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沉吟至今》 001.自未来而来 雪亮的大灯撕开雨幕,敞篷的兰博基尼在载着面容狰狞的男人顶着海雨天风、穿越寂静的群山,向悲剧发生之处驶去。 这是雨夜的东京多摩川。 群山之间,阴影随雨落狂流癫狂舞动。 该死!该死!该死! 你做了什么,路明非?! 你做了什么?!路明非?! 群山之中暴雨之下,那些密林全部被银色的丝线挂满,仿佛佛经里远离尘世的琉璃世界。 最大的恐惧再一次淹没竭尽全力也没能赶上的男人。 那是铸铁成山不能更改的错误—— 后胎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在坡道上滑动,车灯光柱似乎高速旋转的时钟扫过一圈又一圈,这辆价值昂贵的奢侈品终于停了下来。 路明非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时刻。他的眼睛里,巨大的悲哀和绝望汹涌如潮水,几乎要倾出来。 他声嘶力竭,嗓子里卡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好像牙齿咬着钢铁。 他在喊—— “绘梨衣……” 那双沉睡的眼睛忽然睁开,女孩的名字还卡在男孩的齿间,便立刻像是猛兽的低吼一样被压抑了下去。 炽烈的金色在他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被点燃,然后缓缓地熄灭。 路明非抬眼,右手习惯性地要握住枕边的刀剑,但他摸了个空。 此时,隔壁铺上的小胖子路鸣泽忽然翻了个身,发出吭哧吭哧的幸福猪叫声。路明非于是很重很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攀了锈迹的窗框被风吹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晚春的风从很远很远的海边吹来,还有点凉。 很破很旧贴满各种日本动漫美少女的卧室门上挂着有些泛黄的农业银行送的挂历,借着月亮洒进来的光,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娃娃抱着一条写了2009的大鲤鱼。 今年是2009年,路明非回来的第三年了,从未来回到过去的第三年。 事情发生之前,路明非已经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对他的强化,也完成了学院对他的特训,正在接受心理导员富山雅史的治疗,但在一次治疗中发生了奇迹般的事故,那个奇迹让路明非带着尼伯龙根计划所赋予的炼金矩阵和对战斗的经验回到了2007年,也就是他那简直有些不忍回首的高一。 前几天卡塞尔学院寄过来的n96手机亮起了屏。路明非打开qq,是陈雯雯邀请他参加明天晚上的文学社活动。 路明非挺直了脊梁。他还记得原本的时空中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没办法啊,谁叫他以前那么衰,衰得就像路边的小草,谁都乐意踩一脚。 可命运的弦早已被拨动,路明非心里的衰小孩已经死了。 时隔经年,他的领子里早已衬着黄金,高天原酒窖里的酒也浇灭了他心底的懦弱。 回想一下,有些东西真的比他的命更值钱。 也有些东西只有真正勇敢的人才能够承担。 “嗯,好。我通过了卡塞尔学院的面试,这次之后可能很少再见了,明天正好跟同学们告个别。”路明非敲着拼音九键,打错了很多字,改了很多次。 他回来之前那会儿已经是卡塞尔学生会主席了,哪里还会用这种老式的按键手机。 qq的那一边沉寂了很久,陈雯雯终于回复了一个字。 “好,” 是逗号结尾,好像还有些话没说。 ----------------- 文学社的活动还是看电影,机器人总动员,讲一个笨笨的小机器人瓦力历经千难万险和自己所爱的机器白富美在一起的故事,去年上映的电影,路明非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第二天晚些时候路明非走路去了万达影城,带上了他的登山包。 这之前诺诺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快点作出是否加入卡塞尔的决定,路明非说他考虑考虑。 其实根本就不用考虑,再来一次他压根没有那么多选择,他得对得起自己领子里衬着的黄金,男人就该走上最艰难的那条路。 该死的,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那么中二了? 变得像是恺撒.加图索,喜欢把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这种话挂在嘴边或者放在心里。 这么想着,路明非已经在角落里随便选了一个座位坐好,周围的文学社同学都有些拘谨地和他打招呼,女生们红着脸叫他路师兄,男生们一脸复杂没有上来搭话,反而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影厅最中间的一个女孩。 那是小天女苏晓樯,上一次的经历中这个座驾是奔驰s500、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的女孩和路明非一样在今天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因为路明非喜欢的陈雯雯和苏晓樯喜欢的赵孟华在一起了。 他俩就像青春剧里的悲情男女二,坐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其实也算不上互相舔舐伤口,因为在路明非都还没被诺诺接走的时候,苏晓樯就已经夺门而出了。 不过这一次苏晓樯坐在了绝对的c位。 她气场满满,化着最好看的妆,明艳动人,周围一圈都没人敢去坐。 只是不知道等下赵公子跟陈雯雯表白的时候,小天女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淡定。 这样想着,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装了心相印的小包卫生纸。 聪明的男孩永远会带着手帕或者纸巾,你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用上它。 路明非这三年在班里和苏晓樯关系最好,其实是因为苏晓樯有个矿老板爸爸,这位爷很豪迈地赞助了路明非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用,并且表示不用还。路明非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苏晓樯最伤心的时候帮帮她,至少递张纸。 “路哥,帮帮忙。” 今天穿着w.w.chan&sons定制款西装的赵公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塞给路明非一包东西,“我准备跟陈雯雯表白,您赏个脸帮我撑撑场子?” 路明非低头看了一眼。 提袋里是套英伦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还有一双不知道品牌的皮鞋,看号码居然刚好和他匹配。 他忽然低笑出声。 上一次也是这样,不过当时赵孟华是想踩着他的脑袋上去,而这一次却全不一样,赵公子也得借他路明非的面子办事儿啦! 赵孟华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但从进入高中开始,路明非简直就好像被雷劈了天灵盖一样,整个人都开了窍,身子和五官都长开了,网吧也不去了营养快线也不喝了,就学校少年宫两头跑,前两年整天和高年级的楚子航混在一起。 学校里的好事者都说他在模仿那位公认的此獠当诛榜榜首,也有人说他是楚子航第二。 小赵开始还有心竞争,不过有次他被校外的混混收保护费,路明非神兵天降,拎着篮球哐哐砸飞了那几个混混,从那以后就死心塌地当个路明非第二。 赵孟华有些紧张。 但路明非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好,交给我,一定给你办漂亮。” 002.韶华尚存 “......等会儿我和徐岩岩、徐磊磊先上去致辞,路哥你来压轴,念到稿子最后就是帮我的事儿了。”赵孟华把路明非拖到厕所里跟他交代,说得很仔细,也很细致,好像担心路明非记错了一样。 路明非也换好了那身西装。 他还是耷拉着眉毛,看上去很没精神,但五官很硬朗,居然也很有些好看,这些年追他的女生不说像是当初楚子航追求者那样鼓捣出个导航社,但怎么也得能从班里排到校门口去吧。 手机响了。路明非低头看看,是诺诺。 但路明非没接。 他不再是衰小孩,也不再是败犬了,他是做好了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弃的准备的战士,这一次参加活动也不过是跟过去告个别。 不会再有红发的巫女像是拎起一只傻猴子一样把他从这羞耻的水帘洞里拎出来,因为他路明非现在是真正的齐天大圣了。 路明非和赵孟华一起重新进了放映厅,各自占据位置吃爆米花喝可乐的文学社社员眼神都有些奇怪,有些目光投向赵孟华,但大多数人还是看向路明非。 “明非师兄穿西装真好看。”钢琴小美女柳淼淼小声说。 “路师兄说他已经被卡塞尔学院录取了呢。”陈雯雯说,去年楚子航也是去了这所学校,是美国最顶尖的私立贵族大学。 但谁都能看到一双如水波荡漾的眸子在丝毫不加掩饰地看向台上,苏晓樯从来都是如此,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与情绪,她是骄傲的天女。 路明非忽然有些狐疑。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东西,又在想自己是不是会错了什么意。 他在卡塞尔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生会主席,整个学校最漂亮的女孩都在他麾下的舞团,每天伊莎贝拉都在琢磨该怎么把他这个主席打扮得光鲜亮丽。 那些日子让路明非对衣服的品味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路明非能看出来自己身上的衣服连着皮鞋都是手工定制,价格不菲,远不是前面台上徐岩岩徐磊磊两兄弟身上的韩款小西装能比的,即便是赵公子身上那一套也没这一套值钱。 撑场子,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 他忽然有点慌了神。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他虽然还是努力挤出很久以前在学生会会议中练出来的笑容,但有些不安。 路明非是最后上场的,压轴,作为学校里如今的此獠当诛榜榜首为小赵同学的表白造势。 他乐意帮这个忙,这三年赵孟华对他挺不错的,算是朋友。但他这时候注意到刚才还在观影席上的苏晓樯不见了,陈雯雯和柳淼淼的表情不太好看。 赵孟华和徐岩岩徐磊磊一起上了台,两个小胖子像两个保龄球一样站在了赵孟华的左手边。 路明非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意识到这一次的剧情大概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强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放映机开启了。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别。” 路明非此时坐在第一排,左手边是陈雯雯,右手边是柳淼淼,他有些木然地抬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果然还是那些字符,但前缀的名字变了。 路明非耷拉着的眼角抽了抽,他心说师姐快来救我啊...... 银幕上是“路明非,lve,yu!”一行字幕。 字幕的背景板是温婉而炽热的葵花,那里写着“实际上我很矛盾,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不能再抑制自己的感情,你必须允许我告诉你,我是多么的爱你。” 是简·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中写下的话。 台上的三个人同时转过了身,用后背对着所有人,徐岩岩和徐磊磊是两个“o”,赵孟华却成了那个小写的“i”,原本被曾经的路明非视作少年时最耻辱记忆的小i。 他们合起来就是完美的,“路明非,iloveyou。” 路明非见到了苏晓樯,她盛装出席,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了露背的晚礼服,看向路明非的眸子里简直要溢出水花来,好像真的藏着夏晚的露水马上就要流淌下来。 她从一边走上去,手中捧着大簇大簇的玫瑰。 “该死。”路明非在心里边骂自己。 他其实是个挺笨的人,虽然有时候敏感得吓人,但大多数时候真的不太知道女孩子对他的心思。 路明非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认为苏晓樯喜欢赵孟华了,那是因为这三年赵公子一直是他的同桌,他俩双剑合璧就是班里的定海神针稳定拿下每一次的年级前二。 难怪苏晓樯总是喜欢坐在赵孟华身后,难怪苏晓樯总是会在发零食的时候以照顾赵孟华的理由故意多给路明非塞高档巧克力,难怪...... 少女再骄傲也终归是少女,喜欢这种情绪永远是胆怯的。 路明非发出轻声的叹息。 以前伊莎贝尔总是告诉路明非说学生会主席要处变不惊,所以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只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没可能的,无关乎喜欢不喜欢,爱或者不爱,有的人注定要走进黑暗里背负一切能背负的前行,有的人则注定要骄傲地行在阳光下。路明非心想。 有些理由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音响里有海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真的身临大海,为了今天苏晓樯应该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有人说涨潮的时候你去海边捡个贝壳,对着这个贝壳小声说出对某个漂亮姑娘或者腼腆男孩的青睐,海潮就会把你的心思带到那个人的身边。 可路明非已经很久没有听海了,听到潮声他就想起自己在梦里重历了几十几百遍的场景,什么东西像是个小小的虫儿狠狠地咬在他的心脏上。路明非的脑子里立刻如同被针管刺入强行注射一样闪过那个东京雨夜的碎片,在天空树的照耀下像猫一样在浴缸中朝他缓缓爬来的女孩,女孩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她那么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每一个画面都是褪色的胶卷,可每一帧都烙在他的灵魂中。 那只虫子真厉害,只是咬了一口路明非的心脏就疼得厉害。 “今天是文学社的聚会,其实本来不该做这件事情的……”苏晓樯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挺秀的、精致的鼻子皱起来,对所有人吐吐舌头然后看向路明非。 她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那个人群中面无表情的家伙,心中有些羞恼路明非还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坐在那里跟老僧入定似的也没点表示。 路明非看到了台上女孩简直称得上有点炽热的眼神,眨眨眼一脸无辜。 苏晓樯有点被气笑了,把那捧花抱在怀里,微微踮起脚尖身子前倾,眼睛眯起来和路明非对视。 娇憨和妩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少女的美好像是她怀里的花那样突然就绽放了。 “喂,路明非。”苏晓樯喊路明非的名字, “记得我们一起看过一部电影吗,那里面有句台词我这会儿还记着呢。” 放映厅里面鸦雀无声,好像所有人都做好了挥舞自己的手臂庆贺一对金童玉女经历千难万险走到了一起的准备。赵孟华的兄弟们事先就被打了招呼,这会儿目光炯炯跟十三太保似的虎视眈眈盯着路明非,随时等待玉女同学的暗示,只要苏晓樯一个眼神徐岩岩两兄弟就虎扑过来把金童师兄绑起来送到玉女同学的闺房里。 “什么电影?”路明非有点无奈。 “《巴黎野玫瑰》,有一次文学社活动我们一起看的。”苏晓樯哼哼着说,眼角的绯红微微上挑,嗔怪的神态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倒觉得她好像更漂亮了些。 “里面有句台词是‘我遇到过很多人,他们都让我感到过温暖,可只有你让我的体温上升了0.2c。’”苏晓樯向前一步走到前台的边沿,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似的笑起来,她就那么看着路明非,几秒钟后她忽然扔掉手中的玫瑰,花瓣摔在红地毯铺成的地面碎开。 袅袅婷婷的女孩将双手都背在身后,扬着脖子,明晰的锁骨和修长美好的脖颈在暗淡的灯光下是耀眼的白色。 她嘟着嘴,一副女混混的模样,只是那身晚礼服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在晚会上向未婚夫撒娇的公主。 “喏,你看到了,路明非,我就是在跟你表白,所以在一起吗?”她蛮不在乎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无声地笑笑,觉得小天女果然是小天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气场强大得跟个女版楚子航似的。 她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对你说“我就是在跟你表白所以在一起吗”的时候,气势就像井冈山的好汉扛着亢龙锏下山来找压寨夫人了。 “路哥,答应小天女啊!”赵孟华在台上起哄。 全校除了路明非自己之外大概谁都知道苏晓樯喜欢他。 这家伙在仕兰中学念高中那会儿接受了苏晓樯家公司旗下助学基金的赞助,两个人走得也挺近,大家都以为他们早就是情侣了。 徐岩岩和徐磊磊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只有女孩们有些神色复杂,陈雯雯眼眶有些发红。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赵孟华这厮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会儿闹得最欢腾,台下他的小弟们都摩拳擦掌一脸猥琐的狞笑,只要路明非点头就一拥而上把他和苏晓樯推到一起。 路师兄可是学校里的偶像级人物,今天要是见证了本届仕兰一哥和仕兰校花喜结连理,兄弟们回去之后也有了和人吹牛逼的资本。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耷拉着脑袋也耷拉着眼角的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路明非路明非,你真他妈是个大傻逼。”路明非在心里说。 混血种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就应该只是一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们怎么会是同行者? 谁会不知道命运总是把这样的剧情指向并不那么幸福的结局? 路明非在一片片的呼喝声中站起来,他走上台,周围的起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如今仕兰中学最出色的男孩。 路明非看向苏晓樯,苏晓樯也看向路明非,斑驳的光落在两个人的侧脸,路明非能看见小天女的眼睛里闪着微光,睫毛则随着呼吸而微微颤抖。 他歪歪脑袋,苏晓樯也歪歪脑袋,路明非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苏晓樯就噗嗤笑出了声,声音像是风铃那样悦耳。 一秒钟后笑声像是被冻结在空中的水柱那样凝滞了,荧幕的光缓缓暗淡下去,台上明暗相间的光柱中路明非伸手揽住苏晓樯的双肩。 两个人忽然就近得呼吸可闻了,苏晓樯的眼角挑染了一抹淡淡的绯红,脸颊也晕上薄薄的霞色。 她微微扬起头,倔强又欣喜地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他松开一只手,然后摸摸女孩的头发。 幽冷的香味扑面而来,他慢慢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苏晓樯的额头上。 苏晓樯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路明非像是点墨那样漆黑的瞳子近在咫尺。 她没有想到路明非居然会突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止。 两个人的呼吸都匀净,暗淡的荧光中他们像是石雕的剪影。 赵孟华和赵孟华的小弟们这时候都欢呼起来,路明非抱抱苏晓樯,他感觉到怀中女孩柔软纤细的身躯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路明非用极轻极低的声音说:“晓樯,你听我说。” 003.奥丁 “如果我曾经做了某些让你会错了意的事情……我很抱歉。”路明非依旧用额头抵着苏晓樯的额头,他的呼吸很平静却远比苏晓樯想象中要炽热,那双没有多少感情的黑色眸子里写满认真。 路明非看见女孩的眼睛里瞳子在不知所措地颤抖,心中微微叹息。 他这种衰仔从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谁会喜欢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觉得自己只是个懦弱的、穷困的傻逼,可傻逼也有发起狠来变得牛逼的时候。你以前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这绝不代表你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 “卡塞尔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没有通过面试未尝不是好事,他们的事业很危险,也许我活不到结婚的那天。”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谁都听不到。 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屌丝跟女神表白,女神犹豫片刻后说我明天就要嫁给沙特王室了你别来找我了。女神当然不是真的要嫁给沙特王室,而是她甚至懒得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拒绝屌丝的求爱,越荒唐的理由越容易击碎屌丝积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才鼓起的勇气。 苏晓樯当然不是屌丝,路明非也算不上什么女神——首先女神想来不会有能跑马的肱二头肌。 苏晓樯呆呆地仰头看着路明非。 “我知道这很扯淡,可卡塞尔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面也不都是什么好人……”路明非无奈地解释,苏晓樯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的唇边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路明非,我知道你现在是在拒绝我啦。”女孩歪着脑袋,素白色的脸上晕染着一抹绯红,她露出一副“明非师兄只要你愿意我们今晚就能洞房花烛共享美好人生”的妩媚微笑,只是那双倔犟的眼睛里面正升起薄薄的一层雾。 “我也愿意相信你,因为你从不骗我,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不喜欢我?还是真的因为我们的身份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她的眼神也很认真,谁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男孩和女孩低声的耳语厮磨,亲密得像是眼睛里只装得进对方的情侣。 “有区别吗?” “有,怎么没有!”苏晓樯挣脱路明非的双臂,她双手叉腰作出无所谓的表情,点了朱砂似的红唇撅起来,唇瓣看上去居然有花瓣的质感, “你不喜欢我那就是我不够漂亮不够优秀咯,你敢这样说的话我就咬死你!” 她好像是强忍着想哭,却还是呲着牙做出威胁的表情,路明非无声地笑笑,揩了揩她的眼角。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苏晓樯上前一步,匀净白皙的脸几乎要凑到路明非的面前,她用力地揉揉眼睛,泛红的双眸微微眯起来,哼哼着说,“如果是因为身份的话……” “我才不信命!”她忽然恶狠狠地扯住路明非的衣领,眼睛睁大了瞪着路明非的眼睛。 苏晓樯在距离路明非几厘米的地方停下,那股微冷的幽香又像是海潮那样几乎要把路明非淹没。 路明非被吓了一跳,喉结滚动,下意识扣住苏晓樯的手腕。 台下的赵孟华心想路哥不愧是路哥,还整这么一出欲拒还迎的戏码,果真是牛逼牛逼更牛逼的男人啊,逼格直接给拉满了。 想来未来十年仕兰中学所有小妹都要拜倒在校门口红榜最顶上路老板照片的王霸之气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看到了台下文学社同学炽热的眼神,他意识到如果今天他什么都不做或许会让苏晓樯很难过。 他想起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自己在放映厅里跟陈雯雯表白然后被拒绝,自己也会很难过吧。 而且还很丢人。 虽然那时候其实他早已经没什么人可丢了。 他于是伸手摸摸女孩的脸,这时候路明非的耳朵尖微微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 恍惚中小天女感觉到一个坚硬的、炽热的怀抱把自己拥进去。 “你是很好的女孩,小天女,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或者让我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我们可能真的会走到一起。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命运在推着我们向前,我得走了。”路明非的吐息像是火焰的尾巴撩拨着苏晓樯的耳垂,女孩的耳朵根儿都变得滚烫起来。 她无法挣扎,只觉得这家伙还真是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别说对付她苏晓樯了,拿去和桃花岛七怪对打也不会落了下风。 “听我说,我和楚子航是一类人,我们天生就比别人背负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们走得要比谁都远、比谁都痛苦,我不愿意你和我背负一样的痛苦。”路明非在苏晓樯的耳边轻声说, “你可以抱抱我,我们可以装作一天的情侣,但今晚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芝加哥,我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是很懂喜欢是什么,因为我没喜欢过一个人。”路明非不等她的回应,转过身面对文学社,同时伸手揽住苏晓樯纤细伶仃的双肩。 他在脸上露出含有的、温和的微笑,于是放映厅里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他,也看向他身边的苏晓樯, “很长的时间里其实我都是一个情感白痴,我的过往比很多人想的都要不堪。” 他笑笑,伸手摸摸苏晓樯的脑袋,像是在揉一只小猫的脑袋,苏晓樯的脸上露出一丝舒服的表情。 “这些年是晓樯和晓樯的爸爸在照顾我,我当然也很喜欢她。”路明非平静地说,“我愿意和她在一起,只是可惜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太晚,时间好像在和我们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时候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用力推开放映厅的门。 但这一次这一束光,不再是洞开的天堂之门了。 只是那个走进来的女孩依旧如过去,目光如刀。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个忽然闯入的外人,她的光芒压倒在场的所有人。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得让所有人以为她根本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你还要继续你的私人活动吗!”诺诺如刀的目光收敛了,声音却微冷。 诺诺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订制首饰,比平时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强大的压迫感让这里的男生都有些腿软。 苏晓樯微张着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路明非,她也被这个女孩的气场吓到了。 诺诺来到路明非的身边,如此璀璨,好像出现在群星之间的太阳。 路明非不知道师姐是什么路数,但诺诺忽然就挽住了他的手臂,身体贴近,少女的体香一丝丝钻进路明非的鼻子里。 “陈墨瞳,我们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李嘉图是我堂弟。”诺诺撩了撩自己的鬓发,浅笑着和周围的人说。 赵孟华在苏晓樯看不到的地方给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嘴里做出牛逼的口型。 “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把你们的路师兄借走咯。”诺诺好像没看到银幕上的东西也没看到刚才苏晓樯和路明非在台上深情告白的一幕,她大方地和同学们打招呼要把路明非带走。 路明非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苏晓樯的头。 “我走了。”他说。 苏晓樯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秒钟后她像是一只和主人重逢的小猫一样扑进这家伙的怀里,小脑袋在路明非的胸膛拱了拱。 路明非正手足无措,她又果断地抽离了自己。 “好。”苏晓樯在路明非对面站住。 “再见。” “再见。”苏晓樯轻声说。 路明非点点头,再没说什么,从座位上背起登山包,努力克制去看一眼苏晓樯的冲动,任由诺诺挽着自己的手臂,回身向外。 已经到了门口,女孩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会去芝加哥的,路明非。”苏晓樯坚定地说,她握拳,果然是壮志豪情满心激情的仕兰一姐。 “我才不信什么命运。”苏晓樯说。 路明非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他只是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 可就在他们走出放映厅的刹那,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 这时候好像忽然要下雨了,外面的天变得那么黑,果然是滨海的小城,天气这么变化多端。 狂雷嘶鸣,伴随提前一步掠过天际的一抹闪光,暴雨倾盆。 真的下雨了,雨水像是一只又一只手掌在拍打窗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此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沉重的叹息,雕花的灯具之中白炽灯管跳闪起来,空气中满是嗡嗡的电流声。 外面下着暴雨,但这里是万达影城,不该有雨在室内。可路明非和诺诺都被淋湿了,冰冷的雨点连成幕布落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的全身都浸透。 除了路明非和诺诺,周围的所有人好像都隐去了。 可那绝对的黑暗中满满都是人影,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一群石雕一样低垂着头。 路明非看到了诺诺那双如红酒一般香醇的深红色瞳子里忽然涌出的惊惶,像是应激的猫一样忽然炸了毛,她看向路明非的眼神惊慌失措。 那种眼神路明非知道是什么。 遗憾。 愧疚。 以及…… 爱。 ----------------- 诺诺终于确定了那不是一场奇诡漫长的梦,而是真的曾发生在她面前的事实。 命运的长枪其实早已经贯穿她的胸膛,诺诺死了,死在那场雨夜中,活在世上的本该只是她的幻影。 古老的神明骑乘八腿的战马向她抛出命运之矛,除了迎面而来如海风呼啸的死亡,诺诺还看到那个衣冠楚楚的衰仔在朝自己奔来。 他那么愤怒那么悲哀,脸上的五官都扭曲起来,丑兮兮的。其实路明非也不丑,只是他太没精神了,所以有点衰衰的,诺诺还是第一次真的仔细看那张焦急惊恐的脸,她向着他伸出手去,求生的欲望令她想要握住某人的手,凭着那一点温暖知道自己还活着。 路明非轻声说在说什么,但诺诺听不到了,她只能听到死亡的风在耳畔呼啸,她那么无助那么恐惧,但男孩猛地转身,正对上能刺穿命运的长枪,平静地看着它贯入自己的胸膛。它还未碰到路明非的皮肤,他的左半边身体就已经开始碳化变黑,可那神话中坐拥命运的武器居然真的慢了下来,它挣扎着一点点向内。枪头从路明非的后背钻出来了,可他就是屹立不倒。衰仔死死地抓住还露在外面的枪尾,手也随之碳化发黑。枪像活蛇那样扭动着,发出无可奈何的嘶叫。 “不!不!不!”诺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帮助路明非拔出那支枪。 那是什么样的恐惧啊,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支枪一寸寸地扎进去。 他不会疼么? 但路明非反手将她推开,她重新跌倒在地。 衰仔的半张脸都碳化了,但他一边微笑一边流泪,他说师姐没事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被伤害。 诺诺看到男孩的脸变得像是恶鬼,有或是神或是龙的变化出现在路明非的身上,碳化的身体表层迅速剥落,肌肉骨骼生长变形,发出冰川开裂般的声音,锋利的骨刺突出身体表面,黑色的鱗片响亮地扣合起来,巨大的黑翼张开,连狂流的暴雨都被击散。 男孩真的变成了龙一样的东西。 冬夏变迁,陈墨瞳重又见到了三峡水底的那个魔鬼,记忆好像碎掉的镜子里藏着的水银那样若隐若现,她终于记起来了,记得这该死的魔鬼抱着她,狰狞的脸上全部都是孩子般的恐惧和悲伤。 他抱着她大喊着“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原来是你……”她轻声说。 但已经死去的命运的长枪在这时候重又活了过来,好像有战鼓般的心跳在其中响起,它狠狠地刺穿了诺诺的心脏。而这一次,诺诺已经不想反抗了。她只是在想,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路明非,原来是你。 银色四叶草耳坠随着女孩的坠落而坠落,晕开的红色从诺诺的身下蔓延出来,把耳坠也染成红色。 “不不不不不!师姐师姐师姐!”男孩暴怒如君主的声音越来越远,诺诺逐渐黯淡的世界却慢慢重新被点亮。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辆敞篷的红色法拉利里,顶着挥洒如幕的暴雨,高亮的大灯照射一栋如此熟悉的建筑,沉重而尖锐的枪声从那栋建筑的上方传来,加图索家的男孩自三楼一跃而下,他用两把银色的沙漠之鹰朝天射击,在风雨中高喊:“我陪你去芝加哥!” 诺诺想起来了,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 但她只是猛地挂上倒挡,让这辆红色的法拉利熄灭了大灯,好像剑客一样退入了雨幕之中。 “对不起。”诺诺说,谁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因为这声音已经随那跨越时间的大雨一起冲散在风里了。 ----------------- 可他还是找来了。 跨越时间,命运的齿轮依旧紧紧咬合,那名为奥丁的古神就降临在暴雨笼罩下的万达影城,当她出现在这座城市,命运的长矛便已经蠢蠢欲动了吧? 诺诺面色平静,她只是转头去看这一次好像有很大不同的师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怯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狮子般的坚毅。 这样的师弟大概不会再需要自己罩着了吧? 真好,那只花果山的猴子真的成了齐天大圣啊。 她看到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古神自独眼里掀起如货轮汽灯般的炽烈金色,却似乎放下了什么事情一般五官都舒展了。 诺诺张开双臂阻挡在路明非与奥丁之间,她已经不再畏惧,她坦然拥抱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支始终被奥丁握在手中的命运之枪被做出投掷的动作。重来一次,奥丁依旧要终结她的生命。 “师弟,又见到你,真好......” 诺诺的眼里倒映出神的影子,如此高不可攀、如此...... 不可思议。 就在那支枪要被投掷出来的时候,男孩原本漆黑如深夜的眸子里忽然有炽烈的金色在被点亮,登山包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古奥、森严的剑匣,剑匣如折扇一般摊开,七柄青铜的刀剑呈列其中,好似七头怒龙在沉眠。 路明非握住其中一柄不知名武器的末端,很慢、很慢地将它抽出来,像是刀剑的刃口挂着千斤的重量。 随着这武器被抽出,周围的黑暗都被太阳般的光辉点亮,好像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璀璨的、将周围黑暗和暴雨全部照亮的炽烈几乎要刺瞎诺诺的左眼,有风刮起她的发梢,男孩的血脉被唤醒,速度迅若雷霆越过她的身侧。 被拔出的长刀发出龙的咆哮,以无法阻挡、无法驳斥的姿态,似乎宣判命运一般,重重地落在奥丁的胸膛。 势必要饱饮龙血的长刀贯穿奥丁的心脏! 这古奥的神明眼中河流般流淌的金色忽然就熄灭了。 周围的黑暗刹时消散。 004.卡塞尔之门 名为“妒忌”的炼金武器失去了支撑,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黑暗似水墨点点褪去,周围隐在阴影中那些原本低垂头颅的人影在黑暗彻底消失的前一刹,骤然抬起头来,无数双熔岩般灼热的黄金瞳在路明非和诺诺的身边被点亮。但下一刻,这些人影连着带来他们的黑暗一起消失了。 如果不是路明非手中握着的半边面具,和两人被湿冷雨水浸透的全身,他大概会认为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诺诺怔怔地看向从万达影城光可鉴人的瓷砖地板上捡起长刀的路明非,路明非把妒忌插回它原本的位置,然后把七宗罪重新收回巨大的登山包里,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也看向诺诺。 黑色和黑色的瞳孔于此刻对视,似乎跨越时间的重逢。 “师弟神功盖世。”诺诺轻声说,举手拨开自己湿漉漉的额发。 “哪里哪里,师姐巾帼不让须眉。”路明非接了这个烂话,他很久没说过烂话了,或者说,回来这个时空之后,他的身上背负着山一般的重量,压得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此刻在路明非的眼中,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诺诺眼中的灵气忽然就消失了,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喜悦在那双略带些酒红的瞳子里碰撞,两种几乎要逸散到空气中的矛盾的情绪让路明非有点心惊胆颤。 他心想这个时候的师姐还只是十九岁的孩子,肯定没有见过刚才那些鬼东西,她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他这么想着,就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就重重地把登山包甩到自己的背上,说:“师姐,刚才那玩意儿,其实是个死侍啦,没什么了不起的,随便一把格洛克就能弄死一大群,也就样子看着唬人而已。” 他当然是骗她的,那个形似神明的家伙虽然在路明非撕下覆盖在他脸上的面具时所露出的面孔确实是一头死侍的模样,但那可不是什么格洛克能处理的小白兔,而是能顶着ak扫射逼近然后把人生生撕碎的怪物。 但女孩的身子重重地撞进了路明非的怀中,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沁入了他的鼻子里。 路明非忽然就僵住了,只能感觉到双手绕过自己腰间环住的女孩正在微微颤抖。 “能再见到你真好,师弟,再见到你真好......”诺诺的声音那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她翻阅了路明非的档案,但如乌云的惊慌在那时候笼罩了她,有什么莫名的变化出现在路明非的身上,这变化让他变得威风凛凛、沉默寡言,就好像取了真经的斗战胜佛。 可诺诺记忆中的路明非应该是个衰小孩,被一群人合起伙来欺负都只能耷拉着脑袋忍受,能在悲伤的时候走错厕所进到女卫生间哭得梨花带雨,那样的路明非就好像花果山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傻猴子,什么都不懂,蠢兮兮的,而且衰爆了,只是心里依旧有什么坚定的东西在支撑着他。她以前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可后来又大概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不久前第一次和路明非见面,诺诺觉得这个世界肯定犯了病,要么就是她自己发了疯。 她不敢相信那个眼神如狮子般坚毅的男孩会是自己认识的路明非,她认识的路明非眼里藏着那么多的胆怯和期待。 可刚才,路明非真的接上了诺诺的白烂话。 威风凛凛的斗战胜佛当然不会说白烂话,说白烂话的只能是那个从水帘洞里探头探脑往外偷看的傻猴子。 于是诺诺觉得自己又找到了自己的那个路明非。 想通了这一点,侧写似乎便发现了一些什么。 ----------------- 红色法拉利在夜幕下的高架路上奔驰,两侧灯火通明,他们正往cbd区去,所以灯火越发繁盛。这让他们和这辆红色的法拉利像是一只被点燃之后依旧竭力向着火焰更亮处、更灼热处赴去的蛾子。 路明非看着那些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装着七宗罪的登山包就放在他的腿上,沉重,硌得疼。 “师弟不是很会拒绝别人吧?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委屈的样子?”诺诺口中嚼着口香糖,一只手操控方向盘,一只手伸出去像是要抓住夜晚的风,又像是故意要让风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其实是因为苏晓樯和苏叔叔这两三年对我很关照啦。”路明非的声音很低。 他有心事,还在想着苏晓樯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那么熟悉,就好像照了一面跨越时空的镜子,镜子的里面是曾初次听闻诺诺和恺撒订婚这个消息的路明非,镜子的外面是现在的路明非,两个路明非隔着透明的结界对视,另一个路明非眼里的悲伤和绝望像是要吞噬掉这个世界。 诺诺问:“你喜欢她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意识到这个动作自己已经有三年没做过了,又放下了手。“不喜欢,她很好,但我其实一直知道我们注定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从来没有过这个心思。”他说。 诺诺:“那师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路明非愕然,他看向诺诺的侧脸,和回到这个时空之前相比更青涩了许多,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花很好看,刺也很锋利。 “当然是喜欢师姐这样的啊,又帅又飒,还讲义气,居然来救了我的场!”路明非开玩笑地说,但诺诺突然转头看向了他。 “跟我表白啊,跟我表白就做你女朋友。”诺诺说。 路明非沉默下来。他不敢去看那双深处带着些嫣红的漆黑瞳子,他怕自己真的重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此刻耳畔呼啸的风声里传来女孩颤抖着的呼喊,那是东京多摩川的红井里,舞台上被困在茧里的女孩在轻声抽泣,她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她说:“sakura......sakura......sakura!” 路明非低垂的头就抬了起来,他迫使自己去看诺诺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似乎真的有柔情在荡漾。 他想路明非你在干什么,上一次你追求了四年的东西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只要你说一句我爱你,细腰长腿开法拉利的师姐就要投怀送抱啦! 可路明非没有说我爱你。 他说:“师姐,我同意入学卡塞尔了。” 诺诺看路明非的眼睛弯起来了,很好看,像是月牙儿。 “宾果,那任务就完成咯!害我穿高跟鞋,我最讨厌高跟鞋啦!你得请我吃东西!”诺诺有点开心,路明非松了口气,他猜师姐肯定在跟自己开玩笑,什么表白就做自己女朋友啊什么的,都是假的吧,毕竟恺撒还活蹦乱跳着。 江湖规矩,和大嫂乱七八糟是要三刀六洞的! “那你想吃什么?全聚德烤鸭?城里新开了一家,味道还不错。”路明非说。 诺诺伸手调皮地勾了勾路明非的下巴,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呀,反正你请客,其实路边的拉面也行啦!”她虽然这么说,但双瞳亮如点漆,眸子藏着不易察觉的东西。 005.新王的莅临 “古德里安教授,我想好了。”路明非的声音很平淡,不像是准备在决定自己命运的文件上签字,反而像只不过在一张仕兰中学的考卷上写下路明非这三个字。 他也不像因为无知而无畏,更似是早已紧握刀剑,口中低吼着要杀进血流成河的战场那般坚定。 风在他的耳边和举着的手机边呼啸,但古德里安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路明非话里的关键词。 诺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车流,看也不看路明非。但风声显得那么空旷、那么寂寥,纵横交汇的车流都好像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你的选择是什么?”古德里安教授惶惶不安。 “我会在文件上签字,加入卡塞尔。”路明非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在了法拉利的真皮座椅上,他吐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长得像是要把这些年的郁气全部吐出来。 从回到这个时空的那一天起,他就在等待这个时刻,等待重新回到世界暗面的那一刻。 从再次做出选择开始,他便已经踏上了那不死不休的战场。 这是一场注定布满荆棘的旅途,但即使再来一次,再来一百次,他的选择依旧会是如此。 “重复一遍,路明非,你是否确认加入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教授虽然欣喜,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严肃。 这是庄严的选择,不仅仅是路明非命运的岔路,也是世界的岔路。 “重复一遍,我确认加入卡塞尔学院。”路明非说。 “验证通过,选项开启。路明非,出生日期1992年07月17日,性别男,编号a.d.0013,阶级‘s’,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数据库访问权限开启,账户开启,选课表生成。我是诺玛,卡塞尔学院秘书,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欢迎,路明非。”一个沉稳的女音响起在电话中。 形如蛛网的数据在诺玛的指令中,自一个又一个根服务器向全世界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编织,像是居住在兀儿德之泉的诺伦三女神所编制的命运,无孔不入的命运线条每一根都书写着路明非的名字。在这网络世界中犹如神明的东西的命令下,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秘密都被迫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敞开怀抱。 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紧随其后:“明非,你不要和陈墨瞳分开,我马上找交通工具去接你们,有些文件还需要你亲手签字。”他随后挂断了电话。 路明非的手指摩挲膝盖上那些在命运中终要葬送诸王的刀剑,眼角耷拉着,但脊背挺得笔直。 法拉利轰鸣着驶下了高架桥,此时cbd的夜景彻底覆盖了路明非的眼睛,像是一个发光的、美丽的巨人要将他拥入怀中。 “师姐。”“师弟。” “你先说。”“你先说。” 诺诺噗嗤笑出了声,红色的发梢偶尔会扫过路明非的脸颊,痒痒的,香香的。 “请帮我保密好吗,关于刚才的事情。”路明非有些拘谨地说。这种事情在学院看来大概是很严重的龙类入侵事件了,执行部会介入调查,校董会也会牵扯进来,路明非不信任校董会。 “师弟放心,你那么帅的样子我只会留在心里和相册里。”诺诺的眉毛扬了起来,她说:“导航显示那一家全聚德的烤鸭就在前面,我们下去走路吧。” 路明非大惊失色,诺诺莫非是隐藏的s级?刚才那种情况下都能拿出手机来拍两张特写? 法拉利停在路边,抬眼,全聚德的德中间那一横在这家分店依旧没有被加上去。 “师姐你刚才有什么事情想说?”路明非问。 “一个学生社团的活动,你有兴趣加入吗?很有意思,差不多就在开学的时候。”诺诺仰起头,路明非也仰起头,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他们能看见低空飞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那是一架直升飞机,机身侧面涂装着全盛的世界树。 “什么社团活动?我没入学还只是散人哦。”路明非随口问。 “自由一日,很适合你啦,要是赢了的话可以获得一项追求女孩而且不会被拒绝的特权哦。”诺诺偏头看向路明非,眼角都带着窃笑,让她看上去更加古灵精怪了。 路明非依旧仰头,他看着在上空盘旋的直升机机身上茂盛的世界树,张开双臂,让机翼带起的狂风全部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说:“好啊,我会参加的。” 直升机正在垂直下降,全聚德的门口围满了好奇的人,他们指指点点,背靠灯火。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路明非张开双臂拥抱即将被掀起的战火,也拥抱曾那么懦弱的自己。 他狠狠地将风拥入怀中,好像是要真正把那个藏在酒窖里像个小丑一样的自己彻底碾碎。 曾上演的悲剧要一一重演,但这一次会有沉重如山的刀剑将那些舞台全部劈开。有些人的悼歌已经被奏响了,他们的葬礼注定在荆棘的尽头。 ----------------- 十三个时差之外,隐匿于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城堡式建筑群内。 无声的古奥威胁在这些建筑的上空泛起涟漪,任何试图依靠圣言进行动作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言灵.戒律的挑衅! 早上七点的密歇根湖面留着薄薄的雾气,还没放假的学生们簇拥在一起准备今天的帆船比赛。 也有些人百无聊赖地在守夜人论坛上冲浪,或是吐槽一下食堂万年不变的酸菜炖大猪肘子,或是八卦一下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和他的绯闻女友,再或是看看学校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通常来说,除了装备部时常炸掉瓦特阿尔海姆外,卡塞尔学院内部其实相当安分。虽然大家都是小龙人,但如果周围全都是超人,那超人也就成了普通人了。 守夜人论坛上不断刷新出新的帖子,也有些是过去的帖子被人顶了上来,最近最火爆的消息是恺撒.加图索给红发巫女陈墨瞳送出的第二十一件礼物被拒收了,那件礼物是非洲象牙雕刻的q版陈墨瞳,但据说诺诺嫌弃非洲象有口臭,甚至没让这东西进了她的宿舍。 早上7:37,一条帖子以惊人的速度冲上了守夜人的头版,这条帖子的内容简短无比,但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下一届的自由一日,此处将迎来新王的加冕,命定的领袖、唯一的s级路明非将要莅临他忠诚的卡塞尔学院!” 配图是身穿英伦西装的男孩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什么,他的背景是一片漆黑的夜幕,有狂烈的风吹拂他的额发。 发帖人的id是炎之龙斩者,新闻部部长芬格尔·冯·弗林斯。 006.夏弥 “麻烦帮我规划一下路线,诺玛。”路明非驾轻就熟地给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打电话,过了整整三年,他终于又能和这个在网络世界几乎无所不能的存在对话。 背对着身后巨大的落地窗,正在缓缓坠落的夕阳把窗格的阴影像是黑色的牢笼一样印在路明非的身上,那张很大很舒服的床的床角坐着表情认真的轻松熊,这只傻乎乎的熊脑袋上一只耳朵顶着女孩天蓝色的长袜,很滑稽。 他熟练地在角落里的燃气灶台上忙碌,热油、爆香、炒肉、加辣椒......不过是很普通的家常菜罢了,但他做得那么认真,好像顶尖的厨师在小心翼翼对待自己晚上要用来招待日本首相的食材。 窗外操场上家长们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有早蝉不知道藏在哪里有气无力地鸣上两声又安静了。 原本就剩着不多的夕阳彻底坠落下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开始侵袭这个房间,那棵很大的、树叶都掉光了的梧桐树还在夜风中挥舞它的枝桠。 路明非终于开了灯,是很亮的白炽灯,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原本伴随黑暗的孤独居然也因为热油滋滋的声音和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而彻底褪去。 这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举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不锈钢管子的纤细女孩张牙舞爪地冲了进来,她穿着很好看的jk短裙,裙摆下面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大腿,小腿被白色的棉质长袜包裹,笔直纤柔。大概是因为害怕,女孩的眼睛都紧紧闭着,嘴里一边喊着“何方蟊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夜闯你姑奶奶闺房!”,一边把那根管子舞得虎虎生风,颇有些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架势。 一只筋节分明的手掌握住了女孩手中的细管子。 “不是蟊贼,是师兄啦。”路明非轻声说,顺便颠了一下勺儿。 女孩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整齐地在眼睛的表面投下些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些许喜悦。 “路师兄!你来找我玩啦!”夏弥开心得在床上打滚,两脚踢掉了自己的小皮鞋,把床角的轻松熊抱在怀里揉圆搓扁。 “嗯,我通过了卡塞尔学院的面试,这几天就要去美国了,所以想着来看看你。”路明非说,把已经炒好的菜端到一张很老的木头桌子上,又从电饭锅里给自己和夏弥各盛了一碗米饭,夏弥那一碗都要堆成小山了。 “好耶好耶,我现在正在念卡塞尔学院和北京大学合办的预科班,明年就能来找你们啦!”夏弥从床上坐起来,但没有动,反而是可怜巴巴地看向路明非:“师兄帮我把桌子挪过来嘛,我不想动。” “我明天帮你把床单洗了,现在这个天气,你晚上回来应该就干得差不多了。”路明非边说边把蹲下来握住桌子四条腿里对角的两条,提起来往床边挪过去,他看向夏弥说:“我过去之后会帮你看着点师兄的,免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喂喂喂,相比楚子航,路师兄你才更像是拈花惹草的那个人吧!”夏弥抗议。 路明非轻声地笑。 他是回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年认识夏弥的。准确来说,是九月二日,开学第二天的体育课,夏弥同学穿着仕兰中学的校服趴在篮球场边的铁栅栏处偷看楚子航打篮球,路明非给她递了两瓶水,一瓶给她的,一瓶给楚子航的。 其实夏弥和楚子航的关系一直挺微妙的,若即若离,说不上很近甚至说不上很熟,大多数时候是夏弥在默默关注杀胚师兄。 大概因为同病相怜吧?两个人都那么孤独,两个人都那么倔强,就像埋葬在十五岁的死小孩。 路明非不知道,但他在这个时空同时闯入了两个人的生活。 他和楚子航成了朋友,他们会在楚子航家大别墅的后面用竹剑练习提刀互砍,就像跨越时代对峙的宫本武藏和柳生十兵卫;也会偶尔在叔叔家的天台上躺下来一起看夜空的星星,两个人都不说话,等到了时间楚子航就爬起来让家里的司机接他回去,这时候的他们又好像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心如止水又眺望不可见的远方,路明非总是在这种时候想身边的师兄会想什么呢,可其实楚子航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而夏弥呢? 大概只是因为某种名为怜悯的情绪吧。 第一次来夏弥家里是和楚子航一起,那年夏天天气很热,就是在如今这个老房子里,被一株很大的梧桐树遮着。 楚子航在桌子上整理参考书目,夏弥在楚子航背后的瑜伽毯上练功,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倒立、劈腿、空翻,路明非买了冰可乐上来,对小师妹的身材啧啧赞叹,可楚子航头也不回,只是说那间屋子很凉快。 那天下午楚子航就回去了,因为他是个乖小孩,不会在外面玩到很晚,那样会让他的爸爸和妈妈担心。但路明非直到很晚才走,他和夏弥一起做饭,一起聊天,一起看夕阳坠落,直到漫长的黑夜终于降临到这个房间里,他的眼角看到身边同样把身子支在窗户上的夏弥眼睛里倒映出最后一点太阳的余晖,像是生锈的金子那样黯淡。 路明非那时候忽然意识到,原来龙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会在深深的黑夜中抱紧自己,因为他们也会感到害怕。 他忽然就对上一次时空中觉得明艳动人的小龙女升起了怜悯,那种怜悯不知从何而来,或许因为其实他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不幸的人有两种,一种渴望把同样的不幸施加到别人的身上,一种总是将别人从相同的不幸中拉出来。路明非是后者。 他觉得这么大的房间,连电视都没有,夏弥晚上会害怕吧。 于是在那些星汉灿烂或者电闪雷鸣的夜里,路明非就会偷偷溜到外面骑着很老很旧的二八大杠摇摇晃晃走上两个小时去到夏弥的楼下,陪她看星星或者让她在打雷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 当然,他们之间的话题更多还是楚子航。 路明非觉得这样真好,以后师兄和师妹结婚的时候他就能收个特大特大的大号红包,在有些地方这东西叫媒婆红包。这样想着,路明非就开心得有点手舞足蹈,恨不得在自己的嘴角贴一颗痣,这样看上去更加贴合媒婆的形象。 “我给你带了礼物。”路明非从床边拎起登山包,从贴着七宗罪的角落里抽出一个信封。 夏弥眨巴着大眼睛,眼睛里有小星星:“很厚诶,是情书吗?路师兄你终于忍不住要对可爱的小师妹下手了吗?好激动好兴奋好刺激!” “是师兄的照片!”路明非一脸黑线,他现在感受到以前楚子航和恺撒面对自己时候的心情了,夏弥分明就是一个女版路明非嘛! 夏弥接过信封然后打开,一张张端详。 “都是和我的合照,没办法,师兄他不喜欢拍照……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把我剪掉啦!”路明非老脸有些发红。 那些照片里基本都是两个男孩。 路明非始终耷拉着眼角,像是没睡醒,可还是或多或少比了个耶的手势。楚子航冷着脸,连poss都懒得摆,就跟谁欠他很多钱一样。 但夏弥很郑重地把这些照片收起来,重新放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藏在另一个角落的五斗柜里面。 “两个帅哥诶!师妹我都不知道选哪一个了!”夏弥转身,双手相扣抵在胸口做花痴小女生状。 路明非扶额,果然是女版的自己没错了。 “快吃吧,吃过之后我去洗碗,晚上我就在你们小区附近的网吧凑合凑合行了。”路明非以前常来这里,所以对这附近倒也熟悉。 夏弥笑起来真好看,眉眼弯弯,她说:“路师兄你真好。” “我觉得我真倒霉能摊上你们俩。”路明非翻了个白眼起来收拾碗筷。 可夏弥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她说:“那师兄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去了美国会不会被资本主义的蜜糖腐蚀,忘了我们之间这纯纯的革命友谊?” 路明非心想要真有资本来腐蚀他就好了,他就缺个能包养他的富婆。 但他还是没能把这些烂话吐出来,他说:“安啦,你是我的小师妹呀,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说出这话他就后悔了。 真正该说这话的人分明就是楚子航才对吧。 可夏弥坐在床上的身子前倾,她的眼睛微眯,她说:“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很大的事儿呢?什么fbi、cia、军情六处、摩萨德什么的一股脑都要来弄死我呢?你还会认我吗?” 本来是玩笑,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说出郑重的誓言,这誓言会持续到血液流干、世界尽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伸手用手背去碰了碰夏弥的额头,又用同一只手去碰自己的额头。 “烧糊涂了?”路明非有些疑惑。 但夏弥露出虎牙,做出威胁的表情。 “我当然还是会认你啊,我还是会站在你身边,别说什么间谍组织,就算你和全世界为敌我都站在你身边,这就是师兄我对你的拳拳爱意啊!”路明非说,但他想了想,又说:“还有师兄,他也会和你站在一起!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啊师妹!” “谁要跟你们坚如金刚啊!”夏弥用轻松熊来砸路明非。 路明非赶紧躲开。 可他没能躲开女孩突如其来的拥抱。 女孩说:“谢谢你,师兄。” 路明非愣住了,他想别啊大嫂,男女授受不亲,他真不想三刀六洞。 可夏弥下一句话就让他松了一大口气:“帮我把这个拥抱传达给楚子航,抱紧点,最好再强吻他,让他变成我的形状。” 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脸上跃跃欲试。 007.芝加哥火车站 “夏弥,等我到了之后给你偷拍师兄的型男照片,到时候就和其他的礼物一起寄给你。”路明非站在芝加哥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用n96给夏弥发qq。 夏弥的头像是一只轻松熊,她秒回:“谢谢路师兄,师兄最好啦!” 路明非嘿嘿傻笑,右手拎着用很粗的尼龙绳捆在一起的两个巨大旅行箱,箱子里除了衣服和书,还有一床十二孔棉被、两个枕头和叔叔婶婶一起腌的干萝卜条,风靡世界的老干妈也被塞进了箱子的缝隙漂洋过海成了美国人口中的洋玩意儿。七宗罪还是背在他背上的登山包里,一口压力锅就扣在匣子上,把包顶起来很大一块。 想来如果青铜与火之王知道他们铸造的青铜炼狱七宗罪被这么随意地和人类用来压猪蹄的压力锅叠在一起装在同一个容器里,肯定会在竖起战旗跨越荒原之前先忍不住用压力锅砸死路明非吧。 说起来七宗罪差点没能带上美联航,还是诺玛帮路明非申请了vip通道,升了头等舱才带来了芝加哥。 “诺玛说有新生会和我同行,也不知道会是哪位。”路明非站在芝加哥火车站大门外等着,心想要是对方举的牌子上面写的是阿拉伯语或者拉丁语,那自己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诺玛发来短信,1000次快车已经等候在月台了,只等尊贵的s级路明非踏上这用以出征卡塞尔的战舰,它便立刻像是银色的中庭之蛇呼啸着驶过矿山驶入山谷。 但路明非忽然看到了subway门口的可乐机,脑子里闪烁过夏弥抬起在阳光中的长腿,每一根线条都青春而流畅,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他轻笑,心想师兄真是好眼光,师妹可是妖精级别的软妹子,cos凉宫春日的时候简直就是宅男之神。 这时候有人在他的眼前站定了,是一个金发的女孩,个头不高却美得惊心动魄,肌肤白得发冷。 相比路明非大包小包,零看上去一身轻松,她看了一眼路明非手中比两个她叠起来体积还大些的行李箱,冰山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和疑惑:“你......没有使用学校提供的行李托运服务吗?” “什么?有这种服务?”路明非战术后仰,他被惊得牙花子有点疼,想他路明非s级也做过了学生会主席也当过了,什么时候享受过学校的这种待遇? “血统评定为a级以上的新生和a级以上并当学年挂科不超过三门的本科生,都能享受到行李托运的服务。”诺玛的短信发了进来。 路明非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酱紫啊,原来是因为我每学期挂科太多的原因啊,那我就理解了......个屁啊!那凭什么我作为新生,而且是s级新生没有这种贵族般的待遇? “学院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出现过新的s级了,上一个s级在校读书的时候交通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我们通常不会提供任何附加服务,而路明非你作为四十年来的第一个s级,其实是没有录入附加服务系统的,这算是学校工作的失职。”诺玛就好像路明非肚子里的蛔虫。 “我在档案上了解过你了,路明非,我是零,是你的同行者。”零说,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掌来,手掌微微下垂,像是皇女恩赐给骑士以吻手礼的机会,但路明非知道她其实只是想握个手,于是也伸出右手来:“零同学是俄罗斯人吧?” “嗯。”零迅速抽回手掌,在路明非身边站好,站得笔直,就是矮了点。 零是一个冰山般的美人。 路明非抑制住自己莫名有些躁动的吐槽之心,继续等候在原地,因为诺玛给他发了短信说还有一位教授和新生没到,让他们再等一下。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居然是夏弥在给他打电话。 “莫西莫西?”路明非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都轻快了些,他在想小师妹对师兄的爱果然是深沉又腼腆啊,分明早就给了她楚子航的qq号和手机号,可这会儿还是想通过他路师兄来获取楚子航的情报。 “师兄师兄,往左边看往左边看,惊喜哦!”夏弥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但又好像就在身边,很快两个声音就重叠在一起,路明非愕然抬头,赫然看到穿着吊带小背心配热裤运动鞋的夏弥小师妹挽着一个风骚帅老头的手臂向这边过来。 “什么情况?师妹你不应该在这里才对吧?”路明非一脸震惊,这个时候在芝加哥火车站看到夏弥,简直就像刘皇叔在三英战吕布的时候就遇见了诸葛亮一样匪夷所思啊,而且你身为小龙女为什么会和屠龙社团的扛把子在一起啊喂!剧情的展开方式有点不对劲啊师妹! “夏弥同学已经通过了3e考试,按照校规,她当然可以申请提前一年入读卡塞尔!”穿burberry订制款的条纹西装、拎globe-trotter箱包的老绅士向路明非和零行脱帽礼,他的胸口插着一支深红色的玫瑰。 “我是学校的校长昂热,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明非,零。”昂热自然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夏弥的怀里抽出来,然后接过路明非手里用尼龙绳捆起来的巨大行李箱,果然是很有风度的英伦绅士。 “师兄果然是擅长拈花惹草的主儿!才几天不见就勾搭上俄罗斯的小妖精啦!”夏弥蹦蹦跳跳凑到路明非耳边小声说,路明非哑口无言心说师妹啊师妹,你凑这么近很容易被人误会的你知道吗,看看你看看你,我俩都要抵胸相撼啦师妹! 他没由来想到楚子航提着村雨满身君焰点燃黄金瞳死死看着自己,喉结滚动着咽了咽口水,一个后跳和夏弥拉开了距离。 “师妹!我们是清白的!”路明非没头没脑地说。 “年轻真好啊......”校长提起几十公斤重的行李箱好像完全没有负担,反而一脸回忆青春岁月的美好表情。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剑桥读书,那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会装作热爱文学,我时常会带着一本《堂吉诃德》,我们一起聚集在圣玛丽大教堂里,期待着谁能引起神学院那些喜欢穿修女服的女孩的注意,有时候从康河上吹来的风会掀起女孩们的裙摆,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校长说着吹了个口哨,老家伙的眼睛里好像又闪烁着年少时候面对女孩们的向往,但这向往很快被某种名为仇恨的火焰所吞没。 他虽然还是在笑,但温和的面皮下分明藏着刀剑般锋利的怒火。 那怒火已经燃烧了一百年,一直到某个种族的倾覆才会熄灭。 008.校长 “师妹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来卡塞尔了?”路明非小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夏弥。 夏弥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原本是零和路明非坐在一起,但夏弥硬要挤进两个人中间,路明非干脆拉着她坐到了零的对面。校长便靠着零坐了下来。 “因为我想早点见到楚子航不行啊,我饥渴难耐,我干柴烈火。”夏弥的声音莫名其妙有些咬牙切齿,路明非一脸无辜。 “小夏弥的3e考试成绩非常优异,即使在a级学生里也算是佼佼者。而且她自学了最后一年的课程,提前进行并通过了升学考试,是很优秀的毕业生。”校长说,他越过中间的橡木条桌,向路明非和夏弥递过依旧冒着热气的杯子,“武夷山的大红袍,我在中国旅游的时候从当地人手里弄到的好东西。” “3e考试是什么?”路明非端过大红袍,茶香居然出乎意料有些沁人心脾。 路明非曾参加过那样的宴会,从学生会主席专属的头等车厢进入餐车,便仿佛是按下了时光倒流的按钮,回到那个有腔有调的二三十年代,灯光闪烁,角落的钢琴奏响古雅的乐章,男人的笑声、女人的娇呼声、觥筹交错声和光影的色彩交织在此,让人恍若隔世。 此时夏弥和零都已经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校服,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滚着银色细边,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两个女孩穿起来非常合身,也很好看,路明非的眼角瞥见零在裙摆之下长袜之上露出的一小段素白大腿,紧致而修长,美好得像是春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路明非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美丽的梦想,果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绝对领域啊。 可他忽然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明非的表现欲很强啊,这样很好,很有朝气。”昂热脸上带着笑意,但那其实是因为夏弥伸出她的右手在路明非的腰间狠狠扭了一圈。 “3e考试,extracyionevaluationexam,也就是血统评定考试,陈墨瞳在任务报告中有提到过你已经提前觉醒了血统,所以你应该能猜到些端倪。”昂热的脸上笑意没有消减,但忽然从袖口里滑出锋利的武装,那是一把20cm长的折刀,造型古雅,黄铜包角被摩挲得闪闪发亮,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狂乱美丽。老家伙把折刀用手帕反复擦拭,但眼睛始终看着路明非。 “这么说来,我们这所学校其实是类似霍格沃茨的机构,专门培养我这种怪物?”路明非斟酌着自己应该说出口的词汇,以免暴露自己其实是从未来回来这个事实。 “那么现在进入新生入学辅导时间。”校长把锋利的折刀放在桌面,刀柄对准自己,刀尖对准路明非,像是无声的威胁,也像是悬挂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忽然伸手从背后的玻璃酒柜上抽出一瓶伏特加,将这凶烈的液体立在橡木桌上推向路明非,“或许相比大红袍,你更需要的是它。” “不用了,我的神经蛮大条的。”路明非拒绝了昂热的好意。 “其实按照规则,这种辅导应该由你的教授来进行,并且在开始之前就签署保密协议。”昂热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件事情有些羞于启齿,不过他最终还是说道,“古德里安在莫斯科的时候酒精中毒了,暂时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我也恰好没带协议文件,就放在学校里再签吧,到时候古德里安教授会去找你的。” “首先,作为一家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卡塞尔学院一直致力于向有特殊才华的学生提供高质量的教育,并且在大三就会推荐对口专业就职。当然,我们是古典的封闭式教育,所有学生必须住校,结业的时候,我们会颁发给你正式的学位证书。”昂热笑眯眯地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这个学位证书,它正经吗?” “比较正经吧......我们的毕业生就业率是百分之百。”昂热说。路明非心想多新鲜啊,你们的学生就都进了执行部是吧?不只是就业率百分百,死亡率也接近百分百了吧? “相比其他大学的研究课题,卡塞尔的研究课题只有一个方向......”昂热校长注视路明非的眼睛。 他那双高加索人种特有的铁灰色的眼睛里,缓慢有群星般的光在汇聚,那些光点汇聚成河,将昂热的眼睛点燃为威严的金色。 他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龙。”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路明非好像看到有群流的恶鬼从昂热的眼睛里扑出来,它们嘶吼咆哮,要撕碎某些东西的血肉和骨头,用仇恨把故人的墓碑染成红色。 零没有说话,但夏弥真的吓到了,往路明非的身边靠了靠。昂热校长点燃了他的黄金瞳,那流淌在眼底的、威严而灼热的色彩将周围都照亮,好像从深渊中爬出的怪物。 可此刻,另一头怪物在夏弥的身边苏醒了。 同样威严、同样古奥的金色开始在路明非的双眼之中炽烈地跳跃,那双黄金的瞳子甚至比昂热的还要更加辉煌,果然像是命定的君主或者天生的领袖。 两双只应该属于传说中那些古神的眼睛死死注视对方,昂热的右手放在了折刀的刀柄,路明非的双手也已经攀上登山包的拉链,有无形的飓风好像在割裂车厢内的宁静,生死的厮杀很快就要降临。 但下一秒,风暴骤然停歇,灼烧着整个车厢的光辉从两个人的眼睛里散去了。 “真优秀啊。”昂热校长轻声说,“很像你的妈妈。” 009.路鸣泽 “你的父母,路麟城和乔薇尼,是卡塞尔的校友,他们拥有很优秀的血统,和你一样是s级。”昂热校长收敛了自己如出鞘利剑那般锋锐的气势,重新变得像是慈祥的老人,他说,“这也是我执意将你评定为s级的原因,你有这个潜力,此刻的事实也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误。你果然是最棒的,明非。” 路明非:“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评级这种说法了……” “据说卡塞尔就是欧洲中世纪的复刻,有些阶级的学生享受最好的待遇,每天有二十个少女伺候着穿衣吃饭,最低阶级的学生却像是农奴,真真是明目张胆开历史的倒车,我们强烈谴责这种行为!”夏弥师妹握拳,果然是急公好义的美少女。 零清冷地说:“最低阶级的学生也没有像农奴啊……” 路明非:“你看你看,我就说现代社会怎么会有人还在大搞阶级主义!” 零:“他们的地位其实更接近骡子……” 路明非:“……” 昂热校长笑出了声:“没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是血统阶级更高的学生能拥有更高的权限,但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义务,比如高危任务的时候会优先考虑更高血统的执行专员。” “还有高危任务?”路明非后仰。昂热校长摊开双手:“我们的研究课题是龙,当然需要满世界去屠龙咯。” “我就知道老天爷给我这一身能耐不是单纯为了让我耍酷装帅的。”路明非的眼角耷拉下去。他很擅长在各种环境下伪装自己,如果在没有暴露出自己已经觉醒血统前提下,当然是作出一副难以接受事实的样子更能让人信任。但诺诺显然对学院报告过些什么东西,这些信息足以让学院知道,路明非早已经摸索着独自走入世界的暗面。 路明非早在卡塞尔对他敞开大门之前就已经走入了龙的世界。 昂热校长忽然站起来,他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脊背挺拔得像是能撑起天穹。 老家伙快步走到一直树立在侧面被帆布遮住的物体前,抓住帆布的一角,猛得将它扯下,那么用力,帆布像被狂风吹拂那般扬起然后落到一边,让路明非想起了1945年4月30日社会主义国家的英雄米哈伊尔·米宁将镰刀与斧头交错的旗帜狠狠插上柏林议会大厦的那一刻,仇恨与战争都将在飞舞的旗帜中终结。 但眼前的老人的胸膛之中依旧充斥着刻骨的仇恨,他看向帆布下的那幅画,目光灼灼,像是注视赤裸的美神阿佛洛狄忒,专注而深情。 “是……”夏弥的眼睛睁大,身体似乎都有些颤抖,“黑王。” “对,黑王尼德霍格,在北欧神话中咬断世界树的根茎并最终引发诸神黄昏的绝望之龙!”昂热轻声说,“至尊至高的皇帝,全知全能的始祖,人类最终要在命运的尽头所面对的终焉。” 那幅画上是皑皑的冰原,空寂得仿佛世界的尽头,巨大的山川之上,失去生息的黑色怪兽覆盖在上面,那是他的王座,死去的时候也该在权力的高冠之下死去。黑龙的双翼垂下,遮蔽了整个山川,拔地而起的数根青铜柱贯穿皇帝的身体,他的鲜血沿着群山的沟壑流淌到冰原之上,整个冰原都被染成惨烈的红色。 “他的每一次死去,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归来。”