遗余力地帮他振兴茶铺,要说是朋友仗义的确也说得通,可李三觉得刚认识时自己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儿,刘执就不可能和他做朋友。 他总觉得有原因,又不知到底是什么,心里痒痒的想问,但刘执从来不提,他就又怕问出的结果不好。 “我没跟你说过么?”刘执惊讶地看着他。 “啊?”见她这副神情,李三有点儿懵,“没有啊……” 心里忐忑——果真有隐情! “啊!” 刘执猛地一拍脑门儿,“你看我,竟将此事忘了,你也没问过我,我还以为我跟你说过了……” “你一来临安就风风火火做生意,可能忙忘了……还真有特殊原因?”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原因。只是以前在京城与令尊见过面,有些交情,对李家的茶和令尊的茶艺很是喜欢……” 刘执顿了顿,“令尊发病之际我恰好在旁边,他说他有一个儿子放心不下,于是我便承诺他如果有机会会替他做些什么。” “很快这机会不就来了,不久我来临安做买卖,突然想起此事,就顺便进你的茶叶了。” 原来如此!李茶德确实经常去京城看货卖货,想不到竟还和刘执有如此渊源! 竟是父亲……李三想起小时候李茶德对他种种的好,爹明明有四个儿子,临死却只提到他,说放心不下他……李三鼻子有点儿泛酸。 第一百八十章 万两盘铺 “你爹说啊,虽然大家都说你不着调,但他却觉得你这孩子心善着哩,人也聪明得很,只是他没能给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给孩子耽误了……咦?” 刘执惊讶地在李三眼前挥了挥手,“你哭啦?” 其实她说这些话时也有点儿心虚,但早晚都得把她来临安无私帮忙的“真相”告诉李三吧! “没有,眼睛瞪酸了。”李三一边回忆感伤,一边心里也在想,刘执能看到父亲的茶艺表演,在京里也是富贵人家,本来么,二婚还能嫁给知府的人,能是普通人? “谁叫你净盯着这牛奶桶看了……” 刘执没有戳穿他,转而笑道,“这生意我是转给你了,你可别偷工减料心疼钱做砸了,牛奶是一定要用王大娘家的纯牛奶,贵是贵点,品质上乘。” “我知道了,放心罢,我可不是钱老板那种为富不仁的奸商。” “哎哎——还没富呢……” 面对刘执的好心提醒,李三无语望天,下决心:“我会尽快勤劳致富的!” 决心不是空下的,自从茶铺生意有了起色,李三信心倍增,现在又有了明确的目标方向,他更是起早贪黑——早起配料,晚睡包装,人都更清瘦了。 小豆子每周回来一次帮忙看看店的工夫李三得了空闲还要去“巡店”——这不是生意好起来了,除了大哥那里,还真有个来临安寻做买卖机会的人看中了他的生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生意确实不错,便爽快地加盟了。 用这“首位食螃蟹者”的话说,“对我这种懒得动脑子的人来说做小买卖就图个省心,原料技术啥的都是上家提供,就租个铺子出个人工,还能借着他的名号,直接就有客源,值!” 要说这人哪,穷在市井无人理,富在深山有远亲。老话自有他的道理,随着李三茶铺生意的好转,又带动了家里茶场和他大哥李黑茶的生意,大夫人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至少李三再回李家,也不对他甩脸子了。 毕竟现在李三是李家的主要出货源,光是茶楼每月进货都能养一家人了,何况还有其他收入。 日子好起来之余,大夫人也不免暗中感叹自己三个儿子都不争气!好在李三好歹也是茶德的骨血,自己之前对他那样,也没跟自己对着干,现在还挺替家里着想,挺听话的,每次回来进货看老爷子都不空手,自己也就别翻陈年旧账了,毕竟他娘那个狐狸精都没了,也不是他的错。 要说人的日子一好,心也跟着宽了,敢情这时候才发觉孩子无辜,不是李三的错了? 不过大夫人也常想,人这际遇就是神奇,谁也想不到什么时候,在哪儿会遇到贵人。 要是当初刘执刚到临安遇到的是李花茶……想想李花茶现在跟他爹一样纳了个妾大夫人就心口发堵,可这事儿归根到底与她也脱不开干系,只得硬咽下这口气。 好在小静儿也根本没什么“野心”,做个李花茶的妾一天都美滋滋的,干活更起劲了,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可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大儿子家的生意活起来了,二儿子的茶场自然也跟着忙起来,没那么多工夫出去闲逛鬼混,夫妻二人的关系倒好了起来,前几日二儿媳竟查出身孕了! 喜得她逢人便拉家常,“是的婶子,我怀了”、“是的看样子是男孩儿……”、“可不是么,都说先前不怀,如今可证实了那不是我的问题,那冤家都不着家,我和鬼怀去?” 二儿媳从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到扬眉吐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天天干活都哼哼着小曲儿。 老大家的都上学堂了,老二家的还没动静,大夫人心里也急,眼下终于有了,也不计较儿媳跟人说那些有的没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 老爷子终于过上顺心的日子,又要抱孙子,病都好了一大半。 李三觉得忙是忙了点,累是累了点,可是家和了,人顺了,再苦再累也愿意,不过却有人不愿意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儿,茶铺刚开门儿营业,就有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此人浓眉大眼,长得是挺和善的一个大叔,张嘴就说那恨人的话:“李掌柜,我是来收你家店铺的,你收拾收拾罢,我明天来取。” 李三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呢!怎么的,青天白日的,有没有王法啦?这店铺是他家买的地皮,你谁啊就收我家店铺?! 那大叔见他一脸错愕,立即知道他是会错意了,忙连连摆手,“李掌柜不要误会,咱可不是那恶霸,我的意思是说……我家主子看中了这地段,想买您家这铺子!” 这还算句人话! 李三“哦”了一声,示意明白了,“只是……” 只是这人主子的脑子没病罢?李家茶业现在生意好着呢,又不是干不下去要倒闭了,正赚着钱的旺铺,又有些名声和稳定客源,你想盘就盘啊?谁给他的自信啊! 那大叔似乎也料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开门见山道,“李掌柜,实话给你说,我们主子基本上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你想要多少,说个数就是了!” 嚯,好大的口气! 还啥都缺,就不缺钱,底下人这么编排他主子啊?李三微微皱眉,心里觉着这所谓的主子和这出来办事儿的大叔都不太正常。 大叔觉得李三犹豫的时间有点久,大手一挥,“一万两黄金够不够?!” 一万两?!出来泼洗脸水的小豆子一听吓得差点儿连盆带自己都给泼出去,急忙小声问,“三公子,啥一万两啊?你卖过期茶叶给人喝死了?人家属来讹你了?” “一边儿去!能不能想点儿好事了!”李三哭笑不得。 谁知那大叔耳朵还灵,连忙道,“我可不干那事儿!我是想盘你家店铺哩!” 小豆子这回明白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可不是,这店铺是我家三公子家里祖传的,是无价的。别说万两了,就是千万两,也不能盘!” “呃,千万两那好像是有点儿困难……”大叔挠挠头,讷讷道。 李三摇摇头,笑着提醒这“怪人”道,“大叔,就算你盘了我这铺子,多少年也赚不回万两啊!” “那不重要,我估摸着我家主子就是看中你这个地点了,这块儿风景好。” 李三:“……” 商业街有啥风景啊?左边是包子铺,右边是豆腐脑,对面是茶楼……莫非他家主子是有强迫症,觉着茶叶铺夹在中间太违和了,想盘下来卖油条?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加盟茶铺 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盘,这可怪不着他了,他姜管事话也递到位了,万两黄金都打动不了李三,还能有什么办法! 姜管事一脸无奈地禀报完任务情况,感慨,“哎,还有商人不见钱眼开的!” 刘夏抬起凤眸幽幽地看着他,话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黄、金、万、两?” “咦?不是主子你说的,想尽一切办法盘下茶铺么?” 姜管事犹疑地看着刘夏不大好看的脸色,估摸着是刘夏应该是没有那么多钱,忙道,“主子你不要担心,他不是也没同意么!价说得高点儿,咱现在心里也有数了,要是黄金万两都打动不了,说明李三不那么看重钱,还要从其他方面下手。” 与此同时,李家茶铺里,李三和小豆子也在讨论这个奇怪的大叔。 “万两黄金,真是张口就来啊!” 李三无语道,“顺嘴瞎胡说,你要说给个三千两白银靠点儿谱,我还兴许考虑考虑,直接万两黄金,这不是精神病么!谁跟他谈呐!” “可不是咋的。” 小豆子也十分疑惑,“可是那大叔看着不像脑子有问题啊!” 又有些担忧地补充道,“三公子可别这么说,多少钱咱也不能盘给他!” “那是。我就是说这个事儿么。”李三百思不得其解,大叔这口中的“主子”究竟是看上他李家茶铺啥了。 “啊呀!”小豆子突然一拍大腿,吓了李三一大跳。 “什么事儿毛毛躁躁的!” “三公子,该不会是他家主子看上你了罢?” 小豆子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最近茶铺生意好,三公子也出名了,大家都说李家茶铺茶好掌柜还俊,一双巧手做的礼盒大家都喜欢,奶茶那水果也都弄得可新鲜干净了。” “肯定是有富婆相中三公子了!”小豆子下了结论。 李三白眼翻了不知几个,戳他脑袋,“我送你去上学,你在学院就学了这些东西?” 小豆子“哎哟”一声,一脸委屈,“那是三公子现在太招风了,人家还给你起个雅号叫茶公子呢,我听隔壁婶子说有好几个人想上门给三公子说媒了!” 提起这个,李三面色严肃起来,“以前咱们过苦日子的时候可没人要给你家三公子说媒。” “人不就是这样么。” 小豆子跟着感慨了一声,“也能理解,没钱怎么养家呀!” 见李三不作声,他又道,“三公子,其实你也该成家了。” 小豆子今天特别多嘴,倒不是他想干涉李三的人生大事,只是他想得有点儿远了——早晚他要去考科举,而且他有信心一定能考上,到时候不一定在哪任职呢,剩三公子一个人在临安,多孤独寂寞啊! 要是三公子成亲了,有了妻子孩子,他也能放心地离开去奔自己的前程了。 李三却道,“没有该不该,只有到没到。” “什么到没到?”小豆子不太理解。 “缘分。” 李三道,“什么事都需要缘分。缘分到了就是该成亲的时候,缘分没到不能硬成亲。” 小豆子挠挠头,“什么叫硬成亲……” “就是到了成亲的年纪,差不多找一个就成亲了,也许互相不喜欢,也许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三公子……假如两个人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了,这也是一种天意,一种缘分罢……” 李三:“……” “好了好了,三公子,我只是随口一说,咱们别讨论这个绕来绕去无解的命题了。” 小豆子见李三一副以理服人要揍服他的模样,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贾大人和刘掌柜应当是有缘分的。” 他这个话题转移得显然不好,李三脸色更难看了,“哦?怎么看出来的?” “我听学院的人说,好像原本贾大人不是要娶刘掌柜的,后来阴差阳错,给配到一起了,没想到两人各方面还都很般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般配么?”李三反问。 “不般配么?” 小豆子以为李三这么问是别个儿意思,摆出一副跟他辩论的架势,“三公子是不是觉得刘掌柜的身份配不上贾大人?我听人说刘掌柜家里其实是当官的呢!只是她为人比较低调,从来不说。” “再说,就算刘掌柜不是官宦人家,我也觉得她的样貌,才学,智慧都配得起贾大人!” “你在商学院听的小道消息不少啊?” “可不是么,我还知道他们暂时成不了婚,贾大人也有些急呢!” “哦?怎么说?” “据说是得等贾大人调回京去才能成亲呢!可京中职位竞争激烈,贾大人虽然能力强,但年轻资历浅,出来历练时间也短,回京有些阻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回去,唉!” “你还跟着愁上了!着急喝喜酒?”李三瞥一眼沮丧的小豆子。 “不是啦!我是觉得……贾大人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又能干又有方法,我既希望他留在这里发展我的家乡临安,又希望他尽快回京任要职造福更多的百姓……” “那你还不如……” “啪!” 二人正聊得欢呢,李三正准备揶揄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啪”地在柜台上拍了一张纸,打断了对话。 李三循声扭头一望——此人凤眸星目,鼻梁高挺,气质清冷闲散,身着草绿色衣衫,端端是一个纨绔富家公子哥。 只是生得有些女相。 不光李三,小豆子也被眼前这人的样貌惊呆了——临安城不是没有好看的人,但都是商人气质居多。不说远的,三公子长得也挺好看挺出众的还有气质,但和此人完全不是一种风格,眼前这人看着有些魅惑之气,又与冷淡交织,矛盾得更抓人眼球,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人见两人都光盯着他的脸发呆不说话,便微微皱眉,侧开一点脸,修长白净的手指敲了敲柜台上的那张纸,重复道,“加盟。”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加盟个屁 “加,加盟?”见自家三公子不吱声把人晾在那也不是回事,小豆子磕巴着应付了一下。 “是,之前我派过来的人没有说明白,我是要加盟,不是要盘店。” 哇!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那大叔口中要万两黄金盘店的正主儿啊!敢情儿是大叔领会错了,主子亲自来了。 他就说么,只要脑袋没被驴踢,基本也干不出这种事。不过难怪人家都说“说曹操曹操到”,可真准呐!小豆子觉着很神奇,悄悄打量着来人。 李三则对他低声道,“……怎么样,方才你口中的那个富婆来了。” 这人说着要加盟,可他无论是从外表、气质,还是方才他说的这几句话的语气来看,怎么看也不带做茶叶、奶茶生意的样儿,倒像个富家公子哥没事出来找消遣。 于是李三一脸严肃道,“加盟可以,但要遵循我们的要求……我们茶店的规模虽不大,但加盟要求却较高,凡加盟者必须要诚信经营,严格按照总店的标准去做,先要培训,培训不合格者不能签约。” 那人不太认真地听了,慢悠悠地抬眸瞥了他一眼,十分敷衍,“知道了。” 眼中的傲慢不言而喻,好像在说——一个破茶店而已,说这么多废话,多大个事儿啊? 这要放在以前,李三早跟他杠上了,自打认识了刘执以来,他这破脾气还真收敛了不少,于是继续耐着性子问道,“……你的铺子位置在哪儿?” 那人还是慢悠悠地抬起手指指了指,“隔壁。” 李三:“……” 小豆子则是跳起来发出一声惊叫,“啊呀!你把隔壁豆腐脑儿给盘了?!” “嗯。” “啊啊啊——三公子,以后咱们想吃豆腐脑怎么办……对了,隔壁婶子还说要给你搭线儿说亲呢,这亲还没说,咋人走店空了,怎么可以这样啦!”小豆子捂头哀嚎。 听了小豆子的抱怨,那人微微皱眉,“……一个破豆腐脑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小豆子还是不高兴,撇撇嘴嘟囔道,“什么叫破豆腐脑,刘掌柜最喜欢吃她家豆腐脑了,这下可得失望了……” “哦?” 那人表情总算有了点儿大的变化,方才漫不经心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你是说刘……别人都喜欢吃她家的豆腐脑?那我可以一边卖茶,一边卖豆腐脑,这样还可以增加一份收入。” “你?” 小豆子睁大了眼睛,嫌他吹牛,“你会做豆腐脑么你……” 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人方才还摆出一副很高冷的模样,此时话突然多了起来,“那有什么不会的,那婶子走的时候说回乡路途太远没法拿,把家伙事儿都给我扔下了,我这么聪明,学几下不就会了。” “那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呀,做吃食就是一个手感很关键,需要天赋和经验的,换个人儿,差一点儿,味道都不一样的。” “呵,我可没想象……做吃的最简单。唉,可能我天生手感好,做什么都好吃,体会不到那种掌握不好味道无能狂怒的感觉罢。”那人自信道。 “真的假的?这么说你是做过厨子咯?”小豆子很好奇,他的气质可不像呀! “厨子倒是没做过,不过经你一提醒,不乏也是一个有趣的工作,有机会我试一试。” “咳!” 李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俩人儿是不是有病啊?还聊上闲话了!人家在这里说正事呢! 二人听到他咳嗽,纷纷转头看他,暂且闭了嘴。 李三摇头下结论道,“加不了,你这选的位置也离总店太近了,这不合适,两个店挨着,没办法发展新的客源了。” 那人摆手不在意道,“我不用客源,都去你那里买无所谓,不挣钱也没关系,我单纯就是个人爱好。” 李三:“……” 小豆子拧着眉头看他,“那不大好罢……” “怎么不好?” 那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李掌柜怕我开起来以后抢你总店的风头啊?” 李三:“……” 这哪儿来的自信神经病啊能不能拉下去?大夫何在! 二人正僵持在这儿,刘执恰巧过来跟李三订茶,看到那神经病,惊讶地叫了一声,“……刘夏?!” 李三和小豆子更惊讶,“你们认识?!” 刘夏看见刘执,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姐姐,好久不见。” 刘执无语道,“很久么?” “不久么?反正姐姐若没事,我看是不会去找我的,没办法,我只得自己来找你了。”他一脸委屈。 “……我看你这也不是找我。”刘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满脸震惊的李三。 李三不可置信道,“刘六儿,这是你……弟弟?” 只知道她有哥哥,没听说有弟弟啊! “没错,是我堂弟。” 刘执点头,补充道,“咳,上次买到缺斤少两茶叶的苦主……” “啊!” 经刘执一提,李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能给刘执面子,原来是亲戚,不过听说他也是大老板,怎么突然要加盟小茶铺啊? 算了先不想了,不管怎样,对刘执的家人不能怠慢了,李三立刻改口道,“加盟是可以加盟的……” “什么加盟?”刘执打断他,一脸问号。 小豆子嘴快道,“刘掌柜的弟弟想加盟三公子的茶铺!” “啥?” 刘执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呢,按了按眉心,确定不是做梦,才看向刘夏:“……你闲出屁了?” 刘夏撇开视线望天,“……昂。” 李三和小豆子在一边张口结舌——从来没见刘执这样说过话,能从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刘掌柜嘴里听到“屁”字,可太令人震惊了! 李三迟疑道,“那这加盟……” “加盟个屁!” 刘执好像很生气,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李三,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刘夏,你跟我来!” 说罢,转身往茶楼走,气势汹汹的。刘夏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跟在她身后,懒洋洋的,方才清冷矜贵的气质都蒸发到九霄云外了一般,仿佛突然变了个人。 留下李三和小豆子面面相觑。 末了,小豆子讷讷道,“三公子啊,刘掌柜家的亲戚可真是个怪人……” 沉默了片刻,李三道,“……‘昂’是哪里的方言?”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要相信? 茶楼二楼的雅间里,刘执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盯着刘夏,虽是一言不发,光这泰山压顶的气势就压得整个房间低了两度,瞬间凉快了不少。 刘夏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因为心虚而不大敢与刘执对视,尽量语气轻松道,“姐姐的茶楼客人这么多,咱们还占着个雅间儿,实在耽误挣钱哪……” “呵呵,挣钱哪有教育弟弟重要。”刘执冷笑一声,“说罢,你来扯什么幺蛾子?” 刘夏一听,立马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无辜地一摊手,“这不是总也见不到姐姐,甚是想念么,因此就生出了盘个店和姐姐面对面做邻居的想法,这样就能天天见了。” “这么闲,戏园子不管了?” “那儿不是有那个女人在么,平日里我也是闲散得很,还不如再多做一份工赚些钱。” 刘执不理会他的胡诌八扯,皱眉纠正,“什么那个女人,那是你娘!” 刘夏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靠,“嗯,如果生了不养也叫娘,那确实算是我娘。” “丽娘没有不管你,她是管不了。” 刘执知道刘夏心中一直有个死结,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她连自身都难保,如何管你。” “可不是么,姐姐说得有道理,说不定她没利用上我,巴不得我快点儿死了才好,这样她就少了个大麻烦,也安全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刘执眉头拧得更紧,不赞同地看着他。 “姐姐,别说她了。” 刘夏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道,“倒是姐姐你,我要是不弄些动静出来,不知你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怎么,难道我是万人嫌,连姐姐你也不要我了么?” 刘夏收拾起妩媚妖娆的神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像一只被人丢弃了的猫咪。 他起身走到刘执那侧,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就像小时候跟她并排坐在皇宫的墙根儿下看夕阳一样,“姐姐,夕阳落了,天就黑了罢?” “我不是跟你说过,太阳很快又会升起来了,只要熬过这个夜晚就成。” “可是姐姐,夜晚很漫长。”当时小小的刘夏笑着说,“但是晚上也有好处,黑漆漆的,我可以藏起来,她们找不到我,就不打我了!” 明明已经过去十几年,这一幕仿佛还在昨日。 同样的问题,刘执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像小时候一样抚上他的头,轻声耐心地解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并非我不去看你,只是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需要我的照料和庇护了……再说我对你做人做事都很放心,茶楼这边又忙,哪能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照看。” 刘夏侧头看着她,认真道,“我永远都需要姐姐的庇护。” 刘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夏又道,“如今我长大了,也会庇护姐姐。” “好。”刘执欣慰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过你想离我近些,却去找李三加盟做什么?” 刘执一开口说正事,刚才还温馨和谐的气氛立马烟消云散。 刘夏苦笑道,“姐姐你何必无时无刻不这么理智,咱们就回忆回忆过去说说体己话不好么……” “少转移话题,快点儿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真没干什么,我是看你和李掌柜来往密切,寻思加盟了,沾沾李掌柜的光儿,也多见见姐姐……再说,我也对奶茶挺感兴趣的,还想引入到戏园子去呢!”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想法。 刘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是这回事?” “当然!” “那也得循序渐进。再说了,好好的豆腐脑给搞没了!” 见刘执话里有了松动,刘夏连忙保证道,“姐姐放心,豆腐脑生意我也接着做!” 刘执瞥他一眼,算是同意了,“好好学方子,你这公子哥,可不要玩票砸了人家招牌。” “放心罢姐姐。” 刘夏起身转了一圈,花蝴蝶似的,“像我这般风华正茂,卖出去的奶茶得是李掌柜的五番。” 见刘夏又恢复了风骚的模样,还搔首弄姿了一下,刘执忍不住笑道,“我倒要看看!” 刘夏眼见着开心了,起身直奔门口,“我这就去和李掌柜签协议。” 刘执笑着点头,待他离去片刻,门被人轻轻推开。 刘执早已收起笑容,抬眸看向来人,“怎么,大哥交待你的事里,还有监视偷听这一条?” 宁都并不在意她的讥讽,表情严肃,答非所问,“此人不可信。” 他此时穿着账房的衣裳,说得话却冷硬如王府原先那个不苟言笑的影卫一般无二,有些滑稽的反差感。若不是刘执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以为他又活回去了呢。 “他可不可信,我比你更清楚。”刘执喝了一口茶,垂眸。 “他绝不简单。” 刘执不说话,宁都看着她,也沉默了一瞬,方道,“我知道他幼年时与您感情甚笃,但,人是会变的。” 尤其是皇宫这种地方出来的像刘夏这种身份的人。 刘执听了他的话,笑了,“这还用得着宁账房教我么?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在那说错一句话都可能牵扯一家人的地方儿,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她虽这样说,显然并不全然这样想,而且对宁都也没有掩饰。 宁都板着脸道,“他毕竟是那人的骨血,倘若那人对他有所承诺——即便是哄骗他,他也难免不动心。至于他对他娘态度恶劣,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可能是装的,也可能是因为他娘什么也不能给他,因此……” “住口!”刘执打断他的话,面上黑云压城,有种在发怒边缘游走的隐忍。 宁都果然住口,但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三思,主子。”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刘执鲜少失态,垂头压抑着心中的思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宁都已经掩好门出去了,只剩一道门将她隔在房间,仿佛门里门外是两条路,她又低下头,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妄论政治? 遇到了刘执这个贵人,李三的人生突然顺遂了起来,不仅使半死不活的李家茶业恢复了活力,现在顺利地签下第三家代理商,供货量更大了。 大夫人这回只管支嘴儿出货,再不用愁茶叶卖不出去,喜得合不拢嘴,不但不再说李三的不是,逢人还能夸上几句,“嗯嗯,这孩子不错,孝顺……毕竟也是叫我一声大娘的人。” 鬼知道李三什么时候叫她大娘了。不过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李三都很配合大夫人的表演——这是他娘的遗愿。况且还有他爹和老爷子的情分在呢! 只是刘夏的加盟,使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刘夏将奶茶和果茶供应到自家戏园子,所以根本不愁销路,卖得特别好,定货频率特别高。本来么,没事儿去戏园子里头吃喝玩乐看戏消遣的人,能差这几个茶钱? 忧的是李三总觉着这做买卖吧,肯定是小买卖想做大,刘夏原本就做这么大的买卖,怎么还想做小了?虽说奶茶和果茶在戏园子很受欢迎,证明他投资对了,确实也挣到钱了,但和戏园子赚的钱相比,显然还是不够看的。 刘夏却特地分身出来专门做这个小买卖——蹊跷。 小豆子知道了李三的疑惑,好死不死地道,“三公子不必多虑啦,人家刘老板不差钱,可能单纯是想扶贫罢!” 李三抬手作出要揍他的姿势,小豆子忙躲开了,一边大呼小叫,“哎呀,我这一周才回来一次,不见三公子给我做些好吃的,反而还要挨揍!” 李三冷笑两声,“读书读了这么久,没见你读出什么气质,反而愈发欠揍了!” 小豆子立即收起嬉皮笑脸,垂着手挺直脊背,一本正经道,“三公子教训得是。” 这脸一变,身姿一挺,看着还真有些气质了,李三不自在地摆摆手,“行了,在家还弄这个死出!” 反正在外头再像个人,回了家在大人面前也还是个泼皮货,怎么的都不是,小豆子憋了巴屈地往椅子里一坐,捞了个桃吃,高兴道,“三公子,咱这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了!” 以前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吃水果。 “哪里,不如商学院的生活水平高!” “三公子,你今天这是吃了火药啦?”小豆子无奈地举着啃了一半的桃子。 李三道,“没吃,咱的生活水平还没达到那个层次。” 小豆子:“……” 说完,李三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太呛人,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给小豆子递过去一块瓜,“……吃瓜。” 小豆子一听吃瓜,立马又来了精神,“三公子,说起这瓜,商学院的瓜可多了!之前总说我坏话,说我和讲义先生有关系的那个小胖你还记得不?” 李三点点头。 小豆子左右看看,神秘道,“……原来有关系的是他!” “哦?”李三很惊讶。 “他自己心虚,才故意往我这儿转移,混淆视听!”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三公子,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总有蛛丝马迹的,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了。他娘想让他读书走科举,他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学,是先生的远方亲戚,硬塞进来的关系户!” “哦?他是临安本地人么?” “当然啦,商学院附近那家水果店就是他们家开的,三公子,看他那个体型……吃水果可不减肥呀!”小豆子做了个鬼脸,啃瓜。 “那你还吃?” “我又不肥!”小豆子实话实说。 “这小胖家里人的思想还挺与众不同,临安都是商户,哪有想考科举的人啊?” “从前没有,现在都有了。” “是么?” “三公子,你没听说么?皇上现在到处网罗人才,不看出身,愈是平民,做官的机会反而愈大哩!小胖的娘亲因为先生的关系,提前听到了些内部的风声,便毫不犹豫给他送到商学院了,事实证明,我们先生推算对了!” “皇上竟如此不拘一格降人才?”李三疑惑地看着小豆子。 “可不是么!所以只要在科举笔试中表现尚可,又有平民的身份,很容易考上官的,像小胖虽然成绩不那么拔尖,但是还行,有希望。以前平民商户显得低贱没有优势,现在反而还是加分的项嘞!听说京中已经提拔了一批这样的人才了!” “是么……” 李三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你觉着这样好么?” “我觉得是好事。” 小豆子也是平头百姓,自然赞同道,“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一个机会。” “非也。”李三摇摇头。 小豆子有些意外,“三公子有不同见解?” “此举有利有弊。” 李三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皇上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值得称赞。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需得谨慎走好每一步,观之思之,严控事情发展状态,才能大刀阔斧地铺开。” 小豆子认真听着,觉得有道理,点头。 “显然此事上皇上过于急躁,京中那些权贵和世家的根基岂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突然提拔任用如此多的无名之士,恐怕不妥。并且,这考核的过程亦十分潦草,如何能选出真正的有识之士?依你方才所说,像小胖这等‘人才’似乎都有很大可能被选上,他真的能造福百姓么?” “三公子,你说得很对!我方才因为想着自己也是平民,目光狭隘了。” 小豆子一脸严肃,“就像先生反复教导我们的,要辩证地看问题,做了官后更应该这样,想得全面,想得客观。” “不仅不妥,恐怕现在就是好的传出来了,坏的还没发力呢!” “什么坏的?” 李三挑眉,“一下子提拔那么多平民,难道能是那些朝官的意思?” 小豆子“啊”了一声,明白过来,“是啊,真要发自内心地说,谁也不是圣人,假如我是朝官,我也不希望平民百姓上来就把我的位置取代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除非他真有才,让我心服口服!” 李三笑道,“说得没错,你这不是已经会辩证思考了么。凡事都有两面性,朝官和权贵也不都是昏庸之人,且不乏百姓起家和奋斗多年走到今日的,不至于大力反对皇上任人唯贤,但关键就在于声势太大,人数太多,多少触及到利益,况且也不合理……” 他顿了顿,“若这主意是皇上一意孤行,恐怕……” “大胆,是何人在妄论政治!”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莲白鲢 二人讨论得入神,不知何时柜台前来了人,都被这一嗓子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刘奉。 前阵子路缘缘突然接到家中的来信,说是她堂兄从边关打仗回来了,会在京里待些日子,好几年没见了,赶紧喊她回去聚一聚。刘奉正好也要回去复命,正好“护送”她,便和她一道回去了。 其实刘奉没多久就又回临安了,只是没有来茶楼,所以李三并不知道。但小豆子却是知道的,因为这些日子刘奉就住在贾真那里,听说二人时常探讨临安的发展乃至国家大事。 于是他脱口而出问道,“刘大人,您是和贾大人一起来考察市场的么?” 毕竟市场整顿和专业人才培养也有些日子了,该下来看看成效了。 李三一听贾真可能也来了,不知怎么,心里不大舒服,刚才的逻辑没有了,脑子一下子乱乱的,都忘了跟刘奉打招呼了。 好在刘奉笑着摇头道,“贾大人日理万机,不像我这么悠闲,我替他先考察考察。” 知道贾真没来,李三的脑子又回来了,但从刘奉亲昵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和贾真关系匪浅,都能“替”他考察了。 不过也是,人家早晚是连襟……哎呀,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李三忙强制自己的脑子不要乱想,跟刘奉招呼,“刘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刘奉笑道,“你们可不要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了,我没什么正经官职……何况你们是家妹的朋友,不必如此外道,随她叫我一声大哥就行,亦或是称呼我的字。” 小豆子吐吐舌头,“我不能叫,那样太没大没小,不然我也叫您刘大掌柜罢!” 反正他和刘掌柜是亲兄妹,听说茶楼他也投资了,都是掌柜没毛病,他又比刘执大,这么叫合理。 李三则笑着点头叫了一声青莲——从一开始他就对刘奉印象很好,听说刘奉是在京里当差的,具体什么职位不清楚,刘执不曾提起,但从他的举手投足、谈吐素养可以看出,绝对是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 上次李三生病住在茶楼,刘奉还来探望过他,二人互通了表字,还探讨了一些政治上的问题,李三当时觉着他心系百姓,忧国忧民的,这样的人要是个大官就好了,否则就会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奉亦点头微笑,“白莲,你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这一叫不要紧,小豆子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啊?!” 他看看刘奉,“刘大掌柜,这么说您的字是青莲。” 又看看李三,弱弱道,“……三公子,谁是白莲啊?” 李三不禁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这还听不出来么?我!你家掌柜的,我叫白莲!” “……您这是为了搭配刘大掌柜的字,自己现取的么?” “现取个头啊!我娘说这字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啊……”小豆子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三公子早逝的娘,心里嘀咕——早就听说三公子的娘是一个才女,不然三公子也不会懂得这么多,都说他小豆子是学习的材料,其实和三公子平时对他的耳濡目染分不开干系。 