零低声说,似乎犹恐惊扰沉睡的亡魂。 “卡塞尔成立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我们所见到的任何一个龙类,将这些早已经淹没在历史中的生物送入他们的坟墓。”昂热说,同时将帆布拉下,重新遮住了那一副大逆不道胆敢描绘黑王死去时场景的油画。 他看向路明非:“那么现在,明非,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做出选择,是否依旧确认加入我们?” ——可此时,漫长而悠远的寂寥从车厢内每一个角落和阴影中传递出来,这宛如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像是扑近海岸的潮水,立刻淹没了路明非。黑暗的深处有一扇门被推开了,有人从那里面走了出来。是个男孩。 那个男孩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路明非看着男孩,男孩也看着路明非,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然后互相并着肩坐在一起,坐在黑暗中,一起眺望如渊的黑色深处。不知何处被奏响激昂却悲哀的曲子,那是柴科夫斯基的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 “哥哥。”男孩亲昵地叫了一声,然后用自己的脸去蹭路明非的肩膀,像是一只养了很多年的猫。 路明非嗯了一声,他说:“路鸣泽,你走完了吗?” “嗯,我走完了你曾走过的遍是荆棘的道路,那是权与力重新汇聚的必经之路,也是重回王座的失落阶梯。”路鸣泽微笑着说。路明非看了他一眼:“所以一切都是你的剧本对吗?老唐,夏弥……绘梨衣。” “嗯。” “唉……”路明非发出长长的叹息,他不知从何处将七宗罪重新握在手中,黑夜般深邃的眸子里跃出凛冽的寒意。 “哥哥,真是可怜啊,在还未发生的历史中,你失去了想开着灰狗带你逛遍纽约的老唐,失去了很会做饭很温柔的师妹。还失去了那么信任你毫不设防从迷宫里走出来的小怪兽,你本来有机会拥抱她,虽然你不爱她,但她也很漂亮不是吗?你们本来可以在首尔街头的海棠树下一起吃草莓味和香草味的冰激凌,可是你全部都失去了,就像一条丢了全部骨头的废狗。”路鸣泽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那么悲哀,像是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路明非丢掉了七宗罪,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低吼着挥舞毫无章法的拳头去揍小魔鬼。 小魔鬼没有反抗,他的眼角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真的出现了淤青。 可他跌倒在地上,还是在笑:“可是你知道吗哥哥,原本在我的剧本中那个女孩是在你和她在一起的第七天就要死的,贤者之石会贯穿她的心脏。只要她死了,圣骸就失去了完美的寄主,也不会诞生。但我修改了那个剧本,赐予她活下去的特权,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修改剧本,因为她太愚蠢了,愚蠢得让人不愿她受伤害……” 路明非握拳举起的手忽然就泄了劲。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 路鸣泽抬头去看路明非,不知何时亮起的黄金瞳内,悲哀与愤怒似深夜窗外挥洒的月光,从头到脚将路明非淹没。 “是你啊哥哥,她的结局是你书写的,你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可当她被白王圣骸寄生的时候,你还在高天原的酒窖里,你在犹豫,你在挣扎,你说你不欠她的,可为什么她死掉了你会那么悲哀呢?悲哀得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颠覆。”路鸣泽的声音很平静,在陈述事实,每一个字被吐出都像是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路明非的心脏。 他从地上爬起来,眼角淤青,腿脚不利索,但那么高高在上,眼神之中那么蔑视,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你多拽啊小樱花,十万零三百二十张花票都留不住你,所以你就算用四分之一的生命也留不住她啦,那个唯一爱你的人被你亲手葬在了雨夜的多摩川啦哥哥。” 路明非终于像刚才的路鸣泽那样跌倒在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小魔鬼,莫大的悔恨再次好像要将他的脊梁压弯。 路鸣泽向黑暗中探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他扔给了路明非。 那是一只轻松熊。 路明非颤抖着手将这个呆呆的小家伙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它的底部。 “sakura&绘梨衣。rkkuma”。 路明非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即使跨越时空,他也憎恨那么懦弱的自己,他的肩膀颤抖着发出无声的痛哭,好像重新见到了干枯得连袜子都穿不上的绘梨衣。风中又传来女孩无助的祈求,她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依旧在喊着sukura,一个可笑的假名,一个她以为会来保护她的骑士。 时隔多年,他再次做了那个动作。路明非低下头来,轻轻地扣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心果然是在疼痛。 “好啦哥哥,我们重来一次,这一次命运的剧本由你来书写。”路鸣泽用手握住路明非的肩膀,他蹲下来,手掌温暖,好像能给予路明非莫大的力量,他说,“两年前你主动呼唤我,潜入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宫,取走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和七宗罪,不正是握紧命运的前奏吗?这一次没人能将她从你的身边夺走了,哥哥,这条路上你将不会孤身一人。” 小魔鬼俯下身子拥抱路明非。 路鸣泽在路明非的记忆中走了四年,走过了他曾走过的每一段路程,那是绝望与悲哀编织的封禅之路,走到最后必将孤身一人,君临天下便要杀死所有的逆臣。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将这记忆的长廊走尽。 路明非抬起头,眼睛黯淡无光。 有些人会因为一件事情后悔一辈子,这种痛苦刻骨铭心,始终折磨着他的灵魂,直到走入坟墓。 “哥哥你振作起来啊。”路鸣泽重新靠着路明非坐下,他用手帕帮路明非擦拭眼角,“咦——还有眼屎。”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情绪有些绷不住了。 “其实我这次出现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啦。”路鸣泽说,“两件事情,都很重要。第一件,你的身上没有尼伯龙根计划留下的炼金矩阵,你是真的觉醒了龙族的血统,这个概率很低,但既然出现便一定是命运的轨迹,可是你依旧没有言灵,当然,不要死不算。第二,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已经抵达了新墨西哥,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路鸣泽的语气忽然加快了,像是在赶时间。 他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这片黑暗的边缘正在被某种力量撕裂,安静坐在那里的女孩没有动作,但她像是一轮太阳在驱散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是夏弥。 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终于展现出匪夷所思的能力。 两年前,路明非将自己从三峡水下得到的康斯坦丁骨殖瓶交到了名叫酒德麻衣的长腿日本女孩手中,并约定将在他进入卡塞尔之后,把骨殖瓶送到美国。 上一次诺顿的苏醒和暴走是因为康斯坦丁的逝去,那么这一次,路明非决定换一种方式。 康斯坦丁在他的手中,诺顿将不得不做出抉择。是依旧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在归来的时候竖起战旗跨越荒原吞噬世界;还是和弟弟拥抱,从新的时代开始新的生活。 “我得走了哥哥,我让助理给你寄了一部手机,里面有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她们能在关键时刻帮助到你,是很专业的团队。”路鸣泽说话的时候,身体便渐渐淡去,被他带来的黑暗彻底很快彻底消弭。 路明非重新回到了那一节古雅的车厢,昂热校长好像已经完成了他的新生入学辅导,此时正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芝加哥夜景,流光的色彩在他的眸子里倒映出绚烂的影子。 路明非注意到自己的手中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是那只轻松熊。 是那只被冠上了绘梨衣和sukura两个人名字的轻松熊。 “轻松熊诶!我最喜欢轻松熊啦!谢谢师兄!”夏弥的上身越过路明非的身体,女孩身上的幽香让路明非心旷神怡,修长白皙的脖颈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再看,那只轻松熊已经落在了夏弥的手中。 夏弥把轻松熊凑近自己的鼻子,狐疑地看向路明非:“有女孩的气味!” “你属狗的啊师妹?”路明非干笑,不知道路鸣泽是怎么做到的,他就好像真的把这只小熊从绘梨衣的身边带到了路明非的眼前,以至于小家伙的身上还带着女孩的淡淡香味。 “是女朋友吗?你有女朋友吗?”夏弥眼睛微微眯起,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昂热校长和零终于抬起头,被勾起了兴趣。 但路明非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他看向夜空的深处,那个方向的海洋彼岸是日本,这个时空的绘梨衣依旧被关在牢笼中。 “等着我,绘梨衣,很快的,很快的……” 010.楚子航 “其实本来是应该给你看看真正龙类的标本什么的,不过这次的行程有些匆忙,如果后面有需要的话,明非你可以来我的办公室找我。”校长和零上了停在站外的玛莎拉蒂grancabrio,一脚油门,这昂贵而美丽的大玩具就呼啸着驶上了山路。 路明非和夏弥面面相觑。 “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师妹……” “不知当问不当问那我就建议不要问。”夏弥把手拢在自己的眉间,遮住伊利诺伊州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被树叶切割的细碎金色。小师妹在路明非的前方舒展自己纤柔曼妙的身体,每一根线条都青春而美丽,白皙的小腿紧绷,划出美好的弧线。 转角处停着一辆林肯,加长的车身绘上黑色的涂装,有穿白体恤戴墨镜的男生和穿着校服的女生从上面走了下来。 看清楚来人,夏弥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到了路明非身后。 “你们迟了13分钟。”楚子航摘下自己的墨镜,很自然很顺手地帮路明非接过了手里的箱子,“你为什么不用学院的行李托运服务?” “能不能不要提这一茬儿……”路明非捂脸。 “我是苏茜,会长的助理。”楚子航身边的高挑女孩落落大方地和路明非夏弥打招呼,高高束起的马尾微微跳动,精致而有些英气的脸上带着姐姐般的笑容。 “路明非,她是夏弥,我们和师兄以前都是校友。”路明非说。 苏茜点点头:“我知道你,师弟,唯一的s级,会长常提起你。”“我呢我呢,师兄有提过我吗?”夏弥踮起脚抢问。 回答她的不是苏茜而是楚子航:“我提过,一两次吧。”“那路师兄呢?”夏弥又问。 楚子航:“天天提。” 路明非:“……” ----------------- “师兄你干嘛一直带着墨镜?”路明非看着楚子航帮他把东西全部搬进宿舍,然后很认真地帮他把行李分类、床铺弄好、被子叠整齐,心说真是一丝不苟的好男人,难怪师妹以前爱得死去活来的。 楚子航在路明非的面前站住,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摘下了自己用以遮挡双目的墨镜,露出下面一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这瞳子的深处,细小的金色的絮像是在熔岩中翻涌的恶龙。一时之间,威严的光照亮了楚子航的脸。 “我的身体上发生了些意外,如你所见。”楚子航说,同时重新戴上了墨镜。 但路明非用肩膀顶了一下他:“很霸气啊师兄,很帅。那个助理师姐和你什么关系?”路明非的思维跳跃得像是荷叶上的蛤蟆,一蹦就没了影。 楚子航说:“上下级关系,我是狮心会的会长,她是狮心会的副会长兼会长助理。我听说你也要参加自由一日对吗?”在思维跳跃这件事情上,楚子航毫不逊色于路明非。 路明非一脸震惊:“师兄你监视我!你是fbi吗?” 楚子航把手机递给路明非,是守夜人论坛。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守夜人论坛的热点新闻都被路明非霸榜了,最初暴露路明非会加入自由一日的新闻来自于三个多月之前的五月份,下面的跟帖超过五百条。 “下一届的自由一日,此处将迎来新王的加冕,命定的领袖、唯一的s级路明非将要莅临他忠诚的卡塞尔学院。” 配图是他站在全聚德烤鸭门外被偷拍的照片,看那个角度,绝对是诺诺没错了。 往下翻,是最近的新闻,连续六条,全部都是出自新闻部之手。 “来自东方的怪物进入美利坚。” “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向伊利诺伊逼近。” “卑鄙无耻的中国人踏足芝加哥。” “路明非登1000次快车。” “混血种的新星、唯一的s级驶出芝加哥火车站。” “至高无上的新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卡塞尔,他最狂热的新闻部随时等候皇帝陛下的校验!“ ——“新闻部的部长芬格尔是学生会的人,据新闻部的小弟说他受到了恺撒的胁迫,但这种胁迫的威慑力在随着你的到来而削弱。”楚子航解释道。 路明非扶额,心说芬格尔还是芬格尔,完全没有变化,节操大概是真的被丢去了火星。 楚子航说:“狮心会和学生会都很躁动,他们觉得你太嚣张了,要在自由一日上联合起来先把你踢出局。” “可是师兄你不就是狮心会会长吗?”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我提议的。” 路明非:“……” 楚子航继续帮着收拾房间,他解释说:“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想独自一人战胜你不现实,为此我选择了和学生会主席联手。”他说的其实是自己还没有觉醒血统的时候,那时候的楚子航和路明非拼的是刀剑,不过路明非的二刀流是接受过校长魔鬼训练之后的产物,当然不是楚子航那在少年宫学的半吊子剑术能比的。 可现在的楚师兄村雨在手,三度暴血一开,次代种都不是不能掰掰手腕,哪能和过去比啊。 路明非苦着一张脸。 “你还有一周的时间来准备,弗里嘉子弹可以去装备部申请。”楚子航说,他看了一眼路明非,“你也可以加入狮心会,我愿意把会长的位置让给你,因为你比我更强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不用同时面对学校最大的两个社团了,而且也依旧可以角逐自由一日的胜利。” 路明非放下手里的扫帚,他歪着脑袋看楚子航,笑了。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吧?”路明非轻声问,他靠在墙上,清晨的阳光就落在他的侧脸,那双眼睛隐藏在阴影中。 楚子航的黄金瞳隔着墨镜与路明非对视,他点头:“龙。” “一场战争正在靠近。我需要更大的话语权和更高的威信,你和恺撒在学校里的地位太高了,如果我加入狮心会,即使获得胜利,也只会被视作师兄你的附庸。”路明非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波澜,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如新闻部所说,新王莅临了卡塞尔,但新王的登基必将踩着旧王的尸体。” 楚子航久久不语。 路明非把自己的眼睛从阴影中移出来,楚子航不确定那眼里比熔岩还耀眼的金色究竟是黄金瞳的颜色还是太阳的反光,但他忽然就怔住了。 路明非的神情太坚定了。 坚定得像是背负了不能放下的高山。 “那我们等着你的入局,路明非。”楚子航说,他不会放水,但如果路明非胜利了他也会很高兴。 011.诺顿馆 深夜,诺顿馆,会议厅。 学生会全体委员出席会议,本届主席恺撒.加图索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肘关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灿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英武。这个以罗马共和国独裁官的名字命名的年轻人以深蓝色的瞳子注视火光摇曳处的阴影,他的头顶上方悬挂着加图索家族的凤凰家徽。 这里是学生会的总部和指挥所,平常的会议大多是在争吵预算的分配,但今天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 守夜人论坛上新闻部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连发的六条宣言正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诺顿馆被升起的大银幕上,路明非的资料摆在每一个委员的面前,所有资料的封面都是相同的一张照片,那是正与当代最伟大屠龙者希尔伯特.让.昂热对视的年轻人,双发的气势都凛冽如刀,凶暴的黄金瞳在老人和少年的眼里被点亮,即使仅仅不过是图片的留存,学生会的委员们也能感受到那两对黄金瞳之中所流露出来的宛如龙王的威严。 此刻,s级带来的压力好似一座大山,死死压在学生会每一个人的头上。 “你们的沮丧写在脸上。”恺撒淡淡地说,“这真是难堪,我们曾连续两次拿下自由一日的冠军,不止一次击败学院历史上最强大的社团狮心会。” “楚子航已经发帖,明确表示自己不是路明非的对手,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是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我们需要一些谋略。”一个资深委员说,他是一个中国人,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这位委员只要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脑袋很好使的感觉。 诺顿馆的沉寂终于被打破,委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同仇敌忾,每一个人都在述说自己的阴谋。这些人放在哪里都是最顶级的精英,他们身后的家族或者势力如果联合起来能够在经济上做空一个发达国家,更能够在军事上颠覆一个小国的政权。但此刻这些委员简直像是被摘掉了脑袋的苍蝇,完全没有主见。 校长昂热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他在密党的领袖地位在这百年来无人可以撼动,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混血种能够在校长点燃黄金瞳的时候与他对视,但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s级路明非,拥有能够抵御古龙凝视的黄金瞳! 何等威仪的名头。 校长在学生们的心中积威太深,此刻路明非展现出的潜力让学生会的精英们也心惊胆战。 “我需要一个方案!”恺撒以食指敲击橡木的桌面,发出清脆的鸣响,他的声音威严,压下了诺顿馆里的喧嚣。 “我们可以招揽他,强大的s级或许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有路明非的加入,学生会能在未来四年彻底压制狮心会!”有人大声说,其他的委员们频频点头。龙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此时的路明非没有展现出丝毫的不凡,只会被他们视作盗取了s称号的窃贼,一个幸运的废材。可现在的路明非甚至展现出能够与昂热对视的黄金瞳,他的潜力毋庸置疑,这样的人注定会在未来璀璨闪光,没有人愿意和他成为敌人。 “方案驳回,我与楚子航私下交流过这件事情,路明非已经明确表达出不会加入任何社团的想法。”恺撒说,“我们唯有彻底击败他,才能捍卫学生会的尊严。”自由一日上只能有一个赢家,如果路明非没有被击败,那就说明学生会和狮心会都失败了。 这是无论楚子航还是恺撒都不愿见到的结局。 “历史始终由胜利者书写,我们调查了路明非的生平,发现他和另一个新生夏弥关系匪浅,甚至可能是情侣,我建议在自由一日的当天将夏弥绑架,然后再以夏弥的名义向路明非发出邮件要求他去救援。只要拖过自由一日当天,他就会自动判负。”说话的是一个大三的委员,先不必其他人,他的提议更加无耻,也更像是阴谋。 “我从来信奉一个原则。”恺撒眸子里的冰蓝好像在掀起潮汐,他看向这个委员,脸上全无表情,声音淡漠,“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唯有弱者向更弱者挥刀。不要再提出类似的建议了,那只会让我觉得你们是彻头彻尾的懦夫。” 场内安静下来。 “我们的选择其实并不多。可以推测路明非可能拥有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而且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数量很少,我们和狮心会所担心的无非就是两个社团战斗到最后被渔翁得利。”说话的是个女孩,伊莎贝拉,提前一年入学的伦敦预科班学生,a级血统,在兼任恺撒助理的同时还是舞蹈团的团长。 伊莎贝拉起身说:“狮子搏兔。我们和狮心会的联手可以更加紧密,在自由一日开始时,立刻用所有的人手将路明非所在的宿舍楼包围起来,然后进行地毯式剿灭,将他在第一时间淘汰出局。” 战斗的开始就动用所有的有生力量,一场战斗则决定整场战争的最终走向。 很典型的赌徒战术。 但很合恺撒的心意。 “你很不错,伊莎贝拉。”恺撒看向那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漂亮女孩,他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小丑的表演。” 所有委员都相视而笑,学生会和狮心会是卡塞尔最大的社团,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其中每一个成员都是精英,这样的阵容足以令任何一个新生惴惴不安。 路明非虽然是s级,而且能够和点燃黄金瞳的校长对视,但他还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此时不过是空有力量的莽夫罢了。 这样的人如何才能站在恺撒与楚子航的面前? 最终的胜利者还是会在学生会与狮心会之间角逐出来。 恺撒却没有笑,他低着头,伊莎贝拉起身来到他的身后,为他轻轻按压太阳穴以舒缓长久积压的疲惫。 012.龙与西米露 “你为什么对那个叫路明非的新生那么上心,还刻意来帮他打听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情报?”苏茜为女孩挽起她的发髻,红色的发丝柔软而光滑,缠绕着她的指尖。 “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喜欢。”诺诺说,她心不在焉,嘴里还是嚼着泡泡糖。 “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诺诺说,她抬头从镜子里看苏茜温柔的眼眸,满不在乎地轻轻耸了耸肩,“我爱他。” “这还真像是你的风格啊,妞儿。”苏茜把自己的下巴靠在了诺诺的肩膀上,她们四目相对,甚至能互相看清对方的睫毛,苏茜说,“可是为什么呢?你的爱毫无根据,恺撒.加图索也并不比路明非差多少。” 诺诺又向前凑了一点,这让她们靠得更近了,几乎像是将要亲吻的恋人。 “你不懂,妞儿,你不懂,即使到了今天,他的眼睛里藏着将要跃出的狂龙,但我依旧记得曾从那里流出的像是被丢弃的小狗的悲哀,胆怯和惶恐交织,只看一眼就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如堂吉诃德那样被世界抛弃的人,那么可怜、那么衰,让人忍不住想去拉他一把。”诺诺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睑却低垂着,让苏茜看不见她的眼神,诺诺说,“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衰仔,忽然有一天把勇敢从骨头里榨出来、从灵魂里淬炼出来,变成连自己也畏惧的怪物,他那么害怕那么小心翼翼,丑陋狰狞的脸上只有孩子般的惶恐,他抱着你,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他对你说不要死,你睁开眼睛,认出了他,这一刻便至死不渝地爱上了他。” 苏茜不知道诺诺究竟是何处得来的感悟,却从话里面察觉到巨大的孤独。 她从后面抱住了诺诺,用自己的脸去摩挲诺诺的脸,从镜子里看诺诺的眼睛。 苏茜说:“既然你坚持,那我把狮心会和学生会的部署告诉你好咯。” 诺诺看向苏茜。 “别这么看我啦,其实楚子航也对路明非能打败狮心会和学生会这件事非常期待。”苏茜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们是师兄弟嘛,据楚子航说他妈妈以前想收路明非做干儿子,差点就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诺诺愣住了。 ----------------- “路师兄晚上好!” 敲门的居然是住在隔壁宿舍楼的夏弥,夏弥还是穿着卡塞尔学院的墨绿色校服,大概才洗了头,发梢湿漉漉的,脚下踩着透明的拖鞋,露出几根白皙精致的脚趾。 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路明非注意到夏弥提着一个食盒,还有两个没有什么装饰的大盒子。 “这是什么?”路明非狐疑地发问,并且给夏弥让出一条道来。芬格尔还没有返校,大概还有几天,面瘫师兄今天又帮忙收拾了房间,所以此时的男生宿舍还勉强能见得了人。 “我以为你们男生寝室都养蟑螂当宠物的!”夏弥一进门就在路明非的床上坐下,好奇地四处张望,把盒子放在床上,食盒放在桌上,她说,“是银耳西米露啦!我冻过的哦!” 路明非搓了搓手:“期待期待。” 夏弥在床上哼哼,踢掉拖鞋,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像是释迦摩尼坐定一样盘在一起,眼睛里有两湾倒映月色的山泉般的柔光,她看着路明非笨手笨脚半天打不开食盒,一手夺过来顺时针旋转盖子就打开了。 夏弥给路明非盛了一碗,漂亮的西米露银耳粥上还漂着几粒去了核的小红枣。 路明非接过碗和勺子,吃下一大口,脸上露出婴儿般满足的神情。 “怎么样怎么样?”夏弥身子前倾,眉眼弯弯,抬头仰望路明非,她的声音里颇有些炫耀的成分所在。 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夏弥把路明非手里的小碗和勺子接了过去,也没清理,自顾自尝了一口。“真凉。”夏弥打了个冷颤。 路明非也打了个冷颤,他原本沉浸在美食中的理智瞬间回归,如果这里是一部漫画,现在应该有一粒巨大的冷汗正从他的额头滑落。 “师妹你……你只准备了一套餐具?”路明非结结巴巴。 夏弥嗯啊一声点头。 路明非:“你……我……” “我俩关系多好啊,情同母子抵胸相撼,你care这点儿小事啊师兄!”夏弥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发出无声的威胁。 路明非喉结滚动,不自觉往后连着椅子一起挪了挪。“那什么,银耳西米露,师兄有份吗?”路明非问。他心说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复杂到压根儿就不是感情好不好的问题了,我俩是间接性接吻了你知道吗师妹?师兄知道了能用君焰把我烤了撒上孜然香飘十里! “没有诶,苏茜姐说这段时间食堂没有开放,都是她在照顾大师兄的生活起居呢。”夏弥又吃了一大口,小脑袋歪着看路明非,“师兄你是不是想撮合我和大师兄?” 路明非噎住了。 “也没有啦……最开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就是在偷看师兄打篮球吗?我以为你想追他来着。”路明非扭扭捏捏,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路师兄你真笨,女孩的心思不是这么猜的啦。”夏弥把碗放在桌子上,又盛了一碗,然后推给路明非,“大师兄这么笨笨呆呆的一个人,就算有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抓不住机会吧?” 路明非不敢去碰那碗银耳西米露,战战兢兢顶着夏弥颇有些威胁意味的眼神耷拉着眼睛耷拉着脑袋,他说:“所以师妹你现在……”“嗯,我其实还是喜欢大师兄的,路师兄你愿意给我当僚机吗?”夏弥说。 路明非松了口气,他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这事儿我在行!专业僚机了!以前赵孟华追陈雯雯我可帮了不少忙!” 可一勺西米露就在这个空隙被夏弥塞进了他的嘴里。 路明非双眼呆滞。 “好吃吗师兄?”夏弥嘴角坏笑,“小师妹刚刚用过的勺子哦。” 路明非:“……” 他看着摆在眼前的西米露,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你要学会自己动手啊师兄,难道总等着师妹我来喂你吗?僚机福利可不包含这一项嗷。”夏弥说。 路明非觉得自己就要退到墙角了。 万幸,此时门又被敲响了。 013.龙与西米露(2) 红发的女孩出现在宿舍的门口,诺诺一眼就见到了坐在路明非床上摆弄小黄鸭钥匙扣的夏弥。 两个女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有那么一瞬间锋利如刀,几乎要迸出撕裂空气的电光。路明非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师姐,你怎么来了?”路明非挠了挠头发,其实心想师姐你真是好人,救我两次了都。 把右手往上提了提,诺诺给路明非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个保温桶。“这几天食堂没开门,我担心你被饿死,正好苏茜给楚子航做了冬瓜排骨汤,就给你带了一份咯。”诺诺说。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路明非的额头:“不过看某些人金屋藏娇的样子,好像不太需要我给你带饭嘛。” 路明非脸上发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浮现出背着正妻在外面找小三的窘迫感,可这该死的窘迫从何而来啊!路明非有些抓狂。 诺诺已经进了房,在夏弥的身边坐下。 诺诺倒是没有穿着校服,不过是体恤配热裤,修长紧绷的大腿白得晃眼。 “是诺诺师姐吧?真漂亮!”夏弥笑眯眯看向诺诺,她穿着白衬衫和束腰的校服裙,柔柔软软纤纤细细,对比两人的气质和形象,倒也确实楚楚可怜,夏弥说,“难怪论坛上都说诺诺师姐正和恺撒谈恋爱呢。” 夏弥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先下一城。 “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从西伯利亚到苏格兰,跨越整个亚欧板块,要每个人都是我对象,那我估计得累死,放在古时候是要浸猪笼的。”诺诺说,“倒是你,听路明非说你很喜欢楚子航?那小师妹你可得用点心咯,楚子航在学校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喜欢他的女孩能从诺顿馆排到英灵殿。” “不是我,我没有,别胡说!”路明非否定三连。 夏弥双手托腮看着路明非:“大师兄是很好啦,不过路师兄也不错哦,如果楚子航名花有主,我也不介意放低要求的。” 路明非哑然,忽然觉得自己全身不自在,大概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种预感是从夏弥身上来的。 可怎么会呢,师妹依旧很在乎师兄,路明非和夏弥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把更多的话题放在楚子航身上。 “银耳西米露啊,很香呢。”诺诺看了一眼夏弥带来的食盒,眼睛眯了眯,“怎么只有一个碗?” “师妹在宿舍的时候已经吃过了!”路明非信誓旦旦,眼观鼻鼻观心,撒谎不带脸红,“剩了点,就给我捎过来了,当然只有一个碗咯。” 夏弥懒洋洋地点头:“对啊对啊。有些人啊,吃了人家的东西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谢谢师妹。”路明非很配合,他说,“有空请你吃夜宵。”他以前经常请零吃夜宵,零帮他考试作弊,他请零吃夜宵作报酬。 诺诺看了一眼西米露,若有所思,她向着路明非勾了勾手指。路明非兴冲冲凑过去,大概觉得是能再尝尝苏茜姐的手艺了。 但诺诺屈指弹在他的额头:“还有心思和美少女盘膝夜谈,你知不知道你小子大祸临头了!” “师姐何出此言?”路明非疑惑。 “楚子航和恺撒准备在自由一日的时候开局就对这栋宿舍楼进行地毯式清理,用这种方式把你提前淘汰出局。”诺诺说,“两个社团的精英作战人员加起来大概有接近一百人,其他的普通作战人员和后勤人员的数量接近学院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完全有能力将这里彻底封锁,即使你提前离开,无处不在的眼睛也会把你死死盯住,你无路可逃。” 夏弥伸了个懒腰:“有正事啊,有正事的话那我先走咯,师兄师姐拜拜。” “师妹你不留下来听一下吗?”路明非有点着急,师妹不只颜值能打,本身更是龙王耶梦加得人间体,至少能当个女版楚子航来用,如果自由一日上夏弥能站在自己这边,那路明非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虽然他其实早已经习惯了孤军奋战,但即使生在孤独中的人也不会说自己喜欢孤独,如果有得选,谁愿意真的单独一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当然会和大师兄站在一起咯。”夏弥摊了摊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路明非,“路师兄你现在就是副本boss,世界各地的勇者都要爆掉你拿成就拿称号拿装备,我要是和你站一起也会一起被爆掉的。” “话说师妹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你就这么直说要投靠师兄是否有些过于坦荡了。”路明非眼角抽搐。 “师兄你要是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留下来哦。”夏弥在门口转身,左手抱胸右手托腮,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 但路明非摆了摆手:“师兄哪能阻止师妹奔赴幸福啊,去吧去吧,只是到时候如果我输了你可得打轻点,还有不准打脸。”“安啦安啦,我不会打脸的。”夏弥挥了挥手离开了宿舍。 诺诺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和学生会、狮心会正面抗衡。” “什么办法?”路明非挑了挑眉,他虽然觉得自己有本事在正面战斗中压制楚子航和恺撒,却不觉得自己能在几百个混血种精英的围攻下全身而退,他又不是常山赵子龙,真能在长坂坡百万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很多血统优秀的新生都已经提前入学了,你在他们的中间呼声很高,有个叫奇兰的印度男生是你的铁杆粉丝,他是个a级混血种,单纯说血统不比楚子航恺撒要弱。我们可以联合这一届的新生,给楚子航、恺撒一个惊喜。”诺诺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手段。 现在学院里的新生也有好几百人了,这些人在奇兰的组织下基本变成了路明非的后援团,如果路明非登高而上振臂一呼,说不定真能从者如云。 “我们?”路明非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诺诺。 “当然是我们啦,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啊师弟,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诺诺说,她把保温桶推给路明非,“今天晚上把这个吃掉,明天还给我,不用洗,我得回去了,苏茜说有些事情要和我聊聊。” “噢噢。”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等诺诺走了他才打开盖子。 很香,但有点咸,不像是苏茜姐做的。路明非以前有幸吃过苏茜姐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绝不是眼下保温桶里的形式。 床上夏弥带来的两个纸箱子被打开了,里面是两只轻松熊。 一只是路鸣泽给的,一只是新买的。 路明非把玩那一只夏弥新买的轻松熊,忽然愣住了。 那只熊的底部和它的同伴一样,写着自己的归属。 “路明非&夏弥。rkkuma”。 014.恺撒 路明非的学生证早已经发到了他的手中,靠着这张小小的卡片,他能够在这所学校中享受到仅次于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特权,而后者乃是神话般言灵时间零的使用者,在屠龙的战场上活跃了百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曾沐浴炽热而滚烫的龙血。 整个城堡的所有秘密都向他敞开怀抱。 因为这张权限通天的学生卡,路明非从装备部申请到了足够一支特种作战小队在自由一日挥霍的弗里嘉子弹,还恳请装备部部长阿卡杜拉帮着铸了两把合金的太刀。不管这几年路明非如何精炼自己的技巧,都无法掩饰他的刀法本质演变于二天一刀流这一事实,如果同时有两柄合适的武器被他握在手中,路明非的战斗力能媲美次代种。 至于七宗罪,用这足够录入史诗的武装去参加自由一日对付一群半大的孩子,无异于架着高射炮去轰蚊子。 而且路明非认为昂热这老家伙大概已经知道这匣子里究竟是何等的东西了,如果此时再暴露出去,免不了惹出更多的麻烦。虽然很多事情路明非没打算瞒着校长,但现在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 原本的打算是今天就和奇兰那群新生联谊会的同学见一面,看能否争取到新一届卡塞尔学生的支持,但有更重要的事情让路明非不得不暂时将行程挪后了些。 来自恺撒.加图索的邀请。 于诺顿馆会面。 诺顿馆啊,路明非很熟。他以前很短暂地拥有过这里,很豪华,很奢侈,后面的游泳池得好几卡车香槟才能灌满。 来送请柬的是个女孩,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很漂亮,路明非有那么一个瞬间失了神。但这并非因为女孩的明艳动人,而是因为上一次的时空中,这个西班牙裔甚至比诺诺还漂亮的女孩一度作为他的助理出现在各种场合。 学生会主席路明非的助理。 按理来说伊莎贝拉是与路明非同一届的学生,但她似乎在这个时空提前一年从伦敦预科班毕业升学来了卡塞尔。 看到那张很熟悉也很亲近的脸,路明非难免有些怅然。 伊莎贝拉很善解人意,以前事事都会帮路明非提前想好,帮他拎包帮他打领带帮他整理衣领,卡塞尔时常传唱他俩的绯闻。 不过这一次,大概路明非和伊莎贝拉的缘分就止步于普通同学了。 “请转告恺撒,我会准时到场的。”路明非接过了请柬,表示自己将会赴约。 等伊莎贝拉转身离开之后,诺诺撇了撇嘴:“小狐狸精。” “师姐你说人坏话。”路明非挠了挠头发,“还有你为什么大清早就来我宿舍啊。” “还不是担心你被小师妹拐跑了。”诺诺翻翻白眼,“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奇兰,对方听说s级路明非有意成为新一代的领袖,纷纷表示愿效犬马之劳。看不出来啊师弟,你人格魅力挺猛的。” “师姐你的修辞真是高潮迭起。”路明非眼角抽搐。 “我晚些时候去诺顿馆。”路明非说了一句,但没头没尾。 诺诺:“我知道。” “师姐你要去吗?”路明非问。他已经知道这个时空诺诺和恺撒不是情侣,可那又怎么样。 爱这种东西是会变质的,你和他擦肩而过,那就是擦肩而过了,即使时间尽头即使山海倾倒,也无法挽回了。 路明非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像过去那样爱着诺诺,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曾辜负唯一爱着那个衰仔的小怪兽,心就凶猛的刺痛。 那大概才是爱吧。 是愧疚演变的爱。 “不想去,不想见到恺撒。”诺诺说,“我给你做饭啊,等你回来吃。” 路明非看诺诺,诺诺把头偏向一边。她以前不会做饭。 诺诺是小巫女,那么凛冽那么强势,站在何处都是锋利的刀,这把刀可以用来砍断死侍的脖子也可以用来扎进衰仔的心,但绝不会用来切葱剁蒜。 大概是看得有点久了,诺诺的脸颊浮起来一抹嫣红。 “看什么看……我也是会做饭的好吧。”诺诺说,终于对上了路明非的目光。 路明非干笑:“谢谢师姐,谢谢师姐,我一定把肚子留出来。” “你要是敢在诺顿馆吃饱了再回来……”诺诺的眼睛眯了眯,“哼哼!” “不敢不敢!”路明非赶紧举手讨饶。 ----------------- 大概因为只是私人的邀请,而且时间有些匆忙,这一次恺撒居然没有大张旗鼓在诺顿馆开展宴会。 只是两个人的会面。 学生会的委员们夹道欢迎,没有发出声音,但点燃了他们的黄金瞳,像是恶鬼或者群魔的凝视。 可路明非耷拉着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风轻云淡地从一群恨不能把恶意写在脸上的小龙人中间穿过。 恺撒在诺顿馆的门口迎接,他只穿了卡塞尔墨绿色的校服,这在学校内来看已经是很高规格的正式服装了。 加图索家少爷的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他走上前来,大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和背部,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那般同路明非拥抱。 两人走到诺顿馆的会客厅,在一张不大的几位旁坐下,立刻有漂亮姑娘端上来醒好的葡萄酒和片好的伊比利亚火腿。 伊莎贝拉将捧着的雪茄盒放在恺撒和路明非之间的桌子上,退到两个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恺撒打开雪茄盒,路明非看了一眼。 嚯,高希霸黑金版,很高档的东西,以前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路明非时常要用到这东西来撑场面,不过那些存货都是恺撒留下来的,他自己是不会刻意批经费买这种不喜欢的奢侈品的。 恺撒一边说“路明非我很看好你,你一定会是学院里未来最闪亮的新星”,一边打开雪茄盒,用长梗的松木火柴熏烤了高希霸黑金版,再用都彭的雪茄剪子剪去它的末尾,点燃之后双手奉给路明非。 路明非也很上道,双手接过来说“那不能那不能,还要仰仗恺撒兄高抬贵手,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然后吸一口雪茄,赞叹它醇厚的香气,还要内行地说要是这里的空间更小更封闭就更棒了。 恺撒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高希霸黑金版,而是黑金plus,每一支都是在古巴最漂亮的少女大腿上搓出来。 路明非心说难怪有点馊,原来是他娘的沾了古巴姑娘大腿上的汗。 双方各点燃一支雪茄,同时伊莎贝拉给路明非和恺撒各倒了一杯葡萄酒,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指捻起一片珍藏的伊比利亚火腿放进嘴里,在有些齁的咸味传出来之前赶紧喝一口葡萄酒,两个学院里的风云人物总算是放开了些,说起了正事。 015.加图索 诺顿馆的装潢是加图索家的凤凰家徽,热烈威严,洋溢着火一般的粗犷。 “我很少会穿校服,当然,我为自己是卡塞尔的学生而骄傲,我为这一身着装而自豪,所以也只有在接见最重要的客人时才会将它穿出来。”恺撒把自己的身体越过小桌子,前倾着为路明非把酒倒满,金色的头发在诺顿馆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像是金子一样在发光,此刻的恺撒像是自信而强大的年轻雄狮,是族群中当之无愧的王者。恺撒说,“整个学校除了身为s级的那你,路明非,再也没人能承担起恺撒.加图索这样的尊重。” 路明非:“愧不敢当自罚三杯。”说着一饮而尽再一饮而尽还一饮而尽。 恺撒不愿开门见山,路明非也是见过世面的老油子,打太极比谁都玩得开,以前昂热都说有时候路明非就是太滑了,好像对谁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恺撒也不多言,轻笑着给路明非倒酒:“师弟也到了卡塞尔两日有余,不知住得可还习惯?” 路明非往嘴里塞火腿:“习惯习惯,师妹的银耳西米露很好吃,香甜可口。师姐做的冬瓜排骨汤也算是熟了。学校里的人又会说话,个个都是人才,我超喜欢这里的。” 恺撒说明非初来乍到,但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必知卡塞尔英雄,请试指言之。路明非举杯羞涩道明非肉眼安识英雄。 恺撒说休得羞涩。路明非说初来乍到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恺撒说但闻其详。 路明非说狮心子航,面瘫杀胚,可为英雄。恺撒说不过尔尔,小小杀肧我必生擒之。 路明非说兰斯托特忍辱负重屈居人下,必有大谋。恺撒笑说兰斯洛特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路明非又说有一人名称巫女,威震卡塞尔,恺撒兄认为陈墨瞳可谓英雄乎? 说到诺诺,恺撒明显沉默了一下,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在感情上本质上来说和苏晓樯有点类似。那一次表白事件后,赵孟华跟路明非说起过一件事情,说苏晓樯有一次大张旗鼓请所有人吃了肯德基,然后端着橙汁在中间站起来说我喜欢路明非,大家要是想和我做对手那就尽管来。路明非心说真亏爆了,自己都没吃上肯德基。恺撒也是这种人,他能够大声地对整个世界说他喜欢诺诺,坦然而骄傲,却始终不能接受以自己的优秀居然不被看在眼中这个事实。 半晌,恺撒才说“一介女流而已,何足挂齿。” 路明非觉得自己基本上把认识的a级混血种都说了一遍,也就苏茜师姐没提。 于是便又往嘴里塞了一片伊比利亚火腿:“那我就不知道了。” 恺撒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路明非曰:“谁能当之?”恺撒以手指路明非,后自指,曰:“今卡塞尔英雄,惟使君与恺撒耳!” 路明非战术后仰:“惭愧惭愧,不敢不敢。” “路明非你有这个能力在卡塞尔学院真正崛起,假以时日,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恺撒说,他的眼睛眯了眯,“你需要一场伟大的胜利来奠定领袖的基础,但依我看来,现在的你还没有成长到能够与我、楚子航抗衡的地步,自由一日的胜利不会属于你。” 路明非喝酒,没有说话。 “所以,你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加入学生会,你将成为继我之后的下一个主席,以我们的能力,能够将整个学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带上真正的巅峰,甚至彻底碾压老牌的兄弟社团狮心会也不是没有可能。”恺撒循循善诱,“只要你加入学生会,我允诺你会成为自由一日中整个社团的指挥中枢,即便是我也会成为你手中锋利的刀。你将有机会击败狮心会,并以一个强大的领袖的姿态踏足混血种的社会。我们携手共进,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路明非深深地吐出一个烟圈。 “然后呢?”他问。 恺撒瞳孔微缩:“什么然后?” “以学生会指挥的身份赢下自由一日后呢?我们怎么应对狮心会?”路明非说。楚子航甚至许诺只要他肯加入狮心会,便会立刻将会长的位置让出来,相比之下,恺撒给出的允诺实在不算什么。 “狮心会的生存空间会被压缩,预算会被消减,随着更多精英选择学生会,狮心会将逐渐暗淡,他们不会从历史中消失,但不再是密党中最强大的社团了,学生会将会顶替他们的地位。”恺撒在述说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路明非站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还是耷拉着脑袋耷拉着眼睛,他说:“很棒的设想,但和我想看到的未来有些偏差,所以很抱歉,恺撒,我恐怕不能加入学生会。当然,我也不会加入狮心会,我将以自由人的身份参加自由一日,胜负在人。” 恺撒的眼睛眯了眯。 恺撒也站起来,已然是明白了此时路明非是要离开的架势,但加图索少爷的脸上还是带着自信而骄傲的微笑。“我真喜欢你,路明非,你很有斗志,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恺撒毫不掩饰自己对路明非的欣赏。 路明非笑了笑:“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剑拔弩张,或者互相敌视,我们可以是对手,也将会是互相托付后背的朋友,在未来终将要踏足的战场上,我们必将视对方的生命如珍宝。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 “果然不愧是s级,连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这种意境的话都能说出来!”恺撒觉得平生以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教条,他视金钱如粪土,把家族看作自己的桎梏,也还没有踏入爱情这种泥潭,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谊对此时的恺撒.加图索而言简直是最崇高的情感。 “另外,师兄。”路明非走到门口,他终于抬起自己一直耷拉着的脑袋,当那双眼睛从阴影中被举起的时候,炽烈如大灯的金色在里面被缓慢地点亮。 路明非说:“其实学生会那些委员的黄金瞳……真的挺丢人的。” 恺撒抬眉之间只恍若见到眼中流淌黄金的神祇,威严而古奥。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右手食指的末梢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016.新生联谊会 “谢谢师姐,很好吃,我很喜欢。”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用卫生纸擦拭自己的嘴角,然后用更加小心谨慎的姿态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那张床床沿上的诺诺,“不过还是希望能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和意见,那就是……嗯,如果下次那只波士顿红龙在我伸手的时候没有鼓动它的钳子来试图夹断我的手指,那就更完美了。” “你和它很熟吗你就动手动脚,不夹你夹谁?”诺诺瞪了他一眼。 路明非讪讪地笑。 他也觉得自己只吃不做不该说什么,不过师姐和师妹的厨艺完全没法比啊。也不知道诺诺是哪根弦搭错了地方,居然真的每天来路明非宿舍给他做饭,也就是路明非这会儿的肠胃是s级的肠胃,否则非得吃出点问题来。 自从前天晚上夏弥说会在自由一日站在楚子航那一边,她就再也没来过路明非这里了。路明非想也是,人家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己最多算是双方共同包养的小三,这种大事儿上谁会跟他站在一起啊。 “那个……师姐啊,师兄和苏茜姐现在什么关系啊?”路明非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但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八卦了。 诺诺咯咯咯咯地笑,像是一只小母鸡,她伸出右手,置在路明非额前,然后屈指轻轻一弹。 “你怎么和楚子航似的,八婆属性这么严重?”诺诺问。 路明非挠挠头发:“没有啦,师兄和我是朋友啊,他妈妈还经常让佟姨给我做麻辣小龙虾呢,我当然会关心师兄的情感状况啊。” “楚子航就像根木头一样,苏茜那妞拿不下他的。”诺诺开始收拾碗筷,路明非赶紧帮忙,她说,“我觉得楚子航喜欢你这样的。” “师姐你别胡说!”路明非惶恐震惊。 诺诺耸了耸肩,把手上的碗碟全部厽到路明非手里:“我的意思是楚子航大概喜欢你那种性格的女生,比如夏弥,性格互补嘛,就像你不也喜欢御姐吗?”路明非愣了一下。 他突然很想看看诺诺此时的眼睛,但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他怕自己真的从里面看到熟悉的东西。 路明非只是端着手上的东西去了后面的卫生间。 “要是你是女生或者楚子航是女生,说不定你们会在一起哦。”诺诺说,她的眼睛闪亮亮的,好像是刚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测。 “你这么说会显得我或者师兄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路明非嘟囔。 但诺诺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洗碗:“时间快到了,我为你约定好的时间。” “什么?” “难道你真想带着我就上战场?大侠虽然你也算是一条好汉,但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你真觉得自己能以一敌好几百在学生会和狮心会里面杀个三进三出?”诺诺翻了个白眼,“我是无所谓啦,大不了就是被弗里嘉子弹爆头,倒是你,到时候说不定会被游街示众。” “不至于吧……大家都是同学,他们能这么狠?” “如今整个密党,直接以血统将阶级评定为s的人只有两个,而你之前的那一位此刻的名头是史上最强屠龙者、绝对的密党领袖、铁腕的卡塞尔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诺诺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中,你必然会成为校长那样的武林至尊,这个时候如果能把你小子活捉了游街示众,对任何一个卡塞尔的学生来说都将会是足以回望一生的勋章。” 路明非想象自己脖子上套着枷锁,被关在囚车上,前面是两匹瘸了蹄子的驴,在萧索的长街上慢慢前行。许多人围在周围,手里拿着烂菜叶烂鸡蛋,等护卫在旁边的学生会或者狮心会好汉走开点就一股脑扔向他路明非脑袋上。 他打了个寒颤。 “走,我们快去见见新生联谊会的人!”路明非眼神坚定。 ---------------- 密歇根湖畔,入夜,细雨,卡塞尔帆船港。 三个巨大灯塔的汽灯像是利剑,互相切割交汇,在细碎的雨幕中扫过,旋转着撕裂黑暗。 港口里影影绰绰,帆船直接被锚固定起来,不会随着波涛被带走。 当汽灯的光柱偶尔扫过码头,便沁出一道道瘦削笔挺的剪影。 这些年轻的影子就那么伫立在细雨中,沉默无言,好像在举行崇高的弥撒。 但细看,足以见到一抹抹淡淡的金色点缀在任何一个新生的眼睛里。 他们的黄金瞳不能被长时间点燃,但这些人中最优秀的那一个,拥有言灵.先知的奇兰以狂热的姿态和语气告诉所有人,今日,混血种真正的领袖将开启他伟大的远征,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他们都将会是他最忠实的盟友。他们将要共享沐浴龙血的荣誉!所以他们以最崇高的礼节来点亮那一双双威严的眼瞳。 名为奇兰的年轻人将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眺望远方的湖面。 以往沉寂的密歇根湖此刻像是即将被煮沸的水那样不安地起伏,恍若白昼的圆形光斑被灯塔投射到水面上。 暴风雨要来了。 “我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新的世界在向人类敞开大门。”奇兰的声音在雨声里传播。 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他在这些新生里很有威望,是血统最高的人,而且总是那么光辉。 他们伫立在雨中,仿佛特殊的仪式,等待领袖的驾临,这不是惩罚也不是折磨,而是殊荣。 “他还有多久到?”有人在奇兰的身后问。 居然清冷的女声,她打着黑色的伞,像一朵盛开在雨幕与黑暗中的大丽花。 零,她也出现在这场聚会中。 奇兰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零:“很快,我们的相遇是命运的指引。” 零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奇兰的言灵,那是奇迹般的能力,即使在整个混血种历史上也非常少见。 但很有效。 当灯塔的汽灯再次扫过高处的瞭望台时,两道共举着一把黑伞的身影被切割出来。 他们出现地无声无息,仿佛墓地的幽灵。 “来了。”奇兰的眼角微微一挑。 他见到一双如龙般的炽热黄金瞳在高处被点亮,那是连汽灯光柱都无法媲美的色彩,如此伟大,如此威仪。 仅仅以一个人的气场,便立刻压制了新生联谊会的几乎所有人。 017.新生联谊会(2) 诺诺打着黑色的大伞,像是最贴心的助理,紧紧跟随在路明非的身后。 他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来到奇兰的面前。 奇兰是一个熄灭眸子里火焰之后双瞳漆黑、面颊轮廓线条柔和的印度年轻人。 此刻,路明非忽然觉得时间回转,他重又回到了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日子。 他是卡塞尔学院最锋利的刀,被誉为近几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甚至在毕业之前就已经几乎要统治整个执行部。 在一个又一个高危任务开始前的雨夜,他也是这般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拔出雪亮的刀,像出征前的将军一样慷慨激昂地讲述他们将要得到的荣誉和将会被记载于漫长历史中的丰功伟绩。 细雨如帘。 几十双眼睛被炽热的金色点燃,好像迸发在黑暗中的火花,本届最优秀的年轻人们静静地伫立在雨中,如一支又一支笔挺的长枪。 “终于能见到你,路明非,我早已预见你那伟大的命运!”奇兰激动无比,这让其他的年轻人们都感到一丝错愕。 在绝大多数时候,奇兰是优秀的、沉着的,很多人认为如果不是路明非,大概这一届之中最闪亮的那一个人就是他了。 路明非伸出手来应和奇兰的热情,他深吸口气,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无精打采,带上了曾经在学生会的时候练就的规章式的微笑。 灯塔射出的光柱交汇,终于在许多次切割之后彻底汇聚,完全落在路明非和诺诺的身上。他们终于站到了光明中,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双骇人听闻的黄金瞳依旧熊熊燃烧着,路明非在无声地展现自己所拥有的潜力。 他需要获得新生们的支持,新生们也需要找到一个真正能够引领他们在战争中获得胜利的领袖。 这是双赢。 “我也时常能够听到你的名字,奇兰,你的言灵令人印象深刻。”路明非点头说,他终于低垂了自己的眼睑,那如古神般威严的黄金瞳彻底黯淡下去。 奇兰的言灵是罕见的先知,纵观整个密党历史,拥有这个言灵的人也屈指可数。在过去,他们通常会被视作巫师或者祭祀,是能够和神沟通的使者。 “这是我的荣幸!”奇兰也熄灭了他的黄金瞳,他比路明非矮一些所以此刻是昂着头,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好像雕塑一样刻画着一眼便可以见到的情绪。 那是期待! 那是希望! 那是见到新时代被开启时所受到的震撼! “你的朋友,陈墨瞳小姐告诉了我们你的困境,你要以第三方势力的身份加入自由一日并取得胜利,这真是勇敢而伟大的决策。”奇兰看上去就是真正的路吹,大概是学院里的第二号古德里安,他似乎真的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冥冥中所见到的未来,在那个未来中,路明非扮演的角色或许会是世界之王之类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一场恢宏的战争,埋藏在历史中的史诗与神话将要一个个复苏在我的面前,我需要尽快树立起足够的威信,我需要一支强大的、忠诚的军队。”路明非直言不讳。 与龙的战争不可避免,但他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有一个梦魇,那个梦魇的名字叫赫尔佐格。他得杀了他,或者诛了他的心。 但即使再来一次,这依旧很难做到,赫尔佐格是世界上最杰出的阴谋家,他的计策环环相扣,一轮接着一轮,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留下了更重要的暗线藏在阴影中像是毒蛇一样等着一击毙命。 路明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推演又重来,但他毕竟算不上什么聪明人,在智谋之上甚至根本没有资格和赫尔佐格站在一起。 直到不久之前,卡塞尔的大门彻底敞开,路明非才终于想到了破局的方式。 人,与计,并非捆绑的。 要想杀死狡兔三窟的赫尔佐格,确实非常困难,甚至可能性趋近于零,但若是撕掉他的计划书呢? 他要依靠猛鬼众和蛇歧八家去找到神并成为神,那路明非就颠覆这局面! 多年之前,希尔伯特.让.昂热可以做到孤身一人单枪匹马镇压整个日本混血种社会,路明非现在也可以重现这种奇迹。 但现在的蛇歧八家和过去不同了,路明非需要更多的力量。 密党是他能借助的最强大的力量。但这一切需要一个开始,卡塞尔学院就是这个开始,一个团结在路明非身后的卡塞尔学院能在他的手中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这些学生并非是单纯的学生,他们还代表着各自身后的势力与组织。 “我们愿意成为忠诚于你的军队,但有一个条件。”奇兰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向我们许诺,你将会成为我们的领袖。” 路明非沉默。 诺诺似乎要说话,但另一个女孩站在了他们的身边,零从人群中走出,她的金发末梢被打湿,显得肤色更加素白。 她看着诺诺,似乎是在发出无声的威胁。 有些事情,必须是路明非来做 就像成王的路,唯有真正的王能一步步踏足。 “我并不认为我是领袖。”路明非斟酌自己的词汇,他的视线越过奇兰,看向站在他身后伫立在雨幕中没有说话的年轻人们。 路明非说:“我只是一个战士,一个有目标的战士,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也将要去做那件事情。为了这个目标,我能够做很多事情,也自然能够做到很多事情。开创一个辉煌的未来,也只是这目标的附赠而已。”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在雨水中高举。 “我将付诸承诺,与诸君同在,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我们将不会互相背弃。”路明非的声音轻而坚定,是在说出一个直到时间尽头也不会失效的诺言。 这个诺言如此沉重,在奇兰的眼中是命运的馈赠。 “我们将会在自由一日中站在你的身后,路明非,我们将为你杀出一条血路,即使我们全部倒在那条血路之上,但最终你会获得伟大的胜利!”奇兰郑重地起誓。 018.新生联谊会(3) 黑暗中在交汇的灯柱里如刀剑般挺立的年轻人们发出低声的欢呼,黄金瞳被熄灭,一双双手掌被举起来在细雨连成的幕布中互相拍击。 所有人都兴奋地和路明非握手、拥抱,一张又一张还带着稚气的青涩面孔在路明非的眼里靠近又远离,年轻人们甩开湿漉漉的长发,簇拥着围拢在路明非的周围,像是环绕篝火的墨西哥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新时代的憧憬。 低声如窃窃私语的欢呼逐渐黯淡散去,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在高出半米的站台周围昂头,雨水顺着他们的轮廓向下淌,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渗着莫名的光。 他们斗志昂扬,他们热烈得像是要把整个雨夜都点燃。 每一个人都看着路明非,不是觐见他们拥戴的新王,而是憧憬注定要屠灭诸神的英雄。 路明非用右手轻轻叩击自己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他从诺诺举着的黑色大伞中走出,走到雨幕里,冰凉的雨丝就落在他的头上、沿着他的衣领滑到他的胸膛。 “重新认识一下。”路明非轻声说,“我叫路明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命定的领袖,但我知道我们必定会在同一条路上相互扶持。哪怕刀剑穿透身体,也必定会同时将我们所有人的身体穿透,我们的血会汇在一起,我们会共享荣誉与未来。” “我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来自不同的种族,也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是我们的血管里流着弃族的血,我们不被龙所认可,也不被人所认可。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要背负一些沉重的东西,为了我所背负的东西,若前面是山,我就攀登那座山把它踩在脚下;若前面是海,我就渡过那一片海,征服沿途的一切波涛。从始至终我所拥有的东西就少得可怜,有人夺走他们,我就杀死他。” 路明非的声音沉稳而平缓,好像他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东西,在生命中走过更长的路途,而不是出现在年轻人们眼前的这个大男孩。 “自由一日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自由一日的胜利也绝对不是奇兰预言中那伟大的胜利。我们配得上伟大这个词语,但自由一日这种不过是游戏的活动配不上。”路明非的眼睛从一个人的脸上挪到另一个人的脸上,努力使自己能够看到所有人的面孔。 雨正在越来越大,灯塔所射出的光在此处交织,是在见证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会晤。 路明非说:“我们会共享胜利,所谓的血路不是登上王座的路,而是为我们夺来荣誉的长阶。”他的字里行间都在告诉汇聚在这里的年轻人一个美丽的未来,当有一日新的领袖接管密党的权力,若这个人是路明非,那他将会与所有人共同分享这权力。 他们之间不会是可悲的从属关系,更不会是残忍而冷酷的主人与仆人的关系。 路明非不是恺撒,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光芒像是平原之上晌午的太阳那样把占据一切角落,他愿意让其他人来分享这片广袤的大地。 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是,不要去触犯那些数量不多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嘿,路明非!”说话的是一个有着典型中东相貌的男孩,他的皮肤黝黑,但是身材高挑笔直,站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嘴角扬起很文静的弧度。这是一个腼腆的男孩,他叫出路明非名字的时候,本来有些黝黑的脸庞居然有些发红。来自中东的男孩大声说,“我是皮埃尔,来自以色列,我和奇兰是朋友,我信任他,所以信任你!我相信你能够在自由一日之中脱颖而出,甚至真的在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的手里夺下胜者的桂冠!” “皮埃尔,我很荣幸能获得你的信任,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恺撒和楚子航也不过是暂时挡住了我前进征途上的山与海。”路明非说。 “学生会和狮心会没有掩饰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们公开在论坛上叫嚣,会第在自由一日开始的第一时间将你所在的宿舍楼包围,并且将你淘汰出局!”皮埃尔挥拳,“但我会追随你,哪怕大二学生和大三学生的精锐全部汇聚起来,我也会始终站在你这一边!” 雨下大了。路明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仰头看天,有雨落在他的眼里,在眼球的表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赫尔佐格,这一次,我有备而来。 你有蛇崎八家,有猛鬼众,但若我的身后站着密党,你又该如何进行你那令人作呕的阴谋? 卡塞尔学校之中每一个学生都流淌着能够燃烧的龙血,他们身后的家族庞大而古老,在铁血的领袖手中被拧成一股。能够被冠以党的家伙都是些腹黑分子,密党只会更加严重。 赫尔佐格的阴谋以文件的形式送上校董会的桌子上,迎接他的只会是战争,无休无止、至死方休的战争!他从龙的尸体中获得的遗产会被密党挖掘出来,他的傀儡会被全部吊死在教堂的穹顶,他的阴谋会被彻底颠覆。 他或许还是会像是老鼠一样活着,但这只老鼠谋划了一生甚至不惜彻底把自己变成魔鬼的东西将会被用天谴崩碎在东京湾之中。 赫尔佐格的结局会比死还要凄惨,这种人对权与力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对生命的珍视。 “我也将会支持你,路明非,奇兰说你将会是我们的领袖,引领我们走上伟大的时代,那你就一定会是我们的领袖!”另一个年轻人高声说,他涨红了脸,有很帅气的超人同款屁股下巴,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我是萨内尔!踏足战场的时候,我将始终走在你的前方,我会用我的尸体来为你垫上开裂的山路,你的荣誉会有我的名字,我们的命运会捆绑到一起!” …… 男孩和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在路明非的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是某种偌大的仪式,他们承诺永不抛弃,他们承诺会自己的鲜血来粉饰同伴的荣誉。 路明非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接受骑士们效忠的国王。 019.自由一日 激昂的钟声在守夜人所在的钟楼顶端被敲响,第一缕阳光从东方的天际出现,像是扑面而来的大火,重重地倾泻在整个山顶学院的最高处,那是一面巨大的、迎风展开的旗帜,旗帜上绘出茂盛的、以金色线条修饰的世界树。 钟声总共有十二响,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之内,整个学校将不会受到任何校规的管辖和控制,这是自由一日的开端,在往年也是校内最大两个社团被奏响的战歌。 但今年,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头雄狮的战争中忽然闯入了一头幼龙,狮子们立刻达成了共识,要将这头幼龙撕成碎片! 穿着红色和黑色作战服、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们从不同的建筑中涌出,他们以代号来互相称呼,沉默而高效,手中的枪械随时都处于开膛状态。 来自狮心会和学生会的队伍从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中走出,他们在一条条巷子里汇合,自拐角处击掌,每个人的脸上都做出发狠的表情,好像他们走上的是真正的战场,马上身边的同伴或者自己就会倒在血泊中。 卡塞尔最强大的两个社团在今日暂时联手,共同抵御闯入这片领地的s级新生路明非。这让所有人都与有荣焉,他们觉得自己身为学长或者学姐的尊严受到了无情的践踏。 虽然血统在3e考试之前就被定为s就已经足够说明路明非本身所具备的潜力,但潜力毕竟只是潜力,他还需要时间来沉淀,这个时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但绝不是初出茅庐便大放厥词要在学院制度中对学生们而言最重要的自由一日中取得最终的胜利。 红色与黑色的作战服在阴影中前行,像是流淌的河水,河水的尽头是四个面色深沉如水的年轻人。 分别是楚子航和他的助力苏茜以及恺撒和他的助理伊莎贝拉。 作为两大社团的领袖,不管楚子航还是恺撒都骄傲而强大,前者如高山般深邃沉稳,后者如太阳般光辉耀眼,此刻虽然依旧将手掌覆在武器的柄上,但已经极力压抑了互相之间的敌视,因为某些不得不共同对抗的东西选择联手。 “路明非宿舍所在的e区已经提前清场,没有无关人员停留。我们在诺顿馆和安珀馆、以及山谷学院的别墅区为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学生临时准备了安置场所,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和误会。”伊莎贝尔穿着红色的紧身作战服,巨大的矩形箱子立起来靠在她被作战服束缚起来的笔直长腿边。那里面装着rsg-12式12号狙击步枪,这种由塔·亨特定制步枪公司和麦克米伦机械公司共同设计的武器是拥有相当高精度的非自动步枪。在一百米内都有着极高的射击精度,而且对目标有较大的停止作用。 用于装载实弹进行战争,这支步枪有些过于儿戏,但用于使用弗里嘉子弹的自由一日却有奇效。它经过装备部的改造,增加了载弹量,并且射击精度进一步提升,在伊莎贝拉这种神枪手的手中能够精准地命中任何百米范围内的敌人。虽然威力较小,但契合弗里嘉子弹的触碰发散性麻痹作用,就相当适用了。 恺撒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右手握在一把短猎刀的刀柄上,眼睛微微眯起,天蓝色的眸子里迸出璀璨的黄金。 “学生会负责清场,我们必须做到最好。现在是早上7:04,我们还有六分钟的时间对整个e区进行最后的合围。”恺撒说,他拍了拍伊莎贝拉的肩膀,“去吧,你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狙击手,去寻找属于你的位置,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伊莎贝拉露出倾倒众生的微笑,甜美又有些御,她轻轻点头:“主席你也注意安全。” “我相信我们的狮心会会长是骄傲的强者,他不会在我的身后捅刀子的。”恺撒说。 他看向楚子航,楚子航已经取下了他的墨镜,将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暴露在空气之中。 两个在卡塞尔争锋的男人在此刻对视,双方都点燃了他们的黄金瞳。 苏茜默默地离开,她的手中也提着巨大的武器箱,箱子里装着她最擅长和最喜欢的狙击步枪。 “我们应该更加谨慎。”楚子航说,他偏开了自己的眼睛,这种眼神上的对视和互相施压毫无意义,混血种中很少有人能与他直视,无法熄灭的黄金瞳即使在纯血龙类之中也是亲王才有的特权。 恺撒也转过了视线,将目光投向在晨曦中逐渐有一整面墙被金色的光辉点亮的宿舍楼。“你似乎很看好他?”他说。 “我从没赢过他。”楚子航冷冷地说,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但把这些字吐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些咬牙切齿。 这是因为他看到宿舍楼的楼顶不知道被谁架起了两挺佩切涅格pkp,几个年轻的面孔从护墙的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恺撒也看到了这东西,他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牙疼。 “新生联谊会决定站在路明非的那一边,他现在不是孤军奋战,我们或许需要展开一场攻坚战了。”恺撒说。 pkp这种轻机枪,在使用弗里嘉子弹的前提下被允许在自由一日中使用,连恺撒和楚子航这种a级学生都能申请到不少,身为s级的路明非大概能弄到更多。 “他们之中除了路明非已经被发下了学生卡,其他人的权限要在3e考试之后才回开启,这意味着不管那栋建筑里藏着多少重武器,他们的弹药始终是路明非一个人提供的。”楚子航说,“他们在虚张声势。” 事实也确实如此,路明非能弄到的弹药其实只够装备十来个人的,如果全部交给pkp来挥霍,大概连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下来。但他原本也没打算要和楚子航、恺撒打什么攻坚战。 这注定是一场血腥的战争,豹子般的猎手早已入场,躲藏在高处的阴影中伺机而动。 “等包围合拢,我们就强攻。”恺撒目光坚定,“这一届的自由一日没有路明非的位置,胜者只会在我们之中决出。” 他说完,两把沙漠之鹰已经被握在手中。 恺撒的背影离开在楚子航的视野里。“只会在我们之中决出吗……”楚子航低声喃喃。 他的身后,原本远远站住的女孩忽然抬眼,可怖的金色一闪而逝,那是一双比楚子航那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更加威严的眸子。 020.芬格尔 “师弟,你的麻烦相当大啊。外面的人如果全是冲着你来的话,那大概你也算是开创了卡塞尔新纪录了。”芬格尔从窗户的缝隙贼眉鼠眼地往外面张望,棕熊一样魁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钢铁般的肌肉块居然能够被扭曲成这种形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什么记录?”路明非正在整理自己的装备,分别是两把合金锻造的短太刀和一对大口径沙漠之鹰。“建校以来第一个在自由一日中被淘汰的s级。”芬格尔说。 “总之在你们老生眼里我是肯定会被淘汰了的对吗?”路明非说。芬格尔挠了挠后脑勺:“师弟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在盘口里压了你赢,压了整整一千美刀!” “赔率是多少?”路明非好奇。 芬格尔:“1:7。” “没想到我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支持我在自由一日中夺冠的胜率居然这么高,都是认为我会被淘汰的那一批的七倍了。”路明非深感宽慰,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师弟你在想什么,是你1,他们7。”芬格尔瞥了他一眼。 路明非点头:“池子里有多少钱?”“接近十三万,我可是压了整整两千美刀在你身上,师弟你可千万要干掉恺撒和楚子航啊。”芬格尔贱兮兮地说。 “那师兄你帮我在我自己身上压三千,我转给你。”路明非说,他走到芬格尔身边并看向外面,数量惊人身穿红色与黑色作战服的年轻人们已经占据了整个e区宿舍楼周围的所有制高点和战略要点,按照这些卡塞尔精英的战术素养,哪怕楼里藏着一支海豹突击队,也没办法强行突围出去。 “学生会昨天晚上就对这里进行了清场工作吧,无关人员基本上都被转移到了山谷学院和诺顿馆那边,你怎么没离开?”路明非问,他心想不愧是芬格尔,够义气,兄弟挨揍的时候也得跟着一起挨揍才叫好哥们。 芬格尔那张原本还颇有些英俊的脸立刻皱在了一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知道,现在咱们新闻部已经被默认为是你s级路明非的马前卒了,师弟你进学校之前给你造势的那些帖子在恺撒看来那就是二五仔行为,按照江湖规矩是要切手指剁耳朵的!” “话说师兄你发稿子时候的豪情壮志呢。”路明非心说啊我就知道你小子节操还是丢掉了是吧吗。 “哪有什么豪情壮志,还不是被逼无奈,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芬格尔愤愤不平,拳头攥紧,好一副肌肉炸裂的猛男皮囊。他说,“说什么‘你也不想因为那点小事就被学校扣掉学分继续多留几年的级吧芬格尔’,否则我这等好狗只要恺撒在学校一天我就一天抱紧加图索家少爷的大腿,谁跟你个穷鬼打天下啊你!” 路明非抚额。 “你是否有些过于坦荡了。”路明非憋了一口老槽实在是不吐不快。 芬格尔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等会儿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冲进来,我就藏床底下,师弟你挨揍的时候可不能出卖师兄。”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了自己提前暴揍这货一顿的冲动。 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路明非手覆于腰间的沙漠之鹰,整个人忽然像是开弓的箭一般紧绷,他调整自己的呼吸,左手缓缓挪到刀柄,右手抽出从没上过膛的大口径手枪,谨慎地向着门口移动。 “是我!”门外传来年轻男孩的声音,是新生联谊会的会长奇兰。 他在上一次集会之后便公开表示自己愿意将这个职务让给路明非,这个决定也获得了其他新生的认可和赞同,但被路明非拒绝了。路明非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成为卡塞尔内某一个学生社团的领袖,如果真是如此,他大可以加入狮心会,楚子航这种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说会让路明非当上狮心会会长那就会让他当上狮心会会长。 区区一个社团根本无法填满路明非的胃口,他要做的是将学校内所有的团体征服,并将他们完全团结在自己的领导之中。唯有卡塞尔内所有学生都被拧成一股绳,路明非才有底气在面对校董会的时候依旧敢于说出日本的秘密,并掀起一场混血种之间新的战争。 见到以经典的防卫动作开门的路明非和路明非身上的装备,奇兰明显愣了一下。 “我以为我们这一届新生基本上都没有接受过战术训练。”奇兰说。 路明非侧身让奇兰进来:“我以前和楚子航是同学,我们关系很好,经常一起在网上搜索相关的视频来学习。” 这当然是骗他的。 很大程度上,路明非的战术风格是集合了卡塞尔诸多战术大师的长处,虽然一度被称为学院历史上最优秀的准毕业生,但本质上还是没有能够脱离了原本那些教导他的战术大师的基础框架。 “我们已经完成了布防,至多能在战斗开始之后抵御狮心会和学生会的联合进攻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弗丽嘉子弹将会耗尽,恺撒和楚子航将带队突入建筑内部。”奇兰没有看芬格尔,直接对路明非跟进布防的情况。 芬格尔的嘴巴张大,下巴大概已经是脱臼了。 “师弟!”芬格尔五体投地,“不愧是s级,王霸之气外泄,虎躯一震,就在卡塞尔收下大批小弟,真真是我辈之楷模!” 路明非有点尴尬地对奇兰说:“你别管他,这货有病。” “嗯。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参加这次自由一日的成员虽然预估血统很高,但没有人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在进行巷战和白刃战的时候会立刻陷入下风,预估最多半个小时,如果战局没有转机,我们就会全军覆没。”奇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他好像并不紧张,对路明非充满信心。 路明非拍了拍奇兰的肩膀,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一队队狮心会的精锐正在占领不远处的花坛,他们面色严肃,以极高的战术素养警戒周围的同时布置防御工事。 正面交战,即使有新生联谊会的支持,路明非也根本没有可能和学校里最庞大的两个社团匹敌。 他用了些小手段。 “放心,交给我。”他轻声对奇兰说。 021.战斗打响 “师姐,你们那边怎么样?”路明非的声音从诺诺的耳塞里传出来,清晰得像是就在耳畔吐息。 诺诺双手抱胸,倚靠在墙边,嘴里嚼着泡泡糖,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在清晨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她戴着棒球帽,暗红色的头发披下来,在白色小背心外面套了牛仔外套,下身穿着三分小短裤,露出修长紧绷的白皙大腿,配一双白色慢跑鞋。 附近从诺诺身边路过的少年都侧目以眼角的余光去观察这号称全卡塞尔最心高气傲的巫女,心说漂亮是漂亮,就是身材颇有些平平无奇。 诺诺说:“我在外面露过脸了,等再过一会儿索尼娅会戴上假发开我的车往芝加哥的方向去,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们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师姐办事就是靠谱,我可全靠你了啊大姐头。”路明非的声音略微扬起了些。诺诺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安啦安啦师弟放心,这事儿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你在卡塞尔学过战术课,零在俄罗斯也精通渗透战术,所以你们自己把握出手的时机。但不要尝试斩首战术,制造混乱、挑拨离间才是你们应该做的。”路明非站在外墙的后面,透过窗户的边缘向外观察狮心会和学生会的部署, “恺撒和楚子航从来没有过共同任务的记录,学生会和狮心会更是宛如宿命中注定要互相敌对的基辅罗斯与德意志,他们或许会短暂因为各种原因选择联手,但两个组织之间的信任并不牢固,简直就像是用细绳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巨舰,只要稍稍用力,这根绳子就会立刻绷断。但你们得选择最好的时机,新生联谊会的有生作战力量大量保留的时候,不管狮心会还是学生会都会保持克制和谨慎,只有当奇兰丢下绝大多数人的‘尸体’,当恺撒和楚子航都觉得我成了瓮中之鳖的时候,他们之间才会出现裂隙。” “自由一日的胜者只有一个,恺撒也好楚子航也好,都想成为这个胜出者,他们之间会无可避免地爆发争端,你们只需要将这个争端爆发的时间稍微提前一点就好。”路明非说得很详细,大概真的是生怕诺诺没有记住。 诺诺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能迅速学会很多东西,但大概因为太聪明了,她从不会真的特别精通某件事情。 大大咧咧、喜欢胡来,这就是真正的诺诺。 “我很擅长干这些事情,师弟,你还是管好自己那边的事情吧,别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就被活捉了,小心别真的被游街示众了。”诺诺轻笑着说,她从自己那一边掐断了通讯。 路明非看向奇兰,耸了耸肩:“她说没问题。” 奇兰点点头:“我们召集了三十个成员,除了我和零之外全部都是b级混血种,即使只依靠身体素质也能在入侵战中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但路明非,取得自由一日胜利的关键依旧是你,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是可以牺牲的,我们都是诱饵,只有当我们的有生力量彻底崩溃,学生会和狮心会才会放松警惕,甚至迫不及待地争夺胜利的果实。” “我知道。”路明非的眼睛眯了眯,他现在终于不再耷拉着他的脑袋了,他的眉毛挑起来,像是剑一样锋利,眼睛里藏着随时要跃出的狂龙。 “战斗就要开始了,我必须站在前线。”奇兰起身告辞,芬格尔旁听了路明非和奇兰的对话,目瞪口呆,木若呆鸡:“你们……” 路明非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前。 他的双眸深处有像是要照亮所有黑暗的光在被点亮,那是一双属于古龙的眼睛,无边的如山威仪自那双眼睛里淌出,像是扑面而来的海潮一样将芬格尔吞没。 ----------------- 07:30,第一声枪响自e区宿舍楼正对面的d区宿舍楼最顶处传出。负责在楼顶使用pkp的b级新生皮埃尔胸口中弹应声倒地,弗丽嘉子弹内置的红色染料像是血一样在皮埃尔的胸膛蔓延开来。 至此,自由一日的战斗正式打响。 狮心会和学生会负责不同的区域,交接处的双方没有将戒备的目光投向路明非所在的宿舍楼,反而将枪口对准此刻应该算是同伴的对方社团成员。 新生联谊会的火力很猛,再加上宿舍楼的入口狭窄,居然真的暂时压制住了学生会与狮心会的疯狂进攻。 高处的防空警报发出刺耳的嗡鸣,震耳欲聋的枪声从宿舍区响起随后传遍整个学校。嘈杂而震撼的声音在山顶校园内回荡像是嘶吼着踩踏地面狂奔的群龙,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此时依旧在三楼房间内向外窥探的路明非忽然注意到早已经就位随时准备支援的学院护工。这些维护部的人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强悍有力的护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早年留下的伤疤,一个个身高超过一米九,钢铁般的肌肉撑着紧身t恤,把他们的线条凸显得无比性感。 这些家伙的目光冷厉如匕首,却抬着工具箱藏在宿舍楼附近的花坛里或者灌木丛中,时不时抬起头来目光四处扫射把能吓尿小朋友的眼神投向那些受到子弹射击而出现损伤的建筑表面。但当他们的视线扫过端着步枪冲锋的年轻人们的时候,刚才傲视群雄的目光又会温顺得像是四处找胡萝卜的小白兔。 卡塞尔学院的护工大都是美国最精锐特种部队的退役成员,他们是纯种人类中的佼佼者,但在混血种之中却实在显得有些弱小无助。 ——负责第一波交替进攻的学生会在强攻失败并留下三具尸体之后,立刻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要想在数挺轻机枪的拱卫下从正面突入这座建筑无异于天方夜谭,于是双方暂时进入了互相进行火力倾泻的环节。 这个动作对路明非来说很不友好,他们手里的弹药不算充足,但又不得不进行应对,否则就会被对方的火力彻底压制。 此刻,有狮心会的精英举着防爆盾从后方走出,弗丽嘉子弹落在这面盾牌之上只能溅起红色的破碎涟漪。 022.攻坚 “四队!四队!四队损失严重,阵亡六人!请求更换攻坚!” “向内突进!他们的弹药绝不充足!我们可以把这些新生全部干掉!” “对方剩余十七人!防区出现空白!二楼露台的火力点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狙击手在哪里?!狙击手在哪里?!解决掉他!”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侵入!侵入!” “捕捉s级路明非!”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干部、委员在针对e区宿舍楼发起冲锋的队伍后方对着对讲机或者外放的高音喇叭咆哮,他们身边或者身前的同伴连续不断地朝着整栋不过五层楼高的剪指甲进行火力覆盖,密集射击的声音大得横穿校园,弗丽嘉子弹在宿舍楼的外墙留下像是鲜血一向下流淌的染料。 距离战场不远处的校工们藏在灌木丛里护着工具箱撅着屁股,有不少都已经被流弹击中,弗丽嘉子弹的麻醉效果发挥作用,使他们成了这场战争之中少数躺枪的无辜路人。 这场诺曼底登录式的侵入战持续了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距离奇兰向路明非承诺的三个小时还有整整三分之一的时间。 能加入狮心会和学生会的人都是卡塞尔内绝对的精英,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拿上枪是现代特种兵王放下枪又能在华尔街搞风搞雨的天之骄子,在血统方面并不逊色于几乎招揽了近半b级以上混血种的新生联谊会。更何况,老生们混迹卡塞尔一年甚至数年时间,每一个都选修了实战课,在战斗素养上碾压新生好几条街。 再加上路明非和诺诺两个人能弄到的弹药实在不足以支撑应对这种饱和式火力覆盖,能支撑两个小时也已经有些超出了路明非的预料。 此刻原本静谧的宿舍区上方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从阳光餐厅两侧绕向宿舍区方向的停车场和泊油路上躺满了身穿红色和黑色作战服的尸体,这些尸体互相堆叠,很多都是倒在朝着e区冲锋的路上,他们失去生机的面孔上还依旧保留着倒下时的凶狠与坚决。 混血种大多在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已经做出了随时将自己的遗体或者遗体碎片邮寄回家乡的准备,他们这种人一生都在朝着一场辉煌的死亡奔赴,被弗丽嘉子弹击中不过是提前感受这种沁人心脾的荣誉。 学生会的一个拥有a级血统的资深委员将防爆盾立在身前,他的身体微微下蹲,左手插入挂带握住手柄,右手从内部固定住整面沉重的盾牌,缓慢地向着宿舍楼的大门逼近。 防爆盾在自由一日中的作用并不算大,因为过去的胜者总是在狮心会与学生会之间决出,这两个组织更热衷于正面的碰撞,只有当一方进入了绝对的劣势才会来到攻坚环节。而且弗丽嘉子弹内置的麻醉药剂会在碰撞到盾表面立刻迸射挥发,融入附近的空气,举盾者吸入过多麻醉气体,也会被放倒。 此刻战场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资深专员谨慎地侵入宿舍楼的大门,一直到他的背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一秒,两秒,三秒…… “发现十九具尸体!没有伏军!安全!”资深专员通过对讲机向狮心会和学生会汇报情况。 于是人们便从掩体的后面站起来,战斗人员的手中换上了近战武器和冲锋枪,密密麻麻的红色和黑色泾渭分明地向前涌去,数量庞大,好像要钻进洞里的长蛇。 恺撒和楚子航互相戒备,两个人站在人群的后方,眼中闪烁金色的光。谁都知道,当幼龙被撕碎,龙血溅出,便是两头雄狮翻脸的时候。 即使在已经到了此刻,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学生们依旧保持着谨慎和对路明非的重视。 狮心会与学生会使用钳形战术从e区的正面与背面进行同步进攻,迫使此时剩余有生作战力量捉襟见肘的新生联谊会疲于奔命。 同时充分利用三三制战术,集进攻、掩护与支援于一体,变得像是刺猬一样让人难以下嘴,对整个宿舍楼的非承重外墙进行强制破袭,好似侵入羊圈的狼群那样嗅着膻味就让自己深入战局。 这是真正的总攻了,只要彻底淘汰路明非,今年的自由一日桂冠将依旧属于恺撒或者楚子航。 学生们慷慨激昂,脸上是坚决的狠戾,每一个人都对不远处即将成为敌人的同伴露出极尽狰狞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给冲锋枪拉开保险,突突突把子弹打入对方的体内。 他们一边前进一边戒备,居然出奇地安静。 但也有些例外,远处那些环绕着e区的建筑顶楼,身穿黑色或红色作战服的年轻人们正手持望远镜,或者通过狙击步枪的光学瞄准镜一遍遍搜索e区的所有楼层,激光瞄准镜的光电像是索命的死神,一遍遍扫过那些阴暗的角落。 坚固的工事在他们的身边被垒起来,用以防备任何敌人的袭击。 “一号观察哨,未发现目标。” “二号观察哨,未发现目标。” …… 他们通过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设备相互联络,以公共频道向此刻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所有人汇报情况。 每一栋建筑上都有一处观察哨,每个观察哨都安排了两名社团精锐,他们都是神枪手,在射击课上拿了高分,是现代战场上的佼佼者。 在学生会与狮心会围猎新生联谊会的时候,这些观察哨是耐心等待受伤虎豹出逃的猎手,只要仓皇的路明非露出头来,立刻就会有至少三个激光红点落在他的脑门上。 但当新生联谊会彻底被剿灭,这些观察哨又会转而互相戒备,只等各自老大一声令下,狙击步枪就会朝着对方射出致命的子弹。 这些哨站对战斗双方的威胁都太大,是绝对会被优先处理的对象。 ----------------- “我们不用出手吗?”楚子航低垂他的眼睑,倚靠在墙边,眸子里的璨金被隐藏起来。村雨被他提在手中,刀尖隐隐插入地面。 “还没到时候,新生中除了路明非之外最优秀的那一个还没有被淘汰,人数也对不上,他们在里面有埋伏。”恺撒说。 他那双深蓝如海洋的眸子那么深邃,倒映出蔚蓝的天空。恺撒说:“但那不过是困兽之斗,他们的失败无可避免。” 023.覆没 “师弟,你真的不出手吗你,你的小弟都挂了啊你知道吗?”芬格尔大呼小叫,“你身为扛把子难道不该身先士卒两肋插刀吗你!” “师兄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能不能从床底下钻出来,否则真的很没有说服力。”路明非有些无奈。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硝烟在逐渐散去了。五分钟之前,奇兰向他传递了最后的情报,毫不犹豫地同最后几个仍然在e区宿舍楼内进行顽强巷战的新生抛掉耗尽弹药之后变成烧火棍的枪支,从腰间拔出土耳其式插腰长刀或者日本武士刀,自三楼的楼梯间向下,发出赴死的冲锋。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有很大的赌博成分在里面,很考验诺诺和零的执行力和领导能力。 自奇兰被弗里嘉子弹射中胸膛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开始,这场由原本统治卡塞尔的狮群们对高调宣布入场的幼龙的围猎便已经宣告进入尾声了。 本届新生之中有近半的优秀混血种加入了新生联谊会,这些人的资料早已经被整理成册放在了恺撒和楚子航的办公桌上。 当他们麾下的精英每在这栋建筑中发现一具尸体便立刻比对资料,然后把这个学生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直到名单最后简短地只剩下短短几行。这些人或许是没有参加自由一日,或许是还藏在这栋建筑内的某个角落试图伺机而动,但已经无法再对卡塞尔最强大的社团造成任何的威胁了。 新王的登基没能成功。 旧日的君主捍卫了他们的尊严与荣耀。 “师兄,你带了拍摄设备吗?”路明非忽然站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卡塞尔最厉害的狗仔,大概身上随便一个纽扣都是微型摄像头吧。” 此时枪声已经彻底停歇,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精英从一楼往上,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搜查。路明非和芬格尔甚至已经能听到楼下传来钉靴杂乱着踩踏长廊发出的响声。 芬格尔愣住,从床底下探出狗头来,不知道路明非准备做什么。 “你应该有本事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录下来,我也建议把它录下来。”路明非缓慢地舒展自己的身体,浑身的骨骼像是爆竹一样发出轻微的脆鸣,他将两把小太刀贴着自己的肋骨向下,隐匿在黑色的风衣之内,然后左右手各持一柄沙漠之鹰,原本耷拉着的眼角被扬起,辉煌的灯火在那双眼睛里被点亮。 “为……为什么?”芬格尔被那双闻所未闻的黄金瞳震慑,也或许是不知道路明非让自己录像的意图。 “因为那会很帅,以后的很多年都会被这所学校的任何一个新生津津乐道。”路明非嘴角也扬起,莫大的骄傲和自信覆盖了他身上的颓丧,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 突然,四面八方都传来雄浑低沉的声音,那是通过诺玛直接控制整个卡塞尔所有扩音系统实时传播的信息:“路明非,你的人被剿灭了。” 路明非和芬格尔同时看向窗外。 恺撒的声音正在整个学校内传播,他是骄傲的狮子,是加图索家的少爷,是强大的a级混血种。他对路明非没有恶意,但依旧要以这种方式来让自己能声势更加宏大。 “路明非,你已经干得很不错了,现在放弃,我依旧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结局。”这时候说话的人又变成了楚子航。 路明非没有说话,只是走向门口。 楼下进行搜查的队伍已经暂停了脚步,似乎是收到了某些指令,他们在等待一个谈判的结果。 “加入狮心会,你将成为新的会长,我们能取得更辉煌的成就。”楚子航还是不放弃,他和路明非的关系很铁,甚至真的穿过同一条裤子。 恺撒也不甘示弱:“现在加入学生会,路明非,你不但将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主席,也将获得加图索家族和卡塞尔校董会的支持。作为几十年来出现的第一个完全以血统纯度便被定级为s的混血种,你将有机会成为我们的领袖,所有人的领袖。” 相比楚子航的承诺,恺撒给出的东西明显更多,他甚至抛出了混血种领袖这种概念。 要知道,即使是如今公认的最强混血种希尔伯特.让.昂热也不过只是密党的领袖,世界上更多的混血种混血种社会依旧不受到他的统治。 “你做出选择的时间不多,路明非,我们,以及狮心会,我们会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来考虑,十分钟后高年级的学生会突破到三楼,你无路可逃。”恺撒在下达最后的通碟。 “师弟,你快投降吧!”芬格尔循循善诱,“我们都知道你是一条能打的好汉,但人家现在几百号人在楼下等着,快些降了免受皮肉之苦啊师弟!” 路明非没有理会芬格尔,他只是轻声呼唤:“诺玛。” “我在。”学院人工智能秘书的回应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声音直接从路明非口袋里的手机传出。 “我的学生卡已经下发,权限等级开放,这是否意味着身为s级的我在这所学校内拥有最高等级的权限?”路明非询问。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你的各项权限高于终身教授,低于院长、校长。”诺玛如实回答。 “从恺撒和楚子航的手中剥夺卡塞尔广播系统的控制权,我要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之内,这项命令不会被更改。”路明非很擅长利用自己的特权。 诺玛:“权限已更改。” “把我接下来的话使用广播系统传播出去。”路明非把手放在门把上,他未曾回头,此刻正有朝阳将光撒在他的背上,那抹淡淡的金色带着些让人迷恋的温暖。 此刻,楚子航和凯撒面面相觑。他们居然失去了对学校广播系统的支配权。 “五楼,自习室,我在那里等你们,楚子航,恺撒,你们会在那里得到我的答案。”路明非的声音代替了他们的声音出现在每一个高音喇叭里。 扩音器里的电流声赫然终止,路明非切断了通讯,校园寂静得像是死城,硝烟弥漫如晨雾。 噌—— 村雨被拔出,倒映出雪亮的刀光。“苏茜,跟我一起。”楚子航轻声说,他没管恺撒,直接起身,向宿舍楼走去。 恺撒目光闪烁,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后长长地出了口气:“伊莎贝拉,时刻关注e区五楼,我一个人去。” 024.王见王 卡塞尔宿舍的构造很奇特,顶层都配置有加厚外墙隔板的自习室,这些外墙分为三层,最外面是钢筋混凝土,中间是石墨烯和活性炭,最里面是高强度聚丙烯,不但能够有效抵挡单兵导弹的正面破袭,还能预防低浓度的化学毒气和核辐射。 只要在墙壁上开口,立刻就能成为一个刺猬般的堡垒,每一栋宿舍都能在学院遭到入侵的时候成为一个学生们聚集起来进行反抗的据点。 这也是路明非选择此处的原因。 只有一个大门,内部早已安装了信号屏蔽仪,再经由路明非通过诺玛掐断恺撒和楚子航同外界的联系,这里将成为一个崭新的无天无地之所。 当然,即使路明非执行斩首行动并且成功,也无法避免自己被几百个愤怒的狮心会精锐和学生会精英用弗里嘉子弹淹没,所以他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在这里狙击楚子航和恺撒。 他的目的只是拖住他们。 303的门被从里面推开,落地的尘埃被路明非走动时带起的风扬起。 宿舍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那些曾出现在人类神话或者史诗中屠龙英雄的画像,西格蒙德、贝奥武夫、圣乔治、卡德摩斯、齐格弗里德……这些传奇般的屠龙英雄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刀剑交割留下密密麻麻伤痕的脸上,深陷眼窝的黄金瞳好像被烙印在画纸上的led灯泡。 而在长廊的尽头,分别有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狮心会精锐和身穿红色作战服的学生会精英们手持刀剑,他们训练有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早已将这里变成一片死地。 超过二十支冲锋枪或者自动步枪的枪口瞄准路明非的全身,数量庞大的弗里嘉子弹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以将深红的暴雨倾泻到路明非的身上。 路明非没有看向任何一边的队伍,前往楼上或者楼下的阶梯就在他的正前方。 负责狮心会的人是兰斯洛特,同样强大的a级混血种,若不是恺撒与楚子航太过耀眼,他大概会是这一代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领袖。 兰斯洛特目光闪烁,他牢记楚子航曾给到过他们的关于路明非的评价。 危险而高效,愤怒的时候好似某种暴躁的龙兽。 此时有人切断了整个三楼的电源供应,走廊和宿舍内的灯光都熄灭了。 路明非听到芬格尔像是见了鬼一样在哀嚎,可这时候正是清晨,虽然走廊依旧昏暗,室内却早已经颇为明亮。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芬格尔的哀嚎。 兰斯洛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缓缓举枪,枪口每上抬一点,他的眼睛就更亮,直到那支mp5的枪口彻底对准路明非,他的眼里已有炽热威严的火焰在闪烁。 随着兰斯洛特点燃黄金瞳,其他人也陆续释放龙血,于是很快,路明非便彻底被一群发怒的狂龙所包围。 那不是猎人的眼神。 那是狼群的眼神! 同时,数道暗红色的光线亮起,那是卡塞尔学院的疯子们给他们的冲锋枪安装的激光瞄准镜,密集的光点汇集在路明非的身体侧面。 能加入狮心会和学生会的人,都是学生里的精英,这些人大多能在射击课上拿到高分,持枪的手稳定得让光点只是轻微晃动。 不管是狮心会的人还是学生会的人都在此刻做出了同一个选择,他们瞄准了路明非,全无射击死角。 兰斯洛特完美地沿袭了狮心会的优良传统,战斗的时候冷静得像是一个死人,他的黄金瞳死死注视着路明非的一丝一毫细微的动作,完全没有要给他说些开场白的机会,只是缓缓地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 他早就到了这里。 在自由一日开始之前路明非的一切资料就已经被兰斯洛特牢记在心,包括他的宿舍所在。 但谁也不知道s级的身体究竟能强大到何等程度,所以即便到了此时,到了路明非似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兰斯洛特依旧谨慎。 路明非深深地吸气,他将巨量的氧气摄入自己的肺中,同时骨骼咬合更加紧密,居然进入了类似上一次时空他所见到的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源稚生所特有的龙骨状态。 双手已经触碰到沙漠之鹰的枪柄,路明非在心中计算自己子弹初速度和自己躲避的速度,再次确认自己能够短时间在弗里嘉子弹的覆盖里不被命中。 十名在射击课上名列前茅的b级混血种分别分布在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群之中,他们手心渗汗,尤其是那些曾在诺顿馆见证过路明非骇人黄金瞳的成员,更是顶着莫大的压力。 守夜人论坛上有终生教授比对路明非和昂热校长的黄金瞳,证实前者的血统纯度甚至在昂热之上。 这意味着路明非未来必定会成为屠龙战场上的英雄,他将会是密党的领袖。 和这样的人为敌,即便是狮心会的精英也有些惶恐。 在执行这项任务之前,兰斯洛特和他的朋友们共饮了烈酒,摔碎了酒杯。 此刻兰斯洛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胜利就掌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只要轻微地勾动手指,路明非就会被密密麻麻的子弹射中,高浓度的麻醉剂会让他好几天都醒不过来。 可路明非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忽然便被巨大的惊惧与惶恐覆盖,他甚至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左手握着的mp5枪口好像吊着千斤的重量,让他无法把枪口对准路明非。 那是一双恺撒.加图索曾在诺顿馆直面的黄金瞳! 这双眼睛中燃起的光,像是神明高坐云端投下的权威,压得兰斯洛特几乎要跪下行礼。 可路明非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兰斯洛特一眼,又转了回去。 砰!砰!砰!砰!…… 沉闷如雷鸣的枪声自沙漠之鹰的枪膛中发出,连续十四声,伴随着路明非展开双臂手中紧握着的枪口缓缓升腾的青烟。 他甚至没有将多余的目光放在这些社团精英的身上,便已经踏上了去往更高层的阶梯。 此刻,兰斯洛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连同其他所有人手中的冲锋枪都被弗里嘉子弹击飞。 ----------------- 奇兰早将这一件自习室清空,没有掩体,说话的时候会有震荡着的回声响起。 路明非将身上所有的弗里嘉子弹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一字排开,沙漠之鹰完全拆卸,要想恢复使用即便是枪械专家也需要至少五分钟的时间来进行组装。 卡塞尔的学生虽然都是混血种之中的精英,但毕竟还没有踏足过真正的战场,难以在精神层面抵御更高等级血统拥有者的黄金瞳,就像很多人不敢直视楚子航那永不熄灭的眼眸一样。 路明非点燃自己的黄金瞳,在短时间内震慑住狮心会和学生会的精英,这也是他能够将他们手中的武器击落的原因。 之所以击落武器,而不是直接将他们击倒,是因为他的枪里只有十四颗子弹,但刚才那个位置至少有二十多个虎视眈眈的b级混血种。 即使只是剩下的几个人全力开火,路明非也有可能会被当场击毙。 “师弟师弟,我瞄准自习室的门口了,要我帮你干掉一个吗?”诺诺的声音从蓝牙耳机响起,这个时候诺玛还没有打开信号屏蔽器。 “师姐威武,不过干掉一个就不用了,不管弄死楚子航还是恺撒都不能让我逆转战局,你们有些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路明非笑笑,他同时将两把小太刀握在手中把玩。 此刻自习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沉重的作战靴也几乎是同时踏出了第一步,落在这无天无地之所。 同时,诺玛及时打开了信号屏蔽器,路明非和诺诺的通讯被切断。 深红色作战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约半米长的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 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修长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 两个男人分明互相防备,刀尖都对着对方,却不得不短暂联手,将戒备的目光投向坐在自习室中央地板上的年轻人。 路明非昂头,脸上带起灿烂的微笑。 恺撒见到了被拆卸的沙漠之鹰和一字摆开的子弹,瞳孔微微一缩。他伸手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希腊雕塑般的脸,冰蓝色的眼睛里目光冰冷。 同时楚子航也摘掉了面罩,露出一头毫不驯服的黑发,指向不同方向,凌厉如刀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是无法被收回的利刃,要么见血,要么刀碎。 沙漠之鹰和格洛特分别在恺撒和楚子航的手中同时被卸掉了弹匣,枪身与弹匣分开抛向两个方向,金属的零件摩擦着大理石的地板滑行出去四五米的距离。 “你让你的人去送死,是想做什么?”楚子航说,他和恺撒在进入这个空间之后便分开,互相远离,又隐隐呈现一种要包围路明非进行前后夹击的阵势。 “怎么能说是送死呢师兄,我们关系那么铁,你应该知道我很讲义气的好吧!”路明非发出抗议,他耷拉着眼,但注意力其实全部在那两个男人的身上。 凯撒和楚子航都是危险的对手,在混血种之中也算是引领一代人的领袖级人物,即使是如今的路明非也要认真对待才能避免被压制甚至被击败。 “你没有出现在新生联谊会阻击我们前进的队伍里,路明非,你展现出了强大的射击能力,如果加入战场,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威胁,学生会和狮心会的损失会很惨重。”恺撒把那一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冰蓝色的眼睛没有丝毫感情。 路明非拍拍屁股站起来,他以古怪的姿势半蹲,双刀交叉于胸前,戒备两个人的突然袭击。 这种姿势出自古老的波斯帝国,不朽者们时常需要在使用弯刀的情况下深入敌营,当面对两个以上的对手时,强健的肱二头肌和小臂肌肉以及双肘的筋骨能够让他们迅速将最大的力量灌输到刀身,利用甩刀的方式将两侧袭来的敌人击退甚至切割。 “你们果然看出了问题。”路明非说。 他全神贯注,龙骨状态下的他甚至能仅仅凭借此时的力量抗衡开启暴血的楚子航与恺撒的联手。 但他从不敢小看这两个男人。他们都是疯子,为了把刃口送入敌人的心脏,哪怕被切断颈动脉也在所不惜。 此时,忽然有刺破空气的枪声在学校的上空回荡。 恺撒和楚子航的脸色同时变得相当难看。 “伊莎贝拉,怎么回事?” “兰斯洛特,向我汇报情况!我们还没有解决路明非,不要同学生会开战!” 两个人都迅速通过蓝牙耳机向自己最信任的同伴联络,甚至没有意识到路明非在无声无息的互相警惕性移动中已经到了大门的正前方。他背对唯一离开的道路,双刀反射太阳的光芒,露出刺目的寒芒。 “这里面没有信号,两位师兄。”路明非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恺撒和楚子航便松开了握着蓝牙耳机的手。 “是你的暗手,你想挑拨学生会和狮心会互相战斗?”楚子航和恺撒都是战术课的佼佼者,对孙子兵法颇有研究。 路明非没有说话。 事实摆在眼前,诺诺和零以及剩余的几个最精英的新生此刻正扮演成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四处偷袭,兰斯洛特会是第一个被击倒的对象。 很快,身穿红色作战服和黑色作战服的队伍就会因为无法得到有效的指挥而乱了阵脚,他们会互相攻伐,直到精疲力尽,全军覆没。 “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并不公平。”路明非说,“你们的手中握着太大的力量,学生会和狮心会的成员能够在数量上彻底将我碾压。”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他们能够来到此处,虽然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但也知晓即使路明非在此处击毙他们,也无法走出自习室。复数位的狙击步枪会在路明非走出教室的瞬间将子弹倾泻到他的身上。 最终的胜出者还是会在学生会与狮心会之间角逐。 可此时看来,路明非早已看出了这一点。 025.僵局 路明非的刀法来自昂热校长。老家伙是一个活在当世的剑圣,他用残酷的训练来磨练路明非,好像在打磨一把绝世的好刀,当他出鞘的时候,世上所有的刀都要折断。 二刀一天流! 路明非所研习的流派。 他始终记得校长的话: “明非,你要记住,双刀的操作是由单手挥剑,从力量上必定要逊于一刀流的双手的挥劈,刀法不精的人还很容易顾此失彼,所谓心不专一。生死相搏的时候,这一丝疏忽便是致命的败亡。” 说这话的时候,昂热穿着古驰的大衣,打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像是准备去参加某位故人的葬礼。 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古巴产的高希霸,左手挥动合拢的雨伞拍飞了路明非几乎用尽全力劈砍而来的双刀。 时光的剪影化作隐约的碎块,逐渐和眼前的场景重合。 路明非深吸口气,他忽然出刀,左手刀呈圆弧,厚重而缓慢地自右向左劈开,力量之大,带起撕裂空气的声音。 而同一时间,右手刀以刀背紧贴背部,身体微微躬下,整把刀几乎贴合着他的脊骨,刀尖朝上,寒光乍泄,这赫然是变形严重的古老剑式,苏秦负剑! 果然,刀剑呼啸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 恺撒位于路明非的正面,他此刻如同扑击的雄鹰,红色的身影都因为极高的速度有些模糊。 恺撒是战斗系的天才,他甚至能在毫无助跑的情况下瞬间将自己加速到这种程度。 那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被坚如钢铁的手握紧,带着斩断一切的快意,如此强硬、如此肃杀,好似无可阻挡! 但路明非提前挥出圆弧的左刀恰好在恺撒落下的时候触碰狄克推多的刀尖,这把杀人的利器在此刻似乎被打破了某种平衡,自刀尖产生的微弱抖动传递到刀柄再传递到恺撒的手腕,那巨大的力量和骇人的震荡让这个骄傲的意大利男人几乎要无法握紧手中的武器。 就在恺撒被击退的一瞬间,楚子航也已经自身后袭上! 那是长而锋锐、能撕开一切的日本刀,他的角度刁钻、力量磅礴,简直是从上而下的雪崩。 楚子航的长刀和路明非以苏秦负剑式背负于身后的右刀瞬间相格,刀锋与刀锋碰撞摩擦撕出触目惊心的火花,好像倒流的焰火。这焰火完全落在楚子航的脸上,和那双熊熊燃烧的黄金瞳争锋。 楚子航不管不顾,完全没有收刀的想法,居然在此刻选择双足立地以增强自己的平衡和缓解将要到来的冲击与压力。 他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和轨迹斩出了第二刀第三刀,击打在那把以普通合金打造的小太刀上相同的位置,路明非的骨骼都在此刻发出刺耳的尖叫。 但楚子航来不及挥出第四刀,刀锋碰撞掀起的稠密火星便被自侧面凶猛劈砍而来的左刀打散。路明非的回斩击破了楚子航努力维持的力量平衡,名为村雨的名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楚子航不得不强行终止了自己这自创的刀法。 三人一触即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路明非近乎于预判的动作之下,恺撒和楚子航都很不好受。 两个人好像撞在同一面墙上,猛地趔趄,身体后仰。恺撒急退了几步,狄克推多都几乎要被扔出去。楚子航更是被路明非势大力沉的一刀劈飞两米,不得不半跪着稳定身形,他的手腕在剧烈颤抖,刀也在颤抖。 “你的村雨是玉钢打造,它只能通过振动来卸那股力。”路明非收刀站住,他看向楚子航,目光幽幽,“有人告诉我,二刀一天流不擅蛮力,但我的血统足以支撑我将力量与技巧融为一体。” “不愧是s级。”恺撒看了看自己的刀,又看向路明非,“你很强。” “但到此为止了。”路明非在心里说,他心想再来几次恺撒也还是一样的中二。 “但到此为止了。”恺撒说,他拢起金色的长发,把它们束在脑后,凶暴的短猎刀以右手横握于胸前,身体缓缓半蹲。这一刹,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腿部肌肉与肘部连接的肌肉上。 狄克推多是坚硬而凶悍的武器,这种武器就该硬碰硬,斩碎挡路的山石、劈开落下的瀑布! 路明非将刀虚悬于腰间,双手交叉握住刀柄,似乎它们藏在某个看不见的刀鞘里。 双刀居合! 以路明非的拔刀速度,连没有开启时间零的昂热校长都需要认真应对。 外面似乎更加混乱了,不断有断续的枪声响起,人体倒地的闷响也从自习室的门外传来。 有枪手时刻瞄准此处,任何试图闯入这里的混血种都被爆了头,弗里嘉子弹会让他们从早上一直睡到下午,除非被注射解药,否则就算是一头大象也得老老实实躺着等待自由一日的结束。 楚子航沉默地起身,他终于抑制住了自己手中村雨的震动,虎口裂开,隐隐有鲜血渗出。“师弟,你可真是个怪物……”楚子航将遮住自己眼睛的一缕额发撩开,那双灼灼逼人的黄金瞳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龙类的威仪朝着路明非笼罩过来。 和路明非相似,楚子航同样摆出居合的起手式。日本刀与日本刀的对决,到了他们这个层次,速度都快到了极致,只有居合才能在第一时间将最大的威力发挥出来。 “师兄,我们都是怪物,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龙的血。”路明非对楚子航说,随后回应恺撒,“我也不觉得就到此为止了,这里的空间太狭窄,我们谁都奈何不了谁。但我就在门口,你们无法逾越,而你们的人正在互相屠杀,他们无法联系自己的领袖,最终他们会全部倒下,只剩下我们。胜者的桂冠只应在强者之间决出,弱者插足其中,就像参与狮王争斗的鬣狗。” 同一时间,恺撒的眼眶里,稍逊于楚子航的黄金瞳被点亮。 两双狂龙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地注视着路明非,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路明非说的是事实,他能在一击之下便击退开楚子航与恺撒,其实并不完全依靠自己的蛮力,更多的原因还是他太了解他们了,了解他们的优势,也同样了解他们的弱点。 曾几何时,尼伯龙根计划被应用到路明非身上的时候,楚子航和恺撒都做过他的陪练对象,这个过程持续了超过六个月,六个月的时间三个人朝夕相处,路明非几乎摸清了他们两个人的全部刀势。 但这种针对弱点的反击只有第一次有用,楚子航和恺撒都是战斗的天才,他们会在接下来的交锋中短暂改变自己的风格。 路明非虽然身为s级,自信能够面对两个a级甚至超a级混血种的联合攻击,但也很难再取得进一步的战果。他们会在这里陷入僵持。 026.计 防空警报再一次回荡在卡塞尔学院的上空,刺耳而尖利,好像无数重新自墓地中爬出的骸骨在摩擦自己的骨骼。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狮心会副会长兰斯洛特应声倒地,被0.5口径狙击步枪射出的弗丽嘉子弹在他的胸膛炸开巨大而艳丽的红色花卉。第二道枪声响起,恺撒无法联络时负责学生会指挥任务的学生会副主席也同样步了后尘。在言灵.戒律的生效范围之内,即使血统优秀如兰斯洛特,也无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抗衡现代武器的袭击。 短短几分钟内,制霸整个卡塞尔学院的两大社团便失去了他们的领袖,变成了瞎眼的巨龙,空有庞大的力量而失去了辨别事实的能力。 诺诺和零都是最优秀的射击手,学校里能在射击领域和她们媲美的人很少,在这场名为自由一日的游戏中,只有两个人有资格成为她们的对手,这两个人分别是狮心会的苏茜和学生会的伊莎贝拉。但苏茜和伊莎贝拉的全部注意力都几乎集中在对方身上,根本没有料到路明非那一方居然早在自由一日开始之前便在e区之外藏了一支军队和两名优秀的射击手。 此时,整个卡塞尔都陷入了疯狂与混乱,e区周围那些原本便互相戒备互相分开的狮心会成员和学生会成员们在听到了枪声和代表战争重新开始的防空警报之后,立刻就地寻找掩体,然后干净利落抬枪就射。 可怜了藏在e区周围的学院护工,这些有着北极熊般体魄的好汉们原本撅着屁股藏在灌木之中,刚才的战斗局限在宿舍门口所以没有波及到他们,可现在争端升级,两大社团火并,这十几条壮汉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露在外面的屁股便中了流弹,刹那间就倒下了。 黑色作战服和红色作战服的的精英们从一条条窄道和巷子的外面高速闪过,他们原本就处在待命状态,手中的m4时刻处于上膛状态。 和此时甚至连人员都没到齐的新生联谊会相比,两个老牌社团就像山峰一样不可逾越,他们能够随意地召集超过三位数的精英进行枪战或者白刃战,当狮心会和学生会展现出全部的力量,几乎半个学校都变成了战场。 防空警报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战争的升级有些出乎意料,这是因为学生会和狮心会的指挥系统在刚才短暂崩溃了,最高等级的指令没有人下达,每一个作战小队都在各自为战,每一个来自学生会的资深委员或者来自狮心会的老牌议员都在高声怒吼着下达自己的命令。 有人意识到不对,试图重新使局面冷却,但下一秒就有弗丽嘉子弹在他的胸膛炸开。 战场的阴影处藏了一群幽灵,他们主导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提前爆发,并且时刻准备剿杀那些试图阻止战争进程的不安分因素。 而此刻夏弥正躲在一根凸出的外立柱后,她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让她的曲线几乎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美妙得像是夏日清晨的露珠。夏弥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巨大的、改装版的航炮ppk被她提在手中,让人忍不住怀疑她那娇小的身子是否能扛得住这把枪的后坐。 有锋利如快刀的子弹擦着夏弥的额发掠过,落在旁边敞开教堂大门的大理石门柱上,炸出深红的色彩,七八团深红在这根门柱上渲染得七零八落。 学生会和狮心会之间的全面战争开始了,可教堂中却泾渭分明地端坐着五个分别穿着红色和黑色作战服的学生,他们有男有女,分属不同的社团,气氛却在这里如此融洽。 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平静得像是在教堂里聆听父的教诲,但倚靠着这些人小腿或者直接放置在膝盖上的大口径枪械和那些一看便是杀人利器的长刀隐隐向外渗透出暴戾的杀机。 “几位学长学姐,恺撒和会长应该都被路明非缠住了,我们真的不用先出面叫停战斗吗?”夏弥把自己的右手手掌微微弯曲搭在眉毛处,迎着太阳的光看向e区宿舍楼的方向,“我倒不是不信任楚师兄啦,不过路明非毕竟是s级……” “鱼还没咬饵,师妹你急什么?”穿着红色作战服的女孩轻笑着说,“担心你的小情郎出事?放心吧,你们家楚子航很优秀,能和恺撒争锋,不会那么快落败的。”“师姐你不要乱说!”夏弥脸颊泛上一抹嫣红,左手握着航炮的手指却更紧了些。 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有属于自己的智囊团,尤其是兰斯洛特,是真正的战术大师,恺撒和楚子航两个人的脑子加在一起都没他一个人好使。 路明非可能会用到的所有的计谋几乎都被计算在内,包括所谓的挑拨离间。 诺诺对路明非的感情也被兰斯洛特计算在内。这件事情在狮心会内部的高层之间不算什么秘密,红发巫女对新任s级的情愫暗生这种事情如果落在芬格尔这种绝顶狗仔耳朵里大概立刻会被炒作成学院的热点新闻,但被苏茜带到狮心会三大元老耳朵里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可以兰斯洛特的智谋,肯定是将诺诺这个不稳定因素算在其中了的。 所以恺撒和楚子航早在自由一日之前便留下了这么一支精锐,每个社团三人,每一个都是往届的精英,最低也是b+级的血统,其中甚至有两位是当时身为领袖人物的a级混血种。不过是恺撒两人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们看似蒙尘罢了。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在往年,这样的精锐在各自的社团中都是尖刀一样的冲锋队,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最后的决战创造尽可能高的收益。 但今年,他们没有被要求加入战场,而是等候在这里,等待狮心会与学生会的战争决出胜负。 像是当年荆轲刺秦王,图穷,才匕见。 只有当最后的决战开始,路明非将他所有隐藏起来的实力连带那两个即使对他们来说都危险无比的狙击手都摆在明面上,他们才会从教堂中走出。 这是计中之计。 027.图穷匕见 起初的枪声像是雷霆震响,狮心会与学生会那些穿着战斗服的士兵们凶猛地互相发起冲锋,乌兹和m4疯狂喷吐着火舌,硝烟的气味从地面升腾到五层楼的高度。 随后许多人倒在冲锋的路上,弗丽嘉子弹在他们的胸膛或者脑门上爆开,强力麻醉剂立刻生效,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倒在阳光食堂、教堂和宿舍区中间的巨大广场以及停车场上,红色作战服和黑色作战服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精英都是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混血种,即使放在真正的战场上也能叱咤风云,这样的人单独一个出现都是一种奇迹,更何况是一群。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像是长着眼睛似的,往往回头一枪就毙掉了在阴影里抬枪的敌人,但是却总是会在下一个瞬间被另一个藏在另一个角落的对手用弗丽嘉子弹淘汰。 两个社团都有属于自己的堡垒,新生联谊会不过是他们争斗途中的调味剂,当第三者被淘汰,他们便向着对方的堡垒发起冲击,大家都在不同的建筑里埋伏了人手,双方阵地中央的空地和原本就有双方社团成员混杂在一起的宿舍区简直成了绞肉机,绝大多数混血种的精英都倒在了这里,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并且屠龙历史上每一场战争都如此惨烈的话,混血种早该灭绝了。 在失去了领袖之后,不管狮心会还是学生会,都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起新的指挥体系。楚子航和恺撒的威信太高,整场自由一日都在事实上围绕这两个超a级混血种展开,当他们与他们的士兵失去联系,那些有权力指挥一小支队伍的委员和议员们便失了分寸。 全面战争的爆发毫无预兆,双方都在投入更多的人手,直到最后,所有人都从堡垒里走出来,端着冲锋枪或者步枪朝着对方冲锋,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则负责收拾残局,两个社团的成员损失几乎相同惨重,所有人都注定倒在冲锋的路上。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硝烟略微散去,山顶校园最高处那面迎风招展的、印有卡塞尔校徽的旗帜终于露出全貌,上午的太阳居然有些莫名的毒辣。战争终于结束了,有能力发起冲锋的社团成员们全部倒在了厮杀之中,数量庞大的尸体陈列在宿舍区前方的空地上,弗丽嘉子弹爆开留下的红色染料几乎将整片区域的颜色都改变。 ----------------- “路明非,干得真棒!”恺撒微微眯起他那双罕见的、冰蓝色的眼睛,此刻山顶校园安静下来,谁都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果然s级都是生来的领袖,如我们此刻的领袖希尔伯特.让.昂热,我已经看到了你的将来,那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恺撒看着短猎刀的刀锋,金色花纹烙在黑色的刀身上,高贵且凶暴。 “师弟,你的表现还是如过去那样耀眼。”楚子航站直了身体,他不算高,但笔挺得像是一把宁折不弯直指苍穹的枪,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里跳跃着莫名的光泽。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他们三个人已经处于这种对峙状态长达一个半小时了,诺玛在路明非的要求下几乎剥夺了楚子航和恺撒与这个房间外任何人交流的能力。 “人总要成长嘛,我以前蛮衰的师兄你们知道吗,遇见今天这种情况肯定是找一个角落藏起来瑟瑟发抖等着代表自由一日结束钟声的敲响。”路明非笑了笑说,“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多亏了师姐和零,还有奇兰他们的帮助。” 说到师姐的时候,恺撒的眼角跳了跳。他真是要一个骄傲的男人,可即便是如此骄傲的狮子也不得不面对现在这种尴尬的场景——正在追求的女孩居然选择帮助一个才刚进入学校的新生对抗自己。 “说得好像你已经赢了一样,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负了?”楚子航握住村雨刀柄的手指用力得发白,那是随时准备挥砍的姿态。 路明非缓缓戒备着后退,一直到自习室的门口,他昂起头来看恺撒和楚子航:“自由一日当然还没有结束,三分钟前这个房间的信号屏蔽被取消了。我这边有资格参与战斗的人还有我和两个女孩,我想师兄你们那边也差不多吧。” “苏茜。”楚子航点头说。 “伊莎贝拉。”恺撒冷冷地说出一个女孩的名字。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在路明非的印象中,伊莎贝拉应该是一个b+血统的西班牙裔混血种,但此刻的伊莎贝拉却是有资格参与这种战斗的a级混血种。 命运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小丑,你扒下一层面具,会发现里面还藏着一层。 “这里放不开,我们去外面?”路明非提议,三对四,优势在我。 恺撒和楚子航互相交换眼神,他们其实还藏着一支即使在屠龙战场上都足够精锐的队伍,这支队伍会给路明非上卡塞尔的第一课,这一课的名字会是永远留有更多的后手。 “卒子拼光了,现在轮到将对将、王对王了吗?”恺撒把玩着猎刀,他忽然笑起来,“好!那我们去外面,这一届的自由一日也该迎来最后的胜出者了!” ----------------- 自由一日原本的规则是据点占领,也就是狮心会和学生会各自选择一个建筑作为据点,只要这个建筑被对方彻底占领并且无法夺回,自由一日便宣告结束。 但路明非的加入让这个规则被更改了,现在的规则是幸存者,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站到最后的才是胜出者。 现在,路明非图穷匕见了,他靠着一些小小的诡计以及对恺撒和楚子航的了解把局面推到了如今的样子。 路明非可以肯定,此时的恺撒和楚子航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他们不会拒绝一个已经走到末路的对手的邀请,不管这邀请是厮杀还是会晤。他们当然不会接受以个人的胜负来决定整个自由一日胜者的头衔,但不影响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于所谓的s级。 恺撒认为,在e区自习室里,自己或许会被路明非击败或者击败路明非,如果是前一种结局,楚子航大概也已经被击败了,这种情况下,学生会和狮心会将优先选择使用饱和打击将路明非淘汰出局。 但路明非出了盘外招,他调拨了狮心会和学生会之间原本就不算牢固的联盟,导致这个联盟分崩离析甚至互相厮杀决出胜负。 三个人居然出奇的融洽,他们并肩而行,双手离开武器,脸上带着微笑。 谁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靠得很近,少年们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也能看到另外两人隐在暗处一闪而逝凛冽的刀光。 “你们上当咯。”温柔的女孩声音从前方传来,在教堂正大门前的空旷停车场上,头发漆黑皮肤透明白皙的女孩轻松地哼着歌,倚靠在一棵很高的红杉木旁边。 苏茜看向路明非,眉眼弯弯:“师弟真厉害。”“哪有。”路明非憨笑着挠挠后脑勺,“师姐你也要试试一起揍我吗?” “哪敢啊,有个妞儿早放话了,我要是敢欺负你,她就把会长扒光了吊在教堂上面。”苏茜的眼睛里居然好像有微光在闪烁,路明非心说你分明就很期待是不是啊! “哼哼!师弟放心,有师姐我罩着你,剑道少女找不着你的麻烦!”还穿着红色作战服的诺诺出现在另一个方向,她的手里还提着狙击步枪,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很长的大马士革刀,看样式大概是伊朗萨法维帝国长刀,刀形如新月,刀面宽大约3cm,无血槽,刀柄头部下弯成直角,护手为十字形。这是一把危险的武器,隔着很远也有冷冽的气息翻涌,被诺诺握在手里居然还有些异样的美感。 “你装扮成学生会的成员,是为了给狮心会的人放冷枪吗?”恺撒突然问。 诺诺愣了一下,她没有去看恺撒的眼睛,只是冷冷地说:“是这样。” “学生会有很严格的识别系统,你的身份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暴露出去,这场骚乱原本不应该扩大。陈墨瞳,可你似乎对学生会很了解,为什么会这样?”恺撒一直看着诺诺的眼睛,他追问道,“就好像你本身就属于学生会这一系统一样,莫非……我们中出了一个内奸?” “喂喂喂,师兄你也太草率了吧,什么话啊这是!这是能当众拿出来说的事情吗?”路明非实在压抑不住自己那颗吐槽之心。 恺撒有些不明所以,楚子航也莫名其妙。 “好了对不起,我忘了各位都是没有青春期的猛男好汉了,你们继续。”路明非淡淡地摆手。 伊莎贝拉从教堂中走出来,静静地站到此时已经与另外两人分开的恺撒身后,她贴着恺撒的后背低声说些什么,恺撒只是轻轻点头。 身穿黑色作战服的零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到路明非的身边。“你欠我很多顿夜宵。”零的声音淡漠,但眼睛却死死盯着恺撒身后的伊莎贝拉。 现在,这片战场上大家都找好了自己的对手。 “怎么打?”路明非问。 “你是乱入者,我们先淘汰你。”楚子航说话的时候,已经发动,他压低自己的身形,像是贴着地面行驶的机车,锋利的村雨被他隐匿在腰间,自下而上的居合顷刻起手,那是被划出幻影的刀光,像是巨大的扇面,带着呼啸的风声。 师兄的杀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但路明非毫无征兆地侧身,速度那么快,角度那么刁钻! 刀光划出的折扇几乎贴合着他的面庞上斩上,但另一把刀的清光由左而右斜向下斩击楚子航后颈,楚子航暴吼收刀,随后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转手腕和手肘,村雨刀背贴合脊骨,居然同样使出苏秦负剑,双刀相格的巨力让楚子航几乎要彻底跪下,来自路明非右手的巨力从那柄不算精良的合金短太刀传递到村雨再传递到他的手腕,轻微的骨裂带来剧烈的疼痛。 “师兄,我擅使双刀!”路明非轻声说,楚子航面色骤变,他已经看到路明非的左手刀完成了近距离的居合起手,这一刀只要格在他的颈部,楚子航便不得不认负了。 但此时,恺撒挥斩狄克推多,自侧面以皇帝般的威严点亮黄金瞳并狠厉地撕开空气,这一刀没有斩向路明非,而是以斩断钢铁的意志和力量从精准的角度落在路明非手中的双刀上,以狮子狩猎的姿态将楚子航从被淘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 “我欠你一次。”楚子航猛地后跃,调整自己的状态,“他很强,单说个体素质,强于我们,刀法也很精湛。” “我听说你们都来自仕兰中学。”恺撒说,“该死的,那什么仕兰中学是什么怪物培训学校吗?” “不是,那是一座省教育示范高中。”楚子航说。 “有时候我真想骂人。”恺撒说。 他们并肩而立,警惕地注视着双手微微颤抖的路明非。恺撒的力量非常恐怖,是路明非到现在为止所见到过力量最惊人的混血种。即使以他如今s级的血统也无法毫无负担地承受如此的重击。 下一秒,三人再次交汇。 路明非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在眨眼的瞬间,三个人的武器已经相互撞击多次,一串又一串迸射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 楚子航和恺撒高速地交换位置,刀在急速的挥动中变成一道虚影,他们以曾经阿萨辛刺客针对骑兵的刀术来联合斩击路明非。 那些早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传奇刺客曾握着刀刃长度不过一尺的长匕首,跟挥舞长枪大剑的骑兵为敌,像是史诗中需要以人类身躯去屠杀巨龙的勇士那样挑战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这种古老刀术被混血种们记载,并且教导给每一个优秀的成员,他们在面对强大对手的时候要学会侧身躲避,在侧身的瞬间割断龙或者其他敌人的脖子。 路明非也会这种刀术。他只要更快、更有力,以刀锋来回应刀锋,恺撒和楚子航便会始终处在被动进攻的状态。 他在以逸待劳,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一击溃敌! 028.夏弥的夏季攻略? 当发现路明非的速度远胜己方的时候,恺撒立刻改变了战术。 他停止了以阿萨辛刺客的刀法来与路明非对抗的行为,转而使用一种看似毫无章法的挥刀技巧,势大力沉、刚猛坚硬,即使在古代那些普通人之中的武夫手里也能劈开山石,被恺撒所使用的时候几乎能够撕裂青铜钢铁。 日本战国时期有一对姓李的中国兄弟用刀挑战了整个时代所有的剑术大师,其中包括当时被称为日本第一勇士的东乡。 东乡与人格斗极其酷烈怪异。他每次格斗均先将战刀高举在自己的右肩上方,再向左下猛烈挥动劈砍,完全不理会对手如何攻击。 如果对攻,东乡占有压倒性的力量与速度,往往后发而先至将对手砍为两半,若对手架隔,东乡则会将对方的武器击下继续贯穿头颅。 与东乡比武的弟弟虽然获胜并将对手击毙,但在比武中自己也被东乡的凌厉刀法砍掉左臂。 此时恺撒所使用的便大概是东乡流,这甚至都不算一个流派,而只是莽夫在一次次厮杀中总结的经验。 路明非右刀狂斩,短暂击退楚子航,而后全力灌注于左刀之上,横刀相格,被狄克推多带来的巨大力量推动着倒退,整个左手都在发麻颤抖。 这是何等刚猛的压制,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在被凶暴的潮汐撞击。 他的右刀翻转,单手运用天然理心流中以刀技和美感著称的“飞燕剑”,同时在恺撒挥刀与收刀的瞬间双腿用力,意图使用天然理心流之“舍身返”! 收左肩、右侧身向前,剑尖也异常极端地偏右侧,明显是准备放弃防御,以快刀对重刀! 但在此时,楚子航低吼重新加入战圈,他再次站定,双足成了整个世界的支点,村雨以凶猛快戾的姿态连续斩击!简直像是不知疲惫的人形砍树机! 路明非在力量、速度和技巧全方位碾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远没有达到以一敌二稳操胜券的地步。 在速度和技巧上不管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无法找到路明非的弱点,但力量却做不了假,只有正面相格提刀互砍,谁受不了腕骨裂开体力耗尽谁就丢刀认负! 路明非的身法和剑术都被打断,一时间陷入劣势,左手与狄克推多挥刀相格,恐怖的力量让双方持刀的手都在颤抖不已。 右手更加灵活,总在村雨挥下的刹那振刀对斩、以下击上,普通合金的刀刃被村雨斩裂密密麻麻的缺口,细纹沿着这些缺口向刀身蔓延。 装备部临时打造的合金太刀在硬度上不输于村雨,但更脆,也没那么柔韧,在高强度的对斩中已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撕裂声响。 很难有某种刀技或者剑术能够帮助路明非在这情况下立刻砍翻楚子航和恺撒,想来就算宫本武藏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两台大功率人形砍树机夹在中间猛揍的时候应该怎么还手。 但路明非的念头在此刻越发通透,他挥刀的手越来越快,力量却没有多少削减,双手以诡异的协调能力挥舞出不同的刀痕,以两次挑斩来回应楚子航与恺撒的一次挥砍。 三个人都在交战的刹那转换了自己的攻敌手段,倾尽全力、甚至以伤换伤,这种状态哪怕是混血种也难以持久进行。 对斩在三十秒钟的时间内彻底结束,开始和停止都异常突兀,从极动到极静,中间完全没有过渡,但伴随着金属的碎裂声音。 路明非手中右刀刀刃已经崩碎近半,坑坑洼洼,看上去脆弱无比。 三个人交错闪开,骤然回归平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依然持刀防御,沉重的喘息伴随弥漫的杀机蔓延在这小小的一片空地上。 此时苏茜和诺诺的交锋已经结束,双方以手枪对射,然后以弯刀与剑互砍,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气喘吁吁地互相搀扶着坐下,遥遥观望真正能决定自由一日胜者桂冠的战圈。 对路明非的表现诺诺颇有些欣慰,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早在滨海她就已经看到过路明非提刀贯穿奥丁的心脏了。 苏茜却张大了嘴,她有想过路明非或许会很强,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强,强大到同时和卡塞尔学院内最优秀的两个学生战斗也不落下风。 零和伊莎贝拉的战斗像是在跳一场芭蕾,不过看伊莎贝拉体力不支的样子,大概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此时一滴血珠沿着狄克推多高贵古老的金色花的花纹刀身滑下,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 恺撒发出重重地一声叹息,他低头看向自己握住短猎刀的右手,撕裂的伤沿着虎口缓慢延伸向上,他的腕骨裂开,整条手臂已经彻底失力,若非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恐怕武器都已经被丢开。 几秒钟后,恺撒终于不堪重负跌坐在地上。 楚子航更加凄惨,村雨与路明非右刀相格,力量震碎虎口和腕骨不说,那把合金太刀刀刃迸出的金属碎片有有不少都像是飞击的弹片深深嵌入他的肌肉,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黑色作战服裂隙处流淌出来,滚烫的龙血在他的体表蒸腾,居然有弥漫的蒸汽上升。 但即使早已经脱力,楚子航还是拄着村雨拼命站定,他死死盯着路明非因为近乎虚脱而黯淡下去耷拉着的眼睛。 “你也不好受吧,师弟。”楚子航轻声说。 路明非长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楚子航,又看了一眼在地上毫无形象坐着大口喘息的恺撒。 “你们很强,如果是真正的生死搏杀,结果很难说。”路明非轻轻地在手中挽出两个刀花,有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显然他还有些力气,但也已经几乎到了极限,“不过这一次,大概是我胜了。” 他伤在楚子航和恺撒的最后一道汇聚了前面所有斩击所汇聚的势的那一刀下,两个人的挥刀虽然不同,但都是势的累积,最后一刀已经快若闪电重逾山岭,狠狠落下就像是流星砸到面前,杀气浓烈得窒息。 在那种情况下他们都没有资格留手,如果路明非无法抵挡,他的双臂都会被斩断,即使能够被接上并且和过去一样好用,也得花费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来休养。 路明非的两侧肩膀各挨了一刀,但因为双刀相格,力量同样庞大,堪堪挡住了楚子航和恺撒的绝杀。 “这一次自由一日胜利的规则是一方认负,或者全员被淘汰,师弟,你还没赢。”楚子航说,他也跌坐下去。 他和恺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s级带来的压力真是令人惊惧,若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单独对抗路明非,都是必败的结局,甚至几乎难以反抗。 路明非静静地站在两个人的面前,他背对着教堂也背对着诺诺和零的战圈,仅剩完好的左刀被他横卧在胸前,他的手指缓缓地掠过刀身,轻轻扣住刀尖。 叮—— 金属脆鸣的声音好似乐曲,同时有战斗时恺撒身上淌落的血从这刀的刀刃上被弹飞出去。 “师兄,你们信宿命吗?”路明非突然问。 恺撒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但我得说,我不信。命运这东西就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我们都为自己而活,谁要编制我们的命,谁要把我们写在一本可悲的书上把我们的一切都变成已经发生的历史,我就提刀砍了谁!” 楚子航没有说话,他的黄金瞳从未有过的黯淡,似乎是有一场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在其中汇聚,那场暴雨会下很多年,直到所谓宿命的尽头。 “其实我也不信。”路明非笑了笑,他将已经无法再使用的右手刀狠狠掷下,深深插入碎石和泥土的空地中去。 “但这一次我信,因为这场胜利本来就该属于我!”此时有风吹起,这风扬起了路明非的额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双如熔岩般流淌光彩的黄金瞳。 他的力量近乎耗尽,但他的斗志还没有,如果恺撒和楚子航还能再战,那他也还能再战! 不过恺撒还是楚子航都已经到了极限了,他们的力量透支严重,谁都无法再拿起刀来互相对砍。 可很快,路明非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诺诺和苏茜平局,伊莎贝拉落败,恺撒、楚子航落败,学生会和狮心会应该早已没了抵抗的力量,他们应该被自动认负了。但守夜人的钟声没有敲响,战争的阴云还没有从山顶校园之中散去。 ----------------- 这里将会有一场盛典,以撒既紧张又兴奋,但在同样拥有优秀血统的同伴们面前他不会表露出来。 他来自古老的沃尔松格家族,是自神话时代传承下来的、历史悠久的屠龙世家,他们的家族分支遍布整个北欧,产业囊括跨国军工和葡萄酒酿造,每一代的传人都有一个优秀的a级混血种扛起屠龙的大旗。 以撒.沃尔松格便是这一代的屠龙者,他的名字来自于圣经,是亚伯拉罕和妻子撒拉所生的唯一儿子,是以扫和雅各的父亲,以撒和以实玛利异母同父的兄弟。在犹太列祖中,以撒是最长寿的一位祖先,也是唯一没有改过名字也没有离开过迦南地的祖先。他是循规蹈矩的,也是向神奉上的祭品。 但以撒同样渴望成为领袖或者英雄。现在,恺撒倒下了,他将接任击溃s级路明非这个重要的任务,这是前所未有的伟大成就,整个卡塞尔都会铭记这一刻。 任何一个血统等级达到s的都将是命中注定的领袖或者屠戮巨龙的英灵,这样的人在学生时代被a级混血种击败,既是足以载入密党史册的大事,也是这个a级混血种能够刻在墓碑上的荣耀。 教堂内在此时奏响恢弘磅礴的乐曲。 路明非心脏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机械般地转头,那是意大利作曲家居塞比.威尔第所作的曲子,“凯旋进行曲”! 有人在自由一日还未结束的时候便已经奏响了胜利的乐章。 恺撒和楚子航也看过去,他们的眼神平静中还带着些某种名为羞耻的情绪,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耻辱,认为自己玷污了自己的骄傲。 但这场胜利他们不愿意拱手相让,路明非太强势了,如果让他真的取得了桂冠,整个卡塞尔都会进入长达四年的被统治时间。 教堂的大门被从里面轰然推开,森冷的年轻人们并着肩走出来。 “会长。”“主席。”这些同样穿着黑色和红色作战服的年轻人分别看向楚子航和恺撒,他们微微颔首,向自己的领袖表达尊敬,以撒的手中提着巨大的登山包,他从里面提出古雅的刀盒。 刀盒被打开,锋利的杀人刀剑就躺在盒子里,倒映着刺目的日光,冷冽的杀机从这些表面雕琢金色花纹的古雅刀具身上渗透出来。 六个人分别提起一把亚特坎战刀,这种源自土耳其帝国的武器很有特点,没有护手、刀刃向内曲、刀身前部变为直形。 这件刀盒原本属于土耳其帝国的宫廷卫队,其中的每一把武器都是古老的炼金产物,传承了漫长的岁月,曾在它们的主人手中沐浴龙血。 现在,它们被拔出来,刀尖指向路明非。 森冷到令人窒息的压迫从这六个人的身上传递过来。 “我就说嘛,每一届的学生总会有那么几个a级,原来都在这藏着呢。”路明非低声说,他看到夏弥也在这些人的里面,她看上去尤为娇小,小脸素白,刀光划过她的脸庞,便在那双眼睛里遮住若隐若现的金色。 “师弟,你输了,认负吧,下一届我们可以公平竞争。”楚子航说,他承认自己和恺撒做得并不光彩,但他本来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某些东西的人。 路明非没有看他们,而是深深地吸气,巨量的氧气被他吸入肺中,早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居然再次传出咔咔的声响,那是细密而坚硬的骨骼在咬合,他在重新进入龙骨状态。 但就算全盛时期,在不开启暴血的情况下,路明非也很难同六个a级精英对抗,更何况现在,哪怕孤注一掷,也不过延缓失败的时间罢了。 “师兄,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几乎可以窥见的担忧,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意识到是夏弥在朝着他这个方向说话。 路明非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可是楚子航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没事,只是有点脱力。” 诺诺咯吱了一下苏茜:“有人要钓你凯子。”“我看未必。”苏茜翻了个白眼,拍开诺诺不安分的手。 此时路明非看到了夏弥手中的航炮,这东西的威力大得惊人,近距离命中,就算是弗丽嘉子弹,冲击力也能把他打飞好几米。 “千万别打脸啊师妹。”路明非在心里祈祷。 年轻人们提刀围拢上来,他们每一个都点燃了黄金瞳,面容森冷,还带着近乎狂热的兴奋。显然,能亲手击败一个s级让他们与有荣焉。 但夏弥没有动作,她还站在那里,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她还是看着这个方向,大概是在看着楚子航。 “师兄,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夏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眉毛也弯弯,像是山泉忽然倒映了月光那样美好。 但楚子航没有说话,夏弥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女孩,也经常会有很多无厘头的问题,就像一个女版的芬格尔,他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问题。 “那时候我问,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很大的事情,很多人都要抓住我或者杀死我,你还会不会认我。你的回答是,就算我和全世界为敌,你都站在我的身边。” 夏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同样有不逊色于任何人的黄金色彩被点亮,她丢掉手中的亚特坎战刀,这曾饱饮龙血的武装直直插入地面,刀柄颤抖着发出轻吟。 航炮上膛的声音清脆冰冷,让人想起颅骨碎裂大概也是这种声音,伴随这声音的只能是无可避免的死亡。 路明非心说该死的。 他终于意识到刚才夏弥往这个方向投来的温柔如水的眼神并不是看楚子航,而是在看他! 不要啊师妹。 路明非忽然松开了自己原本紧握短刀的右手,龙骨状态也在这一刹那解除,他要认负了。 楚子航的暴吼在他身后响起:“小心!” 但已经迟了。 重如雷鸣的枪声在那些从教堂中走出肩并着肩提着亚特坎战刀的年轻人们身后响起。 以撒.沃尔松格的呼吸原本沉重,但他身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把他的呼吸和楚子航的暴吼全部压过。 背后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把他们推着向前,在所有人的背上蔓延生长的红色像是花一样渗透出去。 “既然你站在我这边,那我当然也站在你那边啊,师兄。” 夏弥的头发被风吹散,她松开手中五枪淘汰了五个a级精英的航炮,站在远处,歪着头,看着路明非。 那双眼睛里的金色原本如此威严悚然,然而此时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朦胧。 029.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诺玛直接操控的校园播音系统所播放的音乐居然和教堂里响起的乐章完全重合。 这是凯旋时的曲子。 守夜人的钟声也终于在此刻被敲响,每年一次的自由一日宣告结束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手中提着带有卡塞尔校徽印记的手提箱,四散开照顾每一具尸体,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极尽严肃,每一个人看上去都专业得像是得过南丁格尔奖或者盖尔德纳国际医学奖的行业翘楚。 他们蜂拥着掠过干道上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的时候都伸手去拍他的肩膀,路明非一脸惊悚,心里觉得这些医生就像是泰国皇帝在接见自己这个在太阳底下跪了几个小时的倒霉蛋,拍拍肩膀是表示对自己的赞赏。 在凯旋进行曲中,原本颇有些肃杀寂寥的战场变得生机勃勃起来,被医生们用针筒注射药剂之后的尸体一具具爬起来,这些摘掉各自面罩的年轻人们顶着一脸的茫然无措四处张望。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各自的领袖。 恺撒和楚子航的睡姿着实不太美观,两条好汉几乎搂在一起,好像这两位在被击倒之前还在演绎某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苦情剧,两人的胸口都有爆开的巨大红色,几乎渲染了他们的上半身,忍不住怀疑究竟是不是有人用弗丽嘉子弹击中了他们,还是说击中他们的其实是填充了弗丽嘉子弹的rpg。 事实是夏弥觉得不太过瘾,而且恺撒和楚子航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认负,直接砰砰两枪干掉了卡塞尔两大团伙的扛把子。 “哪一方胜利了?狮心会还是学生会?”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显然谁都不认为最终取得胜利的会是路明非这个所谓的s级。恺撒和楚子航即使在a级混血种当中也绝对算是佼佼者,说他们堪称s级或许还有些过火,但如果有a+这个等级,这两位都绝对是实至名归。 路明非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卡塞尔的风云人物,甚至也有可能会在将来成为密党的领袖,但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是。 “师兄师兄,我干得不错吧?”夏弥蹦蹦跳跳地来到路明非的面前,那身红色作战服穿在她的身上居然出奇的好看,皮裙的下摆露出莹白修长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她在离路明非很近的地方站住了。那里个地方近得如果有微风拂过,路明非都能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幽香。 夏弥的虎牙上流淌着微光,瞳孔里也闪烁着微光,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路明非,像是一只邀功的小猫。 路明非的眼神闪烁,脸庞微微转到一旁,以免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但夏弥伸出双手托住了路明非的脸,她让他的眼睛只能直视自己,在那双如此美好的眸子里,早该死在回忆里的某些碎片和点滴忽然就全部涌入了路明非的脑子里。 