严格来说,小豆子去学院上学之前就是有基础的,只是李三平时教他的方式比较潜移默化,比较粗俗……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三公子自己脑子里肚子里很有东西,但他又是市井之家摸爬滚打长大的,所以表述方式略显粗糙罢! 有文化的娘嫁给茶商,还教儿子读书给他起表字,完全是两种人生的融合,这本来就是有些冲突感在的。 小豆子感慨——爱情的力量可真伟大呀! 同时心里也挺遗憾的——三公子很有才,他要是正经上学肯定比自己厉害多了,可他担负着李家的发展,不能脱身。三公子培养自己,说不定也是希望自己能替他完成他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不让他失望! 若李三知道此时小豆子的内心戏,恐怕头都要笑掉,再给他一个爆栗——谁他妈的要考科举啊?老子只想赚大钱吃喝玩乐! “说起来也是一种缘分,青莲和白莲,都是水中生物,出淤泥而不染,取得意思相似。” 谁知,听刘奉这么说,李三还没回答,这时刘执过来了,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露出惊讶的神情,“李三,你是白莲花的白莲,不是白鲢鱼的白鲢啊?” 李三:“……” 小豆子被刘执的话逗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脸都快胀爆了,不知怎么着,一想到三公子的字就想笑,因为白莲和他本人的反差实在太大了,这字现在还勉强能用吧,但一联想到以前的三公子顶着白莲的字骂街就觉得无法直视。 而叫白鲢又太好笑了,到底谁家好人取字会叫白鲢啊! 不过刘掌柜明显是在和三公子开玩笑。李三道,“哪个都行,反正都是水中生物,一个好看一个能吃,好歹都有些用处。” 刘奉摇头不赞同道,“白莲的用处可不仅如此。” 他表情一本正经,也不知真是在说白莲,还是在说李三。 刘执对她大哥很是无奈,“让你喊人过去吃个饭,一会儿青莲一会儿白莲的,我看再待会儿都快喊出一个池塘了。” 刘奉也作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来,摊手:“……看来无论在哪里我都是廉价劳动力,刚到你这儿来还没喝口水,就指使我出来跑腿儿了。” “大哥,我看你来临安也不来我这儿,反而在贾真那里待得乐不思蜀,都吃胖了,让你锻炼锻炼是为了你好。” 刘奉原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去了贾真那里。 李三忖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那贾大人今天怎么没来?” 给刘奉和刘执都问愣住了,小豆子悄悄拽了一下李三的袖子,“三公子,方才刘大掌柜不说了么,贾大人最近有些忙,他替他来巡查市场的……” 刘执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李三,“……怎么,你还想他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互试探 鬼才想他! 李三一听贾真没来,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又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明显了,敛笑尽力作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贾大人若莅临寒店指导发展,自然是欢迎之至……” 刘执是来喊他和小豆子过去吃饭的,小豆子明天又要回商学院了,想着今天聚一聚。谁知看到这么一出儿,心里好笑,故意道,“不然我让小桃去请他过来?” “那就不必了罢,贾大人日理万机……” 李三连忙道,“在贾大人的带领下,我们商家自己干得就挺好的,不用劳烦他再操心,想必贾大人也很是欣慰!” “行啊,我才发现,李三你还挺会说场面话。” “这可是真心话!” “李掌柜如此支持贾大人的工作,应当评一个‘临安最美商户’奖。” “如果这奖是按脸来评的话,那兴许还有获胜的几率。”李三死不要脸地玩笑了一句。 刘奉无奈地摇头笑道,“白莲,我劝你不要再和刘掌柜继续对话了,不然越说越跑偏,莫不如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李掌柜,按脸评恐怕就轮不到你了。”一声自满的调笑打破了和谐氛围。 ——贾真的确没来,来的是另一个不速之客。 刘夏摇着扇子遮住半边脸,一副风流倜傥公子哥的装扮,毕竟学过戏,眼角眉梢儿风情动人。 刘奉看清楚来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冲他点点头。 刘夏对刘奉显然并不亲近,随意点点头便直接奔刘执去了,语带埋怨,“姐姐,你们要聚餐,怎么都不喊上我呀?” 面对这个爱挑理的弟弟,刘执也很是无奈道,“……你不是说今晚戏园有演出么?” “那劳什子演出演不演的能怎样?” 刘夏目光流转,若有似无地瞟向刘奉,“都是逢场作戏,姐姐,戏都是假的,没有真的有意思!你不知道,现实里面发生的事儿,可比戏里有意思多了,我多出来走走看看,也算采风了。” 虽然他说话向来就这个调性,但李三总觉着这刘夏阴阳怪气的,打扮得也怪异,对他不是很喜欢。 奈何他是刘执家的亲戚,又做了自己的代理商,经常相见,也只得勉强应对。只不过怎么看着刘奉脸色不太好看?刘奉一向是温润和善的面目,难得露出一丝……也说不上是厌恶的神情,更像是……警惕? 等到了坐在一个桌子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刘夏很活跃,总是有话说,“姐姐,怎么不邀请贾大人一起来吃饭呀?让我看看,这未来的姐夫,在我这儿能不能过关。” 刘执并未否认,只是笑道,“他忙得很。” 李三听得很扎心。虽然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都知道有这回事儿了,但大家普遍都是很祝福的态度,觉着二人很相配,没有人像他这么闹心——哦,也不是没有,丁小铃挺不服。 刘夏听刘执这么回复,眸中似乎也闪过一丝不快,“贾大人整日忙公务也是对的,若不抓紧做出些业绩好调回京中,怎么有资格娶姐姐呀?” 刘执笑着反问,“怎么,我还没着急做新娘子,你先着急做小舅子了?” 刘夏哈哈大笑,“我看姐姐不急,我也不急,倒是贾大人急得焦头烂额了!” 刘奉夹菜的筷子顿了一瞬,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了,笑盈盈地看着刘夏,接过话来,“急不急,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哦,可也是。” 刘夏也伸出筷子夹菜,却与刘奉夹得是同一个盘子,他笑道,“看来这盘儿菜好,大家都想吃。” 刘奉抬眸,二人对视。 李三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俩人说的显然不是口中吃菜这点事儿。 这时,刘执不耐烦道,“你俩夹完了没?夹完赶紧撤筷子,别耽误别人吃!” 于是二人这才各夹了一块里脊肉回去了,不然李三真感觉下一刻二人要用筷子在盘里干上一仗了。 他很纳闷儿——刘夏不也是刘奉的堂弟么?怎么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的? 事实证明,只是李三想得多,别人该吃吃,该喝喝,根本没发觉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对,丁小铃还臭不要脸地夸赞起刘夏的长相,说二人不愧是兄弟,跟刘奉很连相儿。 刘奉淡淡道,“哪里,堂弟长得像他母亲,比我英俊潇洒。” 刘奉则喝了一口酒,冲刘执笑道,“姐姐,你看我能不能评上最美商户奖罢?” 刘执亦笑道,“最美不知评不评得上,脸皮最厚是一定评得上的。” 在座的都哈哈大笑,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宁都和刘奉对视了一眼,刘奉很轻地摇了下头。 在这宴席的后半截儿,刘夏话还是很多,但都是讲戏园子里的趣事了,他经历的奇事很多,又言语幽默会讲故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对他印象十分好。 酒足饭饱后,刘夏也不用人送,摆摆手说是接他的人早来了,门口儿等着呢! 他喝了不少酒,张牙舞爪的,大伙儿不放心,跟出去一看——果然有两个大叔站在那里。李三认出其中一个是之前来他茶店要盘店闹了乌龙的姜叔,另一个黑脸膛面目严肃的却是不认得了。 二人扶着醉醺醺的刘夏回去了。 刘夏还不肯让他们扶,大喊大叫的耍酒疯,“滚开,我自己能走!” 好在他身子瘦弱力气小,拗不过两个孔武有力的大叔,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被架起来走了。 丁小铃哈哈笑话他道,“方才还牛呢,现在这出儿怎么跟押赴刑场了似的?” 大家都跟着笑了一通,各自散去忙了。 只有刘执和刘奉没有笑。 望着刘夏逐渐消失的背影,刘奉挤出几个字,“……疯疯癫癫,鬼似的。” 刘执对哥哥的话不予置评,只是笑了一声,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大哥,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罢,转身回茶楼了。 宁都鬼影儿似地出现在刘奉身边,犹豫了一瞬,方道,“主子……刘掌柜好像误会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终于敢了 刘奉没有说话,呆立了一会儿,方道:“她说得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宁都平时都是冷着一张脸,刘奉说什么是什么,今日却一反常态,“……但怕鬼惦记。” 刘奉苦笑摇头,摊手,“前门后门都是鬼,你教我往哪里跑?” 宁都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主子,何不将前门后门都打开,让这二鬼自去斗,你脱出身来。” 刘奉依旧摇头,“我何尝不想,然身在局中,纷繁复杂,如何脱身?” 况且这种事怎可能摆在明面儿上?宁都还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但他一心护主的衷心,令刘奉很动容,“……宁都,如果这次能成功脱身,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求个自由。” “主子多虑了,我现在也身无枷锁,来去自由。”宁都说完,大步转身回茶楼柜台理账去了。 只留下刘奉一人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今天的云朵黑压压的成片,夜里八成要来一场大雨了。 也好,洗刷洗刷万物,哪管只是表面也行啊! “青莲。” 他正发呆,被人喊了一声,抬头,却是李三。 “白莲,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李三表情很严肃地看着他,“时间还早,睡不着。” 刘奉觉着他这表情有些好笑,“……怎么了?” 想了想,又向前一伸手,作出邀请的动作,“白莲若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夜游一番,谈谈心事。” 李三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跟在他旁边,“青莲兄是否为公务所烦扰?” 见他问得如此直白,刘奉也没什么遮掩的,“算是罢。” 又笑着作揖道,“白莲兄政治敏感度很高,只做茶叶生意实属屈才了,上次你给我出的主意我照着做了,结果很好,还没有谢过。” 他说的是上次解决钱老板的事。 但是他当时将人物进行了一些模糊处理,以别的方式将这个事件给李三讲了出来。 李三当时只道刘奉在京城有官职,大概是协助办案一类的差事,于是谈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没想到刘奉很认同他的观点,二人也是因此关系更进一步,互相通了字。 只是刘奉嘱咐李三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刘执,虽然李三有点疑惑亲兄妹有什么不能说的,但刘奉说刘执素来不喜公事,只爱经商,没必要给她添堵,于是李三便答应了。 刘执这一家子,都有点异于常人。 按理说刘奉都当官了,怎么能让刘执出来做买卖呢?李三觉着不太正常,而且刘执能和贾真说上亲,说明刘奉的官职应该也不低,但到处溜达办案这个官职,李三没有听说过,大概是巡查之类的? 刘执亦一直没有提及此中细节,李三便也没有过问了。面对刘奉的道谢,他慌忙躲开了对方的行礼,“青莲,你只是随口跟我探讨案件,又不是向我讨主意,原本你也心中有数,何来谢我之说。” ——这倒是真的,不过刘奉也确实是听说了一些事情,特地跟李三提起的。 “白莲,你想不想入世?”刘奉突然问道。 李三脚下一顿,笑道,“我不就在世上么,还怎么入?” 刘奉哈哈笑道,“我是说,你想不想做官?” “我?做官?” 李三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奉,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可饶了我吧,店还没开明白,还做官,哈!” 刘奉绕到他前面,转过来对着他道,“做官和开店是两码事,生意做得一般不代表做官也不行,何况现在店不是也好起来了吗?做官更没问题了。” 李三见他把做官说得如此容易,又不像在拿他寻开心,忙摇头道,“我可不行,做不来官的,再说我都多大年纪了,又没上过学,考也考不上的!” 谁知,刘奉突然笑了,“你看,这不是多虑了么?白莲,现在做官很容易,不用考的。” 李三不知道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呆道,“啊?” “你没听说么,皇上到处大力招揽人才,只看能力,不看考试成绩的,尤其是那种出身平民的,更加优待。” “是么?” 李三一脸惊讶——虽然是装的。 因为刘奉本身就是官员,李三不知道他对此事是怎么想的,先前他和小豆子的讨论,刘奉也不知道听到多少,他突然这么说,是何用意呢? 刘奉似乎兴致勃勃,“怎样,有兴趣么?若白莲有意,我可帮忙推举!” 他帮忙推举?他得多大的面子帮忙给皇上推举人才啊?!李三觉得后背有些发汗——刘奉这官职显然不低啊! 那刘执,岂不更是千金大小姐了!唉,两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越来越大了? 李三沮丧地摇摇头,“……不了,多谢。” 刘奉不解道,“这是为何?你放心,越是平民机会越大,以你的处事逻辑,没问题的,肯定能有一官半职!” 见李三还是一脸丧气样地绕过他往前走,刘奉转身跟上,微微侧目,“还是说……白莲其实并不是平民出身,只是不露富,实际上身份显赫啊?” 哪有的事!越说越离谱!这话要是对一般人说说也就算了,但对于他李三来说简直就是讽刺了! 他本就是妾室生的孩子,被人看不起,刘奉还说什么身份显赫,不是讽刺是什么?但李三认为刘奉不是那样的人,可能是没想那么多,或者不知具体情况,因而没有发作,只微微皱眉道,“我平得不能再平,都快凹了。” “……” 刘奉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白莲,你、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李三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人家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平,他是妾生的,本来就是凹么! 虽然他不觉得低人一等,但这世道就是这样。 “那么照你这个思路,我做了官,岂不是凸了?有意思,你给我说一说!”刘奉心情大好,不停追问李三。 刘执却没这么轻松了,她拿着路缘缘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沉重。 路缘缘在信中说,刘奉在护送她回京的路上终于对她表露出了一直不敢表露的心迹,不枉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得意洋洋地让刘执等着叫她大嫂。 刘执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这么多年,这边他敢了——说明那边,他也敢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能阻止 茶楼最近生意好得很,突然突然涌入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刘执很奇怪,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乞巧节快到了——临安的乞巧节与别处不同,人家都只是一天,临安却要庆祝一个月,日日张灯结彩的,夜市开到很晚,热闹得很,因而吸引了很多人特地来这里过节。 听小桃说完,刘执笑道,“不愧是商业之都,什么事儿都能见缝插针赚到钱。” 小桃却没心思想挣钱,一脑子的风花雪月,满脸向往道,“听说到时候还得评选牛郎织女呢!主子,到时候咱们去参赛,肯定能评上!” “你可饶了我罢?我那婚被还是你给我绣的,你忘了?”刘执一听针线就告饶。 “哎呀,主子,谁说评选织女要考针线活啦!” “乞巧节,不比针线比什么,而且人家可叫‘织女’。” “比身材!主子,我都打听好了!”小桃贼兮兮地凑过去,生怕别人听到似的,“牛郎和织女不是在鹊桥相会么?到时候会架一座桥,那桥又轻又窄,胖子一上去都压塌了,还会什么!所以说呀,就是看谁身材好,能走上去!” 刘执头回听说还有这种活动,有点儿好笑道,“那没长成的小孩子上去不是赢的几率更大?再说,瘦就是身材好么?” “小孩哪能参加大人的活动,他们小东西一边儿猜灯谜去!” 小桃解释道,“主子,还有其他要求呢,我都打听了,牛郎和织女两个人得同时走,所以你还得提前找好搭档,两人都走上去,最后在桥顶相会了才算成功!” “找搭档?” 刘执故意打量小桃道,“我看这种活动只有宁都合适了,他有武功,怎么都掉不下来的。可惜这活动摆明了是要一对对的参加,我和宁都又不是一对儿,不然……你抓紧减减肥?” “啊呀!主子!” 小桃被刘执这么一逗,圆乎乎的脸蛋“唰”就红了,“我这胖乎乎的体型,要是摔下来像个大包袱似的,可丢死人了!” 哪有那么夸张,什么大包袱!小桃长得很可爱,只是微微有点圆润罢了,刘执刚想说话,背后有人道,“……这么说,若不是因为怕掉下来像大包袱,你是打算去的?” 回头,却是面无表情的宁都,胳膊里还夹着一个算盘。 ……真是临安最酷的账房。 “呸,你才是大包袱!”小桃一见宁都来了,想到方才的话可能被他听去了,却不知道听去多少,刘执的揶揄他有没有听到?一时心慌意乱,转身道,“我去厨房择菜了!” 左脚绊右脚,逃也似地走了。 刘执转头笑道,“宁都,小桃怎么样?”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经问他的看法。 宁都道,“哦,菜做得尚算可口。” 刘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成亲就为了一口吃的?” 倒是说说对人品性格之类的看法啊! “不只。” 她就说么!宁都怎么会如此俗套! “还为什么?” 宁都看一眼她,严肃道,“还为将来的孩子也能有一口吃的。” 刘执:“……” “没办法,我不会做饭。” “……那绿娘、小桃、丁小铃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三人都会做饭,都在厨房帮忙。 宁都认真思考后道,“小桃胖,能压住福。” 刘执:“……” 不知道小桃听到宁都的话会不会给他一锅铲,反正刘执是听不下去了,诚心建议,“宁都啊,你除了埋头算账,也多去集市上走走,体验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我娘生了我,我活了,我很普通,已经都体验了。” 刘执:“……” “主子要回京了。” 刘执头一次感到无语,正琢磨怎么扭转宁都这奇怪的思想,宁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以前宁都只称呼大哥为主子,后来虽然也叫过她,但她一下子就知道他这次说的是刘奉。 “哦。”刘执听了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路缘缘的堂兄从边关回来了,戍守边关,好几年没回,这些日子别说故友相聚了,就是宫里的接风宴肯定也是不断捻儿的,大哥回去参加几场也属正常。 只是…… “刘掌柜不回去么?”为了区分这两个人,宁都又对她换了一个称呼。 “我回去做什么,我又不认识缘缘的堂兄。” “他可认得刘掌柜。” “哦?”刘执有些惊讶。路缘缘的堂兄蒋风,其实年纪也不比她大多少,但京里举办的一些宴会,多是诗词歌赋一类,蒋风不喜欢,根本不去参加,后来大一些就跟老将军出去历练了。 他怎么会认得她? “蒋将军和主子关系甚笃。” 什么?宁都平静的一句话话,刘执听了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大哥什么时候和蒋风关系好了?还甚笃?她怎么不知道? “身份、关系敏感,不便告知他人,都是暗中交往,只有我知道。” 宁都是贴身暗卫,自然瞒不住他。 却连她都瞒过了。她骤然抬头看向宁都,“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宁都三兄弟是二叔安插在王府中的眼线,这已经是心照不宣,众所周知的事了。可眼下听宁都的意思,是他看到大哥和蒋风来往甚密,一直以来却没有告诉二叔? 她不明白。也许宁都被送来王府的时候还太小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跟大哥一起长大,受到了他的关怀,可能因此违背了二叔的旨意。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她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想介入这些事,难道真的是……一个她不详的预感逐渐升腾起来。 刘执的心跳得有些快了,而且越来越快,就像小锤子敲击鼓点似的,砰砰砰根本停不下来。 不会的!她将手抚在胸口,试图压抑这种不适。 然而,对面的人却清晰地告诉她,“世子有反心,你能阻止他。” 刘执倏忽看向他,随后又不可置信地、慢慢闭上眼睛。 ……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外地帅哥 她想起之前和路缘缘去戏园子时开的玩笑说大哥看中了她堂兄的兵权,当时缘缘不让她瞎说,她还笑道:“放心,大哥不会。” 现在,这脸真是火辣辣地疼。 缘缘怎么还能给自己写出这么一封欢欣雀跃的信呢?她相信大哥? 其实,刘执也相信大哥对缘缘多年的情意,可事到如今,谁还敢说这是真心还是假意?感情一旦掺杂了其他东西,就难以分辨了。 不,应该说,感情本来就是复杂的东西。 眼下,显然缘缘是相信大哥的,而她却不信。刘执内心有一丝羞愧,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觉得她的直觉和推测都没有错。 或许缘缘也知道大哥别有用心,但她对他感情太深,认了。刘执却不能认,此事牵涉得人和事过多,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谁能承担这个后果? 而且,大哥这样做,父亲是支持还是不支持?以她对刘奉的了解,他一向沉稳有谋略,也随了父亲的性格,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若是他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是……二叔那边开始有过分的动作了? 二叔大肆提拔平民的事儿她听说了,这显然不是主要原因,也并不是针对他们一家,但一定是一个导火索。 据说现在很多事情都派给最近提拔的不懂业务的新官去做,仿佛只是为了体现权力,不经调查思考地胡乱改革,引发了地方百姓的不满,下头怨声载道的。 长此以往,必然乱套。 二叔似乎开始真正迈出了“昏君”的第一步。之前他还只是疑神疑鬼,现在却开始有实际动作了。 刘执想不通,好好的二叔,继位之后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权力地位真的会令人丧失神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刘执也不想任其发展,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反”这种事情,不该出现在父亲和大哥身上。 如果父亲有那个野心,当年根本就不会轮到二叔。是他主动退让,说二叔有鸿鹄之志杀伐果断,他只有爱民之心且过于仁慈,他愿从旁辅佐,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反而对父亲更加戒备罢! 但是!杀伐果断可不是用来杀伐亲哥的哎!刘执越想头越痛,她明白权力和欲望会使人改变,但她也相信二叔虽然做了几个错误的决定,最终却是不会走出糊涂的一步的——显然大哥是不信的。 否则他也不会开始有所行动进行“反击”。 ——虽然这样针锋相对只会使事情更加恶化。 “主子!” 小桃欢快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刘执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小丫头就是喜欢过节的气氛。却忘了她自己也还是个“小丫头”。 “菜择完了?” “嗯,主子,我和绿娘还有林怡想去逛夜市,你去么?来了临安这么久,主子还没出去玩过呢!” 逛夜市? 经小桃一提醒,刘执才突然意识到,可不是么,她来临安这么久,不是忙着生意上的事,就是去贾真官府那边帮忙,再不就是做好事帮人打官司,每天都是脚打后脑勺的,除了和缘缘去了一次戏园子,还真就没出去玩过。 在京里的时候是不好天天出去逛,到临安却是没时间出去逛。 见她不说话,小桃怕她不去,忙劝道,“出去玩玩儿罢主子,好不容易有机会,等咱回了京,可没现在这么自由自在了!” 刘执笑了,“好。” …… 临安的夜市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恰逢乞巧节,时间更长了,摊贩更多了。闲逛的人一个挤一个,确实烟火气十足,热闹得很。 刘执挺喜欢这种气氛,跟着人流向前走,四处张望,应接不暇。 因为过节,卖吃的玩的商贩特别多,小桃看什么都新鲜,刚吃了糖人,又要买糍粑鱼,豪气道,“大家随便吃,今天我请客!” 大家都很开心,只有丁小铃吃了人家的东西嘴却不短,缺德道,“就你这易胖体质,再吃下去,过几天参加鹊桥会保管将桥压塌了!” 小桃可不惯着她,叉腰骂道,“跟屁虫!我们都没想带你,你自己厚脸皮跟出来,现在又在狗叫什么?” 丁小铃舔着糖人翻白眼儿,“这夜市我想怎么走怎么走,怎么,大街是你家开的?” 小桃急了,冲过去抢她手里的糖人,“你别吃我的!” 绿娘拉住她道,“哎哎哎,狗都舔了你还要啊?” 丁小铃停下舔糖的动作,气道,“你们合伙欺负人!” “我们从不欺负人,关键你是人么?”绿娘剜她一眼,不客气道,“出来玩就像个人似的,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知怎么的,丁小铃好像就怕绿娘,被她这么一骂,就撇撇嘴,小声咕哝,“……开不起玩笑!” 却是不再故意气小桃了。转而四处瞎看,“我看看这人海里有没有有钱的后生叫我捞一个。” 众人无语:“……” 刘执却点头笑道,“这还算干点正事了。” 其他人可能觉得丁小铃有什么大病,这么“恨嫁”,还痴人说梦净想找条件好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刘执却觉得她有个目标也好,人各有志,既然嫁给有钱人是她的愿望,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还是刘掌柜懂我。”丁小铃得意洋洋地冲小桃一笑,顺便从她手里抢了个糍粑鱼咬了一口。 “哎!”小桃气得跳脚。 “嗝!嗝!呃……”丁小铃怕她抢回去,吃得急了噎住了,连打几个嗝儿。 “哈哈哈活该!”小桃指着她哈哈大笑。 “快快快,水!”丁小铃掐着脖子,直翻白眼儿——不过这回是噎的。 “姑娘,喝口奶茶顺顺罢!”突然有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玉面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正举着一杯奶茶,好心地看着丁小铃。 “这是我新买的,还没喝,说是临安特有的饮品。”他又解释了一句。 这人长得有点儿好看。 丁小铃呆呆地看着他,都忘了回答了。 第一百九十章 又抢走了 这男人不仅主动搭讪,还大大方方笑意盈盈地盯着丁小铃,看他身上的穿着也是低调的华贵,应该条件不差。其他人纷纷看向那俊俏男人,又转头看看丁小铃——怎么的,你丁小铃贼心不死,终究是碰上属于你的瞎猫了? 身为当事人的丁小铃此时心里更加激动,强行按捺住了,清了清嗓子,尽量甜美可人低眉顺眼道,“……多谢公子。” “咦,你这不是好了么?”小桃突然大声道。 她一说,大家这才发现,经过男子这一番好心询问,丁小铃也不知是被吓着了、惊呆了还是喜疯了,打嗝儿竟然自己好了! 丁小铃顿时急了,暗道之前不该总是气小桃,眼下这不是要被这死丫头坏自己的好事儿么?好在她反应快,小桃说完,她嘴里马上又“嗝儿、啊”起来。 小桃一眼看出她是装的,鄙视地翻了一个白眼儿,倒是也懒得拆她的台了,看眼那奶茶的包装,跟刘执咬耳朵,“主子,李掌柜也出来摆摊了。” 俊俏男人笑着将奶茶递给丁小铃,丁小铃羞涩地接了,还不老实地趁机碰了人家手指一下。 林怡看得直皱眉,小桃直撇嘴——呸,好不知羞! 男人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笑道,“这杯子喝完了记得还回去,就在那面百余步的第三家摊贩。” 他回头用手一指。 丁小铃怕这“缘分”就这么断了,忙道,“公子,这杯子押金退的钱是要给你的!不如咱们现在一同过去?” 谁知俊俏男子笑着摆手道,“不用了,原本我也没打算退杯子,也不贵,还要折返回去一趟。” 这杯子是木质的,质量很好,并不因为只是容器而偷工减料,上面刻有李家茶铺和天下茶楼的字样,样式和价钱是刘执和李三一起定的,如果奶茶喝完了,杯子可以退回,若觉得好看实用,自己也可留下自用,反正也不贵。 因为出去单买一个杯子反而还要多花一些钱,还没这个好看,也有很多人就不退了。 丁小铃一听急了——这男人显然对自己没别的兴趣,只是单纯好心,不然方才自己试探,现在又“主动邀约”,他不可能领悟不上去。 但她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又道,“那怎么行!公子的恩情我还没有谢过呢,哪能让你又搭了奶茶又搭了杯!这样罢,你留一个地址,回头我把押金给你送过去,再请你喝一杯!” 呦呵,知道在哪住,这不就有来有往了么,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谁知那男人是油盐不进,哈哈大笑道,“我是途经此处,并非本地人士,过阵子就走了,只是一杯奶茶而已,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那可不是一杯奶茶啊!往小了说是公子的善举,往大了说那是救了我的命啊!不然我很可能被这糍粑鱼噎死的!”丁小铃说着,不忘瞪了小桃一眼,仿佛她差点儿害了她的命似的。 好么,她没噎死,小桃气结了——你这孽障,若真噎死倒省心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呐! 见她狗急跳墙,越说越离谱,刘执终于开口道,“这位公子,杯子只要是李家茶铺加盟店的都可以退,你不用回头,往前继续走一会儿左手边就是茶铺的店,在店里退就成。” 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公子不想走回头路,不如小铃你带他去退押金,再去咱们茶楼拿些点心装上以表谢意。” “是啊是啊!”丁小铃一听,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刘执的助攻感激涕零。 俊俏男人其实早就注意到刘执了,因她气质沉静如莲,与其他姑娘截然不同,只是她不是当事人,他也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看。 此时她开口说话,他便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过去与她对视,她衣着素色,并不乍眼,只是头上戴着一支冰玉簪子看着价值不菲,男人目光在她头上停留了一会儿——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个茶楼当家的。 刘执也看向他,这一看不要紧,方才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这人的眉眼……似曾相识。 定睛再一看,又仿佛是错觉。 男人笑道,“不怪人家说临安是商业之首,果然名不虚传。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就经营着茶楼,失敬失敬!” 刘执也客气笑道,“哪里,只是桩小买卖罢了。” 男人想了想,突然建议道,“我初来外地,就遇到几位,可不是缘分?正好我想品品临安的茶,临安不是又被称为茶都么,姑娘又恰是经营着茶楼,不如借姑娘的宝地,我来做东,斗胆请姑娘为我讲讲临安的茶文化?” 这确实很斗胆。要是换个人早就惹人厌了,偏偏他生得清爽利落,令人反感不起来——是谁说好皮囊没用处的? 不过方才明明是丁小铃想“勾引”他,他却不接茬儿,现在变成他跟刘执主动搭讪了。 态度陡然的转变,不瞎都看出来了,是够唐突的,也说明他不是什么端方之人,只是没看上丁小铃罢了,你看对刘执多殷勤? 小桃怕刘执被骗,警惕地跟绿娘小声嘟囔,“别是知道主子有钱就爬上来了!方才还一阵推辞呢,一听主子有茶楼马上就改口了,还死盯着主子的玉簪看,怕是个识货的!” 绿娘不以为然,“一个臭男人而已,还是在咱们的地界儿上,他能怎么地?再说刘掌柜又不傻,你以为谁都是丁小铃呢?多余操那心!” 可也是。 刘执从容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但公子远道而来,本地人应当尽地主之谊,何况你又帮了我茶楼里的人,无论如何也是应当我来请客,请。” 男人一听,眉开眼笑道,“好!” 二人互相做了“请”的姿势,往茶楼方向回了。 后边丁小铃跺脚气道,“又抢我的!” “哎哎哎,注意言辞!”小桃不乐意了,“什么叫又抢你的?” “之前就抢李三!” “我警告你,你少说废话污蔑我们主子啊!” 小桃急了,“首先是你嫌弃李掌柜没钱自己放弃的,其次我们主子和李掌柜清清白白且已经和贾大人定亲了,你再瞎说造谣,我打死你!” 说着就要上去挠她,“你有什么资格和主子相提并论,平时说我就算了,我看你还敢嚼舌头根说主子!” “好了好了。” 绿娘忙上前给她拉住,顺便瞪了一眼丁小铃,“别自己不行净埋怨别人,但凡不瞎都看不上你这做派,一张破嘴整天胡言乱语,你老老实实的做人,好运才会来!” 又对小桃道,“你还不知道她?嘴贱罢了,心还没坏,也就跟咱们耍耍贱撒撒泼,外面她不会乱说的。” 丁小铃本来想还嘴的,听绿娘这么说,抿抿唇没发作了,只冲小桃“哼”了一声。 “哼!”小桃比她更大声。 绿娘无奈地看着林怡,“……这俩祖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铃起疑 一行人吵吵闹闹呼呼啦啦地到了李三的茶店,发现李三此时人居然在店里。 细一打听了才知道,那街边卖给俊俏男人奶茶的原来竟是刘夏。 “没想到刘老板还挺有头脑的,且能吃苦。”林怡有些惊讶地赞许道,她之前看刘夏那无所事事的样子,还以为刘夏就是个到处玩乐的花蝴蝶呢! “咦,他还差那点儿钱?”相比于林怡的赞许,丁小铃则是有些不解。 对于刘夏在哪卖奶茶,刘执倒是不甚关心,只问李三道,“小豆子呢?” “小豆子最近学业愈发忙碌,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两天,也是在里屋埋头看书。我不能耽误孩子上进哪!店里走不开,不然我也去摆摊了……”李三如是说。 他又看看刘执身边不知名的俊俏男人,“……这位是?” 那男人原本就一直在盯着李三看,见他发问,便自报家门道,“我是外地人,来此地游玩,有缘遇到热心的刘掌柜,要给我讲讲当地的茶文化,就一道来茶楼了。” 这人脸上笑眯眯的,可给人感觉却不是面上这么和善简单,可别是什么拐卖诈骗的罢!李三顿时警惕道,“……其实刘掌柜来临安做买卖也没几个月,你要听当地的茶文化,可算是找错人了。” 男人一听,便特意抬头看看李家茶铺的牌匾,笑道,“听这话里的意思,这位掌柜应该是行家咯?不如由我做东,一起去茶楼坐坐,您来给我讲讲如何?” 李三心里冷笑一声——呵呵,你谁啊?我还给你讲茶文化,现在正好要过节了,天天客源多得很,我陪你聊大天,不做买卖啊? “当然了,我知道咱们临安是商业之都,各位的时间也都很宝贵,愿意给我讲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所以……” 俊俏男人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来,“当”地一下放在柜台上,金灿灿的,那声音可真好听。 李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又确认了一下——没错,是元宝,金的!还这么大个儿! 其他人也被这个举动弄得有些震惊,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嚯,哪儿来的款爷儿啊?!重要的是,还长这么俊! 丁小铃眼睛都直了。 李三还没说话,那男人又接着道,“……我知道临安是商业之都,也知道时间对于商人的意义,更知道商人的主业就是做买卖,所以我才敢拿钱跟掌柜的买时间,掌柜的若觉得此桩生意划算,或可考虑一下。” 言外之意,我是在跟你做买卖交易,而不是故意拿钱折辱你,你要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这划算的买卖要是拒绝了纯属是脑子进水了! 李三立马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愿意愿意,非常愿意,我这就关门儿,你们稍等我一下。” 刘执全程在旁边看着,一直未说话,这时候方笑道,“想不到公子出手如此大方……李三,你若再表演一番茶艺,相信这位公子更加不会吝啬银子。” 你不是有钱么?再掏出来点! 刘执这番话虽然是在为李三争取更多的买卖,但李三却多少有点儿心虚,自从爹娘相继去世后,他都多年都没有练习过茶艺了,只是小时候经常看爹娘演罢了,真正上手的确实没几回。 只得象征性地“嗯”、“啊”了几声含糊过去。 谁知,那俊俏男人一听茶艺还真来了兴趣,“哦?我素来听说临安亦是茶之都,却主要以种茶贩茶为主,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茶艺表演,我听说那都是贵人才能看到的高雅技艺,想不到高手在民间,我确实想长长见识。” 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也是没见过什么茶艺,以自己的技术,“忽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应该还行罢?李三稍微安慰了一下自己,豪爽地一拍胸脯道,“行!你算来着了!” 俊俏男人微笑点头,突然又问道,“这位掌柜的是本地人么?” “纯纯的本地人,祖祖辈辈都是这儿的,李家茶铺这都百年老店了,不信跟街坊打听打听,你就放心听他讲茶文化罢!”绿娘怕他信不过,把生意做黄了,仗义地拍着胸脯替李三保证。 李三忙跟着点头表示肯定。 “哦……”俊俏男人还是笑意盈盈的,“好。” 这样说定了,那边一行人便先回了茶楼,李三这边收拾一下店铺柜台再过去。 丁小铃没走,站在那儿盯着他收拾东西。 李三手里捧着大小茶盒,纳闷儿地看着她,“你干啥?”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她还在看那金元宝——这死丫头,果真是贪财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了,多亏这元宝是死物,不然迟早也被她看煞了。 不料丁小铃却突然道,“这不是这里的银子。” “当然不是‘这里’的,他是外地来的么!” 李三不以为然地嗤道,“再说了,你什么眼神儿,这是金子!” 这丁小铃,发烧了还是咋的? “不。” 丁小铃依旧摇头,“他不是外地人。” “啥?” “他是外国人。”她斩钉截铁道。 李三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撞邪了?要不要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啊…… 丁小铃猛地抬起眼睛瞥他,大眼睛瞪得溜圆,若有所思。 “……你要是很闲就过来帮帮忙!”李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无语地把金元宝拾起来,揣进怀里。 谁知,丁小铃看着他,出奇地安静。 这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李三抿抿唇,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懒得理她了。 丁小铃还站在那儿,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直到有人喊她,“丁小铃,怎么还在那儿傻站着,你不要屋里这有钱的公子哥啦?” 丁小铃回头,看着对面门口叉腰的小桃,喃喃道,“……恐怕要不起。” 隔着街道小桃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这就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为时已晚 俊俏男人很健谈,进了茶楼就一直在和大家谈天说地,话头根本就落不到地上,天南海北的,谈吐间看得出应当是见多识广,什么话题都能说上几句。 若李三知道,八成要后悔之前认为他没见过世面的猜测了,好在他也真是跟爹娘学过几手,只是手生,不是瞎糊弄的。 先前叽叽喳喳的丁小铃此时反而成了锯嘴儿葫芦,怪叫人纳闷儿的。 聊了片刻,俊俏男人主动自报家门,“在下姓秦名臻。” 听到这个姓,丁小铃睫毛颤抖了一下。 大家这时才想起来互通姓名,一一说了,轮到丁小铃时,她不大情愿地开口,“……丁小铃。” “铃铛的铃!”小桃好心替她补了一句,好加深印象。 不过她的好心却只换来丁小铃一个白眼,顿时给她气得够呛,发誓自己再也不能心软好心待这白眼儿狼。 秦臻眼睛弯弯地笑道,“铃兰的铃,我家乡盛产铃兰和芍药,很多女子以此为名,丁也是个大姓。” 丁是什么大姓啊?众人不解。 丁小铃扭头不看他,强调:“我可不是铃兰的铃,是铃铛叮叮当当的铃。” 那不还是一个铃么!虽然不知道她刻意强调这个做什么,但她不大乐意的表情可与先前的热情差别太大了。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抽啥风呢? 秦臻对丁小铃的态度转变倒不怎么介意,只跟大伙儿闲聊,“……我有一位姐姐,在我幼时就和家人失散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到处找她,天南海北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说完这些,大家都替他遗憾叹息,只有丁小铃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刘执瞥见了,并不作声,“秦公子,请问你姐姐长什么样子,年方几何,可否描述一二?说不定真有人见过,也好帮忙提供些线索。” “我姐姐么……” 秦臻停顿了一下,“据说她美如睡莲,气质高雅,诗书琴画样样精通,尤其热爱品茶,这也是我这次来到茶都临安的原因之一。” 据说? 绿娘忍不住问道,“秦公子,敢问您说的幼时失散,是在您多幼的时候啊?” “尚在襁褓之中。” 众人:“……” 那不是跟没见过没区别么!让这么个小的出来寻找没见过面的失散姐姐,这家人的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 “秦公子,你家中还有其他大些的兄弟姐妹么?你自己出来找,可不好找。”林怡好心建议。 “有是有,但不方便……” 秦臻又停顿了一下,“家里就我是闲人。” 众人:“……” 方才还又同情又感动呢,这时候怎么觉着怪怪的?你说不在意这个女儿罢,还派人出来到处找;你说在意罢,还派个啥也不知道的出来,要是真在意,再忙能有寻亲重要啊? 丁小铃突然气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就失散了?依我看哪,你姐姐多半是在家受气了不想回去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回去,你们还假惺惺地找她做什么!” 大家没想到她会这么敢说,纷纷看向她。 丁小铃向来牙尖嘴利,但不知全貌,直接用“道德”的尺子这么鞭打一个陌生人,多少有点儿过分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失态了,她转而道,“……难道不是么?不然谁不回家啊,何况你家还那么有钱。” 可是这也有很多其他可能,比如他姐姐独自出门遭遇了不测,未必是家里苛待她了,或者他姐姐想游历山水,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丁姑娘真乃神人。” 秦臻一脸震惊地竖起大拇指,“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在家里受气了?” 啥?让丁小铃说中了? 丁小铃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一猜就是!” 这怎么就一猜就是了?秦臻追问道,“愿闻其详。” 丁小铃含糊解释道,“就……就你姐姐比你大那么多,又要个你,不就是重男轻女么!重男轻女的姑娘在家都受气。” “原来丁姑娘是这样推测的。” 秦臻“哦”了一声,“那这个倒不是,我上头还有个大哥,不过姐姐确实是负气出走的。” 秦臻继续道,“不瞒各位,我家是富贵人家,条件挺好的。当年也给姐姐许了一个不错的人家,但姐姐不愿意,认为虽然门当户,却是联姻。听娘说,她骨子里向来喜欢自由又倔强,不像表面那般柔顺听话,偷偷跟人私通了,还怀了孩子。” “啊!”大家没想到这种家里的私事,在别人眼里也不“体面”,秦臻竟会拿出来放在面儿上说,都挺惊讶。 刘执未动声色,小桃偷偷瞥她一眼——其实她知道主子也是不愿意跟贾家联姻,才跑出来松口气的。 以前她不理解,为何贾大人那么优秀,主子还别扭不愿意。现在时间久了,她慢慢也能理解一些,可能例子不大恰当,但若把宁都换成贾大人,虽然他样样都完美,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可小桃心里也不愿意呢! 有时候不是对方不好,而是没有这个缘分。小桃这么想着,也暗自为刘执叹了一口气——主子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总不能跟秦臻他姐似的,也跑吧? “爹娘知道后想把此事隐瞒下,先把孩子处理了,再做打算。哪知姐姐宁死不屈,在他人的协助下,从家里出逃了。” “呵呵,出逃,你们当时软禁她了?说得轻松,还要处理她的孩子,你可知道女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丁小铃义愤填膺地瞪着他。 秦臻无辜地往后仰了一下,“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当时我还不到一岁,没有发言权,不然我也不赞同的,婚嫁应当自由才对,但你们也知道,老一辈的思想,很难扭转的。” 倒是没想过秦臻如此通情达理,思想前卫,姐姐私奔的事在他看来并不觉怎样不妥。 “后来爹娘也后悔了,丁姑娘方才可是想错了,我家非是重男轻女,反而是重女轻男,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疙瘩一样,娘一直懊悔没有引导好姐姐的思想,爹也恨自己忙于事务,只给她吃好的用好的,却疏于精神上的沟通。” “那有什么用!” 丁小铃还是歪脖子瞪眼的,“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秦臻惊讶地看着她,“……丁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是觉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所以才出来寻找姐姐的。” “晚了!” 丁小铃满眼的愤恨,仿佛她就是那个姐姐似的,“都晚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套茶具 “不晚啊!” 李三都来一会儿了,一直站在秦臻后面听得入神,没出声打扰,这时候看丁小铃莫名发疯,给秦臻整得怪尴尬的,忙冲秦臻道,“不晚不晚,找到人了以后好好弥补就是了。” “你知道个屁!” 丁小铃猛一回头,看来劝慰秦臻的人竟是李三,更气不打一处来了,涨红了脸指着他道,“……别人说这些假情假意安慰人欺骗人的话就算了,你最不该说这话!你……”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猛地停下,余光见秦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脸的若有所思。 丁小铃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紧接着找补道,“……你、你都没听到前面怎么回事儿,根本没有发言权!” 李三一脸无语地摊手,“……我听到了啊!” “好了好了,人家秦公子已经够心烦的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吵嚷嚷的添乱了!” 绿娘知道他俩是相看两相厌,怕又掐起来,忙转移话题道,“既然李掌柜都来了,咱们还是先讲临安的茶文化罢。” 至于帮他找姐姐的事,先放一放。左右秦臻都找了好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况且他走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找到,心态也沉稳了,不然咋还有心思来逛乞巧节呢? 秦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只道,“……也好。” 绿娘煞有介事地起身给每个人重新斟了一杯新茶,方才坐下,以手支颐,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示意李三开始。 看大家突然都正襟危坐的,李三有点儿拘谨起来——心说你们几个没事儿罢?整得这么正式,像绿娘林怡啥的,这不原本就是本地人么,搞不好比他还了解临安茶文化呢! 好说歹说,赶鸭子上架,今天他是主角,于是李三便清了清嗓子,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刘执,心里头给自己打气——自己比刘六儿强的地方可不多!不,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展现一下,一定要讲好,定要她刮目相看才行! “要说我们临安,自古以来就是各种名茶产地,茶文化历史悠久,不少文人骚客都曾留下关于茶的诗篇……所谓名茶配名水,品茗临佳境,方能得茶艺之趣。” 秦臻很感兴趣,“哦?李掌柜,何为名茶配名水?何为佳境?” “不同的茶,用水也不同。譬如龙井茶,和虎跑泉水就是绝配;至于佳境么,茶楼或在亭台楼榭之中,或在山间幽谷之处,或繁或简,品茶人一边观景,一边感受自然的灵气……” “李掌柜,照你这么说我家茶楼选址不雅致了。”小桃一听圆脸就垮下来了。 她们家的茶楼处在临安最热闹的商业街,客来客往间,倒是充满了铜臭之气,哪有什么自然的灵气! “话不是这么说的,小桃姑娘。” 秦臻闻言笑道,“所谓高人居闹市而不乱,想必刘掌柜茶楼选址也是同样的道理,对吗?” 刘执被点名,便微微一笑,冲秦臻举了举杯示意。 完了! 李三看了眼刘执的脸色,心道,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没想到整岔劈了,还让秦臻一个外行两句话抢了风头,这……! 他赶紧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可能是地理位置的缘故,临安的茶楼都有一股仙气儿,一般皆装饰得典雅、古朴,像北方那种掺杂着说书、唱戏的不多;也很少有再往南方地区那种以吃茶为名,实际吃各种点心的风气……” 李三讲得兴致勃勃,众人听得一声不吭。 刘执出声地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块儿桂花糕,一口咬掉一半。 李三:“……” 再看看刘执——刮目相看没有,侧目一剜是有的。 连林怡都听不下去了,好心道,“……李掌柜,要不咱讲讲临安知名的茶叶种类及饮用方法呢?” “哎——得了!” 绿娘怕他再讲出什么传统的茶需得传统来泡,直接把果茶和奶茶再给干翻了,忙插话道,“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讲得好不如看得妙,李掌柜,不如咱直接撸起袖子上茶艺罢!” “好的好的!” 李三也怕自己再说错话,赶忙答应下来,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这破嘴今儿是咋了,真是越重视越容易出错儿! 起身从座椅后边取出一套专门展示茶艺的器具一一摆好,李三脑中又出现了他娘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这套茶具还是他娘临终时留给他的,嘱咐他好生保存。 他爹的那套则被留在李家的库房里积灰了,李三当时还在想,大夫人着实小气,其他人都不会茶艺,留给他做个念想又如何?况且这两套茶具显然是一对,一套碧玉,一套红玉。 幸亏他将这套早早地藏起来了,不然肯定也被大夫人抢去“充公”了。 茶具小巧精致,保存得还很新,颜色清透碧绿,让人见之心生愉悦。 这套东西一拿出来,便有三个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还有三个不明所以的人啧啧赞叹着这茶具的质地,看着得值不少钱。 秦臻愣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茶具,丁小铃则是想阻止李三继续往外掏,一边惊慌失措道,“败家子儿,这么好的东西你拿出来做什么,摔坏了可还了得!快收起来罢!” 刘执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店里新雇的伙计过来给大家送点心和奶茶,一眼看到这套精美的茶具,不禁惊叹道,“哎哟好漂亮……这么好的玉,这一套,得做多少支掌柜头上的簪子啊!” 刘执来不及阻止他的话,心说完了。 果然,众人纷纷看向她,目光最后定在她头上的那支碧玉簪上——乖乖,可不是和这茶具一模一样的材质么! 要是这伙计不说,大家还没注意到呢! 小桃嘴快道,“李掌柜,依我看,这套茶具是你娘留给你的罢?” 李三点头,“正是。” 小桃一脸得意地看着丁小铃,“你说我怎么猜到的?” 丁小铃此时恨不得掐死她,没好气道,“……不知道!” “因为主子头上的簪子就是李掌柜的娘亲留下的,李家作为谢礼送来的,你不记得了?哈哈,还是我的记性好,总说我的脑子差,这回你服不服?” 丁小铃看弱智似地看着她,泄气道,“……服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会不会是…… “我真服了!” 丁小铃看着得意洋洋的小桃,一脸挫败地坐了回去。 秦臻得到机会,终于摸到了那套茶具,口中喃喃道,“……这、这是姐姐最喜欢的南山玉。” “啊?” 大家听到他这么说,还挺惊讶的,看他一脸的悲戚,估计是又想起他那离家出走的姐姐的事了……可是,呃,他怎么知道姐姐喜欢南山玉啊?而且,他都不记得他姐姐长什么样哎,感情有这么深么…… 等等,南山玉? 李三突然想起丁小铃先前神情古怪地跟他说秦臻是外国人——南山玉并不是本国盛产的玉石,而是邻国的国民玉石,产于当地的南山,因此得名。 南山玉水润光泽,很有赏玩价值,但质地却比较清脆,容易产生裂痕。别的玉摔在地上可能碎成两半儿,南山玉则恨不得碎成渣,而且产量又大,因此也不是多么贵重的玉石。 话又说回来,虽然它不是多么珍稀的玉石,但看起来却十分的值钱,有些缺德的走街玉贩还拿它冒充翡翠,遇到不懂行的,只觉得漂亮清透水润,等发现不对的时候人家商贩早溜之大吉了。 原来小铃说的外国人就是这个意思——秦臻是邻国人啊!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两国相近,睦邻友好,相传是同一个祖先,语言无阻,很多风俗习惯也很相似,互相走动又不禁止,别人来这儿过节凑热闹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小铃是怎么知道的? 至少两国人从外表来看,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差别。 再加上小铃刚才反常的举动,李三觉着这里肯定有什么隐情。 “什么?南山玉?!” 小桃听了秦臻的话,倒没想其他的,只噘嘴道,“这李家也太差事儿了,人家帮了大忙,他们竟送一支不值钱的破南山玉的簪子给主子,羞辱谁呢?这还不如不送呢!” “小桃。”刘执轻轻喊了她一声,示意她多嘴了。 “且不说刘掌柜不在意这些,就说这礼物不论贵贱,那也是一番心意,况且李家大夫人也未必认得这南山玉,兴许以为是翡翠也不一定。”绿娘看李三脸色有些尴尬,替李家找补道。 “她怎么不认得啊?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桃气得一甩手绢,“那天吃席的时候李大夫人还一顿吹嘘,说她们家之前是皇商,可受宠呢,什么珠宝绫罗没见过?若是真的,怎么会不认得南山玉?既然认得,那不就是在耍人么!” 这南山玉便宜得很,在邻国可以说是遍地是了,要不然怎么叫国民玉石呢,老百姓家里都一堆,和石子儿没区别,可比不得她们这里珍稀的和田羊脂、翡翠蓝田。 小桃话刚说完,脑子突然一下反应过来——府里那些饰品都漂亮,她也知道肯定都是值钱的,只是她本身并不太在意钱财,府里也不可能有假货便宜货,所以她也没有特别关注过如何分辨。 可是自己见识浅薄分辨不出来,主子应当是认识的呀,她怎么也没出声儿?还戴了这么久,是为了给李三掌柜留面子么? “若她说的是假的呢?” 丁小铃方才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闷闷地开口,“我也去京城行……” 她想说行骗,话到嘴边赶紧改了过来,“行走过,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姓李的茶商是皇商,还这么有钱?” “我们那里倒是有一家李家很有名。”秦臻突然严肃地看着她道。 丁小铃顿时睁大了眼,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怎么,难道?!她原以为只有李三是……莫非整个李家都…… 她这么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对小桃习惯性地回怼,另一个也是见不得李三尴尬的样子——虽说两人没缘分,关键时刻她还是希望李三好的,毕竟李三的娘和自己的娘之间互有恩情。 可秦臻这句话无疑使整件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丁小铃不敢再乱说话,心虚地垂下眼帘假装喝茶。 刘执瞥了她一眼——那日李家大夫人说自己远离故土的时候,丁小铃恰好去如厕没有听到,不然她应当早就淡定了。 而彼时李三去陪小豆子考试也还没来,所以听了他们的话更是一脸茫然。 “这李家是茶商亦是皇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突然从城中举家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我姐姐。” 秦臻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遍众人,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还在襁褓里,咋知道的?”小桃问了一嘴。 秦臻:“……问得好,我有爹有娘有大哥,他们告诉我的。” 丁小铃忍不住扶额——这啥智商啊? 众人面面相觑,所以说,他们怀疑秦臻的姐姐是跟这个茶商跑了?哎哟喂,这可有点儿……等等——哎?当年李茶德不就是带着李三那貌美的娘带球回来的? 呃,难道…… 想到什么似的,大家都忍不住偷偷看李三的脸色,李三皱眉道,“……这么说来,你姐姐也喜欢喝茶?” 众人:“……”这是关键么? “你姐姐是不是还喜欢茶艺?”李三又问。 “是的,姐姐最喜欢品茶了,她自己也会茶艺。” “你怎么知……” 小桃又要发问,被丁小铃抢答了,“……他有爹娘!” “哦。” 李三眉头锁得更紧,“我爹娘也会茶艺,这套南山玉的茶具是我娘留给我的,在你们没说之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玉。” 秦臻忍不住站了起来,“会不会……” 李三也站了起来,“会不会……” “你娘就是我姐姐!” “我爹给你姐姐表演过茶艺?” 秦臻:“……” “我爹以前很喜欢四处走商,可能走到你们那里去表演,你姐姐一高兴,就送了我爹南山玉茶具。说起来很巧,刘掌柜也是看了我爹表演的茶艺,才有了我们之间的渊源,你看我现在店铺干得不错,也是托了我爹的福……” 李三自顾自说了半晌,可以说是废话连篇,基本和别人不在一个思路上。 秦臻沉默了。 刘执笑道,“那你还不赶快给秦公子表演一下茶艺?表演得好了,说不定又结下一份善缘。” 李三欢快应下,“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事要说 李三果真敛神开始表演茶艺,他表情认真,似乎刚才谈论的话题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已经翻篇儿了一样。 秦臻抿抿唇,欲言又止地注视着他。 一场好的茶艺表演,对选茗、蓄水、置具、烹煮、品茗等各个环节都有严格要求,应尽量达到“精、清、净、美”。 秦臻出手大方,李三自然也不吝啬,精心挑选了几样店里质量上乘的茶叶,盒盒都是精品。 按理说,茶具的质量理应也是上乘的方能与这好茶相配,李三这才特地拿出他娘留给他的这套碧玉茶具——虽然现在知道了南山玉并不值钱,但在他心中,无疑还是最上乘的,当得上“精”。 “清”和“净”,一指泡茶的清水,二指清雅的环境,则均是由刘执的茶楼提供的。 李三修长洁净的手指握着清透的玉制茶具,手上动作利落优美,走动的姿势也如行云流水般,称得上“美”。 一套流程完毕,只听他口中念道,“高冲水,低斟茶。这道‘高山流水,清风拂面’请诸位品尝。” 高山流水指的便是方才他斟茶的方式,而清风拂面则是指大家品茶时用茶杯盖刮去浮沫的动作,用词恰如其分。 李三这一全套流程下来,其实节奏很紧凑,但他却丝毫不显忙乱,显然还是有技术的。 大家纷纷接过茶品尝,一直笑嘻嘻很好说话的秦臻却突然嗤笑一声,“这茶道六君子倒是齐全,可惜茶壶并不是紫砂壶,闻香杯也不是与之配套的,亦没有进行燃香净化……” ——这分明是找茬儿了。 李三原本也不是专门表演茶艺的艺人,秦臻又是临时起意,准备的哪能那么全乎?况且在之前也跟秦臻说明过,秦臻好像并不在意也不差钱,如今却突然变脸,莫非是觉着这钱花得冤大头,后悔了? 原本李三也觉得这钱赚得心虚不踏实,心想既然秦臻不满意,干脆把钱还他得了。 这时,刘执微微笑道,“秦公子既然如此懂得茶艺,何不去京城寻得些茶艺大师来为你表演,还在明知道李掌柜只是业余选手的前提下非要一掷千金看他表演呢?” 秦臻脱口想说那是因为我看李三长得很像我爹,不过这话太歧义,况且李三方才有些回避的态度,又让他迟疑了——虽然很不爽,但本来还没确定的事儿,还是先别揪着不放,贸然说了结果未必会好。 便又露出笑道,“哎呀,刘掌柜误会了,我这人是走哪儿看哪儿,方才只是给李掌柜提些建议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原来如此,秦公子还真是好心,不过李掌柜到底也不是专门的茶艺师,莫要太吹毛求疵了。” “是是,虽差些流程,但李掌柜表演得已经很好。” 秦臻附和着说笑了两句,就跟着大家一起喝茶吃点心天南地北地瞎侃,再没提他那姐姐的事儿,只是目光时不时瞟过刘执头上的玉簪若有所思,又时不时地盯着李三和丁小铃瞧上一会儿。 茶文化也讲了,茶艺也演了,李三这钱算是赚妥到手里了,他心情大好,吃得是挺开心;丁小铃则相反,她本就心虚,多少有点食不知味,一双平时总是骨碌碌转的大眼睛也垂了下来,显得心事重重的。 总算是吃完喝完,秦臻起身告辞离去,临走时说,他就住在附近的客栈,有空还要再来找大家喝茶谈天,只字再未提他那走失的姐姐的事了。 绿娘是热心肠,原本想提醒他再说些姐姐的特征,好帮忙跟街坊邻居打听,但吃茶的时候气氛多少有些诡异,她总觉着这里肯定有什么事,人家不提,她便也作罢了。 待大伙儿都回了茶楼,各自收拾东西,丁小铃假装伸手替李三装茶具,趁机低声道,“……一会儿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李三奇怪看她一眼,“干嘛?我要回去卖茶叶了。” 丁小铃知道他烦自己,可能是故意回避,忍气道,“……天都快黑了,你还卖什么茶叶!” “天黑了正好关门儿去街上摆摊儿多赚点钱,白天可没时间。” 丁小铃没好气道,“就知道赚钱,你从早干到晚,不怕猝死啊?” “不赚钱怎么生活?我哪儿像你,天天吃喝住都有人供着,没事就盯着有钱人搭讪,说不定哪天搭上了就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和你不一样,我要是懒,就得饿死,再说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孩子要供呢!” 丁小铃听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净显你能了!我又不是在刘掌柜这儿白吃白住,我干活儿了!” “你干活就干活呗,朝我蹦什么?”李三无语,懒得搭理她,跟刘执她们打了声招呼,转身便想回茶铺。 “你!” 丁小铃被他气得拳头攥得死紧,原本不想搭理他了,站门口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隐忍下了,脚前脚后跟着李三后边出去了。 刘执走到柜台后帮宁都理账,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宁都便停下手头的活,将算盘一推,“手指累了,我出去活动活动。” 刘执知道他要干什么,拉住他,“……不必了。” 她的确是想知道李三和丁小铃到底有什么渊源,也想印证自己的一些猜想,但不想用这种方式。 宁都却道,“刘掌柜不想听可以不听,但别忘了我真正的主子是谁。” 刘执愣了一下,宁都都走出去了,她还有点儿懵——大哥不把心思放在京城里头的应酬,让宁都调查李三做什么? 再说,既然宁都你说你真正的主子是大哥,那你把主子交给你的任务这么直白地告诉我……好么? 看着宁都走出去,刘执其实心里痒痒的,也很想知道丁小铃到底要和李三说什么。她向来不是八卦之人,对旁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这时候却有些走神儿。 算了一会儿账,总感觉心里不静,琢磨着最近思虑过多,对身体不好,刘执决定早点儿休息,免得再胡思乱想,干脆将账本一推,上楼洗澡去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惊天身世 “你这跟屁虫,到底要做什么?”李三有些不耐烦地抱着肩膀拦在门口,挡着不让丁小铃进去。 “我跟屁虫?” 丁小铃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好好好,我跟屁虫……李三,你记着,你可别后悔!这世上除了我,怕是再没人知道你的身世了!” 身世? “少虚张声势,我那点儿身世,临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 当时他娘大着肚子被李茶德领回来,也没少受人指点,当面背后蛐蛐的都有,背着李家大夫人做出这样的事,也难怪大夫人如此不待见他们娘儿俩了。 “你!” 丁小铃见他软硬不吃,气得直蹦高,脱口而出道,“反正李茶德不是你爹,你亲爹是谁你不想知……” “唔……杀人啦!” 丁小铃掰开李三捂她嘴的手,大口喘气,“我是知情人,你想杀人灭口啊!” 李三此时神色变得无比平静,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看了她片刻,终于道,“……进来罢。” “嘁!”丁小铃觉得李三“屈服”了,心里很得意,昂首挺胸地进了茶铺。 李三在柜台站定,开始理货。 丁小铃摸不着头脑,“……进屋说事儿啊?” “小豆子在里头学习。”李三一边给茶叶打包装一边道。 就算小豆子不在,孤男寡女的在里室也不方便。 丁小铃噘个嘴,帮他理货,不忘扎他一刀,“……李掌柜多赚钱罢,想说事儿都没个地方!” “你说得对,要是你不来,我原本准备出夜市的。” “行,我的错,我懒得跟你犟这些。” “那你就快说正事儿,废话那么多!” 一说到正事,丁小玲手下一顿,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方装作若无其事闲聊似地小声道,“其实啊,你娘出身可高贵了,是有钱的人家哪!”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秦臻正在寻找的那个姐姐就是我娘?” “……呃。”丁小铃没想到李三知道,一下结巴了,“你、你听谁说的?” 奇怪,不应该有别人知道了啊! “呵呵。” 李三瞥她一眼,“你想嫁入秦家豪门,自己想办法去,别在我这儿想花招。” “你!” 丁小铃感觉自己幸亏当初自己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秘密,不然要是留在了茶铺,天天得被李三气死,吃喝也没茶楼的好,幸亏幸亏! “本姑娘懒得跟你吵,我实话给你说罢,你搞不好还真就是秦臻的外甥!” “我娘当年就是你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你想想有贴身丫鬟的小姐是什么富贵人家。没想到到你这儿混成了这样,真是……”丁小铃一脸嫌弃。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渊源。 怪不得丁小铃一开始紧着往他这贴,是以为他跟他娘一样是有钱人,后来发现并不是,立马变脸。 “我听我娘说,你娘外表柔弱,骨子里叛逆得很。当时就是因为有了心仪之人,不满意家里安排的婚事,才与那人私相授受了,想不到后来那人没有担当,根本不敢站出来,你娘失望至极,又面对各种压力,干脆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了。” 丁小铃倒是没有拖泥带水,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明白了,和秦臻描述的他家姐姐的情形确实差不多。 “当时你娘的爹娘,也就是你外祖父母,得知你娘有孕,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最后他们也放弃了,只说悄悄把孩子做了,当作没有此事,但你娘不同意,就让我娘去请了一位平日里相熟的老茶艺师帮忙。” 李三眉头一动——老茶艺师? 丁小铃见他神色终于有变化,得意道,“想必那老茶师就是李家茶业的老爷子了,你想想什么家世能请得起这么有名的茶艺师,你应当也听大夫人说起过罢,当年他们家风头多盛。” 李三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夫人的确这么说过,大夫人还说他们家是皇商。他对此半信半疑,如果丁小铃说得是真的,那他娘难道是…… “宫里守卫森严,你娘又被‘软禁’了,想逃出去谈何容易?最终还是我娘扮作你娘的样子顶着,老茶艺师想办法给她带出宫去的,当然,虽然我娘没说,但我想你那个软弱的亲爹应该也帮忙了,不然单凭他们也够呛啊!” “你说我娘是宫里的人?” 这“宫里”都出来了,再不问清楚可不行了。 “哦,我刚才没说么?你娘就是我国——也就是景国,最擅长谋略的长公主景安呐!” 丁小铃看着李三被雷劈了似的神情,心情别提多愉悦了,你不是装腔作势的不肯听么?现在怎么样,惊呆了罢! “那秦臻就是景国皇子咯?” “没错,我推测是这样的,他姓秦,又是景国人,还有他那些描述……虽然我没见过你娘,但你不觉得这秦臻和你眉眼间长得有些神似么?” 这个问题李三早就发现了,显然秦臻也发现了,不然怎么能出手这么大方,特地邀请李三过去聊大天表演,有钱不等于傻。 “哦,恭喜丁姑娘,来日入了宫成了贵人,可别忘了拉拔我们旧识一把。” 丁小铃:“……” 这么大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她憋了这么多年,此时说出来都兴奋得手发抖,李三居然这么淡定?! 还是说他压根儿就不信啊? 丁小铃急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李家老爷子!我娘说,长公主对他们李家有大恩,他才仗义帮忙的,这事儿年头久,李家大夫人都未必知道真相,长公主和李茶德又不在了,老爷子年岁已高,你再不问清楚……” “要真有此事,我娘会告诉我。” “她不会告诉你的,她临走时还叮嘱我娘要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呢!” “显然你娘并未信守承诺。” “……”丁小铃无言以对,略显尴尬地讷讷道,“当年我娘为了你娘可都挺身而出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漏嘴跟她闺女说个秘密也不是啥大事罢……” 李三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你娘显然没事。” “你怎么知道?”丁小铃奇道。 “你娘若杀头了,还会有你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去抓人了 丁小铃时傻时灵的,一拍脑门儿。 看李三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丁小铃不甘心地找补道,“这不是一时激动,没动脑子,事实上我可聪明着呢!” “就算我娘真是长公主,现在她早已不在人世,你当年尚未出生,见到我时又如何知道我就是她的孩子?” 丁小铃眼珠一转,“我娘给了我一个信物,喏,就是这个碗。”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碗来,鲤鱼戏莲的底儿,十分灵动。与李三摔碎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图案是左右反过来的。 “这碗是一对儿,且天下只此一对,是你外祖父母送给你娘的,仿都仿不来的,可值钱了!可惜你那个碎了。” “所以你是无意中发现我的破碗碎片,从而确定了我的身份?” 李三看她一眼,“若是长公主母子出逃后流落街头将这碗卖给了我呢?” “你傻呀,不是还有李家茶铺么,正好也是卖茶叶的,算起来年岁也差不多,太多巧合了,不难确定。”丁小铃自觉在智商上扳回一局,非常高兴。 “所以呢,你娘现在还在景国?” 提到这个,丁小铃狡黠的神情不见了,垂目道,“……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她被贬出宫后就嫁人了,生活艰辛,比你娘去得还早。” 李三唏嘘,“你爹呢?” “别提那个狗东西!”丁小铃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娘出宫时本来带了一大笔钱的,是长公主留给她的嫁妆,原以为自由了好日子也来了,谁知命不好碰上这个杀千刀的赌狗,钱被他败光了不说,天天打骂我们,最后还要卖了我们娘俩儿……” 她说着,眼角泛泪,似乎觉得丢人又不值得,瘪着嘴硬给憋回去了,“我娘拼死不从,被他打得骨头都断了,身体不好,常年喝药,很快就撒手人寰……娘没了再没人护着我,他又要发卖我,我偷偷听见就逃出来了。” 看来丁小铃也是个苦命的人啊!早早没了娘,爹又是那样,她自小就得靠自己自保。 李三觉得看丁小铃也没那么可恶了,毕竟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你们怎么不报官?” “呵,报官有什么用!” 丁小铃冷笑一声,“娘被打得腿都折了,官府还说是家务事,自己去解决!” “这种情况,你和你娘怎么不早早逃出来找我们呢?”李三叹气,这样说不定还有活路。 “我娘信守承诺,嘴死严的,这是最后关头,实在没办法了才告诉我的,说是可以投奔长公主。我逃出来后就天南海北的走,四处打探,终于打探到眉目了,谁知道……” 谁知道李三过得也不咋地,穷得底儿掉不说,日子还不如她“坑蒙拐骗”过得逍遥自在呢! 原本她还打算骗李三说他俩定了娃娃亲的,反正李三也不知道当年啥情况,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很大,这样她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没想到看到李三的生活是这种情况,丁小铃也是掬了一把辛酸泪——咱这命咋这么苦啊? 不过看李三的样子和他问的话,应当是信了她的话了,丁小铃长出一口气,“我方才一点没敢透露这些,我也不知道那秦臻是来干嘛的,万一是来斩草除根的,我岂不是做了恶人。” 后来发现事情也好像不是这样,秦臻还挺情真意切的,许是老两口想开了,想接外孙子回去享福了。 以上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她这才赶紧来跟李三说明情况,商量一下好提前做准备,以免到时候变得被动——秦臻席间那神情表现,明显是怀疑上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丁小铃见李三只顾低头整理茶盒,也不说话了,急得直跺脚,“依我说,你也不能看到他富贵就与他相认,想过好生活没错,但人心隔肚皮,还是要再调查调查才能知道他……” 李三抬头笑道,“放心,我对富贵生活可不像你那么向往。” 丁小铃正翻白眼,又听他道,“多谢,你是一个好人。” 丁小铃愣了愣,扁扁嘴,眼珠子泛红,“你才知道我是好人呀?没人觉得我是好人。” “茶楼的人都觉得你本质是好的,不然他们不会管你,早将你送到官府处理了。刘掌柜也不会收留你有吃有喝有工钱,绿娘也不会教你做人做事,就是小桃,也不是跟谁都拌嘴的……” 刘执说过,当时虽然丁小铃利用同情心骗了老大爷的钱,但也给予了他子孙般的陪伴,又帮忙干活整理园子,算不得恶人。 “这些我是知道的……”丁小铃声如蚊蚋,又突然提高声音道,“好了,少煽情了!我最见不得这些!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凉拌。” 李三将茶盒子都整理好了,看了看天色,转身去拿杯子,“现在出夜市好像还能赚一会儿。” 丁小铃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跟着抬头看看,皱眉,“天阴了,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阴凉,正需要暖茶。”李三麻利地拿出摆摊的架子和台布。 “我跟你一起去!” “干嘛?” “好歹咱们有这个渊源,我娘帮了你娘,你娘对我娘又好,虽然她们俩是主仆,实际情同姐妹,咱们小辈儿的也得和睦相处才对!” 李三翻白眼,“丁小铃,你不会是看我有可能发财,又盯上我了罢?事先告诉你,就算一切如你所说,我也没有跟秦臻回去的意思。” 丁小铃嘴要歪上天了,“……你别想美事了!你这张嘴,跟了你不出三天就会气死,再说我可不想入宫遭罪,在外头多自由自在,我得在外头找个有钱人!” 心里嘀咕道——就算我有这个心思,你的心思也根本不在我这儿呀!不过李三无论是跟秦臻回宫,还是继续做他的买卖,前景都好起来了,虽然成不了夫妻,跟他打好关系总没错的! 宁都看着二人拌着嘴走出去,抱臂思忖了一下,回了茶楼。 刘执刚洗完澡,还没休息,听小桃说宁都回来了,有些心神不宁。 小桃知道她惦记,但又肯定不会问,拧着宁都耳朵打探出了点不痛不痒的消息,赶紧回来汇报,“……宁都说李三掌柜和丁小铃俩人出去摆夜市了,一前一后的说说笑笑,好似夫妻般!” 刘执冷不丁一下子站起来,吓了小桃一跳,“主子,咋了?” 刘执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尽量维持笑容道,“没什么,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生意如何。” “好呀好呀!” 小桃原本就想去逛夜市,立即拍手笑道,“顺便去把丁小铃这家伙抓回来,自己家的活不干,倒去别人那里倒贴帮工!” 刘执抿抿唇,“走!”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全买了 临安是天下第一商都,名不虚传,这个时辰,很多地方街上都没有什么人了,临安的街道上还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 摆摊儿捏糖人的手艺人、挑担子卖大饼的老大爷、吆喝着不甜不要钱的水果摊贩,竟然还有表演喷火吞剑的杂耍团……令人应接不暇的临安,好像一座不夜城,充满了世俗的气息。 ——这也是刘执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对,就是这种世俗气,京城里虽然也繁华,她却总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禁锢,整个人没有那么全身心的放松。 刘执在一个小地摊前蹲下,“小桃,你看这个吊坠。” 小桃凑过去一看,刘执手里正举着那吊坠端详——那是一条铜制的灵动的小鱼,值不了几个钱。 本来么,小地摊上能有什么好货,也就卖个样式新鲜,这种东西小桃觉着自己都看不上,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主子竟然感兴趣。 她不想扫刘执的兴,于是昧着良心道,“主子,这吊坠看着很小巧别致,拿来压个帘子,做个扇坠什么的都不错。” 可惜她向来性子直,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就是材质有点一般,主子,这要是戴在身上就不大好看了,黑不溜秋的。” 刘执看她那纠结拧巴的神情,扑哧一笑,“我想买一条送给李三。” “啊!送给李掌柜。” 小桃恍然大悟地点头道,“那就合适了,符合李掌柜的气质,主子英明。” 刘执哭笑不得,“你觉着李三气质一般?” 小桃认真想了想道,“主子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李掌柜呢,其实长得不俗,甚至可以说挺好看,可他一张嘴……” 小桃为难地一摊手,放弃了描述,“嗐!主子你懂罢?” 刘执笑道,“好了,你不给宁都挑些什么么?” “嘁,我给他挑什么……他给我过什么?”小桃嘟起嘴抱怨了一句,还是左右张望看起来了。 刘执帮她出主意,小桃挑了好半天,终于挑中了一个剑穗儿,上边镶着一块玉石,有点贵。 问了价,犹豫了一下,咬牙买了,一边骂道,“死宁都,要是敢对我不好……哎呀真是的,这地摊子怎么还这么贵!我还不如……” 她说着,突然后反劲儿意识到一个问题——话说主子为啥要给李掌柜买东西啊?她给宁都买是正常的,虽然俩人表面都很别扭,但大家都知道他俩怎么回事儿。 主子这……? 不,不能,虽然以前她和路小姐都怀疑过,但感觉不大可能,毕竟主子这是政治联姻,哪能儿戏?况且只是个破铜鱼罢了,又不是玉佩这种很像“定情之物”这么敏感的东西,没事没事。 小桃自我安慰着,方才她在席间也看出来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李三掌柜真是那富商秦臻的什么外甥,也只是个商人罢了,和贾大人还是不能比的。 “哎哟,主子。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啦?”小桃心里寻思着事,冷不防撞在刘执身上,这样粗心的丫鬟,换别人家早打出去了。 刘执没说话,小桃感觉到什么,揉着额头定睛一看,前面的摊子后站着的,可不是李三掌柜么! 旁边站着丁小铃,卖力地吆喝着,“李家奶茶,李家奶茶,真材实料,味道顶呱呱,姑娘喝了像朵花儿!娃娃喝了笑哈哈!男人喝了财运滚滚抱金瓜!” 李三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这什么词儿啊,也太羞耻了。” 丁小铃回瞪他一眼,“你懂个屁呀,这样才能招来人呢!你白开这么多年店,就会说进来看看,进来看看,有个屁用,你跟我学着点儿罢!” 俩人拌嘴这功夫,还真来了一个大姐,领了一个孩子,一人买了一杯,丁小铃得意地冲李三飞了个眼儿——意思说怎么样?有用罢! 小桃惊讶地看着刘执,“……主子,他俩感情啥时候这么好啦?” 俩人不是互相看不上,见面就互相给脸色或者拌嘴么,难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小桃大胆推断道。她和宁都有时候不也这样么! “主……” 小桃絮絮叨叨地还要说话,刘执已经径直朝他们摊子走过去了。 “等等我呀主子!”小桃赶忙追上去。 刘执在李三的摊前站定,李三正低头忙活呢没看见她,丁小铃眼睛骨碌碌的可好使,她先看见了,惊讶地打了声招呼,“刘掌柜!你怎么来了?” 小桃一见她给别人干活比自己家还积极,赶紧冲过去跟她吵架,“怎么着,你能来,我们不能来?快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哎哟,你不帮绿娘准备明早的备品,巴巴跑这儿帮别人出上摊儿了,茶楼是亏待你了?李掌柜给你开多少工钱啊?” 好像天生犯冲,丁小铃见到是小桃,也立马就来了战斗力,听她这么说,自然不甘示弱,“第一,现在是下工时间,备品都准备完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第二,李掌柜给不给我钱跟你有啥关系,他不给你给呗?不给就别问!” 这俩连珠炮一顿输出,直接给李三干蒙圈了,这才发现刘执来了,自然而然地拿了两杯奶茶给她和小桃递过去,“你们逛夜市来啦?” 刘执脸上有了些笑意,小桃伸手要接,不料被丁小铃拦住,“先给钱!” 小桃气得跳脚,“凭什么给钱!” “凭什么不给钱?这是商品,我们要卖钱的,你还想白拿怎么着?什么素质!” 被质疑素质,小桃可气坏了,“这奶茶方子还是主子给李掌柜的,就是天天喝不给钱你也管不着!况且我们和李掌柜是朋友,李掌柜送朋友喝杯奶茶关你屁事啊?!” 丁小铃还要找事,刘执开口道,“给钱。” “什么?”小桃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主子?” “给钱。” 刘执重复了一遍,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听不出语气,“小桃,数一数这摊子上还有多少杯,我们全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绪纷乱 刘执这话一说出来,几个人全没声儿了。 小桃是被丁小铃那无赖样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丁小铃则是觉着理亏在先,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本来么,她纯粹是为了跟小桃干仗斗嘴玩儿,没想真要钱,况且这是李三的摊子李三的货,她说了又不算,临时充个大脸猫气气小桃罢了。 但不怎么,她有一种直觉,刘执说要全买了,多少跟她这“充大脸猫”有些关联,因此有些心虚。 刘执的明显不悦,使得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她平时脾气太好,人也总是很淡然,所有人包括丁小铃在内根本就没见过她发火,哪怕是跟她在官府对证的时候,甚至她跟人吵架对峙的时候,也是平稳淡定得令人不可置信,丁小铃都怀疑她有没有脾气这个东西。 然而这样一个人……生气了? 刘执冷嗖嗖的气场太强,丁小铃有些遭不住,噤声退到摊子后边,摸摸杯,弄弄罐,假装忙活起来。 就李三看不出眉眼高低,还开玩笑呢,“咋的刘六儿,专门给我捧场来了?” “没错,你高兴吗?” 刘执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同时从小桃手里拿过荷包,准备掏钱。 李三被她反问得一呆,见她那动作是要来真的,忙摆手阻止道,“这是做什么!你要用奶茶给茶楼干活的人发夏日福利么?那也不用给钱啊,还跑这么老远……你用多少,我直接做了给你送对面儿去不就完了么!” “我就要这摊子上的。”刘执举着一锭银子,似乎很执着。 “这是为何?” “不想看你出来摆摊挨累罢了。” “累倒是还能……呃?” 李三诧异地看一眼刘执,他接话太快,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就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刘执这是在关心自己? 俩人就这么对视着。 刘执又道,“小豆子平日都要上学,难得回来一次,店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你天天起得那么早,不仅要干一天的活,还不时要去李家取货,有时还要去分店视察,如今晚上又要出夜市……你是铁打的么?本来就病过两次了,再这么下去早晚累倒。” 刘执说得是事实,李三却心头一热——刘六儿这真是在关心自己啊!只是不知是出于朋友,还是…… 唉,又想什么呢!当然是朋友了,她对他人一向都很照顾,才导致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想东想西了。 “你不是也总说让我多赚点儿钱么……”脑子虽然强迫自己别瞎想不可能,微妙的心思却说不清了,因此还是故意矫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三说完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话怎么听着像怨妇埋怨丈夫才想起关心自己似的? 谁知,刘执并没有多关心安慰他两句,反而道,“李三,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听我的话?” 李三有点失望,“……你说得都有道理,我自然是听的。” “那我方才说的有没有道理?你累倒了,我……小豆子可怎么办?” 李三张张嘴,抿抿唇,最终无奈道,“那我收摊回家就是了,也用不着你这般破费呀!” 奇怪了,刘执平时明明不在意这些事啊,自己越勤快,她越高兴呢,怎么突然“管”起自己来了? ——对!就是“管”。 李三突然醍醐灌顶,她今天这是“管”上自己了,以前都是“建议”,这里头的区别细品还是很大的。 虽然他不反感刘执“管”他,反而有点暗自窃喜她能多关注自己,但也不知道刘执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来这一出。 你要说她对自己有点别的罢,除了先前那两句话和她说话的语气容易让人多想,从而无端生出期待,后边的话却又没什么了,李三都觉得自己是热得产生幻觉了。 刘执见他开始收拾摊子,脸色缓和了下来,“时候不早了,下次想摆摊,等白天没那么忙,有精力的时候再来,我让宁都帮你。” 丁小铃抿唇,突然明白了刘执的意思。偷偷看一眼李三——这傻子只顾收拾东西,似乎还浑然不觉,她心里一动,不如…… “李三啊,小豆子经常不在家,你再有什么活干不过来就喊我,都是街坊邻居的,关系这么近,别不好意思开口。”她一边说一边偷瞥刘执的脸色。 刘执没说什么,小桃先剜她一眼,“怎么哪儿都有你!要是对自己家的活儿这么上心就好了,绿娘和林怡还能省点子力气!” “你这话说的,李三掌柜和咱们刘掌柜是好朋友,她也经常帮助关心他,怎么到了你这,一口一个自家,李三掌柜成外人了呢!” “牙尖嘴利!看我不扯你的嘴!”小桃斗嘴斗不过她,干脆扑过去。 丁小铃吓了一跳,赶忙丢了手头的东西撒腿就跑,一边回头扒眼皮吐舌头挑衅她,“平时让你少吃点你偏不听,出栏小猪似的,能追得上我么?” “你看我追不追得上,到时候压死你个瘦猴子!” 两个人嘴炮不停,一前一后地追逐起来。 连李三都摇头苦笑,“……这俩可真是冤家。” 刘执也笑了笑,帮他收拾起摊子,摊子小,两人距离很近,李三低头忙活着,风一吹就有一缕头发飘到刘执脸上,痒痒的,还有一种清清的茶香。 ——他一点儿也不普通,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刘执看着他发愣,忍不住喊了一声,“李三。” 她自己都没觉察到,一向掷地有声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些温柔。 “嗯?” 李三一侧头,才发现刘执离自己很近,他这一转头两人差点子亲上,顿时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二人都有些尴尬地转开脸,谁也没说话。 半晌,刘执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李三,你别和丁小铃走得太近,无论你们曾经有过什么渊源。” 刘执这话一说出来,李三都怀疑关于他的身世,刘执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过他也并未刻意对她隐瞒什么,方才丁小铃都能看出端倪,以她的聪明,估计也能猜出个七八分罢? “刘六儿,你不是说她本质是个好的么?” “……”此时此刻,刘执忽然有一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又忽然自惭形秽——自己怎能背后乱说话,干涉别人的正常交往? “我……我就随便说说罢了……要怎么样是你们的自由!” 之前李三特别讨厌丁小铃,还是刘执跟他说过几次丁小铃人不坏,不要有偏见,他才勉强接受的。 一会儿要他不要走得太近,一会儿又说随便,李三摸不着头脑,但他看出刘执好像生气了,于是忙道,“你要是烦她,我不跟她来往就是了,以后躲着点,反正本来我也不喜欢她这个人,今天也是她非要跟着来的,我没找她帮忙。” 这话说的,好像他和丁小铃被“抓奸”了,跟正房解释什么似的。 可惜,他这样说,刘执非但没有开心,反而心里更烦躁了,“……没有……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回家罢。” 第二百章 别去碍眼 “都怪你,胡乱搅合!” 小桃终于将丁小铃摁住,拧了她几把,泄了火气,方才“啊呀”一声,惊觉自己怎么把主子一个人扔下了,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回跑。 “哎——” 丁小铃一把将她薅住,“你别去坏事儿了行不行!” “坏什么事儿?赶快松手!” 小桃不明所以,心里又着急,见她抓得紧不可能松手,干脆挠她胳肢窝,丁小铃痒痒肉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你还没看出来么,哎哟,哈哈哈你别挠了,哈哈刘掌柜哈哈哈看中李三了哈哈哈……” “什么?!” 小桃手上动作一停,眼睛瞪得像小牛,“你胡说什么?!我们主子是有未婚夫的人,都快成亲了!” 丁小铃得空脱身,连忙扑打扑打衣裳,“嗐,要我说呢,别看刘掌柜平时那么睿智聪慧的,一遇到感情的事儿,那也是抓瞎啊!你说贾大人多俊啊,还有前途,这要是换了我,都等不到婚期那天,现在就要去贾大人那里提前把房圆了,不然老担心这么好的人跑了……刘掌柜可倒好,放着西瓜不要,捡芝麻去了!” 本来她想说的是放着金龟婿不要,去捡破烂儿去了,后来想到她和李三到底是和解了,还是别太编排他了。 “呸!谁能像你那样不要脸皮!” 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不害臊的话,小桃狠狠啐了她一口,“再者说,我警告你啊,不要乱说话影响我们主子的声誉,那都是你瞎猜的,分明是和尚对镜梳头——没有的事儿你忙活什么!” “啧啧,这给你吓的,破防了?” 丁小铃得意地摇头晃脑,故意唉声叹气地拍拍她肩膀,佯装安慰,“咋的,你也看不上李三哪?嗐,我能理解,要是刘掌柜嫁给贾大人,你还能跟过去做个妾,这么好的男人,你也不亏,可这要是跟了李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桃真生气了,狠狠甩开她的手,“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骨气,我们主子早跟我说了,人人平等,感情上也是如此,双方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不做妾!” “平等?” 丁小铃被她气势汹汹地骂得人都矮了几分,梗着脖子道,“你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还跟人说什么平等!” “丫鬟怎么了?伺候人怎么了?这是我的工作!再者说我月俸高着呢,主子还给我准备了好多嫁妆,我看你是眼红了罢!” 丁小铃绷着脸皮冷笑,“……呵呵,最后还不是配给一个啥也不是的侍卫。” “再说宁都坏话放心我撕你的嘴!”小桃火冒三丈地跳起来,“侍卫怎么了?宁都是贴身侍卫,月俸也高着呢,靠技术吃饭,轻轻松松拿银子,我俩都经济独立,又互相看上了,怎么碍着你了?到你嘴里变味儿了,我看你是羡慕嫉妒恨罢?!” 丁小铃板着脸抱着肩膀,硬撑道,“切,我有什么可嫉妒的,我这脸蛋,那不找个有钱人天天宠着我。” “哪怕做妾?” “那怎么了,好多人都纳妾,只要……” 小桃觉着她简直无药可救,干脆一句话也不说,转过身不理她了。 “哎——” 丁小铃拉住她,“不过是想法不同罢了,不必强求彼此认同,你这家伙……犯不着吵架转身就走罢?” “不走干嘛?想法都不同了,没有共同语言,还有什么可说的?”小桃对她的说法很无语,直翻白眼。 “我也想找个好人家,可我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无父无母,又没钱,还没你这种好主子给撑腰,我就一张脸还尚可,你说我能找男人啥呀?” 小桃听她总算说了句人话,瞥她一眼,“你非得找男人么?没男人会死?没钱就赚,没有撑腰的就自己给自己撑腰,老想指着别人,不可能长久!” “怎么赚啊?上次都差点被你们送去大牢了……” “你不能干点正事儿吗?!” “啥正事儿啊?” 丁小铃有些无语,“在茶楼端茶倒水准备员工餐的……这能发财?” 小桃觉着丁小铃似乎开始有点开窍了,但又没完全开窍,也是,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哪儿那么容易改变。 “你看人家林怡,现在是大厅管事,一个月也拿不少银子呢!”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还管事,谁不能干啊?我也能管事!还不是跟刘掌柜处得好走后门儿……” “你怎么总把人想成那样?” 轮到小桃无语了,“人家林怡是商学院优秀毕业生,端庄大方得体,对于处理顾客关系专业得很,就你还想去前厅,看到有钱的客人就贴着不走,看见没钱的就直翻白眼……你去前厅,茶楼早黄了!” “那我不是习惯了么……” 丁小铃踢地望天,“我也没遇到过啥好人啊,都是想占便宜的……” 看她这么说,小桃想到她的身世,也是很辛酸,语气便软了,“你呀,本质不坏,主子说你其实很灵,要是用到正地方,那也是个人才呢!” “刘掌柜真这么说?” 丁小铃眼睛一亮,随即又假装不在意道,“……知道我是人才还不赶紧重用我,要不是她逼我签什么卖身契,我现在逍遥着呢!” 小桃摇摇头,“那破东西主子早撕了。” “啊?”丁小铃很震惊,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可置信。 “那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是主子想拉拔你一把,又见你性子刚烈还狡猾,故意做给你看的罢了。” 丁小铃明白了什么似的,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刚烈可以,狡猾就没必要说了吧……” “反正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去过你所谓‘自由’的日子,也没人会抓你。” 丁小铃呆了一晌,突然一把抓住她,“我才不走呢……茶楼有钱人多,我还得在这吊金龟婿呢!” 小桃笑了笑。 “你笑什么!”丁小铃有点心虚地转开目光。 “没什么。随你,我要去找主子去。” 小桃转身欲走,又被丁小铃拉住,“哎——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信呢!刘掌柜她呀,肯定是瞧上李三了,你现在过去,纯属是碍人眼哪!” 第二百零一章 贾真吃醋? 丁小铃拉住小桃就是不让她去,“你非去找他们干嘛?两个大活人,还能丢了是怎的!” “哎呀!你抓着我干嘛?!”小桃心急如焚地掰她的手,当然不是急他们两个会丢,而是急丁小铃的猜测。她常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事都多,说不定她的感觉是真的。 可……这怎么了得呀! 小桃急得六神无主,都想给刘奉和路缘缘写信告知了,又怕主子一时蒙了眼,又不能瞎说话乱揣测背叛主子,此时天人交战的,脑子都快炸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温和的声音将她从矛盾中暂时解救了出来,“……小桃?你们在逛夜市么?你家掌柜的呢?怎么没在一起?” “贾大人!” 小桃忙打招呼,一边想着怎么回答贾真这三连问,若是说实话,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虽是没做什么,但也恐怕引起误会,只得心虚道,“……是,我们是在逛夜市。” 另外两个问题干脆忽略了。 丁小铃在一边不怀好意地贼笑,多少有点猥琐。 贾真一脸莫名其妙,“哦,你家掌柜的在茶楼么?我正要去茶楼找她商议一下乞巧节做活动的事。” “呃,那个,我家主子,嗯……”小桃不会撒谎,此时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贾真更觉不对,正要再问话,丁小铃阴阳怪气道,“嘿哟,贾大人,我家掌柜的确实是厉害,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她也是一个女人了?你这大晚上的来找掌柜的谈事,不妥罢?” “呼……”别管说的是不是人话,好歹把话截过去了,小桃感激地看了一眼丁小铃——这厮也不是一无是处。 “啊……” 贾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丁姑娘说得有道理,怪我思虑不周,白日里公务缠身,晚上又处理了一个突发事件,才脱开身……看着外头还挺凉快,便出来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于是想着干脆商量一下活动事宜。” 瞧瞧,这话说得多受听——出来走走,脚就不听使唤地来找刘执了,暗示心里对刘执的思念不可控制啊!再配上贾大人那张无辜的俊脸,小桃思忖着,要是主子听到了,会不会有点儿动心? 丁小铃笑嘻嘻道,“贾大人白天办公,傍晚办公,晚上散个步还要办公,着实是公务狂人了,体力也惊人……我们掌柜的忙了一天了却得休息。” “……”贾真一脸纯善,被丁小铃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还挺惹人同情。 但贾真显然不可能真被丁小铃呛得说不出话,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子! 小桃看不出来,丁小铃却能看出来,心想贾真可真是会扮猪吃老虎,说到底不如李三实在!不过这个东西就看不同人怎么看了,换个角度讲,也可以说李三傻直,贾真聪明有心眼。 她一瞥,余光看见刘执和李三这时已经赶了上来。 “贾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刘执很惊讶地看着他。 贾真看她和李三一起,还拎着大包小包的,目光微沉,看了一眼李三,转而又露出一脸笑意,“清清,我本想去找你谈谈乞巧节活动的事,经丁姑娘一提醒,也觉得不该这么晚打扰你休息,这就打算回去了。” “休息”两字他咬得稍重,耳朵不聋的应该都能听出来不对,可他的神情又不像有什么问题。 ……贾真这是在吃醋?刘执没答话,静静看了他一眼。 贾真则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好像又回到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虽然贾真处理事情的时候井井有条又反应极快,但除了公务之外的事,好像都有点慢半拍的样子。 有时候连刘执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就是如此。 “夏日夜长,哪能这么早休息,乞巧节也开始几天了,须得尽早推出惠民活动。”刘执做了个手势,示意贾真跟她一起回去。 贾真便笑了,他这一笑如漾开一池春水,引起好几位过路少女的目光流连,小桃都觉得被晃了眼,跟丁小铃嘀咕,“……你说贾大人怎么长得这么俊,我看不只是京城第一才子,还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 丁小铃贼兮兮的,“怎么,不想要宁都了?” “去!” 小桃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从旁观者角度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感情跟丑俊有什么关系?莫非你看见一个俊的就扑上去?” “那不能,我只扑有钱的。” “狗改不了吃屎!”小桃无语望天。 俊到人神共愤的贾真还不知道又惹了桃花债,这时方冲李三点头寒暄,“李掌柜出夜市了。” 不知怎么,灯光的映衬下,贾真的脸似乎格外好看,又添了几分氛围感,李三也光顾着看贾真的俊脸了,恍然回神,“……哦哦,是啊是啊!” “清清,你到底是女孩子,别做这种粗活。”贾真贴心地接过刘执手中的盆盆罐罐,刘执没有拒绝。 在回茶楼的路上,贾真就和刘执谈起乞巧节官府惠民政策,补贴优惠券的事来,小桃和丁小铃一刻不停悄悄打嘴仗,就李三显得有点儿多余。 丁小铃看他神情有点落寞,凑过去幸灾乐祸道,“怎么,才疏学浅,插不上话了?李三,可不是我不帮你,你也得争气呀!” 李三瞪她一眼。 丁小铃还不消停,“刘掌柜家世肯定不一般,你想啊,都能和贾真定亲,起码得门当户对罢?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没看出来,她家在京城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来做买卖不过是玩玩罢了!” “那又怎样?”李三无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 “怎样?你傻呀?还问我!” 丁小铃一脸看蠢猪的神情,“这样的人物,对你有意,你还不赶紧傍上,等啥呢?” “先前你不是还骂我想吃软饭痴心妄想么?”李三一摊手。 “哎呀你……此一时彼一时嘛!”丁小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也有点心虚脸红。那时候她是自己想跟李三才这么说的,后来她发现李三根本没钱,就没兴趣了。 “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刘掌柜对我有意了?” 李三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你是不是疯了?我能和贾真比?” “那你当然是比不上。” 丁小铃倒是一点也不安慰人,直截了当道,“但是架不住刘掌柜瞎呀!” “嘶——”李三作势要揍她。 丁小铃忙道,“哎呀说真的,你加把劲,虽比不上贾真,总有让刘掌柜欣赏的地方么!就算不成,将来好处也是少不了的!你要有信心,不是还有我助攻呢么!” 李三对丁小铃的道德底线之低很是鄙视,“……你为啥要这么做?” “自己发达不了,兄弟发达也是极好的,到时候你总不会不管我罢?怎么也得拉拔拉拔!” “谁跟你是兄弟?我凭什么管你?” “嘿——从咱俩娘这块儿论,你就是我大哥!我有瓷碗为证,咋的,你要违背你娘的意愿?” “……” 第二百零二章 推心置腹 丁小铃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从某种程度上讲,她这唯利是图和物尽其用的思维,做买卖还真挺合适的。 “你俩在那嘀咕啥呢?”小桃看他俩说个没完,也支起耳朵凑过来。 “没什么,说李三和贾大人谁长得俊呢!” 小桃一听就翻了个白眼,“……你这人,除了看钱就是看脸,还有没有点别的了?” 丁小铃耸耸肩,“别的东西?不实在呀!” “……” 她说得似乎是浑话,细想却又自有一番道理。小桃摇摇头,深深觉得自己如果再跟她在一起厮混,只是早晚的问题,思想非被她荼毒了不可! 李三显然也不认可丁小铃的观念,干脆竖起耳朵听刘执和贾真的谈话。 “清清,你真是我的智多星!本地各商家纳税额不少,官府逢年过节发放补贴优惠券回馈,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好事了。” 贾真佩服地看着刘执,“清清,你身为女子,有这种见地,就是很多男子也比不上。” 那眼中放光,好像还有点别的。 李三扁扁嘴——刘执确实很优秀,别人倾慕她也很正常。 刘执却并没有因为贾真的话露出什么得意忘形的神色,反而笑道,“贾大人,你这话说的,仿佛女子生来就不如男子一样。” 贾真是真心夸赞她,刘执这么说多少是有点儿不解风情了,但李三却觉得她说得很对! 贾真说这话不是歧视女子又是什么! 贾真听刘执这么正式地称呼自己,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解释道,“是我失言了,清清勿要见怪。总之这次要多谢你帮忙出谋划策,才将这乞巧节办得有声有色,吸引了比往年更多的外地客人前来游玩,带动了整个临安的商业发展。” “贾真,这也是因为你是个真心实意造福百姓的好官,若是其他人,这方案也未必会通过。” “清清,你听说京城里的事了么?”贾真没有回应刘执这句话,反而话题一转,说到了其他事上。 刘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压低声音道,“……听说了。” 贾真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清清,我得尽快回京。” 他这样说,刘执能理解,却也有些惊讶,“贾丞相都左右不了皇上的想法,你回去又能怎样?” “最起码可以觐见圣上,说说我之见解……清清,你二叔不是只听信谗言的昏君,应当听得进去一二。” “哦?你这么觉得?” 刘执也回看他,微微一笑,似不在意道,“我还以为你们贾家一直看不上他呢!” “清清!”贾真低呼一声,没想到刘执这么敢说。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他呼出一口气,压下声音,“清清,你我二人并不是外人,其实就连很多外人也看得明白……你说得没错,家父确实一直中意恭王爷,奈何他不是先帝之选。” 恭王便是刘执的父亲。 “皇上登基后明显是要分势,可阴差阳错之下你我两家又得以联姻,他如何不忧虑。” “哦。”刘执神情淡淡的,“贾真,你还挺会换位思考的。” 从她的脸上着实看不出什么,贾真只犹豫了一瞬,便道,“我不知父亲何意,且只说我自己,我没有二心,只有天下百姓苍生。” 这时已经走到茶楼门口,刘执回身嘱咐小桃招待李三,随后径直向二楼走,“贾大人,请!” 这二人后半程一直是窃窃私语,李三啥也没听到,此时刘执又毫不犹豫地上楼了,李三心里不是滋味。 对小桃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小桃张口想说主子特意交待让他喝下茶,一会儿有事跟他说,可看着贾真和刘执二人上楼的和谐背影,又存了私心——反正他自己要走的,又不是自己撵的。 便道,“也好,这是后厨给你和小豆子留的糕点,李掌柜拿回去。” “多谢。” 丁小铃抱着肩膀看着李三落寞的背影,啧啧两声,自言自语道,“……李三这抗打击能力真不行,不战自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二楼,刘执给贾真沏了一壶茶。 贾真坐定,喝了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清清,你信不信我?” “信。”刘执也喝了一口茶,简短道。 “清清!”见她对自己如此信任,贾真有些惊喜。 “所以,你想通了?你我的婚约势必要解除。” 听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贾真的惊喜瞬间转为忧虑,“清清,我想知道王府是怎么想的?” 看来今天是摊牌局。 刘执转动着茶杯,“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 贾真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信。” “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但我不敢保证我父兄。” “你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 贾真心中有些激动,只是面上不显,“你不怕我说出去么?” 