电闪雷鸣的夜里,裹紧被子藏在角落让自己得到一些卑微的安全感的女孩,忽然见到迎着暴雨骑行两个小时来陪伴她的少年时欣喜的笑意。 寂寥而闷热的黄昏里,女孩推门见到带着冰激凌和晚上要做的菜站在自己门口的男生时,瞳孔里闪烁着的好似月光的辉光。 一个人在软面包上插了蜡烛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女孩忽然被戴着歪帽子提着蛋糕和礼物来敲门的男孩蠢兮兮的模样逗笑时,嘴角浅浅的梨涡。 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那个让自己孤独却又安心的小屋时,被迎面而来的烟火气熏得眼睛有些酸涩时候不知所措的疑问,那时候有个人承诺会永远和她站在一起。 …… 女孩的脸和夏弥渐渐重合,男孩的模样却不是路明非原本以为理所应当的楚子航。 而是他。 是他自己。 路明非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让路明非不断确认的、让他感到惶恐不安的事实。 师妹对他的感觉或许不是什么狗屁友谊。 而是那该死的爱。 可是为什么呢,路明非,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哦,原来是在某个女孩最无助的时候闯进她的生活啊,原来又是一样的剧情啊。 上一次是绘梨衣,这一次是夏弥,你的怜悯真是昂贵的东西啊路明非。 你真该动动你那个猪脑子好好想想,师妹和师兄以前的相爱本来就只是同病相怜啊,可你呢,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一束照进她生命中的光呢? 你真是个混蛋啊路明非,你真该死啊…… “师妹真棒……”路明非干笑着握住夏弥托着自己脸庞的双手,然后把那双柔软的、白皙的手掌放下,像是逃避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眼睛里那么慌张,又那么手足无措,原本应有的获得自由一日胜利所导致的多巴胺加速分泌也完全没有展现出来。 他像是受到惊吓的狗,四处张望,再也不敢去看夏弥的眼睛。 可柔柔软软像是随便一推就能摔倒的小猫的师妹向前逼近一步,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比刚才更近了,近得夏弥几乎可以看到路明非眼睛里无法隐藏的那一丝闪躲,也近得路明非连夏弥的每一根长而弯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这时候芝加哥的天气变得奇怪起来,很大很大的乌云从另一个方向飘过来,把一切都印成金色的日光在夏弥的眼睛里如此突兀地褪去,有蒙蒙的细雨落下来,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这样绵柔的雨,在薄薄的一层雨幕中,夏弥的眼睛那么好看,也那么明亮。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好像剧本重写。 学生们从地上爬起来,奔跑着躲避这场看样子要绵延很久很久的夏雨,护工们吆喝着扭动自己北极熊一样魁梧的身体去修补或者清洗被子弹污损的墙面,周围的世界那么热闹,熙熙攘攘,但夏弥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终于被救醒了,还穿着作战服的混血种精英们围拢上去询问最后的胜出者究竟是谁,这时候终于在人群中响起路明非的名字。 “路明非在哪里?”有人高喊。 “我就知道s级肯定能做到!”这位学生会的仁兄看来已经做好了跳槽的准备。 “伟大的路明非冕下毫无意外地加冕成为卡塞尔的新王,忠实的新闻部早已经备好了稿子!”这是看到外面太平之后跑出来溜街的芬格尔。 有人注意到在细雨中互相凝视的路明非和夏弥,女孩们发出尖叫,男孩们发出欢呼,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卡塞尔新生中颜值最能打的夏弥和堪称混血种年轻一代无冕之王的路明非! “师兄……”夏弥的声音很低,她好像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慢慢慢慢地靠近路明非。 原本重合的命运在此刻出现了巨大的岔路,路明非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他感受着冰凉的雨丝覆盖自己的全身,想象自己正落向北极深不见底的冰蓝深渊,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某种牡鹿。 夏弥踮起脚尖,她紧紧抱住了路明非,但微微颤抖的居然是怀中的男孩。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从胸膛的某处溢出来。 路明非的下巴靠在夏弥的肩膀上,女孩身上的檀香味唤醒了那些每日每夜都在被重温的记忆。 上一次也有一个身上带着檀香味的女孩这么抱着他,那里是四国西南端的小镇,距离东京足有四百多公里,即使是保时捷跑车也要跑上足足四个小时。 卡塞尔学院宿舍区附近巨大的世界树雕塑在雨幕中只剩下巨人般的黑影,夏弥的头发湿漉漉的,她把路明非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他忽然不见了。 巨大的黑影在昂起头来的路明非眼中因为朦胧的细雨而发生了变化,它正和记忆中的某个东西重合。 那东西是梅津寺町小镇上的摩天轮,它还在那个黄昏里缓缓地旋转着,即使没有乘客。它在夕阳中被放得真大,巨大的影子投在起伏的树海上,那么悠远。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力量,路明非挣脱了夏弥的拥抱,他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头发因为被雨水打湿而乱七八糟的,这一刻他好像卸掉了所有的伪装,有某种力量剥夺了他的勇气和毅力,早死在高天原酒窖里的那个衰仔时隔经年、跨越时空,又像是幽灵一样附在他的身上。 路明非跑得跌跌撞撞,撞开了人群。 学生们好奇地盯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他刚才在自由一日中取得了胜利,还得到了本届最正的妞儿的青睐。 可他的背影真可怜啊。 像是一条狗,一条在暴雨和台风里走丢了的狗。 -----------------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路明非在心里像是野兽一样嘶嚎,他看到了楚子航的表情,木然而冷漠,好像刚才和自己相拥的不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孩,不是那个死犟死犟哪怕最后一刻都不承认自己、不承认耶梦加得曾爱过他的夏弥。 细密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的痛苦。 人们对着他指指点点,s级路明非赢得自由一日胜利的消息已经通过守夜人论坛被人传播到整个学校。 凯旋进行曲没有停止,校园里四处都在狂欢,他们才不在乎谁得到了自由一日的桂冠,但自由一日总归是给了学生们一个狂欢的理由。 路明非奔跑到某个无人的角落,他在这里停下,倚靠着落雨的墙壁,腰弯得很深,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地喘息。其实他没有那么累,但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人会错了意。 路明非记得以前师兄说要在恺撒和师姐结婚的时候一起跟自己去打爆婚车的车轴来着。 可现在呢,他毁了一切,他毁了师兄本来应该拥有的美好,哪怕那美好其实不过是泡影。 路明非的表情真沮丧啊,沮丧得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的小孩。 这时候雨忽然停了,有一道人影落在他的眼前。不是雨停了,是那个人举着伞为他遮住了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和因为穿着拖鞋而露出的几根晶莹脚趾。 一双手提着路明非的衣服后领把他揪起来,诺诺居然已经换掉了那一身原本用来伪装成学生会成员的红色作战服,酒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白色的衬衫似乎挂在肩膀上,露出清晰精巧的锁骨。 诺诺的眼睛有些忽然有些酸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捞起来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的、冷冽强大的s级,可出现在眼前的是微微下垂的眼角、肩膀耷拉着的脑袋,还有因为被雨打湿而乱糟糟的头发。 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总是躲闪着自己的眼神。 那个熟悉的衰仔好像又回来了。 傻猴子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花果山,蠢兮兮地等着人去把他拉出来。 “师姐……”路明非耷拉着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诺诺只是举着伞,像是那一日在密歇根湖的帆船港口接见新生联谊会的核心成员一样贴着路明非站住,她伸手帮着路明非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又帮他把衣领折叠,用柔软的手掌把男孩脸上的雨水拭干。 “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吧,师弟?”诺诺看着路明非,那双红色的瞳子深处看不出什么感情。 “你可是s级。”诺诺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脸庞,他们那么近,几乎抵胸相撼,沉重的鼻息都吐在对方的脸上,诺诺后退半步,但伞还是遮住了两人,她说,“振作起来啊,路明非!” 030.山有木兮木有枝 诺诺把路明非送回了宿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临别的时候用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注视着他离开,注视着那个耷拉着脑袋像做了错事的小孩的衰仔。路明非身上强大的气场都消失了,代替s级的分明是她熟悉的那个路明非。 宿舍里原本属于路明非的那张床在上午的时候被奇兰拆掉了,说是要用来制造延缓学生会和狮心会进入宿舍楼的障碍物,这会儿校工订做的新床还没送来。 外面的狂欢大概持续了一整天,遗憾的是大家都没能找到今天的主角藏去了哪里。 事实是路明非喝了宿舍里芬格尔花三十美元买的一箱八瓶劣质餐酒后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天。 他一直是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当某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填满他所有心思的时候,他就会触发某些保护机制,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来遗忘这些负面情绪。 酒精和睡眠显然都是很好的途径。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轻缓的呼吸,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匀称且近在咫尺。他的头有点昏沉,大概是睡太久了。 “师兄,师兄,帮我倒杯水。”路明非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嚷嚷,他想这时候能在这间宿舍里的大概就只剩下芬格尔这货了。 略有些冰冷的柔软手掌贴上来,近在咫尺的那个呼吸的主人没有起身离开,反而是伸出手来覆盖在路明非的额头上。 “师兄,你的体温好像有点高。”那个人说。 路明非没反应过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这时候夕阳的光在山顶学院的最高处缓缓地褪去,巨大的日轮已经彻底消失在山的另一边,但还是能看到天空中的云被烧成了火焰的颜色。 明天大概会有一个好天气。 黄昏下的卡塞尔透着宁静的美好,悠扬的曲子从阳光食堂的侧厅传出来,在宿舍区的上空流淌,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一切都那么静谧,一切都好像是在一幅画里。 当小夜曲的第一段在恳求、期待的情绪中结束,抒情而安谧的间奏之后,音乐转入同名大调。路明非终于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眼睛都在这时候模糊了。 他闻到了那个人身上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那是淡淡的檀香,清雅而冰冷。 路明非的眼睛还是模糊,脑袋隐隐的刺痛。这真是不可思议,以他的体质很难有酒精能灌倒他,但这些餐酒就像是英灵殿中奥丁宴请瓦尔基里时的仙酒一样,几瓶就让他有些受不了。 为了看清楚那个身上散发出檀香味的女孩,路明非用力地支撑起自己,他往前靠,再往前靠,他真的很想看清那张脸。 对方没有闪避也没有后退,直到路明非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师兄你要是向我表白,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做我的男朋友啦,不过上来就要亲亲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些。”女孩的脸上浮现一抹嫣红,故作娇羞状用手指点在了路明非的额头上,防止这货要更进一步的动作。 “夏弥?”路明非瞬间便清醒了,他的视线清晰起来,终于见到陪在自己身边的压根儿就不是芬格尔,而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小师妹。 “啊嘞啊嘞,二师兄你好像很惊讶,怎么,是小师妹配不上你吗?”夏弥撇撇嘴,把身边的保温桶提过来。 “我全身都痛……”路明非发出痛苦地呻吟。 “你喝酒之前真的不问问酒主人那里面装的什么吗?”夏弥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胡萝卜山药炖排骨,“我给你炖了汤,可以加速酒精代谢,还能保护肠胃。” “那东西不是食堂里四刀一瓶的餐酒?”路明非愣了片刻。 “芬格尔师兄把里面的酒换成了格林纳达朗姆酒,”夏弥盛了一碗汤,用木勺子舀一勺吹了吹,然后自己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伸到路明非面前,揶揄道,“那可是高浓度烈酒,你居然空腹吹了两瓶,真行啊师兄。” “居然没有死。”路明非震惊,但还是乖乖张嘴。 排骨汤里炖了胡萝卜和山药,有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甜味,进了胃里立刻就化作一丝暖流,让路明非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 格林纳达朗姆酒是一种口感清澈的烈酒,这种酒采用罐式蒸馏法酿造,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了酒的口感,它的原材料是甘蔗汁,酒精浓度高达90%。餐酒的容量是480,两瓶就是一升,路明非怒炫一升朗姆酒居然还活着,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你把芬格尔吓惨了,”夏弥翻翻白眼,“拜托师兄,你可是s级,要扛起屠龙大旗的少年俊杰,连昂热校长在血统权限上也最多和你平级!要是你酒精中毒死在这里,可真要成了卡塞尔校史中无法抹去的笑柄了。” 路明非机械似的张嘴,等着夏弥的投喂。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夏弥佯怒,把勺子反复塞进路明非嘴里,“师妹我现在被狮心会和学生会双重通缉,人嫌狗恶还得来照顾你路少爷,真是苦命啊我!”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向夏弥的眼睛。 那双眸子微微下垂,黄昏中日光的余韵把睫毛的影子整齐地投在眼睛的表面,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很过分,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推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女孩,周围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们,那些人在欢呼雀跃雀跃,真的认为能见证一场能载入校史的爱情萌发。 “师妹……”路明非有些语塞,他其实时常在心里憋着很多老槽想吐,从本质上来说也的确是一个烂话仔,但他真的不会和女孩说话,那种事情应该交给恺撒.加图索来做才对。 “嗯嗯,我有在听。”夏弥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这个时候黄昏的余晖真的彻底散去了,她的目光被隐入如墨的漆黑中。 “对不起。”路明非说,他耷拉着脑袋,真丧气啊,和谁认识的路明非都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道歉?”夏弥歪了歪脑袋,“你没有做错事。” 她的五官精致,近看真像是天使,和诺诺、和绘梨衣都不是相同的风格,漂亮得让人误以为是妖精。 路明非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真的会和师兄一起在自由一日里阻击我。” “我很讲义气的,我俩的友谊坚如金刚啊师兄!”夏弥哼哼着说,她好像莫名有点生气,伸出来的勺子也不往路明非嘴里塞了,气鼓鼓地送到了自己嘴里,萝卜混在甜香的汤里,把她的脸颊撑起来,像一只仓鼠。 “还有,对不起我上午的时候把你推开了。”路明非不敢去看夏弥的眼睛,他把灯打开,桌子上满是杂乱无章的纸屑,那是奇兰和他在这里一起制定计划的时候作废了的计划书。 “其实我是一个混蛋来着,师妹你知道吗,你身上的气味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以前我带她翘家,去吃五目炒饭,去看天空树,去在那么大的一座城市里兜兜转转,她家里人就满城找我们,还上了电视新闻。”路明非把自己蜷缩起来,露出很脆弱的一面,“她说要和我一起去韩国,去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海棠花下一起吃冰激凌,还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夏弥右手托腮,从下往上在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他。 “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有在一起吗?”夏弥问。 路明非被噎住了,他沉默片刻,说:“没有,她死了,死去的时候血液流尽,枯槁得像是腐朽的树枝。她真的很信任我,居然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也愿意和我拥抱。”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多大的波澜,但谁都能听出来这故事里藏着的悲哀。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同伴,我曾允诺要帮助一个女孩杀死那些要伤害她的东西,可最终我没能做到,因为那时候的我懦弱得像是……” 一根手指竖在路明非的唇边,夏弥的身体前倾,她凝视着路明非的眼睛。 “那么师兄,现在的你呢,还是那么懦弱的你吗?你会恪守你的誓言永远站在我的身边吗?”夏弥的声音很认真,她的话就是誓言生效的契约。 “我会和你在一起,师妹,可那……” “那就够了。”夏弥的声音轻柔而坚决,“路明非,你现在听清楚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爱都会很长,长到人类历史的尽头,我会追求你,我会陪伴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我们终会至死不渝!”不愧是耶梦加得,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路明非的瞳子,像是身着华裙的帝女在宣判臣子的命运,如此威严如此不容僭越。 路明非被如此高调的宣言吓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 他本想做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他也做不了。 在龙王的面前,哪怕s级也不过是匍匐王座之前的臣子。 事实上他刚想偏转自己的脸,夏弥就已经俯下身子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女孩的唇微冷,像是要把路明非全身的温度都吸走,如此柔软,还伴着那么熟悉的檀香,一切的美好和歉疚都在瞬间交织汹涌,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路明非甚至不敢反抗,他睁着眼睛,和那双已经贴近的黄金瞳对视,那是龙王的眸子,威严得像是云端投下惊鸿一瞥的神明,但这神明却在此刻那么温柔。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高天清朗,世界树的雕塑在整个山顶校园投下巨大的影子,悠扬的小夜曲骤然停滞。 在窗边星月与灯火交织的明灭光线中,路明非与夏弥四目相对。 “路明非,你记住了,你是我的!” 夏弥熄灭了自己眼睛里熔岩般流淌的金色,她凝视着路明非,严肃且庄重,这是长达数分钟的凝视,数千年来,没有东西能在这样的目光中坚守而不沦陷。 但然后她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脸真红诶师兄!” 路明非擦擦嘴,又用手去碰自己的脸颊。 他沉默着转头,不愿再和女孩对视。 “夏弥。”他说。 路明非从没有这么严肃,也从没叫过夏弥的全名。 女孩倔强地注视着他,好像不管对方说出什么自己都能承受。 “你……” 哐当——! 路明非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诺诺手中提着另一个保温桶闯了进来。 该死。 路明非心说。 诺诺会侧写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她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待几分钟,立刻就可以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他和夏弥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时候还靠得这么近,姿势颇有些暧昧,指不定被师姐误会。 “夏弥师妹也在啊,真巧哈。”诺诺提着保温桶走到路明非身边,她那双深红色的眸子打量了一下夏弥,又打量了一下路明非,小巧的鼻子耸了耸,“师妹的手艺真不错,师弟真有口福啊。” 诺诺的表情介乎于严肃和戏谑之间。 “诺诺姐怎么来啦?”夏弥眼角带笑,挽着诺诺的手臂坐下。 诺诺看了一眼路明非,“还不是因为他,总让人不省心。”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师姐总是罩着他,他是师姐的小弟。 保温桶被打开,里面是乌鸡汤。 “要不要尝尝我做的?”诺诺斜着眼睛看路明非。 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如果不提起刚才的事情,诺诺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路明非不想和小师妹单独待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和夏弥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要我喂你吗?”诺诺突然说。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开玩笑的,自己来吧,师妹也尝尝。”诺诺咧嘴笑道。 “哦对了,师弟,明天你得去一趟校长办公室,估计很快诺玛就会给你发短信说这件事情了。”诺诺给夏弥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她耸耸肩,“大概是要让你提前出任务,这可真是破了记录了。” 031.夔门计划 “我一直以为校长去希腊度假了。”嘴里塞了芬格尔昨天吃夜宵剩下的几片吐司面包,路明非打着哈欠跟在诺诺身后。 新生联谊会已经解散了,现在那些原本的成员同奇兰一起追随在路明非的身后,他们还没有想好给自己的组织取一个什么名字。那个有酷炫超人同款屁股下巴的萨内尔建议他们的社团叫复仇者联盟,不过路明非以他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本事全身变绿变大撑不起这么吊炸天的名字为由婉拒了这个建议。 而作为胜者的殊荣,路明非已经获得了诺顿馆的一年拥有权,恺撒正在组织学生会搬离那栋建筑。 虽然在自由一日中失败了,但事后新闻部的人曝光了路明非、楚子航与恺撒三人的战斗,其中作为新生的路明非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风骚姿态就挂在守夜人论坛上最热门的的帖子里,不管学生会还是狮心会的成员们都输得心服口服。 路上偶遇的学生都激动地和路明非打招呼,男孩们慷慨激昂地和他拥抱,女孩们俏脸微红地叫一声路师兄然后撒丫子跑开,校服墨绿色的裙摆在摇晃时露出美丽纤细的笔直小腿,初秋清晨的风拂来,扬起路明非的额发,他忽然觉得这世界真美好。 “昂热校长的假期持续到自由一日的前一天。”诺诺说,她穿着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一条贴身牛仔裤和白色小背心,外面罩了件蓝条纹的短袖衬衣,路明非记得上一段时空里第一次见诺诺她就是穿这一身。 那时候他还是个暗恋陈雯雯的小衰仔,像是落水的败狗一样被师姐从那么沮丧的深渊里拉出来,也就是那时候,路明非喜欢上了诺诺。 甚至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留恋着那枚记忆深处的银色四叶草耳坠。 “师姐你知道老家伙找我有什么事吗?”路明非很艰难地咽下已经有些发干的面包片。 “有任务。”诺诺耳垂上的四叶草耳坠迎着阳光迸出明亮的光芒,她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化着淡妆,分明像是出席某个上流社会宴席的公主,白皙的皮肤晕出淡淡的绯红,却还穿着那么居家的衣服。 诺诺忽然站住了,路明非向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师姐?”路明非疑惑地转身。 这时候诺诺伸出右手攥住男孩的衣角,风从植物园往这个方向吹来,花圃里盛开的四季玫瑰肆意挥洒芬芳的气味,一时间路明非有些失了神,他依稀又见到那个明艳美丽的天使推开某扇大门,她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光柱笼罩,银色的四叶草耳坠闪烁,像是闯进母龙巢穴拯救被虏王子的女骑士,她说:“李嘉图,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但不是这样的。 此时的诺诺凝视着路明非的眼睛,她那双深红色的眸子深处藏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和脆弱,她好像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攥着男孩衣角的手指那么用力,用力得骨节发白。 “夏弥……跟你表白了,对吗?”诺诺忽然问。 路明非呆住了,他依稀捕捉到什么,依稀触碰到什么,总觉得有溪流似的东西在从自己的指尖缓慢地流淌,一直流淌到灵魂里,流淌到胸膛的最深处。 诺诺的眼神真是悲伤,让人想起花期正盛时枯萎死去的红木槿,美丽虚弱又依旧生长出锋利的刺。她本来是刀剑一般坚强而锋利的女孩,美丽且危险,但这时候诺诺流露出的表情像是一个丢掉了自己最爱玩具的小屁孩。 他们对视,在玫瑰味的晨风中,周围人来人往,有某些东西在那两双不同色的眼睛里跨越时空再度重逢。 路明非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了。 他想起来这眼神在何处见过了。 他默然地转头,从身边那辆停靠在路边的布加迪威龙光可鉴人的涂层上看自己。他忽然就有些烦躁,又有些手足无措,从诺诺的身上,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很多年前,芬格尔第一次告诉他你师姐就要和恺撒结婚啦你小子没戏啦巴拉巴拉的时候。 很久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悲伤的事情那么多,一件顶替一件,这件事的细节也就逐渐被遗忘了。可路明非依旧记得镜子中自己的眼神,那是宿醉之前最后清醒的画面,悲伤而无助,脆弱得像是随时都会蜷缩起来低声呜咽。 此刻的诺诺大概便是这种眼神。 她攥着路明非的衣角,就好像攥住了全世界,她从来都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才把自己变得像是钢铁铸造的剑一样坚硬而锋利。 可在此时,诺诺忽然就在路明非的面前流露出那么脆弱的一面。 “你们在一起了,对吗?”诺诺轻轻说,女孩在自己的声线里努力抑制着什么,可淡淡的哭腔还是清晰地传递了出来,她倔强地抬头,凝视路明非,哪怕那双深红色的眸子里已经有朦胧的水雾在氤氲。 路明非也凝视诺诺的眼睛,他们站在那里,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剩下男孩与女孩的呼吸。 “没有,我们没有在一起。我对师妹的感情不是那样的。”路明非说,他的声音真是温柔,像是在对自家小猫的呢喃。 路明非伸出一只手来按住诺诺的脑袋,柔顺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流淌,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这样他们的眼睛就可以处在同一高度了。 “师姐,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夏弥?”路明非的眼角扬起,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真是个笨蛋!”诺诺轻声怒骂,大概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女孩重新变得坚强起来,在某种名为爱的情绪面前,连精通侧写的巫女也沦陷至深渊。以她的能力本来可以看到更多东西的,可昨天晚上诺诺的侧写只进行到夏弥强吻了路明非便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而被迫终结了。 她终于松开路明非的衣角,伸手狠狠在男孩的脸上捏了一把。 “疼疼疼,师姐,疼疼疼!”路明非哀嚎。 “走快一点啦!校长等着你呢!”诺诺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蹦蹦跳跳地向前方去了。 路明非深吸口气,努力在自己脸上同样作出不在乎和开心的表情来,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在他们都没有看到的地方,就在两个人暂时停留的这栋建筑内,某扇窗户里,金发的男孩收回了自己冰蓝色眼睛原本追随着那个蹦蹦跳跳离开的红发女孩的目光,他摇晃着手中猩红的苦涩液体,颓丧地坐下。 恺撒忽然便有些烦躁,他猛灌烈酒,像是要把某些念头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可有一只五指修长皮肤白皙的手握住了他举杯的手腕。 “伊莎贝拉……” 恺撒轻声呼唤那个女孩的名字,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要把这个名字的主人狠狠地融入自己的灵魂里。 ----------------- “我已经知道你在自由一日中的表现了,明非,真棒,不愧是我们的s级。”伴随着骨瓷茶壶里倾倒出的一道深红色水流,昂热校长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家里询问后辈的老前辈。 那道红色的水流带着绵密的白色蒸汽,注入瓷杯之中,荡起阵阵的茶香,杯子里的液体碰撞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 昂热校长说,“武夷山产的金骏眉,晚春时采摘,醇厚幽香,需要用心品尝。” “谢谢校长。”路明非盯着自己杯子里的茶液,“果然还得是中国茶正宗,正经人谁喝茶放糖放奶啊。” 昂热校长颇有些尴尬地把自己伸向奶罐和糖罐的手缩了回去。 这个小小的空间真是个很棒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香,放眼看去都是老木头油润的色泽,两层高、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堆满了书,曲曲折折的木楼梯把整个空间分割成小一块一小块,仿佛巨大的鸟笼。 路明非坐在天窗下,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也时常会想象如果自己拥有这里会做些什么。 大概还是在那些喧嚣的夜里独自一人坐在天窗下,透过巨大的窗户去看满天的星星吧。 阳光透过毛玻璃洒在路明非的身上,他抿了一口红茶,真是舒服得想要哼哼出声。 在进行尼伯龙根计划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天他都会在这个位置坐下,等待校长总结今天的收获,以及最后总能得到一杯恒定不变的锡兰红茶。那些岁月艰苦而充满希望。那是路明非发狠的时候,他在大多数时候都像一根腌黄瓜,很没精神,很懦弱,但他也有发狠发疯的时候。 当他发起狠来,全世界都要为之惊叹。 “觉得这里怎么样?”昂热校长和路明非一样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有一株挂满黄色秋叶的老树,随着风一吹,金黄的叶子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有些落在天窗上,便使落在这间办公室里的阳光变得有些斑驳起来。 芝加哥的郊外不久前才下过两场大雨,空气里开始逐渐褪去盛夏的余温和干燥,秋天就真的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从这里向芝加哥城的方向眺望,越过那些山峦,可以看到原野上的植被从深绿过渡到金黄再到红褐,隔着层层的桦树和云杉隐约能望见一座又一座巨大的信号基站耸立在无人的荒野中。 午后的阳光透过校长办公室那扇巨大的天窗照进来,被磨砂玻璃滤过的金色落在路明非的身上暖洋洋的,他对面校长身后满架的书册整齐排列,从《三国演义》到《尼各马可伦理学》,又从《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的《权力意志》被放在书架的最高处,有薄薄的灰尘落在这本书的书脊上,天井里满是经年的秋叶。 这个季节真是美妙,生命的礼赞与谢幕的悼歌时常在同一日奏响。 哪怕已经临近晌午,明亮的阳光下,风里居然带着薄薄的寒雾。 “真好,我很喜欢这里。”路明非的眼睛里倒映出那株大树的影子,阳光在他的眸子里留下细碎的光点,璀璨的光在晶状体上孕育,一时间显得那么温柔、那么神圣,像是神话里注定要将自己献祭给神明的少年。 这个美丽的、让人无法忘记的地方,这个命运分出无数岔路的季节,路明非重新踏上那条荆棘遍野的长路,一切的友情爱情和轰轰烈烈的生死都将又一次在他的身边重演。 可这一次,他握紧刀剑从未松手。 谁要把那些他重新拥有的从他身边夺走,他就拔刀砍人。如果是龙的话,路明非也不在乎刀剑沐浴的是人血还是龙血。 “你喜欢这里就好!”昂热校长哈哈的笑,爽朗而高昂,他把自己的折刀擦拭干净,把它收入桌角的牛皮刀鞘中去,刀鞘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妖异美丽。 “事实又一次证明,我对你的评级没有问题,你在自由一日证明了自己,明非,你将成为继我之后的又一个领袖。”昂热校长越过桌子来拍路明非的肩膀,他看男孩的眼神像是在道上混了几十年终于要准备退休的大佬看自己最得意的小弟的眼神。 “校长谬赞校长谬赞。”路明非憨笑着挠挠头发。 他倒不是怀疑校长的话,只是觉得昂热这老家伙大概至少还能活好几十年,他是立志要终结龙族的老人,火焰没有能将一切龙类的遗迹焚烧成灰烬之前,他是不会死去的。 “陈墨瞳还在外面等你,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校长把原本一直放在他面前的墨绿色文件推到路明非面前,文件的表面是繁茂的世界树,只有封口位置是用鎏金烫出的巨大s。 路明非眼皮微微跳动。 s级任务。 今年的s级任务只有一个,“夔门计划”。 该死,自己都把康斯坦丁和七宗罪带走了,学校还是要启动夔门计划吗? “这是什么?”路明非装作疑惑。 “一个执行部的任务,虽然大一的你还没有实践课的安排,但如果你能接受并完成这个任务,我可以在规则之外为你免去四个学分的考试。”校长笑眯眯的,“不过这个任务很危险,大概率会遭遇三代种以上的龙类,所以决定权在你。” “我可以同意,不过学分免修什么的就免了。”路明非摆摆手,他的身子前倾,死死凝视昂热那双铁灰色的眸子,“如果我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只有一个请求,校长。” 昂热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也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是什么?”昂热的语气还是温和,可路明非听出了一丝警惕。 “现在我还不能说,抱歉。”路明非一脸歉意。 “那我不能答应。”昂热义正严词地拒绝。 路明非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吧好吧,我发誓那件事情不会突破你的底线,而且绝对和屠龙相关。” 昂热久久未曾说话,直到好几分钟之后—— “诺玛,请先离开这个房间。” “好的,先生,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都不会受到监视。”诺玛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然后便寂静下去。 “我同意你的要求,明非,不管你要做什么,哪怕突破我的底线。”昂热校长说出自己的承诺,但他忽然伸手抓住路明非的手腕,坚硬有力,像是要捏碎钢铁,老人说,“可你得答应我,站在人类的这边。” 路明非重重地叹息。 “没问题,校长,可我认为混血种并不代表全人类。”他说。 昂热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开怀,好像老来得子的光棍,半晌他才擦拭自己的眼角,气势变得锋利恢弘,他说:“当然,混血种并不能代表人类。” …… 随后便是夔门计划的细节,当敲定了参与计划的主要人选分别为路明非、诺诺和酒德亚纪、叶胜后,路明非起身告辞。 “还有一件事情明非,”校长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路明非,路明非微微侧头。 “祝你3e考试能有一个好成绩。”老家伙说,同时朝着年轻人的背影举起红茶,一饮而尽。 032.3E考试 “安啦安啦,师兄放心!我都听奇兰他们说了,3e考试不难的,无非就是听写龙文,你可是校长钦定的s级,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的!”夏弥蹦蹦跳跳地走在路明非身边,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摇摆的裙裾下,莹白色的脚踝在初秋的阳光里闪烁着珍珠般的光。 今天是3e考试当天,路明非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功课,排列出所有夔门计划可能遭遇的危险并寻找解决的方案,当夏弥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事情……”作为已经经历过一次3e考试的人,路明非的内心平静无比毫无波澜,小魔鬼路鸣泽都说他现在确实是自主觉醒了s级的血统,那这么个小小的龙文测试肯定没什么问题啦。 他其实是在想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夔门计划。 如果已经发生的历史没有被改变,此时此刻,夔门计划应该已经开始了,亚纪学姐和叶胜学长很快就要在三峡遭遇危险。 命运的转折就在眼前,钟楼的白鸽簇拥着低鸣,它们即将因为一场悲剧的发生而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哪怕这自由的代价将是流离失所。 “任务已经下发到我手中了,我想申请就近前往任务地点。”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他对夏弥说,“校长安排我和师姐一起进行这项任务,他说密党怀疑自己找到了某位龙王的行宫。” “龙王的行宫……”夏弥哼哼着说,心里乐开了花。她心想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人偷家了,还好本女王冰雪聪明,只把老巢搭在尼伯龙根,还有芬里厄看家护院,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血种敢闯进去就给芬里厄打牙祭。 “嗯,就在三峡,校长说可能是青铜与火之王留下的遗迹,被掩埋在水下的岩层中,摩尼亚赫号现在已经在那片水域游弋了。”路明非没有隐瞒,他把自己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悄无声息地观察夏弥的眼睛。 小母龙似乎是有些惊讶,她以前有一段时间是和康斯坦丁、诺顿两兄弟活跃在同一片区域的王族,却也不知道那高坐青铜王座之上的兄弟究竟在哪些地方留下了自己的祭坛。 龙这种东西是暴虐的、自私的,哪怕是从同一个子宫诞生或者被同一个存在创造,也会想着吞噬对方,吞噬自己的兄弟姊妹,让自己的血液更加高贵,真正成为至高无上的至尊。 夏弥苏醒之后,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寻找过自己那些尚未醒来的兄弟的茧,只要能得到那些汇聚了权与力的茧,她就能使自己进化成海拉,那是比四大君主更高贵的物种,在即将到来的伟大纪元中将有资格握住命运的权杖。 “那师兄你一定要小心些,那可是龙王的行宫,说不定里面藏着些什么古代炼金产物,甚至有邪恶的活灵存在。”夏弥皱了皱好看的鼻子,一脸义愤填膺,“校长也真是的,不当人,太不当人了!居然让你一个新生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我要举报他!” 她这么说的时候,右手握拳左手抚胸,真的是急公好义的美少女。 可惜大概伊利诺伊州教育局也管不到卡塞尔的脑袋上来,要真想举报昂热校长恐怕只有找fbi什么的,让美国政府以无证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罪行将他逮捕了。 “师妹放心,小小龙王你师兄我还不放在眼中。”路明非夸下海口,反正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在他手中,诺顿还在纽约闲逛没有觉醒,青铜城里最多两头龙侍,顶破天也就次代种。路明非可是连龙王都手刃了几条的狠角色,两头次代种在他眼里属实算不得什么。 他们结伴前行,路明非说:“师妹你对师兄怎么看。”“很好看啊,是我喜欢的型儿。”夏弥托腮,忽然转到路明非面前逼停了他,眉眼弯弯,眼睛里全在表达同一种情绪,那是喜欢一个人时的情绪。 “我是说楚子航!”路明非一只手覆在夏弥的脸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强行使她回到了正确的轨迹上。 “哦哦,大师兄人很好,他给了我很多建议。” “什么建议?” “那个,没什么,没什么。”夏弥故作神秘。路明非耷拉着的眼角抬了抬,这让他看起来好像对某些东西突然来了兴趣。 ----------------- 3e考试的地点是在图书馆的二楼,所有新生的考试都在这一天进行。 诺诺说过她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学生,因为她的导师是风纪委员会的曼斯坦因教授,所以当路明非和夏弥见到讲桌边晃悠着一双穿牛仔裤的长腿的师姐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讶。 师姐今天穿了很修身很紧绷的牛仔裤,上身是略有些宽松的白衬衫,脚下踩着十厘米高跟的玛丽珍鞋,光彩照人,男生们总忍不住把自己的目光落向那双美丽的长腿。 教室里已经坐了很多人,考试的顺序是按照预估血统进行排序,那些在入学前就被评定为a级或者b+级血统的学生就会在第一堂考试里出现。 当见到推门而入的是路明非和夏弥,有雷鸣暴雨般的掌声在这个本就有些拥挤的空间内响起。 一些男孩和女孩穿着整齐的校服,他们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双掌拍击,看向路明非的眼神是近乎狂热的憧憬,这些人都是以前新生联谊会的成员,在自由一日中恪守承诺始终战斗,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他们确实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予了路明非,路明非也回应这种信任以荣誉,如今他们如日中天,甚至连老牌的狮心会和学生会都被这些年轻人击败。 “路明非!”有人高呼他的名字。 “路明非!”立刻有更多的人应和,一时间这里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迎接教皇的登基一样狂热。 但路明非默默地看了一眼夏弥,伸出右手在一脸兴奋的少女额头屈指一弹。 “哎哟。”夏弥捂住额头。 女孩看向路明非,委屈巴巴。 可路明非眼角抽搐,只想再弹一指。 那第一个叫他名字的家伙就是夏弥。 一身黑色西装的曼施坦因教授从门背后闪现,透过圆片眼镜冷冷地扫了所有人一眼,他分明从后面出现,但气场如此强大,居然真的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快去你们的座位坐好,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坐在讲桌上的诺诺面无表情地说。 夏弥乖巧地点头,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他路过诺诺身边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向她:“师姐今天真漂亮,穿白衬衫很好看。” 诺诺没憋住噗嗤一笑,伸出右手虚扇两巴掌:“就你嘴贫!” 路明非抓头,“哪有……” 等最后两人落座,曼斯坦因教授看了一眼腕表,“全部人到齐,现在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我以风纪委员会主席的名义确保,卡塞尔学院的学习气氛是轻松的,但是纪律却是最严格的,不要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试图携带什么小电子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这个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尝试过。比如一个来自美国的心声研制过一种特殊的无线电波调制设备,借助这种设备,他把通讯电波伪装成太阳黑子爆发导致的无线电乱流,但他失败了,诺玛轻易地解密了他的信号。当我们出示证据的时候,他无话可说……”曼施坦因教授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大光头,他走到最高处侃侃而谈的时候就把白炽灯的灯光反射到路明非的桌面上,留下小小的光点。 他看着自己桌面上贴着的便签纸,那上面写着“李嘉图.m.路”。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 他看向讲台上桌子后面双手环抱眺望窗外那株巨大桦树的诺诺,诺诺也在此刻忽然将目光投向路明非。 他们的视线在此刻相逢,路明非忽然有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 原本面无表情的诺诺在此时展颜,她向着路明非做出加油的嘴型,红色的发梢随风而动。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雨后的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妖娆,丝丝缕缕地洒下,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整个教室里有一抹淡淡的绯色。 真漂亮。路明非心说。 此时再看,他依旧觉得诺诺和另一个人很相似。 她们确实长得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以前恺撒和楚子航都不这么觉得,因为她们的眼神不同。 诺诺的眼睛是有灵性的,那里面时刻都有美丽的光在闪烁。 而绘梨衣的眼神像是被囚禁在笼子里的星星,即使闪耀也要被刻意压抑,只有当手握钥匙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才会像是真正的女孩那样活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觉得此时诺诺的眼神那么熟悉,不再是那种跳脱的灵性,而像是有些时候绘梨衣看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分明那么温柔那么熟悉,却让路明非的心脏微微悸动。 他连忙低下了自己的头来。 “同学!同学!他们都说你是s级!是屠龙的领袖,是邪恶的克星!真羡慕你!“这时候旁边桌的一个女孩大大咧咧地回过头来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她真是明艳动人,比起诺诺都不逊色分毫,大概只有夏弥能稳压这妞儿一头。 路明非尴尬地笑笑,“没有那么厉害啦,什么邪恶克星之类的……” “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漂亮的女孩自我介绍,“我们都是古德里安教授的学生,他在莫斯科的时候酒精中毒,是我的爸爸找到了他并把他送到了医院,我也是因此而被偶然发掘出来的b级混血种。” 克里斯廷娜…… 路明非的眼神闪烁过那么一刹那的迷茫,他似乎在何处听闻过、甚至曾经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这个名字或者这个名字的主人。 大概是幻觉吧。 “你是俄罗斯人?”路明非有些惊讶,俄罗斯混血种盛产美少女? “嗯嗯,也不是莫斯科本地人啦,不过家里在那儿有些产业。”克里斯廷娜不从哪里摸出一根皮筋,把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挂着美丽的红宝石挂坠,以银色的链子固定,这让她的皮肤显得更加莹白,像是月光一样皎洁。 “你的家庭应该很富有吧,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卡塞尔?”路明非有些好奇。 虽然这其实并不能构成因果关系,但如果是上一段时空的路明非,若是把他换成赵孟华的家庭,大概古德里安这老东西都不能站到他的面前来。 “古德里安教授说屠龙是正义的事业,所以我就来了呀。”克里斯廷娜咬着新买的笔杆,好奇地看向路明非,大概认为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白痴。 可路明非的心脏却猛地滞住了一刹。 “你……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他看向那个俄罗斯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褐色眼睛,那双眼睛真的太清澈了,像是冰川之下的冻水。 “喂喂喂,正义是值得我追求一生的东西好吗?”克里斯廷娜小声抗议。 “抱歉,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路明非轻声说,“他是日本人,也是追求正义的伙伴。”说这话的时候他实在心里有些难受,便索性回过了头不再和这个俄罗斯女孩说话。 这时候曼斯坦因教授大声说:“3分钟之后考试正式开始,现在关闭手机,和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他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溢出来,所有窗口被严密地封闭起来。 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诺诺沿着走道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 “可恶,白买了!”克里斯廷娜怒气冲冲地把被自己咬出了牙印的铅笔收起来。 033.青铜城 “克里斯廷娜和我不属于一个系统,我是罗曼诺夫家族的血裔,而她的父亲是鞑靼共和国的军政长官,她的家庭经营着巨大的生意,这个生意并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干净,是沾了血的利益链条。”冰山美人零握着刀叉坐在阳光食堂内长条餐桌的尽头等待自己的宵夜,她穿着丝绒睡衣,光洁美丽,衣服和人好像都要在月色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来。 路明非一脸平淡,“噢噢噢,你是沙皇那一系的。”其实是这些年在混血种中混迹,早已经神经大条,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不会感到震惊了。 也可能是他已经麻了。 这么说眼前的小美人居然真是皇女? “委实说我的皇室血统很稀薄,大概也能勉强算作沙皇血裔。罗曼诺夫只是我的姓氏,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罗曼诺夫。从基因学上来说,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是我的三世祖或者四世祖,也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她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女儿。”零的语气平淡而冰冷,像是说出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她说出的每个名字都曾掌握某个伟大国度的权杖,那个国度一度被视作将要颠覆欧洲大陆的蛮国。 这时候夜宵被送上来了,零的那一份是松露面包、浇柠檬汁的煎鹅肝、配起司的鲱鱼卷和半只烤鹅,路明非给自己点的则是日式豚骨拉面和一小份五目炒饭,餐酒是一瓶法国波尔多酒区格拉芙的红葡萄酒,食堂管理者最热衷的舒伯特小夜曲萦绕在食堂的穹顶之下,这时候已经算是深夜了,出来吃宵夜的学生逐渐变得稀少,即使有人进行堂食也不会不长眼地出现在这两位的身边。 “我一直以为沙皇的后裔应该是被杀光了。”路明非在心里默念一句“いただきます”,然后就很大口很大口地去吃他那一份五目炒饭。 那句日语的意思是“我开动了”。 何时开始?路明非热衷于五目炒饭这种东西,世界各地的口味都不相同,但每次他在心里默念我开动了的时候还是会以为有个红头发的女孩坐在自己的对面,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观察他,用无知少女的矜持来隐匿几乎无法藏起来的依恋。 有点咸了,大概是咸肉丁放多了的缘故,但路明非还是大口地吃,像是饿死鬼转世。 零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身体前倾,伸出素白纤细的手在路明非的头顶摸了摸。 她说,“十月革命之后沙皇尼古拉斯二世一家全都被处死了,那以后即便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旁系后人也不敢宣称自己拥有沙皇血脉,所以我原来的姓氏也并不是这个,但是当那个屹立在世界北方的钢铁联盟解体之后,罗曼诺夫这个姓氏被重新允许出现,出于某些原因,我重新回归了沙皇的家族。克里斯廷娜背后的卡巴耶娃家族和罗曼诺夫家族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我们以前见过,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也是混血种。” 零也开动了,她取食的时候优雅得像是一只在伏尔加河上游弋的天鹅,一饮一啄都美得像是罕有的画卷。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女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路明非若有所思。 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路明非不免有些脸红,“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心想这种话说出口来真是容易让人想偏,就红楼梦里第三回写的一样。 曹老师写黛玉妹妹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就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放在文学作品中当然有很多种解释,可落在现实里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说出这话的男人大半心里只想着怎么把这个妹妹骗回家去观摩观摩自家猫怎么后空翻,然后快进掉所有的铺垫,满脑子都是剥掉妹妹的衣服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我知道,陈墨瞳跟我说你好像对异性没兴趣。”零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具杀伤性的话,路明非只觉得胸口噗嗤一声被插了一刀。 到这里,两个人好像都没了话,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碰杯喝酒吃宵。 不愧是俄罗斯人,零的酒量倒是傲视群雄,路明非以前也和楚子航恺撒之流对吹过酒瓶子,但半瓶高浓度的葡萄酒下去或多或少也该有点脸红了,零却不一样,皮肤还是素白,清清冷冷,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 “我吃饱了。”“克里斯廷娜牵连着很多秘密,现在的你最好尽量不要跟她接触。” 路明非正要起身的姿态又停住了,他重新坐下,并且离着零更紧了些。 “什么意思?”路明非变得警惕起来,他早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将一切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把一切的不稳定因素掌握在手掌里。 “她的父亲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和他的组织在为某个混血种团体或者某个沙皇时代遗留至今的混血种家族服务,罗曼诺夫家族已经调查了他们很多年,但没有多少头绪。”零毫不隐瞒,她也从不对路明非隐瞒什么。 路明非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自莫斯科的皇女殿下对所有人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洁癖,任何人胆敢触碰她的肌肤都要承担被一刀砍断脖子的风险。可唯独对他不是这样,上一段时空如此,重来一遍依旧如此。 那种感觉像是某种可以互相托付生命的伙伴。 可路明非发誓在来到卡塞尔之前自己从未见过过零。 “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插手太深,会被牵扯进去,可能会有危险。”零说。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我不是那种狗拿耗子的人啦。” 零愣了一下。 “咱们中国的俚语,意思是多管闲事。”路明非无奈地叹口气,“我以为能来卡塞尔读书的都是中国通呢。” “好了,我知道了。”路明非站起身,他突然停下来,俯下身子凝视零的眼睛,“我不会多管闲事的,而且老实说,马上我就要出任务了,也没多少时间去做这些事情了。” ----------------- 第二日夜间,代号“斯莱普尼尔”的装备部改造版黑色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 这只极具暴力美感的人类造物像是钢铁铸造的怪物那样撕裂云层,发动机的轰鸣和机翼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混杂在一起,整架机身悬挂着数量庞大的对空或者对地导弹,说它是商务机真是丢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艘超音速高载弹量的核轰炸机。 这东西的时速达到恐怖的1400公里,在被装备部改造之后几乎达到了原本的1.5倍,唯一的缺点就是噪音污染有些严重。 不过以阿卜杜拉部长的话来说,真正的男人就该追求极致的力量和速度,舒适感是给柔弱的女人准备的蜜糖! “可我就是女人,这趟航程真是让人不太愉快。”诺诺穿着深色的高分子材料紧身作战服,她将自己的长腿交叠,坐在路明非的对面用手机玩大富翁。 路明非借着座椅上方阅读灯的亮光在读一本书,那本书是“后汉纪”。 “这种环境你也看得进去啊师弟,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楚子航了。”诺诺身子前倾去看路明非看的那本书,撇了撇嘴。 路明非耸了耸肩,“校长说那下面可能是真正的白帝城,你知道公孙述吗?就是西汉末年的割据军阀,和汉光武帝刘秀争夺天下失败身死族灭,密党怀疑这位是青铜与火之王。” “他要是青铜与火之王,那击败了他的刘秀是什么?黑王吗?”诺诺嗤之以鼻。 “谁知道呢?”路明非眉头抬起。 他是重来一遍的人,当然知道公孙述不是龙王,但龙王就潜伏在他的身边,这所谓的龙兴皇帝不过是高坐青铜王座上那两位君主的傀儡罢了。 其实此时的青铜城内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密党完全没必要非得派人下去探个究竟,可校董会们并不知情。路明非却是清楚地知道,此时的青铜城内还盘踞着两头巨型次代种,每一位都是拥有着长燃黄金瞳的亲王级龙类,强大无比,任一窜出水面都能团灭摩尼亚赫号,叶胜学长和亚纪学姐如果贸然下潜很可能会像上一次那样遇到危险。 “我们大概是已经入境了,下面就是天津。”诺诺透过舷窗向外看。 这时候路明非把一份已经解封的文件袋丢给她。 文件袋的封口上卡着“s”的红章,这是他们两人的任务道具,路明非是这支两人小队的专员,诺诺其实只是辅助专员。 路明非是在登机之前拿到这个文件袋的.按照规定落地之前才能解封,不过很多时候卡塞尔的规则其实并不是为他这种权限高到吓人的s级别准备的,所以刚上飞机就已经被打开了。 文件袋里的东西不算多,一张照片、一份中文资料。 “出任务的时候我们应该严格按照任务手册来进行活动,尤其是这种绝密档案,应该只有负责人能查看。”诺诺把文件袋打开首先拿起那张照片,她嚼着泡泡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路明非,照片上是从下往上看的仰望视角,手电照向上方,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空穴,那里的空间巨大得彷佛一个巨人的宫殿,穹顶上刻满了古老的花纹,那是一株巨树四散的枝叶,叶片和枝条弯曲成无法解读的字符。复杂的花纹在穹顶呈现出古奥而神秘的姿态,那些花纹的复杂程度匪夷所思,树叶攒集在一起像是一张一张的人脸,分拆开来又确实是一种消失多年的古文字,在穹顶上逆时针旋转。 “可你还是看了。”路明非说,“你手中的照片是酒德亚纪和叶胜进入疑似真正白帝城的青铜城后所带出来的影像资料,据曼斯教授的报告中说,他们在水下遇到了巨大的危险,学院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将这两个人重新带回地面。” “听起来我们是正在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印第安纳琼斯,马上就要开始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诺诺嘴上说着丧气的话,但表情满不在乎。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不过好消息是我们的任务不是宰掉青铜城里可能存在的龙类,而只是在叶胜使用他的言灵时进行保护。”路明非的右手抚摸放置在自己脚边的巨大登山包,那里面装着名为青铜炼狱.七宗罪的究极屠龙武器,在路明非已知的能够杀死龙王的武装中,这神话般的武器绝对能够名列前茅。 两年前,路明非将七宗罪和康斯坦丁的骨殖瓶从青铜城中带走的时候,那两条龙侍没有出现,据路鸣泽说是被他的威严所震慑,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形隐匿起来。 可这一次路明非没有召唤路鸣泽的想法。 他的命可以很贱,能为某些人挡刀,也时常有舍小家为大家的奇怪奉献精神。 但他的命也能很昂贵,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把它交给路鸣泽,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诺诺轻笑一声,“听起来倒确实没有那么危险。” 她随后开始翻看那一份中文资料,那就是密党整理出来的关于青铜城的档案,从档案看来这座城市大概是在两千年前沉入地壳,后来又因为三峡的建成,巨量的淡水长期浸泡,将它从地下拱出,现在就坐落在至少一百五十米深的水中。 “这不符合惯例,我只是一个二年级学生,而你还只是一个连入学仪式都没完成的新生,这种标记为s的任务不应该落在我们两个的脑袋上。”诺诺的眉毛微微皱起,“这里面有问题。” 她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总是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 但路明非摇了摇头,“校长跟我说过原因了,在已知的混血种中,我的血统是最纯粹的,在某些龙王铸造的领域之中,只有高血统的混血种才有资格靠近。而任务中出现你的名字的原因除了师姐你本身的血统达到a级之外,还因为你的侧写能力,在水下的某些空间,这个能力或许能帮助到我们。” 这时候飞机开始颠簸。 他们就快要落地了。 034.龙 “是路明非吗?”摩尼亚赫号上,头发花白、穿着修身作战服的壮硕男人迎着江风和阳光走向已经停好的直升机,这架涂装着卡塞尔校徽的运输工具的旋翼掀起狂烈的气流,把套在这个男人身上的风衣刮得向后。 他向背着巨大登山包的男孩伸出右手,路明非终于抬起自己耷拉着的眼角,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同样伸出右手来,“是我,您就是这次任务的负责导师曼斯教授吧?” “曼斯.龙德斯泰特,夔门计划执行人,你在这里展开的所有工作都直接由我负责。”曼斯教授微微点头,他随后看向诺诺,“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你不该来的。” 诺诺撇撇嘴,“那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曼斯教授是诺诺的导师,和施耐德教授关系很不错。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走到摩尼亚赫号的夹板边缘,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大概只有一米五的漂亮平胸女孩。 从这里向下看去,水面波光粼粼,水下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幽幽绿色。 水黑则深,水绿则渊。 路明非把登山包竖靠在自己的腿上,手掌覆在拉链的位置。 周围都被清场了,夔门计划的行动得到了中国本地混血种势力的支持。 “这下面可真恐怖,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去执行水上的任务了。”女孩跟路明非搭话,“他们说你是近几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是这样的吗?” 她的眸子明亮,好奇地凝视路明非的侧脸。 路明非挠了挠后脑勺,“我觉得有些夸大了……你是塞尔玛学姐吧?我听师姐说起过你。”“嗯嗯,是我是我,对了学弟,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珍藏个二十年,说不定等你发达了我还能卖给那些有格调的混血种贵族少女。她们肯定会听着你的故事长大,到了那个时候这张签名或许能卖出个好价钱。”塞尔玛嘴里说着烂话,从不知道哪里捞出来一包黄瓜味的薯片,打开包装之后卡嚓卡嚓塞进嘴里。 “油炸食品中含有大量的反式脂肪酸和膨松剂,我建议你少吃点。”路明非说。 “我喜欢。” “哦。”路明非挠了挠头发,“学姐你知道叶胜学长和亚纪姐在哪吗?我想了解一下青铜城的情况。” 叶胜和酒德亚纪是当初直接对接路明非的卡塞尔面试官,他们之间算是有些交情。 “曼斯教授不允许我们谈论这件事情,你得直接和他对接,不过……”塞尔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下去,“亚纪说那下面有很恐怖的东西,像是巨大的鱼,又像是夭绞的蛇。”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塞尔玛低沉着声音,连表情都有些惶恐古怪。 “龙。”路明非对这个物种毫不避讳。 他提起七宗罪,转身重新走向正在与诺诺说话的曼斯教授。 在所有人都未曾见到的水下,巨大的阴影几乎与摩尼亚赫号重合。 ----------------- “最后那座城市的古老机关被激活了,我和叶胜差一点没能出来,是钥匙救了我们,曼斯教授用他的方式来给我们引路,一路向下,最终走出了青铜城,当我们浮出水面的时候氧气还剩下最后三分钟。”酒德亚纪穿着宽松的工装裤和白体恤,戴着黑色棒球帽,右手握着一支瓦格良,风从水面吹来,吹起她的额发,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醒沉睡的亡魂, “我们在那些机关保护的空间探索并留下影像,校董会判断青铜城里还藏着很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龙族诸王共治时代的炼金造物或者传奇般的文献。”酒德亚纪坐在舰桥的最高处,双膝弯曲,眼睛微眯,眺望远处的水面。 这里是长江三峡水库,古时的“夔门”。 两侧高峻峭壁好似伫立而紧凑的巨人,在水面投下巨大的影子。 往后看的最窄处河宽只有百余米,滔滔大江都束成一条沟壑,而通过的流量多达每秒六万立方米。杜甫写过“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这种好诗,用一个“争”字,活画出夔门的赫赫水势。 若是有人落下,大概立刻就会消失在激流之中。 “你们是否在那下面遇见了某些危险的生物,或者你们是否惊醒了沉睡在青铜城里某些有生命的东西?”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提问。 活生生的次代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并被猎杀过了,上一次复数位出现次代种还是1900年8月,据被封存的资料来看,当时有数量庞大的死侍和纯血龙类跟随疑似天空与风之王袭击卡塞尔庄园,导致那一代密党损失惨重并几乎使狮心会覆没的夏之哀悼事件便最终发生在那个时间节点。 所以即便已经是重来一次的人,路明非还是不由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孵化出巨大龙躯的巨型种在战斗中能表现出来的张力远不是人类形态或者小型种的纯血龙类可以比拟,这些被上天眷顾的生灵全身都充斥着暴力的美感,令人望一眼便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酒德亚纪以惊恐的目光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此时诺诺在她的身边幽幽开口,“通俗来说,龙,你们在下面是否见到了龙?” 那个古奥的名词被念颂出口,酒德亚纪只觉得风都停滞了,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至今依旧会回响在灵魂深处的诡异笑声。 那笑声是水下的梦魇,她和叶胜自青铜城中脱出的时候,蓦然回首间,赫然见到如鱼、如蛇的巨大生灵,还有那汽灯般高亮的黄金色瞳孔,在深渊中若隐若现。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龙,我们没有证据。”酒德亚纪蜷缩起来,她抱紧了自己。 “为什么?”诺诺询问,她在上一段时空曾参与过青铜计划,是屠戮龙王诺顿的执刀人之一,但只在瞬间直面君主,甚至连龙侍的巨大龙躯都没有能够窥见全貌,对整个事件的具体情况也知之甚少。 酒德亚纪抬眼看向诺诺,她的眼神幽幽,声音也幽幽,“他……在笑。” 一瞬间,诺诺只觉得好似浸入一月的冰泉,寒意从内向外笼罩了她的全部身躯。 ----------------- “你们觉得亚纪的说法准确吗?”曼斯教授缓缓地点燃一卷烟丝,他的半张脸藏在舰桥的阴影里,红色的光点徐徐燃烧,升腾的烟雾把他的眼睛也藏了进去。 “我不发表评论,作为一个还没有接受过学院系统训练和基础培训的新生,我还没有接触过所谓的纯血龙类。”路明非拉低了自己的帽檐,他似乎是在凝视曼斯教授不被看见的双眸,实际上在眺望远方水面的小洲。 “甚至直到现在,我依旧怀疑龙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他说。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明非和耶梦加得真的很像,他们都是天选的演员,夏弥能在龙王里拿金像奖,路明非也能在混血种里扮演各种角色。 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没有证据证明,龙类可以在非人形态下发出能够被人类理解为笑声的声音,他们的发声器官和我们完全不同。”诺诺选修过龙类解剖课,虽然学院最多能提供血统极低甚至算不上亚龙的异种,但终归能提供参考价值。 “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不能。”曼斯教授将自己的眼睛从阴影中露出来,他看向诺诺。 那些烟丝已经被烧尽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还带着飘落的灰烬。 “可是亚纪和叶胜的供词疑点很多,按照他们的说法,青铜城内确实蛰伏着龙类,那东西至少是从西汉末年活到现在的长寿种,而已知的长寿种都是能够在神话或者史诗中留下名讳的次代种。”曼斯教授看向水面上被摩尼亚赫号缓慢前行时带起的些微涟漪,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此时分明正是金秋,但他觉得自己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许多,像是被坚冰所裹挟。 “如果青铜城里最后出现的那东西真是次代种,他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曼斯教授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隐隐飘向叶胜和亚纪所在的甲班方向。 “除非……”诺诺也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一头次代种对任何一个混血种来说都是天灾般的绝望,作为人血与龙血参半的物种,绝大多数混血种甚至没有在亲王级别的次代种面前站起来的资格。 “他们在撒谎?”有那么一瞬间,诺诺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摩尼亚赫号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泰坦尼克撞上了冰山,龙骨都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噌—— 登山包被拉开的瞬间,便立刻有寒冷的刀光乍现,那是阳光落在刀面之后被反射的光,好似绝世的剑客凌空斩出,周围的一切都被斩断。 青铜炼狱.七宗罪。 色欲! 虽然有威力更加强大的武装,但这排序第一的肋差更加贴近路明非擅长使用的小太刀,他能够在任何情况下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路明非原本耷拉着的眉眼展开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肃穆庄严享受披挂战甲将要登上战场的骑士。 诺诺还处在瞬间的愕然,便立刻有一只坚硬好似钢铁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胳膊,路明非的力量那么惊人,轻轻一拉便将师姐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待在我的身边。”路明非的声音冷冽,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已经被点亮,炽热的黄金瞳出现在诺诺的面前,那张少年还有些青涩稚嫩的面庞再一次和记忆中深水里某张狰狞威严头角峥嵘的脸重合。 但这船体的动静在瞬间便平息了。 “该死的!发生了什么?我们被袭击了吗?”曼斯教授大声呼喊,他刚才正扑向不远处的枪柜,那里面装着能够正面重创四代种甚至三代种的反器材武器,此时他保持了向前的姿势,回身用咆哮来发泄自己的疑虑。 “水下有东西,我们被撞击了!”大副在大喊,“那玩意儿至少有十几米长!简直像是一头蓝鲸!” “这里是淡水区!不可能是鲸鱼!那东西是龙!能瞄准它吗?我们带了鱼雷和曳光弹!” “不行!它太快了!在第一次撞击之后立刻离开了!”二副立刻大声回答。 曼斯教授眉头几乎绞在一起,他看了一眼诺诺,“这里出现了纯血龙类,任务暂且中止,我们必须向学院申请支援。” “那摩尼亚赫号怎么办?”诺诺愣了一下。 “离开这片水域,以自身安全为首。我们这艘船上有不允许被牺牲在这种等级的屠龙战场上的人存在!”曼斯教授毫不犹豫。 他说着转向驾驶舱。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那个不被允许牺牲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可是已经走不掉了。 路明非推开钢铁铸造的舷门,来到甲板的最高处, 此时天空忽然阴沉下来,有某种力量在改变这里的气候,狂风刹时间在水面来回肆虐,厚重好像天地倾覆的乌云汇聚起来,有一场可以预见的大雨近在眼前。 果然,几乎就在路明非这么想的时候,雨下起来了。 先是不那么密集的雨点落下水中,溅起肉眼可见的互相碰撞的波纹。 