刘奉最近在京城里动作频繁,惹得皇上坐立不安,胡乱用人,都失去判断了。 “怕?怕什么?” 刘执浑不在意地笑笑,“若贾丞相和我父兄是一个战壕的,都反对二叔,你还能大义灭亲弑父不成?若不是,那瞎话也早就编排出去了,看京里这情况二叔也有些信了不是?还用得着你传么?” 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贾真好奇道,“……清清,你无论何时都是这么沉稳,你真的不怕变天么?” “很多事就算怕也会发生,不是么?” 贾真长处一口气,点点头,“没错,但我们可以想办法改变。要是父亲能转变思想就好了,不知为何他对你二叔如此看不上眼。” “贾真,你也够敢说的了。” 刘执哈哈一笑,“我倒觉得,贾丞相恐怕是对当年皇爷爷的赐婚一事有所不满。” “哦?” 贾真倒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奇怪道,“何以见得?” 父亲贵为丞相,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罢?况且他和母亲感情十分和睦,再者这事是先帝所为,与皇上何干? “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只听哥哥说过,每每皇上赐婚,贾丞相均要施以干扰,原因却不得而知了。” 刘执摇摇头,感慨,“就连你我二人的联姻,不也是贾丞相干扰的结果么?” 第二百零三章 定情信物 这倒是。 父亲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做大公主的驸马。 倒不说别的,光看那大公主的性子,可谓是性情乖戾,十分自大。试问京城里哪家贵女敢得罪她?就连宴席上发饰比她新颖了些都要被暗中记恨穿小鞋,此等心胸,贾家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贾真摇摇头,无奈道,“这尊大佛,我贾家也伺候不起。” 刘执鲜见贾真露出这种为难的神色,忍不住笑道,“我那堂姐自幼被宠坏了的,什么都要尖儿……我还以为你这性子好,能应付得了呢!” “能应付我也不应付。” 贾真笑道,“有好日子不过,非得找虐么?再者说,听说你那堂姐最喜欢干涉朝政,若真有见地也就罢了,偏生不学无术,还事儿事儿落不下,什么都想掺和一脚。” 刘执见他连说带比划,颇为生动活泼,哈哈笑道,“别说,虽然你们无缘做夫妻,你倒还真是了解她。让她去劝劝二叔不知会如何?” “你就别再挖苦我了!”贾真苦笑。 随后又正色道,“清清,我必须尽快做出业绩调回京城,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了。” “调回?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刘执嗤笑了一声,“你要当初老老实实从了大堂姐,根本都不用来临安。现在既然来了,走可就难咯。” 说什么考察期,分明是给发配了。不过毕竟是重臣之子,也不敢发配到太差的地方。 “我虽然不愿意说这些表面的东西,但我来临安一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要硬压我在此蹉跎,也说不过去罢。” “怎么蹉跎了,临安不好么?你不是一心为民么,在哪儿不是为民啊?依我看,临安比京里牛鬼蛇神的好多了,我还想在这儿待一辈子呢!” 贾真见她一直懒懒散散的,这副样子倒是少见,颇为可爱,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清清,眼下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好。” 刘执收起散漫的神色,端坐起来,“那你说,你怎么回去?哦,不如说我在外头不守妇道,与他人勾结,坏了名声,以此解除婚约。” “清清!” 贾真皱眉,“你不要轻贱自己!” “无所谓。” 刘执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做买卖了。我爹娘也不管我,不像你们贾家,自来家风严谨,所以因为我这边出了事悔婚再正常不过,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说完,屋内一片安静,贾真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执有些疑惑,一睁开眼,贾真正两手撑在椅子上,在她脸上不足一寸的地方俯身盯着她。 绕是刘执自诩淡然自若,心也折了个个儿,再落下去仿佛都能听到扑通一声,方才恢复跳动。 不过她不想失态,便也拿眼睛瞪着贾真。 二人如此近距离地盯了片刻。 刘执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但又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 末了,贾真叹了口气,起身,“清清,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事后悔。” “什么?” “懒得应付京城那些贵女,不去参加各种名头的诗词歌会。” 刘执垂目,收起散漫,正襟危坐。 “不然我就可以早些认识你,何用赐婚。” “哦。” 见刘执反应平淡,贾真有些失望——这已经算是表白了罢?刘执怎么如此态度,莫非真的对自己一丝情意也无? 正惆怅着,见刘执似乎在笑,又强忍着似的。 贾真更纳闷儿了——哪儿好笑了? 刘执道,“她们都说你容貌昳丽,赛过美人,既然不近女色,怕是好男。” 好男,好是四声。 虽然刘执声音不大,贾真感觉自己还是轻轻地碎了…… 拂袖道,“……果然这种宴会没什么好去的,都是编排人!” “所以大堂姐又觉得不甘,又觉得庆幸,心里也矛盾得很呢!” “罢了,随她们怎么揣测。不过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可不能为了自己编排清清。”贾真无奈摇头。 刘执莞尔一笑,“也是,你要这样回去大堂姐又得矛盾了,到底嫁还是不嫁啊!” “清清,我从没想过解除婚约。” “……”刘执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已经以母亲身体不适卧床需尽孝道为由上了折子,就算不能直接调回去,也可告假回京城月余。皇上素来以孝名着称,断然不会在此事上为难我。” “丞相夫人她……” “她没事。” 贾真笑道,“为了不让未来的儿媳妇背负污名,只能撒一次谎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 “也不尽然,老毛病了,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什么时候启程?” “乞巧节之后,先把这边的公务都处理妥当。” 刘执点点头,“贾真,你回去看看也好,顺便帮我看看我大哥在搞什么鬼。” 贾真失笑,“你自己大哥,自己问不就行了。” “我不问。”刘执摇头,皱眉,又用单手撑着脸。 “你怕了。”贾真看着她的神色,肯定道。 “也许罢。” 刘执打了一个哈欠,“我哥已经求娶太傅之女了。” “我也有所耳闻,路小姐不是一直仰慕你大哥么,这样皆大欢喜。” 贾真揣着明白装糊涂,刘执瞪他一眼,“……你不知道她堂兄是谁啊?” “那又如何?” 贾真笑道,“莫非路小姐的堂兄也看中她了?这不合适罢。” 见他学着自己刚才的样子打马虎眼,顾左右而言他,刘执也忍不住咧嘴一笑,“贾真,你这人有些意思。” “我不是有些意思,是很有意思。”贾真又欺近身来,“所以你别太早放弃,会失了很多乐趣的。” 刘执觉得他今天攻击性有些强,与往日的温和有礼大不相同,不自在地撇开头,“是吗?我倒要看看,贾大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贾真又适时移开身子,整了整衣裳,“清清,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乞巧节的正日子马上到了,很多活动还需要你把关。” 他欲离去,又回身,“对了,这个给你。” 他手一抬,一个漂亮的白玉坠子就在灯光下摇晃跳动了几下。 “乞巧节不是要送礼物的么,这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希望能给你带来平安好运。” 刘执一听忙摆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若不收,便是不认可我这个人了。” “不,贾真,你很好,你也不需要人认可……” 贾真不待她说完,不由分说,将玉坠塞进她手中,转身快步离开,生怕她追出来还似的。 刘执看着那发着柔和光晕的坠子愣了一会儿,方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鱼——在灯光下看着也还是黑黢黢的。 第二百零四章 夜游谈心 刘执拿着两个东西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小桃敲门进来。 “主子,我看贾大人走了,他……咦?” 小桃见刘执没说话,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好奇地凑过去看,“主子,这块羊脂白玉好漂亮啊!这好像是个什么动物?” “是鱼。” “是呢,不过看这鱼的形状,应当是一对儿。” “是么?” 听小桃这么一说,刘执方又仔细看了一下,也觉得有可能。这鱼甩尾的弧度恰是一个半圆,若还有一条,可不是凑成个圆满么。 不过贾真并没提起,如果真是一对儿,那一只恐怕还在贾夫人手里,她就更不应该拿了。 “主子,这是贾大人给你的定情信物?” 小桃一脸八卦地笑容,“真好看,能遇到贾大人这么好的归宿,主子可真幸福!” “你当真这么觉得?” 刘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再摸那铜鱼,虽然材质完全不同,倒是也很光滑。 “当然了!贾大人年轻有为,英俊潇洒,人品又好,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依我看,京城里也就贾大人能配得上主子啦!” 小桃见刘执难得对此有兴趣,也激动起来,一个劲儿地夸贾真,“主子不知道,以前你和贾大人没配婚的时候我就听夫人念叨过几次,要是能和贾家那样正事儿的孩子合婚,可就妥啦,她也就放心啦!真是说啥来啥,主子你又和贾大人有天定的缘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在临安相聚,这是多好的缘分哇!” 天定的缘分么? 刘执笑了笑,她和贾真相处得的确很愉快,二人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都颇为相似,一起做事时效率极高,她在他面前亦十分放松……实话实说,贾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刘执想起今晚,面对贾真不同往日、略有攻击性的表现,她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贾真有什么不好呢?没有,她甚至找不出他的缺点,这样完美的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罢? 于是点点头,“贾真是很好。” “我早就说了罢!主子,你能发现真是太好了!”见刘执终于松口夸贾真了,小桃十分雀跃。 虽然以前她也承认他的优秀,但太形式化太官方了,今天显然有点不同。 “李三呢?” 小桃本还想趁热打铁再夸贾真几句,刘执却问起了别人。 小桃扁嘴,“……李掌柜方才就回去啦,我按主子吩咐的,把糕点给他了。” “哦。”刘执懒懒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累了。 “主子,洗澡么?” “不,我出去一趟。” 小桃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主子还要去哪儿啊?何况她看起来已经很累了,但她知道刘执的脾气,还是道,“主子想出去散散步么?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就去对面一下。” 对面。 她要去找李三。 小桃急了,“主子,这么晚了,李掌柜可能已经睡下了。” 刘执犹豫了一下,“……不会。小豆子在学院养成夜读的习惯,每天都学习到很晚,今天他在家,李三应该不会睡。” 小桃还想再说什么,刘执已经推门出去了,“……小桃,你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 小桃看她脚步轻盈,几下就到正厅门口了,急得跺脚,“……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大晚上不睡觉,跺什么脚呢?哦,我知道了,你在减肥!”丁小铃突然鬼似地冒出来。 “去去去,烦死了!”小桃没好气地推开她,想下楼去。 丁小铃一把拽住她,“不识好人心!今天下雨有点儿凉,厨房做了点热汤,我特地端给你的!” “这都夏天了,能凉哪儿去!不喝!”小桃不领情,还要下楼。 “哎——我说你别瞎掺和刘掌柜的事儿行不行?” 丁小铃无语地拉着她不让她走,“哪儿都有你,刘掌柜那么厉害,还用你这种二百五给指点迷津么?” “你夸主子我愿意听,但你能不能别踩一捧一?” 小桃翻了她一个白眼儿,端过汤一口气儿就喝了。 丁小铃睁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果然胖是有原因的。” 小桃追着她去打,丁小铃张牙舞爪地跑了,心道,“李三啊,我可是帮你了,剩下你自己努力罢!” “阿嚏!”李三坐在柜台前,莫名打了个喷嚏。 店门已经关了,虽然柜台上点着灯,看那打烊的木板还是黑漆漆的,李三突然觉得很压抑,好像被什么东西挡着,十分不舒服,想一拳打破它,又觉得不应该——算了,打破了明天用什么啊? 只能举起手,象征性地挥舞了几下,正比划着,听到轻轻的“咚咚”两声。 李三吓了一跳,“谁?” “是我,睡了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三一下站了起来,“没,没有呢,我马上开门,你等一下啊!” 胡乱把外衣穿上,扑棱了两下头发,李三站在门口,“……刘六儿,有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贾大人突然造访,没来得及跟你说乞巧节活动的事。” “哦。” 李三抿唇,点点头,“……进来说么?” “不了,小豆子在学习罢?这阵雨停了,空气挺清新,不如一边散步一边说?” “也好。”李三点头,将门轻轻带上。 二人往城南走,说是要谈活动的事儿,可走出去很远了,谁也没说话。 “我……”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二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李三笑道,“今天多亏了你,不然现在可能还没卖完呢!” 刘执也笑了,“我听着不像夸我呢?” “这夜市卖得挺好,只可惜明天小豆子去学院了,我店里还走不开……” “李三,我正想跟你说此事,现在茶铺生意好起来了,不如扩建,再招两个人帮忙。” 扩建?李三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刘执——这间店铺就这么大小,当初就是因为太小,大夫人才勉为其难同意地给他了,左右都有铺子,他的茶铺挤在中间,还能往哪儿扩呀? 第二百零五章 暗潮涌动 李三正纳闷,就听刘执说道,“旁边的铺子不是被刘夏给盘下来了吗?不瞒你说,刘夏他其实是我堂弟,他要卖奶茶纯属是一时兴起,热情持续不了多久的,不如我说服他将这店铺转给你,到时候你将两间铺子打通了,就宽敞了。” 刘执自顾自规划得兴致勃勃,见李三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是为难,便又道,“李三,做买卖就是避免不了要投资,有付出才有回报,你放心,若是资金有困难,我可以帮忙,现在生意这么好,回本会很快的。” “刘六儿,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三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了。 上上上次刘执的回答是因为和他父亲有约定;上上次她则是说二人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上次……上次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么。 那么这次呢? 李三神情认真,有那么点严肃,和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神情不大一样。是的,李三长了一张讨喜的脸,就是以前他扯着脖子跳脚骂街的时候,别人都感觉不到什么威胁,倒像是看孩子犯犟撒泼似的,让人有那么点无奈,又觉得可以包容。 刘执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直到脸上有些凉意——又滴雨了。 她沉默太久,李三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心里五味杂陈,他很不舒服,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很压抑烦躁……可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天气罢! “下雨了,回去罢。” “好。”刘执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恰好吹来一阵风,将李三的发丝吹落了几缕,刘执自然而然地抬手帮他理好,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李三的脸颊,李三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刘执转身,“走罢。” 李三突兀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我……” 刘执转身,默默地看着他,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都很高贵矜持,是啊,她出身京城望族,在临安做买卖本就是来玩儿的……李三突然又不知说什么了。 但是他知道他不想松手。 手的温度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透过来,李三的表情在雨中看着有些悲伤,刘执抬起另一只手附在他手上,笑道,“李三,你的手为什么这么热?” 李三喉头滚动了一下,勉强答道,“可能因为我是男人。” 刘执点点头,“回去罢。” 她松开手转身向前走,李三手中一空,下意识捞了一下,什么都没抓到。 刘执走得很快,“李三,雨快下大啦,你还愣着干什么?” 不知怎么,明明两人也没说什么,可看着刘执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李三觉得自己快哭了,如果不是下着雨,他一定看起来更狼狈,他狠狠咬了咬唇,快步追上去,“来了!” 二人没说几句话就下大雨,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什么,匆匆回店之后,小桃正焦急地在门口跺脚,手里拿着伞要冲出去,被丁小铃拉着不放。 看见刘执终于出现在雨帘中,落汤鸡似的,小桃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丁小铃冲了出去,“主子,您这是去哪儿了?可吓死我了,看你这淋得都湿透了,快回屋洗澡换身衣服,风寒了可怎么得了!” 刘执甩甩脸上的雨珠,笑道,“很久没淋雨了,感觉挺好的!” 丁小铃也冲出去给李三打伞,一边小声刺探道,“哎呀呀,天公作美,这雨下得真浪漫……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李三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丁小铃看他那样着实吓了一跳,“……咋了?看你这样,让人甩了?不应该啊,我看刘掌柜还挺高兴的……” 李三推开她的伞,“我回去了。” “李三!” 刘执注意到他往回走,追过去喊了一声。 李三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刘执道,“李三,你别担心店铺的事,你现在钱不够,我先替你盘了,你以后挣钱还就行。” 这时候了,她还在说生意的事,难道在她眼里心里只有这些所谓的“正事儿”么?!李三突然有些生气,委屈愤怒一时间都聚集在一起,仿佛随时要冲出来。 于是负气道,“……我看我一辈子也还不上!” 刘执莞尔,“那不是很好么?李三,你要是一辈子都还不上,那就还一辈子罢,或者,下辈子接着还。” 李三蓦地回头,雨中,刘执笑得灿烂,她平日里矜持有度,十分有礼,很少大笑,这时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可不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么! 这时,小桃好死不死地追出来,拿伞和身子隔开了两人交织的视线,“主子,你不要命啦,快别淋雨了!李掌柜,你也快回家洗个澡喝点热茶罢,不然明儿非都风寒了不可!” 李三不知道怎么回的茶铺,也不知道怎么洗的澡,好像是小豆子接的他,胡乱喝了一碗什么,昏昏沉沉地就睡了。 刘执洗澡的时候也一脸思虑的神情,小桃埋怨自己,“都怪我没有跟着出去,主子,你要是淋坏了我可要恨死我自己了!” 刘执笑笑,“哪有那么娇贵。” “李掌柜是大男人,淋点雨就算了,主子你可不行……” 提到李三,刘执本想笑笑,可很快目光又黯淡了。 小桃好奇道,“主子,你有什么事非得今天找李掌柜说呀?” 她方才听到几句什么盘铺子,是生意上的事,没有别的,心中暗松一口气。 刘执撩水到胳膊上,又想起李三手掌的温度,好像比这个洗澡水还热。 “我非得今天说。”刘执苦笑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说出口,小桃,我怕了。” 小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怕?在她眼里,主子天不怕地不怕,聪明伶俐,可有主意了,就没有她应对不了的人和事。 再说,她不是说了帮忙垫钱盘铺子么?怎么还说没有说出口呢? 看小桃一脸愣愣的,刘执知道她没有听懂,摇摇头,“算了,不是时机……” 第二百零六章 单独相处 的确不是时机,此月恰逢乞巧节,随着正日子越来越近,一整条桃溪街的商铺生意都好得很,可李三却赶在这个随便吆喝两声都进财的节骨眼儿上,病了。 小豆子端着药碗担忧地看着他,“三公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李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看起来脸色苍白,嘴唇都不似往日红润,“不用了,我没事,你快回学院去罢!” “三公子,你快别说了,你都病成这样,我还上什么学,待会我就去告几天假……” “不行!” 小豆子话还没说完,被李三严厉打断,“我听刘掌柜说了,你成绩好,今年就可以参加秋闱小试牛刀了,现在都八月初了,不过剩月余时间,你还不抓紧学习,今年若考不上,又要耽误一年……” 小豆子抿唇,“我年纪还小,不急的,贾大人也说了,稳稳当当的更好。” 李三还是摇头,“你懂啥?学习学傻了!这出名啊要趁早,你十三岁考上状元和三十岁考上,那差别可大着呢。” 那倒是。 小豆子心里其实也很重视这次考试,毕竟是第一次参考,可以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水平,平时大家都夸赞他聪慧,到底是真的有才学还是看在刘掌柜的面子上呢?这一考便知,是以他激动又紧张,可眼下三公子病倒了,他也不能自私地只考虑自己的前程啊! 李三见他不听自己的,还是不肯走,生气地扭过头去,“……你若不去学院,我饭也不吃了,耽误人家前程的坏蛋,饿死算了!” “我看看这坏蛋哪里坏了?” 李三一听这声音,立马扭过头来,捂着脸,只漏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刘六儿?你怎么来了!” 小豆子忙起身让出一个位置,刘执提着一个食盒,举了举,“这不是听见有人扬言要饿死自己,赶紧过来看看,不然欠我的债不都黄了么?那还了得!” 见刘执说的玩笑话挺俏皮的,小豆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刘掌柜,你快说说我家三公子罢,他现在浑身发烫,病得厉害,还不让我伺候他。” 刘执在床边坐下,李三眼神闪躲,不自在地往里边缩了缩,他现在浑身发热,光着膀子呢,不太雅观。 刘执不甚在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比昨天抓她的手还烫,是高烧了。 她手一覆上来,李三就不自觉地闭了眼,长睫垂下来,小猫似的,还挺乖巧。 刘执笑道,“果然很热,你知道为什么么?” 李三睁开眼,“为啥?” 刘执眨眨眼,揶揄道,“因为你是男人呗!” 李三想起自己昨晚跟她说的话,被她原封不动送回来,又气又想笑,表情拧巴的。 刘执转头对小豆子说,“打盆水过来,你就去上学罢,这有我呢,没事儿。” 小豆子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赶紧打了水抓了书包赶课去了,“三公子,我中午还回来。” 一溜烟跑了。 李三道,“……这小子还说担心我,其实根本不是,你看他撒丫子就跑了……” “小豆子爱学习是好事……再说,我在这儿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心里知道,我比他自己还靠谱呢!” “唔。” 屋里就剩二人,李三更不自在了。也不知道跟刘执说什么,该说的昨天好像也说了,没得到什么积极的回应,李三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颇有些心灰意冷,暗中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很不舒服么?” 刘执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碗,“早上我叫小桃去药铺抓了药,熬了药粥,你喝了能好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李三好奇地看着她,小豆子今天这才出门,肯定不是他说的,那刘执还能未卜先知了? 刘执搅粥的勺子顿了顿,“……我猜的。” “猜的?”李三紧跟着重复了一句,这理由有点儿牵强啊! 不然呢?说她感应到了?说她昨天没睡好,看见对面半夜亮了灯,知道他肯定不舒服了?这话是不是显得有点儿太暧昧了? “你身子弱,又淋了雨,不难猜到。” 这样啊! 李三意兴阑珊地缩回头——是啊,他又没地位又没钱,身子还“弱”,说来也真是的,身体多少年都没啥事,今年这来两次病儿,还都让刘执赶上了……唉,唯一比较明显的优点就是长得还行了吧,可人家贾真也是真俊啊! “起来喝点粥罢。” 刘执把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架势要扶他起来。 李三慌忙道,“不用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喝。” “一会儿凉了。” “我没穿衣服!” 见刘执手都伸过来了,李三赶紧实话实说。 没穿衣服? 刘执笑道,“没事,大男人怕什么的?” 不知怎么,李三恍惚间觉得刘执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笑得也有些不怀好意,不过应该是自己烧糊涂看错了罢…… “但还是披上点衣服,现在热,一会儿发汗了该冷了。” 刘执自然而然地摸过他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又伸手去扶他。 李三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让人家伺候他,暗骂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淋个雨都能倒下,是不是真该补补了? 可眼下也没别的人,他自己浑身绵软无力,根本坐起不来,只得半推半就了。 呸,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刘执强迫他干啥似的!不是半推半就,是劳驾帮忙! “不用不好意思,都是好朋友,不拘泥这个,上次你摔倒了不也是我帮的忙么。” 刘执用手肘托住他的头颈,手握住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抬起来。 李三一听到“朋友”二字就条件反射地垂头丧气,加上浑身发热脑子里乱哄哄的,也没心思想别的。 刘执没发烧,脑子则清醒得很,光裸的肩膀触手细腻,虽然有点烫手,但手感还是很好的。想起上次她趁李三昏睡时还没忍住占了李三的“便宜”,刘执有点儿心虚,因此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的语气,好像自我安慰似的。 嗐,有这样的朋友么! 刘执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胡乱寻思——李三这次咋不晕呢?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比较匆忙,这次应当比较从容了。 第二百零七章 大哥明牌? 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啥呢! 刘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好像要把这些奇葩的念头都甩出去一样。 李三晕晕乎乎的,自然不知道此时刘执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头倚在她的怀里,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令他提起了一点神气,便忍不住往里靠了靠。 这姿势相当暧昧,你还在这扯什么朋友?! 刘执闭了闭眼,尽力摒除杂念,把衣服给李三披上,让他起身半坐着。 李三不情愿地从她胳膊弯儿里出来,怏怏地靠在床头上。方才躺着不动还好,这一动还有些晕头转向了,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刘执搅和着粥散热,一边和他说话,“今年乞巧节官府不仅有补贴券,还可以凭券抽奖呢,到时候咱们别光顾着卖货,晚些时候也出去逛逛,买点东西试试运气!” 李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张嘴。”刘执递过去一勺粥,李三虽然闭着眼,但听话地张嘴吃了,没费什么劲儿。 “我听贾真说,今年的奖品设置得可多了,只要买东西,每个人都有,就算不中大奖,也有参与奖……再吃一口。” “嗯……” “到时候肯定很热闹!还有各种比赛项目……唉,要是能关门儿出去玩一天就好了,可是不行,那天的生意肯定也很好,关门要少赚不少钱啦!” 李三又咽了一口粥,脑子里一下子涌现出各种念头——贾真可真能折腾啊,不过这主意是刘执给出的罢?唉,夫唱妇随也没毛病……官府还怪有钱嘞,每个人都有奖……到时候那么多人,街上能走得开么?刘执这么有钱还在乎一天的营业额啊…… “小桃说她一向幸运,肯定能中大奖,丁小铃说她运气的确好,平时她们出去采购蔬果,小桃经常踩狗屎,哈哈!” 刘执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平日里很少说这么多废话闲话,但面对李三,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平时李三总能接上,发表点儿见解,今天病了,只能听着。 刘执半天没得到回应,见李三阖着双目,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眼见粥也吃了大半,可能是药效发挥了,睡一觉醒来,应该能好不少。 见他额上微微发汗,刘执用布巾给他抹了,看他睡得安稳,刘执放心了,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还是睡着了最幸福,什么也不用想了。” 不用想京中的局势,不用猜父兄的想法,也不用担心二叔的决策……更不用烦心她自己的“婚姻大事”。 想到这,刘执突然莫名产生一种罪恶感——不管怎样,她是贾真名义上的未婚妻,将来事态怎样发展尚不可说,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他们两个真的成婚了…… 贾真是个好人。 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好像无论他是何种身份,贾真都能驾驭得很好,这点刘执自认不如他。她有自己的小性格——虽然隐藏起来了。而贾真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大家所认可的类型。 他是百变的,刘执也猜不透哪一个是他真正的自我。 面对这样千面的人,她其实是很感兴趣的,应该说换成任何人都会感兴趣,可……他毕竟出现的晚了。 就像贾真说的,如果他们能早点在宴会上相识,也许刘执也会被他吸引。 对了,贾真之前说这样的话,算不算是一种暗示呢? 他对自己……也有好感?还是只是因为政治联姻呢? 咦?为什么要说“也”?难道自己对贾真也有好感?!刘执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会罢!自己之前明明十分淡泊情感,怎么突然间不仅产生了复杂的情感,还泛滥了呢! 这可不行! 想到这些,刘执脑子也混乱起来,不比发烧的李三清醒多少。 她轻轻将那枚铜鱼塞在李三的枕边,起身,“……不管怎样,希望锦鲤好运一直围绕着你。” 此时小桃正好赶过来换她,见她已经起身了,不像流连于此的样子,偷偷松了口气,“主子,你去歇歇罢,我来看着李掌柜。” 刘执一回头,小桃后边还杵着一脸严肃的宁都。 刘执:“……” 小桃端盆去换水了,宁都抱着肩膀,解释:“她力气小,万一李掌柜睡蒙了翻到地上,她也搬不动。” 刘执一脸了然地笑笑,“辛苦了。” 宁都笑道,“……李掌柜长得这么俊,连你都能吸引到,我可不放心。” 刘执脚步没停,继续往外走,宁都又若无其事道,“李掌柜要是再找回皇子的身份,可不得了,这样的势力也很可靠……” 刘执脚步一顿,“宁都,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掌柜的娘亲是景国最受宠的公主,当年老皇帝脾气犟,现在早就悔青了肠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宝贝女儿和外孙的下落,若李掌柜回去,定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宁都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主子让我转告你,若你想和贾家悔婚,他有办法,并全力支持。” 他口中的“主子”显然不是她,而是他唯一效忠的那一位。 大哥这是相当于明牌了,刘执被他盯得后背快出窟窿了,呼吸亦有些不稳,“……我知道了。” 眼下大哥与对蒋家有恩的表亲路氏家族结亲,和蒋将军走得很近,现在兵权虽不全在蒋家手中,也是十之八九,蒋家对二叔收回虎符一事颇有微词,心里有了芥蒂——可笑,这是自我安慰?蒋家军自然听令于蒋将军,还能受一个破牌子的制约? 这皇上分明不信任蒋家! 刘执知道大哥原本平时就与蒋将军来往甚密,外出执行任务多次去边关探望,此时有了这层亲缘,更是亲上加亲。 至于贾家,毫无疑问属于文臣之首,但现在二叔采取“任人唯贤”的政策乱来,将聚拢的人心分散了不少。 大哥是觉得贾家可以放弃? 但若是想利用景国的势力可万万不能!那岂不是勾结外邦! 刘执不敢想,也不愿相信,大哥会叛国,更不信他会利用自己。 任刘执如何足智多谋,面对至亲之人的撕扯,她还是乱了。 第二百零八章 鲤鱼玉佩 宁都见她终于推门出去,轻轻吐了口气,喃喃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希望你有办法化解这一切。” 小桃纳闷儿地看着他,“自言自语什么呢?主子走了?” “嗯。” 宁都看着小桃,突然问道,“你娘对你好么?” “啊?” 小桃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好,当然好啊!我娘什么好的都留给我吃,留给我用,原本她舍不得我进王府做工的,但是王府的主子们都太好了,也不苛待大家……去外面受罪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在王府自在呢,主子还说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和姐妹一样,等我出嫁了要给我好多嫁妆!我多幸福啊!” “真好。”宁都笑了笑。 他很少笑,一笑起来又是另一种气质,很吸睛。 小桃看得挪不开眼,端着盆傻乎乎道,“可不好么,还能找到你这么好的男人。” 啊呀!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小桃悔得满面通红,又不知道说点啥来挽救,宁都却笑道,“你也很好,我也很幸运。” 小桃掩饰地转过身去将盆放下,咕哝,“……突然问我娘做什么……” 莫不是要去上门提亲啦?小桃的心脏怦怦直蹦,转圈蹦反正就是不在本来的位置老实待着。 “好奇。我们三兄弟生来就没有娘,是宫人将我们养活的。” “啊……”对于宁都的身世,小桃是知道的,他们并不是本国人,都是因为打仗受难的难民,父母都在战争中死去了,一些小孩子被救回来当作死士培养。 也是非常可怜了。 小桃不知道他今天为何会又想起伤心往事,安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日子这不就来了。” 宁都垂下眼帘,“希望如此,如果局势动荡,受苦的只有百姓。” 小桃拍他肩膀一巴掌,没心没肺道,“嗨呀,咱们这太平盛世的,哪有什么动荡呀,尤其这临安,多繁荣呀,你就安心当你的账房,拿高月俸,过好日子罢!” “嗯。”宁都笑笑,“我来看看李掌柜怎么样了。” …… 宁都的心似乎被小桃宽慰了,刘执可就没人宽慰了。 刘执知道,大哥的消息网很强大,宁都说这些话,肯定是他们已经调查证实了李三的身份,确定他就是秦臻那素未谋面的外甥,景国长公主的儿子——李三竟是皇亲国戚。 要是以前,知道这个消息刘执可能还会有一点开心,她清楚自己对李三有情愫,然而身份却不对等。但现在,身份虽然对等了,却不是开心而是揪心了——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他俩反而更无可能。 刘执呆坐了一会儿,认为暂时无解,因为很多因素都是她不可控的,变数太多。 正琢磨着突破点,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刘夏?你怎么来了?” 刘夏见她一脸惊讶,不满道,“我说我的姐姐,怎么每次我来找你,你都跟见了鬼一样,如此不欢迎我么?” “没有,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你来了,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是姐姐你想的太入神了罢?在想什么?” 刘夏甩了甩宽大的袖子,醋意十足,“唉,总归不是在想我就是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大粉色的衣裳,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油头粉面的难看死了,偏偏他穿得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你怎么知道不是在想你?” “姐姐身边美男子太多,哪里轮得到我。” “又胡说八道了。”刘执跟看瞎胡闹的孩子似的,笑着摇摇头,“快坐下,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 ——和小时候一样,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刘夏脑子里这个念头又一次冒出来,从刘执给他第一个馒头时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抓住刘执抓住刘执抓住刘执,她是唯一对你好的人……没有她,你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把拉住刘执的袖子,“……姐姐。咦?这是什么?” 刘执被他冷不丁一拽,腰间的荷包里就甩出个东西来,所幸被刘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举着端详。 刘执吓了一大跳,一把抢过,拍拍胸脯,“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毛躁,还好没事,不然我拿什么陪给人家!” 刘夏眯眼,“谁给你的定情信物?这么宝贝?” 刘执不想多说,白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净瞎打听。” 刘夏楚楚可怜道,“好罢,连姐姐也拿我当外人了,什么也不和我说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难道你真觉得我是替那狗皇帝来刺探你王府的想法行踪的?” 啪! 见他说得这么直白,刘执照着他头就来了一下,“……叫你瞎胡说!” 狗皇帝,他可是二叔的儿子,竟然这么说自己的亲爹! 刘夏委屈道,“怎么打我……不是狗皇帝是什么,要不是姐姐你,我差点儿都死了,什么爹娘,都不管我的死活,你还指望我认他们么?” 这倒也是。 刘执心疼刘夏的身世,摸摸他的头,“我理解你,但你不能乱说话,你以为你现在是真正自由了么?” “……又没有外人。” 刘夏抿唇,“姐姐,你还没说你那玉佩是谁给你的定情信物呢?” “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刘执无奈叹道,“是贾真给我的,丢下就走了,我找机会还给他。” “贾真?” 刘夏眨巴眨巴眼睛,“快借我再看看,姐姐,那不就是定情信物么,你们二人不是有婚约么?怎么还说不是?” “我……”刘执无言以对。 “莫非姐姐看不上贾家那小子?” 刘夏一边端详那玉佩一边笑道,“那姐姐看我如何?”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成天疯疯癫癫的,刘执懒得理他,“我去给你拿吃的,你别把玉佩摔了,那是贾家祖传的,到时候把你赔了都不够。” “嘁,我就这么不值钱?” 刘执懒得再跟他扯淡打嘴仗,转身下楼,刘夏见她走了,方收起嬉笑的表情,眯眼看着那玉佩,“贾真,贾真……” 第二百零九章 陈年旧怨 “呵……都说高门深院隐私多,真想不到,一个卖艺又卖身的低贱戏子身上也有这么多的秘密。” 刘夏慵懒地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支着头,宽大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一节皓腕,真是玉一样的美人儿。 他半眯着眼,睫毛长得似小扇子,遮住了心事,若不细看,还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方才这戏谑又难听的话正是从他唇形十分漂亮的嘴里说出来的,还是冲着自己的亲娘——丽娘。 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又美丽,又疯癫。 丽娘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德行,以前还经常用自己毕竟是生了他这个“苦劳”来装装可怜,后来发现这招对刘夏根本不奏效,她也懒得装了。 二人明明是母子,关系处得还不比常来戏院看戏的客人亲近。 她心里对刘夏很排斥,又不得不天天见面,于是装作不在意地坐下,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哼了一声,“……大晴天的,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原本假寐的刘夏倏忽睁开双目,漆黑得眸子盯得丽娘有些心虚和不自在,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掩饰尴尬,“又怎么了?皇上派你去你堂姐那里打探情况,你昨天去,打探到什么了?” 听她装模作样的问起这事,刘夏十分好笑,“……你好像比皇上还着急知道我堂姐家的动向?这与你何干?” 丽娘转开头,“怎么与我不相干?你可别忘了,你好歹是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而她只是你堂姐,若是她父兄有异动想造反,你得分得清远近亲疏。” “我自然分得清远近亲疏。” 他是皇子?听到丽娘这样说,刘夏都快笑出声了,稍微向前探了下身子,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丽娘觉得有些压迫,往里瑟缩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儿子总给她一种伺机而动的毒蛇的感觉,感觉随时可能咬她一口。 她不喜欢这个儿子也是有诸多原因的,不仅害得她差点儿跟着丧命,还令她不得自由,否则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去了那人那里被金屋藏娇……而且刘夏的命太硬了,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活下来……丽娘皱了皱眉,都怪刘执那个死丫头烂菩萨! “分得清就好,你之前传的消息没有什么价值,皇上都不高兴了。”丽娘提醒道。 “不高兴?为何会不高兴?姐姐安分守己做买卖,他不高兴什么?难道他有什么受虐的病,非要得到姐姐家反了的消息,他才开心?” 刘夏口不留情道,“我看打探消息是假,想用莫须有的罪名害人是真罢!” “你!” 丽娘见他如此百无禁忌口无遮拦,也吓了一大跳,“你快住口,胆大包天,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现在和刘夏在一起捆绑,若是刘夏出什么事,她也好不了,到时候那人能不能保她还两说,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思及此,丽娘又为自己多舛的命运叹息了一次,都说戏子无情,她向来精明自利,就有情了一回,还是搭在那不该的人身上,明知道不值当,还是甘愿为了他赴汤蹈火,不怪人说这世间一物降一物,可是不假。 “胆大包天的不是我,而是你!” 刘夏站起身,他身量高,再加上眼神犀利,丽娘呼吸不自觉加速,“你什么意思?” 刘夏欺身向前,丽娘下意识向后躲,但后边是椅背,已经无处可躲,她屏住呼吸,刘夏却只是伸手一捞,将她腰间的一枚玉佩拽下,“啪”地丢在桌子上。 丽娘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你……都知道了? “真是母子情深,明知道可能泄露,还是要时时带在身上。” 刘夏嗤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是比我胆子还大么?我做不好事,顶多被处罚,你这可是欺君,要掉脑袋的,你的好儿子和他爹……也是要掉脑袋的。” 不可能,此事绝无他人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丽娘被他说中心中最深处的隐私,后背一时间全是冷汗,面上勉强维持住表情,压了极低的声音道,“别乱说!这里可能有暗卫。” “知道怕了?”刘夏笑了一下,好似春风,漾开了一池水波,他长得极像丽娘,妩媚动人,丽娘却不喜欢他。 “到底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想怎样?” 丽娘被刘夏揪住了软肋,掐住了七寸,不得不退让,“……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 “我能怎样,我一个闲散之人,不过是想听听老故事,再看看新戏罢了。” 刘夏说完,又慢悠悠地坐回椅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反正今天格外有空。” 丽娘深吸了一口气,她四处看看,“这里安全么?姜管事他……” “你放心,我虽然不在乎你的死活,我自己却还是没活够的。” 虽然刘夏说的话难听,丽娘却松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皇上就是没事找事,整日疑神疑鬼,将朝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这样心胸狭窄的人,怎配为帝?” “你方才不是还说我毕竟是皇子……” “那是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这件陈年旧事了……若我不告诉你,你也是按指令行事,我告诉你,也不影响什么。” 丽娘叹了口气,“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聪明,瞒你不住,上次他来戏院的时候你就发现不对劲了罢?贾真……他的确是你亲哥哥。” 这惊天的消息被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若换做其他人,早就激动地跳起来了,刘夏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然后呢?” 丽娘抿了抿头发,不似平日那般从容自信,“……不过是同母异父的。” 对于此,刘夏心中早已猜到,并不做什么表态,“继续。” 相对于他如此平淡的反应,丽娘却不淡定了,她突然激动起来,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都是那狗皇帝的错!” 第二百一十章 痴心妄想 丽娘平日里总是给人从容美丽的印象,突然间发癫若是被外人看见了,非要吓一跳不可。 刘夏倒是波澜不惊,这点和同样血脉的刘执却是很像。 只见此时的丽娘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好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爆发口,再不说就要疯了一般,“他就是个心胸狭窄的狗东西!你可知当年贾丞相新官上任,根本不看好他的能力和品行,力挺的是荣王府的那一脉……也就是刘执的父亲,谁知最后先帝怎么昏庸了,竟然传位于这无能之人!” 丽娘一口一个狗东西,无能之人,说得十分激愤,似乎忘了她口中的“狗东西”,正是刘夏的亲爹。 “即便如此,贾丞相也没说什么,谁在位就用心辅佐谁,总之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平日里他亦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谁知道这狗东西上位后竟打击报复!” 刘夏红唇微弯,轻轻笑了一下。 丽娘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继续发泄自己多年积压的情绪,她气愤得一拍桌子,“一道圣旨就给他指婚了不能生育的御史家的女儿,这不是生生要绝人后路么!” “我看不尽然,这不是挺重视信任贾丞相的,都不怕御史大人和他结党营私。” 刘夏难得能跟她心平气和地多说几句话,不过这话怎么听都是颇有些讽刺意味。 “还营什么私呀!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御史和丞相大人不对付,御史那是皇上身边的人……我看御史是自己监察别人不过瘾,连女儿也送出去监视别人去了!” 说白了不就是不放心,想派人盯着贾丞相么! 丽娘还是为贾丞相不平,“……好人没好报!” “怎么没好报,不是给抱了一个儿子么。”刘夏悠悠地看着丽娘,神色莫测。 丽娘被他一噎,想起贾真,语气缓和下来,“这么大的家业,难不成还真绝后不成?贾夫人没本事生,自然有别人给生,虽然是抱回给她养了,你大哥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早晚会接我回去的。” 最后一句话明显底气不足,倒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且不说贾丞相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儿,否则早就把她纳入府中了,听闻那贾丞相和结发妻子伉俪情深,举案齐眉……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指望贾真,若他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恐怕天都得塌了罢? 况且……大哥?听丽娘这样说话,刘夏只觉得好笑罢了。 “你大哥他也争气,跟他爹一样出色,就是放眼在京城,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提起贾真,丽娘十分自豪,与和刘夏相处时处处看不上的态度截然相反。 “呵……既然爹和儿子都如此出色争气,怎么还会有我呢?” 刘夏一句话犀利地将丽娘从美梦中拉回现实——她心里知道别人没拿她当回事儿,可还总是存有一丝丝幻想。 “还……还不是狗皇帝荒淫无度,我虽为官家艺妓,也,也推脱不得,没成想就……” 丽娘磕磕巴巴地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看着刘夏道,“他虽然是你爹,但差点儿弄死你,所谓虎毒不食子,宫里那些嫔妃踩踏你,他也任由人为之,不管你的死活……” 说得就好像她管了一样,当时她可是恨死了这个孩子,要不是有她,她也不会差点儿丧命,甚至连贾丞相不肯要她的账也算在刘夏的头上了,幻想着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也许还有希望…… “他这样对你我母子两个,难道你不想报复么?” “哦?如何报复?”刘夏饶有兴味地等着丽娘说下去。 “如今狗皇帝疑神疑鬼,整天琢磨臣子,不问百姓,已经失去人心,若有贾丞相和路家的支持,荣王必然得势。” “路家?” 丽娘以为他不知道其中关联,低声道,“……路家和蒋家关系亲近得不得了,世子刘奉已经确定要迎娶路太傅之女。” 刘夏却笑道,“路太傅是皇帝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要打压他不成?” “谁叫他不得人心呢!” 丽娘恨恨道,“还想让你大哥娶他那个废柴女儿拉拢人心……所以你不给他传正经消息是对的,郡主刘执和你大哥之间的感情是好,却没必要让他知道,事以密成。” 事以密成,嗯……这还有什么秘密? “你助你哥哥和贾丞相大业得成,才是正道,不然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控制下!” “你是说贾家确定了想造反?”刘夏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丽娘方才只顾发泄情绪,突然有点儿后悔跟他说了这么多,这个孩子跟自己一直不亲,她也有点没底了,只得利诱哄道,“说什么造反……我听别人念书的说过,这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罢了,难道你不想自由么?” “怎么会有我?” 丽娘被他突然问出的问题弄得蒙了一瞬,方才他就问过这个问题,她分明回答了,莫非他不信?怎的如此执着? “你还是坦诚些好,不然我也查的到。” 听他这话有威胁的意味,丽娘只得道,“当时……” “我要听实话。” 丽娘心一横,“当年贾夫人不允许我入府,贾丞相不敢开罪御史,便一拖再拖,我心一气,就在宫中献艺的时候跟别人好了,想要逼他一把,但是……” 但是人家根本没理会她。 呵呵,说什么贾夫人不允许,都这时候了,还在为贾丞相开脱,分明是贾家夫妻感情好着呢,不然怎会不纳妾,人家两口子只是借她的肚子罢了,她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八成是气不过,想找一个比贾丞相地位高的人气他——看,比你强的我都能找到。 结果呢,人家本身对你就没有感情,所以根本不在乎,不成想还有了身孕,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儿女多,不可能扶一个妓子,睡过一觉就忘了,苦的只是小刘夏,被宫里好妒的嫔妃追着打杀。 可怜丽娘一片“痴心”,原本已经被践踏得没剩什么,现在看到贾真大了,又如此有才干,她心里的死灰一下子又燃起来了。 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刘夏摇了摇头,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不过在那样吃人的环境下艰难长大的他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其他奖励 怜悯刘夏的从来只有刘执一个人,刘夏和所谓的“爹娘”都没有什么感情,只跟刘执好,这事儿自然转身就告诉了刘执。 饶是刘执性子一向淡然若水,知道此事后还是很惊讶,都说深宫大院腌臜多,但涉及到贾真的真正身世,可不能一笑而过了。 “此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刘执思忖片刻,认真道。 “怎么,你担心你那未婚夫的真实身份败露,和你不般配了?” 刘夏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却也说到点子上了。其实若是二叔以此为由头,顺势解除二人婚约,未必是坏事,二叔放心些,她也不用再纠结,可又教其他人怎么看贾丞相和贾真呢? 人言可畏。 刘夏不在意地笑笑,“你不用担心贾真,就算丽娘说了,甚至跑去府里大闹,那贾丞相也不会承认的,这么多年都没给过她一丝希望,哪怕让她进门做个婆子看看儿子呢……对待美人这么绝情的男人,可不多见啊!” 刘执叹口气,“丽娘也是可怜。” “她自找的。再说,这世间谁不可怜?” 刘夏呼噜呼噜喝完一杯奶茶,把玩着空杯子,“姐姐,我一心为你着想,知道消息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了,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不是刚喝了奶茶么?”刘执睨他一眼。 “就这?”刘夏睫毛忽扇忽扇的,一脸不满。 “那你还要干嘛?” “不如姐姐就将此事宣扬出去,你那二叔定然听信你的话,到时候你和贾真婚约一解,朝堂一片混乱,让他们自己闹去,你我二人远走高飞……” “打住!” 刘执将一块糕点塞进刘夏的嘴巴,制止住他的胡思乱想,“这个不可行。不过么……” 刘执停顿了一下,“我可以给你其他的奖励。” 刘夏叼着糕点,眼睛一亮,“什么?” 刘执看他像小狗一般,十分可爱,笑道,“……等着便知。” 刘夏故作失望地缩回头去,“……嗐,不是当时兑现的都白搭,一杆子就支没边儿了。” 刘执并不接他的话茬,反道,“乞巧节马上就到了,你们戏园子那天也忙罢?” “忙也是别人忙,我又不会唱戏,只管收银子罢了。” “不会也不打紧啊,我可听说不少娘子是打着看戏的旗号,实际上奔看你去的,啧啧,祸水呀!”刘执端详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庞,打趣刘夏。 “没劲。”刘夏兴致缺缺,靠在椅子里,无精打采的。 “刘老板要是舍得少赚银子,到时候一起出去玩?” “真的?”刘夏一下子来了精神,撇撇嘴,“我是笼中鸟罢了,银子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我是舍得,就怕某人舍不得。” 刘执促狭地笑道,“到时候你抽得大奖,分我一半,不什么都有了?” 刘夏跳起来,咧嘴乐了,这回是真开心了,“一言为定!” 小桃端着托盘进来,看刘夏跟个弹簧似的,伸手顺了她一块糕点,边吃边乐颠颠地走了,纳闷地“哎?”了一声。 “……主子,夏公子中举啦?” 刘夏身份特殊,小桃是知情的,不知如何称呼他好,刘夏根本不喜欢姓刘,叫他皇子又听着讽刺,可他确实也不是平民,干脆灵机一动,唤他夏公子,他听了一次倒也默认了。 刘执笑道,“中什么举,还是贪玩儿的孩子罢了。” 对于这种说法,小桃可不赞同,“主子,就你老拿夏公子当小孩……我听人说他可厉害了,心机深沉,不简单。” “别人我不知道,他对我简单就是了。” 刘执摇摇头,不想听别人说他这些,转而问道,“李三怎么样了?” “退烧了,主子,这李三掌柜到底是啥体质啊,病说来就来,好得也快。” “好了就好,现在正值乞巧月,别耽误挣钱。” 小桃:“……” 有时候她也吃不准主子对李三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了。 “对了,主子,方才李大掌柜来过了,说是优惠券发完了,再来取一些。” “哦,拿了么?” “拿了,李三掌柜病着,告诉他在哪,他自己拿去了,回来又絮絮叨叨地说病好了一起回家吃饭聚聚。” “呵呵,挺好。”刘执笑了一笑。 “唉,这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哪!” 小桃也跟着感慨了一下,“李大掌柜说了,奶茶卖得可好了,而且利润比卖茶叶还大,出货多,他的茶都用来做奶茶了,因此券发得也多。主子,这券发了这么多,到时候都中奖了,贾大人拿得出么?” “这点奖品还用你担心,临安府有名的有钱。” 刘执笑她瞎操心,小桃噘嘴道,“我还不是希望贾大人省点钱,到时候都花在娶主子上,那多好哇!” “可不能瞎说,那是地方的税收银子,怎么就花在我身上了。”小桃竟有这个想法,刘执只得无奈地笑着摇头。 “啊?地方的银子,不能揣自己兜里啊?”小桃一脸惊讶。 “当然不能,搜刮民脂民膏,那不是成贪官污吏了么!你看之前那钱老板贿赂的贪官崔大人,结局如何?” “嗐……” 小桃恍然大悟地皱眉,“那这么一看贾府也没多少钱啊!我看他们家也不像咱们还有产业,那点儿俸禄,主子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 “可不是么,我不就是怕吃苦,才琢磨着怎么退婚么。”刘执眨眨眼,逗她。 “哎呀,退婚可不行!” 小桃一听可急了,“主子,你别糊涂,再怎么着贾家也比李三掌柜有钱啊!” 刘执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愣了一下。小桃也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一捂嘴,又尴尬地放下,“主子,这话我没资格说,但我是希望你好,你别糊涂,李三掌柜现在是比以前有正事多了,但和主子还是天壤之别,我常看戏本子里说有那穷小子哄骗大小姐的……” 小桃越说声音越低,其实相处久了,她也知道李三并不是那种人,可…… “我知道了,小桃,你替我着想我知道,你先去后厨帮绿娘罢。” “……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怎么想? “李……” 小桃一推门,李三正站在门外,做出敲门的手势,小桃心虚地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方才的话李三听到没有。 “李三掌柜,你病着,怎么起来了?” “烧退了,没有大碍,就是走路还有些虚浮,不影响什么。” 刘执惊讶地上前几步,将他让进屋内来,“……怎么这时候非得起来,是有什么急事儿? 其实方才她们俩说的话,李三都听到了,他本就病着,走这段路都觉着眼冒金星,再加上这番话,心中更是辛酸,强忍了道,“想找你商量些事宜……咱们乞巧节的优惠券都发放下去了,明天开始就可以使用了。” “这你急什么!” 对于李三这个急性子,刘执无奈地笑了笑,给他在椅子上铺了一个厚垫子,又拿了一个枕头给他靠着,“坐下说罢。” “不能不急,是这样,我这病来得急,有一事还未于你商量。昨天有一位客人,拿了优惠券后跟我闲聊说,咱们这优惠活动实在是好,可惜却只有一次,不知道以后除了乞巧节,在其他节日能不能也推出。” “这倒不是不行。” 刘执笑道,“我原本也有这个打算,虽然这次优惠券是官府补贴的,但如果客人反响好,以后逢年过节我们自己也可以经常搞些活动,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增加客源和回头率才是关键。” 李三点点头,“不过他又说,过阵子他有一大家子亲戚朋友要前来临安探望他顺便游玩,到时候他想用奶茶来招待,这也算是地方特色的,别的地儿喝不到……可惜着过阵子就没什么节日了,错过了好时机。” 原来如此。 刘执思忖了一下,方问道,“他要买多少?” “大约十几杯罢。” “那不算太多,不过也可以做。”刘执走到书桌边,扯下一张纸,随手抄起笔写了几个字。 李三赶紧起身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三个大字——拼购价。 他着急起得猛了,这会儿冷不防头又晕了一下,一时有些站不稳,多亏刘执眼疾手快地架住他,“你快坐着罢!” 李三的胳膊压在刘执细细的肩膀上,只觉得热度透过衣服传来,便在心里嘀咕:这么热,自己不会又发烧了罢? 刘执将他扶回去坐好,“咱们其实可以推出一个拼购优惠活动,之前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想到真的有人问。” 李三缓了缓不适,问道,“何为拼购价啊?” “就是拼够三十杯起步的优惠价。” “那他也不够三十杯啊……” “他不够不要紧,既然他有这个需求,肯定还有和他一样的客人,两个人加一起不就凑上一单了?到时候咱们给他发个券,再定个时限,扣上戳子(譬如十日内有效,把券挂出来,只要十日内有人也想订购,过来一凑,不就成了?” 李三眼睛一亮,“对呀!刘六儿,你可真聪明!” “如果他不想等或者没拼成的话,也可以推出满减券,反正都是有优惠,只要有优惠,他就愿意多买一些。” 刘执说这些的时候,李三频频点头赞许,“刘六儿,你可真是商业奇才,你来临安真是来对地方了!” “临安是我的福地。” 刘执抿嘴一笑,看着李三,眼睛也亮亮的,“我也觉得我来对地方了。” 李三总觉着她这话里还有话,但又不敢往深了想,犹豫了一下,方道,“刘六儿,秦臻说他暂时不走了,要在这里过完乞巧节。” 李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事来,可能是不想隐瞒刘执,但说到底他的身世如何,又与刘执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的身份高贵起来了,刘执就能跟他在一起了? 刘执和贾真可是有婚约在先的! 况且他看得出来,刘执和贾真共同语言颇多,可谓志同道合,他不过是后来者,还妄想破坏人家感情,真是坏透了! 唉,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呢?难道还想从中作梗多生是非不成么?呸! 李三对自己的行为很不齿,本来身子就不爽利,一着急又出了一身薄汗。 丁小铃说,只要他拿出那个祖传的破碗,秦臻立马便会与他相认。可相认之后呢?肯定会把他带回去景国罢?到时候临安的一切,他所熟悉的一草一木,街坊邻居,哪怕曾经“讨人厌”的李家人,都将变成一场梦。 李三的脑子乱了。 “哦,可以理解。” 刘执轻声开口,将李三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觉着你可能是他外甥呢,当然得查清楚了再走……李三,秦臻是世家公子,若真是这样,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你真这样认为?”李三反问了一句。 “难道不好么?秦家这么有钱,不用再起早贪黑地备货卖货了,你要供小豆子,也轻松多了。” 李三却摇摇头,“我不,还是这样踏实。” 因为他这句话,刘执突然被触动了,看似普普通通的平凡日子,确实最令人心里踏实,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她不过也是一介凡人,这难道不也是她流连于此的一个主要原因么? 李三停了一下,又道,“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才是一桩好事。” 至于在哪里生活,过什么日子,其实并不重要,他并不在意亲人是否有钱有势,重要的是有一份亲情在。 刘执觉得,他这样说,看来是已经确认自己就是秦臻的外甥了,并且他还是会与秦臻相认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刻可能还在进行心理斗争。 她不知道李三是否知道秦家根本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若一旦相认,不回去恐怕不行。 但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就有无数种可能,这本是好事,无论怎样,应该都是好的结局,因此刘执并不太担心李三的未来。 他若回去,就是纵情享受荣华富贵和这些年缺失的亲人们的爱。 他若不回去,李家店铺在临安也重振起来了,目前看前景一片光明。 可如果问刘执她更希望是哪一种结局,她此刻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知道,她希望李三能过得好。 李三仿佛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一般,偏偏问道,“假如我真是秦家人,你希望我跟他回去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小铃助攻 怎么想? 刘执稍微愣了一下,方道,“这就要看你自己了……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总没错的,李三,你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要扪心自问,不然将来是容易后悔的。” 这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标准回答了罢? 可扪心自问? 李三苦笑了一下,“……我也说不好。” 其实不是说不好,要是刘执说希望他留下来一起做生意发大财,他一定是毫不犹豫的,可问题是刘执自己在临安都待不了多久…… “船到桥头自然直。”刘执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总有办法的。” 李三点点头,觉得额头又有点热了。 这时候,丁小铃得到消息,鬼头鬼脑地出现在门口,“……咳,李掌柜在呢?” 李三一见她头更大了,“嗯哼”一声。 刘执倒是和气地问道,“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儿……刘掌柜,这不是秦臻公子要认亲么,我和李掌柜他们家是老乡,知道点儿线索……” “咳!”李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没做决定之前,他不想徒生事端。 可丁小铃哪管他这个?她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窝囊样”了,怕李三过来捂嘴,干脆直接抓着刘执的胳膊竹筒倒豆子道,“刘掌柜,我跟你说,李掌柜呀他确实就是秦臻公子的侄子!那秦公子家在景国可有权有势,是个大家族,这回李掌柜可有好日子过了!” 呼……可算说出来了,丁小铃得意地冲李三飞了个眼,意思你看我助攻的牛不牛? “哦,是已经确定了?” 刘执笑着看了李三一眼,淡淡道,“难怪问我呢,这是好事,李三,你怎么还瞒着大家?” “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太突然了。”李三一边磕磕巴巴地解释,一边狠狠瞪了丁小铃一眼。 “你已经做决定了么?什么时候认祖归宗?”刘执平静地问了一句,拉家常似的。 “没有!” 李三忙不迭摆手,“我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只想抓住乞巧节的机会多赚些钱,好供小豆子。” “要我说呀,你直接就认亲,秦家还供不起一个小豆子了?”丁小铃咄咄逼人,不给他退路。 “我,我……”李三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无论怎么想,认亲都是势在必行罢?难道李三是怨恨他外祖父母当年棒打鸳鸯导致他爹娘不得不私奔? 其实这事儿也怨不得他外祖父母,这么好好一个姑娘,跟一个卖茶叶的跑了,人家还有妻儿,她跟着做小,就是普通人家也接受不了,换谁都不愿意,别说秦家还有“显赫”的家世了。 “李三,你是舍不得李家人么?”他爹娘虽都没了,毕竟还有老爷子在。 李三还没说话,丁小铃撇嘴道,“李家人有啥舍不得的,对他也不好,跟他在血缘上更没一文钱的关系!” 刘执闻言惊讶地看了丁小铃一眼,丁小铃一叉腰,“李茶德都不是他亲爹!” 这事刘执倒是真不知道,还挺惊讶的,那也就是说,李家人和李三一点关系都没有,李三压根儿都不姓李??? “就你话多!” 李三对丁小铃简直忍无可忍,放弃挣扎叹口气,对刘执道,“这边也没有亲人了,我不是不想认亲,只是临安这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就走。” 哦,他已经有主意了,那就是走,只是还没到日子呢! 刘执突然觉着心口发堵,那还装模作样地问自己做什么?如果她说不希望他走,他就不走了么? 心里没由来生出的一股怨气,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方才不是还心说哪样结局都不错,李三过得好就行么,怎么这时听说李三要去景国,却生这么大气呢? “刘掌柜,你咋啦?脸色不大好看呢?”丁小铃凑过去细看刘执的脸。 刘执微微一笑,“可能最近事情太多折腾的,过了乞巧节就好了。” “也是哦!” 丁小铃认真点头,“贾大人还老来找你商量公务,这个知府,也不知是他在做还是刘掌柜你在做咯。” 刘执点她脑门儿一下,“可别瞎说,贾大人很有才干的。” “那我看没有你有才,你要是个男的,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啊!”丁小铃趁机笑嘻嘻地拍了一记马屁。 李三纳罕——她什么时候和刘执关系这么好啦?不得不说,刘执收服人心可真有一套啊! “唉,贾大人确实也有一些才干,家底也殷实,可惜他不纳妾,不然我又多一个出路。” 李三无语,“丁小铃,你怎么总想着给人做妾啊?!” 丁小铃一摊手,无赖样儿又出来了,“不做妾做啥?我这身世,也做不了大户人家的正妻啊!穷人家我又看不上眼,不想过那穷苦日子,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李三被她的话噎个跟头,不知道怎么对付她的歪理。 刘执倒是抿嘴儿一笑,“想过好日子也不一定非得靠嫁男人,你向我学习,将来开店当老板,自己挣钱,非但不用做妾,也不用过穷苦日子,到时候如果想找,说不定还能找一个合心意的相公呢!” 丁小铃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出路,我怎么没想到!