不到半分钟,雨点密集起来,很快灌入路明非耳朵里的只有狂风暴雨声,但在他听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 他的眼睛里,炽热的黄金依旧在汩汩流淌,他死死盯着暴雨的深处,那里有两道锐利的水线在距离摩尼亚赫号很远的地方绕圈。 是那两头龙侍。 他们来了。 摩尼亚赫号也发现了异常,那两个东西在声呐里该是无法隐藏的庞然大物,雪亮的氙灯在船顶打开,朝着暴雨的深处照射,在水面追龙现身时的威仪姿态。 猛烈的白光把船后白沫翻涌的水面照得雪亮,即使是暴雨和沸腾的大浪也遮不住那两道绕着摩尼亚赫号做巨大圆弧运动的锋利水线。 似乎在水下不深的地方,有两柄无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 路明非看到了,在那些一切能够遮掩真相的东西之后,那两双充斥痛恨、嘲弄与哀伤的巨大黄金瞳。 那两只次代种,是在看他! 他才是他们这一次上浮的目标! 巨大的黑暗中有戏谑的笑声传来,这里是无路可逃之地,那两头巨龙要把他们这些僭越者全部猎杀。 035.对峙 “路明非!”诺诺的声音焦急且惶恐,她的手中正提着装备部配给路明非的沙漠之鹰。 他用惯了这种大口径的手枪,哪怕和凯撒重合,也没有要更换的打算。 诺诺的体能课和射击课成绩都很不错,索性便申请了相同的手持武器。 这种使用了类似步枪导气式自动原理和自由枪击的危险武器能够一枪爆掉非洲象的脑袋,在近距离对抗拥有堪比中型坦克外装甲那样坚硬鳞片的纯血龙类时也能起到限制作用。 可路明非站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之中,他的黄金瞳那么明亮,远远超过学院中连恺撒都羡慕的、属于楚子航的那对眸子。 “离开甲板,师姐,远离这里。”路明非轻声说,他和深埋在水面下的怪物对视,互相都在戒备。 路明非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是他带走了龙们守护的东西,那是弃族重临世界将要扛起大旗的君主,名为康斯坦丁的王帝被从人间降下的窃贼强取。 上一次有至尊相随。 可这一次,他孤身一人! 这时候一根漆黑的背脊浮上了水面,像是礁石般嶙峋,锋利而威严的骨刺直插天空。 有极似蛟龙的头露出水面一般,两颗巨大的、好似汽灯般的眼睛放射出骇人的金色。 那张面骨嶙峋形容狰狞的面孔上,赫然带着疯狂的笑意。 “立刻脱离!立刻脱离!我们对这些东西没有价值,向大坝去!”曼斯教授在驾驶舱里发出命令,他的指令在短时间内辐射到整个摩尼亚赫号。 所有人都动起来,他们像是庸碌的工蜂,在蜂后的信息素刺激下运作。 这时候暴雨倾盆,水声也哗哗作响,真是嘈杂而寂静的世界。 路明非伸手挡在诺诺的身前,他的黄金瞳那么炽热明亮,像是永远不会熄灭。 燥热的龙血在他的血管里沸腾,名为封神之路的古老技术几乎时刻处在将要开启的状态。 作为s级的路明非从未在这一段时空尝试使用曾被师兄用作屠龙之术的暴血,他很担心自己的血统,虽然迄今为止相当稳定,可一旦失控,将会堕落成何等危险的东西。 摩尼亚赫号的后面不远处便是一座藏在水心的小洲,很多年以前,这个小洲是一座山,站在这里望出去,是如同神斧劈成的夔门,春来满眼都是绿色,风浩荡地吹来,吹起逆命者的袍甲,吹起那对坐拥青铜与火之权柄的兄弟的发丝。 曾有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在这里像是古老而漫长的画卷那般展开,但某些灾难摧毁了这个时代。 弃族的时代过去了。 诺顿与康斯坦丁留下了自己的茧,他们相拥着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青铜城内沉眠,并且起誓永远不会背弃对方。 那真是恢弘的诺言,永远不会背弃对方的兄弟在君主的宝座上相拥死去,一个被贤者之石贯穿代表权柄的核,一个被自己所铸造名为七宗罪的青铜炼狱斩杀,他们即使死去也未曾背叛,但龙骨十字被分割,权柄被卑贱的族群窃取,灵魂都不得安息。 “参孙,我不知道谁是你。”路明非的嘴唇上下活动,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但是有古老的语言被龙类解读。 他! 窃取王与王之宝具的卑贱人类,居然知晓神的语言! 纯血的龙夭绞着在水下互相触碰,庞大的信息素被分泌出来,如果有更加精密的仪器进行探测,曼斯教授就会发现以整个摩尼亚赫号为核心,周围一公里范围内几乎都无法再见到任何的水生动物。 那些没有理智的畜牲受到伟大生物的驱逐,全部离开了这里。 “康斯坦丁在我的手中,七宗罪也在我的手中,你们……不会想要噬主吧?”路明非的声带依旧没有丝毫的震动,但他依靠上下嘴唇微微触碰所发出的信息居然如此僭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龙与龙嘶吼着露出狰狞的面容,互相传递着愤怒的情绪,他们的眸子如此炽热如此明亮,几乎像是从水底射出的明灯。 此刻一度暴血即将在路明非的身上被呈现,那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但眼前的两头古龙都是拥有神话名字的次代种,他们竭尽全力之下甚至能够爆发出接近初代种的力量,远不是所谓的混血种领袖s级所能抗衡,即使是如今的路明非也需要动用那些禁忌般的力量。 在路明非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诺诺藏在阴影中的瞳孔微微收缩并且战栗。 时隔多年,她再次见到那几乎将她杀死的梦魇,那是幽深的水底,巨大的竖瞳就被点亮在她的面前。 被握在手中的沙漠之鹰缓缓抬起,子弹滑入弹膛和撞针撞击子弹尾部的声音在路明非的耳边如此清晰,爆裂如雷鸣的声音撕裂喧哗雨声里的死寂。 这在人类看来威力惊人的武器所发射的子弹落在远处的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它在雨幕中穿行的时候所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失,子弹便已经命中了其中一头龙类的鳞片,刺耳的金属割裂声沿着水面向摩尼亚赫号传递。 这即使在暴雨中也很突兀的枪声与那几乎响起在整个天地之间的金属割裂声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一时间,这艘游弋在水面的舰艇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庞大的龙首在此刻探出水面,他的上下颌碰撞,如巨蟒般的舌头在雨水中交织出可怖而令人眩晕的舞蹈,古老的咒语如钟声行于水上。 那是这只次代种在使用某种言灵! 言灵这种东西从人类口中被念颂和从龙类口中被念颂完全是两个概念的规则掌控。 它有另一个名字—— 龙文! 这时候水面出现了巨大的波涛,像是水下的淤泥中发生了惊人的地震,震动的波向上传递,一直传递到水面。无数的气泡升起,水面腾起袅袅的白烟,钢水般的光芒流动于水底,仿佛有火山在水底即将喷发。 两只次代种都毫无疑问隶属于青铜与火之王那一脉,他们所使用的言灵自然也只会与这两项相关。 路明非认出了这个言灵,君焰! 楚子航也拥有相同的言灵,它在言灵周期表中的位置高达89,是真正的高危言灵、青铜与火之王一脉的君王烈焰,可以召集并控制领域内的火元素,可在领域内产生高热,能短暂将产生的热量压缩在领域内再突然释放,产生爆炸的效果。 君焰绝不是次代种的极限,他是狡猾的猎手,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击败猎物的时候便开始做出试探。 随着君焰领域的被展开,暴雨下的江水沸腾起来,炽热的白气冲天而起,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江面开裂,数百吨滚烫的海水向着天空激涌,而后化为水滴洒下。 这些水洒在那巨龙探出水面的漆黑鳞片上,立刻被蒸腾为燥热的白雾,这让这东西看上去更具威仪。 “师姐!”路明非猛地握住诺诺的手腕,他凌空劈出一刀,这一刀的角度由下斜往上,刀锋撞击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但在最后一个角度的时候像是撞击到什么一样迸发出炽热而刺目的光芒。 君焰的领域已经被那只发起攻击的龙类延伸到此处,但名为色欲的神话武器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臣子的威严。 龙的第一反应是杀死那胆敢挑衅的雌性人类,但路明非挥刀的姿态让他发出压抑的咆哮。、 这时候,有黑色的影子在所有人的眼中高高跃起,巨量的雨水落在那影子的身上,溅起滚烫的白雾。 那真是美丽而狰狞的生物。 他破水而出,仰天发出像是笑声又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而后重重地摔入水面,这只龙也探出自己的头来,和持刀的路明非对视。 他露出水面的身躯就近乎四层楼的高度,修长的脖子上遍布黑鳞,沿着嵴椎,是锯齿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鳞片而出,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妖异的黄金瞳。 登山包在路明非的脚边被打开,七宗罪折扇般摊开,每一把武器都在刀匣里微微颤动,它们在急切而热烈地渴求着路明非的挥舞,仿佛能握紧它们并非是那个卑微人类的荣幸,而是这些神话武装的命运。 “你的状态很不对,先下去休息。”路明非的语气不容置疑,诺诺这时候留在他的身边不过是平添累赘。 可诺诺的眸子在昂首看他的时候模糊了,她也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什么,但男孩的面孔一次次和梦中对她大喊不要死的魔鬼重合,酸涩的东西从眼眶、从鼻腔里流淌出来。 “师弟……” 诺诺的声音轻而坚硬,又带着莫名的哭腔。路明非愣了一下,他在与龙的对峙中用余光去看身边被全身淋湿的诺诺。 “不要死啊。”诺诺轻声说。 她伸出手来,揉乱了男孩的头发。 路明非如遭雷劈。 他忽然意识到某些从未设想的可能…… 可诺诺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人与龙的战场上她不过是可悲的炮灰,路明非才是那个能最终站在战场上的英雄。 “弃锚!启动引擎!开加力!”三副在这时候大吼,边吼边扑向控制台。 这个五十岁的老男人,他的家乡是波涛汹涌的苏格兰南岸,那里的男人们喜欢穿红格子的裙子聚拢在一起跳舞,但在几十年前或者一百多年前也曾举起手中的猎枪掀起一场又一场试图脱离古老温莎王朝的战争。他的骨子里流淌着这种男人的血,勇敢而坚毅,和大海中的危险搏斗是他最热爱的运动,作为这里资历最老的船员,三副有十年以上的时间飘在大洋上。 在大多数时候,他更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那自水下跃出的美丽而狰狞的生物所带来的震撼中时,老男人已经撸起袖子露出船锚的纹身,肌肉扭曲着做出应急的反应来。 连接摩尼亚赫号和水底的两根锚链同时被切断,强大的引擎无需预热,瞬间启动,巨大的加速度让毫无准备像是小仓鼠一样对龙这种东西没有丝毫威胁的塞尔玛在舰桥里滚来滚去。 这惯性没有能够让路明非有丝毫的动摇。 他全身紧绷,时刻处在暴血开启的边缘,只要那两头巨龙做出攻击的姿态,他就会立刻释放那颗狮子之心。他曾使用这种秘术杀死一个又一个失控的高危混血种,其中不乏已经彻底堕落为死侍的东西。 “我们必须向学院寻求支援,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畴,这艘船上搭载的武器远远不够杀死那些龙,我们需要的是一整支斯坦尼斯航母编队!”塞尔玛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破口大骂抱头鼠窜,急迫地在这里寻找能够将自己固定的东西。 “该死的!你是想掀起世界大战吗?”曼斯教授叱责自己的学生。 他们身下的这艘船正在暴雨里疾驰。 摩尼亚赫号装备了学院重金采购来的引擎,这些引擎原本用于德国造的潜艇,开加速的时候航速可以高达50节,跟一艘快艇差不多。 但这个大家伙没办法一直用这种速度逃跑,如果那两只龙停下追击的步伐,他们大概率会被追上并且被杀死。 “路明非正在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和两头纯血龙类对峙,但这种平衡不会维持太久!”曼斯切开一根新的雪茄叼上并将它点燃,壮硕的男人狠狠地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给我狙击枪,我去掩护他!” 塞尔玛一边打开隐藏在舱壁中的武器柜,一边说,“教授你可是我们的领袖,你不能以身犯险!让我去!” “好!”曼斯教授大力地拍打塞尔玛的肩膀,好像要把她拍得更矮一些,“那就你去!等回来我给你加学分!” 塞尔玛一个趔趄没站稳,小姑娘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教授,其实我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老母……” 这时候武器柜被打开了,一支l115a3狙击步枪树立着放置在中央。 这种英国造的远程狙击步枪堪称狙击步枪的皇帝,但是执行部依然不满足于它的性能,进行了弹药优化。 曼斯把一枚一枚泛着冷蓝色光,弹头上雕刻古老花纹的子弹填入弹夹,每一枚子弹的底火都被涂成红色,这是高危武器持有的标志。 “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冒险,我开玩笑的。”曼斯教授把弹夹拍进枪里,他看向塞尔玛,凝视她的眼睛,“你是我的学生,在我没死之前,还轮不到你上战场!” 036.出刀 提枪冲上甲板的曼斯教授在牙齿间狠狠咬着被剪开的雪茄,雪茄的末端因为奔跑而淌出向后蜿蜒的轻烟,整个摩尼亚赫号都在发出哀嚎,引擎的轰鸣伴随着暴风雨汹涌拍击船体的声音恢弘得像是远古的战鼓。 这时候他正遇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诺诺。 “陈墨瞳,你对龙类的挑衅行为会被我写进任务报告里,这一次如果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你至少要负起一半的责任!”曼斯冷冷地说,他没有看诺诺,厚重的雨幕沿着钢铁铸造的大门上方向下形成瀑布,路明非的身影几乎都要被暴雨所淹没。 曼斯教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提刀伫立在狂风暴雨里的少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刚才的激动愤懑都是装出来的。 诺诺离开了。 可曼斯没有上前。 即使背对着他,路明非浑身所迸发出来的威仪依旧让龙德斯泰特毛骨悚然,那对流淌熔岩的眼睛好像是直接点亮在暴雨里的星辰,太耀眼了,太璀璨了。 简直不像是真正的人类! 什么样的血统才能让路明非在与纯血龙类的对峙中,甚至压制住对方? 迄今为止被公认最强大的屠龙者希尔伯特.让.昂热能做到这一点吗? 曼斯教授咬了咬牙,冲入暴雨之中,摩尼亚赫号还在以全速向前逃窜,龙的威严驱使着大副和二副几乎使用出毕生最棒的驾驶技术来。 曼斯紧紧地靠在舱壁上,把脚踩在船边的栏杆上,整个身体如一把撑在舱壁和栏杆之间的三角尺,这让他在暴风雨中能够保持平衡。 “路明非!不要冲动,在任何时候都要以你自身安全为首要任务目标!”曼斯的声音穿透暴雨落在路明非的耳朵里,他的声音低沉,“你注定会踏上这个战场,你和我们都不一样,这里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你一个人的命。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昂热校长究竟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把你送来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一点资历吗?这完全说不通,你的命运注定不凡,未来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聚拢在你的身边,你们或许会高举起我们之后的又一面屠龙的旗帜,这面旗帜会飘扬很久。” 路明非眼里的黄金似乎熄灭了些。 他诧异地看向那个端着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次二代种的狙击步枪的男人在暴风雨中将自己固定,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雨幕在看他。 君焰的领域近在咫尺,路明非已经听到了龙的嘲笑。 那是极端的高温,能够在瞬间将整个摩尼亚赫号的系统摧毁,这样一个铁壳子无法保护住它的乘客,龙的利爪和牙齿会这个罐头撕碎,所有人都要死。 可是路明非有点疑惑,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古怪,甚至可以说古怪得有点过分。 他来到这里才一天,参孙和另一头龙侍就发动了袭击,而且这袭击分明完全就是以他为目标。 就好像…… 他们知道他要来一样。 这时候曼斯教授举起了狙击步枪,在红外瞄准镜里看见了水下那两条高热的龙。作为青铜与火一脉的尊贵次代种,两头龙侍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最纯粹的火元素。 更别说其中一头此刻正肆无忌惮地张开君焰的领域,这在曼斯看来简直像是夜间突然出现的太阳一样刺眼而引人注目。 “这样很好,我是学院射击课的教授,我的打靶记录如果能参加奥运会,那个记录会被挂在最高处一百年也不被取下来。”曼斯自言自语,他全神贯注地摩瞄准热成像仪中那个最亮的影子,那是真正的龙,巨大的热量挥发出来,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路明非知道曼斯教授要做什么,龙在念颂古奥的言灵时,无声的领域向四周蔓延,绝大多数言灵所引起的领域都代表着绝对的毁灭,这种时候只有从龙文被发出的地方进行阻塞才能起到打断的作用。 曼斯教授扣动了扳机,笔直的冷蓝色光线直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弹头上的荧光材料在空气中摩擦升温的结果,枪声如雷鸣,巨大的后座力能把一个壮汉掀翻。 那道水线的推进忽然受阻,水面上卷起了漩涡。 曼斯教授没有丝毫迟疑,连续开枪,整整十发大口径子弹射入水中,那些冷蓝色的光线前一道还没有熄灭,后一道已经拉出,同时几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气里滞留的时候,美得让人惊叹。 这些子弹毫不迟滞地被射入君焰的领域之中,这个领域不仅仅被竖起在空气里,水也是很好的导热体。 黄铜的弹头在不间断逼近念颂言灵的龙侍,它们在空气中、在水里形成冷蓝色的断续直线,像是某种直接由极光发射器发射出来的高科技武器,可是当最前方的子弹触碰到君焰的最核心、也就是龙侍体表之外的几米范围的时候,炽烈的火花迸射开来,恐怖的高温在瞬间熔化了黄铜,水在沸腾,铜水也在沸腾。 人类引以为傲的热武器,单兵战场上最危险的武装,在面对古老而威严的次代种时,彻底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威力大到能瞬间击毙一头非洲象的狙击步枪子弹甚至无法接近龙侍的身体。 “我需要更多子弹!”曼斯教授大声说。 塞尔玛就像勤劳的小蜜蜂,忙上忙下为自己的导师准备好武器。她真是合格的书童,主人看书她就抱书主人写字她就研墨,主人说他要提上刀剑上阵杀敌,塞尔玛就把刀剑磨得锋利。 可人类的刀剑对龙类而言毫无威胁,名为炼金的技术让他们有恃无恐。 曼斯教授继续开枪,虽然不能伤害到龙侍,但确实压制了君焰领域的继续扩张。 初速度达达到数倍音速的黄铜,哪怕不是被杀死过的金属,也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入龙鳞,即使是龙侍也要花费些心思去阻止这些危险的小东西接近自己的身体。 “我们还有小型鱼雷和深水炸弹!”大副这时候在船舱里咆哮,他们分明每一个人都带着蓝牙耳机,这时候却都在扯着嗓子用吼叫的方式沟通。 大副的额头上沁出层层热汗,原本他全部的精力都在那些复杂的仪表板,可那个新来的红头发女孩帮助了他进行这项工作,这让他可以腾出更多的脑袋来思考对策。 摩尼亚赫号在进入三峡的时候伪装成拖船,为了避免航道机构检查时有麻烦,很多武器装备都卸掉了,但一些便于隐藏的小型鱼类和深水炸弹还是保留了下来,枪柜里还藏了不少早已经被国际军事法庭禁止的武器,不过想来那些东西能对人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却无法伤害到龙类,便还是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把我们所有的水下炸弹都释放出来!”曼斯教授大声吼道。 他没有停止射击,继续把那些拖着冷蓝色光线的子弹射入水中,这些用炼金材料铸造的弹头和“弗里嘉子弹”恰好相反,在生物体内和血液接触,它们立刻爆炸,致命的毒素会随着血液攻击心脏。可这些原本在屠龙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子弹甚至不能射入那只龙侍的鳞片。 这让曼斯有些沮丧。 眼前的东西大概并不是伟大的诺顿陛下,而最多只是一只次代种。 一百年来,密党在屠龙的战场上取得了很多辉煌的胜利,但还没有哪一次是在正面作战中直接击毙一头尊贵的、拥有亲王爵位的纯血次代种。 摩尼亚赫号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这意味着它正在过热,当引擎停止工作,这艘经过装备部改装能够扛住30mm单管舰炮连续打击的拖船就要变成一个自助罐头,想来龙侍吃掉这些混血种精英的时候大概更喜欢刺身,山葵酱油什么的大概不会有了。 舵轮在大副手中飞快地转动,这种紧急情况下的操作诺诺也没办法,她只是上过通用舰船驾驶课,也没有真的相当拿手。 摩尼亚赫号溅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线在水面上拉出一个“z”字形。 同时二副开启了船尾位于水下的舱门,十枚水下炸弹被连续释放出去,因为“z”字形航线的缘故,它们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间四枚,后排三枚,互相之间的间隔大约十米。 水下炸弹的微型引擎启动了,这些引擎让它们保持在水下五至十米的深度,同时缓慢地靠近那极度逼近的东西。 从二副的声纳监视器上看去,水下炸弹组成了一道大约30米宽的圆弧,就像一个捕兽的陷阱那样等待着那东西。 “好兄弟,还得是你啊!真漂亮!”二副对大副大喊。 这是阳谋,如果在后面追击的是人类,那么只要对方有点脑子就会选择绕行或者停止,可是正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是两头没脑子的畜牲! 那些大家伙只会撞上来,然后被深水炸弹炸成碎片! 这些炸弹的爆炸力相当惊人,执行部的科学家们都是疯子,和装备部的那些炸弹狂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在设计这些水下炸弹的时候一度将最终目标设定为一颗就把尼米兹级的航空母舰装甲炸穿。 想来只要还是个碳基生物,那两头龙侍没有幸存的可能。 这时候曼斯教授扔下狙击步枪奔回船舱中,把二副挤开,趴在声纳显示器上,死死地盯着那些闪亮的光电和那个外形有点像鱼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距。 “极度接近,只剩下50米!”二副高喊,“这东西果真没有智商的,它直冲过来了,没有减速!” 那东西的速度接近摩尼亚赫号的航速,也是大约50节,那些水下炸弹悬浮在水中,像是萤火虫漂浮在空气里,这样的情况下50米的距离只需要两三秒就没了,仅仅是一个急刹车的距离。试想一辆狂奔的汽车在深夜结冰的道路上可能刹住么?显然不能,而水的摩擦力绝不比冰面高多少。曼斯心里狂喜,用力捏拳,带着即将复仇的痛快。 “就要接触了!”二副的面色涨红,这艘船上的乘客都是混血种,不过大家血统一般,接触不了多高端的战场。 今天要真能弄死两头次代种,也算是有了能刻在墓志铭上的丰碑。 “重合了!龙和炸弹重合在了一起!”曼斯教授也有些兴奋,龙侍追击的速度很惊人,他们停不下来,这是很好的机会。 “该死的……”二副说。 曼斯的眼神有些迷惘,“什么?” “我的天哪……”塞尔玛看向屏幕的眼神好像在觐见君主。 曼斯猛地抬头,只看见屏幕上原来十个光点已经完全消失了。 ----------------- 路明非亲眼见到,另一头没有念诵龙文仿佛护卫那般一直围绕着君焰领域游弋的龙侍忽然加快了速度。 他在水中简直就好像是被刺出的利剑,划开巨大的创口,滔天的浪被席卷起来,撞击着漫天砸下的暴雨,随后一口吞下了那些炸弹。 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可路明非握紧了色欲。 他知道龙都是狡诈的猎手。 这时候那头吞下炸弹的龙侍忽然加速,他在水下朝着摩尼亚赫号张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声震让整艘摩尼亚赫号都颤抖起来,路明非是唯一有机会一睹这伟大一幕的人。 十枚水下炸弹同时爆炸的瞬间,一道恐怖的、斜插入水中的火柱犹如一柄由火焰构成的剑在自由生长! 瞬间之后,火焰之剑爆裂开来,火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投射,混在炸药中的尖利金属片向着四面八方溅射,有的直接击中了摩尼亚赫号的船尾,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火焰巨剑的直直指向摩尼亚赫号,那头龙侍在使用人类的武器来攻击人类! 迎面而来的火河照映路明非的脸庞! 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 被握在手中的色欲好像被唤醒了,它在发出龙吟。 路明非以虎口握住刀柄,横刀胸前,龙血沸腾,双眸中炽烈的金色炸裂,将周围的雨幕都渲染成金色! 他凶狠地挥刀,色欲被挥舞到半空,力量全部倾泻,这把刀活了过来! 它的刀身被延长到七八米,现在完全不像是小太刀这种东西了,反而像是发怒的狂龙! 这头狂龙被握在路明非的手中,从下往上,挑起一个弯月的弧度。 汹涌好似狂涛的怒焰将要彻底将摩尼亚赫号淹没的时候,这轮锋利的弯月伴着高昂的龙吟,从正面迎上了火河! 猛烈的爆炸在水面掀起十数米高的巨浪。 037.白苹洲 一度暴血在路明非的身体上瞬间被激活,沸腾的龙血被愈加有力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非常罕见的,路明非没有感受到龙血浓度提升所带来的理智丧失,也没有感受到暴戾的龙心在替代自己身为人类的心。 他只觉得…… 世间的一切都被握在手心里。 人们都说,爆血其实是一种交换,用人类的心交换杀戮的心。就像神话中奥丁为了获得“鲁纳斯”的伟力,被挂在树上风吹雨打九日九夜,献祭于神,也就是他自己,并付出了一只眼睛的高昂代价。 欲获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献祭。 这种力量推进到极限,可以让一个卑贱的、窃取神力的混血种,在一定程度上封神。 所以又有人称它为封神之路。 “可什么东西能够为你高举封神之路?哥哥,你已经是至高的那一个,卑贱的逆命者如何与你相提并论?他们是从堕落中追求不属于他们的力量,而你,你不过重新拥抱这失去的权柄!”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路明非的面前,他张开双臂,秀气可爱的脸上嵌着两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黄金瞳子,路鸣泽用温柔却有些狠厉的声音说出这些话,然后在路明非惊悚惊恐的眼神里狠狠地拥抱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路明非的眼皮骤然合拢,一切归于寂静,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但下一刹那,这一对伟大的眼轰然睁开,像是君主在一次沉眠之后的苏醒!如此气势恢宏!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格外清晰,一切速度都变得更加缓慢,密密麻麻的雨滴似乎在那么一个瞬间停滞在了天空中,被那对远比过去任何一个都要刺目的黄金眼瞳中映出,每一个雨点都反射出那对瞳子深处的爆裂金色。 暴风雨中每一滴雨水落下与水面或者与摩尼亚赫号金属甲板碰撞的声音也变得那么清晰,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壮烈而悲哀的曲子。 “时隔多年,你再次握紧名为权与力的刀剑,看到前面的逆贼了吗?”路鸣泽的声音在路明非的耳边响起,咬牙切齿,尖利狠辣,他说,“用这刀剑,杀死他!” 炽热的、泛着些微金色的血液从路明非的虎口溢出来,雨水落在上面被蒸腾起白色的蒸汽,名为色欲的肋差此刻的形状更近似于巨人所使用的斩马刀,如此凶狂如此妖娆,锋利中带着自云端洒下的光辉和荣耀,这神话中的武器斩出所带起的气浪汹涌澎湃,裹挟着伟岸的龙鸣,狠狠撞击被那头龙侍喷吐而出的火焰巨柱,居然真的将其彻底压制。 可此刻双眸明亮宛若白昼的路明非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体像是鹰击长空,于厚重永远不见尽头的雨幕中狠狠跃起,摩尼亚赫号上响起惊人的狂响,声震从金属的船身向深水传播,居然以摩尼亚赫号为核心掀起巨大的浪花! 对付龙类,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速度! 所谓技巧,所谓刀法,那都是人类同类相残时所研习的杀人技而已! 路明非挥砍色欲的动作毫不花哨,也毫不手软,君王所铸造的武器在他的手中好像天造地和! 刀剑所延伸的狂暴气流向高天蔓延,居然在低沉厚实的乌云中切割出一条狭长的白痕,那被割裂的白色后面是云淡与风清的白日,可此刻三峡之上漆黑得像是深夜。 钢铁覆面的龙侍发出震惊而惶恐的咆哮。 他如此尊贵,却也不过是匍匐于王座之前的臣子,而此刻,王的武装将要对他刀剑加身! 摩尼亚赫号在向前,路明非在向后,这导致他的速度如此骇人,甚至衣物都在与空气的磨损中燃烧起来,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颗燃烧起来的流星,曼斯教授在舱内抬头,只能感慨自己看到了赫拉克勒斯那般的英雄人物。 龙侍无法躲避,路明非的速度太快,色欲太锋利。 这把在七宗罪中仅仅排行最后的武器显露出峥嵘,它在路明非的手中变得狭长伟岸,落在龙侍的铁面上,几乎不受丝毫的阻塞,轻而易举地切割进去,滚烫的龙血迸射出来。 被切掉半边脸庞的龙侍痛苦地狂舞,巨浪起落,发出地狱般的吼叫。 他的同伴来不及救援,那个沉默的、眼睛里时常藏着狂龙的少年人类便已经狠狠砸入水中,七八米的色欲自背部插入龙侍的脊背,更多的鲜血涌出来。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即使在龙看来,路明非此刻的眼神也比他们更像是真正的狂龙。 色欲插入龙侍的脊背,这头庞然大物因为剧痛而发出哀嚎而咆哮,天空导致气候变化的元素乱流都受到影响,暴雨似乎有停止的迹象。他猛地升上天空,身后张开巨大的龙翼。 路明非就挂在上面,像是某个巨人身上的小晴天娃娃。 如刀割的暴雨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冰雹在砸,痛得要命,可路明非居然以左手成剑,生生刺入巨龙的血肉,色欲被拔出,带起一蓬挥洒的龙血。他匍匐在龙侍的后脊,伸刀砍断了龙翼的根骨,巨大的、淌水的膜翼就无力地垂下。 这东西托不住龙侍的躯体了,他重重地重新摔在水面上。 龙侍长嘶起来,龙鳞怒张然后一一扣合,发出金属撞击的轻鸣。 剩下的那一只巨大黄金竖瞳中流动着变幻的光,映出了摩尼亚赫号的身影,红色的、火焰的领域在这龙侍的身边张开,那是死亡的领域,极端的高温裹挟被焚烧为炽热蒸汽的水流在范围内以极快的速度切割,任何生命都要被杀死。 路明非把刀剑拔下,龙侍的领域好像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其实他的血液都因为高温而沸腾起来。 路明非的双脚有力,黄金瞳里的赫赫威严被传递出来,好像一整座钢铁的王座就落在龙的背上,他居然无法剧烈挣扎。 路明非高举色欲,这把刀的刀尖对准龙首,沉默不语,只是凶狠地一刀刺下!坚硬如铁的鳞片开裂,巨大肋差贯穿的伤口中血如岩浆般喷涌,龙侍在水中凶猛地挣扎,然后终于无力地抽搐,像是死去的布娃娃一样向着水下沉去。 他的同伴或者兄弟已经撤去了君焰的领域,此刻发出悲哀的长鸣,在幽深而漆黑的水中围绕着死去的龙侍旋转,细密的泡沫从水底一个个升起又破裂,就像弃族重临人间的梦。 “龙这种东西是暴戾的、凶残的,只有君主们例外。你看他如此悲哀,口中在哼唱龙族最庄严的悼歌,可当尸体落在水下的淤泥里,他就会像是食腐的秃鹫那样扑上去啃噬兄弟新鲜的血肉和骨骼。”路鸣泽在路明非的耳畔低语,“这是权与力的交接,吃掉对方等同于吃掉对方所掌握的权力,在龙族的历史中这并非纯粹的文化传承或者无用的宗教仪式,而是真正的吞噬,活下来的那头龙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整。” 路明非把脑袋探出水面,短短几分钟,暴风雨便停息了。 此刻的水上风平浪静,忽然从绝对的喧嚣换成绝对的安静,静得人心里发凉,静得好像死亡。 几十米远的摩尼亚赫号上,船员们和实习学生们汇聚在甲板上,雪亮的氙灯在船顶打开并将光柱投向黑暗里的路明非,他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和掌声,还听到小艇的发动机在接近的声音。 “路明非!这是不可思议的胜利!”曼斯教授在救生艇上大声喊,“你单独杀死了一只次代种!天哪!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的名字会在漫长的历史中留下厚重的一笔,所有的混血种都会知道你,你在杀死那东西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足够和古代的西格蒙德相提并论了!你是现代的英雄,你是活着的史诗!” 曼斯太激动了,但他那双因为激动与亢奋而有些水雾朦胧的浑浊眼睛深处还藏着某些奇怪的东西,那是很负面的情绪,紧张、担忧,甚至还有恐惧。 救生艇在靠近了他的时候减速,水面的波纹荡开,路明非移开自己湿漉漉的额发,他看向曼斯身后的人。 “师姐。”他说。 诺诺还是穿着那件作战服,不过这件衣服这时候已经湿透了,她紧紧地抱着属于路明非的登山包,那包里剑匣如折扇,每一把武器都如神话般不可思议。 “嗯。”诺诺点了点头。 曼斯伸出手去试图拉起路明非,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现在三峡水中的两头龙侍只剩下一头,只要确定了他的位置,接下来就是执行部的工作了。 密党相信自己有能力杀死任何一个龙类,甚至哪怕站在面前的是真正的君主也无所谓。一个次二代种而已,实在翻不起什么风浪。 再想想那座曾名为白帝的青铜城,想象其中隐藏着多少龙族时代的秘密,又能将现有的炼金技术推进到何等伟大的程度,曼斯就忍不住激动地颤抖。 路明非借了曼斯的力,将自己挂在救生艇上,一双肌肉贲张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侧的绳索上,他眼睛里的威严还没有散去,抬眸的时候,摄人的黄金瞳就和曼斯教授对视了。 这个在任何时候都敢于牺牲自己的男人忽然便被吓得猛地一个哆嗦。 这让他不由得松开了路明非的手臂。 同时,路明非脸上的表情略微僵住,他拉住绳索的手腕忽然用力,血管像是青色的蚯蚓一样凸显出来,接着他松开了绳索。 下一秒,他从曼斯的面前消失了。然后汹涌的波涛在不远处被卷起来,黑色的脊背像是割裂血肉的刀锋,在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一闪而过。 是剩下的那一头龙侍! 他那么悲哀,却依旧狡猾得像是最棒的猎人,在那个窃贼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了袭击! “路明非!”曼斯教授嘶哑地大吼,他暴怒地提枪在水面瞄准疯狂撕咬某个东西的巨龙,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即使是曼斯教授也只像是看到一尾红色的游鱼。救生艇的前方出现了不大的波纹,诺诺将冰冷的亚特坎长刀紧贴在自己的腰背处,这把刀的名字是暴食,在七宗罪里排行第二,虽然是路明非最不喜欢的武器类型,却恰好是诺诺最擅长的土耳其帝国弯刀的一类。 她在学校里是游泳课的佼佼者,帆船比赛上也总是能够出尽风头。 当诺诺跃入水中,便循着愤怒的龙侍所在的方向摸去。 这时候路明非的右腿已经被这头次代种的牙齿贯穿,他用堪比千斤顶的力量靠着双臂强行将龙侍的上下颌撑开,强有力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正在迸发出超越人类极限的潜能,锋利的、锯齿状的牙齿只要合拢,就会像一架轮式切割机一样将他整个人切成碎片,哪怕开启龙骨状态也没有作用。 色欲正插在龙侍的口腔中,滚烫炽热的龙血被泼洒出来,灼烧路明非的衣服。 但他无法腾出手来拔出那把唯一能救他的刀。 次代种的力量真是混血种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二度暴血被开启,铁青色的鳞片在路明非的体表钻出,然后一一扣合,在水下挤密集的气泡。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一头头角峥嵘的怪物,现在两只怪物正在角力,谁输谁死。 可这时候,一道人影轻盈地跃上龙侍的头颅。 路明非眼睛瞪大,他看清了那是谁。 “师姐!师姐!”他大喊着,不管不顾地要伸手去够那柄自己如何努力也碰不到的色欲。 龙发出愤怒的呜呜声,烈焰的领域再度张开,高温的上升气流将诺诺的皮肤灼烧,她那一头酒红色的头发从末梢开始燃烧,然后这火焰向上攀升。诺诺的作战服被焚烧成灰烬,橙色的火焰就附着到皮肤上,这高温几乎在瞬间摧毁了女孩绝大部分的生理机能。 大量的水终于再也无法阻止,疯狂地涌入路明非的嘴里,他忽然意识到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路鸣泽!路鸣泽!路鸣泽!”路明非呼唤小魔鬼的名字,但传出去的只有一串气泡和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已经放弃了要撑着龙侍的上下颚,只是几乎癫狂地去够色欲的刀柄。 锋利的牙齿即将咬合,重来一次的英雄就要折戟沉沙。 可此时,已经几乎要死掉的诺诺不知道何处来的力量,居然以如此狠厉的姿态将长刀自龙的头顶插入,直接贯穿他的大脑。 龙有两个神经中枢,破坏大脑并不能杀死他,但是能让他暂时失去杀死路明非的力量。 诺诺那张依稀还算完整的五官忽然展开了,她居然在笑。 她用力地说话,但声带已经碎了,可路明非还是读出了她的嘴型。 她在说,“师弟,不要死。” 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洞穿了女孩已经赤裸身体的胸膛,她的眼睛还是看着路明非,最后的生命即将在她的指尖流走。 曾经历过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诺诺的眼睛前面回放,是水下如魔鬼般狰狞的孩子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不要死的箴言。 是学校后山上那场连名字都打错了的壮丽烟花秀。 是马耳他海岛上失魂落魄的男孩被世界抛弃的时候还依旧选择信任她时的囧迫。 也是用身体阻挡古神命运之矛时,那分明自己都要被杀死却还在安慰她时的笑容。 真好啊,师弟,命运让我再来一次,我本来想选你的,真的。 不过这样也不错,我就不欠你的啦。 还有啊,师弟,师弟,不要那么蠢了好么。 夏弥真的很不错啊,虽然是头小母龙,可她的眼睛里真的全是你诶。 师弟,师弟…… 似曾相识的黑暗正在再次将诺诺的意识包围,她察觉到黑暗的深处有比她高大的人在站在她的身后,那个人伸出手来拥抱她。 是那个男孩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师姐,不要死。” ----------------- 路明非只感觉时间都失去了意义,他全身的血都凉了。 他看见了那根刺穿诺诺心口的东西。 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支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翻腾的水中。 他紧握色欲,这把已经失去色彩的刀重新生长出长而锋利的刃。 只听刺啦一声,龙侍比钢铁还坚硬的脑袋便被剁成了两半,他的上半身在瞬间失去了一切的生命迹象,可路明非没有乘胜追击,他将那个正在如燃烧的花卉那般缓缓坠落的身影拥入怀中。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路明非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他在对这个世界下达崇高的命令,可不知不觉地,眼泪滑过面颊。 038.不要死 这时候有悲怆的曲子被奏响,路明非紧紧地抱着诺诺。 那头龙死去的时候,死亡的领域也散去了,能在瞬间摧毁人类大部分生理机能的高温从女孩的身上褪去。 可她居然还是原本的模样,红色的头发披散开来,落在肩头、落在路明非的小臂,像是极致盛开的夏花,那张正对着路明非的脸那么美丽,那么倔强,眼神里近乎弥留的光也那么坚强,好像永远不服输的侠女。 “哥哥,哥哥,你爱的女孩就要死啦,你没有办法救她,真悲伤啊。”路鸣泽穿着黑色的西装,他的胸襟上别着并蒂的白百合,站在路明非的身边,这时候他们居然落在了水心的那一座小舟上,路明非紧紧地抱着诺诺,口中不断喃喃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可言灵并非无所不能,这个时候真正能救诺诺的是只存在于神话里的那些神药。 “哎呀哥哥,现在的诺诺其实丑爆了,我是怕吓到你才让她是这个样子的。”路鸣泽在路明非的耳边碎碎念,“反正你只是喜欢细腰长腿又好看的妞,夏弥就不错啊,那个苏晓樯也很喜欢你来着。” 他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其实想想,重新再来一次,哥哥你真的很棒,很多女孩都喜欢你,只要你开口,她们肯定很乐意能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慰藉啊。还有还有,你知道吗哥哥,苏晓樯这一次没有报国内的大学哦,她来了芝加哥,估计很快就要和你联系了吧……” “闭嘴。”路明非低声说,他的眼睛发红,表情狰狞得像是歇斯底里的赌徒,可他抚摸诺诺脸庞的手那么温柔。 “哥哥你真的不懂,世界上好看的妞那么多,何必非要在陈墨瞳的身上吊死呢?何况这一次你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她吧?不如干脆——” “我说闭嘴!”严厉的声音伴随横斩的刀锋,色欲在路明非的手中如臂使指,能杀死次代种的刀刃撕裂空气切割出令人发寒的弧形,路鸣泽像是烟雾一样被击散了。 但然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另一边。 “闭嘴就闭嘴嘛,我只是想说,陈墨瞳怎么配得上你啊哥哥,你这种人天生便是权与力的掌握者,全世界所有的雌性都该敞开闺房等待你的临幸。”路鸣泽贱兮兮地说,“不过如果你想救她,也不是不可能啦。” 路明非猛地抬头。 “要四分之一?” “没有啦,这种小事靠你自己也可以啊。”路鸣泽瞪大眼睛,用无辜的眼神去俯视路明非,他的脸上带起可爱的笑容,“很简单,你其实早就能开启三度暴血了吧?只要你将封神之路推进到那种程度,不要死的言灵就能将此时的陈墨瞳从死人国度之中拉回来哦。” 三度暴血。 路明非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这种禁忌的技术在密党之中是被绝对禁止的,提纯体内龙血的行为被写在亚伯拉罕血统契的第一页。 一度暴血和二度暴血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使用它们的混血种只会慢慢地堕入黑暗的深渊。但三度暴血在整个混血种历史上也只有不到三个人能够成功激活并且避免堕落成死侍。 路明非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强行再次使用暴血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诺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氤氲着朦胧雾气的红色瞳孔深处居然那么明亮,不像是将死的人,可她轻得像是一片树叶,连灵魂的重量都要被死神收走了。 女孩赤裸地躺在路明非的怀里,小洲上齐腰深的柔软绿植将她和路明非都包裹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浸透了路明非的衣服。 路鸣泽果然没有骗人,诺诺真的要死了,是他让师姐还是留存着漂亮的模样,如果梦境散去,大概呈现在路明非面前的只会是形同自地狱爬出的恶鬼的东西吧。 有大簇的白色玫瑰花瓣从天空纷纷扬扬地洒下,路鸣泽围绕着路明非和诺诺行走,悲怆的曲子更加低沉,路鸣泽的口中在说出亡者的弥撒,“我们都是在这个世界寄居,过不了多久,我们都将在天国相会,肉体的死去是在灵里的沉睡,世界上有苦难,离开世界就是在主里安息了。愿神赐福与你,愿我们都与神同在,哈利路亚,阿门!”,他的表情悲伤,语气虔诚,同时随手从怀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玫瑰花束扯下大把的玫瑰花瓣对空抛洒,而后冉冉地落在路明非的身上,诺诺的身上。 原来这是一场葬礼,一场没有主宾的葬礼。 在白玫瑰花瓣的簇拥中,路明非抱紧诺诺,他发出无声的痛哭, 他的身体在发生可怖的变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黑色的鳞片和骨刺撕裂,浑身钢铁般的肌肉在向上升腾起白色的蒸汽,那是原本附着在路明非身上的那些来自三峡的淡水。嶙峋的骨突分别出现在前额和下颌,膝关节反弯成某种昆虫才应有的结构。 “就是这样,哥哥,就是这样,你才是世间最高的权,所谓封神之路,不过你赐下的恩泽!”路鸣泽发出欢欣的声音,此刻梦境散去,其实没有多少变化,白色的玫瑰花簇还在,小洲也在,只是诺诺的模样发生了变化。 她真丑,全身焦黑,整个身体都碳化,美丽柔软的长发已经被焚烧殆尽,剩余的那一点也被烧焦,在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可路明非死死地盯着诺诺仍然明亮的眼睛,他的眼里流淌出血来,火一般的黄金瞳真的在燃烧。 他的脑海中,沉重的海潮声汹涌,有什么东西涨上来,好像要淹没他的意识。 可路明非还是那么清醒。他扑腾着手脚在黑色的海里,努力把自己的鼻口露出水面,他像是落水的人那样渴望某种类似求生的东西,可他知道自己渴望的不是活下来。 他只是不断地说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师姐。 那个现实世界中已经彻底化作怪物的路明非便也从他已经异化得不像是人类了的声带里发出不要死的命令。 三度暴血下的路明非跪在那里,低吼着对整个世界下达那个命令,于是奇迹般的变化真的发生在了诺诺的身上。 首先是她的心脏,忽然变得有力起来,然后是她的身体肌肤,莹白光滑的皮肤缓缓生长,漂亮的眼睛再次露出狡猾的光,连深红色的发丝都在迅速生长。 那个活蹦乱跳的诺诺重新出现在路明非的怀里,不过抱紧女孩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少年。 他是龙。 “师弟……” 重新从黑暗中归来的诺诺只觉得自己在深渊里被男孩抱紧,他在说不要死。 那真是……令人绝望的梦啊,在那里,她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一下,好像立刻就要死去了,那是一种全身都在变轻的感觉,诺诺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飞起来了,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突然间,身后拥抱她的男孩声音变得嘶哑,却更加温柔、更具有力量,然后便有温暖袭遍全身,那个男孩在她的背后以有力的双臂环抱住她。 那双手臂抱住她的同时便将她的意识重新唤回了这一具几乎重新焕发生机的身体里。 他真的远比她高和强壮,靠在那个人身上,诺诺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是只感受过两次的安全感,是在三峡之下某个魔鬼的怀中,是在古神抛射的长矛前张开双臂不肯后退的身影。 现在,她又感受到了。 真好啊。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诺诺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睫毛微颤,长发漫卷如云,眼瞳清澈光润,赤裸的身体反射出珍珠般的莹白,肌肤上仿佛流淌辉光,每一根曲线都那么美好,修长紧绷的大腿堆叠在一起像是最好的艺术品。 红色的瞳子扬起来,诺诺长久地凝视路明非那一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黄金瞳,她伸出手,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把去拥抱骨刺嶙峋的路明非,那些锋利的刺划伤了她重新生长出来的娇嫩肌肤,鲜红的血渗透出来,和素白的皮肤映衬,美得惊心动魄。 路明非没有反抗,他只是无声地念颂同样的三个字,那三个字是不要死,即使此刻,他还在对这个世界下达唯一的命令。 这个命令的主人如此威严赫赫,言出法随,整个世界居然就真的匍匐在他的面前。 “师姐……”路明非的意识似乎是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口中艰难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这时候诺诺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两条手臂把他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女孩吐息如兰,偏过脸来,轻轻地吻在那张依旧坚硬依旧嶙峋骨刺好似带着铁面的脸上。 “师弟,其实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诺诺在很近的距离和路明非对视,人与龙的眸子互相凝视对方。 “只要看到你,我就很容易发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欺负你,一直欺负你,”诺诺这时候离得那么近,而且赤身裸体,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从早欺负到晚的。” 暴血的力量从路明非的身上消退,他全身的龙类特征正迅速地散去,暴突的肌肉平复下去。骨刺、鳞片、骨突、利爪,都收回体内,只是赤身裸体,脸颊红得发烫。 诺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脸,然后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色狼,还不快闭上眼睛!” 路明非听话地闭眼,他说,“可是师姐,这里没有衣服给我们穿了。” “我以前和恺撒一起去过夏威夷,那里的大妈教会了我们编草裙。” “可是草裙这种东西……”路明非闭着眼睛所说的话被打断了,他感觉到有幽香柔软的东西触碰到自己的嘴唇,睁眼,是那双美丽幽深的红色瞳子带着迷离的目光近在咫尺。 诺诺跨坐在路明非的腰际,狠狠地亲吻这个唯一给自己带来过安全感的男孩,她亲吻得那么用力,把路明非的下唇咬出鲜血,猩甜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们本就是赤身裸体,此时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太雅观。 路鸣泽用大张开的十指捂住眼睛,明目张胆地偷看此时正发生的一一切,小魔鬼的声音带着戏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这时候路明非居然推开了诺诺,他的眼神那么惊恐,像是正被恶犬追逐的小孩,诺诺被柔软的绿植包裹,再抬头,便见到路明非已经提着那把名为色欲的武器从不远处死去的龙侍身上切割下大块带鳞的皮。 这东西被高温焚烧过,这时候很干燥,被他一分为二,刚好可以用来为两人遮羞。 路明非不敢去看诺诺,可诺诺却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男孩的眼神躲闪,不知该如何面对。 “喂,路明非。”诺诺说。 “啊?” “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得对我负责。”诺诺的脸上像是有晚霞升起,浮现出一抹美丽的嫣红。 “我没看。”路明非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诺诺撇了撇嘴,来到他的身边坐下,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小洲的边缘,摩尼亚赫号就在很远的地方停靠,曼斯教授大概是发现了这里的两人,那艘船正向着这个方向缓缓移动。 而他们面对的方向是很宽很宽的水面,浪花叠着浪花,倒映出高山大树。 “脸那么红是没有说服力的师弟。”诺诺抱住自己的膝盖。 路明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心虚了。”诺诺说。 “好吧好吧师姐,我看到了,可我……”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因为我以前对你很不好?”诺诺突然说,“我们经历过很多事情,对不对师弟?你从没跟我说过原来在三峡下面是你救了我。” 路明非突然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不敢置信。 “师姐你——” “对,我也是重新来过一次的人。”诺诺轻声回应了,那么风轻云淡,好像只是在承认今天早上吃了小笼包这种小事。 039.蒹葭(1) “喂!一组,一组!把这东西的脑袋搬到你们那边去,它太大了,没法弄上升降车!” “三组,来把这两段脊骨全部弄上船去,不要留下任何残余。脊柱是龙骨十字的重要组成部分,龙全身的精神元素大多集中在这一部分骸骨上,丢失任何一点对学院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 “四组,对,四组!把鳞片和肉块全部收集起来,打包装箱,这些东西还有活性,用液氮保存,带回去之后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 曼斯教授在摩尼亚赫号的甲板上大呼小叫,指挥着学院从中国分部调来对龙侍尸体进行打包和运输的干员。 若干年来,密党与龙族的战争大多发生在未曾彻底苏醒的龙类身边,绝大多数被杀死的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睡梦中苏醒,或者哪怕已经苏醒也还没有恢复所有的力量,便已经被杀死在了黑暗中。 他们的身体残缺,大多数都还是没有孵化出巨大龙躯人形,没有偌大的龙躯支持,这些纯种的蜥蜴难以使用那些高危的言灵。这也是密党能够一次又一次在屠龙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原因。他们杀死的龙大多都是幼体或者不完全体。 而像今天由路明非斩杀的这两头次代种这般健康的成年体纯血龙类实在是相当罕见。 上一次获得完整的成体次代种龙躯已经是数十年前。 “他只是太激动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获得过如此辉煌的胜利。”诺诺说,她和路明非并肩坐在摩尼亚赫号最西侧的船舷上,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悬空,清凉的水从更西面拍打过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们的脚面和脚踝,那些秋季的寒意就从深不见底的水下传递到他们的身体里,诺诺便忍不住弯曲自己的脚趾,辉光交映间,像是精致的贝壳。 这时候已经真的临近黄昏了,太阳渐渐沉入海面以下,最后的余晖撒在海面上,半轮太阳和它的倒影组成一个完整的圆,昏黄的色彩向着整个三峡的水面挥洒,粼粼的波光倒映出一条又一条的斜阳的影子,像是无数伟尾鲈鱼在跃出水面。 真是美丽而壮观。 路明非那双漆黑的瞳子里倒映出即将落下的太阳,他的双手撑在甲板上,身子微微前倾,额发被海风吹荡着向后扬起。 他的右腿上打着绷带。 那条龙侍在撕咬他的时候用锋利的后槽牙贯穿了这条大腿,留下了巨大的伤口。随队的医师说这条腿大概是得截肢了,不过就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不久、曼斯和他的学生们从医疗室中找到了截肢的工具的时候,那道恐怖的伤口已经在开始缓慢的复原了。 被碾成碎片的骨头一一重合归位,并且变得比过去更加坚硬,更加坚韧。 肌肉纤维简直就好像是在被纳米机器人修复一样狠狠咬合在一起,伤口处迅速结痂。 曼斯教授只能发出这就是s级吗真是难以置信啊的感慨。可他以前见到过校长受伤的场景,他也是s级,而且是s级中的佼佼者,曾一度活跃在屠龙战场的最前线,手刃过数条次代种,可即便是这样强大的男人,在受到如此致命的伤害之后也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恢复,而远远做不到像是路明非这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最终曼斯教授也只能将其归功于某种未知的言灵效果。 毕竟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学生陈墨瞳在那头纯血龙类的领域中化作被灼烧的火人,宛如即将凋零的花卉一样迸发出悲壮而绚烂的光火。在那样的处境中就算是楚子航这样对火焰有着相当抗性的超a级混血种也该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是当他们在小洲上发现路明非和诺诺的时候,后者的状态居然好得惊人,甚至远比路明非更加健康,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伤痕。 曼斯将这件事情记录进了人物档案,路明非的言灵可能是某种强大的治愈命令,这种圣者般的能力出现在战场上,将会是混血种们的福音。 诺诺这时候已经换上了深红色的作战服,紧身的皮质服装将她的身体曲线凸显的更加美好,像是一尾红色的游鱼,又像是天边惊鸿一眼的晚霞。 而路明非作为一个病号,他穿着很大很宽的白色格子衣服,这是船上为他们准备的病号服,衣服的下摆拖的很深很深,被水面溅起的浪花打湿。 白色的海鸥在他们的身边飞过,诺诺伸出手,手掌中是几块掰碎的干面包,于是那几只海鸥就争先恐后的将喙伸到她的掌心。 “我一直以为中国分部没有多少人。”路明非说,“在屠龙的战场上,我们很少听到他们的名字或者他们的事迹。” 他微笑着和一个路过身边的工作人员点头打招呼,那是一个有着方脸的小伙子,大概三十岁不到,穿着白色的作战服,龙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也把污渍留在了他的脸上。不过这家伙笑得很开心,大概是回去之后又有了跟同事吹牛的资本。这让路明非想起了自己那个喜欢吹牛打屁的叔叔。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大概正在准备晚餐吧,晚餐会是婶婶在外面买的手工水饺或者叔叔在菜市场买的卤菜配自己做的白粥。 “其实国内的混血种很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倾向于地位同等的合作,而非同其他国家内混血种之间的上下级关系。”诺诺说。她的家庭也是国内赫赫有名的混血种家族之一,在某种程度上诺诺的家境并不弱于恺撒.加图索。 但她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低垂了眼睑,深红色的瞳子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着微波的三峡回应着夕阳的余晖,白昼与黑夜在此刻交汇,就好像生与死的界限那样变得模糊起来。 此刻落日一点一点地从水面和大地上收走阳光,两岸峭壁上的树海变成了红黑色,很快夜幕就会降临在三峡的上方,这将会是最后一眼夕阳。 “师姐。”路明非说,他的眼睛没有神采,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看着眼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是重新来过一遍的人这件事吗?是那一次啦,我从电影院里把你接出来之后,你向我推荐了全聚德的烤鸭。”诺诺回应着路明非的问题。 原来如此。路明非深深的吸气,诺诺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全聚德烤鸭,这是在上一段时空里诺诺告诉他的事情,可这一段时空里她从没有说过。 “不愧是你啊,师姐。”路明非低声喃喃。他就知道自己是重生者这件事情除了路明泽总有一天还会有其他人知道,而那个最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师姐他已经想象不到别人了。诺诺拥有侧写这种神奇的能力,简直就像坐拥鬼神的眼睛,能够看到事情的真相。 “你不懂隐藏自己,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这样。师弟,你有时候真的很蠢诶。”诺诺忽然转过头来,她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因为远比路明非要矮,所以她昂着头,双眸倒映着夕阳的光,真是美极了。 路明非也侧过头来。某一刻师姐的影子忽然和另一个女孩的影子重合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她们长的真是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连那种奇怪的发色都是如此。 大概是她们两人如此相似的原因,路明非也凝视着诺诺的瞳孔,透过那双深红色的眸子,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暴风雨的黑夜,在黑夜中他如此懦弱如此悲哀如此愤怒地咆哮,在东京多摩川的公路上狂奔,可周围的白色丝线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出来,深深地扎根到每一棵大树、每一寸土地之中。 “我们长的很像,对吗?”诺诺忽然问,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就好像突然之间凛冽的寒冬降临到西伯利亚的大地上,冻土还是那个冻土,不过变得更加坚硬了而已。路明非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其实诺诺和绘梨衣在很多人的眼中并不相像。 她们的相貌很相似,但气质完全是两个极端。所以路明非从不会把她们认混或者认错,可就在刚才,诺诺看向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和梅津寺町的那个海岸的夕阳中绘梨衣看他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那是何等深切的依恋,这种依恋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深邃得让路明非心脏绞痛。 他从没有为谁改变过什么,只有那一次,他痛恨如此懦弱如此废物的自己。 那时候他心想如果绘梨衣信任的不是他而是师兄或者老大就好了,这样他们一定会在小怪兽给他发出信息的时候便提着狄克推多或者村雨从高天原一路杀到多摩川,如果挡在眼前的是猛鬼众那就砍穿猛鬼众,如果挡在眼前的是神明那就把神明剁碎了喂狗。真正的强者是不会畏惧的,他们的勇敢刻在骨子里,从灵魂中榨出来。可他呢?可路明非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他那么痛恨那时候的自己,这种痛恨促使着他做出改变。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发狠,是骨头断掉也要咬紧牙根露出微笑的发狠。 哪怕是尼伯龙根这种连校长也会感叹真是极端的训练也能够坚持下来。 可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死了。 这样想着,路明非几乎就要哭出来。 “不,你们长得并不像。”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低垂了自己的眼睑,把眼神深处的悲哀埋藏起来,就好像埋藏他那些痛苦的过去。 可这时候,诺诺轻轻地拥抱了他。“拜托师弟,你真的很不会演戏诶。”师姐苦着一张脸,在他的耳边说,“你都要哭出来了诶。” “是东京那一次吗?我看过你们的任务报告,那里面没有写过你和她之间的事情。”诺诺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那是不断有远处的云飘过遮住最后的一抹夕阳,海风真是猛烈,好像要将人们纂刻在灵魂中的东西都吹散。 “嗯。”路明非轻轻地回答。他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那一次离开日本之后,楚子航和恺撒都识趣地没有说起那个穿着巫女服的红发女孩。 因为他们第一次从路明非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可怕的东西。他分明还是那么懦弱、那么卑贱、那么废材的一个人,可眼睛里时刻都藏着好像要扑出来咬人的狮子。 诺诺还是拥抱着路明非,像是一个母亲拥抱她的孩子,那么温暖,那么包容,抱得那么紧。 “师弟,你还记得吗,上一次也是在三峡,我们一起进入青铜城,在上浮的过程中,龙王的尾刺贯穿了我的胸膛,是你救了我诶。” “嗯。” “可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件事情,我找了你很久,甚至一度以为是恺撒救了我。” “那时候我是个废柴嘛,说出去了也没人会信啊。”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还有那一次,在学校后山的山顶上我们看到的那场烟花,也是你送给我的对吗?后来新闻部的人在论坛上说那是恺撒给我的生日礼物,可恺撒否定了这个说法。” “嗯,是我,我的一个朋友蛮有钱的,帮我联系了绿森林烟花公司预约了那场烟花秀。”路明非说。 他想起了那些路鸣泽给他用过的很有意思的小秘籍或者作弊码,大概后面都有大笔的资金在流动吧,可惜他上一次废材到底,最终也没能知道究竟是群什么人在一直暗中关注他。 040.蒹葭(2) “你以前真的很喜欢我吧,师弟?”诺诺大概是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她这样漫不经心地问,路明非便也漫不经心的点头。 “就算是那么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来到马耳他的小岛上找我帮忙,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小子真没出息啊,当不当学生会主席,你也还是当年我从那间放映厅里捞出来的衰仔。你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可信,就又屁颠屁颠来找我了……可我能罩到你几时?” “那时候你弄丢了楚子航,全世界都不记得他,我也不记得,甚至直到回到现在我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发疯的是所有人,而你这个精神病人才是唯一正常的。” “你找到我的时候眼神就像落水的小狗,可怜兮兮,让我第一次升不起欺负你的念头来。”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那么关心你吗,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小弟吗?大概不止吧,可我不敢说也不敢想,因为我是加图索家的未婚妻啊……” 路明非没有因为听不懂而打断诺诺,他想自己听不懂大概是因为诺诺回到这一段时空之前所经历的时间要更长,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他在听到楚子航被弄丢了的时候还是心脏猛得颤抖了一下。 “所以其实那时候我骗了你,师弟,我对你不是没有感觉,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你是我的小弟,你是我要一直罩着的人,而在那么多次的意外中,我都把某个狰狞的孩子认成了恺撒,那么多的误会让我们渐行渐远了。” 路明非知道她所说的狰狞的孩子是谁,可他没有说话。那是尘封的往事,也是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或许这未来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让我们都有了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在死去之前看到了我错过的那个人,你依旧那么坚定地站在我与死亡之间,那时候我其实在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让我们的命运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诺诺的表情恶狠狠的,像是在打架的小猫,五官都在发狠,但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像是米开朗琪罗也塑不出的雕像。 “所以这一次我如此坚定地选择了你,师弟!” 她的半边身子都欺到了路明非的身上,凝视男孩的眼神倔强而狠厉,好像说出这些话就付诸了全部的勇气,路明非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落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人都不说话,天色越来越昏暗,诺诺的眼睛也越来越暗淡。 “师姐,你还记得吗?”路明非用那么温柔的神色去回应诺诺的凝视,“那一次的白色情人节,你用恺撒的巧克力掰下来一大块送给我。我想说的不是这块巧克力来自于恺撒,而是想说那是我那一段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女孩的情人节礼物,那真是美妙的感觉。可那种感觉在那之后已经再也没有过了,我后来收到过很多女生送出的巧克力,伊莎贝拉还给我做过一米高的巧克力蛋糕,可都没有那一块那么甜,甜到心里,甜到灵魂里。” “那是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感觉。”路明非说。 “师弟……”诺诺的眼神迷离,她的唇离着路明非的唇很近很近,她的眼睛里氤氲起女孩特有的雾气,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还愿意再喜欢我一次吗?” 路明非没有说话,直到女孩几乎要亲吻到他的时候。 他偏过了头。 “师姐,其实我想说,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那时候的你。”路明非深吸口气,这时候太阳落下,巨大的黑暗笼罩过来,耳边只剩下女孩吐气的声音,他说,“可已经过去了,我们都释怀了。” 诺诺没有回应,过了很久。 路明非终于有些好奇地转头。 女孩居然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亲吻在路明非的唇上。 诺诺的唇温热而柔软,带着很淡很淡的紫丁香的味道,软玉温香与无法阻挡的黑暗一同将路明非包裹。 直到这个吻结束,诺诺才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知道夏弥亲过你,师弟!”她做出张牙舞爪的表情来,“怎么样,只许小师妹追你不许师姐追你啊!” 黑暗中,诺诺的脸看不清楚,可路明非能看到她的唇艳如朱砂。 他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从海那边来的浪潮汹涌,莫名的酸楚像这浪潮一样把他淹没了。 ----------------- 十三个时差之外,卡塞尔学院。 任务报告已经通过诺玛直接发送到了校长办公室,除了曼斯教授的书面陈述之外,还有一份内存量达到13个g的视频资料。 那里面存储着路明非杀死次代种的第一手资料。 白色的骨瓷杯里盛着泛金色光晕的茶,旁边的骨瓷小碟里放了洒了点玫瑰露的松饼。 这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最喜欢的下午茶,他虽然是伟大的领袖、坚毅勇敢的屠龙者,但同时也是一百多岁的花花公子,每年花在下午茶上的经费超过十万美元。 校长办公室里,隔着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昂热校长带着单边金丝眼镜,一边翻看任务报告一边悠闲地喝下午茶。 这时候门从外面被敲响。 “请进来吧。”昂热脸上带着微笑,他虽然很老了,但背挺得笔直。 走进这间办公室的女孩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纤细轻柔,像一朵美丽的云。 “校长爷爷找我干什么?”夏弥露出虎牙,大大咧咧地在昂热的对面坐下。 “我在准备晚上的一级炼金实验课程呢。”夏弥撅起嘴,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被校长邀请喝下午茶,是这所学校比奖学金还要让人眼红的荣誉才对吧?”校长愕然,“难道我不在的那些时候里,校长权力已经被架空了?” “没有啦,是路师兄,他去执行任务之前委托我等他回来后给他补课来着。”夏弥吐了吐舌舌头。 “哦哦,下午茶可是好东西,是维多利亚时代流传下来的英伦好传统,”校长把骨瓷杯推给夏弥,“试试大吉岭的二号红茶,超棒。” 夏弥端起骨瓷杯喝了一口,四下打量。“有冰激凌吗,我想吃香草味的冰激凌。”她说。 校长被逗乐了,“没有,只有哈根达斯要不要?”他说。 “要。”夏弥大力点头,“有茶有冰激凌有小蛋糕这样才像是下午茶嘛。” 校长把哈根达斯给夏弥端过来,眼中含着笑,看着女孩吃地津津有味。这时候伊利诺伊州柔和的阳光洒在巨大的天井里,两只红松鼠就在这阳光的间隙中嬉戏,这些活跃在整个美国境内的小家伙非常喜欢这里,昂热校长从不会驱赶它们,甚至还会时常喂给它们食物。 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夏弥吃光了眼前的哈根达斯,又要了两块洒满玫瑰露的饼干,这才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昂热校长。 老家伙还是笑眯眯的,可女孩的眼神里满是警惕,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温暖和煦的阳光来。 说实话,其实夏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虽然是龙王耶梦加德,可毕竟是没有孵化出龙躯的人类形态,在这个形态下即便是龙王也只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的力量。 而坐在面前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史诗级屠龙者。在上百年的时间里,全世界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混血种的力量能够强过昂热。他即便如此衰老,依旧活跃在屠龙的一线,手中沾染着纯血龙类的鲜血。 要是这个老家伙突然暴起发难,夏弥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够安然无恙的从这里离开。 但直到昂热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他的眼神还是没有从祖父般的慈祥发生任何的转变。 老家伙似乎真的只是想随机从学生里抽取一个人来参与他的下午茶,而这个人恰好抽到了本体是耶梦加得的夏弥同学。 这不过是一个巧合。 “委实说,即便是我这样的老家伙也经常在论坛上闲逛。你和我们的s级路明非之间的事情,校长我也有所耳闻。”老家伙率先开口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宁静。 夏弥撅起嘴巴,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用好奇的目光凝视着昂热那双铁灰色的眼眸。“校长,你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窥探学生的私生活吗?”她用颇有些好奇的语气询问道。 “我没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偷窥学生私生活什么的,你该怀疑我们的副校长才对。”昂热耸了耸肩,他抿了一口红茶,然后说,“我想说的是,许多人都在说你和明非是情侣关系,我对这件事情其实有感到有些好奇。” “哪有,我们才不是情侣!”夏弥死鸭子嘴硬,她极力反对,然后说,“是路师兄一直在追求我啦,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同意做他的女朋友诶。” 昂热校长发出爽朗的笑声,他把手中的骨瓷杯放下。“年轻可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是在剑桥拿的博士学位,也是在那里上的本科,至今我还经常回到剑桥去……”“所以你读书那会儿认识徐志摩吗?”夏弥举手发问,她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超级好奇。 昂热愣了一下。“拜托,校长,徐志摩诶,就是那个写了再别康桥的老渣男啊!”夏弥义愤填膺,显然很看不上这位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巨人,“后来他坐飞机死掉了。” “哦,我不认识他,他来剑桥的时候大概是1920年左右,那时候我都四十多岁了,正活跃在密党内部的政治争斗之中。”昂热说得轻描淡写。 “说起来我最开始也想去剑桥大学的,听说那里有戴着丝绸领巾的英伦贵族男孩每日在叹息桥上弹贝斯和大提琴,我以前很喜欢弹大提琴的男生。”夏弥说。 “现在这会儿我的老师已经死了,校友也都死了,所有我认识和认识我的、和剑桥相关的人都死去了,他们都是普通人,不能像我这样活那么久,久得像是留存人间的恶鬼。”昂热凝视着夏弥的眼睛,“那时候我和我的朋友都喜欢过同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总是穿白绸的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怀里抱着圣经从三一学院的教堂前走过。” 夏弥对昂热的往事很感兴趣,她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来。可昂热校长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她选择了你吗校长?”夏弥像是好奇宝宝那样追问。 “不,没有。后来她爱上了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不过就在这个女孩做出选择的那晚,我们迎来了一件即使在漫长屠龙史上也堪称恐怖的事情,我们遭到了袭击,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那个喜欢穿白绸长裙的女孩在康河上追寻了三天三夜,白裙都被荆棘割破,白皙的肌肤都被划伤,可最后她也没有能够找到梅涅克的身影。”昂热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这样悲哀的过去,真不愧是活了一百四十岁的老家伙。 “死了……?”夏弥愣愣地看着校长,这让她看上去有点天然呆。 “一头初代种袭击了我们的庄园,那一代的狮心会只剩下我一个人,梅涅克使用言灵莱茵与那头初代种同归于尽。”昂热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瞳子里隐晦地闪烁过一丝灿金色的光,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绷,原本覆盖整个卡塞尔能够将言灵.戒律的效果扩散出去的炼金矩阵此刻在这间办公室里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圣言的能力回到了两个人的身体里。 “初代种……是龙王吗?”夏弥紧张兮兮,女孩握拳作愤愤状,“他真该死啊他!” 校长死死凝视她的眼瞳,很久之后忽然坚冰散开,祖父般的笑容回到他的脸上,“嗯,他的名字是李雾月,我们怀疑他是天空与风之王,但事后我没有看到李雾月的龙骨十字。” “闲聊时间到此为止,是时候说点正事了。”校长说着将面前的文件推到夏弥的面前,“你的男朋友,在三峡杀死了两条次代种,这是好事,可我们大概要有麻烦了。” 041.捡起她 “师姐你没必要这样的,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不过是愧疚让你做出了误判。”迎面而来的海风咸湿且冰冷,路明非的眼睛里倒映出璀璨的群星。他看上去还是那个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的男孩,可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好像一把锋利的宝剑。 “你知道吗师姐,以前那一段时空里,我上高中的时候很喜欢陈雯雯,要是陈雯雯也喜欢我,我大概也不来卡塞尔学院屠什么龙了。不过后来有一次我在电影院里衰得像一条败狗,那时候是你把我从那里捞了出来,从那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路明非的语速很慢,是在讲一个没有长大的衰小孩埋在心里的故事。 “其实仔细想一想。我可能并不是喜欢陈雯雯,也可能并不是喜欢你,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那种奇怪的依赖心理很可能是产生自某种认同感。”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被诺诺亲吻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可每当自己面对师姐,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某个身上有着淡淡檀香的红发巫女。 他明白自己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做出这选择时的路明非一定坚决坚定,像是背负高山前行,除非高山崩塌否则没人能动摇他的选择。 “我以前喜欢陈雯雯,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是班上唯一一个愿意理我的女生。而且她长的也很漂亮,像是落地窗前盛开的小百合。青春期的男孩总是喜欢漂亮的女孩,这无可厚非。” “而我为什么喜欢你呢,师姐。或许我只是混淆了感激和崇拜。”路明非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敢去看身边诺诺的眼睛。他其实是骗她的,他真的很喜欢陈雯雯和诺诺,曾经。 现在他已经不喜欢陈雯雯了。 师姐在他的心里还是占了一些位置,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死死地扎进根里。 在那么高昂的漫天星空之下,三峡的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摩尼亚赫号的船舷,诺诺用七宗罪里的色欲沿着脚踝把作战服割开,露出赤裸的双脚。 真漂亮,月色落在上面,便似乎流淌着辉光,每一根脚趾都浑然天成圆润饱满。 诺诺这时候抬起她的头来,用那双深红色的瞳子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那是深情而漫长的凝视好像女孩要在目光的交汇中将男孩的模样烙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师弟,你知道吗?”诺诺突然说,“你大一暑假回家的那一次生日,我其实给你发过生日祝福,可是你没有收到。” 该死的回忆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泡泡从某个漆黑幽深的角落一个又一个的向上晃悠,然后在路明非的思想中狠狠炸开,用泡沫炸开时的微光照亮出某些早应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路明非想起来了。 那是……杀死龙王诺顿后的夏日。 他在那个夏天丢失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并在这个过程中因为这份文件眼看着一个长相有些猥琐的前辈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是雷蒙德,编号b007。他的脚底板纹着玫瑰。他的血统只是b级,他死在火车南站如天穹倾塌般的无数玻璃碎片切割之下。 在那个夏天他遇到了师妹夏弥,也正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芝加哥,所有的悲剧其实都早已经注定了结局。 “我以为恺撒发给我的消息是你们两个一起编辑的。”路明非说,“我在登上飞机之前,心想也许你们两个在一起度假。恺撒发的也算你一份。” “没有,那时候我和苏茜在西伯利亚东部执行任务,我编辑好了内容在最后一刻点击发送,但那时候你已经登上了航班,消息没有能够发到你的手里。”诺诺看上去有些低落。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路明非没有收到她的生日祝福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俩也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误会了便也误会了吧,正好让路明非死了那条心思。 其实这么想的时候诺诺心里隐隐有些发痛。 她在从三峡回去之后,时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是一片近乎黑的蓝色,光隔着水从头顶照下来,水的波纹投射在她的脸上。她悬浮在无尽的水波中,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水面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她想努力浮上去,但她没有力气,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些人影似乎俯身看着她,似乎面容哀戚。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里,透过玻璃和亲人告别。 真是个噩梦啊,真是太讨厌了。梦里的时间是不流动的,真冷啊,她害怕地想要蜷缩起来,但是无力蜷缩。真安静啊,好想跟人说话,可是说不出来。真绝望啊,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她每次醒来都浑身冰冷,她不记得在三峡水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明白那个梦是关于死亡。 这个梦在她死去的时候被解析了。 狠狠降临的黑暗中沉重的水流好像压到她的身上,潮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忽然一切被撕裂! 水、光、近乎黑的蓝色,一切一切,被利爪撕开。 好像是天穹开裂,裂缝处露出一张巨大的脸,脸上一对光如白昼的黄金瞳,那是一张狰狞的魔鬼的脸。可这魔鬼却露出孩子般的悲伤和愤怒。那是路明非的脸。 “师弟,你知道吗?我真的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我很害怕自己会在某一天被整个世界抛弃,那时候我选择恺撒,并不是因为我爱他或者喜欢他,只是因为觉得他配得上我我也刚好配得上他,我们两个人看上去真的很配,而且我和他呆在一起并不感到讨厌。”诺诺那么用力的凝视着路明非的眼睛,深红色的瞳孔里好像有氤氲的雾气朦胧着。 真是柔软。 诺诺从没有把自己柔软的一面展现给任何人,即便是曾经那段时空的恺撒,也未曾见过。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三峡事件之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寻找那个在水下被我仅见过一面的家伙,我想我知道有个人一直就在我身边,他默默的关注我,默默的保护我,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找不到他。只知道有他在,我就不会被世界抛弃。” “有些时候我会在梦里用侧写描绘出他的脸,那张脸和你一模一样,可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不愿意相信那是你。”诺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水雾,可她本应该是那么坚强的女孩,坚强得应该像是带刺的玫瑰,“那时候我时常想,如果那个人肯站出来就好了,站出来,告诉我他是谁,这样我就会真的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可是他没有站出来,你没有告诉我他就是你。” “师姐……”“直到恺撒向我求婚,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有疏远你,即使这让我很难受。”诺诺打断了路明非想说的话,看样子她今天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她真是个不合格的赌徒,走上牌桌不管不顾就是allin,看都不看自己手里有几张好牌。 这种人要么是眼神都渗着寒意的亡命徒,要么是一无所有的流浪者,再要么是初入赌局的新手玩家。 路明非不知道诺诺是哪种人,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一本书,一本永远有几页被粘在一起的书,没人能翻开她这本书,连上一次的恺撒也办不到。 “我还记得你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过我一场烟花秀,我不知道是你送的,学院里正是硝烟弥漫,夜空却被那么多的烟花照亮。”诺诺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路明非的手臂,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表情,诺诺说,“当时你看到我哭了,其实我哭不是因为烟花太美了,而是因为那种‘永远在你背后的幕布里看着你’的感觉。因为有了那个人你可以什么都不害怕,那种沉默寡言的强大,让人不由得安心。” 这时候诺诺突然听到自己身边的男孩在发出如此沉重的叹息,这声叹息响起在寂静的海风里,像是海底的鲸群在跃出水面发出悠远的歌声。 她抬头去看路明非。 路明非也在这时候低头去看诺诺。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可诺诺突然就哭出来了。 在很长远很长远的过去里,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是有那么一个人藏在幕后的,常常能感觉他在自己身边,只是永远找不到他。 只有一次她感觉那个人就要出现在她身边了,就是在三峡的水下,她能感觉到那种围绕着她的、强大莫名的力量,完全把她笼罩。她擅长侧写却描绘不出那个人的面目,那个人的气场霸道而凶狠,在她受伤的时候飚射出凌厉的怒气,像是对她有那么深沉的爱。直到被奥丁的长矛贯穿,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梦里总是只能见到背影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路明非。 那个人是路明非! 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真的那么坚定地在选择师弟,她的抉择比冰海残卷里记载曾树立在世界北方的青铜柱还要不可辩驳。 可此刻正交汇的眼神里,属于路明非的那一道那么坚硬,那么冰冷,没有丝毫的爱。 他真的变了。 “师弟。”诺诺把自己蜷缩起来,她用下巴抵住膝盖,眺望远方平静的海面,她过了很久才说,“我不会放弃的,这不是我们的宿命。” 她凝视路明非没有表情的侧颜,男孩的睫毛长而弯,这样看过去居然有点女孩子气。 以前从没仔细看过,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师弟真好看。 “你给了夏弥机会,大可以也给我这个机会。”诺诺说,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路明非,把自己的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 路明非全身僵硬了一瞬,他没有避开。 他在想,命运总在开玩笑。 这时候有轻蔑的笑声响起,是男孩的笑声,尖锐而凉薄,充满了嘲讽。 路明非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改变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然后重新化作现实,老旧的榆木地板,左手不远处竖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被海水腐蚀了多年的旧船板上搁着不同年份各式各样的酒,右手边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荫路,林荫路外是小河,雨哗哗地打在玻璃上。抬头是挑高八米的穹顶,近一百年前的旧木梁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而此刻吊灯是熄灭的,巨大的空间里亮着的只有路明非面前桌上的烛台。 真是熟悉的地方。 路明非的脑袋有些痛了。 他向自己的腰间摸去,想握住刀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当刀剑在他自己手中,他才会感觉到一丝安稳。可他抓了一个空。 “aspasia餐馆,还记得吗?”路鸣泽推着餐车从黑暗中走出,小魔鬼穿着很考究的手工定制西装,大概是伦敦或者巴黎街头某个近百岁的老裁缝和他的徒弟们花了好几十个日夜才做出来的昂贵奢侈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着领结,上衣兜里塞着蕾丝边的手帕。 餐车里是几支路明非不认识的金色甜酒和一个不大但很精致的奶酪蛋糕,奶酪蛋糕的雕花上写着几个字。 路明非眯了眯眼,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什么字,但看清楚的时候脸色变得很有些难看。 “陈雯雯,我其实喜欢”,那几个字就在这里断掉了。 “命运就在眼前了哥哥,你要做出何等的抉择?”路鸣泽戏谑地笑。 可路明非知道路鸣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在指向某个既定的未来。 “不要打哑谜。”路明非很重地敲了一一下路鸣泽的脑袋。他这一下被小魔鬼躲过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路鸣泽微笑,他拍了拍手,路明非的对面,灯光下缓缓出现双目无神的陈雯雯。 “你比她强了,你掌握了能够支配她的权力,所以你能够大发慈悲地去想要不要原谅她曾对你做过的事。”路鸣泽又拍了拍手,陈雯雯隐去了。 他拿出一张纸,“你掌握权力,那么曾经高不可攀的女孩会变成尘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敌也会对你跪地求饶。现在到了我说过的那一天了,就像你曾经面对陈雯雯,现在你要考虑是不是俯身把诺诺捡起来,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她只是尘埃里的一个泥偶。她再也不会捉弄你,不会一脸骄傲,甚至她哭着求你,你都不会动心。那种权与力……对如今的你而言唾手可得,哥哥,品尝到了吗,这是何等甘醇的美酒啊。” 这时候,那张纸飘落。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纸掉了,能帮我捡起来一下吗哥哥?”路鸣泽的脸上带着那么可爱的笑容,可眼底深处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路明非白了他一眼,然后捡起那张纸。 但路鸣泽没有接过去,他只是幽幽地说,“去像是捡起这张纸那样捡起陈墨瞳吧哥哥,就当可怜她。” 路明非愣住了,他感觉有那么极端的严寒渗入他的血管,他大概是遗忘了什么,又或者…… 错过了什么。 042.麻烦 卡塞尔所有的社团活动所需要的经费,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已经毕业的社团成员,只有极少部分是由学校拨款下发。 所以狮心会和学生会那么壕,而其他的学生社团却显得那么窘迫。 狮心会是从龙血密党时期传承下来的兄弟会,这个社团走出过很多强大的屠龙者,这些屠龙者在世界各地积累财富,把数量庞大的金融帝国掌握在手中,也自然而然地会将一部分资金倾斜到狮心会中,这是这个兄弟会能繁荣到今天的原因。 而学生会是在近些年崛起的,主要是得益于恺撒.加图索的扶持,加图索家族在如今的混血种社会绝对算是顶尖豪门,他们的产业从东西伯利亚到西苏格兰,再从格陵兰岛到波涛菲诺,遍布整个欧亚大陆,储存在瑞士银行金库里的黄金全部拿出来能动摇全世界的金本位市场,随时能调动庞大的资金流去摧毁一个非洲或者南美小国的货币体系。很多欧洲混血种愿意追随加图索,他们为学生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也带来了足够和狮心会媲美的资金储备。 “可是我们是新兴的国度,我们的成员绝大多数是本届的新生,没有充足的社团经费,也没有良好的学生基础,虽然在路明非的领导下拿到了自由一日的桂冠并获得了诺顿馆的使用权,但我们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受到狮心会和学生会的双重打压,校方不会帮助我们,我们得靠自己了。”诺顿馆会议厅的红枫大门左右敞开,穿着黑色款校服的夏弥坐在会议桌的尽头,她把自己的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贯温润的脸上居然有些坚毅与肃杀。 这里原本属于加图索家的凤凰家徽的装潢已经被撤去了,被换上了学院的校徽,这是因为此时路明非还远在中国执行任务,这个新兴的兄弟会虽然拟定了数个名称与图腾,但都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那是领袖的殊荣。 此时这个依旧自称为新生联谊会的组织召开了他们的第一次内部会议,在一系列的程序流程之后,在自由一日中最终反水狮心会并使用航炮ppk淘汰两大社团剩余精英为路明非会长奠定胜利基础的夏弥当然成了这里的代理会长。 当然,也因为现在整个学院都认为新生s级路明非与新一届颜值最能打的美少女早已经情愫暗生终生私定什么的有关系。 对于在守夜人论坛上传得很厉害的“路明非和夏弥在交往”的谣言,夏弥的辟谣帖子只有一条,“这不是谣言。”,这条帖子在论坛最上面挂了两天,引起众多牵挂小学妹的衰仔学长鬼哭狼嚎。 “我们有路明非!”来自中东的男孩皮埃尔举拳高呼。奇兰是路明非的脑残粉,哪怕在上一段时空路明非没有展现出天赋和实力情况下都是和古德里安在学校里并排的顶尖路吹,这一次更夸张了几分,他在新生中有很高的威望,如今导致整个新生联谊会对路明非都颇有些无脑信任的感觉。 “对!我们有路明非!”另一个亚洲面孔的男孩同样振臂高呼,很快会议桌上便举起了几十双胳膊,所有人都在大声说出路明非的名字,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色,金色的深处藏着憧憬与崇敬。 在龙血密党正式成立之前的岁月里,混血种们一直过着弱肉强食的生活,他们身体里属于龙的那一部分始终让他们跟随强者、崇拜强者。 路明非在自由一日中展现了强大的实力,以一己之力击败学校近几十年来最优秀的a级和超a级,很快让这里的所有人彻底臣服。 “短时间内,路明非不会回来。”夏弥冷冷地说。她以帝女般的姿态和眼神俯瞰扫视所有人,精美绝伦的五官毫无表情,“他在执行任务,还有,他遇到麻烦了。” ----------------- 时间回到27个小时之前,昂热校长坐在斑驳的阳光中,他捧起盛锡兰红茶的骨瓷杯,身子微微后倾,倚靠在椅子上,这使他的半边面孔隐藏在阴影中,这阴影的周围是斑驳而明亮的阳光,窗外巨大的桦树被风从吹得沙沙作响。 “我们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昂热校长的笑容收敛了,他在阴影中凝视夏弥的眼睛,折刀收入鞘中放在办公桌上。 “喂喂喂,校长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严肃啊你知不知道!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跟我说这种话,会让我以为是黑王复苏可你知道吗?”夏弥发出抗议的声音,她这时候已经没有继续吃那一份哈根达斯了,转而专心对付校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马卡龙。 “黑王复生可不是什么麻烦。”昂热失笑,“那是末日,是一切的终焉。” 夏弥这时候翻开名为“夔门计划”的任务报告,文件袋的封口上卡着“s”的红章,这意味着夔门计划的等级已经达到了卡塞尔学院内部任务分级的最高级。 “三峡大坝以西,夔门,一百五十米深的水底,我们通过对地壳运动的监测发现了那里原本埋藏在岩层中的青铜城因为地质运动发生位移,并出现在可以被探测的深水之中。”昂热低声讲述夔门计划的资料,“终生教授们通过对已出土龙族古史的解析认为那座青铜城有很大概率是东汉初年销声匿迹的白帝城、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宫……” “等等,校长,青铜与火之王这种东西只是记载在冰海残卷里的野史吧?”夏弥瞪大眼睛。 “冰海残卷中多次提到四大君主,分别是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天空与风之王和海洋与水之王,虽然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些龙王的存在,但他们的影子贯穿整个世界历史。”昂热说,“许多终生教授认为黑王以自己的骨血创造的龙才是初代种,他只诞生了四个子嗣,就是这四大君主,然后其他的龙类又被四大君主以自己的骨血塑造,由此出现次代种。” “这么说现在只剩下三个龙王?天空与风之王李雾月已经与梅涅克.卡塞尔一起死在夏之哀悼事件中。”夏弥抓住事情的关键。 “不能这么说,我没有发现他的龙骨十字,他可能茧化了,正在世界的某处角落等待宿命中的归来。”昂热并非典型的悲观主义者,但对于杀死一位龙王,即使是倒数人类历史数千年,也是从未有过的奇迹,那些暗面的君主们始终能够自茧中归来,毫无悬念。 随后他们都没有说话了,只剩下夏弥翻阅资料的声音。 “我注意到这份报告中有写道‘路明非有那么几个瞬间疑似使用了精炼血统的技术,他的外貌一度死侍化,生长出细密如钢铁的鳞和昆虫般的关节’……”“我详细地看过了任务报告的所有细节和当时路明非屠龙时的视频细节,可以确定这是一种名为‘暴血’的技术,这种技术最开始出现在最初代的狮心会内。”昂热校长说,“问题就在这里,看到这份视频资料的不仅仅只有我们,曼斯教授同样直接对校董会负责,任何尝试将自己的龙类血统精炼的尝试都被禁止,这是曾经的密党和如今的卡塞尔存在的基础,我们的s级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审判,并最终被监禁。” “可他刚杀死了两头次代种。”夏弥义愤填膺,她右手托腮,眼睛里的光明灭不定,“在任何一个混血种社会中,他都应该算是西格蒙德或者弗里希里德那样能够被记载入史诗的英雄。” “确实是这样,我们的校董会也并全是迂腐的老古董,他们中的一些人愿意为真正的天才破例,可真正麻烦的东西是这个——”昂热校长身体前倾,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被打开的登山包,登山包里摆放着如折扇般摊开的青铜匣子,每一个槽里都插着一把精致而古老的武器,刀剑的末端露出在外,即使只看照片也感觉寒意涌来。 “这是神话般的武装……”昂热的眼睛微微眯起,滚烫的鎏金自那对眼缝里迸出来, “青铜炼狱.七宗罪!”他说出这武装的名称,整个办公室都在刹那陷入虔诚的寂静,像是君王的名字被念诵时,所有的臣子都要跪拜低头高呼圣躬安。 “青铜炼狱……”夏弥一脸震惊,“那是什么?” “不是青铜炼狱,而是七宗罪,冰海残卷中多次记载由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使用至高无上的炼金术所打造的刀剑,那位君主将金属杀死然后重新赋予其意义,铸造出能够杀死其他君主的武器,匣子上的某处应该纂刻着‘凡王之血,必以剑终’八个龙文。”昂热校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龙族真是残暴自私的种族,君主会为了互相屠戮而锻造出能够杀死同伴的武器,即使这武器落在卑贱的人类手中也在所不惜。” “就是就是,大家相亲相爱不好吗,非要打打杀杀。”夏弥对昂热校长的话颇感赞同,频频点头。 “哈哈!”昂热校长爽朗地笑,“夏弥同学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可惜龙和人始终是不同的物种,我们之间的战场上最终也只能有一个能站到最后。” 夏弥没有说话。 “从最纯粹的基因上说,在迄今为止任何一个生物学家、古生物学家和龙类研究专家的认知中,龙类是远远强于人类的,这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从达尔文的进化论确立以来,我们往往相信优秀物种会淘汰落后物种。但龙类和人类之间,恰恰相反。基因不占优势的人类结束了龙类统治的神权时代,从那以后,龙类反而成为生活在阴影里的爬虫,人类成为高踞万物之灵的宝座。你可以想像,对龙类而言,这是多么难以容忍的事。人类清楚地知道龙类的仇恨是何等强烈,龙类复苏,人类就会被重新被踩在脚下。我们之间的战争不死不休,谁都是亡命之徒、退无可退。”昂热缓慢地述说这样的事实。 夏弥微微闭上眼睛,眼前是太古的战场,龙和人用牙齿利爪与武器厮杀,鲜血从北方流淌向南方,就成了滔滔不绝的大江,古奥的祭司在这大江的彼岸高唱着圣歌。 确实是这样的,龙和人好像都没得选,他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便被烙印上至死方休的仇恨,这无关立场,只关乎族群的存亡。 远古时期,龙成为弃族,他们在黑暗中沉眠,无法睁眼,但现在,睁眼的机会来了,谁又愿意继续当那阴影中的爬虫呢? “这些在上龙类谱系学的时候会说到,我们应该关注的点是即将来袭的那个大麻烦。”昂热校长点了点照片上的七宗罪,他凝视夏弥的眼睛,“根据冰海残卷记载,这套武器在青铜与火之王最后一次茧化的时候被带入了坟墓,将在君主归来的时候诛杀逆臣。可现在它出现在路明非的手里,一个s级新生的手里,校董会怀疑他的身份,也怀疑他的血统,甚至怀疑他是否会是某个初代种的人类形态,毕竟在三峡的夔门计划中,路明非展现出了能够单独杀死次代种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路明非可能是青铜与火之王?”夏弥终于转过了脑子。 昂热打了个响指,“bingo。” “我是一个教育家,当然无条件信任明非,可是校董会都是一群生意人,他们只看利益和证据,不管明非如何解释他都会被打上高危的标签,他会被暂时囚禁,那些神话般的武装也会被剥夺,我不愿意看到这件事情发生,可在这件事上,我的力量着实有限。”昂热竖起三根手指,“我能掌握的校董会中的票数最多只有三张,这个数量远远不够,如果想要保护明非,你需要更多外部力量的介入。” “校长你的意思是……”夏弥瞪大了眼睛。 “你们现在组建的那个兄弟会,里面有很大的惊喜。”昂热校长不愿意多说。 043.世界的悲哀总是守恒(1) 第一节:下潜任务 “青铜计划继续进行,第三次下潜任务由s级特遣专员路明非及a级特遣专员陈墨瞳合作完成,下潜时间预定为上午11点50分。请上述人员做好下潜准备。”调度员的声音响起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之中,摩尼亚赫号的舱内扩音器数量很多,此时他的声音像是自云端落下那般缥缈,这很符合校董会的身份,那些老家伙自认是手握权力的人,高高在上、俯瞰混血种与人类。 青铜计划的调度员是由校董会直接派遣,路明非在驾驶舱里见过他,是一个有些腼腆的日本男孩,说是男孩也有些不合适,他大概二十六七岁,不过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总会微笑着盯着人的眼睛。 他说他叫藤原信之介,很内向,总会因为某些小事而被曼斯教授呵斥。 此时曼斯坐在路明非的对面,老家伙的表情实在有些不太好看,“叶胜和酒德亚纪在上一次的下潜中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在经过诺玛的心理评估之后,他们已经不再适合进行下一次的下潜任务。再加上青铜城里存在着某种奇怪的生物电流,能够让血统等级不达标的混血种行动力减弱甚至产生幻觉,学院怀疑这是那两头次带种留下来的类似龙威的东西,以前也有些任务中会遇到类似的事情,通常只有a级以上的混血种能抵御那些在龙族中也堪称王爵的次代种的龙威。”曼斯教授说,“可现在这艘船上血统达到a级以上的学生只有你们两个……” “没关系,我读高中的时候拿过padi开放水域潜水员潜水证。”路明非说,他委实是有些潜水的经验和天赋在的。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叔叔婶婶家旁边的池塘还没有被封起来,周围也没有新建化工厂,池塘里的水很清澈,附近的男孩就会在夏季的傍晚相约着一起穿着泳裤套着游泳圈扑通扑通往水里跳。路明非也在这群男孩的里面,那时候他很喜欢游泳这项运动,冰冷的池水总是能够洗掉他心里面某些浮躁的想法。 “我的游泳课成绩始终排在第一名,而且经受过专业的潜水训练。”诺诺耸了耸肩,她的嘴里嚼着泡泡糖,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她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可只要那双深红色的眸子转向身边的男孩,娇艳的眉眼便会忍不住弯曲成好看的弧度。 这时候夔门云淡风轻,完全不复不久前狂风暴雨、龙兽嘶鸣的恐怖景象。 “我很担心你们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是否能做出正确的应对。”曼斯教授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意味着他正在经历一场头脑风暴,有些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用自己的肢体做出无意义的外界应激性表达。 “在150米深的水下,你睁眼看去,周围是一片漆黑,寂静得好像死人的国度。无休止的孤独便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你的整个身体淹没,连带着心脏跳动的声音都会被你听在耳中,这样的孤独是人类很难忍受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潜水员可能会升起某些极端的念头或者想法。学院以前的任务中不是没有遇到过相似的情景。那是一次在波斯湾执行的龙族文明遗物打捞任务,当时的带队导师是曼施坦因,负责下潜执行任务的学生血统是b级,他带着潜水设备执行下潜任务,在60米深的水底呆了三个小时,被拉上来的时候,龙类的遗物被固定在他的腰间,几十厘米长的潜水刀从胸膛插入,再从后背贯出。他的脸色苍白,血都流干了,失去生命迹象超过了一个小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学生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发生打斗的痕迹,氧气储存也还至少足够四个小时的活动量。当时尸检机构给出的解释是水下的自杀。” 路明非没由来打了一个冷战,刻骨的寒意从心底涌上来。他好像真的身临其境,周围一片漆黑,听不到丝毫的杂音,只有水流鼓动耳膜发出的沉闷噪响。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可能真的会生起自杀的念头吧。如果没有同伴的陪同,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对我们有点信心,教授。”诺诺越过桌子拍了拍曼斯教授的肩膀,她正把自己深红色的头发扎起来,此时英姿飒爽得像是一个中国古代的女剑士或者女侠客。 曼斯教授把剪开的雪茄放在桌子上的雪茄架子上靠着,白色的烟雾以很缓慢的姿态升起,他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青铜城的构造充满了古老的炼金技艺,时刻都处在某种还未被我们发现的规律的运动之中,你们在下潜之后或许能够顺利的进入其中,但是很可能无法找到出来的道路,就算你是强大的s级,是混血种的新星,是我们未来的领袖,你也不过是一个混血种,一个人类。你的力量无法与整座城市抗衡。”他这么说的时候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思在里面。 年迈的教授没有挤眉弄眼,可他字里行间表露的意思都是只要路明非说个不字,他就立刻终止这项任务。 可路明非缓缓摇了摇头,“我被校长派遣来执行青铜计划。这个任务原本要只是要求我们作为叶胜小组的助理存在,可既然叶胜学长和亚纪学姐此时无法再继续下潜任务,那么它就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我的脑袋上。” 路明非以凝视回应曼斯教授的凝视,他微笑,“而且像你所说的,教授,这艘船上a级以上血统的学生或者执行部专员只有我和师姐两个人,我想我们有能力去完成这个任务。” 诺诺在此时将自己撇向窗外的眼睛挪了回来,她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孩,他坐得笔直,脊背像是一把宁折不屈的剑,就着舷窗外照进来的微光,男孩脸色平静,却没由来的略显憔悴,但干净利落,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千锤百炼过。 命运三女神的手艺真棒,只是重来一次,就把那个总缩着肩膀走路的男孩包装成了这副模样,就像穿了件坚固的甲胄,那么硬挺。 这家伙耷拉着眼睛低垂着眼睑的时候五官像是女孩一样柔和,可当他下定决心挺直他的脊背,眼神中透露出狮子般的坚硬时,又好像真正屠龙的英雄那样让人信服,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容辩驳。在这样的男孩身边,真有安全感,诺诺的眼睛深处荡漾起明亮的秋水。 诺诺还记得上一次执行青铜任务,同样是在夔门下潜,要进入青铜城执行爆破任务。路明非惊恐得像是一只应激的仓鼠,那时候发出的声音是真正的颤音,那样的路明非总是被自己罩着,好像被老母鸡保护在羽翼下的小鸡一样。而这一次他那么勇敢,那么坚毅,说出话来平静而锋利,像是被裹在刀鞘中的折刀。 “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曼斯教授终于发出很长很长的叹息。 路明非只是一年级新生,诺诺也不过是二年级学生。他们不在卡塞尔学院的战斗序列之中,只要路明非和陈墨瞳显露出一点点抗拒,他就会立刻终止这项任务,并且要求执行部派出更资深的专员来完成所谓的夔门计划。 虽然对路明非的血统产生了一些怀疑,但只要这怀疑没有被坐实,那他就是整个混血种社会中最被寄予厚望的s级,而诺诺更是曼斯自己的学生,血统是同样优秀的a级。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他们会在屠龙的战场上树立起鲜明的旗帜,战士们会呼喊路明非的名字咆哮着冲锋上前。 可如果他们选择执行下潜任务,又偏偏在下潜的过程中发生意外,那他曼斯.龙德斯泰特将成为整个混血种社会的罪人,也将成为整个人类抗击龙族历史上将要被钉上耻辱柱的那个人。 “这里面是钥匙的血,它能够帮助你们打开青铜城的大门,你得把这些血喂进那个活灵的嘴里。”曼斯将一个密封的小手提箱交给路明非,手提箱的外表呈现出暗淡的银色,表面绘制出全盛的世界树图腾,路明非将它打开,里面躺着两只透明的试管,试管中装着深红色的液体。 果然是真正的鲜血。 钥匙是诺诺的弟弟,同父异母,拥有特殊的言灵和强大的血统,但他的身体无法生长,甚至时刻可能处于退化之中,必须生活在特殊的容器里。 因为青铜城本身的密封属性,学院将这个其血液能够打开世界上任何一扇门的个体从陈家带了出来,随行的还有个有些刁蛮的女性。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诺诺的小妈。 很难想象,即使已经到了素质教育如此普及的今天,世界的某些阴暗处还保留着一夫多妻制的丑陋制度。其实这在混血种之中其实并不少见,一些古老的混血种家族会让自己的继承人迎娶多个接受过挑选的女性,并与这些女性诞下子嗣。 “好的,教授,我知道了。”路明非用很郑重的语气回应重新扣上了箱子。他其实没有必要非得收下这东西,对活灵来说,他s级路明非的血比任何一把钥匙的血都要诱人,这是上一段时空所积累的经验。 这时候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原本云淡风轻的三峡夔门在此刻重新变得让人不安,密不透风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像是被某些恐怖的东西驱赶着一样向这个方向汇拢,狂烈的风吹起一人高的浪拍打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舷上。 诺诺突然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向诺诺,凝视那对似乎藏着深意的红色瞳孔。 “如果不出意外,走过整个青铜城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只有不过两个小时,而你们的氧气配给足够支撑你们在水下活动超过五个小时。”这时候面色有些苍白的酒德亚纪握住了诺诺的手腕,这个有时候温柔得像是邻家大姐的女孩在此刻突然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关怀和担忧,她说,“青铜城里是安全的,我们所见到的疑似纯血龙类的东西已经被明非学弟杀死了,你们只需要进入青铜城,使用照相机留下影像资料、采集样本,然后迅速通过,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好,我记住了。”诺诺说,她伸了一个懒腰,在放下双臂的时候用修长柔软的胳膊环住了路明非的脖子,“师弟,不要害怕,有我罩着你哦。”诺诺的眉眼弯弯,此刻,狭长的眼缝中露出某种名为疑惑的情绪来。可她隐藏的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路明非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女孩从表情上的细微变化所表露出来的想要传达的信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能带上我的刀吗,教授。”路明非看向曼斯教授。他指了指被放在船舱内的七宗罪,那个青铜的匣子此刻静静地躺在狭长的登山包里,好像正在沉眠的古龙,古老的梵文铭刻在剑匣的表面,逸散出金色的流光。 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这是注定杀死王的东西。 “按照卡塞尔的校规和执行部的行动手册来看,潜水的过程中是允许携带武器的,不过……”曼斯教授在此时犹豫了一下,他将自己的目光撇向驾驶舱的位置,“这一次的任务调度人藤原信之介明确地向我们表露了校董会的意思,那些古老的家族不希望这一次毫无威胁的下潜任务中有任何锋利的东西被带下去。他们认为青铜城里存在着许多有价值的古物或者炼金技术,活着的金属或者威力巨大的武器被带入这座青铜城可能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 活着的金属是炼金术的专业术语,意思是普通的金属。 “我明白了。”路明非比了个ok的手势,可此刻他的腹部收缩,一把狭小精致的刀剑正贴合着他的肋骨隐藏在他的腰际。那是七宗罪之中威力最小可也最善于隐藏的武器,同时还是路明非最擅长使用的武器,色欲,它的形状形似小太刀,在他的手中简直就好像自己的手指一样好用。 曼斯教授开始校对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11点50分,夔门计划第三次下潜任务正式开始执行,请本次任务执行专员做好下潜准备。”曼斯教授用平淡的语气说。 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路明非和诺诺。 在与龙族的战争中,每个人都无路可退,任何人在踏足这片战场的时候都已经应该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可曼斯教授不仅是一个战士,他更是一个教育者,他热爱自己的学生胜过热爱自己的生命,不管路明非还是诺诺都没有经历过类似叶胜或者酒德亚纪那般严格的训练,贸然执行这样的下潜任务实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甚至即便到了现在,只要路明非或者诺诺说出任何一点抗拒的话来,曼斯就会立刻取消下潜任务。 可他们没有,男孩和女孩只是默默地凝视,随后互相交错了眼神,将目光投向对方身后波涛汹涌的三峡水面。 此刻有细密的小雨击打在沸腾的水面上,仿佛有无数尾鱼在跃起。 路明非舒展自己的身体,纵身一跃。 在落入水中的瞬间,他听到了另一个重物落水的声音。那是诺诺。 044.世界的悲哀总是守恒(2) 第二节:葬在宿命中的男人 “时刻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大约能够支撑5个小时,足够你们使用,但如果一旦发生氧气泄漏,你们需要立刻上浮,在那样的环境中任何的逞强行为都是自寻死路,我不想因为你们两个让守夜人在学院的钟楼上放飞成群的白鸽。”曼斯教授的声音通过电信号传递到塞在路明非和诺诺耳朵里的传讯设备上。 语气很严厉。 “连接你们潜水服上的黑索一方面是能够保证你们和摩尼亚赫号保持联系的数据线,另一方面也是可靠的救生索,是装备部研发出来的纳米材料外层,能够承受超过五百千克每平方厘米的拉力,如果你们在水下遭遇了意外,这东西会是你们最后的希望。” 这些事情原本是不用交代的,不过介于此时执行当前任务的两个人都没有过相关的经验,曼斯教授变得比以前唠叨了很多。 “如果你不告诉我们这东西是装备部研发出来的,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诺诺在通讯频道里说。 “虽然不得不承认那群人都是热爱炸弹的疯子,但他们对于安全保障这一方面有很大的话语权。”曼斯教授说, “瓦特阿尔海姆共九层不同的隔离层作为屏障,包括厚达3米的混凝土墙、50厘米厚的高强度装甲板,还有克制核武器攻击的铅锆合金板,隔离层之间用大量的石墨粉末填充。据校长说那里可以抵挡龙王灭世级的言灵和核弹爆炸的直接冲击。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如何保障生命的延续还是有很专业的。” “如果不是上学年有个四年级的学长在实习的时候因为装备部的道具被炸掉了一条胳膊我就信了。”诺诺撇撇嘴,她对这个神经病部门实在有些无力吐槽。 路明非展现出了巨大的好奇,“怎么炸飞的?” “谁能想到用来炖猪肘子的压力锅会是热感炸弹?”诺诺说。 路明非心想那位师兄也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想想师兄一路从芝加哥杀到墨西哥再从墨西哥杀到巴西最后深入热带雨林也颇为不易,眼看任务完成近在咫尺,就想着给自己炖个猪肘子犒劳一下自己,结果压力锅炸了。 在摩尼亚赫号上的曼斯捂脸,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这个槽。 “千万不要把纳米材料的潜水服弄破了,水下的气压差很可怕。”曼斯教授终于说,他似乎是想要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 “所以这东西不会也是装备部做出来的吧?”路明非胡狐疑,他想要是自己在水下屠龙的时候当着龙类的面炸成一朵花或许很有喜感。 曼斯教授语塞了。 “装备部阿卡杜拉部长对本次行动全权负责,所有的武器设施都将由我们的瓦特阿尔海姆负责!” 曼斯终于为听到这句话时的欢呼与欣喜付出代价。 此时潜水服手腕上的压力计显示,路明非和诺诺已经下潜到至少70米的深度,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压入他们的潜水服内部,帮助他们抵抗外界的巨大水压,可惜纳米材料的潜水服被气体撑得鼓了起来,像是世界上最开始出现的航天服,这有些影响了路明非的行动能力。 射灯的光已经无法穿透此时漆黑墨绿的江水,眼前一片死寂,水体浑浊无比,除了死去的浮游物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里的水压真让人不舒服。”路明非说。他的耳膜痛得像是要裂开。 很快就到了青铜城的位置,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射灯互相把光打在对方的脸上,他们的脸藏在潜水服的阴影里。 下面有一条巨大水底裂缝,路明非和诺诺握紧对方的双手双手,紧绷的身体肌肉缓慢放松,腰带上沉重的铅锤就拖着他们沉下去。 凹凸不平的石壁像是一线天,路明非和诺诺不得不面贴面才能下滑,路明非环顾四周,一片漆黑。 还有死一般的寂静,连浮游物都没有了。 周围的水压继续增大,压力计显示到了接近100米的深度,这里已经接近了人类无设备下潜的最深记录,放眼望去没有生机。 路明非的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 他很会潜水,在开始进行尼伯龙根计划的时候,校长那个老家伙大概觉得他们应该打造出一个全能的战场支配者,所以不仅磨炼了路明非的格斗技巧和入侵能力,更是在一年的时间让衰仔适应了几乎全世界范围内可能出现的所有极端作战环境,包括但不限于深海、发生山火的密林、难以寻找水源和食物的广袤沙漠。 可他很少潜水,自从那一年从日本回来之后,他看到幽深的水面就会想起已发生的悲剧。 那些悲剧像是被曝光的底片,每当回想起来就立刻连灵魂都变得模糊,心如刀绞。 “我们大概是到了。”诺诺这时候说。她就在距离路明非不远的地方,两个人的手靠得那么近,只要大臂稍微摆动,立刻就可以触碰到一起。 路明非抬头让射灯的光束照向前方,紧贴在他腹部的色欲此时微微颤抖着发出嗡鸣。 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至绝对黑暗深渊中的巨墙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那是班驳的铜锈覆盖在原本的巨大墙体上面,古老而荒芜,沉重的太古岁月似乎就透过这面城墙呈现在路明非的眼前。 “这就是……白帝城。”路明非轻轻地说,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担忧惊醒沉睡的亡魂,事实上如果真有亡魂这种东西,这座城市的基座大概就是被无数死人在无止境的痛苦哀嚎中高举双臂托起的奇迹。 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顺着上一段时空的记忆在这附近的墙体寻找被活灵掩盖的入口。 很快,他们找到了它。 那是一张处在青铜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人面,五官作出痛苦的姿态,口中以锋利得不像是人类的牙齿狠咬着燃烧的木柴,狰狞得像是真正的活物。 “每一个活灵之内都存续着无法解脱的被束缚的罪人灵魂,他在生前或许是某个忠诚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死侍,死去之后依旧忠诚地为他的王守护古城的大门。”诺诺说,“这是被极致的火元素杀死的金属再被复活,再生金属在炼金领域有很多用途。” 炼金领域中,金属被划分为“活着的”,“死去的”,“再生的”,再生金属是所有炼金大师梦寐以求的东西。 路明非心想要是把这东西带出去大概能值不少钱,这么想的时候他就把手伸入了怀中,似乎是要挥刀斩下活灵来,那青铜的人面好像真的感受到路明非的恶意,狰狞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惊恐。 但最后路明非没有这么做。 白帝城可能是一座真正的尼伯龙根,这个活灵是唯一的入口,如果毁掉了,说不定他们的任务都会宣告失败。他从后腰里摸出了一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抽取了钥匙的血液,然后把这血液注入了活灵的嘴里。 活灵咂吧了一下嘴唇,似乎意犹未尽,但青铜的上下颌却在缓慢张开,像是能够吞下非洲象的泰坦巨蟒那样化作漆黑的洞口,漩涡出现在洞口里,巨大的拉力被施加到路明非和诺诺的身上,他们都没有做出抵抗的行为,同时被卷入旋涡之中。 他们最终落入了一条青铜甬道之中。 甬道的两侧站着令人震撼的青铜雕塑,是官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他们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中伸出的是细长的蛇颈。 蛇首人身,浓郁的龙类宗教气息扑面而来。 “诺玛,能听到我说话吗?”路明非一边打量那些雕塑并从它们身上取下部分样本一边通过已经没入再生金属墙壁的数据线同学校的秘书联系,诺玛的声音直接响起在他的耳中,“是的,我能够听到,s级路明非,你现在正在执行s级任务夔门计划中的第三次下潜任务,请问有什么需要由我来提帮助?” “帮我暂时断开和地面的联络,并且保证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监听,不会被任何东西储存。”路明非以自己已经录入系统的s级权限对诺玛下达至高的指令。 “权限已确认,s级学员路明非,接下来的30分钟内,你和陈墨瞳小姐的对话将不会被监听与储存,摩尼亚赫号将单方面无法取得与你的联系。”在信息世界之中,诺玛就像是掌握一切的神,她所说的任何一个词汇都将都将是自云端落下的箴言。诺诺在此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那是一双不知何时亮起、宛如流淌着熔岩的黄金瞳,此时这对威严的曈昽正迸发出如此冷厉的光。 “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这里。”路明非以平淡的语气说,空气中弥漫的金属微粒在轻微而缓慢地颤抖,男孩的声音轻描淡写,但伴随有金铁碰撞的声音响起。 屠龙的色欲被缓慢地拔出,刀尖正对着甬道的黑暗,被路明非握在手中的肋差低鸣着发出兴奋的吼叫,它是真正有生命的东西,是王创造出来杀死另一个王的武装,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以极致的炼金之术铸造出了这只应该存在于宗教释义中的武器,现在这武器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而再次复苏。 “师姐,你也想到了吧?”路明非看向诺诺。 诺诺面无表情,“站在这件事情后面的人很聪明,但他的执行者们漏洞百出。” 路明非将色欲横在自己的胸膛,以指尖叩击刀刃,凛冽的刀光便挥洒着落向甬道深处的黑暗里。 “叶胜和酒德亚纪,他们身上的问题很大。”路明非说,“那两头次代种的攻击欲望很强,任何侵入青铜城的东西都应该被他们撕成碎片。而他们两人居然凭借着不算优秀的血统毫发无损地离开了这里。这真是不可思议。” “更重要的是,曼斯教授提供的任务报告中明确表示叶胜小组的下潜时间只有两个小时,除掉下潜和上浮所需的至少半个小时,他们只有一个半小时能够在青铜城里活动,再加上当时没有指引者,,要想探索整个青铜城并找到出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我们在下潜的时候,酒德亚纪说走通整个青铜城只需要两个小时。她是从何从哪里知道这个事情的?”路明非微眯双眼,刀光般凛冽的光就从眼缝中渗透出来。 “我们的校董会中有人背叛了我们。”诺诺说,她用手将自己湿漉漉的红发拢在脑后,“那个藤原信之介,他很不简单,虽然做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每当我直视他的眼睛,总能察觉到那里面藏着的暴戾凶残,就好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躲藏在阴影中,随时可能冲上来撕咬你的喉咙。他作为这次任务的调度员,代表校董会中的某一方势力要求我们不允许携带武器下潜,再加上叶胜和酒德亚纪不被允许进行第三次下潜任务,我想或许是因为这青铜城里藏着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诺诺打了个寒颤。 她是执行过青铜计划的人,知道这城市里应该藏着什么。 康斯坦丁的骨殖瓶,那里面是青铜与火之王座上某个君主的茧,他时刻处在孵化的状态。 “或许是我的存在对某个大人物的某些计划产生了威胁。”路明非说,“他们认为这里将成为我的埋骨之地,他们迫切地想要杀死我,带着锋利的武器只会让我拥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密党从来都不是什么公义的机构,混血种中掌握财富的老家伙们坐在名为权力的牌桌上互相下注。 利益的碰撞总发生在无声无息间,或许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路明非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路明非和诺诺步一步地向前,他们走过漆黑幽深的甬道,甬道的两侧始终伫立着蛇首人生的石像,那些石像做出恭敬的模样,好像在夹道恭迎君王的回归。 这里安静得他们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沉重的喘息也回响在四壁之间。 路明非的表情很快从冰冷肃然变成疑惑,最后既居然然化作浓浓的惊疑。 他们途径一座大殿,那里有仿佛天穹的青铜顶,斑驳金属的巨树从青铜顶的中央开始生发,变化出无数种枝叶无数种花瓣,仿佛一张巨大的分形图,让人看一眼都头晕,巨大的青铜帝王就坐在这天穹下,那是蛇脸人身的雕塑,有八层楼那么高,威严赫赫。 也途径沉睡无数远古时代人类遗骸的地域,那里有一条通道直接连通龙王的寝宫。 但直到他们已经见到这座城市的出口,依旧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那里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活灵,只要将钥匙的血倒入活灵的口中,他们就算是彻底完成了这项任务。 可诺诺突然拉住了路明非的手腕。 路明非转头看去,女孩的面孔真是苍白而憔悴,她的嘴唇因为不安而微微地颤抖,深红的眼瞳里透露出巨大的不安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诺诺说,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们忽略了。” 路明非深吸口气,转过头将钥匙的血倒入活灵的口中。 他摸了摸诺诺湿漉漉的头发,“不要担心,有我在。”这时候青铜的大门打开了。 他们离开了这座沉睡中的尼伯龙根,没有任何的意外,也没有任何的危险。 安全而安静,像是去某个空无一人的公园闲逛了一圈。 可忽然,路明非愣在了那里,他看到自己和诺诺身后的青铜壁上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这么深的水底居然有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头和眼都低垂着,在射灯的光芒中双手交叉搭在肩上,做出某种虔诚的姿态。 诺诺靠近了些,向里面看去,那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显然已经死掉了,卡塞尔学院特制的潜水服正套在这具尸体上,斑驳的铜锈像是漫长岁月中落下的灰尘那样落在潜水服的表面。 诺诺头上的射灯照进这个人的面罩里,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瞬间,她如坠冰窟。 那张脸的主人,是叶胜。 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他的铭牌。 “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专员,编号08203118。” 巨大的恐惧像是潮水一样将诺诺淹没,她茫然失措地看向路明非。如果叶胜死在了这里,那么摩尼亚赫号上的那东西,是什么? 045.世界的悲哀总是守恒(3) 第三节:世界的悲哀总是守恒 水流在此刻停息了,路明非好像又回到了上一段时空。 他和诺诺惊恐地逃出了即将坍塌的青铜城,也是在这里见到了叶胜的骸骨。不过上一次这具尸体上的血肉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在水中飘荡的骷髅,卡塞尔学院特制的潜水服就套在骷髅上,在水中轻轻飘动。当射灯照进叶胜的面罩里,两只漆黑的眼洞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路过的生者,像是地狱的行者在人间发出无声的悲鸣。 这时候停滞的水流变得无比浑浊,路明非觉得自己被某个东西从水里提了出来,他身上臃肿的潜水服从上而下外翻,化作黑色的风衣,风衣里面是得体的西装,周围沉重的水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凉爽的风迎面而来。 他正在一艘古老而庞大的货船上,这艘货船空无一人,但汽笛长鸣,向着波涛汹涌的汪洋深处而去。船尾远方黑暗的深处,大概是港口的方向,巨大的灯塔将雪亮的光柱指向天空,天空里浓云翻滚,像是下面这片大海波涛起伏的起伏的倒影。 “哥哥,你看到了吗?”男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路明非的身后,路鸣泽的脸上带着无声无息的笑,他举着黑色的伞,胸口别着枯萎的白色玫瑰,他说,“这艘船如果在这个夜晚出港,将遭遇宿命中的倾覆,可如果它返回港口,那座灯塔也将熄灭,宿命仍然无法逃脱。”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打量路鸣泽,小魔鬼俨然是参加葬礼的形象。 他伫立在甲板的另一头,背负黑暗,好像亘古长存的君王在幽深的时间长河尽头俯瞰过往。 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了一口。 “叶胜是怎么死的?”他去凝视路鸣泽的眼睛,好像要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见真相。 “命运中,他本该死去。”路鸣泽轻声地笑,嘴角是浓烈的讥讽和嘲弄,“哥哥,你不会以为谁都是你吧,说握紧命运就握紧命运,说要谁死谁就死,说要谁活谁就活,那是君王的特权。” 这时候密集的雨点从低矮的天空落下,雨落几成狂流,狠狠淋湿了路明非的全身。 他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里渗出来。 “如果叶胜死在了青铜城,那么这几天待在摩尼亚赫号上的东西是什么?”路明非的声音伴随雨落响起,“鬼魂吗?” 那酒德亚纪呢?她是被鬼魂迷了心智吗? 路明泽悠悠地叹息。 他的眼窝里突然亮起宛若货轮汽灯般的黄金瞳,金色的烈光在极深邃极扭曲的黑色里旋转,熔岩般的絮状物在眸子里流淌,好似太古的巨龙狂舞在乌云之内,即将降下惩戒逆贼的雷霆。 “哥哥,你还是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龙是一切神秘力量的源头,如果你认为那东西是鬼魂,那他就一定是龙。”路鸣泽手中的雨伞在这时候变得狰狞无比,像是咆哮的人面,是死去的叶胜在无声地哀嚎。 “可我带走了康斯坦丁,如果是龙侍杀死他,那他根本不会留下尸骸……” “你想改变命运改写悲剧,可你是否知道,这世界的悲剧总归是守恒的。你改变一个人的悲剧,那个悲剧就必然发生在另一处。而像叶胜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小人物,他们的命运早已在时间的洪流中是既定的事实。”路鸣泽说。 “即便能够暂时活着,也不过是游荡在世界的幽灵。哥哥,你以为你看到的叶胜是什么东西?”路鸣泽的笑容收敛了,他的语气幽幽,目光也幽幽, “他是跨越命运而来的幽灵,要赐予你和你改变的悲剧既定的宿命。” “我不相信宿命,命运这种东西生来便是要被人踏在脚下的。”路明非恶狠狠地说,这时候有撕裂乌云的闪电贯穿天穹,在惊鸿的一眼之中,路明非轰然点亮了他的黄金瞳。 接天宛若狂流的雨幕之中,一条漆黑幽深的高架路从天的另一头衔接到天的这一头,这东西那么漆黑幽深,在雨幕里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离他们脚下这艘货轮并不远的天空,高架路的收费站中,赫然伫立着两道狭长扭曲的黑影,密密麻麻仿佛响彻整个天地的婴儿的嚎哭从高架路上传来,更多的黑影簇拥在这条横亘天穹的道路两侧向下眺望,无数个金色的光点就点缀在这些黑影的面孔上。 恍然间,路明非看到了这条高架路的编号,0号高架路。 那么一瞬间,他如遭雷劈,好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这时候本就波涛汹涌的海面忽然掀起了数米的巨浪,两盏恢宏摄人的汽灯便在浪头之上放射出远比灯塔所照射的光束还要明亮的光芒。 路明非的浑身肌肉紧绷,他将右手缓缓摸到左方的腰迹,那里是他习惯放色欲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突破了巨浪,自黑色的汪洋一跃而起。 那是夭绞的龙。 森然美丽,白色的鳞片在暴风雨中缓缓张开又扣合,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这伟大的生物在货轮的上方一跃而过,像是一条巨蟒,悍然缠绕上了那条横亘天际的高架路。 “哥哥,哥哥!”路明泽拍着他的手,那柄巨大的雨伞在此时不见了,雨水像是淋湿路明非那样淋湿了他的全身,路明泽的口中发出尖利的笑,他在说,“命运的交响乐重新被奏响了,注定要降临的悲剧无可避免!有东西察觉到了冥冥中宿命的被改变,他苏醒了,他要将命运的丝线重新连接到每一个将要死去的人的心脏!” 路明泽昂首看向那条足有一辆卡车那般粗粗白龙,白龙的鳞片上有古老而美丽的云纹,他像是古代中国皇帝的皇宫里那些缠绕最大石柱的龙雕一样凶狠地缠绕着高架路,然后将狰狞的龙首正对路明非的方向。 那对威严赫赫的瞳孔中透射出冰冷的杀意。 “他的名字是,”路鸣泽用吐出一口浓痰的姿态从紧咬的牙齿间狠狠的吐出了那个古老高傲的名讳,“昆古尼尔!”刹那间,仿佛整个梦境都在摇摆,漆黑的天空被某个东西凶狠地撕裂。 一张巨大的、带着铁面的独眼面孔从天际的深处探入这个世界。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他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发出剧烈的刺痛,像是有某个东西狠狠地插入了其中。 接着,眼前的一切都破碎了。 仰头看天的路鸣泽、波涛汹涌的汪洋、雨幕狂流的夜色、汽笛轰鸣着向大海深处驶去的货轮,还有那不可思议的横亘天际的高架路,以及黄金瞳中爆射出汹涌杀机的云纹白龙,一切的一切都在路明非的眼中如泡影般褪去,他重新回到了冰冷的三峡水底,好像刚才的时间被冻结了。 诺诺收回了她原本凝视叶胜面罩下苍白面孔的目光,她看向路明非,双唇毫无血色,在射灯的照耀下微微颤抖。 “师弟,我有点害怕。”诺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似乎有薄薄的阴云汇聚在那双深红色的瞳孔里,柔软脆弱得让人心惊,诺诺从不在别人的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她是一个内心要强的孩子,极端缺乏安全感。 可在路明非的面前,她一次又一次显示出自己那么无助的一面,因为路明非真的能够给她带来巨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好像是父亲的怀抱,又好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在这里你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不要担心,师姐,我在。”路明非说,他的表情那么肃穆,眼神那么肃杀,好像脚下踩着血淋淋的战场。路明非缓缓地抬头,将视线投向水面的方向,那是深邃的墨绿,密集的水泡沿着潜水服的密封线向上翻涌,直到消失在射灯的尽头。 “我们可能是被骗了。”路明非说。他的眼睛里充斥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喷涌出来,“有什么东西在设计什么阴谋,但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也不是你。” 路明非此时抓住了叶胜尸体上套着的潜水服腰际的锁扣,他的双脚接触了青铜墙壁的墙面,膝盖微微弯曲,青色的鳞片在潜水服的下面挤出皮肤,散发着血淋淋的味道,这些鳞片在他的体表一一扣合,发出风铃般的响声。 一度暴血在此时的路明非看来并不算什么,这种程度的释放龙族精神无法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他能够维持现在这种状态数个小时,这个时间足够完成一次中型的屠龙战役。 他向着诺诺伸出手来,“握紧我,师姐,我们需要立刻返回水面。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诺诺听话地伸出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她重新变得平静坚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和楚子航是一样的杀胚。 “不管摩尼亚赫号的东西是什么,鬼魂也好,伪装成人的龙也好,只要把利剑插入他的心脏,用长刀剁下他的脑袋,把他的骨血洒进三峡里,哪怕是龙也应该就此死去。”路明非的牙齿间好像咬着钢铁,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将能够覆灭摩尼亚赫号上所有人的危险遗留在了那艘船上。 纳米材料构造的卡塞尔学院特制的潜水服能够让路明非和诺诺在100多米的水下以极高的速度进行上浮,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压入他们的潜水服,始终维持着潜水服内部与外部的气压平衡。这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气压的突然变化而患上严重的血栓。 水面逐渐从暗淡的浑浊变成清澈的墨绿,再逐渐变成能见度较低的黑色,直到最后,有淡淡的光从上方传来。 路明非就像一条凶狠摆动尾鳍的海豚,以迂回的姿势不断向着水面靠近。 当气压表显示他们来到水下20米的时候,路明非狠狠扯掉了自己的面罩,他将色欲的刀柄咬在口中,刀刃在水下划出锋利的弧度。继续往上,这个深度已经会被水面的波涛影响。 路明非浑身的肌肉宛如钢铁铸造,支撑着他在汹涌的暗流之中,巍然不动,像是沉重的大山。 ----------------- 第四节:雨落狂流 偌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摩尼亚赫号的舷窗上,水花溅开,像是某种美丽惊艳的、花期只有短短零点零一秒的鲜花,然后猛得被另一个或者多个雨点冲散,汇聚起来的水就沿着玻璃哗哗得往下流,大概是要将世界埋葬。 整个夔门、整个三峡,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指头粗的水柱贯通天地,乌云密集得让人忍不住想起某些横贯大洲的山脉,厚重而不可逾越。 这场雨真是大得心惊,就在那个新生路明非和二年级的陈墨瞳下水之后的几分钟内,暴雨便像是狂流的雨幕汹涌着落下。 这样大的雨,即使是曼斯教授也不得不宣布暂且先进入船舱避雨,等到执行任务的路明非小组传递上浮的信号再去甲板接应。 这艘船曾经被用来执行过多次b级以上的水上任务,是一艘真正的功勋船,装备部给摩尼亚赫号加装了加厚的装甲和更坚固的龙骨,也配备了更多威力更大的武器,同时还绞尽脑汁在船舱里做出了更舒服的设计,舰桥的附近有一个巨大的舱室,里面有很大的活动厅,船员们可以在这里喝咖啡或者玩桌游。 只有一米五的塞尔玛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曼斯教授的身边,她的手中端着两杯速溶热咖啡,廉价的香气在已经开始有些寒意的活动室里弥漫开来。 “教授,你在想什么?”塞尔玛的眼睛里有笑意,她只是有一个在读研究生的c级混血种,言灵也不是是战斗性质,委实算不上密党的中坚力量,不过曼斯教授说这一次的任务可以在她的实习报告上画上浓彩重抹的一笔,将她带在了身边。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和叶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曼斯教授说,他这时候听到舷窗外响起若有若无砰砰敲击声,但随后立刻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大概是这几天休息得很不好,都出现了幻听。 这种鬼天气可不会有船员出现在甲板上。 046.世界的悲哀总是守恒(4) “说起来,我的学生叶胜和亚纪,我是看着他们进入卡塞尔学院然后一点点长大的。”曼斯教授将剪开的雪茄叼在嘴里,咖啡的浓香弥漫在他的双臂之间,老家伙忽然失了神。“真美好啊。”他说。 舷窗外狂乱的雨幕中,巨大的幕布被蜿蜒荒芜的龙骨支撑起来放置在甲板上,向着这里投下山一般的阴影,那是没来得及被运走邮往卡塞尔的部分龙侍尸骸。 次代种的任何一点骨骼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他们当然不能让它就这么留在这里。 塞尔玛捧着热腾腾的咖啡,她将自己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投向白茫茫的水面,吧台那边有船员用很老式的留声机在播放greensleeves,悠扬的曲调慢慢地填满整个空间,这让她莫名地有些安心。 看样子曼斯教授准备讲一些关于他那两个优秀学生的故事,塞尔玛乐意做这个听众。 “大概是三年前吧,那时候叶胜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暑假里乘坐美联航到芝加哥,然后从芝加哥驾驶帆船跨过密歇根湖,来到卡塞尔的帆船港口,这家伙有两条浓黑飞扬的黑眉,笑起来像是每个人都认识的某个人一样,很有亲和力,我让亚纪去接了她。”曼斯教授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他真的陷入了漫长而美好的回忆之中,“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棒的决定,我甚至一直准备着一支羽毛笔,时刻准备用这支笔在他们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字。” “最开始的时候叶胜学弟和亚纪师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发展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其实全卡塞尔只有一年级新生毫不知情,大概连校长都知道这件事情。”塞尔玛掩住嘴巴轻笑。 叶胜和酒德亚纪看上去都不像是藏得住秘密的人。 曼斯教授发出呵呵的笑声。“我一直记得叶胜的游泳技术在他们那一届几乎可以说是最棒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队的领队,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瞩目。” “他经常嘲笑亚纪,我会作为他们的指导教授参与他们的每一次游泳专项课,当亚纪还在一千米热身的中途时,叶胜已经游完了一千米还顺带晒了一次紫外线。他只穿着条游泳裤,裸露着肩宽臂长的上身,对着亚纪拍着自己的屁股,说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较短所以游不快啊’这类贱兮兮的话,嘿嘿地笑。”曼斯看了一眼活动室尽头的走廊,那里是船员休息室,叶胜和亚纪的房间靠在一起,他把雪茄在桌子的边沿敲了敲,敲下了纷纷扬扬的灰烬,“我总会狠狠地在叶胜的屁股上踹一脚,把他从岸上重新踹进水里,这种时候他就会围绕着亚纪兜圈子,亚纪会生气地去追逐,可她毫无疑问不是叶胜的对手,每一次都精疲力尽,趴在叶胜的背上被带回岸边。” “听起来像是青梅竹马的故事。”塞尔玛说。 曼斯教授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嗯,我也觉得,其实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叶胜不希望是亚纪作他的搭档,因为这可能会拖了他的后腿,我有想过要把他们拆分开。” “幸好你没这么做,教授。”塞尔玛说,“自古以来拆散相爱的人的家伙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曼斯身体后仰,做出惊讶的表情。 “比如有个秃子,把人家娘子镇在塔下面,结果后来被吓得躲进了螃蟹壳里。”塞尔玛嘟了嘟嘴,“教授你也不想变成螃蟹精吧?” 曼斯教授确实被震撼了一下,然后捂脸,“你说的是法海吧?” 白蛇传里法海因为个人的私怨而将白蛇囚于雷峰塔中,用法术拆散一段千古情缘,用所谓的正义扼杀一段人与妖的爱情被世人谴责,最后为了逃避上天及人间的责难吓得躲进蟹壳里去了。 “其实我对这些事情比较迟钝,还是校长跟我说他们两个的事情,我才反应过来的。”曼斯教授说。 “我想起去年,亚纪的生日。叶胜在帆船队和游泳队里人缘不错,小伙子们把宴会伪装成一场近现代中国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邀请了小半个卡塞尔的年轻人,年轻人们穿着古老的中山装或者唐装,女孩们穿着开叉到大腿的旗袍或者素色的马面裙,他们互相周旋,莺声燕语,但所有人都隐隐把真正的舞池中心留了出来。”曼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难以抹去,“一个叫伊莎贝拉的新生挽着亚纪出现,年轻人们都震惊了,他们从没想过酒德亚纪这个很少化妆的日本女孩居然那么漂亮,她的美跃动着,仿佛有光彩流淌在她的皮肤上,她环视全场,男孩和女孩们就纷纷为她鼓掌。” “其实叶胜也邀请了我参加这场晚会,不过我这样的老家伙已经不适合参与那种场合了,那应该是年轻人的主场。”曼斯抿了一口咖啡,眉头舒展,“还是速溶咖啡适合我,我真不喜欢学校里供应的现磨咖啡。” “然后呢然后呢教授,然后呢?”塞尔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舞会的后续。 “然后亚纪就邀请了叶胜跳舞,他们贴在一起,互相凝视对方,古老的立式留声机里循环播放舒伯特的《罗莎蒙德》,在舞曲第三次循环的时候,他们激情地拥吻,所有人都在鼓掌,我在那个时候发现校长也混在里面。” “校长?”塞尔玛震惊。 “对,他说只有和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所以时常把自己隐藏起来参加一些有意思的学生活动,如果学生们发现了他,他就会从自己的收藏里拿出陈年的烈酒和学生们分享,这种时候他们会手拉着手围绕篝火或者舞池中央跳踢踏舞和桑巴舞。”曼斯教授说。 “听起来我的本科生活真是枯燥而乏味,不仅没有男朋友这种东西,连舞会也很少参与,更没机会和校长一起跳桑巴。”塞尔玛有些失落,她的家庭其实不算富裕,而且也不算什么战斗型人才,家里希望她能读完研究生加入某个跨国公司,或者回去从政。卡塞尔的学术氛围其实很严格,研究生的毕业非常困难,塞尔玛比谁都努力。 “这些你都会有的,塞尔玛,你还很年轻。”曼斯教授拍了拍自己这个学生的脑袋。 “不过我现在觉得有些奇怪……”塞尔玛瞥了一眼活动室尽头的走廊,“这两天亚纪和叶胜好像闹了矛盾,他们很少再一起出现了。” “年轻人嘛,吵吵闹闹很正常。”曼斯教授说,“可如果他们都不能走到一起,那我以后都不会相信爱情了。” “这么说来教授你以前真的相信过爱情?”塞尔玛张大嘴巴。 “我当然相信过爱情,我年轻的时候在哈佛念书,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是我的校友,那时候我们英俊潇洒,我很喜欢在查尔斯河的东岸弹奏大提琴,人文社科的女孩们下课就能看见我,我的女朋友就在那些为我欢呼的人群中。”曼斯的瞳孔里露出回忆的神色。 他又一次看向窗外,整个三峡的能见度都差到了极点,雨点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水沫在摩尼亚赫号上迸裂。 低沉的天空漆黑如墨,两岸的深处有灯塔打开了他们的巨大射灯,在黑色的乌云上留下巨大的光斑,偶尔会有电光笔直地砸向水面,犹如太古的神明在愤怒地降临天谴。 “天气真奇怪啊。”塞尔玛顺着曼斯的眼神看出去,“这个季节不该有这种气象才对。” 这时候立式留声机里原本悠扬的音乐忽然被中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刺耳的噪音,像是某个喉咙里塞着发红发烫的钢铁的家伙在发出尖锐的笑,又像是小时候上课时枯瘦的年级主任上政治课时用粉笔在黑板上凶狠地留下字迹时发出的噪音。 分明如此尖锐刺耳,但落在曼斯的耳中却那么庄严伟大,让他骤然回想起曾经为他唤醒灵视的龙文。 血统很低的船员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这台留声机,但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这噪音在整个摩尼亚赫号的船舱内传播。 “这东西太老旧了,大概是出故障了!”有船员大声地抱怨,但狂暴的枪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噪音立刻被终结,巨大的立式留声机被旋转着被喷吐而出的子弹轰碎,这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往后看,只见曼斯教授双手平举着一对沙漠之鹰,那是路明非暂时寄存在他那里的武器。 这个血统优秀的老家伙在这个时候暴露出魔鬼般的表情,青色的血管从眼角跳起仿佛躁动的细蛇,已经出现皱纹的面部皮肤重新绷紧,坚硬得好像生铁,曼斯的手指还按压在扳机上,好像随时都准备再开一枪。 这时候舷窗被人轻轻叩响。 “外面是谁?”塞尔玛虽然被突然暴走的曼斯教授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打开舷窗。 可是曼斯教授突然抓住了塞尔玛的手腕。他的眼神冷厉,瞳孔的深处有淡淡的金色被点亮,“我们的船员全部在船舱里,这时候会出现在摩尼亚赫甲板上敲击我们舷窗的东西绝不是人!”老家伙突然从面前的桌板下抽出了两把格洛克手枪,并把它们从桌板上推向塞尔玛。 活动室的每一张长桌下面都固定着数量不等的武器,等待着随时被人激活。此时密集的敲击声从摩尼亚赫号的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有无数个人攀爬在这艘拖船的表面,用他们食指和中指的骨节凶狠地撞击船体表面的金属。 “所有人都不允许打开舷窗,摩尼亚赫号是由装备部设计,即便最薄弱处的装甲也能够抵御山地炮的正面射击,所有的玻璃都是加厚的双层防弹玻璃,我们是安全的!”