到时候我还找什么一个合心意的相公,有的是钱,我想找几个不行!” 她说着,又扁了嘴,“可是我没刘掌柜这才能啊?” “你干活灵巧,人机灵嘴又甜,就是差一个机会,没问题的。” “真的?”丁小铃头一次被人肯定,还有点小激动,别人都是说她会装相,会骗人,到刘掌柜这全成优点了。 “真的。” 刘执笑着点头,“你们平时做事,我都看在眼里呢,你很有主意,不适合给人做什么管事,适合自己管事儿。” 丁小铃顿时来了神儿,“你看得真对!刘掌柜,知音呀!你看我能做什么营生?” “我看你擅长化妆,对香粉什么的很有研究,我有个朋友就在城南开香粉铺,有时间你们交流交流,看能不能在这边也开一个。” “我确实对香粉感兴趣,但是香粉铺太多啦,能开得起来么?” “开什么店都要有特色,你不是擅长化妆么?到时候买香粉赠妆面,肯定会吸引来很多人的。” “啊呀,刘掌柜,你脑子怎么那么好使!”丁小铃先是十分来劲,又泄气道,“可是我没钱盘店铺进货呀……” 刘执调皮地冲她眨眨眼,“那你急什么?先好好工作攒点钱,香粉铺用不了什么大店面,先有个小摊就行,以后干起来了真要盘店面,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丁老板赚了钱分我些就成。” “啊啊啊!” 丁小铃激动得一把搂住刘执,“我的贵人呀,谢谢刘掌柜,感谢我娘,在天有灵,保佑我遇到了刘掌柜,哈哈!” 李三在一旁杵着半天了,无语望天——哎哎哎,这儿还有个人呢啊!丁小铃,你不是号称前来“助攻”我的么?跑题了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套路李三 丁小铃这时候听说刘执愿意给她“投资”,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哪还有工夫搭理李三? “嘁,你愿意上哪儿上哪儿呗?我以后又不需要靠你生活了,我靠我自己就成!” 李三:“……” 你可牛了!李三心里嘀咕,很是无语,不过好像丁小铃这成天想着找个有钱人做妾的观念总算是给扳过来一点了,也算是件好事罢,姑且不揶揄她了。 至于自己将来何去何从,也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李三不顾病还没好利索,回家就研究起拼购优惠券的事儿来,李黑茶和李花茶也跑过来帮忙,积极打下手,“兄弟”之间从来没这么其乐融融过。 李三再一次由衷感慨,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放在家里亲戚上也是一样适用。这日子好起来了,一切矛盾仿佛都迎刃而解了,还是得赚钱哪! 李黑茶现在好歹也是知名“连锁店”了,收入翻倍不说,这回连媳妇儿都听他的了,当家做主腰板直了,整个人眉开眼笑的,也不装憨了。 “三弟呀,那天我回家跟娘合计,琢磨着想再收购几块地种茶,这生意这么好,眼看来年都不够卖的了。” 李花茶跟着点头,“三哥,现在我在家也没什么事,等扩大了茶园,正好可以帮二哥管理管理。” 李三笑了一笑,“想扩就扩,我没意见。” 跟他打什么报告? 李黑茶和李花茶便对视了一下,笑道,“三弟,这事儿得咱们哥几个一家出点儿钱,都使一分力才能促成,不然娘那里维持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哪有余钱扩地。” 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反正没维持他的。 李三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出多少?” 李黑茶胳膊肘怼了李花茶一下,示意话我帮你说了,剩下跟我没关系,本来么,那所谓的一大家子不过是李红茶和李花茶一家。 李花茶倒是挺淡定,大言不惭道,“三哥,小静儿快生了,本家用钱确实紧张,现在就你的总店生意最好,你看你那边能不能多出一些。”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脸提起小静儿,要不是当时小静儿对李花茶一片“痴心”坏了那腌臜计划,现在刘执的名声不定被他们诬陷成什么样儿呢!竟然还想让自己替他们养孩子?! 李三皱眉,“哦,这么回事儿。但是……小静儿好像是你媳妇儿罢?” 凭啥我来养? 李花茶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面上装作不知,“……老爷子卧床,也需要日日喝药。” 老爷子卧床还不是叫你们气的? 李三哼哼笑了一声,“老爷子平日里都吃什么药?回头我给多买些送去。” 其实不过是些日常补药罢了,李三和老爷子祖孙关系不错,他回本家时都去看老爷子,也不是不知道情况,任他们忽悠的。 突然要扩什么茶场,多半是大夫人和李花茶的主意,说白了现在李家就李花茶一人没有什么正经营生,老是想插手种植园和茶场,李红茶也不愿意。 可是他也大了,现在还娶了小静儿,又要有孩子了,不得不给他安排事做了,大夫人倒是挺用心良苦的。 可……她是顾着自己几个儿子了,只不过连他亲兄弟李红茶都不愿意给他分一杯羹,却来找李三这个冤大头投资? 就连李黑茶也不过是帮着递递话罢了。 “大哥准备出多少?” 不等李花茶继续拿老爷子作由头,李三又看向李黑茶。 “呃,我,那个……三弟准备出多少?”李黑茶吭哧瘪肚地反问了一句,心里有点发虚,他现在指着李三的招牌,过得不错,既不想得罪李三,又拗不过大夫人。 这要真是李三奈不住“欺负”,一气之下脱出李家自己独立了,岂不是坏事?! 相对于李黑茶的担忧,李花茶则笃定李三不会,首先李家茶铺种、采、炒、卖这个一条龙就是一个活招牌,茶叶质量又好,要换掉谈何容易?其次他无意中听家中老仆跟大夫人提到,李家对李三有“大恩”。 虽然不明白对一个妾的孩子能有什么大恩,但肯定是有这么个事儿,还说是李三已故的娘有个什么有钱亲戚找来了,李三以后都不缺钱花了。 既然如此,还在乎这点么? 李花茶琢磨着,要是李三不缺钱花,能把茶铺让出来给他接手就更好了。 “守啥人,学啥人”这话确实没错,原以为李家三兄弟中李花茶还算可以,比他那两个哥哥强,如今看来,也是受大夫人的影响巨大,尤其娶了小静儿之后,再受她挑唆挑唆,可是没个好儿了。 李三便对李黑茶笑道,“我一分不出。” “啊?”李黑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以为就是出多出少的问题,李三这么一回答,都给他整不会了。 “大哥,眼下虽然茶叶供应很大,但暂时还不需要扩充茶场,二哥那边若是多种了地,不仅需要雇人手花钱,一旦卖不出去又会变成陈茶,岂不是得赔钱?市场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咱们生意一直好?花茶也说了,本来本家就没多少钱,可经不起再这么抖落了。依我看,还是观察几年再扩不迟。” 李黑茶不自觉点头,“三弟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黑茶向来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谁说啥他就信啥,李花茶不免有些急了,面上还强装镇定,“三哥说得确实有理,但做买卖就是要大胆才行,高风险才有高收益。你看刘掌柜,一来临安就开这么大的茶楼,现在赚的钱也是翻倍的……要是当初开的是包子铺,可就不是这样光景了。” 听他拿刘执举例,李三都快笑出声了,“刘掌柜开大茶楼那是因为她本就有这样的实力,四弟这么想扩大茶场,想必也准备好了家底罢?” 一句话噎得李花茶满面通红,他哪里有什么家底,这不是在套路李三投钱么,怎么反被他套路进去了? “三哥,老爷子他……”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是兄弟 李花茶见李三无动于衷,又想搬出老爷子说事儿。 却被李三打断,“你是想说老爷子一心想振兴李家茶铺罢?那也要从长计议,现在生意好不容易才回复一些,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若是急于求成,最后功亏一篑,前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李黑茶一听忙不迭点头,他这才过上好日子没多久,可不想因为给李花茶弄营生这事儿给断送了,他家娃儿还在邻县挺贵的私塾里念书呢,要是因为扩茶场影响了生意交不起学费,他家母老虎不撕了他,还是少节外生枝得好,现在就挺好的。 李花茶见李三是铁了心地不同意扩茶场,深吸一口气,“三哥,你做事这样畏畏缩缩,刘掌柜绝对看不上你这个样子!” 好家伙,没看出来,李花茶这小子真是pua的高手啊! 刘执“恰好”来找李三订下个月的茶,正听到这几句交谈,聪明如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恰恰相反,我正是看中李三掌柜的稳妥,才与他长期合作,冒进需要资本,李三掌柜对目前情况有清醒的认知,我赞同他的想法。” 李花茶回头见是刘执,心下百感交集——要是当时他不犯浑一咬牙听她娘的,现在快生娃的应该是刘执了罢?他也不用在家闲赋无所事事了。 都怪小静儿坏事,她这个出身,整日只会做家务,连个账都看不明白,根本帮扶不了他任何事,和刘执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唉,这可真是一念之差! “刘掌柜。” 不管现在既定事实如何,李花茶对刘执这种“大女主”还是充满了尊敬和向往的,“谦逊”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刘掌柜,听说最近茶楼都开到半夜,生意异常火爆。”李黑茶也忙不迭凑过来攀谈两句。 “是沾了临安乞巧节的光,也是官府宣传得好。” 刘执笑着点头,“很多外地游客前来过节,白天黑夜地玩,我都熬不过他们,可真是有精力。” “当天更得是踏破门槛了。当天活动可多,参加完活动,不得去吃个宵夜喝喝茶么。” “是啊,所以我们茶楼又推出了一些特色小吃……到时候估计定奶茶果茶的也得多,还得靠李大掌柜和李三掌柜供应。” “保证供应得上。” 李黑茶眉开眼笑的拍胸脯保证,“到时候三弟忙不过来,我做了一批,就派人送过来一批。” 这么挣钱的营生,刘执就随随便便给了李三。 李花茶在一边插不上话,越想越不甘,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次机会。李三何德何能?如果当年自己再年长几岁,这铺子也轮不到李三来经营,跟刘掌柜相识的就应该是他了罢? 再往前推,如果当年父亲不带他们娘俩回来,李家的产业更是没李三什么事儿。现在可倒好,自己还得“低声下气”地来“套路”他给自己投钱,这些原本不都该是自己的么! 他被妒火冲昏了头,越想越偏,又找不到攻击李三的点,脑子一热,冷笑道,“三哥真是好命,多亏了你姨娘当年跟了父亲,不然哪有今天!” 这话一出,不仅突兀,还很恶毒。 原本笑谈的人都立马安静了,连李黑茶都愣住了——这李花茶说得什么话啊?!提醒李三他是妾生的? 李三收起笑脸,严肃道,“那是我娘,不是姨娘。” “呵呵,三哥不必如此敏感介怀此事,临安城里纳妾的也不少……何况我们都拿你当亲兄弟看的,没有薄待过。” 李花茶笑嘻嘻地,“听说三哥的姨娘有个有钱亲戚寻来了,三哥更是要发达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李家呀!” 这话说的,不得不怀疑李花茶是不是让什么脏东西附体了,连李黑茶都听不下去了——以往这个弟弟心眼最鬼,面上最镇定,今儿这是吃错药失心疯了? 李黑茶拧紧眉头,“四弟,别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你都不在本家,当然不会听说。”李花茶笑眯眯地看着李三道,“三哥,是什么亲戚呀?说来听听。” 在他看来,这就是当着刘执的面给李三难堪了,李三现在不是挺得意么?还不是一个妾生子,看你还怎么得意! “哦?李家本家也听说了?” 丁小铃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那就好办了,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李三掌柜的娘啊,人家是大家闺秀,李茶德自然是配不上的,只是有幸帮忙养大了李三掌柜,也是恩德一件。如今人家真正亲人寻来了,李三掌柜和李家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你们想开点。” 言外之意,李三可以不管你们李家了,别想再来蹭好处! 李黑茶再迟钝都听明白了,着实吓了一跳,“啥,啥意思?三弟不是咱李家孩子?” 李花茶冷笑道,“我说呢,那就恭喜三哥了,如此,李家的铺子是不是也该归还?再者说,养了这么多年,这恩情又该如何相报?” “啧啧,原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丁小铃摇头晃脑,“你也不问问你爹当初为啥帮忙收留李三娘俩?人家李三的娘救过你爷爷和你爹的命!不然都没有以后这些年了,连你都没有了!你还叭叭儿的……跟这相比,哪个恩情更大?” “这……” 李花茶万没想到还有这个内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你,你信口雌黄,谁能证明你说得话,你莫不是在瞎编!” “是真是假,问问老爷子不就知道咯!” 丁小铃翻了个白眼儿,“反正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肯定是不会撒谎的,再说了,你看李三和你家人长得像么?你家哪有一个人长这么俊?” “你!”李花茶本想在刘执面前扳回一城,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被丁小铃嘲笑了容貌,气得失了态,急火攻心,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还是李黑茶察觉到事态严重性,觉得不简单,赶紧拉他离开,“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送货吗?我这边等着用呢……刘掌柜,三弟,你们先忙着,我回去干活了。” 说完,拖着胸口起伏的李花茶遁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讨问对策 “切!” 丁小铃叉着腰,不屑地啐了李花茶兄弟俩仓皇的背影一口,“什么东西!” 李三诚心诚意对道,“多亏你来得及时。” 丁小铃倒是不邀功,实话实说道,“别谢我,要谢就谢刘掌柜罢!刘掌柜在楼上看见他们兄弟二人来了,怕你心软吃亏,特意让我赶点儿来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说在李家时李花茶对你最和善呢,今天一瞧,实在太恶毒了!这是装不住了!” 李三抿唇,偷偷看了刘执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却怎么也说不出感谢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好在刘执装作没看见他的窘迫,揶揄丁小铃道,“这时候骂起来了,你当初跟我去李家作客,不是还看上人家来着?” “哎呀刘掌柜,可别提那了!在你的点化下,我现在呀,比之前可聪明多了!” 丁小铃笑嘻嘻的,“你说得对,男人多靠不住啊!我要真嫁给他,好日子过不上不说,还得像小静儿似的天天遭他和李夫人嫌弃,多没味儿啊!” “你总算开窍了。”刘执笑着摇头。 “多亏了刘掌柜,刘掌柜,你不说今天带我去城南香粉铺张姐姐那里取经么?” 丁小铃笑嘻嘻地推着刘执走,“我们有事儿就先走了,李三掌柜你忙哈!” 李三还想说什么,又没什么理由挽留,只得“哎”了一声,怅然若失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发呆。 “怎么,看不够了?” 一声轻笑将李三的思绪拉回现实,定睛一看,立在柜台边上的,竟是刘奉! “刘大掌柜,你回来了。”李三虽然惊讶,还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刘奉摇摇头,“可别管我叫什么掌柜了,随清清叫我大哥就好。我可不像我妹妹,她是来临安做生意的,我可不是。” 他这话里有话,李三有些警觉,没吭声。 刘奉看出他的戒备,哈哈笑道,“怎么,觉着我是坏人?” 李三忙摇头,“这是什么话,大哥找我有事?” 刘奉笑道,“没什么大事……上次你给我出的主意很好。这不,又遇到难事,又来找你讨主意了。” 李三十分诧异道,“……我没什么点子,要说点子多,还得是刘掌柜,大哥何不跟她探讨一下。” 刘奉却摇头,“李三掌柜,你就别谦虚了,景国最着名的谋士景容大公主,人人皆感慨她为何生为女儿身……你作为她的儿子,不会差的。” 他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完全不顾李三瞠大的双目,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李三掌柜,咱们借一步说话,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李三目光闪烁,犹豫了一瞬,手里的茶叶还没放下,显示出他的纠结和抗拒。刘奉见状,低声道,“李三掌柜,你我相交不深,你不在意我我理解,但你要考虑考虑清清,她也很难。” 李三立即放下手里的茶包,“请罢。” 刘奉跟在他身后进屋,边走边无语望天——他竟然需要拎出妹妹来“威胁”才有用,这李三,也是难拉拢。往好的方面想,好歹对清清是死心塌地的。 进了屋,刘奉就开门见山,“不瞒你说,我乃荣王府大世子,清清是郡主,她来临安做生意,纯属玩玩打发时间。” 李三早就料到刘执京城里的家世不简单,但突然被刘奉这么直接地抖落出来,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哦哦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三掌柜流落民间多年,真实身份实为景国大公主之独子,与清清倒是正好匹配。” 李三摸不透刘奉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提醒道,“刘掌柜与贾大人有婚约……” 刘奉哈哈一笑,“李三掌柜并未反驳我说你二人匹配的话,只说他二人有婚约之事……可见李三掌柜对清清也不是无意无情。” 李三面上一红,并未否认,这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确实心悦刘执,事到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他自己也渐渐明白了心意,还有什么旁的明眼人看不出来么。 “清清从小就备受瞩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府才女,容貌也是清丽无双,你看她现在天天故意这番平民妇人打扮,都能看出气质不俗,若是换上了金缕玉衣,定是容色倾城。” 这个倒不用刘奉吹嘘,长眼睛的就看得出来,然而这些表面上的东西都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了,李三觉得,刘执温柔、善良、正义、机敏,对所有人都有一颗同理心,平时一本正经,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可爱,也令人心弦一动。 这样的姑娘,李三自觉配不上,也只有配着贾真那样跟她一样样样出色的人,才不辱没了她。 可人的感情有时又岂是理性能控制得了的?李三病过了几次,经历了数次心里挣扎,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只得轻轻叹了一声。 刘奉觉察到他的心思,笑道,“其实李三掌柜若想和清清在一起,也不是全无办法。” 李三愣了一下,看着他,“你不希望刘掌柜嫁给贾大人?” 用人不疑,话已至此,刘奉觉得还是速战速决,直截了当比较好,“贾真是贾丞相之子,贾丞相最善权谋,在京城不说一手遮天,也是差不多了,皇上忌惮于他并非无缘无故。” 他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李三的脑子却无比清醒,飞速地分析着,可比做生意时想点子灵光多了,一边还琢磨着刘奉跟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而我,” 刘奉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低声道,“虽然和蒋将军的姨丈路太傅家结亲,却不会傻到去做贾家的出头枪……我以身入局不要紧,并不想让清清和我荣王府被动陷入到不好脱身的境地,你懂的,毕竟……君心难测。” 他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李三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贾丞相想造反,便通过给贾真和刘掌柜指婚来分裂荣王府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令皇上有所猜忌,荣王府如今又和将军家的亲戚结亲,皇上更加忌惮,但荣王府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是夹在中间无法脱身是罢?”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又活了 听到李三的话,刘奉立即双目放光,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李三掌柜,我早就说过,你这等的政治敏锐度,根本不该做什么茶叶生意!” 李三却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做生意,我还能做什么?何况我也挺喜欢做生意,虽然不那么擅长,如今有清……刘掌柜帮我,也渐渐摸到门道了。” 很多人都能叫的“清清”,他却没理由叫出口来,李三及时改了口,觉着有点心酸。 听他这么说,刘奉内心无比惋惜,他曾经还想过要将李三纳入麾下,原本准备时机成熟再说,现在查明了李三的真实身份竟是景国大公主的独子,更是无法开口了。 况且也不难看出,李三虽然确有此方面的才能,却志不在此。 只得叹道,“人各有志,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清清也是特别喜欢做生意,这点你们倒是同道中人……唉,本来将她卷入其中,我已十分内疚,如今我……” 李三以为刘奉说的是皇上给贾真和刘执指婚的事,摇头道,“那并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 “贾丞相早有预谋,的确不是我能阻止的,可后边我和路家的婚事却是我能控制的,但我……” 说到这个,刘奉不似往日那般自信从容,神情反而有些纠结痛苦,“我和将军——就是缘缘的表兄,是同年且同窗,本就关系要好,我明知此事会再次加深皇上的猜忌,还是……原本我想一直冷淡下去,可一想到缘缘毕竟等了我那么多年,我对她也并非无意……” 刘奉这番话说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本来他就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一心扑在公务上,绝少跟人吐露儿女情长的心事,此刻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怎的,竟都和李三说了,“我以为为了顾全大局,牺牲自己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有些情绪,愈想压抑却愈滋生……李三掌柜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情。” 李三垂眸道,“即使你不和路小姐家结亲,事情整体的发展方向也不会变,所以你无需自责,这样也好,福祸相依,这说不定反而是一个脱去‘嫌疑’的好时机。” “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刘奉满怀希冀地看向他。 李三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我认为贾真并不知道他父亲做的事。” “你为何会如此认为?”刘奉似笑非笑道。 “贾大人勤政为民,赤子之心,百姓都看得出来,我也是临安的一名普通百姓。” 李三抬眸,抿唇道,“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刘掌柜看人的眼光。” 刘执认为贾真非常好,他就是非常好。 刘奉失笑,随即道,“……我还以为你会百般看不上他。毕竟,他是清清的未婚夫婿。” “那是两回事。” 刘奉点点头,“我没看错你,李三掌柜,我还是叫你一声白莲罢,你也还是随清清叫我大哥比较好。之前我对你有所隐瞒,确实关系没有深入到这个地步,如今,我是真心实意想让你做我的妹夫,就不要如此生疏了。” 李三惊愕地看他,“这……刘掌柜的终身大事,怎可由他人如此草率地决定,若是因为我帮忙出主意,大可不必。”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其实并不想破坏刘掌柜的幸福,如果她对贾大人……” “她对贾真并无男女之情。” 刘奉截断他的话道,“否则她何必逃到临安来做什么生意?京城不能做么?” 李三惊讶道,“……刘掌柜不是来投奔贾大人么?” “投奔什么?清清对这些公事不愿过多关注,也是来了才知道贾真被委派于此,还埋怨我不早告诉她。我的妹妹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向往自由,最讨厌别人安排她的事,她对这桩婚事,是不满的。” 李三愣愣地听着,刘奉又道,“在临安这么久了,你看清清和贾真有很多除了公事之间的往来么?” 仔细一想这倒是真的,刘执和贾真见面,多是为了商业利民的公务,而且也多是贾真主动,刘执只有那么两次,有事才去,还不如跟他来往的多呢!只是他内心太在意两人的关系,所以放大了关注度,如今被刘奉一点,心里瞬间清朗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说刘掌柜并不愿意嫁给贾大人?” 李三又跟刘奉确认了一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可她从未说过不愿……” 刘奉叹气,“是我无能,没能撑起王府,害她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清清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她怕抗旨对荣王府造成不好的影响,定是想自己忍了,且她心地善良,不知内情,亦不想让贾家难堪,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跟当初的我一样……” 李三深吸一口气,起身,“我知道了,容我想想。” 刘奉见他一副送客的架势,也不拖沓,起身告辞,“白莲,你定要好生考虑,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李三仿佛做了决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乞巧节后,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也好,明日便是了。” 刘奉笑了笑,“我日日忙于公务,也想好好放松一晚,说不定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连这机会也没有了。” 李三了然地问道,“路小姐也来了?” 刘奉笑着点点头,“这些年我装作不理不睬,不予回应,亏欠她良多,就用这个乞巧节作为开始弥补的契机罢。” 李三由衷道,“路小姐一定很开心。” “只求她能原谅我就好。” 刘奉转身离去,李三却无论如何也干不下去活了。其实刘奉说的这些,他隐隐约约早有猜测,之前崔簇出事,刘奉就来跟他讨过一次主意,当时二人还不如现在这般熟络,他彼时还病着,稀里糊涂的十分纳闷儿,主意是出了,听说结果还不错。 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如今刘奉又来找他,和上次的事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李三虽然心里有了主意,却在思忖另一件事——刘奉是京城有名的才子,皇上早早将他用了起来,可谓年少成名,心思缜密。 这种事,他却到了最后关头,来找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讨主意,这不是儿戏么? 不,李三摇摇头,刘奉当是早有想法——就像上次崔簇的事一样,他来找自己,更想是对他想法的一种肯定,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一般。 考验?李三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又想起方才他说的那些关于刘执的话,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昨天还跟死了似的,今天又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舅像外甥 李三一夜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亮了,临安府除了过年最大的盛事——乞巧节,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各商各户都早早起来开门儿做生意,李三也起身收拾了一下,顶着两个黑眼圈,准备备货。 其实从半个月前,街道两边就开始装饰起来,挂灯又挂花儿的,乞巧节的活动台子也搭得七七八八,只是还没点亮灯,等今夜都点亮了,一定非常漂亮罢。 李三对乞巧节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自小倒是也跟娘亲逛过一次,记得当时人挤人的,差点儿把他给挤丢了,找回来后给他娘吓得够呛,从那之后也不带他去这种节日了。 待长大后,娘亲去世了,李三的日子并不如小时候好过,为了吃喝生存养小豆子,更没有闲心,也没有闲钱出去逛了。 如今突然有钱也有闲心了,又没有闲工夫了——这么好的赚钱时机,哪能逛大街呢? 他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却又生出一丝希冀,抬头看向对面的二楼。 说来也巧,正发着呆,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了,刘执正对着他笑,似乎打扮得与往日不同,李三赶紧揉了揉眼睛,再看,路缘缘却从一旁挤了过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李三,你今天快点儿干活哟,晚上好出去逛逛街!” “呃,哦!”李三应了两声,还想再看看刘执,路缘缘却“啪嗒”一下将窗关了。 李三无比失落地愣了一会儿神,转身继续打包礼盒,这种礼盒十分小巧玲珑,和之前华贵的大礼盒不同,一个就巴掌大小,但很精致,刘执还给每种茶叶赋了“茶语”。 比如敬亭绿雪,冲泡后茶汤清澈碧绿,白毫翻滚,似雪花飞舞般的浪漫,又如碧玉般晶莹剔透,茶语便为“玉雪玲珑”,送给女子是再好不过。 刘执说,这种小礼物不贵重,寓意又好,买的人和收的人都没有负担,受众一定不少,事实也正如她所说。 今天是乞巧节,这种精致可爱的小礼盒应当有很多人买。 刘执真是聪明,原本平平无奇很常见的东西,被她一赋予含义就变得独特起来了。 李三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铜鱼来,小鱼浑身胖胖的,还撅着嘴儿,看起来很喜庆,他自己在鱼嘴上拴了一条线——这是刘执给他的么? 除了她,只有小桃和丁小铃来过,不会是别人。她不声不响送给自己一条小铜鱼又是什么含义呢? 李三胡思乱想着,无意识地将胳膊肘放在柜台上,一不留神就将几个礼盒扫了下去。 “哎哟!”旁边一个人影窜过来。 随着一声惊呼,李三慌忙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秦臻。 怀里捧着几个礼盒,笑眯眯地看着他,嘴里念叨着,“多亏了我,多亏了我!不然李三掌柜今天开没开张,就要亏钱了!” 李三看见他,心情有点复杂,“……多谢秦公子。” “呃。”秦臻觉得两人这对话,生疏且尴尬,可又不知道怎么拉进距离,他虽然基本认定了李三就是自己苦寻多年那流落在外的大外甥,但还差最后一步信物的确认。 看李三这态度,并不像想相认的样子,秦臻也作了难——他不愿意,肯定就不愿意拿出信物,就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他这两年就又白跑了。 若他愿意拿出信物,却不愿意跟他回去,爹娘那边盼外孙,他又没法交待。 秦臻故作风流地摇了摇折扇,想起李三方才发呆的缘由,他在一旁站了半天,早看在眼里,心下便有了主意,笑道,“客气了。李三掌柜若想谢我,不如晚上带我出去逛逛,讲解一下这临安的风土人情如何?” “……” 秦臻都住这儿快半个月了,天天出去胡吃海喝地乱逛,这街都快被他逛烂了,还用得着他给讲解? 李三刚想拒绝,秦臻又摸着脸道,“嗐,对面茶楼的刘掌柜也邀请我晚上一起看灯逛花街,怕不是看上我这英俊的脸庞,富裕的家世了,黑灯瞎火的,我一个外地人,怕她对我做出点什么,要是李三掌柜也随行,应当会安全一些。” 李三:“……”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秦臻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应当注意安全的是刘执才对。 不过刘执邀请秦臻做什么?莫非…… 李三犹豫了一下,便道,“秦公子多虑了,刘掌柜向来热情周到,想必是为了回馈老顾客,毕竟这些天你在茶楼花了不少银子,乞巧节过完你就走了,在临安就剩大半天的时间,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的。” “呃。” 这还没走呢,就开始赶人啦?什么叫就剩大半天,咋的,他还能逛完花灯连夜就走啊?他是来溜达的,不是来逃窜的,不妙! 秦臻忙道,“是是是,李三掌柜说得极是!这不是快走了么,就算是刘掌柜要为我践行肯定也少不了李掌柜,毕竟你那精湛的茶艺表演真真令我折服啊!” 李三笑道,“晚上见。” 说罢,利索地转身忙活备奶茶去了。 秦臻没趣地站在那儿,心里琢磨着,这从小没在一起长大,是没啥感情哈?可咱家有钱啊,光这还吸引不了你么?你看你这寒酸的小店面儿……听说还供个半大孩子上学,唉,大外甥不容易啊! 秦臻百感交集,叹了一会儿气,摇着折扇走了——闹心的事儿晚上再说罢,现在闹心也没用,玩儿去了! 看着秦臻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活力模样找乐子去了,李三同样百感交集——这可是自己亲舅舅啊,虽然不是一起长大,也是才刚刚见过几次面,但亲人之间的血缘带来的天然亲近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何况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 “三公子,你舅舅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真像你啊!” 小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背着书包站在柜台前,回头看看秦臻那不甚稳重的步伐,如是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都谁去啊? 李三回头看他,哭笑不得,“什么叫他像我,那是外甥肖舅,我看我供你读书算是白读了!” 小豆子吐吐舌头,“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样,但我知道三公子什么样,从我这里看来,当然是他像你!” “无理辩三分!”李三给了他一下子,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豆子长高了,“今天不上学么?” “这么重大的节日,谁还有心情读书啊!”小豆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李三狐疑地看着他,拦着他不让他进屋,“你小子不会是逃学了罢?家里用不着你回来帮忙,你赶快回去读书!” 小豆子无奈地一摊手,“三公子,学院真放假了,就算我愿意头悬梁锥刺股地学,老师们也得过节呢……再者说,今天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再晚点又要放烟花了,叮叮当当的,怎么学呀!” 李三这才信他,推他回屋,一边问道,“吃早饭了吗?我给你买点包子去……你先回屋歇一会罢,天天学习也累了,这儿不用你。” 小豆子被他推着往里走,鼻子有点泛酸,“三公子……” “怎么?” “你好像我娘啊……” 李三:“……” “我娘就总是怕我累,怕我饿,怕我冷的……可惜她后来又生了弟弟妹妹,在家说了也不算,我爹总是打她,还把我卖了,我娘其实还是很疼我的,只是……” 说着,眼泪滚了下来。 唉……李三以为他是又想起童年伤心事了,忙趁机激励他道,“我说你挺大个男子汉了,怎么说哭就哭。既然惦记你娘,就赶快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到时候好把你娘接过来享清福,现在哭有什么用!” 小豆子抹了一把眼泪,“三公子,我不是因为这个哭。” “那因为啥?” “因为三公子对我太好了,我是感动的。” 李三憋了半天:“……你可得了吧。” “真的,三公子。” 小豆子抽抽鼻子,“方才我看见秦公子就想到你以前了,一天可潇洒了,自由自在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啥也不用担忧,自从有了我,你就开始琢磨挣钱养活我了,甚至连我以后娶媳妇的事都想到了……不然你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李三一挑眉,“你知道就好,以后发达了好好报答我罢,别混到最后挺啥也不是,到时候挺大岁数了还得我养活你。” “我肯定能混好!” 小豆子信誓旦旦地举手发誓,“到时候我当供养爹娘一样供养三公子!” “去去去!给我说多老了!” 李三不满地皱眉,“本公子年方二十,让你一说像老头子!” 小豆子破涕为笑,“那就像供养大哥一样供养三公子。” 李三这才满意了,“去回屋洗洗脸,看会书,晚些时候等忙完了咱们也去街上逛逛,凑个热闹。” “嗯!”小豆子高兴了,噔噔噔回屋去了。 前脚刚走,后脚林怡就来了,拎着一个篮子,表情局促,“……那个,李三掌柜,我看李朝宗好像回来了?” 李三笑着点点头。 “呃,嗯……我,我给他拿了点儿早饭,是茶楼早上剩的,没动过,有包子,糖糕,还挺好吃的……” 林怡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完,见李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顿时“唰”地一下红了,蹩脚地解释道,“那个,我和李朝宗毕竟是同窗,许久不见了,我来问问他老师和同学们的近况!” “谢谢,他刚到屋里,你快进去罢。” “好!”林怡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做贼似地进屋去了。 要知道林怡虽然是个性格内敛的姑娘,但在干正事儿上一点不含糊,茶楼前堂管事当得可谓得心应手,方才那副模样,倒像是又恢复成一开始那个怯懦的小姑娘了。 当涉及到自己喜欢的人时,无论男女,总是会有些手足无措的。 李三琢磨着——时光如水,不知不觉间,孩子们都大了。 正当他看着林怡落荒而逃的背影,像老父亲一般感慨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 回头一看,正是刘执和路缘缘。 路缘缘还是那么开朗,揶揄地冲他眨眼,“李三掌柜,这大清早的不卖货,是寻思啥呢?” 她看着比上次见时活泼多了,虽然路缘缘一直是小太阳一样的姑娘,直来直去的,但这次状态明显比之前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诚不欺我。李三笑道,“路小姐,好久不见,看你心情不错,可是好事将近了?” 路缘缘被他说得脸一红,声音也低下去了,“……嗯。” 再没心情捉弄促狭他了。 刘执举起手里的篮子,笑着对李三道,“一会儿店里上人了肯定没时间出去逛,趁现在清早人少,提前出来买点东西,好多换点兑奖券,万一中奖了呢!” “有道理。” 李三点头,拱手笑道,“祝刘老板中大奖!” 路缘缘一听这个又来了精神,“听说一等奖是一对儿碧玉鸳鸯,谁要得了,就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呢!” 噢,对了,可不是么,今天是乞巧节,热闹归热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多促成些青年男女之间的缘分。 可是,得了玉鸳鸯,就真能……李三下意识看了刘执一眼。 刘执淡淡一笑对路缘缘道,“你还信这个,倒不如直接跟我大哥说来得灵验。” 一见话题又绕到她身上,路缘缘羞恼地跺了跺脚,“……我可不跟你们说了!” 说着,转身跑到街上的一个摊子边,假装挑起东西来了。 刘执这才看向李三,笑吟吟问道,“打算几时出摊?” “晌午罢,那时候街上人多些。” 李三拍拍柜台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上午先在店里卖卖货。” “哦。”刘执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三是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二人就这样站在,相对无言。 “你……”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二人同时开口,刘执忍不住笑道,“你晚上不忙了咱们可以一起出去逛逛,听说有很多有奖猜谜游戏,很有意思,晚上还要放焰火,小铃小桃小林她们都可期待了。” ——你自己就不期待么?李三心里问了一句。 嘴上道,“我也想说呢,小豆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也想带他出去逛逛放松一下。” ——反正不是你想逛是吧?刘执腹诽。 说完这个,二人又相对无话了。 好不容易就两个人在这儿,李三心里干着急,这破嘴,快说话啊! 憋了半天,整出一句,“晚上都谁去啊?” 第一百二十章 不给回礼? 这话问的意图多明显,李三正后悔不迭,只听这这破嘴又进一步道,“是不是还有贾真?” 完了,这下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好在刘执好像并未觉察什么不对,只笑道,“当然了。这活动就是临安官府办的,贾真他作为一府之长,自然是要与民同乐的。” 这的确没什么不对,可李三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儿泄气,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过还没缓过来,刘执又道,“但是贾真今天应当会很忙,他要到各个商贩那里去视察情况,还要保证安全……可能晚些时候才会到咱们这里来。” 也就是说,大家出去玩的这个前半段时间是没有贾真这个“情敌”在的,不过,除了他之外,其他“碍事”的人也挺多的,譬如茶楼那一大堆人人,小豆子,甚至还有秦臻要来凑热闹…… 等等,你要干嘛? 李三猛然惊醒——就算只有他和刘执,他能干啥呀?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不对,之前是因为他不想破坏刘执和贾真的姻缘,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如今情况不同了……不,不行!就算刘执没看上贾真,也不能看上你啊?你啥条件啊? 我?那我要是认亲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到时候就配得上了!不不不,李三,你绝不能回到皇宫里去,你不是只想自由自在地做买卖过普通人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么? 李三脑子里天人交战,似乎一时无解。 “李三?” “啊……啊?” “你在想什么?” 刘执笑问,“都发呆了。” “在想今天能卖多少钱!”李三慌乱之下无奈扯了个谎。 刘执摇摇头无奈道,“钱是赚不完的,李三,你现在都快钻到钱眼儿里了。” “还真是,以前没钱的时候也不觉得怎样,日子也是一样过,现在有些余钱了,突然又发现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根本不敢停歇。” 李三感慨,“乞巧节以后要扩店面需要钱,小豆子读书考试需要钱,他以后成亲还需要钱,我还欠你不少赞助茶铺的钱……” “李三,你脑子里只想着别人,不想想自己么?” “我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是么?” 刘执认真地看着他,时间稍微有点儿久,直到李三被她盯得有些毛了,方道,“李三,你和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哪一个更好?” “没有好和更好,都是你,不同的面罢了。” 刘执的话其实很客观,李三却内心波澜起伏——是啊,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可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好的一面。 刘执性格大气舒朗包容性强,善于发现他人身上的优点并予以挖掘,这是她和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样美好的人,他一个从泥里爬起来的人怎么配? 李三这样想着,刚萌生出来的一点儿勇气也烟消云散了。 “刘六儿,其实我不好,也没有更好……是你人好罢了。” “这是什么话!” 刘执不赞同地瞪他一眼,“你要是像欺软怕硬的钱老板似的,我再怎么好有什么用?” 那倒是,刘执可真会安慰人啊!李三都快感动哭了。 “扩店面的钱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刘夏说了,让他把店面让出来,他就在隔壁,他搬出去之后一打通,反而更方便了。” “啊?不不不。” 刘执这是仗着自己是姐姐,把刘夏给撵出去了?这还了得! “不什么不啊?刘夏他纯属是闲的贪玩儿,根本不是用心做买卖,戏园子那头都不够他折腾的,又来我这瞎折腾……我已经跟他说了,等你这边挣钱了再给他盘店铺的钱就成,人又跑不了。” “这……”李三心里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同时又一次感叹自己啥也不是无能为力,认识这么久,刘执净帮自己了,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小豆子你也不用担心,虽说现在是在书院读书,不像商学院那时候免费了,但小豆子的成绩好,书院有奖励补贴,也花不上什么钱,等到他考试更用不上了,咱们小豆子可是真才实学,你还想贿赂考官是怎么的?” “那倒不是……” “那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至于小豆子成亲的事,那也太远了罢?” 刘执眨眨眼,逗他,“再说万一小豆子以后中了状元,有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嫁进来,皇上直接就给指婚操办了,还用得着你李三!” 指婚?!这个关键词触发了李三乱麻似的脑子,他不是全无本事一无是处,刘执也不是一帆风顺一点烦恼没有,就如刘奉所说,他其实是能帮得上刘执的! 也好,考虑不了太多,顾不得其他人了,总不能一直让刘执为自己付出,他什么都不做罢?这样叫他怎么心安! 一瞬间,李三心里有了决断,神情都坚毅多了。 刘执觉查到了,纳闷儿,“……这什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没、没事儿。” 李三支支吾吾地,“就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刘六儿,你帮我太多了。”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李三,以后慢慢还罢,啥时候还完啥时候算呗,反正人也跑不了。”刘执抬头望天,好似随口一说。 “嗯,放心刘六儿,我跑不了。”李三看着她,认真道。 这话说得,路过的人若不听前因后果,还以为是小情侣在互相承诺呢! 你最好是。 刘执心里说了一句,又笑道,“与其说那些远的没边儿的事儿,还不如看看眼前的。” “眼前的?”李三托着腮,看眼前的刘执。 李三的眉眼十分漂亮,总是亮晶晶的十分有神采,这使得他不需要衣装打扮的加持衬托,无论何时都精神奕奕——当然了,上两次生病的时候除外。 这回轮到刘执被他盯得发毛了,赶紧转移了一下话题,“李三,你也知道欠别人情不好……我都送了你一条胖乎乎的发财鱼,怎不见你给什么回礼?”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双份便宜 发财鱼?回礼? 这小铜鱼儿还真是刘执送的! 李三早就将那小鱼穿上了线,没事就拿着看,都看了无数次了,这时一听刘执这么说,赶紧就拿出来挂在腰上了,“借刘老板吉言,我也要发财!” 刘执将手一伸,神情俏皮,与往日的沉稳端庄大不相同,“回礼!” 李三犹豫了一下,“……可你什么都不缺。” “这话说的,你是想白拿别人的礼物咯?你的良心不会不安么?”刘执故意作出一副很不满的样子。 李三笑了,“……晚上给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送走了刘执,李三兀自发了会儿呆,刘执今天看起来心情倒是很不错,也是,就算有再闹心的事儿,也不能一直闹心不是?日子还得过呢! “李掌柜。” “李掌柜?” “啊?!啊!”李三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定睛一瞧,站在柜台外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却是贾真,后边还跟着两个随从。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三有点儿懵,“贾大人,这么早?” “不早了,很多商户都开始营业了,李掌柜你不也开门儿了?”贾真一笑起来春风和煦的,让人就算和他不对付,都很难对他产生厌恶之感——哪怕是他的“情敌”。 李三点点头,“贾大人这么早就出来视察市场,如此勤政为民,是临安百姓之福。” “李掌柜真这么认为么?” “当然。” 李三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反问,实事求是道,“贾大人来了以后,市场秩序确实更加稳定,市场交易更加活跃,百姓收入也增加了,官府不仅办了商学院培养人才,还会定期回馈百姓,不是福气是什么?” 李三倒不可能拍“情敌”的马屁,只是这些都是客观事实,不能否认。 贾真听他说完,却感慨地叹道,“按照李掌柜的说法,我倒是一个好官。” “的确如此。” “……却不知这数功,可否抵一过了。” 李三目光如炬,“贾大人何出此言?你何过之有?” 贾真却不接话,又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李掌柜,你先忙着,我再去其他商户看看……这么难得的日子,早点视察完,好找清清一起过节。” “……哦!”李三点点头,目送贾真一行人离开,只见他站在茶楼门前,犹豫了一下,便直接一挥手,带着随从往下一家去了。 李三看着贾真有些失落的身影,再琢磨着他方才说这话的意思——数功抵一过?莫非贾真其实是知道他爹的想法和用意的? 如此,一心只想做好官的贾真,内心定然也是煎熬…… 不知怎么的,李三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禁同情起他来——贾真也是蛮可怜的,他老子一心想挑唆别人造反,他却拼命将功抵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李三一边琢磨一边整理柜台包货,不一会儿就将出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时候茶铺也渐渐上人了,不时有人上前询问茶叶礼盒,生意还算兴隆。 “我说主子,您都看了两个时辰了,还准备继续看么?”姜管事打了不知第多少个哈欠,问道。 刘夏懒洋洋地抱臂靠着柱子,眼睛看着李三道,“……姜叔,老年人哪来的那么多觉?” 姜管事一脸无辜,“我还纳闷呢,按理说年轻人觉不是多么,主子你怎么不睡?” “年纪轻轻怎么睡得着。” 刘夏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姜叔,可能要变天了,到时候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姜管事一听这话立马精神了,“那可不行啊主子,我收了银子的,那是保护费,变不变天的……就算是天塌了,我也得跟着你啊!” “你的主子又不是我,谁给你的钱让你监视我谁才是你的主子。”刘夏神情平淡地说了一句事实。 这么多年,虽然双方心知肚明,但从没有放到明面儿上来说过,刘夏突然这么来了一句,以为姜管事会错愕。 谁知他却嘿嘿笑了,“那可不是,主子此言差矣。那人给我钱,让我叫你主子跟着你,那你就是我的主子,我不是照他说的办了么?拿钱办事,理所当然。” “他还让你监视我,随时向他汇报我的动向。” 姜叔一摊手,无奈道,“你没有动向,我汇报什么?” 刘夏猛地看向他,“姜叔,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将我和姐姐还有刘奉往来的事情上报?” 姜管事眨巴眨巴眼睛,“……这算是动向?那吃喝拉撒也算……” 刘夏深吸一口气,“那什么才算?” 姜管事摸着下巴,认真道,“……大概是卷铺盖卷儿离开临安才算罢?” 刘夏嘴唇紧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方道,“……姜叔,谢谢你。” 姜管事摆摆手,装傻,“嗐,谢什么,你也没少给我花银子啊……我这人其实没什么信用可言的,又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信守承诺的大侠,不然谁大侠给小屁孩当‘保镖’啊?找我办事,有银子就成了,说到底,银子才是我的主人。” “姜叔,你不是这样的人。” 刘夏摇摇头,否定他的自我贬低,“我知道,所以我做事的时候才不避讳你。” 话已至此,姜管事干脆哈哈大笑,“少说漂亮话了,你想避也避不了,有一说一,我人是老了,本事还是有的。你和那俩小朋友研究啥,我都一清二楚。” 刘夏无奈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这辈子都逃脱不了别人的监视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你那姐姐不说了么?她有大礼要送给你,要不到时候看看是啥再下定论呗?” 刘夏回过头看李三忙碌的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姐姐,她还能救我第二次么?” 姜管事摇头笑道,“你想差了,第一次是她救你,这一次,是你想自救,要是没有你安插的人帮忙传消息,他们的信息也不完全。” “刘奉的信息网也很厉害的,并不需要我。” “这不是更保险么,还是和补充……再说,你不还盯着贾真么?” “这么说,我其实很有用?” “当然有用了,比如现在,我饿了,你最大的用处就来了。”姜管事指了指旁边的包子铺。 刘夏:“……一个月拿那么多银子,买两个包子还要我出钱?” 事到如今,姜管事也不装了,大摇大摆地往包子铺走,“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不占便宜就等于吃亏,两个包子不是钱?” 刘夏赶紧跟了上去,“……姜叔,我给你买四个,让你占双份儿便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铃报信 姜管事哈哈大笑,连称呼也干脆变了,“小子你要是能给我养老,那才叫双份儿便宜哪!” 刘夏听了脚下一顿。 姜管事摇头晃脑道,“你瞧瞧,好歹你我二人也相处多少年了,知道对方都是啥人……你没家,我也没家,正好我给你当爷爷还能保护你,你给我当孙子还能养我老,两全其美不是?” 刘夏便笑了笑,“将来若有机会……未尝不可,不过听起来我不怎么划算。” “小子你可别说这话太早,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划算着呢,你就等着瞧罢!” 姜管事说完,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扎进包子铺的长队中去了,不一会儿工夫后边就又涌上来几个人,眼看着队越来越长,刘夏赶紧跟上去。 “怎么乞巧节连包子铺也排队啊?”小豆子纳闷儿地挠头。 李三笑他读书读傻了,不关注市场动态,“不是卖东西送奖券么?舍不得买贵的,便宜的总买得起罢,总归能提高中奖机会的。” “也不光是,三公子,你看那包子一对儿一对儿的,上边好像还有红色的染料呢,这是什么图啊?”小豆子眼睛尖,扯李三的袖子让他看。 “嘁,少见多怪!那叫爱心包子。” 丁小铃走过来,一副你们真没见识的样子,叉起腰想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身高不给力,只得仰头道,“这是我们刘掌柜给出的主意,乞巧节限定爱心包子,我们掌柜的说了,街坊邻居的,互相帮帮忙很正常,包子铺大娘每次新出锅看见我们都给拿些,说啥都不要钱。” 丁小铃一口一个“我们掌柜”,看来是完全被刘执“收服”了。 见她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李三笑着问道,“丁老板的香粉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对于这个称呼,丁小铃心里很是受用,便噗嗤一笑,“快了……我先跟兰姐探探路子学习学习,我们掌柜说了,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反正现在无论刘执说啥,她都奉为圭臬就是了。 李三觉得这样也挺好,丁小铃这人其实挺尖挺灵的,可之前思想摇摆极易受人影响,现在受刘执的影响,倒是好多了,说的也是人话了。 “你不去茶楼帮忙,来这干嘛?”李三随口问道。 谁知丁小铃突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当然是找你有正事儿!” “正事儿?”李三不太相信地看着她,停止手上的动作。 丁小铃瞥了一眼小豆子,欲言又止。 小豆子正摆茶盒呢,余光看见了,一脸委屈地望向李三。 李三便道,“小豆子又不是外人,这都干活呢……再说你要说什么?还背着人啊?” 丁小铃将手臂架在柜台上,“好,你让我在这说的哈?你要不嫌难堪,那我就说了,你舅舅秦臻又去茶楼了。” “这是什么大新闻么?” 看丁小铃鬼鬼祟祟的模样,李三有些无语。 再说这有什么难堪的?秦臻最近三天两头往茶楼跑,还不是因为茶楼就在茶铺对面,便于“监视”他么,况且他都来过了,目的也很明确,就是邀请自己一起去乞巧节,可能是想借着逛街的机会,跟自己摊牌罢。 而自己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信物,他是有的,他从看见秦臻第一次开始就看见他腰间那个玉坠子了,和他娘给他的护身符一模一样,可…… “可他要追求刘掌柜,舅舅和外甥争抢一个女人,不难堪么?” “咳咳咳!”李三被她这句话一惊,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说什么?” ——嗐,刘掌柜也邀请我晚上一起看灯逛花街,怕不是看上我这英俊的脸庞,富裕的家世了……丁小铃这么一说,秦臻那不靠谱的话又回响在李三的耳边了。 难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真抽风?! 听到这个八卦,小豆子的嘴都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小铃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哩!不然我能赶着来给你通风报信?嗐,还不是看在我娘和大公主主仆情深的份儿上,不然……” 丁小铃还想泼冷水,察觉李三脸色真是不好看了,只得强憋着把嘲讽的话咽回去,“不是我说你,李三,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要相中刘掌柜了你就直说!每每搞得吞吞吐吐,看着都窝囊!” 见李三不说话,她又骂道,“前有贾大人对我们掌柜的体贴周到,后有秦臻不顾形象耍宝逗趣,说真的哪个不比你这迟钝又没钱的二百五强?要我是刘掌柜,呵呵,早跟其中一个跑了!” 小豆子实在听不下去了,维护李三和刘执道,“小铃姐,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家刘掌柜和贾大人是有婚约的。再说书上说了,发乎情止乎礼,我们三公子和刘掌柜处朋友堂堂正正的,刘掌柜也不会跟什么旁的人跑,你不要造谣诋毁人家声誉了。” “我呸!” 谁知丁小铃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啐了他一口,“你个小孩儿懂个屁呀?去去去,一边儿呆着去!” “三公子……你快说话呀!”小豆子憋屈地看着他。 “他有什么脸说话?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男人,他有什么脸说话?!真可恨了,大公主如此果决飒爽的女子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怕不是随了你那没担当的爹了!” “小铃姐!”小豆子急了,喊了一声想阻止她。 “你挤眼睛干什么?我偏要说,你那爹肯定是个没担当的孬种,不然到现在都不敢出来认儿子,连外祖父祖母大舅舅和后出生的小舅舅都一直在找你们的下落,他呢?莫非死了不成?那倒是大快人心的事!” 丁小铃一张利嘴不饶人,“可我相信大公主她没有后悔,这是她的选择。我们掌柜的也总跟我说,人生的一切都是选择,你李三连选都不选,就干站这儿原地看是罢?看看看,我看你能看出个花儿来不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要走了 “小铃姐你快别说了!”小豆子急得干脆直接从柜台上翻出来捂她的嘴。 这不是硬往人伤口上撒盐么! “唔,唔……你一边去,你不该捂我的嘴,唔,你应该,你应该去掰你家三公子的嘴让他说话!” “好了。”李三低吼一声。 丁小铃和小豆子顿时停止撕扯,一齐愣愣地看着他。 李三神情严肃,转身回屋,“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丁小铃和小豆子面面相觑。 丁小铃不明所以道,“咋了?” “你还问我!”小豆子气呼呼地。 丁小铃往后躲了一步,“怎么,别想赖我,我只是帮帮他而已。” “唉,小铃姐,你是越帮越忙!人家刘掌柜有婚约的,又不是普通的姑娘。” 丁小铃不服气,“那怎么了?他娘都敢逃婚呢,他怎么不敢抢婚!” 小豆子脑瓜子嗡嗡的,觉得跟她说不通,“做人哪能那样随意自由,这世上就是有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啊!” “怎么就不能?解除婚约不就得了?我都听小桃说了,这婚事本来刘掌柜也不愿意,都是上头逼的,不然她也不会躲到这里来,好么,不成想来这儿还撞上正主了……我就不明白了,不想做就不做,什么条条框框啊?还不都是自己给自己定的!” 小豆子还是不赞同,“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所谓仁义礼智信……” “停停停!” 丁小铃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大道理,赶紧阻止他,“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如不读,赶紧退钱罢!” 小豆子:“……” “你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又不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解除婚约而已,本来俩人也是被硬拴到一起的……” “那你也要知道是谁给拴到一起的!”小豆子无奈道。 “嘁……”那倒也是,丁小铃也听说了一些内情,说到这也不吭声了。 末了,她气得跺了一下脚,“唉,真憋屈,不行就私奔得了!” 自己说完,也觉得不现实,又“唉”了一声。 毕竟哪有这么劝人家的,她是嘴一张一合完事了,这后果还得人家俩人承担,再说……人家俩人也都还没表明心意呢啊! 这些都是旁人看出来的蛛丝马迹罢了。 “李三干嘛去了?”丁小铃烦躁地问道。 小豆子摇摇头,“小铃姐,人是你气的,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帮我卖货,我进去看看?” 他知道这时候三公子心情不好,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打扰他的好,因此故意这么一说。 丁小铃一听,眉头拧得死紧,手揪着一个礼盒的绳子扭麻花,“刘掌柜对我有恩,我得报答她!我看她分明就是对李三也有意思,我想帮帮他们的忙罢了,怎么还怨起我来了?” “小铃姐,我不是怨你,你是好心,但我们都是旁观者,帮不上什么忙的。书院老师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刘掌柜那么聪明,我们三公子也不傻,他们俩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罢,不然越掺和越乱。” 丁小铃想不通,还是皱着眉头拧麻花,小豆子忙制止道,“别扭了小铃姐,礼盒扭坏了你就得买下了。” “嘁!” 丁小铃又嗤了一声,将绳子扔到一边,“反正话我给李三送到了,今天可是乞巧节,是大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完事之后我听说贾大人要回京办事顺便述职,刘掌柜出来做生意好久了也思念爹娘,八成是要一起回去,这一回去还会不会再回来……可就难说了!” 刚才说那些话都没有这个消息来的震惊,小豆子忙道,“真的假的?怎么从来没听刘掌柜说起过?” “她倒是没亲口说,但我这么聪明,从她的表现看出来的呗!” 丁小铃一见小豆子感兴趣,得意地叉腰分析,“那天吃饭时刘掌柜说,茶楼是大家的心血,现在蒸蒸日上,客源稳定,希望大家继续齐心协力,将来她回京后也能放心地交到大家手中。” “那不是将来么,还没到那时候呢!” “话都这样说了,就说明那‘将来’不远了!而且刘掌柜还将我托付给兰姐,请她多教我一些制粉和胭脂的技能,以后她从京中再给我们弄一些时兴的颜色……这还不是要走么?” 小豆子点点头,“有道理。” “刘掌柜还说了,让宁账房就留在这里发展,她说临安这里很好,日子安逸自由,原本想让小桃直接留在这里,可小桃不肯,那就等她回京一切稳妥之后,再挑个好日子,正式把小桃送亲到这里来跟他团聚。” 这话越说越是那么回事了,小豆子扁扁嘴要哭,“小铃姐,我舍不得刘掌柜走……” “嗐呀你哭个屁呀?该哭的是李三好么!”丁小铃的头被他哭得大了一圈,一脸无语地捂起耳朵。 小豆子抹了一把眼泪儿,伤心道,“刘掌柜对我也有恩情,要不是她发现我能读书,我哪能去书院,她平日里对我也照顾有加,送食送衣,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疼我……现在她要走,都要分离了,我怎么不能哭了……” “行了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你考上大官去京里不是还能看见么!再说了,你能不能先办正事儿然后再哭?” “什么正事儿?”小豆子泪眼婆娑地沉浸在悲伤之中。 丁小铃拿手指头直点他,“哎呀,把刘掌柜要走了的消息告诉你家掌柜啊!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呢,他就回屋了,你一会儿赶紧告诉他去,看他哭不哭!” “噢,对啊!” 小豆子如梦初醒,赶紧抹了抹脸,“这是大事儿!刘掌柜眼瞅着就要走了,可三公子还欠着人家刘掌柜不少钱和人情呢……谢谢小铃姐,你帮我看一会儿店啊,我这就回屋去告诉三公子去!” “哎——” 丁小铃看着小豆子匆匆忙忙的背影,气结:“……” 无处发泄,只得猛地一拍无辜的柜台——这是重点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想好了 小豆子报消息的侧重点不要紧,重要的是李三知道刘执可能要走了,很快,不久。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将他整个人劈坐在椅子里——傻了。 小豆子看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扑过去使劲儿摇晃他的肩膀,“三公子!三公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你说话啊?!” 李三咧了咧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摆了摆手示意小豆子出去。 小豆子欲言又止,见他微微皱起了眉,无奈,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三公子,你想开点儿啊!” 俩人一个眼中含泪,一个呆若木鸡,不知道的还以为刘执咋了呢…… 小豆子转身出门,小心翼翼地替他关好房门,李三见四下无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想了想觉得声音太大,又扑到床上蒙住被子——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这个熊样儿。 刘执要走这事儿就像一个导火索,将李三闹心的事儿都勾出来了,他这是啥命啊?身世浮沉,命运波折,喜欢的姑娘还和别人订婚了……于是他越哭越委屈——从小被李夫人和那哥几个欺负也就罢了,邻居小孩也说他是妾生的庶子,虽说商户之家吧倒不太在意这个,可看到别人议论,心里到底也不舒服。 娘没有陪他几年就因心病所累香消玉殒了,没娘的他更是要看人脸色,好在他心态乐观积极,咬牙抗了。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长大了,分到一个铺子,本以为能够自立门户了,却不善经营,加上收留了小豆子,又添了张嘴,过得穷困潦倒的。 以前他很不理解,他一个商户人家的儿子,学什么诗书礼易治国方略,他娘做什么天天盯着他学,一刻都不松懈呢?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样“丢人”,小时候和其他商户家的孩子格格不入,都没有共同语言,玩不到一块去,等他大了,也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然还整天治这治那的?他有啥可治的?显得他“穷”且“装”! 如今身世之谜揭开,他也算明白了他娘的执念。可李三却不由得苦笑——眼下有机会能换一种生活方式,他却不想,偏往他不擅长的这个领域里钻。 小时候没人重视他,他很少去前面,更没人教他生意经,眼前这些积累还是他认识刘执后,刘执一点点带他摸索出来的,李三觉着自己现在做生意也行了,好像被刘执带入门儿了一般,愈来愈得心应手,愈来愈喜欢。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也愈来愈依赖刘执了——这件事令李三觉得很丢脸。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应该是拿主意的,现在却要“靠”人家姑娘。 其实李三心里清楚,他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只是他怕一旦他不再“依赖”刘执了,刘执就转身去帮助别人了,毕竟她那么有爱心乐于助人的一个人……这点算是他的私心罢,并且他也愿意让刘执“管”他。 可……李三一直纠结着自己内心的复杂感情,从没想过,他纠结着纠结着,人就要走了!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李三突然意识到,刘执要离开临安,可能就像当初她出现一样,一切都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如果他再不下定决心,可能会错过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李三攥紧了拳头——就像丁小铃说的,无论结果如何,总得让人知道他的心意,哪怕刘执知道后错愕嘲笑也好,也好,尴尬无奈也罢,他心知肚明的是,他的确爱慕于她,并不想和她止步于“朋友”! 他得让她知道! “啊欠!” 正在试衣服的刘执打了个喷嚏,小桃忙给她系好带子,“主子,换来换去的,可别风寒了!” “这才几月呢就风寒。” 刘执笑道,“把娘送我那套浅绿色的也拿出来试试。” “主子,您今儿是怎么啦?以前你都是不在意这些的,还刻意低调了打扮呢!” 小桃笑嘻嘻地去把衣服捧来,“您要是早这么打扮,京城第一美人还有大公主什么事……” “就你嘴甜,京城里漂亮的姑娘多的是,我怎么着也不是第一。何况那个头衔有什么用,是能得银子还是能怎么的?招人眼罢了。” “主子您别妄自菲薄呀,就你这种沉稳大气的气质,京城都是独一份儿!别人家的小姐总觉着小家子气……” “我看看谁编排别人家的小姐呢?”路缘缘推门进来,哈哈笑道,“我脸都圆成这样儿了还小家子气?” 小桃忙打自己嘴一下,“除了我家主子和路小姐,别人都小家子气!” “你这丫头,等会儿要是再有别人听见过来,你又要除了别人了。” 路缘缘笑着打趣小桃,又将目光转到刘执身上上下打量,“这身衣裳真好看,颜色水灵灵的,好像仙女下凡!” 刘执笑道,“你还说小桃,你俩一样!” “我可是实话实说。清清啊,你打扮得这么美,是要跟哪位公子去过乞巧节啊?” 路缘缘揶揄地眨眨眼,凑过去撞她肩膀一下,“是贾公子,秦公子还是……李公子呀?” 刘执不答反问,“你猜呢?” 小桃消息灵通,抢着道,“那还用说?当然是贾大人,贾大人乞巧节后就回京去了,主子跟他一起回去,已经说定了。” 路缘缘愣了一下,似乎很惊讶,“哦?清清?” 刘执笑道,“出来挺久了,回去看看爹娘,你和大哥的婚事也近了,需要好好准备准备,大哥那边可能不需要我帮忙,但我作为你的小姑子,还能缺席不成?”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路缘缘脸一红,“那还早着,怎么也得过年的时候呢,不能太急了,显得我太不矜持,怕你大哥跑了似的……你现在回去,是……想好了?” 刘执一边向头上插了一支簪子,一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我想好了。” 路缘缘总觉着不太对劲,着急地上前拉住她的手,“清清,你先别弄了,我问你,你真想好了?” 没想到路缘缘这么大的反应,刘执愣了一下,莞尔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真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