曼斯教授被派遣执行任务,他的血统很优秀,战术水准也同样优秀。 没人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什么,最优解是原地防守等待支援,他们有二十三个人和难以被挥霍干净的弹药,这里就是一座无法被攻破的堡垒。 诺玛在第一时间向卡塞尔总部发出求援信号,来自中国分部的支援正在几十公里外集结,他们只需要坚持几十分钟就好。 这时候敲击声急促起来,像是巨大的冰雹落在金属的挡板上。 “带着那些刀剑藏起来!”曼斯用严厉的语气朝着塞尔玛低吼,他同时帮助自己的学生拉开了两把格洛克手枪的保险栓。 他们此刻正被某些东西包围起来,有非人的事物已经登上了摩尼亚赫号,一场无可避免的厮杀近在眼前。塞尔玛的牙齿都在打着哆嗦,她向窗外看去,看到了雨幕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黑影,这些黑影狭长而扭曲,低垂着头,簇拥着站立在甲板上,就在她将目光投出去的瞬间,那些黑影抬起了头来。 数十数百双炽烈燃烧的黄金瞳被轰然点亮,然后他们发出如婴儿哭嚎的渗人声响。 “那是什么鬼东西?教授我有点害怕,这次回去你得给我加分……”塞尔玛抱紧了七宗罪,她紧张起来的时候就有点絮絮叨叨不知所措,那张嘴也不被脑子管着了,心里想的东西立刻就飚了出来,但她还是遵从曼斯教授的指令,向着船舱的深处跑去。 委实说,她的格斗课、射击课和体能课成绩都不怎么好看,在这种时候以塞尔玛的战术水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刺耳的警报响起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里,船员们和执行部的专员们以惊人的速度集结,每一个人都荷枪实弹,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人都是些血统纯度很低的混血种,从没单独执行过d级以上的危险任务,现在他们的小腿都在颤抖,打着哆嗦恨不得对折下去让自己这具身体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但卡塞尔学院是一所真正的暴力机构,学院的学生和雇员每一个都是敢于提刀拼杀的好汉。 在屠龙的战场上,他们从不后退,直至血液流干。 人们汇聚到活动室里,曼斯教授恶狠狠地将雪茄摔在桌子上。他用绝然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能够在这种天气无声无息地潜入到处在三峡水面中央的摩尼亚赫号上的东西,除了受雇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那些蛙人,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曼斯教授瞳孔深处的淡淡金色变得愈发明亮炽热,他彻底点燃了自己的血统,无声的领域在他的身体周围被缓慢展开那是名为无尘之地的言灵,能够隔绝一切有形或者无形的伤害。 他从紧咬的牙齿之间蹦出那个古老的名讳。“龙!” 当那个禁忌的物种被提起,每个人的黄金瞳都被点燃。 “去鱼雷发射室,拆掉底火,将我们所有能炸的东西全部改装成串联的定时炸弹。”曼斯教授沉着地对三副发号施令。 这艘船的底部鱼雷舱里摆放着数量庞大的高危武器,其中包含数量庞大的炸药,这些炸药的当量相当于数百公斤tnt,同时爆炸能够将整个摩尼亚赫号撕成碎片,连带着这艘船上的所有生命都会被炸成飞灰。 三副奔跑着离开了。 他是英勇的苏格兰男人,他的血管里流着不服输的狠劲儿,盎格鲁撒克逊人和日耳曼人没能让他屈服,龙也不能! “我们相拥死去,战争持续到地狱。”三副在胸口画了一个拙劣的十字,他不信天主教,但他信天堂与地狱,“想来你们这些鬼东西没资格上天堂,那我也不上了,我们的厮杀永不终结!”他朝着身边某个舷窗上攀着的两个令人厌恶的黑影啐了一口,黄金瞳黯淡却坚定地燃烧。 其他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每一个从卡塞尔毕业的混血种都早已经为自己预定好了墓地,也在家里时刻准备着雕刻好的墓碑,当他们踏入战场,生命便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这是他们的宿命。 “驾驶舱,活动室,船员休息室,我们都需要配备人手。”曼斯教授说,“我们只需要坚守,坚守到路明非小组完成他们的下潜任务,回到这艘船上。坚守到不远处的中国分部支援到达!” 他认出了外面的东西,那是死侍,大群的死侍。 这种形态的死侍即便是单独出现也很危险,需要出动数量不低于五的资深专员才能处理,现在他们的数量好像无穷无尽。 可是忽然,世界就变得死寂了,只剩下汹涌的雨声。 那些指骨敲击金属的声音好像在瞬间消退,可很快,曼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听到有清脆的马蹄声从他们的头顶响起,沉重而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响从活动室的顶部传来。 什么样的蹄子能够撕裂金属? 所有还在活动室里的船员都惊恐地抬起头来。 他们看到坚固合金焊接的天花板在此时被某个东西踩到凹陷下来,那些金属的凹陷以前四后四的方式排列,跨度巨大。 那东西停在了曼斯的正上方,某个巨大生物的呼吸声清晰地传递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巨大的、沉重的叹息由上而下,好像天国挥洒的惩戒,雷霆与强光撕裂金属,体表生长着青色铁鳞的八足骏马居高临下地用那对熔岩般流淌的黄金瞳俯瞰船舱里的所有人,而真正令人不安、震撼的是那高坐在这畜牲背上的伟岸身形。 “奥丁……”曼斯的声音弱了下去,近似于哀求,但他举起了属于路明非的沙漠之鹰。 那古老的神明甚至没有低垂头颅去看这些卑贱的人类,他只是缓慢地举起手中扭曲的长矛,雷霆在此刻落在这长矛的末端,威仪悚然。 047.神 这是真正的…… 神? 刺眼的光芒从上而下倾泻到整个船舱,狂流的雨幕中,每一滴雨点都在反射出这即使隔着眼皮也灼烧人眼的烈光,仿佛一万支从太阳中落下的利剑,在这何等刺目的光芒中,神戴着银色的面具,骑着八足的骏马,骏马喷吐着雷电。 奥丁! 奥丁! 奥丁! 太古的龙文在曼斯的耳边响彻,神的名被整个世界歌颂出来,他的双目短暂失明,但无尘之地很快帮助他重新能够睁眼。 好像时空发生了错乱,在曼斯的眼中,神的身体好像晃动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曼斯的喉结滚动,他警惕地依旧举枪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那柄扭曲的长矛,此刻正向上蒸腾着滚烫的气流,粘稠的血沿着这武器的尖端往下流淌。 除了雨在金属的表面迸裂,世上再无别的声音。 曼斯慢慢地转过头,站在他旁边的大副眼神茫然,这个铁打般的男人正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被什么东西贯穿了,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神以长矛贯穿人的心脏。 巨大的裂口出现在格子polo衫的右上方,大副胸前爆出巨大的血花,说是血花很不合适,应该说是喷泉。 高达六十厘米的血柱从大副的胸膛喷射出来,他最后一眼看向曼斯,口中溢出浓烈的血。 曼斯无声地张嘴,他看所有人都是如此,神用长矛在瞬间贯穿了他们的心脏,敢于向神挥刀的卑贱人类自胸膛迸射巨量的鲜血,那些血喷射在墙壁上、地面,发出腥甜到令人作呕的味道。 死亡如洪钟般奏响,那是死神在收割生命,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神初见,摩尼亚赫号船员及卡塞尔执行部专员共计二十四人,阵亡十九人。 悲壮的篇章震耳欲聋,名为死亡的诗人在风中传颂,曼斯凶狠地凝视神的独目,双手的沙漠之鹰发出雷霆般的轰响。 对付这种目标当然不能用该死的弗丽嘉子弹,那里面是达姆弹! 这种子弹的弹头尖端没有包覆而露出铅心,子弹射入人体后铅心扩张或破裂,只要被正面命中,便直接宣告死亡。 可神只是毫无表情,亦或者轻蔑地没有动作,危险得能够瞬间杀死一头非洲象的子弹在他的面前仿若无物,那些弹头还没有接触他就凭空悬浮,底火被激发后的弹头呈现出黄铜燃烧的色泽,美丽且妖娆,另一个领域覆盖在他的体表,那个领域隔绝一切凡尘之物。 对于曼斯的反击,神既不惊讶也不愤怒,只是依旧居高临下地俯瞰,银色的铁面遮脸,唯一的瞳孔是熔岩的颜色,让人想起魔戒中索伦的魔眼,如此威严,如此神圣,是太古的神明在世间复苏该有的样子。 更密集的的枪响在曼斯的手中被激发,沙漠之鹰咆哮着向奥丁倾泻出雨幕般的子弹,言灵无尘之地的领域被扩张到最大,曼斯的双眼之中金色犹如太阳。 他的全身都被周围人的血液所浸透,那些从心脏中迸出来的鲜血极热极烫,有些被狠狠地洒在了曼斯的双眼之中,炽热的龙血就灼烧着曼斯的眼球。 他发出毫无意义的怒吼,唯有握紧手中的武器才能让他的愤怒与仇恨稍微减弱一些,可神只是无声的看着他,以可怖而威严的独目。 遍地的尸体还在抽搐着,有些人的嗓子里还在发出荷荷荷的声音。 “请原地待命,抱团坚守。距离中国分部的支援到达还有18分钟。” “请原地待命,抱团坚守。距离中国分部的支援到达还剩18分钟。” “请原地待命,抱团坚守。距离中国分部的支援还剩……”诺玛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摩尼亚赫号的广播中响起,活动室里的监控探头已经在奥丁降临的瞬间被恐怖的高压直流电摧毁,即便是诺玛这样世界上最顶级的人工智能也无法在没有获得现场资料的情况下判断出此刻的局势。 “远离我们,诺玛!远离我们!”曼斯的声音粗犷得像是发怒的雄狮。 他在瞬间清空了两把沙漠之鹰中的弹夹,转而从自己的腰际拔出黑色的军刺。 这把武器长而锋利,有着三条恐怖的血槽。 无尘之地的领域边缘呈现出乳白色光膜,密集的静电便在这个领域的边缘生发,源自于龙的圣言,这是曼斯最后的倚仗。 他撕扯掉因为被鲜血浸透而紧紧粘在自己身上的外衣,露出山峦般起伏的坚硬如钢铁的肌肉。 这老东西虽然挂着教授的头衔,肌肉群却健硕得好似狮虎,看来也是真正以德服人的好汉。 自摩尼亚赫号活动室舱顶那个大洞中挥洒进来的雨水被无尘之地的领域阻挡在外,数不清的死侍簇拥在这个空洞的边缘,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神的周身。他们只是发出如婴儿般的哭嚎,暴虐的黄金瞳中时时刻流露出宣泄暴戾的渴望。 曼斯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三副知道,那个这艘船上资历最老的男人会做出正确的事情。 曼斯知道,只要他能够再坚持几分钟,数百公斤tnt当量的炸药就会被引爆,这艘船连带着攀附在这艘船上的全部死侍都会被炸上天。 说不定连神也会受到伤害。 想到此,曼斯居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军刺,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龙血被强有力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来!神!你是否也会流血?!” 他凶狠地怒吼,脚底踩踏摩尼亚赫号的合金材质地板,居然踩出蛛丝般的裂纹。 无尘之地的领域无限扩张,领域表面弥漫着的静电纠缠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现在曼斯好像整个人都被白色的光所笼罩,这巨大的光球随着他的下蹲而下沉,又随着他的猛然跃起与冲锋而逆流而上! 曼斯挥舞手中的军刺,军刺的表面因为恐怖的高速而带上了一层缭绕的火焰。 曼斯感受着自己正距那无穷的威严越发靠近,他怒吼,他咆哮,可下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曼斯的怒吼与咆哮戛然而止。 无尘之地的领域轰然破碎,整个摩尼亚赫号都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风雨之声。 此刻有割裂苍穹的雷霆遥远的高天炸裂,将整个世界都照亮的闪电从天而降,照映在此时的摩尼亚赫号船舱中。 被鲜血浸染的墙面因为闪电而被投下的阴影正无声地述说着此刻发生的一切,奋起搏杀的男人被锋利的长枪贯穿心脏,然后被骑乘着怪兽般骏马的神高高挑起,像是向另一个神献上的祭品。 曼斯的声带里发出风箱般的喘息,他的肺部被眼前的东西用巨大的力量破坏了,内脏大出血,心脏也被贯穿。此时他清楚地知道神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像个无形的孤魂那样死死抓住贯穿自己心脏的长矛。 “多么卑贱啊。”神说。 曼斯低垂眼睑,但神的另一只手像是一个成年人握住斯诺克台球一样握住他的头,让他和自己对视。 曼斯的嘴角、眼角和鼻子里都溢出血,他看见的是神的独目,那是何等威严的龙瞳,他在不久前才见到过亲王爵位的次代种所拥有的黄金瞳,但他们的眼睛与神相比简直像是货轮汽灯旁边的荧光,渺小而微弱。 神凝视曼斯,现在曼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不属于曼斯的海潮般的精神力从眼眶灌入老家伙的脑海,他的仇恨,他的愤怒,他的理智,全部如被狂风席卷的云层那样散开褪去。 只想跪下。 只想膜拜。 即使死亡就在眼前,曼斯还是将自己全部的力量用在了闭眼这件事情上,可薄薄的一层血肉无法阻挡那太阳般的光,甚至神的威严正在灼烧这层血肉。 “你的记忆很有价值,我会吃掉你的价值。”神的声音威严悚然。 “啐!”曼斯向着神的铁面吐出浓腥的血沫,那些由水、血红蛋白和少量淀粉酶组成的东西在还没靠近那张银色的铁面的时候便被蒸发了。 “想吃掉我的价值?”曼斯忽然拔出藏在腰际的另一把更小也更便于藏匿便于携带的的三菱短军刺,狠狠地沿着自己的双眼的眼线凶狠地割裂了自己的眼球。 现在,神的精神再也不能影响到他了,无法遏制的血从狼藉的眼眶中迸射。 他毁掉了自己的双眼。 “吃屎吧你!”曼斯说。 此时他已经感受不到剧痛,也已经不知畏惧而为何物,汹涌的愤怒和仇恨充斥着这老家伙的内心。 他在这一刻那么勇敢,那么强大,像是远古的英雄,挑战下凡的神明。 曼斯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巨量的鲜血正从他的体内流逝。 他的双眼被戳破,此刻正流淌下血泪来。 神轻轻地甩掉了挂在自己武器上像是旧布娃娃那样的曼斯。 他那么高大,那么魁梧,那么不可战胜。 浑身布满铁青色鳞片的骏马口中喷吐着雷霆,它的鼻息炽热而沉重,喷吐在曼斯的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曼斯的血统非常优秀,即便心脏被割裂,他依旧能够短暂延续自己的生命。 此时有古老而牢固的留声设备正在他的内裤里运行,曼施坦因因为这件事情笑话过他,可曼斯说这东西总能派上用场。 现在,它派上用场了。 神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也不会回应他的问题。 奥丁只是来到曼斯的身边,他以如此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手中名为昆古尼尔的武器再次被高举过头顶。 现在,曼斯.龙德斯泰特知道自己将要迎来生命的终结了。 他用很轻但足够被所有存在于这间活动室里的东西听到的声音说,“你是奥丁,但你绝不是神,你是什么东西?是哪一位龙王?” 他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里有内脏的碎片。 “来吧,杀死我!我的学生和我的老友会为我复仇,他们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曼斯充满信心,他活在最好的年代,上一个屠龙的英雄还未死去,新的屠龙英雄便已经成长起来。在他死后,所有胆敢自称为神的东西都要被抽筋剥骨,有浸染龙血的刀剑会剁下他们的头颅! 可突然,曼斯凶狠的表情变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教授,曼斯教授!”女孩悲伤而恐惧地轻声呼喊,他听出来了,那是他的学生塞尔玛。 “不!塞尔玛!不要过来!带着那东西离开这里!”曼斯茫然地伸手,去试图抓住奥丁或者八足骏马的某个下肢,可他太虚弱了,怪兽似的马狠狠踩断了他的手臂,骨刺从肘关节那里钻出来,带着沾血的韧带。 神将目光转向了传出声音来的方向。 塞尔玛努力地点燃了她的黄金瞳,那么暗淡,那么脆弱,她的身体都在发抖,可手中却提着名为暴食的亚特坎长刀。 这把战刀的刀柄上生长密集的金属鳞片,它们长久处于张开的状态,比任何一把刀都要锋利,狠狠地割伤了塞尔玛的手掌,钻入女孩的血肉,贪婪地汲取鲜血。 塞尔玛强行拔出了七宗罪中的暴食,以塞尔玛的血统原本不可能做到,可她就是做到了。 名为勇气的东西在她的灵魂间滋生。 有那么几个瞬间,塞尔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些在历史中、在岁月中一个个死去的屠龙者。他们付出十倍百倍于龙的生命,将致命的刀剑贯穿龙的心脏。 那是密党的历史,那是血腥的历史。他们是黑暗中的长城,谁死在战场中谁就获得荣誉,谁从战场上苟活谁就被唾骂。 塞尔玛委实不算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者,可她不愿意在这样的战场中苟活。 那把伟大的刀剑在女孩的手中被唤醒。 它发出狂暴而骄傲的怒吼,残缺却伟大的炼金领域被激活,名为暴食的刀被举起,一瞬间,似乎有狂风在船舱中呼啸。 “塞尔玛,我的学生,你真棒。”曼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永恒而死寂的黑暗彻底将他包围。 塞尔玛发出无声的痛哭,她的身躯仍旧在颤抖,双足赤裸地踩踏在满是鲜血的金属地板上,那些死侍们哀嚎着咆哮着像是要将她撕碎,却不敢触碰她分毫。 七宗罪的领域庇护着塞尔玛。 这些刀剑很少会复苏,它们的苏醒总是意味着君王的死去,可此刻它们响应某个卑贱的人类的召唤,因为这个人类的骨子里流淌着曾铸造它们的那个人体内的东西。 那是不甘的灵魂! 每一把刀剑都在匣子里颤抖,它们渴望被拔出。 但塞尔玛的血统太低级了,仅仅拔出暴食便已经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女孩体内的龙血在以恐怖的速度被消耗,可三副布置炸弹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她还需要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教授,你不要死。”塞尔玛小声地哭泣,她这时候在想如果曼斯教授真的死在了这里,那她的实习报告该怎么办? 这样白烂的想法只在塞尔玛的脑海中生发了一次便烟消云散。 因为塞尔玛惊恐地发现原本距离她足有十米以上的奥丁居然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把长矛正被神举过头顶,呈现出将要贯穿心脏的姿态。 但暴食以诡异的角度狠狠地格在了昆古尼尔的下方。 这把由诺顿铸造的神话武器在此刻峥嵘初显。 奥丁的神情依旧不变,他重新举起那把长矛。 可他忽然停滞了,八足骏马在发出狂躁而不安的嘶鸣,熔岩般流淌的黄金瞳投向摩尼亚赫号的甲板。 此时从有闪电撕裂天穹。 塞尔玛看到了笔挺如剑的身影伫立在那里,不输于神的黄金瞳在那个身影的眼眶里被点亮。 “路明非……”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宰你一次还不够,我还得宰你第二次。” 路明非艰难地提起色欲,他看到了死去的船员,此时这把刀沉重如山。 他说,“这一次你还会是死侍吗?或者说,这次杀了你,你就真的死了!”路明非如此愤怒,他好像在牙间咬着刀锋,那些字就从刀锋的表面流淌着迸出。 七宗罪在此时发出真正暴怒的龙吟,它们从未如此刻这般渴望饮血。 但在漆黑的雨幕中,穿着黑色潜水服的年轻人正远离这片战场。 他通过某个设备和远在大洋彼岸的大人物联络,他说,“任务失败了,有别的东西盯上了那些来自神话的刀剑。” “是什么?”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威仪,是长久坐在权力的顶端才能拥有的语调和气场。 “神。”年轻人说。 048.命运之枪 七宗罪嗡鸣着悬空,它们知道此刻是出鞘的时候了。 这时候已经再没有雷鸣,只剩下绵延无尽的雨声。 真是静得让人害怕,忽然死寂中传来悠长而沉雄的马嘶声。 眼前是可怕的敌人,路明非浑身的骨骼爆响脆鸣,沿着几乎不存在的裂隙撕开又重组,他变得比钢铁更坚硬,他的双手能够撕开青铜的大门,龙骨状态在他的身体上开启。 这是一项不算复杂的技术,但对使用者有很高的要求,只有那些血统真正优秀的人才能够开启龙骨状态。 上一段时空中,日本分部将源稚生对于龙骨状态的笔记通过邮件的方式打包发给了路明非,可那时候的路明非即便通过尼伯龙根计划暂时拥有了a级混血种的能力,却依旧无法在不依靠路明泽的前提下激发自己体内那些密集而坚硬的龙骨。 回到这一段时空之后,他的血统意外的来到了甚至可能比校长还要优秀的等级,龙骨状态的开启对如今的路明非来说毫不费力。 在这种姿态之下,他有信心搏杀真正的三代种。 路明非甚至能够以一敌二在正面战场上击溃恺撒和楚子航的联手。 此时的他不输于远在日本的源稚生。 色欲与原本被塞尔玛握在手中的暴食飞跃暴雨钻进了路明非的手掌之中,两把刀剑,刀刃和刀尖都开始延伸,化作太古时期屠龙的巨刃。 它们的表面,远古而神秘的花纹在浮现,炽烈的光便从这些花纹的深处迸射出来。 另外五柄屠龙的刀剑悬浮在路明非的身后,死侍惊恐地尖叫,他们拼命地想要抬起头来,用那些暴戾而凶残的目光去凝视路明非,可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他们跪倒在地面瑟瑟发抖。 那种恐惧不是来自于激发了龙骨状态的男孩,而是来自于那些正发出高昂龙吟的刀剑。 此刻,仿佛有另一个龙王伫立在路明非的身后,他的名字是该是伟大的诺顿,他的冠位是青铜与火之王。他在背后与路明非相拥,狰狞的面孔埋在路明非的头发里,坚硬的手掌和腕骨与路明非的手掌和腕骨完全融合,握住色欲与暴食,就好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君王的权柄在他的手中复苏。 神无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可路明非身上的变化还远没有结束。 他全身缓缓生出细密的鳞片,仿佛青黑色的铠甲,这些鳞片刺破皮肤,带着血淋淋的腥味,在挥洒的暴雨中一一扣合,同时关节逆反,指甲突出为利爪。 这是龙骨状态下的二度暴血,禁忌的技术一个又一个被使用,此刻的路明非就像是摆上祭坛的少女,再进一步便是深渊。 以前有个人告诉路明非,一度暴血是释放狮子之心,二度暴血便是释放你的龙之心,很少有人能将这种技术推进到第二度,那是封神之路的后半段,人的意志逐渐被削弱。 但路明非能够毫无压力地做到,唯有三度暴血,他能做到,但不愿意去做,每一次进行三度暴血的尝试都是一场丢失自我的噩梦,路明非还能感觉到自己是自己,但他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又不像自己,某种更高等于人的逻辑在替代他原本的逻辑。 无与伦比的力量正在沿着血管被心脏泵向路明非的每一寸血肉,他的眼睛里,黄金瞳的色泽不逊色于神的独目。在激发了龙骨状态和二度暴血的情况下,路明非依旧保留了自己身为人类的特征,但浑身上下都坚硬暴力,宛如真正的龙。 明亮炽热的黄金瞳照亮附近的水域,路明非斜眼看去。 他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青灰色的鳞片突出皮肤表面,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和变形,黑色的骨刺突破身体表面,肌肉剧烈地隆起,每一根肌肉纤维都那么清晰,像是绞紧的钢缆。 真有力量啊。 如果早有这种力量就好了。 如果再早几分钟回到这里就好了。 愤怒的少年缓缓地抬头,冰冷的雨落在他的皮肤上和裸露出来的是鳞爪峥嵘的身躯上,青灰色的鳞片打开又合拢,每次打开都会从鳞片底部释放出大量的热气。 路明非仰望天空,吐出来那么悠长的一口气。 他重新低下头,遥遥地望着骑乘八足天马的神,瞳孔中流淌着熔岩。 接着下一秒,汹涌的雨幕中留下了人形的空洞。 路明非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用自己龙化的双足蹬摩尼亚赫号的金属甲板,居然将甲板踩出巨大的坑洞,那种只属于龙类的反弯膝关节爆发异乎寻常的巨力,他的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中消失不见。 路明非将两柄刀剑隐藏在自己腰际,双手交叉分别握住它们的刀柄,这种姿势能够帮助他更好地掌握握刀的力量。 漫天的雨幕都被击碎,名为七宗罪的刀剑怒吼着随路明非发起冲锋,它们在此刻苏醒,察觉到宿命中应当被自己剁下脑袋的东西就站在那个方向。 名为斯莱普尼尔的天马四蹄扬起,这头神话中的畜牲在口中喷出的雷电在周遭蔓延,宛如参天的大树。 可即使路明非展现出如此惊人的速度,却依旧没有察觉到奥丁是如何消失的。 此刻的他拥有无法想象的动态视觉和反应速度,可依旧难以捕捉到神明的身影。 他凭借着多年来的战斗经验,凶猛地在冲刺的途中出刀,挥舞怒吼咆哮着的刀剑。 雨幕被切割,炼金刀剑由灵延伸出去的部分好像被狂舞的烈焰,那些辉煌的光驱散整个摩尼亚赫号上的黑暗,这时才看到,数不尽的扭曲狭长黑影已经攀满了船体的每一个角落。 色欲与暴食相交,在暴雨中与昆古尼尔相撞,金铁交鸣的声音震耳欲聋。 此刻与这名为奥丁的神短兵相接,路明非才意识到他究竟有多么伟岸,奥丁的身体足有接近两米,手中那只被路明泽预言的名为昆古尼尔的武器带着能够撕裂山峦的力量,凶猛地砸下。 色欲与暴食发出艰难的怒吼,这两把骄傲的武器在此刻不堪重负的被奥昆古尼尔撕扯出刺耳的尖啸。 “你使用的言灵是时间零!你究竟是谁?”路明非被奥丁巨大的力量压制,他的膝盖不由得弯曲。 此时,他整个人就像是正被狠狠钉入摩尼亚赫号船体的钢钉。 奥丁手上的力量不减,那只璨金色的独目爆发出海潮般的精神力,这种精神力极具侵略性,好像要在瞬间摧毁路明非的意志。 可路明非不为所动,以毫不逊色的黄金瞳回以凝视。 漆黑的雨幕中,黄金对黄金。 这是伟大的一幕,如果有画家或者游吟诗人在这里,他们一定能够做出神话般的篇章来,可惜他们的见证者只有一群嘶鸣着的死侍,这些干枯的卑贱之物在很远的地方徘徊,他们是神的奴仆,何敢参与神的战争。 奥丁当然不会回应路明非的问题,他只是以左手握住昆古尼尔的末端,狠狠地向下压制,右手则是自腰际拔出造型瑰丽的宝剑。 即便处在开启二度暴血的龙骨状态,路明非依旧远不是奥丁的对手。 他的力量和速度被全方位压制,这种感觉如此无力,像是很多年前bj的尼伯龙根之中,他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两道在空气中高速移动碰撞的身影互相厮杀,挥洒鲜血。 “哥哥,你打不过他的。”整个世界微微颤动起来,悬浮的雨滴摇摇欲坠,刀剑相交与长矛相格的位置尚在迸出膨胀的火花,可一切都静止了,这不是时间零,如果这真是对现实世界的影响,那一定是一个比烛龙、比莱茵、比湿婆业舞都要伟大的言灵。 时间停止了。 路鸣泽像是在玩cosy,小魔鬼穿着从某种猫科动物身上剥下来之后晾干的皮,左手提着牛角水壶,右手拎着歪歪扭扭的斧头,活脱脱一副小日耳曼人的形象。 “滚蛋,没动手我怎么知道打不过?”路明非骂骂咧咧,他见过一次奥丁,也杀过他一次,所以他认为这次也会那么轻松简单。 “这次不一样,换人了。”路鸣泽的脸上带着贱兮兮的笑,真搞不明白本来挺可爱的一小孩怎么笑起来那么欠揍。路明非收回色欲和暴食,“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奥丁这个马甲的玩家换人了。”路鸣泽耸了耸肩,“哥哥你是星际玩家中的no.1,你可以把现在这个奥丁想象成是被你操控的虫族母巢,战术微操速度项项全能,使着红点操作都能爆掉老唐那样的菜鸡。” 听到老唐这两个字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 委实说这一次路明非和老唐不认识,他很少再玩游戏了,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的时间很少也很宝贵。 “我懂了,那上一次那个奥丁呢?算是老唐吗?”路明非似懂非懂。 路鸣泽摊开双手,“大概算是陈雯雯吧。”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路鸣泽,觉得太荒诞了,荒诞得让人无法相信。 “陈雯雯不会玩游戏。”路明非说。 “我知道啊。”路鸣泽说。 路明非一脸黑线,“那我呢,大概算个什么水平?”“哥哥你好一些,如果真有个玩家在操控你,那家伙的水准至少等于网吧里整日游荡混吃等死凑在人家屏幕后面围观的那种人。”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路明非吐槽。 “哥哥你真聪明,这确实不是什么好话。”路鸣泽说,“总之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奥丁的对手啦,所以要交换吗?客户回馈,只要收你四分之一的生命,就帮哥哥你把那家伙弄死,之后随你想蒸煎煮炸都可以,还可以把奥丁的尸体打包卖给密党,相信加图索家的大傻子们会掏出一大笔钱来买这东西的。” “算了下次吧,我还有本事没使出来呢。”路明非摆摆手,就要挥退路明泽。 他确实还有些手段。 开启三度暴血,路明非觉得自己就已经能够接近人类形态下的耶梦加得了,虽然小师妹弱了点,但再弱的龙王那也是龙王,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哥哥你问过陈墨瞳她是怎么回来的吗?”路鸣泽幽幽地说。 路明非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将要听到不愿听到的事实,那个事实会让他悲哀至极,想将整个世界都撕碎。 “奥丁在尼伯龙根里抛出了名为昆古尼尔的武器,那是命运的武器,只要被瞄准就绝对会命中,命中即死亡。”路鸣泽说,“你用身体当做最后一道屏障,昆古尼尔贯穿你的心脏之后又贯穿了她的心脏,所以这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 路明非的心脏忽然绞痛起来。 那是被利刃贯穿的感觉。 “那是太古的武装,诞生于七宗罪之前,诺顿铸造的屠龙刀剑没办法和它抗衡的,如果想要依赖它们,你注定落败。”路鸣泽在八足天马的面前站定,他昂首看那伟岸的畜牲,凶猛地挥舞手中的斧头,那斧头却只是一个充气的玩具,无法对骏马造成丝毫伤害 路鸣泽回头转身,戏谑地笑,“昆古尼尔只要锁定一个人,就可以取那个人的命,即使是在未发生的未来,那是无可更改的命运,所以它找来了,要重写那条既定的宿命长诗。” “你看,既定的命运依旧如是,你是s级又怎么样?你背负高山又怎么样?你的眼睛里藏着狂龙又怎么样?”路鸣泽张开双臂,他扔掉了充气的斧头,眼神狠厉语气尖锐,“哥哥,你还是得看着你的师姐死在你的面前,你以为这一次奥丁为何出现?他是要杀死那些卑贱的人类做什么?难道是要夺走你的七宗罪吗?” “不是,哥哥,不是!” “去吧,回去吧,哥哥,用你的全力,三度暴血之后挥舞七宗罪,那样你也能掌握些微的权与力,虽然依旧弱小,最终仍免不了与我交易,可至少我们都知道你曾经做过些什么!” 路鸣泽狠狠地推在路明非的胸膛,他的时间重新流转,奥丁的左手已经高举了宝剑。 那剑将要落下剁下路明非的脑袋! 049.你终于来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路明非终于看清了神的真面目,不愧是神,不愧是奥丁,如此威严,如此惊悚。 让人想起荒古的遗唱,寂寥又荒芜,以面对面,便觉心神激荡。 蓝色风氅被披挂,铁面被璀璨的黄金瞳照亮,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果然和传说中类似,是某种树木的枝干铸造。 滚烫而炽热的龙血被路明非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他的黄金瞳几乎要喷涌出化为实质的火焰。 他的血管中有什么东西在沸腾。 那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三度暴血,是悬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渊。 在古老的龙代,密党将暴血技术称为封神之路,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长道。 路明非的心脏在以极快的速度震颤,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就好像奔流的大河,如此磅礴如此有力。 某种依旧被他意志支配的远高于人类的逻辑正在随同那些沿着血管奔流的血液弥漫他的全身。 那应该是龙的意志。 可怖的力量重新充满路明非的肌肉,他缓缓地弯曲了自己的腰背,就像是一张张开到极致的弓。 脑海中,路明非站在极高的闪电,他的脚下有好似海的云在翻腾,起风了,云海便开始涨潮,缓缓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些云真软啊。 也很温柔。 像是妈妈的手,在轻轻将幼时的男孩拥入怀中。 楚子航曾对路明非说三度爆血是终极的噩梦,一旦进入这个梦便和沉浸在梦中的杀戮共舞。 bj尼伯龙根的那一次,他以为他不会再从黑色的梦境中醒来。他会变成死侍,过去的朋友都将以杀死他为荣,残存的人类意志只够那具龙化的身体战斗到杀死龙王,或者被龙王杀死。 那双光芒炸裂的黄金瞳缓慢闭合,似乎是要接受死亡的宿命。 奥丁的左手继续用力,昆古尼尔此刻真的沉重如山,狠狠地压在色欲与暴食相交的接点,路明非的腕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神左手上的宝剑已经要落到路明非的头顶。 可下一刹那,更加瑰丽的黄金瞳在奥丁的面前缓缓睁开。 他抬头凝视奥丁的独目,就像先民凝视高原盘踞的龙,眼中毫无敬意,只有满溢出来的杀机。 三度暴血。 开启。 三度暴血后的路明非拥有了能够直接和次代种正面搏杀的能力,他发出凶暴的怒吼,色欲暴食相互支撑着迸射开来。 命运的圣枪从奥丁的手中被击飞,但神并不感到错愕,他另一只手中精致华美的宝剑依旧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在缓慢而坚定地斩落。 如同怒龙一般咆哮嘶鸣着追随路明非前行的七宗罪之中剩余的五把在此刻交相辉映,它们凶猛地随色欲、暴食簇拥在一起,生发出伟大的炼金领域。 傲慢【superbia】,妒忌【invidia】,暴怒【ira】,懒惰【acedia】,贪婪【avaritia】,暴食【g】,色欲【luxuria】 这些刀剑的首字母组合起来是一个中世纪的拉丁文单词,【scelusetpoena】,意为“罪与罚”! 此刻被七宗罪激发出来的炼金领域便是名为罪与罚的领域。 那是青铜与火之王对所有君主所有神明降下的惩罚。 七宗罪的剑匣上,古老的希伯来文【deniqueubieritsanguisadioregis】在渗透出辉煌的龙血,这些文字被翻译成汉字是“凡王之血,必以剑终”,意为审判必将到来。 伟大的神话武装完全苏醒,它们感受到宿命的对决就在眼前,罪与罚的领域轰然张开。 青铜与火之王的威严尚且留存在七宗罪中,那些伟大的刀剑迸出耀眼的光,辉煌的火光里,神的影子若隐若现。 那真的是神的影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影子,他居然是很年轻的男人模样,出奇的俊朗,穿着古老的华服,羽扇纶巾,让人想起江东的周瑜。诺顿迎着落下的宝剑张开双臂,他在光里如此决绝,仿佛要去拥抱并不存在的太阳。 奥丁的左手无法再下行分毫, 这时候路鸣泽的低笑响起在路明非的耳边,“真是让人吃惊的执着啊,诺顿……”他说。 轰然间,有巨大的光翼张开在路明非的面前,阻隔在他和奥丁之间,诺顿的影子以翼和身体组成光辉的十字,这十字锋利而巨大,立于挥洒的雨幕之中。 有古老的龙文在被念颂。 诺顿在说,“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罪与罚的领域凶狠地撞击到奥丁的胸膛,那是将一个巨大的杀阵浓缩到刀剑般大小,本该宛如坠落的陨石那样裹挟能毁灭与一切的威能。 “可惜,终究不是真正的王。”路鸣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路明非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奥丁的宝剑也被击飞,但他的右手握拳,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自光中挥舞,死亡的气息无限临近。 小魔鬼的身影真的出现在这拳头与路明非之间。 他的身体仅仅阻挡了不到一秒钟,就立刻粉碎了,他回头说,“哥哥,快跑。” 但奥丁那一只骨刺嶙峋比钢铁还坚硬的拳便已经落到路明非的胸膛。 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是被某辆重型卡车正面撞上了,他像是一块破布一样被丢飞出去,带着飞溅的墨色鲜血,有猩红的色彩慢慢地盖过瞳孔,视野中尽是红色。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摩尼亚赫号遍野狼藉的甲板上一片死寂,路明非凄惨地撞击到舰桥的外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讥讽而恢弘的笑声传来,那居然是奥丁在笑。 他在嘲笑眼前这卑贱人类的举动,封神之路也不过是向神发起的觐见,而他本身就是神。 突然雷鸣般的枪声在奥丁的身后响起,塞尔玛站直了,她从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勇敢。 成群的死侍摄于神的威严跪伏在地,塞尔玛居然从曼斯教授的手中拿到了那一对沙漠之鹰,七宗罪的匣子就在她的背上自古希伯来文中渗透出龙血,这些滚烫的血在灼烧她的皮肤,让她的嘴唇苍白。 女孩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塞尔玛自破碎的舷窗探出黑洞洞的枪口,威力巨大的达姆弹命中奥丁的后心,被滚烫的神血熔化作飞溅的铁水。 “学弟,你不该死在这里。”塞尔玛说,她手中的枪口连续喷吐火焰,即使曼斯已经尝试过用子弹来攻击奥丁并证明了这个动作的无意义,但塞尔玛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 她的眼神决然而坚定,全身都在颤抖,唯有枪口没有颤抖。 她看路明非,居然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她说,“学弟,你是s级,你比我们都重要,所以你得死在我的后面,这是我们的宿命。” 摩尼亚赫号微微震动起来,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左剑右刀,贴着金属的墙面支撑起身体。 他的头好痛,无数个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出现,但那些记忆不该出现在他的思想中,因为那是…… 诺诺的记忆,在那些碎片里,路明非看到了那只名为昆古尼尔的圣枪迎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避免的死亡。 这时候那支枪又回到了奥丁的手中,他回身,抛出直接命中命运的树枝。 “学弟,我没有辜负我们的命运,你会是最后一个死的,如果你终究还是要死掉的话。”塞尔玛说,她的手垂下,枪口也垂下,沙漠之鹰的子弹彻底打空了,现在她再无别的东西能阻击神明。 恢弘的乐章从本该已经彻底毁坏的古老留声机中传出,那是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 路明非怔住了。 以前也有个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的名字是楚子航,是他的师兄,他们关系很好,互相珍视胜过自己的生命。 那是初遇耶梦加得的夏季,他们在将要崩裂的“中庭之蛇”挣扎求生,楚子航说路明非你负责接电我负责在前面把握距离,路明非说为什么要我接电啊师兄,楚子航说因为这样你会是最后一个死的。真是个蠢货,责任什么的,宿命什么的,哪有你自己的命值钱啊。 圣枪很缓慢地被射出,它从被抛出到命中心脏的时间是守恒的,所以如果目标隔着很远便速度惊人,如果目标很近则缓慢如飞羽。 舷窗从正中央被突破,弯曲的枪带着紫黑色的死亡气息直刺塞尔玛。 路明非发出如龙的怒吼,他的腹腔,断裂的肋骨居然在此刻重新生长融合至一处,白色的蒸汽从他的体表升腾。 他伸手,立刻有刀剑嗡鸣着从簇拥在一起的七宗罪中欣喜若狂地飞出。 是所有七把武器中最危险的暴怒! 那是代表青铜与火之王最高权柄的暴怒! 独立的领域毫无征兆地从飞入路明非手中长的暴怒之中被激发。 它是约150厘米、刃口为弧形、厚约一指的双手长柄利刃,这是一把形制接近中国宋代的斩马刀,仅仅看此刻的外形便确实是挥可断骨的杀人兵器。 随着领域的扩张暴怒的外形也在变化,这把刀只有在最纯正血统的混血种手中才会展现出现在这样的形态,它的刀身部分如熔化般延长,从原本的一米多长延展到接近六七米的惊人长度,表面笼罩着灼眼的烈光。 原本平滑的刃口变作锋利的齿刃,仿佛有无数龙牙从刀身里凸出。 暴怒苏醒了,刀身那些古老的铭文也苏醒,像是一颗颗骤然睁开的黄金瞳,每一个瞳孔都流淌熔岩。 时间仿佛已经暂停,路明非手中拖曳着暴怒的光火,在奥丁的身后高高跃起,可他的目标不是神,而是那柄名为昆古尼尔的武器。 路明非突然想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了,真正洞悉宿命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奥丁、所谓的神,而是神手中本应该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武器,昆古尼尔才是要延续那些悲惨宿命的东西。 这一次他毫无保留,龙血几乎全部燃烧。 “哥哥,真棒!”路鸣泽在他的身边狂笑,“就是这样,斩断它!斩断你宿命中的悲哀!即使终将独自一人,即使你的双足会被长路上的荆棘割开!” 奥丁默然地站在远处,他抬头,仰视跃起的路明非,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 “亚纪,亚纪,跟我走!”诺诺从摩尼亚赫号的另一个方向潜入了船舱,她顺路去了一趟鱼雷舱。 真遗憾,曼斯教授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来为他拖延时间的三副被撕碎了,那是两只不知何时潜入并藏在下面的死侍,诺诺走入鱼雷舱的时候他们正在争抢三副的盆骨,那个苏格兰男人在死去之前有过挣扎,一只死侍的大腿被轰碎了,这是霰弹枪的功劳。 诺诺认识这家伙,是个很好的人,有个女儿,帽子的下面还藏着女儿的照片。 可他死了,她在血泊中找到了那张照片,擦干净之后收在了身上。 酒德亚纪在路明非和诺诺下潜之前就很不舒服,他们下潜之后就回到了船舱。摩尼亚赫号的休息室全封闭,没有对外观察窗口,很安全,就算是死侍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 他们两个人就兵分两路,路明非负责直接登陆摩尼亚赫号尝试抹杀威胁,诺诺寻找幸存者并尽量避免与船上的叶胜接触。 真正的叶胜已经死在了青铜城的外面,他的尸体此刻就吊在摩尼亚赫号的尾部,皮肤苍白。 没有人知道现在顶替了叶胜身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鬼魂,要向人间来复仇。 狭窄的休息室内,靠内墙的单人金属硬板床上侧躺着起伏的身影,诺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大步走到酒德亚纪的身边,深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一具尸体,但不是亚纪的,而是另一个船员。 一个男性船员,他的身体满是伤痕,被衣服遮住才没有被发现,那些伤痕符合野兽撕咬的标准,可摩尼亚赫号上没有野兽。 这时候门在诺诺身后合拢了,她自袖口处抽出潜水刀。 站在那里的居然是叶胜。 但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原本他低垂着头,此刻那张面孔正从阴影中抬起来。 有黄金瞳忽然在叶胜的眼眶里亮起,像猫的眼睛遇到强光那样收拢为缝,从细缝喷射出去的瞳光锐利如刀。 “你终于来了。”他低声说,可声音威严如雷鸣。 050.斩断 命运的枷锁注定要在今天被斩断! 路明非自摩尼亚赫的甲板上跃起,如圣乔治高举武器自地上奋起搏杀恶龙,龙的血将在城上汇成伟大的辉煌的十字。 他手中的暴怒被完全释放了,这把沉寂多年的武器终于再次睁开眼瞳,如太阳般炽烈流淌的金色辉光将雨幕照亮,就好像落下在整个三峡水面的巨大陨星。 白色的丝线从昆古尼尔的枪尖连接塞尔玛的心脏,那是命运女神手中缓缓流淌的织物,那是名为宿命的丝线。 昆古尼尔将循着这白色的丝线于宿命中前行,最终指引塞尔玛走向悲剧的结局,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离别似乎就在眼前。 此刻塞尔玛的身影在路明非的眼中居然与诺诺重合,这一幕他似曾相识,就好像在某个冗长而惊悚的梦中一遍遍重演。 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悲哀的结局就在前方。 路明非紧咬牙关,他在汹涌澎湃逆流成山的雨幕中横刀回旋,像是在跳一支华丽而威严的华尔兹,被握在手中的暴怒延伸至八米长,有狂龙的虚影随着那些铭文流淌的辉光凝聚出来,那狂龙与路明非几乎融为一体,朝着昆古尼尔一往无前。 当他的高度来到顶峰,他的力量也积蓄到最大。 他将暴怒夹在腋下,如不动明王,如怒目金刚。 路明非愤怒地沉嘶。 他将暴怒自腋下出刀,形如日本江户时代的武士,在面对幕府的骑兵围剿时高高跃起半空居合,当他们跃起至半空,居合的势便积累到最大。 这时暴怒的刀尖上扬,破开厚重如天幕的雨,然后凶猛地挥砍而下。 这本应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武器发出欣喜若狂的轻吟,它渴望剁下君主的脑袋,更渴望斩断宿命的丝线。 因为不管君主还是宿命,都是桎梏某个伟大生命的枷锁,那个伟大生命的名字是诺顿。 路明非自侧面下刀,这一刀华美瑰丽,如流星火雨。 他的脸面骨突出,骨刺嶙峋,如此坚毅,如此愤怒,也如此悲哀,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仍在被演奏,但原本恢宏滂湃的乐章此刻忽然显得那么悲怆荒凉,白色的丝线本该无形,但居然真的深深阻碍了暴怒的落下,它的柔韧超过同等直径的蛛丝百倍千倍,它的硬度甚至远比金刚石还要不可撼动,这是不存在于人世的材质。 它的材质是“命运”。 暴怒当然可以斩断蛛丝斩断金刚石斩断龙或者神的脖子,但它斩不断命运。 就像布加迪威龙永远也跑不过时光。 可暴怒的刀刃还是带着山一般的力量落在命运的丝线上,这伟大的武器便像是真正的诺顿那般嘶吼,威严的龙吟在这巨大斩马刀的刀刃上迸起。 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将刀砍进了粘稠的沼泽,寸步难行。 昆古尼尔的枪尖也颤抖着嗡鸣,这连接宿命的圣枪在此时居然也散发出君主般的威严。 它好像活了过来,枪尖轰鸣着在发出威严赫赫的吼叫。 路明非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只是在手上加大了力量。 七宗罪有生命,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比七宗罪更加伟大的昆古尼尔更加应该拥有生命。 可他的力量只是石沉大海,被施加在暴怒之上,再由暴露施加到命运的丝线上,却无法撼动宿命分毫。 或许是力量失衡,也或许是路明非在三度暴血下的血统真的让暴怒如在诺顿手中那般复苏,它的刀刃与宿命的丝线碰撞的地方忽然缓慢地膨胀出巨大的光球,这光球像是某种高温言灵的领域,领域的边缘有一层气界,白紫色的静电像是龙或者蛇一样在上面游动。 可怖的高温和其中蕴含的能量让周围的雨滴都在瞬间被蒸发,路明非和他身边的空间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全是白色的雾。 那光球持续扩大,居然要将路明非也连着一起吞噬掉。 就在球体的边缘即将触碰到路明非的时候,悠悠的叹息自少年的背后响起。 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路明非握住暴露刀柄的手腕上。 那只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量,居然让路明非真的成功将暴怒的刀刃送入了命运丝线分毫! “哥哥,你掌握的力量还不够,三度暴血只是帮助你打开了权与力那扇大门的一点点缝隙。”路明泽说,他握住路明非的手腕,立刻就有巨大的力量从那只手腕向外迸发,暴露的刀刃受到这股力量的牵引而变得更加伟岸,居然从八米增加到十米。 它吼叫着向此刻掌握它的人表达自己的情绪,那是欣喜若狂,那是威严愤怒。 路明泽与路明非并肩,此刻他们就像是真正的兄弟,亦或者他们本来就是真正的兄弟。 “我把我的力量给你,哥哥,来,再继续尝试斩断它,不过是一个假货,不过是一个赝品,也敢在你的面前显露王的威仪,也敢同暴怒抗衡!真是不知死活!”路鸣泽的声音越来越暴怒,越来越尖利,也越来越狰狞,他好像在用牙齿摩挲着钢铁,如此刺耳,如此威严,如此高高在上。 路明非已经堪比熔岩的黄金瞳转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孩。 他那张面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丝丝微笑,他说:“弟弟。” 此刻,连接了昆古尼尔枪尖和塞尔玛心脏的白色丝线寸寸崩裂,命运的圣枪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塞尔玛已经张开了双臂,沙漠之鹰从她的指尖丢落,晶莹的泪因为恐惧而从她的眼角滑下。 她那么害怕她那么畏惧,却因为那可笑的责任感和可笑的使命感让她用绝不可能威胁到神明的武器去轰击奥丁的后背。 她真的觉得只要路明非死在自己的后面,那她就没有辜负自己身为混血种的使命。 多么可笑。 路明非又将目光投向那张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那张脸和诺诺重合,一遍又一遍在他已经被遗忘的梦境中重演。 “哥哥,你得快一些,再快些。不然悲剧就要在你面前重演了。”路明泽说。 路明非怒吼着,将暴怒彻底嵌入白色的丝线之中。 命运的圣枪忽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试图突破暴怒的封锁,但那把斩马刀此刻就是真正所有武器中的王,它就竖在那里,昆古尼尔便无法接近分毫。这不是暴怒的力量,也不是路明非的。 那是路鸣泽的权与力。 巨大的叹息声从摩尼亚赫号上响起,这叹息在雨滴与雨滴间碰撞回荡,整个三峡好像都在颤抖,简直就像是这世界都在因为命运的失败而哀嚎。 连接枪头和塞尔玛的心脏的白色丝线崩碎成无数细小的晶体,这些晶体太多,凝聚成雾,破碎成风,有一团汇聚更盛,像是引领云龙的龙首,领着被切碎的命运丝线往天上逃了。 路明非只觉得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在从他的面前离去,从容不迫,无可阻挡。 昆古尼尔发出那么沉重的叹息,它随后失去了生命,像是从未拥有过那般轰然落地。 世界都安静了,塞尔玛的死亡被强行中断,宿命被切碎了。 “学姐,你没事。”路明非沉重地喘息,他已经不像是人,但还是像个温柔的男孩那样从地上自单膝半跪的姿势站起来安慰塞尔玛。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死。”路明非没有去看塞尔玛的眼睛,他怕自己的模样吓到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学姐,他只是转过身,重新直面奥丁。 “你运气很好,哥哥,昆古尼尔是严谨且有些强迫症的武器,它认定的命运只会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你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去准备。”路鸣泽还是握着路明非的手腕,他仰头看路明非,“真拿你没办法,又不肯交易,只好再做一次客户回馈咯。” “somethingfornothing,30%,融合。”路鸣泽的五官忽然狰狞得像是恶鬼,他握住路明非的手那么用力,身体变得虚幻,那些实质的东西都流入身边那个大男孩的身体里。 “奥丁算什么,卑贱的逆命者,卑贱的逆命者!就算是真货在我们的面前也只能跪着说话,一个假货何敢施威于王?现在已经处理了昆古尼尔的行者,那么哥哥,去,杀死他!杀死那个可悲的逆臣!”路鸣泽狠狠地拥抱路明非,他在雨幕中散去了。 此时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黄金瞳无声无息地爆燃,如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谢谢,路鸣泽。”路明非轻声地笑,他握紧刀剑,现在他走在荆棘之上了,永不停息的悼歌正从前路如风云袭来,他做好了参加某些故人葬礼的准备。 他们的葬礼别无他物,只有永恒的死寂! “奥丁……”路明非轻声说,“你的墓碑上,要我给你刻些什么?” 他狮子般吼叫,在塞尔玛的眼中,奋起的背影灿烂如流星。 时间零再次被激发了,奥丁要用手来贯穿路明非的心脏,他乏了,只觉得无趣。 可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时间零的领域中他本该是真正君王,世界上的一切连带命运的齿轮都该停止转动,可那个举刀挥舞的男孩丝毫不受控制。 在时间零的领域中,路明非狂笑着和奥丁擦肩闪过,他落地,暴怒插入摩尼亚赫号的甲板,在甲板上犁出数米的裂痕,然后才轰然站定。 奥丁也站定。 但他忽然倒下了,脸上的铁面裂开巨大的缝隙,路明非在最后一瞬看到了铁面下的人,那家伙和师兄长得很像,像是放大版的楚子航,所以他收了刀,但暴怒还是几乎切断了神的颈动脉,神血像是喷泉一样涌出来。 八足天马的蹄子轰然落下,它不再喷涂雷电,只是鼻息粗重,死死盯着路明非。 一切都在以诡异的形态散去,像是被泼在照片上的油墨。 一个尼伯龙根暂时降临到摩尼亚赫号上,此时神倒下,这个尼伯龙根便要褪去了。 路明非要伸手去抓奥丁,可他的手掌从奥丁的身体中穿过,像是穿越一个鬼魂。 终于,斯莱普尼尔不见了。奥丁也不见了。 他们随着雨露散去,就好像从未来过。 ----------------- “你是谁?”不等面前的人回答,诺诺手中的潜水刀就以急速刺出。 她在体能课和格斗课上都拿过高分,擅长使用亚特坎长刀,也会使用短刀和匕首,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战中,即便是自由搏斗的世界冠军也不是她的对手。 可她居然刺空了,叶胜以极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她的刺击。 “你终于来了。” “你终于来了。”那化作叶胜的东西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每重复一遍他眼中的金色便更甚,好像有荒古的神明在他的体内苏醒。 诺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让这东西一直这么重复下去,他的黄金瞳将会比太阳更加刺目,那是真正的神才能拥有的尊贵权利。 诺诺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之夜,骑着八足骏马的奥丁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降临在她的面前,也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你终于来了。 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重复这句话?诺诺的头很痛,痛得几乎要裂开。 叶胜并未靠近,可诺诺在不断后退,她的头痛得让她几乎握不住潜水刀的刀柄。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诺诺似乎从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看到了远比任何人都要繁盛的黄金瞳,不像是神,倒像是神中的君主。 可那种错觉转瞬即逝,她又恢复了那个红发的巫女。 这个时候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面色苍白双眼通红的女孩手中举着霰弹枪闯入这狭小的空间。 酒德亚纪的牙齿咬着嘴唇,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榴弹枪的枪口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叶胜的后脑。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摩尼亚赫号的活动室内回荡,叶胜的脑袋被从颈椎往上整个炸开,失去生命的躯体轰然倒地,血液迸射到狭小空间的每一边墙壁。 可诺诺还是能够听到那个威严而悚然的声音,那个声音还在说“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在未来等你,拥抱宿命,拥抱死亡的命运。” 她的心脏忽然开始剧痛,那是被昆古尼尔刺穿时所感受过的疼痛。 诺诺的身体好像失去了力气,她猛地坐到床边,看向闯入的酒德亚纪,眸子里尽是慌张与恐惧。 亚纪的状态也相当不好,她的肤色苍白,嘴唇也苍白,双眼通红且浮肿,像是哭了很久。 那只轰碎了叶胜脑袋的霰弹枪被她无意识松开落在地面,发出哐当的金属碰撞声音。 酒德亚纪终于忍不住跌倒下去,她扶着门框,嚎啕大哭起来。 051.夏弥 路明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场梦境之中,他好像被无休止的黑暗包围了,在这漫长而悠远的长夜中,他自己就是唯一的光源,有淡淡的荧光如星辰在他的皮肤浮现。 路明非在梦里奔逃,四周全是狭长扭曲的黑影,那些黑影的脸面骨嶙峋、遍布鳞片,分明是一只又一只邪恶可怖的死侍,他赤着双足,脚下是尖锐的石子,道路的两旁充满繁盛的荆棘。长路的尽头,伟岸巨大的神坐在八足的骏马之上。 神的脸上覆盖着铁面,暗淡的独目深处燃烧着星火般的熔岩。 是奥丁,他去而复返了。 不过这一次他出现在路明非的梦中。 在这场似乎长到没有尽头的噩梦里,路明非看到奥丁朝着他高举长矛,名为昆古尼尔的命运圣枪以枪尖对准手无寸铁的男孩,白色的丝线正在逐渐成型,死亡的气息如海风般袭来,渐渐将路明非淹没。可就在他真的要死去的时候,瘦削而暴怒的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是路鸣泽,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愤怒,五官都变得狰狞,双手的手掌之中是直接将其贯穿的血淋淋的洞口,大滩的血就从那洞口中淌出来。 小魔鬼用流淌鲜血的手狠狠握住命运的丝线,用牙齿去咬、用指甲去划,居然真的将那丝线扭曲扯断。 在梦的尽头,路明非隐约看到路明泽宛如愤怒的君主那般朝着奥丁下令。 他在说,去死,逆臣!去死,逆臣! 淡淡的檀香飘入意识的黑暗中,路明非似乎能够听到周围的声音了。很安静,有候鸟和秋蝉的声音,像是某个秋天里,叔叔家附近那个小公园的清晨,所有人都还在梦中,只有鸟和蝉占据此处。 那檀香似乎是从一个女孩身上传来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是在哪里呢?是在哪里呢?路明非努力地想睁开自己的眼睛。 恍惚间,伊利诺伊州秋季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世界好像都是这种朦胧轻扬起的白色,橙黄的昏色铺在那上面,像是碎叶上的金子。 他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酒红色的长发微微垂下,发梢落在他的脸上。 檀香好像就是从这发梢传来,又好像不是。 是谁呢?是谁呢?那么熟悉,好像曾拥入怀中,好像曾为她难过得失声痛哭。 碎成渣的记忆一遍遍涌入他的脑海,无数的碎片拼凑成某个女孩的模样,可他始终看不见她的脸,像是隔着懵懂的冬雾。 他的视线模糊,只能意识到周围是一片纯白。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那个人。 路明非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伸出的手无力垂下,但马上被红发的女孩握住。 很温暖,很熟悉,像是曾一万次握住这只手,又像是曾一万次与这只手的主人相拥。 路明非的嗓子是刀割般的痛,他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力量居然将眼前的女孩轻轻拥抱。 “师弟师弟,你醒了!”绘梨衣发出惊喜的声音,可这声音不像是她,路明非的肢体变得有些僵硬,这时候另一个女孩在他的耳边慢悠悠地说,“师兄,你真坏,刚醒就耍流氓。” “夏弥?”路明非愣住了,檀香的味道分明来自于这个如猫般睁着圆眼睛凑着极近的小师妹,像是迎面而来的风,深刻如骨髓。 路明非的意识终于彻底回归,他的眼睛完全睁开,却见到此时正被自己抱住的女孩分明是诺诺。 “师姐,对不起!师姐!”路明非惊恐地松开自己的手臂,大概是用力过猛,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令人的不安的酸痛以表达抗议。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哪个女人?”夏弥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很危险的信号,耶梦加得醋意大发。 路明非松开诺诺之后大口喘息,似溺水的人终于获救,他没有回答夏弥的问题,因为有巨量的记忆像一根根针一样刺进他的脑子里,头痛欲裂。 他终于记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也记起来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在摩尼亚赫号上,使用三度暴血和龙骨状态的路明非同奥丁生死搏杀,依旧不是神的对手,最后依靠小魔鬼路明泽的帮助才击败了了那名为奥丁的神明。而据路鸣泽所说,即便已经如此强大的奥丁似乎依旧不是他的本体,而只是一个假货。 三度暴血强大到让路明非能够在短时间内媲美次代种,但暴血本就是禁忌的技术,在人类还没有进入工业时代之前,混血种的先辈们依靠血肉之躯与锋利的刀剑同自称为神的龙作战,释放狮子心的暴血便是屠龙英雄们最后的倚仗,他们燃烧自己体内的龙血,压制自己的人类意志,释放出龙的逻辑,把自己变成只知道杀戮和永远处在暴怒之中的怪物。 绝大多数时间,过度使用暴血技术的混血种只有两个结果。一个结果是龙类的意志彻底压过人类的意志,屠龙的英雄终于变成恶龙,他会堕落为危险的死侍,那是没有理智的怪物,被杀戮的欲望填满灵魂。而另一个结果则是体内的血液被焚烧殆尽,龙血被心脏泵出又在血管中沸腾,最后使用暴血的混血种会将自己的血彻底燃尽,一滴都不剩下。 路明非的情况大抵和后一种类似,一度暴血便已经是绝大多数混血种的极限,三度暴血嘴已经接近了封神之路的极限,在那种状态下,路明非每一分每一秒所消耗的龙血都是巨量的,他能够在这种失血所带来的休克中幸存真是一种奇迹。 “我以为你要死了,师弟。”诺诺说,她真的很害怕,是在害怕失去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她的眼睛被额发遮住,看不见神色,也看不清目光。 她的情绪很低落,居然重新抱住了已经松开手臂的路明非。 “你真的吓到我了。”诺诺说。 当时的场景大概真的颇有些吓人,也颇有些惊悚,推门而入的路明非其实已经解除了自己的龙骨状态,暴血所带来的龙躯和力量也正在消退,那时候的他简直枯瘦的像是一具干尸。脸颊凹陷,眼眶泛黑,似乎命不久矣。 “我没事,师姐,我没事。”路明非有些语无伦次,他现在的状态倒是相当不错,虽然肌肉依旧无比酸痛,可强大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几乎为他重塑了整个身体里所有的血液。现在他看上去白白胖胖,甚至比前往执行夔门计划之前还要健康。 小师妹哼哼着瞪诺诺,她看到路明非投来的视线,做了个很有意思的鬼脸。 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不开心。 诺诺终于松开了。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倚靠床头坐起来,他朝着夏弥张开双臂。 夏弥愣了一下,她的肩膀在颤抖,眼睛里有薄薄的雾气,黄昏的光落在女孩的眼睛里,像是漂亮的猫眼宝石。 自从路明非去往夔门,夏弥就时常从遥远荒芜的梦中惊醒,那个梦境是她撑着一条船去跟这个男孩见面,莱茵河上都是雾气,雾中一道长桥,男孩站在桥上,可那道桥那么近又那么远,路明非总在眺望远方,好像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她只是拼了命的划船,拼了命地叫路明非的名字,可他还是眺望,眼睛里的悲哀溢出来,灰败得像是死了一样。 可你怎么能死呢路明非,你说过要永远和我站在一起的。 你说过你的承诺会直到世界的尽头的。 你明明就是我的,我都没允许你死,你凭什么死去? 有檀香味的风从诺诺的身边掠过,她惊愕地看到纤细的女孩像猫一样扑到病床上。 夏弥抱住路明非的时候,身体都在颤抖,她在路明非的耳边低语,她说师兄,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和我站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的。 奥丁降临到摩尼亚赫号的时候,学校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诺玛通过那艘船上那些藏在每一个角落的探头将声音和视频传递回学校,当神以长矛贯穿曼斯.龙德斯泰特的心脏的时候,校长和所有的终生教授都在那一刻起身,他们手按胸口,低下了头。 那悲怆而惨烈的一幕让老家伙们记起已经死在灵魂深处的往事,在屠龙的战场上,死亡如被敲响的铜钟。 而当路明非回归,并展现出惊人的战斗水准与神搏杀,却又让那些元老们畏惧。 只有夏弥在看那个视频的时候双手绞在一起,心中惶恐不安,她当然知道混血种走上封神之路的代价,那代价是不可避免的死亡。 她那时候的恐惧比谁都盛,但她并不恐惧那个向神挥刀的男孩有多么强大,她只恐惧那个男孩将和她说永别。永别的滋味并不好,弃族的命运中好像总充斥着离别。 可这一次,夏弥真的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东西了。 她想起和路明非的初见。 初次见面是仕兰中学的篮球场,高一学生开学的第二天,夏弥作为九年级生去学校报道的第一天。那里人声喧闹,但夏弥很孤独,那是弃族的孤独,像是一只混在金丝猴里的银背黑猩猩。 周围的男孩和女孩嬉戏打闹,夏弥睁大了眼睛,她再次看到那个被自己关注了很久、从奥丁的领域中逃出来的人类幼崽,他也很孤独,和她一样。 夏弥就靠在篮球场的护栏外,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记下那个幼崽的一切特征,并在心中想那些从其他人类男孩那里学来的色诱能否对那个叫楚子航的家伙生效。说是色诱,其实不过是年轻女孩的欲拒还迎。其实她委实没必要色诱,只要一颦一笑,也会有很多男人愿意为了耶梦加得去献出心脏。 夏弥的血统还没有完全苏醒,九月酷热的阳光落在她的头上,白皙光洁的额头就渗透出汗水来。 这时一个看上去同样孤独的男孩拎着冻过的矿泉水在夏弥的对面坐下,夏弥只是好奇地看着他,心里想这一只人真有意思,两个人之间就一直沉默,直到男孩抬起头来,“你是在看师兄打球吗?你喜欢他?” “嗯,我喜欢楚子航,师兄你是他的朋友吗?能帮帮我吗?”夏弥很快反应过来那家伙说的是楚子航,脑子转得很快。 “我帮你啊。”男孩说,他看向就在仕兰中学旁边的植物园,那里有很多他们不认识的植物,这时候正是盛夏,那些美丽的簇拥在一起的植物就呈现出无数种绿,素色的绿中衬着妖艳的花,像是一副抽象的巨作,男孩和女孩相对而坐,似被同一幅画吸引的旅人。 “给,一瓶请你,一瓶请师兄。”男孩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夏弥。 路明非真的有很用心帮夏弥去了解楚子航,走近楚子航,可越是这样,夏弥越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情绪在自己的心里边酝酿,她时常在想那是什么,可她不知道,因为她是王,是耶梦加得。 后来那家伙就像是霸道的骑士,在那些风雨的夜里或者孤独的黄昏,一遍又一遍地来到夏弥的身边,他来得真的很是时候,女孩正要被巨大的孤独淹没,便有温暖的光从男孩的身上和眼睛里照耀出来。他居然还说会永远站在夏弥的身边。 他真笨,不知道这样会被女孩误会吗? 夏弥还是在颤抖,可抱住路明非的手更紧了,像是害怕他真的离开了。 ——路明非微微一愣,他的右手缓缓抬起,轻轻抚摸夏弥的头发。 他和耶梦加得相拥,像是王与王的重逢。 可其实路明非这时候心里只是在想小师妹的身体可真软啊,像在抱一朵云。 诺诺坐在床沿,她看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得有酸涩的东西在从胸膛涌上来。 052.听证会 路明非将自己的注意放到隔壁的两个床位。 左边是酒德亚纪,亚纪学姐的床头柜上放着两篮子水果,大概是来探望的人送的。 白色的被单被一直拉到她的肩膀,只露出一张素白无表情脸。 亚纪的眼睛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一时间,路明非三人都有些落寞,诺诺轻叹,叹息悠远。夔门计划参与者二十七人,幸存者不过四个半人而已。 回到这段时空的时候,路明非其实有想过要阻止夔门计划的诞生。 可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和七宗罪都已经被他从青铜城中带走,就算这夔门计划顺利执行,按道理来说卡塞尔学院负责下潜的专员也不会唤醒沉睡中的龙侍,叶胜和酒德亚纪自然也就不会在水下遇到危险。 他失策了,有洞悉命运的东西藏在暗处。那东西如路明泽所说,是贯穿命运的长枪昆古尼尔。 可无论昆古尼尔的目标是七宗罪还是他路明非,或者师姐,这其实都和叶胜无关,也和摩尼亚赫号上其他的无辜者无关,他们完全是被殃及了池鱼。这让路明非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愧疚的潮水淹没了。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路明非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那张床位上的人全身都被绷带包裹,就像一具新出土的木乃伊,路明非还在疑惑,这究竟是哪位,木乃伊居然朝他点了点头。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这种状态也能点头? “是曼斯教授。”诺诺说,她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中国分部的支援赶到的时候,曼斯教授已经陷入了弥留,但他还活着。这得益于你的言灵能力。从现场的监控录像,我们知道了你对曼斯教授使用了某个治愈言灵。” 路明非很高兴,这样夔门计划便又多了一个活下来的人,这让他没那么难过了。 他在摩尼亚赫号上看过曼斯教授的状态。 全身骨头几乎有八成粉碎性骨折,呼吸微弱得像是门缝里透出的微风,虽然路明非对他使用了不要死的言灵,可这个言灵并不是万能的,在那种状态下,他的三度暴血已经褪去,仅仅是以一个s级的血统基础来释放言灵,这种情况很难将濒死状态的曼斯救回才对。 大概是声带也受到了破坏,曼斯只是朝着路明非点头,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做完一个点头的动作,曼斯重新疲惫地睡去。 “可惜那匹马踏碎了他的一条手臂,曼斯教授以后估计只能带着义肢生活了。”诺诺说。 路明非心想带着机械义肢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机械战警似的,多拉风啊。 他还是这么白烂且脱线,就算过了那么多年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把自己的白烂藏在了心底,只把坚毅强大的一面表露出来。 就像内心风骚外表正经的小白龙。 路明非这样想,居然莫名其妙有些想笑。 可很快,那么大的悲哀就刺进了他的灵魂,他想起来了,摩尼亚赫号二十七个船员最终只活下来的那四个半人究竟是哪些。他,诺诺,曼斯教授,塞尔玛,还有只能算半个幸存者的酒德亚纪。 其余二十二人全部殉难,真是惨烈,这就是屠龙的战场,谁也不知道灾难将在何时降临,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葬礼将为谁举办。 成群的白鸽自守夜人的钟楼被放飞,成百上千,迎着夕阳而去。 悲怆哀伤的悼歌在整个卡塞尔被奏响。 “大师兄和苏茜姐代表狮心会来看过你,师兄。”夏弥为路明非削梨,一只白皙纤长柔软的手正拎起梨的梗,一圈圈的梨皮刨着美好的弧线,娓娓坠落在托盘上,她把那只削好的梨凑在路明非的面前,路明非伸手去拿,夏弥便往后躲了躲。 路明非无奈,只能张嘴,等待小师妹的投喂。 “恺撒和伊莎贝拉也来过,恺撒代表学生会带了很多礼物过来,很多都是水果,我让芬格尔师兄帮你带回宿舍了。”夏弥做了一个鬼脸,趁着诺诺起身回去拿煲好的汤,把那只已经被路明非啃过的梨狠狠咬下一口。 路明非的脸色在听见那些礼物全部被芬格尔带走之后更加苍白了一分,“我昏迷了多久?”他问。 “五天。”夏弥说。 “那完了,恺撒和师兄送的那些东西估计全进了芬格尔的肚子了。”路明非捂脸,芬格尔师兄委实没能给他留下多少老实本分的好印象,倒是从他那里借过许多钱。 有护工开了校医院的灯,黯淡而昏沉的暮色便缓慢的褪去了,诺诺重新回到病房,师姐和夏弥一左一右分别坐在床榻。路明非在通过两个女孩获悉自己昏迷期间学校里发生过的事情,表情时而惊悚时而严肃时而目露凶光。 像是个神经病。 借着小师妹和师姐,路明非算是知道了最近这段时间里学校和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首先最重要的便是神的现身。 神的实力之强大,且神出鬼没,再加上他那极具辨识度的外观,立刻便有人猜测到他的身份是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 现在学院内部有三种主流说法。第一种说法是奥丁其实是龙族四大君主之一,只是尚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位苏醒的君王。 第二个说法是奥丁其实是一个极少出现在历史中的强大次代种,这个次代种可能吞噬了同等爵位的同类,虽然依旧是龙族亲王,但多年积蓄的力量已经不逊色于四大君主。 最后一种说法则是奥丁其实是独立于黑王与白王之外的另一个龙族血裔,甚至很可能是并不属于四大君王的另一个初代种,他很可能在黑王的时代掀起过战争,在龙类和混血种的历史上担任着扑朔迷离的角色,一面如龙那般奴役人类,一面又如人那般反抗龙类。 不过不管是何种说法,都没有任何人将奥丁归于龙之外的另一种生物,也没有人真的将奥丁认作一个混血种。混血种不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即便是迄今为止有史以来公认的最强者希尔伯特.让.昂热,甚至昂热校长明言在对时间零这言灵的运用上,自己远不如那个疑似奥丁的龙类。 校董会和终身教授们的第二个议题则是奥丁来到摩尼亚赫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也有多种猜测,最主流的猜测则是奥丁是为了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宫而来,在那宫殿之内大概原本存在着某种能够激起奥丁兴趣的东西。终身教授们猜测那东西可能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卵。 第二个猜测是神明为某个人类降临摩尼亚赫号,那个人最有可能是路明非,因为路明非的血统过于优秀,甚至很可能远超昂热,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密党下一代领袖。龙族不能坐视一个新的、更强大的昂热成长起来,他们必须在路明非尚且弱小的时候将他抹杀。这个猜测在当时奥丁降临摩尼亚赫号的视频后半段得到了印证。 路明非所使用的名为暴血的禁忌技术也被从历史中挖出。 最后一种猜测是由校董会中的弗罗斯特.加图索提出,他认为奥丁降临摩尼亚赫号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夺取某件能够杀死君主的神话武装。 他在校董会上列举了来自冰海残卷的内容,并指出了为路明非所拥有的那七把刀剑实际上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亲手打造的用来镇压他的兄弟们的武器,青铜炼狱.七宗罪。 弗罗斯特认为,奥丁很有可能是四大君主中的某一位。龙这种生物的自私与残暴已经在历史中一次又一次被事实所阐述,他认为奥丁夺取七宗罪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付混血种或者人类,而是为了对抗并且杀死他那些即将自沉眠中归来的兄弟。 这种说法的拥护者不少,终身教授之中也有许多持有相同的观点。 诸多古籍中都有记载,同等冠位的龙要想进化至下一冠位,唯有吞噬同类一条途径。四代种想要进化为三代种,需要吞噬其他的四代种。三代种想要进化为次代种,则需要吞噬其他的三代种。以此类推。有些终身教授认为每一个龙族君主都有进化为如黑王那般终极生物的潜质。这也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铸造七宗罪的终极目的。 “还有师弟你在摩尼亚赫号上展现出来的某种特殊龙化能力,在那种状态下,你的形态类似于某些拥有爵位的次代种的人类形态。”诺诺说,她说这话的时候攥拳在胸口,做义愤填膺状,“校董会认为,你的血统存在诸多疑虑,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你在与奥丁战斗的时候违背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最重要规则,你无疑使用了能够精炼自己龙族血统的技术,这种行为在密党中是绝对禁止的。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将会迎来一场听证会。”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发,轻笑出声。 这时候黑夜彻底降临了,病房变得很安静。 “师兄,别怕,如果那些老东西敢对你怎么样,我们就私奔出去,浪迹天涯!”小师妹恶狠狠地说,果然女孩子这种东西不管多少岁都只承认自己十八岁,就算那些平均年龄超过一百二十岁的终身教授在夏弥的面前叫声祖母都有给自己添辈的嫌疑,可夏弥还是会叫他们老家伙。 诺诺给路明非盛了一碗豚骨汤,把碗端在自己面前,用右手往面前扇了扇,“师弟,再试试我的厨艺,回来这几天跟苏茜请教过了,应该会好很多。” 路明非尝了一口,“嗯,师姐真棒!”他竖起大拇指,不是恭维,是真的。 很好喝,不像是诺诺做的。 “校医说你大概这两天就会醒,诺诺姐就每天都炖好汤等着。”夏弥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向师姐,心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其实听证会也不是没有转机,甚至可以说我们的赢面很大。”诺诺摸了摸路明非的脑袋,像是在摸一只小狗,她好像忽然又恢复了正常,深红色的瞳子里有光。 路明非倒是知道听证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上一段时空中楚子航也经历过类似的听证会,不过显然这一次路明非所要面对的远比楚子航所要面对的更加危险。 他是真正将自己三度暴血和龙骨状态下的姿态彻底暴露在了校董会的眼中。 那种状态下的路明非几乎接近于纯血龙类,而且即便在纯血龙类中也绝对称得上是怪物般的东西。 “卡塞尔学院的前身是龙血密党,龙血密党是一个真正的暴力机构,在没有进入工业时代的时候前人们大多使用类似暴血的技术来猎杀龙类。校董会和卡塞尔内部其实早就有声音对亚伯拉罕血统契感到不满。一些校董和终身教授认为在屠龙的战场上我们应该释放一些禁忌的东西,随着预言中末日的降临,一个又一个强大的龙类在苏醒,人类的科技为我们带来的帮助正在越来越弱。一些纯血龙类把自己潜伏在人类的内部,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横跨大陆的权力,在本身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还能够使用人类的科技。这种情况下,我们仅仅依靠科技已经不足以在对那些龙类造成威胁,我们需要释放狮子的心。”诺诺解释说, “在听证会上,这一部分校董和终身教授应该会支持你,学生会和狮心会也已经表态会在听证会上为你发声。你是卡塞尔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屠龙者,也是最强大的屠龙者,恺撒视你为命中注定的宿敌,楚子航视你为天生的领袖,你在学生中的呼声很高。” “还有还有。”夏弥笑盈盈的,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师兄,你还记得萨内尔吗?” 路明非挠了挠头,他当然记得。萨内尔是这一届新生中路明非的最忠实拥趸,在自由一日中冲锋陷阵,最先一批倒在了战场上。 “他的姓氏是卡德摩斯。”夏弥说,卡德摩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屠龙者,也是古代真正的龙血猎手,在神话中卡德摩斯的妹妹欧罗巴被宙斯变成公牛掳走,他便受父命寻找,最后停留在一个叫德尔斐的地方,卡德摩斯在这里遭遇了恶龙袭击,随即屠龙。但在神话中这条恶龙是战神阿瑞斯的宠物,卡德摩斯因此遭到阿瑞斯的诅咒,晚年也变成了一条龙。 可真正的历史是,卡德摩斯是当时最强大的混血种之一,奔走在希腊狩猎苏醒的龙类,并在与龙的战斗中不断使用精炼血统的禁忌技术,直到最后人类的理智彻底丢失,化作半人半龙的龙型死侍。 “卡德摩斯家族在元老会中占据有很大的话语权,那一位元老通过皮埃尔向我们传达信息,表示会在听证会中出席并对师兄你表示支持。”夏弥说。 路明非深深地叹息。 他知道有些屠龙家族是英雄的世家,每一代人都沐浴龙血,卡德摩斯家族便是这样的组织。 从这个家族走出的元老会支持他,路明非并不感到奇怪。 053.师兄 楚子航倚靠着瓷白色的长廊墙壁里,身边就是校医院的三楼方窗。 太阳缓慢地从伊利诺伊州西方的山脉落下,明灭不定的光落在楚子航的侧脸,他怀抱着狭长的匣子,眉眼下垂,无法熄灭的金色从眼睛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晚上八点,楚子航完成一天的课业,并修完了今日的功课,和苏茜一同做过了实验写过了论文,实验是魔动炼金齿轮矩阵的三形态对照实验,论文是论述匈奴王阿提拉的龙族真名。 学院的护工正在冰窖入口处清理垃圾,工程铲车把混凝土碎片和爆炸物残留一起铲起来,倾倒在载重卡车上,被完全炸毁的冰窖出风口和小半个阳光食堂边拉着黄色的警戒带。昨天晚上,装备部的神经病们实验炼金硫磺炸弹的时候发生了事故,通风口喷出来的火焰有十米高。 楚子航怀抱长匣,右手还提着黑色的礼盒,严肃冷峻。 侧头看向窗外满世界的黯淡昏黄,楚子航的视线逐渐有些模糊,他居然在走神。 谁都以为狮心会会长楚神人该是一个面冷心冷的杀胚,但其实楚子航内心闷骚且八婆,时常通过各种渠道去打听师弟路明非的八卦并引以为乐。 委实说连楚子航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底深处其实藏着一个八婆,那么即使是和他相处很久的苏茜也没发现过这件事情便不足为奇了。 对于八婆师兄来说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是小师弟的感情生活,所以楚子航对一切都可以用杀胚脸来应付。 从六点半开始楚子航就在这里了,他倚着墙并不是这样比较轻松,而是因为声音的传播可以通过固体为介质,他其实是在听墙角,只不过说出去肯定没人信。 病房里传出动静,夏弥的声音隔着白墙传出:“师兄再见,我明天上完课再来看你!” 轻巧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能想象女孩们穿着白纱的长裙,穿着带梆的罗马鞋,互相嬉戏着朝你走来,微微的花香从女孩们的发梢像是晚春拂起在盛花林里的轻风那样铺天盖地将你包围。 真美好。 不过楚子航这杀胚脑子里想的却是“两个脚步声,从地面传震和分贝来听刻意判断她们的体重都不超过60公斤,而且脚步虚浮很没力气,我能在两秒钟内弄死她们”这种能被吐槽一万年的事情。 他旁边的病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女孩们在病房内还分明活泼开朗如莺歌燕语,可一走出这间病房的门,便好像是被老板压榨的上班族在加班四个小时后终于走到家中那般疲惫不堪。 不管夏弥还是诺诺,在这时候都再也没有力气去做出多余的表情。她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觉了。 夏弥与楚子航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的目光在楚子航转身时相切。 楚子航向夏弥点了点头。夏弥没有说话,和诺诺并肩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楚子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些什么。 可他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是心里一空,有些莫名其妙。 楚子航知道夏弥和陈墨瞳为什么那么疲惫。 中国分部的支援赶到的时候,路明非的情况非常棘手,他在昏迷的时候心脏骤停,当时诺诺和酒德亚纪正在给路明非做心肺复苏。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甚至在学校都以为路明非已经在这次行动中牺牲的时候,他的心跳竟然又奇迹般的恢复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危险的全身器官衰竭、大失血性休克以及暴血技术之后所带来的后遗症,也就是人类意志的削弱与龙类意志的崛起。 当时全世界最顶尖的医学团队汇聚在路明非的身边,这些在各自领域都称得上泰山北斗的老头老太太围拢在路明非的病床边连连叹气,直言路明非的情况已不容乐观很可能撑不过两天。 可如耶稣复生般的奇迹再次降临在路明非的身上。 他原本已经衰竭的器官在12个小时内重新恢复活力,其中甚至已经包括已经彻底絮状化的肺部,这种情况简直就是医学上的神话,不亚于将一个已经煮熟的鸡蛋复原并成功孵出了小鸡。而在之后的12个小时里,路明非的造血干细胞迸发出了惊人的活力,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制造了足够全身器官及组织使用的血液。 而在第三天,路明非浑身的龙化现象已经彻底消退,他的呼吸平缓而稳定,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重病患者。 路明非是在第四天被转入普通病房的,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诺诺和夏弥几乎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里。 这件事情早登上了守夜人论坛,所有人都在讨论s级最后究竟会选择妖精小师妹夏弥还是红发巫女陈墨瞳,甚至有个家伙开了盘口,赌路明非最后花落谁家。楚子航在夏弥的身上压了一百美元。 目送着夏弥和陈墨瞳离开的背影,楚子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推门走入病房,病房的窗户在路明非的要求下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秋风吹拂起了楚子航的额发。 他忽然怔住了,太阳已经彻底下山,扑面而来的满天星辰就倒挂在那扇窗户的后面。 忽然有很久远的回忆侵袭了楚子航的大脑,那是很多年前了,他和他的爸爸妈妈还住在平房里,附近有一个池塘,每到夏季的夜,池塘里的青蛙就争先恐后地叫起来,嘈杂却颇有些悦耳,那时候的天也是这样的天,漫天的星辰挂在眼睛里。爸爸就像一只大马一样把楚子航放在脖子上背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 “师兄,你在外面等了很久吧?”路明非说,他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手指还是因为肌肉的酸痛而微微颤抖,可他凝视楚子航的黄金瞳,是在凝视许久未见的好友。 “还好,一个小时。”楚子航说。 他来到路明非的床边坐下,把狭长的匣子靠着自己的腿放着,然后从托盘里拎起一只梨。 其实他很早就到了,一直守在外面,他有很多问题想要从路明非这里得到答案,关于奥丁,关于暴血。 楚子航就坐在路明非的身边削梨,绵延的梨皮没有被削断,就那么一卷一卷地落下在托盘里,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度。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梨皮落下在托盘里,水果刀割开梨皮表面,嵌入皮与肉之间切断植物纤维发出的沙沙声在如此安静的病房里居然显得那么喧哗。 这时候曼斯教授和亚纪学姐都已经睡着了,从他们的方向传来轻微的鼾声。 终于,路明非打破了沉默,他轻声地笑,“师兄,你有些问题想问我。” 楚子航的左手分别用食指和拇指按住梨的两端,右手拇指按住水果刀的刀柄,他的动作停滞在那里,半分钟后楚子航才用自己那双没有佩戴美瞳的黄金瞳来凝视路明非的双眼。 “我看到了你和他战斗的视频。在最后几秒钟的战斗中,你应该是用那把斩马刀割开了他的面具,割开了神的面具。”楚子航缓缓地闭上了眼,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路明非能够看出来师兄的胸膛起伏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仇恨?恐惧?亦或者不甘与遗憾?他对这种情绪非常熟悉,因为不管仇恨,不管遗憾还是不甘,都曾伴随他长久的岁月。 “所以你看到了对吗?看到了他的脸。”楚子航的语气终于发生了变化,他重新睁眼,咬牙切齿,表情居然有些狰狞。 “诺玛,”路明非轻声呼唤,卡塞尔的人工智能秘书诺玛将整个学院除了厕所之外任何一个角落都纳入监控范围,任何一个学生都能够在任何地点呼唤诺玛并得到回应。 “请让我和楚子航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病房角落的监控探头感应红灯亮了亮,这意味着这个病房在短时间内被剔除出了诺玛的监控范围,除了路明非和楚子航,这里便只有已经睡着的酒德亚纪与曼斯教授。 其实不管路明非还是楚子航都不在意这一次的谈话内容是否会被曝光,奥丁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而是不争的事实,楚子航的往事和他所背负的重担会让他在这所学院里获得更大的支持。 漫长的沉默,似乎谁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许久之后,路明非轻轻地叹息。 “师兄,你应该认识奥丁吧,或者说你曾经遭遇过奥丁。” 他凝视楚子航的眼睛,虽然没有点亮黄金瞳,但眼眸里深邃的黑色似乎能够看透楚子航现在所想的一切。 路明非曾经担任过卡塞尔学院学生会的主席,而身为学生会的主席,除了屠龙,他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其中甚至包括揣摩人的心理,相关方面的课程他虽然并不算多么精进,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路明非也勉强算是一个心理大师。 他能够通过某个人的面部或者肢体上的细微变化来揣摩那个人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可他从此刻的楚子航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师兄只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一如既往的肃杀,满脸的寒意。 “是。”楚子航说,“多年前我曾于暴风雨之夜,在一条高架路上初见奥丁。” 路明非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窗外的风声越发的清晰,温度降低了好几度,是又要下雨了。好像暴雨之夜重又降临,那个夜晚根本就是食人的恶鬼,四处搜寻藏在命运中的人一口吞下。 他想起来了,就在三峡水下青铜城外,路鸣泽给他看到的梦境里就有一条高架路,但没有奥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云纹白龙。 那条白龙意味着什么? “我爸爸,楚天骄,他死在了那场事故之中,我靠他给我拖延时间,驾驶一辆迈巴赫逃到了高架路的尽头,然后走回了人世。”楚子航的声音轻而平淡,是在阐述事实,可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最后你们找到那辆车了吗?”路明非问。 “在城外的荒地里,车身被严重破坏,就像是用激光切割刀随便乱割,又用焊枪随便点焊过。车被发现的位置距离最近的高架桥有15公里。”楚子航说,“人们都说那辆车是不祥的,后来被车管所拖走了。” “我的确看到了那张铁面下的人究竟是谁。”路明非说,“和你很像,那大概是你的爸爸。” 路明非说得小心翼翼。 他仍然记得那个暴雨之夜,他在获得路明泽的力量之后凌空跃起,三度暴血龙骨状态30%融合,所有强化增幅齐聚于身,瞬间战斗力甚至有可能凌驾于小师妹之上。 他原本能够用暴怒将奥丁的头颅切下,可暴怒的刀刃划破神的铁面,露出来的五官却分明与楚子航有三分相似。 初秋时节的伊利诺伊州,夏季的炎热还没有褪去,可路明非却在此刻恍然如被一月的冰泉浸透。 一个死在多年前的幽灵复苏了,而这个复苏的幽灵带着神的铁面顶替神的位置。 楚子航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黑色的礼盒放在了路明非的床头柜上,然后将包裹狭长匣子的黑布掀开。 那是一个刀匣。 “这把刀的名字是村雨。”楚子航将村雨展示给路明非看。 这无疑是一把古老的炼金刀剑,可它为什么会叫村雨? 路明非有些惊愕。 村雨在曲亭马琴的《南总里见八犬传》中登场。此刀拔出杀人的时侯,带着杀气的刀锋会有露水。斩杀人之后,从刀锋会有水流出清洗血迹。这种情景就像村雨清洗叶子一样,因此才被称为“村雨“。 可现实中是不存在这把刀的。那不是历史中真正存在过的名刀,而是被幻想的武装。 “它是我爸爸留下来的遗物。”楚子航说,“我早有预料,若神依旧是过去那个神,我会用这把刀剁下他的脑袋贯穿他的心脏。”楚子航顿了一下,“如果作恶的是我的爸爸,我亦会如此。” 他握住村雨的刀柄,名刀出鞘,寒光乍泄。 楚子航的黄金瞳越发炽热,他想爸爸肯定不会愿意沦为神的走狗,杀死他或许是对他来说更好的解脱。 “我和师姐在几个月前遭遇过奥丁。”路明非突然说,“那一次我很轻易杀死了他,面具下是一个死侍,我带走了那只面具,到现在为止不敢戴上,我认为那是一件炼金器械。” “你以前也遇见过?”楚子航猛然看向路明非,像狮子要扑向猎物前的眼神。 “我认为他的目标是师姐。”路明非幽幽地说,他忽然看向不远处的窗户,那窗户的反光里好像隐隐有一双眼睛在窥探他。 可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很快消失了。 054.出院 路明非很快彻底痊愈并获准离开卡塞尔校医院,学校倒是没有要限制路明非人身自由的想法,在他昏迷的时候校方就已经抽取过血样进行检测了,检测结果显然对路明非有利。 现在是科技盛行的工业时代,当然不能再像过去过去那样凭借元老会或者几个混血种贵族就随随便便给屠龙英雄定罪说对方即将堕落为死侍而将之押进监牢甚至直接处死,血样检测能为血统的稳定与否提供最直接明了的证明。 出院那天的时间是10月7日,师姐和夏弥都有课业要完成,所以来接他的是师兄楚子航。 楚子航这人面冷心热八卦且八婆,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内心躁动的很,算是一个经典的闷骚男。 楚子航开了狮心会的加长林肯来接路明非,苏茜师姐坐在副驾驶,开了全窗笑吟吟地看向路明非。 ----------------- “住了几天院,师弟好像身子骨更加壮实了。”苏茜说些调侃的话,“夏弥师妹和诺诺把你照顾的很好啊。” 楚子航的表情诡异,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路的前方,这辆加长林肯正行驶在卡塞尔学院校外的盘山公路上,为了庆祝路明非出院,师兄说要请他去芝加哥吃大餐,据说是意大利菜。路明非虽然对意大利菜不怎么感兴趣,但师兄的好意实在不好拒绝。 十月的阳光透过红杉树的针叶间隙落下点点的碎金,这些碎金从侧面的窗户印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侧脸上。 忽明忽暗的光如时间飞逝,杉林寂静无声,林肯轿车的引擎轰鸣,似黑色的短剑在剑鞘里滑动。 “师姐和师妹对我很好,尤其是师姐,我能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她的厨艺有很大的进步。我大概是真的吃胖了。”路明非倒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确实是在住院的时候长胖了一些。 苏茜还是笑吟吟的,她化了淡妆,穿着很青春靓丽的小白衬衫加短裙,外面套了一件长袖牛仔衣,马尾还是高高束起,路明非只能心说美色不亚于师姐。 其实路明非心里一直有个榜单,小师妹夏弥毫无疑问是一直排在第一的,小天女苏晓樯能排行第二,陈雯雯之流就只能落个车尾了。 至于绘梨衣,那是另一个位置的事情了。 以前师姐也是,所以也没有加入榜单,不过如果真要排,大概能被挤进夏弥身边。 苏茜姐一直是雷厉风行的样子,让人有点不敢直视,她太耀眼了,可现在她就像一个关心自家混蛋弟弟在外面和多少女孩不清不楚的姐姐一样。 “这段时间诺诺每天晚上回来都吵着要跟我学做菜,开始的时候我还说到底是哪家的小子能这么好运,原来是师弟你呀。”苏茜掩嘴笑。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哪有,我和师姐只是很好的朋友。” 他也不算是撒谎,虽然其实路明非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师姐究竟是什么感情,可他总认为自己的心里早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占据了大半。 一个人的心就这么大,一个人的爱就这么多。只够分给一个人的,若真要和其他人共享,恐怕那也不是爱了。 路明非通过后视镜去看坐在驾驶位上戴着墨镜遮掩自己黄金瞳的师兄,楚子航面无表情,看似在专心开车看路,可其实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恨不能把路明非和苏西的聊天内容全部记下。 “师弟我们虽然通过诺玛传回来的视频看到了你和疑似奥丁的龙类战斗的场面,却不知道整个夔门计划的前因后果。”苏茜说,“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签订什么保密协议,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夔门计划的详细经过?” 苏茜神情狡黠,她从副驾驶上转过头来,高束的马尾在前挡风玻璃上印下漂亮的影子,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我听塞尔玛学姐说你在同次代种的战斗中救过诺诺的命。” 路明非哑然失笑。 他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诺诺张开双臂手持名为暴食的亚特坎长刀,伟大的炼金武器在她的手中狠狠刺入次代种的脊柱。 可红发的女孩也像是燃尽的花卉一样随风飘零。路明非的心脏猛的颤栗了一下。 “哪有,分明是师姐救了我一命。”路明非说,“我在夔门计划中杀死两头次代种,在和第二头次代种战斗的时候遭遇了危险,是师姐不惧安危跳上了那头次代种的背部,用长刀刺穿他的脊柱,才将我从那头怪物的口中救下。”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师姐也不会遇到危险。” “你们这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师弟。”苏茜轻笑一声,随后转过头去。 “师弟你刚出院,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楚子航突然问道。 路明非再次通过后视镜去看楚子航的眼睛,虽然那双眼睛被墨镜遮住,可路明非可以肯定楚子航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他点了点头,“恢复得还不错,估计能很快重新踏上屠龙的战场了。” “你在一天之内杀死两头拥有亲王爵位的次代种,还在夔门计划中同疑似初代种的奥丁搏斗不落下风,这样的战绩足够你在屠龙的历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即便是贝奥武夫、西格蒙德和卡斯摩德这样的史诗屠龙英雄在后世也无法与你媲美。所以你大可不必忙着重新踏足屠龙的战场。”楚子航头也不回。 路明非耸了耸肩,“师兄,你屠龙难道是为了荣誉吗?” 楚子航一时没有接话,直到加长林肯再度驶出了好几公里,“不是。”楚子航只以淡淡的两个字回应。 路明非轻笑出声,“那我也不是。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校长,他是为了复仇而活着,他是为了复仇而屠龙。如凯撒,他是为了荣誉与骄傲而屠龙。” “那你呢,师弟。你为什么而活着,你为什么而非得走上那片战场不可?”楚子航轻声问。 苏茜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路明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说,“宿命,我在来到卡塞尔之前便起誓要粉碎悲哀的宿命。” 楚子航没有接话了,直到几分钟后,苏茜才噗嗤一笑,“师弟,你真中二诶,有点像是恺撒。不过恺撒的中二是能够说出‘让我们迎着阳光奔跑吧少年’这样的话来,而你的中二却带着悲哀的色彩。” “其实还好啦,我不觉得悲哀啊。”路明非有些尴尬,“师兄,你说是吧。” “师弟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撒谎。”楚子航说。 “讨厌啦师兄。”路明非做娇羞状。 “对了,师弟,你应该有在逛守夜人论坛吧?”苏茜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润喉糖递给路明非和楚子航。 路明非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有看到关于你和夏弥师妹还有诺诺的帖子吧?” 路明非有点尴尬,但还是说,“嗯,我看到了。” “那你有做出决定吗?选夏弥还是选诺诺?”苏茜看似很随意地问出来。 可路明非分明察觉到楚子航锐利的目光正透过那对漆黑如夜的墨镜死死盯着自己,他有点坐立难安,“师兄,你想说什么你直说好吧,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盯我,我有点害怕。” 楚子航愣了一下,“我戴着墨镜,以为你看不见我在看你。”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关了灯,你那对黄金瞳都能当灯泡用了师兄。” “哦,抱歉。”楚子航转开了目光。 “其实我暂时还没有要和什么人谈恋爱的打算。”路明非叹了口气。 “你喜欢另一个女孩?”楚子航突然说。 苏茜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 “喂师兄,你这么大胆地诽谤别人真的好吗?”路明非大呼小叫吹鼻子瞪眼。 苏茜从副驾驶回身摸了一下路明非的脑袋,“师弟别生气,子航就是这样的性格,直来直往,有话直说。” “我和路明非做了四年的朋友,他知道我的性格。”楚子航轻描淡写地说。算算时间,他和路明非确实认识了三年多将近四年,也确实是从认识开始变成为了朋友。 两个人的气质很相似,都孤独且悲哀,背负如汪洋那般汹涌的仇恨。 “师兄,你又在胡说。师弟我可是心怀天下的大人物,龙族未灭何以为家?”路明非满嘴跑火车。 他其实不太敢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他不知道这一次绘梨衣是否还会是像上一次那样坚定地选择他。 “其实诺诺很不错啊,她很喜欢你。”苏茜托腮,诺诺是她的室友,心里在想什么都会同她分享。 诺诺那样的人,如果喜欢谁一定会让全世界都知道。 “你知道吗明非师弟,诺诺以前从不会做饭,如果我不在宿舍,阳光食堂又关门,她就只会泡泡面,可现在她都学会了几乎整个中国的所有菜系,其实也不算是所有的菜系啦,只是每一个菜系她都有让我教她。我问诺诺为什么学这么多,她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那就全都做一遍咯。”苏茜说。 路明非有点脸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记得诺诺很喜欢吃全聚德烤鸭这回事,所以上次从放映厅逃出来之后诺诺说让他请她吃饭,路明非就带她去了全聚德烤鸭。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在诺诺的心里面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师姐很好,也很照顾我。”路明非说,可是他说不出下去了,总不能说有个日本黑道公主在东京等着我去救她什么的吧,那也太扯淡了。 不过想来如果真这么说,楚子航肯定会提着村雨和他一起闯进源氏重工把绘梨衣抢走吧。 “其实我觉得夏弥更好一些。”楚子航突然说。 路明非捂脸,心说师兄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江湖上我这样的小弟是要被三刀六洞的。 楚子航摘下墨镜,用那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从后视镜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你不知道吗?夏弥从读高中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你。那时候她还从我这里请教过建议,不过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事情,所以没能帮到她太多的忙。” 路明非瞪大眼睛。 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夏弥,不过是心里那道坎一直过不去。 而且说实话,这种喜欢也远远没有上升到爱的地步,只是这一段时光里楚子航和苏茜的关系似乎好了很多,路明非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撮合师兄和小师妹之间的人龙禁忌之恋。 他索性耸了耸肩。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夏弥喜欢你,师兄。”路明非说。 楚子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苏茜,不过苏茜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没有,从最开始夏弥就一直想要我帮她追你,不过我没有能给她提供太多帮助。”楚子航说,他是个榆木脑子,虽然有个八婆藏在里面让杀胚闷骚躁动,但实在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也从没有过相关的经验。 “那师兄你觉得夏弥怎么样?“路明非忽然问。 这段时空里他确实做了一些蠢事,或许他不该去靠近小师妹,这样也就不会让小龙女产生什么误会了。 楚子航的眼睛转开,继续直视前方。 “很好,她做饭很好吃,人也好相处,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合适。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俩应该算是青梅竹马。” 路明非心说青梅你妹啊,夏弥明明就该是你自己的青梅竹马好吧。 路明非便也顾不得苏茜就在楚子航的身边。他翻了个白眼,“那师兄,你记得以前师妹请你去看电影,还有去水族馆做课题论文的那些事情吗?” 他原以为夏弥在这段时空中依旧封印了师兄的记忆,可没想到楚子航点了点头,他说我记得呀,那些事情不都是你和我们一起经历的吗? 路明非怔住了。 他愣在那里,脑子微微刺痛,好像有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像破碎的镜子那样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夏弥以前是仕兰中学篮球队的啦啦队长,有一次我们篮球队和外校比赛,她穿着高跟靴子跳舞助威,还在看台上大喊你的名字。她梳着很高的马尾。”楚子航头也不回地说,“打完比赛她就立刻给你送了水,我都没有份。然后她就邀请你去看晚上的电影,我记得是一部音乐电影,还不错,可你们不喜欢,结果你叫上了我一起。” “有一年夏天夏弥还邀请你去水族馆,她那时候是仕兰中学的舞蹈团团长,暑假课题论文要用到水族馆里那些海洋动物的资料,你说你们需要一个百事通先生,所以叫上了我。” 路明非眼睛睁大。 他想起来了,只是以前那些事情都被他忽略了。 那部有点沉闷的爱尔兰音乐电影《once》,巨大的放映厅里他、夏弥和楚子航坐在最好的位置,他坐在中间,师兄在左边师妹在右边,看着看着师妹就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最后只有路明非和楚子航还是在认真地看电影,光影在三个人的脸上变化,安静美好,让人恨不能将时光就停在那里。 还有水族馆那一次,笨笨的海豹从水里跃起,朝路明非和楚子航吐出一大口海水,然后欢乐地用爪子拍自己的肚皮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纤细的女孩就在他们的后面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就扑上来抱住路明非。 真是的,路明非,你真蠢。 路明非心想,他闭上眼睛,脑海一片空白。 “虽然但是,我还是觉得诺诺更适合师弟你。”苏茜很坚定地站在诺诺这一边。 055.庆典 路明非的血样在住院时期,便已经被收集并且进行检测,即使是以如今密党所掌握的技术依旧无法从他的血液里找出任何的问题来。 富山雅史教员也在路明非住院的时候来做过三次心理评估,从学术性的角度给出结果,表明路明非依旧保留着完整的人类逻辑,而没有被龙类的思想所扭曲,于是所谓的听证会便一并一再延期。 今天已经是10月10日。 学院在校内从昨天开始连续两天举办校友庆典,一方面是校董会在为向路明非示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庆祝密党于近百年来在屠龙战场上所获得的最伟大的胜利。 参加庆典的人远不仅仅是此时卡塞尔学院的正就读学生。 一些已经毕业多年并参加执行部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的专员也回到了学校,还有校董会各自所属的家族派出来的年轻一辈精英和其他混血种社会的年轻人也都有在这里露面。 “这其实是一场瓜分权力的盛宴,对吧?”夏弥在这个时候来到路明非的身前,她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鲑鱼卷,另一只手上却拎着一大杯加冰的手工酿小麦啤酒。 路明非:“师妹冰雪聪明。” 这场宴会确实是权力者的狂欢。 “龙的尸体之中蕴含巨大的力量,那力量能够使权力到达新的巅峰。于是便有更多崇拜权力的信徒来到这里,他们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暗地里却磨牙吮血恨不能从那两具龙尸上撕下两块血肉。”夏弥的眼睛里暗淡的金色随明灭的灯光忽隐忽现。 路明非将自己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他伸出手来摸摸夏弥的脑袋,“龙和人都是一样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说到底还是信奉权与力的准则,坐拥权力者也主宰其他人的命运。现在是人类的时代,我杀死两头次代种,那些手握权力者便想要获得次代种身上的价值。假如现在是龙的时代,那些君主或者亲王也会划分势力,争夺人类作为奴隶,这又何尝不是在榨取人类的价值。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 路明非说这话倒是不假。而且他也知道密党准备将这两具龙骨用在何处,无非就是凝炼贤者之石或者用于尼伯龙根计划。他当然也没有要阻止的必要。 这个时代的密党就是如此,校董会为卡塞尔提供资金,那么卡塞尔的执行专员和学员在任务中猎杀的龙自然也属于校董会和整个密党。 夏弥吐了吐舌头,嘴唇轻轻挨了一下酒杯的杯沿,“咦,真难喝!”她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将那杯啤酒推到路明非的面前,“师兄帮我喝掉嘛。” 路明非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路明非没有要深入探讨的意思,他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看上去心事重重,完全没有在意今天这场以他为主角的盛大庆典。 他确实有些心事,而且这心思不好同夏弥分享。 山顶校园其实位于山腰,从这里看去似乎俯瞰万物。伊利诺伊州的秋天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万物凋零,相反,这这里仍旧透着巨大的生机和活力,以路明非的视力经常能见到鹿的影子在树间一闪而过,密歇根湖上白鸥追逐着鱼群飞翔,山形柔和似少女的脊背。 这个季节,芝加哥城外的那些山上的植被不同,山色便也从墨绿到苍黄,斑驳且绚烂,似巨匠的笔触。 “尝尝俄罗斯的糕点吗?”零推着从侍者处拿到的餐车来了两个人身边,小小的,像是豆蔻的少女,没有表情,脸蛋却精致得像是瓷娃娃。 镀银的餐车就停在路明非和夏弥那张小桌的旁边,零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她有些矮,所以即便路明非坐着也不用去仰望零。 虽然是问句,可零的声音清冷得像月光,有些不容拒绝的冰寒。 夏弥三两口吃掉自己的那一个鲑鱼卷,然后把另一个塞进路明非嘴里,期待地看向餐车。 经典的俄式糕点,蜜饼、奶酪糕、奶酪煎饼和蛋白慕斯蛋糕。 出于礼貌,路明非拿了一块蜜饼。他以前做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在某次参加宴会的时候吃过这东西,是在黑麦蜂蜜饼中加入香料,香料的辛辣与蜂蜜的香甜融为一体,味道很独特,非要说的话俄罗斯蜜饼界的佼佼者还要数图拉蜜饼,方方正正,里面是各种口味的果酱。 蜜饼的最佳伴侣是一杯热茶,呡一口茶,咬一口饼,就像冬日里的热汤一样那么让人熨帖。 不过路明非只能在这时候搞到烈酒。 “校长想让我跟你传个话,他准备明天在办公室见你。”零等夏弥取了很大一块蛋白慕斯蛋糕后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微微一愣。 不过想想也蛮正常,校长那个老家伙不找他才奇怪吧,毕竟是屠龙归来的英雄,而且学院也肯定有很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什么的。 比如七宗罪,比如暴血,比如奥丁,再比如那两只次代种。 “嗯,我知道了。”路明非点点头,他看向零,犹豫了一下,说,“谢谢,蜜饼很不错。” “我从莫斯科调过来的糕点师,他以前为克里姆林宫工作,给国宴做过配菜。”零说,她随后推着餐车离开。 餐厅里人声熙攘,可路明非只觉得好似寂静无声,他心事重重,忽然有粼粼微波从密歇根湖上反射光线引起他的注意。 路明非放下手中的蜜饼,转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很远处的密歇根湖,在那些停靠在港口内的帆船的更远方,黑鸢如电光般掠过湖面,利爪划出一道涟漪,抓起一条肥硕的大鱼。 夏弥也看向湖面,这时候即将入夜,可还是有学生会帆船队的健将在为今年和芝加哥大学的联谊赛刻苦训练,袒露上身的男孩们乘风破浪,在帆船上用自己的身体固定船板和风帆,健壮的大臂和漂亮的胸肌挥洒汗水,他们的身体在小小的帆船上弯作一张弓,充满力量的美,西落的斜阳把余晖落在他们和帆船的身上,在湖面投下三角形的影子。 “师妹你是不是也在想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可还是有那么多事情我们没法做到,命运真是捉摸不透,就像芝加哥的天气,昨天的现在还是暴雨雷鸣,今天的此时却岁月静好。”路明非说。 “我在想他们的胸肌真大。”夏弥异常严肃,一秒钟后女孩立刻换了沮丧的脸,歪着脑袋撇着嘴,“他们欺负人。”她说着看了一下自己的胸部。 路明非也很认真地去看帆船队那些队员的胸肌,又看了一眼夏弥,颇有些认同地点点头。 “好啊你师兄,你还真敢看啊!”夏弥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狠狠咬住路明非的手腕,留下浅浅的牙印。 “好了,现在你要得狂犬病了!”夏弥很认真地宣布。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普及说,“狂犬病主要是狂犬病毒通过动物传播给人的一种严重的急性传染病,传染源主要是病犬、其次是病猫,卡塞尔学校里有可能咬到你的放养动物只有五只犬类和二十三只猫类,可它们都定期注射狂犬疫苗,师妹你就算被咬过,也不可能会患病,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是狂犬病毒的携带者。” “你你你你你——”夏弥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像大师兄!路明非你可少吹点空调,别和他一样成了面瘫,卡塞尔有一个杀胚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 路明非和夏弥之间的相处很亲密,周围的卡塞尔学生其实见怪不怪。 守夜人论坛早在大开盘口,夏弥和诺诺都是s级路明非的强有力追求者。 “师兄你好像有心事诶。”夏弥托腮,手肘撑着桌面,身子往右边倒,靠近路明非。 路明非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夏弥,女孩吐息如兰,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倒映着星辰。 真是漂亮的小妖精。路明非心说。 他点了点头,还是如实说,“嗯,今天是师姐的生日,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自从夔门计划之后,路明非已经知道了师姐的心意,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段时空里诺诺没有和凯撒在一起。 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分明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远在日本的小怪兽,可有时候又总觉得自己大概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好像还是有些放不下师姐。不只是师姐,现在他甚至会在做些无关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在脑子里跳出夏弥来。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他其实是个感情经历为零的白痴,很手足无措,而唯一能给他出谋划策也乐于给他出谋划策的家伙叫楚子航,假设路明非在感情方面的智商是零,那大概楚子航得降到负数,如果真有负数的话。 夏弥的身子坐直了,她的双眼凝视路明非的双眼,眼睛里面深邃又清澈,像是藏在幽林中的深潭。突然小师妹娇俏地笑了,真是明媚动人、倾倒众生,这时候路明非心想所谓美人计也不过如此,有的人非得宽衣解带搔首弄姿才算得美人,可有的人只需一颦一笑便能倾倒君王的江山。 大概夏弥便是后面那样的人。 “师兄,我记得你每年都有给我过生日诶。”夏弥突然笑了,像是悠悠的风拂过冷潭,荡起层层涟漪,果真是殃国殃民的祸水,路明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他其实很少仔细看夏弥的脸,因为以前总觉得小母龙喜欢师兄。 现在真的仔细看,只觉得心脏里好像有林深处的牡鹿在撒欢地跑。 “以前你在追师兄嘛,他是个木头脑袋,你也是敢想不敢说,那我能怎么办?只能一手操办啦。”路明非轻声说。 他突然愣住了。 该死的,路明非,你真长了个猪脑子。 他想,如果在自己最衰仔的那几年里,有个沉着冷静愿意保护你愿意陪伴你愿意爱你的漂亮女孩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那他也不会喜欢陈雯雯吧,那诺诺也没机会把他从放映厅里捞走吧? 路明非的身体忽然松懈了,他倚靠在真皮的靠椅上,刚才的酒好像太烈了。 “师兄,你知道吗。”夏弥大概是喝了一杯啤酒的缘故,脸上升起一抹霞色,像是熟透的苹果那样诱人,她越发靠近路明非,直到左肩触碰男孩的大臂,女孩的睫毛微微颤抖,她靠着很近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其实我从没喜欢过楚子航。” 路明非呼吸一滞。 楚子航跟他说过这件事情,可路明非没太信。 路明非是知道师兄这人的,智商max,情商min,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就跟个涂山望夫石似的。 “你常说楚子航是榆木脑子,可楚子航也常跟我说,你是个背负了很多东西的人,你这样的人想的事情不会太多,当然也不会在乎有哪个女孩喜欢你。”夏弥像一只小猫一样在路明非的肩膀处蹭了蹭,她说,“可我真的是一直喜欢你啊,从没变过。” 路明非一时语塞。 他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这种情况,他只希望夏弥不要再胆大包天地去强吻他了,这时候暗处估计有新闻部的狗仔正用摄影机对准他们,如果夏弥真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新闻头条都会是“屠龙英雄路明非与青春少女夏弥的世纪之吻”什么的。 不过夏弥只是噗嗤一笑。 “以后你还会帮我过生日吗师兄?”她说。 路明非没有犹豫,“当然会啊!” “可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了,却还是会给我过生日。”夏弥用手轻轻捏了捏路明非的脸,眼睛忽闪忽闪的,“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给诺诺姐过生日呢?她也喜欢你,你担心她会误会吗?” 路明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有一次自己过生日,受到了恺撒和楚子航的祝福,还很拉风地在赵孟华和他的小弟面前显摆了一道,更是邀请文艺少女陈雯雯去了米其林三星的aspasisa餐厅吃意菜,他那天那么牛逼轰轰,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他转,可他其实就只是在等一个人的哪怕一条短信。 可直到那天结束,他也没能收到诺诺的短信,后来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里才发现那条录了诺诺搞怪生日歌的彩信,不过是路鸣泽把那条彩信点掉了,所以他才没能收到。 真的听到那条彩信的时候,他不断地重复不断地重复不断地重复,那种喜悦那种惊喜那种失而复得那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真是……难以忘记。 可如果那天诺诺真的没有给他发短信呢? 路明非心想大概自己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难过得有些绝望。 如果今天自己不去找师姐的话,她也会很难过吧? 路明非忽然站起来,他拿出手机,在短信栏输入,“路鸣泽,那个作弊码还能用吗?” 一分钟后,一则短信进入,短信没有发件人。 “当然啦哥哥,那些作弊码在合适的时间都能使用哦,去吧,去吧,去给你的女孩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056.生日快乐 “showmetheflowers”。 花体的手写短语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路明非的手机里,刹那之间,好似这餐厅里权力的眼发生了变化。 那些穿着露背礼服笑得很可爱的女孩,还有那些西装革履揣着大额支票的男人,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某件事情的发生,那件事情正在重画此处的构局。 权力的眼就像是风暴中的风眼,平静的而难以觉察,可那些习惯于玩弄权力的人能找出来。 在路明非的眼中,好像时间滞住了,女孩们飞扬的裙摆和男士们雪茄上的烟雾都凝滞在空气中。 他长长地才吐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 “谢谢你,师妹。”路明非居高临下,他的眼睛倒映璀璨的光,凝视夏弥的眼睛,抚摸女孩的头发,像是抚摸自己弄丢在外面可又重新回到身边的小猫,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现在是十月十日,诺诺的生日。 诺诺其实不喜欢当天过生日,她喜欢提前一天,因为她认为、觉得每次过生日就会长大一岁所以她总是避开那一天,在生日前一天请好朋友开party,生日那天她就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可今年诺诺谁也没邀请,平静如常,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 “所以师兄你准备怎么做?”夏弥托腮,仰望路明非的那双眸子温柔似水。 路明非笑了笑。 他把自己的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向着餐厅的中心走过去,他对夏弥眨了眨眼,“师妹,看好啦,你师兄我可不是什么翻版楚子航的杀胚。” 夏弥愣了一下,路明非已经在此时出现在餐厅的正中央了。 自从接收到那个作弊码之后,路明非本身就已经成为了权力的眼,此刻再占据空间的核心,如王的登基,很多双眼睛好奇地追随这个男孩的脚步前行,男士们掐灭了雪茄,女孩们把葡萄酒重新放回侍者的托盘。 路明非时常耷拉着眉眼,所以很没精神很不起眼,可他以前做过学生会主席,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成为全场的焦点,也知道该怎么成为大多数人的领袖,他清了清嗓子,于是全场都寂静了。 这场庆典本就是为这个年轻人所筹划,宾客和受邀来到这里的学生们当然知道这一点。 路明非挺直了脊梁,如一支笔挺的剑,他把两只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拍了拍。 “女士们先生们,请看着我。”路明非笑笑。 他得体且优雅,一时间颓丧的气质从路明非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权力的舞台上高歌多年的爵士,这家伙将自己的头发拨向两侧,把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露出来,嘴角轻扬,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夏弥嘴巴微微张大,她知道师兄很帅,可从没想过能这么酷炫,少女的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副花痴状。 路明非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他没有继承龙族的的臭屁,不那么像其他人那么爱得瑟。其实混血种十有八九喜欢端着贵族派头,恺撒自不必说,是把贵族的骄傲铭进骨子里的公子哥;校长那个老东西只穿订制西装,意大利皮鞋时常锃明瓦亮,胸口永远别着新鲜的红玫瑰,一副英伦老贵族气派;连楚子航这种杀胚也会开着panamera公干,出入都得苏茜副会长开加长林肯接送。 路明非永远灰扑扑的,只有极少数时间才会显露峥嵘。 耷拉着的眉眼和好像与世无争的心态是他最好的伪装,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路明非是昂热那头老狮子挑选出来的新的狮群领袖,可谁都没把他当成威胁。 然而此刻路明非正在卸下那些伪装,直接暴露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混血种社会面前。 他没有点亮黄金瞳,可他那么意气风发,气势锋利得像是绝世的宝剑。 “现在的时间是芝加哥晚上7:47,”路明非的脸上带着微笑,他的眼底似有熔岩流淌,“请诸位移步室外,再过13分钟,将有一场绚烂的花海盛开在卡塞尔的上空。” 全场寂静,宾客们相互对看,神色茫然。 他们认识路明非,但不知道他话中的含义。 此刻角落里响起缓缓的掌声,路明非抬头看去,居然是尚未离去的零。 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微微点头,以掌声牵动掌声,很快全场都响起如雷鸣般的庆贺。 这些人其实不在意什么花海,也不在意有什么事情发生,只要是路明非说出来的话他们就趋之若鹜,因为龙骨的最终使用权限有一半在路明非的手中。 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盯着那两具次代种的龙尸,谁都想拥有它们。 路明非却忽然间在这时候走神了,他的目光尾随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露背礼服的女孩,背影伶仃,蝴蝶骨也伶仃,漫漫的酒红色长发像是海藻,随着步伐,弯曲的梢轻盈地起落。 她大概是不喜欢穿高跟鞋,更遑论是华伦天奴鞋跟达10厘米的高跟鞋,她走走停停,白皙纤细的小腿好像在发光,一路行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是……? 不,不对,她在日本,不应该是她。 笑容重新回到路明非的脸上,他向自己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微笑点头,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新的领袖就要显露峥嵘了。 餐厅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到外面,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他们低声攀谈,跟随在路明非的身后。 室外也有布置用餐的场所,不过都是学校的在读学生,所有人都看向餐厅的出口,他们窃窃私语。 路明非拍了拍自己身边花痴模样的夏弥,“借一下你的手机。” “噢噢,好。”夏弥把手机递给路明非。 “密码多少?”路明非略有些尴尬,他从没用过夏弥的手机。 夏弥挤眉弄眼,“910717。” 路明非使用按键输入,果然打开了手机屏幕,可他很快愣住,随后自己都能感觉到脸在发烫。 “是你的生日哦师兄,其实只要你读高中的时候有哪怕一次借用过我的手机就能意识到这件事情啦。”夏弥抱住路明非的胳膊,吐吐舌头。 “师妹,我其实有个问题。”路明非突然说。 夏弥托腮,“什么问题?” “你真的那么豁达吗?居然让我去做现在这件事情。”路明非低头凝视夏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面庞还是火辣火辣的红。 “师兄你不懂。”夏弥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想起聊斋里面那些艳美的妖狐,可还是个青涩不谙世事的小狐狸,透着些狡黠,又颇有魅惑众生的潜质。“我的爱很长很长,能长到人类历史的尽头,如果你选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我就等你到那个人死去的那天。”夏弥靠近了路明非,她轻轻锤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这么看你也不是什么榆木脑袋嘛。” 路明非有些酸涩,他记得自己以前也是这样。 他不希望有人和过去的他一样。 他摸了摸夏弥的脸。 “师妹,给我些时间好吗,我真的很难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路明非轻声说。 ----------------- 10月10日,晚上7:40。 诺诺在梳妆镜的镜子前面梳头。 天已经完全暗了,只有月光斜斜地落在拼花地毯上。苏茜把装着从餐厅里带回的装着晚餐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坐在旁边看诺诺梳头。 诺诺没问苏茜去哪里了,苏茜也就没说她在餐厅里看到路明非和夏弥在一起的事情。她其实只离开了两个多小时,诺诺却好像饱饱地睡了一觉,神情自然,面色有些红润,长长的晚礼服里居然穿着完全贴合身体的鲨鱼皮泳衣。 “要吃点东西然后再哭一场吗?”苏茜说,“这样会有力气一点。” “我看上去像是会哭的人吗?”诺诺瞪眼。 “不太像,可今天你表现得太正常了,不像你自己。”苏茜慢悠悠地把塑料袋放在诺诺的身边,从里面拿出一根烤过的培根塞进嘴里,“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诺诺瞪着眼睛和苏茜对视了几秒钟,终于泄了气,“我今天生日来着……” “哦……”苏茜被呛到了,“你该早点说的,生日快乐诺诺。” “学校里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生日,我在等他的祝福。”诺诺忽然露出垂头丧气的神情,简直想要把脸埋在那只装满了火腿蛋和炸薯条的塑料袋里。 “路明非?” “嗯,是他,不过师弟装作不知道什么的也没关系吧,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也因为很多误会让他很难过,就算不原谅我不接受我也没什么奇怪的。”诺诺虽然这么说,可她的神情真沮丧。 “妞儿,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丢了自己最喜欢玩具的小狗什么的。”苏茜抚摸诺诺的长发。 “就算是狗那我也是一只野狗,自由自在的没人能管我。”诺诺撇嘴。 “其实没关系的,学校里优秀的男孩那么多,何必紧盯着他一个。”苏茜说,“再说你不是已经穿好了泳衣了吗,等下我们一起去湖里啊。” 诺诺水性很好,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跳进密歇根湖里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鱼那样穿梭。 “我就要他。”诺诺的把自己的脸埋进趴在桌子上的手弯里。 庆典没有结束,外面还是很喧哗,男孩和女孩们的嬉戏声传进宿舍楼里,显得这里更加安静了。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苏茜帮诺诺把手机拿过来,“是夏弥学妹。” “噢噢。”诺诺没精打采地接过来手机,然后点击接听键。 “喂喂,怎么了?”诺诺强提起精神。 手机的另一头有点吵,安静了几秒,随后传出路明非的声音,“师姐,是我。” “好啊你路明非,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听到是师弟的声音,诺诺明显亢奋了一些。 “没电了,刚好师妹在旁边,就用她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咯,幸好你没换号码,我还能记住。”路明非的声音贱兮兮的,让诺诺听到就想笑,这样很好,她在回到这段时空之前也是,哪怕听到恺撒的声音都没有想笑的感觉,只有路明非,好像只要和他相关的东西,就总能把她逗笑。 有人说这是爱,可那时候诺诺不觉得。 “所以你打电话来干嘛?我正准备和中东的王储殿下共进晚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诺诺说。 “哎呀不好意思打扰公爵殿下的宴会了,这不师姐你今天生日嘛,打电话慰问一下。”路明非的声音还是贱兮兮,诺诺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有些泪花迸出来。 “师姐还记得你以前问我听说过归墟没有,你说大海里有那样的地方,忽然海底就消失了,海水到了那里就会变成一道超大的瀑布,落差几千几万里,没有人能够看到底,你还说人要是落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底,都是下坠的时候饿死的。那时候灵魂像萤火虫那样慢慢地升上来,沿着星星的路飘回家去。”路明非自顾自地说,他和诺诺在此时都仰头去看漫天的星,忽然都笑了。 “我记得啊,所以你这一次准备动用你的那个特权了吗?自由一日胜利者的特权?”诺诺说。 师弟,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同意。 女孩子都是矜持的啊,你得学会主动啊师弟。 “我用手帕给你叠了小船,等一下你可以来楼下取一下。”路明非说,“不过还有另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诺诺装作漫不经心,可苏茜就在她的身边挤眉弄眼。 “看天上。”路明非说。 “看天上?”诺诺再次仰头,她好像猜到了什么,眼睛逐渐瞪大,好像能把整个夜空都装进去。 “我再送你一场星光吧,师姐,生日快乐。”路明非的声音极轻,这时候他的手机正从7:59跳到8:00。 他在自己的手机短信栏里将早已经编辑好的“showmetheflowers”点击发送。 这时候有光忽然从天空里投射下来,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是那场跨越时空的烟花,学院的灯暗了下去,好像全世界都该沉浸在这场星火的绽放之中。 那些烟花从山谷被释放,并最终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 夜空变作了花篮。 夏弥这时候去看身边的男孩,路明非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居然那么柔和,眉眼不知道何时耷拉了下来,像是一个衰仔。 可她很喜欢现在的路明非。 “师姐,你看到了吗?”路明非问。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师弟,谢谢你,这样真好,让我觉得我回到了那个能改变命运的秋天。” 又沉寂了片刻之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墨紫、洇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 “nono,happybirthday”。 057.源稚生 诺诺的脚步轻盈,蹦蹦跳跳像一只小鹿,在清晨的卡塞尔林间小道上来到路明非的身边。 三两结对成行的红松鼠抱着树上落下的坚果蹲在路边的灌木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对并肩前行的男孩女孩,坚果翻转着被门牙刨开外壳。 诺诺将手背在身后,深红色的长发披肩漫卷如云,卷曲的发梢随着女孩身体的起伏荡出撩人的韵律。 她和路明非一样都穿着墨绿色的校服,纤细匀婷,修长美丽,与路明非亦步亦趋,就好像一对情侣。 诺诺当然是一个藏不住自己心思的女孩,她不开心的话所有人都能够看出她不开心,如果她觉得开心她就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就好像现在。 穿过植物园外的林间小道两侧桦木上有不知名的鸟筑了巢,幼鸟们叽叽喳喳张大了嘴等着大鸟的归巢。 早起晨跑的女孩们羞怯地同路明非打招呼然后加速跑开,男孩们兴奋地同路明非击掌并合影留念,脚下的碎石小路凹凸不平却并不硌脚,女孩发梢的香味如悠悠的云海飘入路明非的鼻尖。 路明非的心思荡漾,忽然希望这条小路能够一直延伸下去,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 “师姐你好像很高兴啊。”路明非说。他其实知道诺诺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也知道诺诺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生日祝福。说到底还是一个心里很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如果连路明非都没有给她生日礼物,那大概诺诺真的会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嗯嗯,师弟,我很喜欢你的礼物。”诺诺其实很喜欢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分明是刀剑一样锋利的女孩,却有梨涡这种温柔的东西。 “是吗,我还担心因为没有新意会让你不喜欢。”路明非轻笑。 上一次他给诺诺送过的最有意义的礼物大概便是那一场烟花,这一次依旧是那一场烟花。 毫无新意,没有创新,大概很少有女孩会喜欢收到同样的生日礼物吧。 可诺诺忽然靠上来抱住了路明非的左臂,她抬头去看路明非的侧脸,笑得花枝乱颤,“师弟,你真笨,其实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会喜欢啊。” 路明非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 “你在害羞吗师弟?”诺诺的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她居然趁着周围没人踮起脚尖在路明非的脸上轻轻留下一个吻痕。 女孩咯咯的笑,她说,“我看夏弥师妹亲你的时候你也没有不好意思呀。” 路明非捂脸,只觉尴尬地无地自容。 其实对诺诺这种有着侧写能力的小巫女来说,路明非和夏弥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完全藏不住。甚至就连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其实一起在餐厅里就餐这件事情也能够被诺诺猜到。 不过她不生气,因为路明非还记得她的生日,这件事情能让她开心很长时间。 诺诺分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可做出来的每一个表情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表达一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她喜欢某个男孩、她喜欢某个男孩和她喜欢某个男孩。 “说起来,师姐,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来我的宿舍门口等我?芬格尔叫我的时候还吓了我一大跳。”路明非挠挠头发。其实昂热校长很少会邀请学生大清早去他的办公室,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假期,一般都是上午十点左右,毕竟是上午茶,过早的话就成了吃早餐,过晚的话昂热校长还得请自己的学生吃一顿午饭。 诺诺呲牙咧嘴,“校长说让我和你一起去找他,还说有很重要的客人要我们去招待,所以要早一点咯。” 路明非的脸微微抬起一些,他挑了挑眉。 “很重要的客人?是谁?” 诺诺耸耸肩,“等下到了就知道了,大概是些校董会的老家伙吧。” 路明非若有所思,他也觉得可能是校董会的成员想见他,毕竟是百年未见的屠龙英雄,那两头次代种的尸体还需要路明非的授权才能够进行动用。 而且路明非毕竟在对抗龙侍和奥丁的时候都使用了暴血这种禁忌的技术强行提升了自己的血统等级,违背了亚伯拉罕血统契,在混血种社会中算是莫大的原罪。 这种事情当然可大可小,虽然暂时来看校董会和元老会都不准备启用大型的听证会,这意味着路明非的事情将会被高拿低放,可私底下召开一场规模只有几人参与的辩论会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路明非和诺诺来到校长办公室楼下的时候,依旧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一水儿的学生会舞蹈团成员穿着白色的和服跪坐在两侧,都是些聊斋级别的漂亮妞儿。 西伯利亚产的驼鹿皮毛地毯一直从小楼的入口处穿过这些和服少女的中间铺到小路的尽头,白色的屏风上绘着云与鹤的浮雕竖立在女孩们的身后,颇有些不伦不类又少儿不宜的日本接待风扑面而来。 诺诺发出低呼,“喔。” 路明非也发出低呼,“喔。” 委实说他们有料到过校长办公室今日或许会在装潢和格局上做出一些改变,毕竟校董会都是一些大人物,一方面承担整个卡塞尔的资金运转,一方面又掌握着混血种社会中占比极高的权力。 这样的人就算是昂热校长也不得不郑重对待。 可诺诺原本以为这里大概会被装饰成某座西欧的古老宫殿,修剪作圣乔治模样的巨大灌木丛会被摆放在这栋建筑的正前方,白孔雀优雅地围绕着圣乔治转圈,常年不开的喷泉也会从草坪上重新盛放,挥洒的水雾会把这里变成阿尔卑斯山下某个国王行宫一样的地方。 而路明非则认为校长大概会邀请一些穿露背晚礼服的名媛,也或者是旗袍开叉到大腿根部的女孩,直接在这里举办一场盛大舞会。毕竟校董会里也有不少像是恺撒老爹庞贝.加图索那样的花花公子,那些名媛婀娜多姿,在晚礼服的下面露出紧绷修长的大腿,莺莺燕燕簇在一起就有女孩的香味席卷。 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里今天居然是这么一副奇怪的模样,着实是有些诡异。 校董会和元老会中大多数成员都是欧洲人,只有少数几位来自亚洲,且都与日本无关。 路明非心想莫非学院准备扩开日本那边的业务,可日本有什么业务?拉皮条?开赌场?还是混黑社会?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还是领着诺诺一起穿过少女们簇拥起来的长廊。 女孩们大胆地向路明非展示自己窈窕的曲线和修长的小腿,娇俏的笑声像山谷里的百灵鸟一样将他包围。 委实说路明非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他以前当学生会主席那会儿也算是搅动风云。每一届学生会主席都患了一种名叫不臭屁会死的毛病,在他那一届的时候,他不仅兄终弟及地继承了恺撒留下来的舞蹈团,还将舞蹈团的成员扩大到了原先的两倍,新闻部的狗仔一度评价路明非是卡塞尔有史以来最荒淫无道的学生会主席,前往古巴实习的前新闻部部长芬格尔更是表示谴责路明非的大肆扩充后宫行为,不过他在最后表示自己愿意加入路主席的后宫团,只希望路主席能让他整日和娘娘们待在一起。 路明非用微笑表情表示请滚、我想静静等诸多情绪。 路明非其实并不是自己喜欢这么做,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养一群后宫待在自己的身边。 路明非这人胆小怕事还很怂,缺点一大堆,可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守身如玉。 不过他不太懂怎么拒绝别人,那些女孩们总想着一亲路主席芳泽,争先恐后加入舞蹈团,拦都拦不住。 “师弟,你倒是坐怀不乱,颇有些革命烈士的风骨所在呀。”诺诺小声说,路明非汗颜,“哪里哪里,还是师姐巾帼不让须眉,人美心胆大。” 两人说话间便快步进入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小楼。 这栋楼里倒是正常了不少,少了许多日本元素,只是依旧随处可见挥洒笔墨豪气干云亦或者悲怆惨怨的绝命诗。 “莫非江户时代前的日本武士个个都是诗人?”诺诺看两侧幕帘上的字画,心想小日本儿还真能整花活。 路明非说。“那倒也不是,江户时代之前武士算是统治阶层,不过他们大多崇尚武力没有多少文化,所以会出钱请人为他们写诗,然后再在死去之前念出这些诗来。” 诺诺愕然,“所以他们只是会背诗,对吧?” 路明非耸耸肩,他也看那些绝命诗。 明智光秀的“顺逆无二道,大道贯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时归一眠。”, 上杉谦信的“极乐地狱之端必有光明,云雾皆散心中唯有明月。 四十九年繁华一梦,荣花一期酒一盅。”, 还有武田信玄的“此身此骨归于天地,不沾红尘,独自风流。”。 看过去倒也洒脱,不过路明非心想日本人大概是从骨子里骚包又臭屁的民族,死的时候都要念两句绝命诗,想象一残国最后的一位武士于漫天落樱中刀折战败,对手就收刀站立,双方互相躬身道一句承让,战败者用歌伶的声调唱出“春风吹得樱梅散尽,惟留吾名至箕轮山中”,随后太刀居合,胜者便记下败者的俳句传颂于世,留下一段佳话。 他们终于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站着两道人影,像是哼哈二将。 左边那一位正是卡塞尔有名的杀胚楚子航,楚会长见路明非和诺诺,朝两人点点头便移开了视线,似乎真是担起了侍卫的责任来。 路明非捂脸,不知道为什么楚子航站在这里居然相当融洽。 倒是另一位,戴着墨镜,以黑色的口罩蒙面,穿着黑色的近身作战服,身形凹凸窈窕纤细修长,分明是一个身材火爆且高挑的女孩,而且腿很长。 见路明非目不转睛,诺诺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矢吹樱,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下属。”女孩摘下墨镜,取掉口罩,露出一张如落樱般绝美的脸来,她的声音清冷,分明锋利如刀剑,却又娇俏柔嫩得像是初春的花卉,可路明非的眼睛更加无法从樱的脸上挪开了。 诺诺再度伸手在路明非的腰间掐了一把,又在楚子航和樱都不能看见的角落龇牙咧嘴,小声对路明非说,“这么喜欢看,回去我也穿给你看啊。” 路明非打了个寒颤,尴尬地挠挠头。 他意识到自己用这种目光来长时间注视一个女孩确实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朝樱歉意地笑笑,“抱歉,樱小姐,你长得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樱轻笑,“路先生这般年轻俊杰自然是故人满天下的。” 路明非直接推门进入校长办公室,他其实在看到樱的瞬间便已经猜到了自己将会在这间办公室里看见谁。不过他还是有些忐忑,有些紧张。 果然,就在路明非和诺诺进入校长办公室的瞬间,立刻有两个男人将目光投向他们。 其中一个身上穿着意大利订制的黑西装,脚下踩着擦得蹭光瓦亮的皮鞋,胸口别了新鲜的红玫瑰,果然是校长那个老骚包。而另一个以黑色长风衣套着黑色西装,一张脸冷厉而英俊,不苟言笑,却还有着些阴柔,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眉目如箭,锋锐无双。 被这家伙的目光注视,诺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往路明非的身后躲了躲。 路明非浑身的肌肉也紧绷,果然坐在昂热校长对面的那个男人正是来自日本的源稚生。 此时应该算是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并且上位不久,上一任执行局局长犬山贺也依旧活跃在蛇岐八家的权力中心。 源稚生是上一任皇上杉越的儿子,体内流淌着皇血,远比楚子航和恺撒更加强大,从血统等级上来看或许不亚于路明非这个真正的s级,更重要的是他是绘梨衣的哥哥。 在上一段时空中,源稚生的结局惨烈无比,路明非和这家伙交情不深,却也颇感惋惜。 058.源稚生(2) “明非,墨瞳,你们来了,坐,快坐!”校长指了指办公桌侧面的沙发,沙发前的小几上已经摆好了哈根达斯和柠檬茶。 偶尔校长也会尝试柠檬茶这种不被算在英国人喜欢喝的茶里的东西。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日本分部执行局的局长源稚生,也是你们的学长,他和他的助理受到邀请来卡塞尔学院参加这一届的校友会。” 昂热校长笑容和蔼,可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奇怪。 这里的氛围有点古怪,当然说不上剑拔弩张,但也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 校长和源稚生似乎在刚才发生过争执,此时源稚生的表情明显有点不太自然。 不过路明非还是朝源稚生点了点头,然后拉住诺诺的手腕在沙发上坐下,脊背笔直,目光如剑。 这个时期的源稚生绝对算得上是铁血人物,是双手沾满血液的斩鬼人。 他与路明非对视,一对邪眼比刀还锋利,似乎要看穿路明非的底细。 可路明非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和龙王的黄金瞳对视也不会露出丝毫胆怯,此刻毫不犹豫以视线还以视线。 终于源稚生移开目光,也向着路明非点了点头,“s级学生路明非,百年难得一见的屠龙英雄,混血种社会的新兴领袖人物,校长刚才已经跟我谈到过你,他珍爱你胜过他的折刀。” “当面这么说,实在让人有点尴尬呀。”昂热摆摆手。 “我也有幸听闻过源稚生局长的赫赫威名。”路明非点头,他微笑着说,“你可是当年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亚于现在的恺撒和楚子航。” 他说的倒也没错,在源稚生于卡塞尔就读的那些年里,他虽然没有加入任何的学生组织,却依旧在那一届的学生里有很大的威望,是当时年轻混血种中的领军人物。 “陈年往事而已。”源稚生笑笑。 他重新将视线回到了校长的身上,昂热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抹了抹眼角,似乎要擦掉并不存在的泪花,“哎呀,能看到自己最优秀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真是我这个老家伙这些年里所经历的最开心的事情了。” 路明非付之一笑,源稚生却很郑重地起身,向着昂热校长鞠躬,“很感谢校长那些年的照顾。” 昂热摆摆手,“我是个教育家,照顾学生当然是我的本职工作,稚生你不用这样。” 他随后又看向路明非,“明非,其实这一次让你和稚生会面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你在大二期间作为交换生的前往日本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考察。” “校长,我才大一。”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可诺诺看着他,眼睛里好像有深邃的光在跳跃。 路明非的心脏在校长说出让他去日本考察这件事情的时候,跳动频率骤然加快了。 “所以先让你和稚生认识一下嘛,有前辈在总归是好做事一些的。”校长发出爽朗的笑声,源稚生也陪笑,“明非学弟明年来日本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一番。” 路明非咧咧嘴,“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心想只要你知道我想着拐跑你妹妹的时候不揍我就好,什么招待不招待的,都是小问题啦。 “对了,源局长,日本分部这一次来卡塞尔只有你和樱小姐吗?”路明非似是无意中发问。 “其实原本还有两位同行者的,不过他们有事情需要先赶回日本,昨天深夜就已经乘坐航班回东京了。”源稚生没想其他,如实说,“上任执行局局长犬山贺和执行局专员上杉绘梨衣,绘梨衣的身体有些问题,需要定期进行治疗。” 刹那之间,恍若隔世。路明非忽然便走了神。他想起自己在餐厅里看到的那个背影,身形伶仃蝴蝶骨也伶仃,酒红色的发梢跳跃在晚礼服的肩头,穿着高跟鞋笨拙穿越人群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黄鸭。 居然真的是你吗,绘梨衣。 路明非的瞳孔有些涣散,他甚至已经快要忘记昂热校长和源稚生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无数记忆的碎片疯狂地刺进他的脑海。 诺诺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是何其聪明的女孩,立刻便联想到上杉绘梨衣便是路明非心里一直珍藏的那个名字。 “说来这位陈墨瞳小姐倒是和绘梨衣有那么几分神似。”源稚生有些诧异地多看了几眼诺诺。 两个女孩在长相上岂止是神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那种颇有些神秘感的发色和瞳色都如出一辙。 诺诺只感觉有苦涩的情绪涌上来。她忽然就意识到那个此时一直被路明非所惦记的女孩曾经大概不过是她的影子,或许在某个时刻,路明非将她和绘梨衣混淆为一人。 他们之间的故事该是怎样的,或许是轻快多过沉重吧,诺诺便有些好奇。 她将自己的手塞到路明非的手里,用深红色的瞳子去凝视路明非的瞳子,男孩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敢问陈小姐……”源稚生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来,“您是否有亲人在日本安家?” 世界上不应该存在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源稚生甚至怀疑绘梨衣和诺诺其实是自幼分开的亲姐妹什么的。 “我的母亲出生在印度,我的父亲是纯正的中国人,我的家族里很少有有人选择在国外发展,更不用说在日本定居了。”诺诺冷冷地说。她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喜欢有人说某个人长的很像她或者她长的很像某一个人。 这不会让诺诺产生丝毫的欣喜,只会让她心思沉闷。 “抱歉,只是因为你们长的太像了。”源稚生说,他随后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看向昂热校长,“对于纯血龙类的骸骨,日本分部的要求并不算高,我们只需要一点样本用于学术上的研究就行了。” 这场庆典说到底不过是混血种们瓜分纯血龙类骸骨的盛宴罢了。源稚生所代表的日本分部也不例外,不过日本的混血种毕竟是白王的后裔,而不久前被路明非所杀死的两头次代种明显隶属于青铜与火之王一脉。 体内流淌着不同龙血的混血种对龙类尸骸的需求并不尽相同,青铜与火一脉的次代种尸骸中可以凝练出精纯的火元素,这种火元素若是在青铜与火一脉的混血种手中能够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如果落在海洋与水一脉的混血种手中其作用便仅仅相当于携带了杂质的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的价值虽高,但全世界范围内被混血种社会珍藏的并不在少数。 即便是弱小的三代种,其尸骸也有一定的几率能够提炼出贤者之石。 那是纯粹的精神元素,能够无视言灵力量的阻碍,直接命中龙类的心脏的话可以将精神元素的剧毒在瞬间扩散至龙的全身。 这是人类历史上已经被证实的能够杀死龙王的东西之一。 源稚生很有自知之明,日本分部是被排除在混血种主流社会之外的群体。他们很难弄到次代种尸骸中那些真正有价值的部分,所以便退而求其次提出少部分的需求,并主动尝试与s级路明非接触。 昂热校长欣然应允,“如果只是一小部分的话,我这样的老家伙应该还是有权利进行随意处置的。”昂热轻笑。 看样子在路明非和诺诺来到之前,他就已经和源稚生达成了某种交易。 混血种的世界其实是利益的世界,能够用来交换利益的,只能是另一种利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便再继续叨扰了。”源稚生将面前的柠檬茶一饮而尽,随后起身鞠躬,昂热校长也起身,双手向前虚扶起源稚生,“你是我的学生,卡塞尔学院是你的第二个家,回家怎么能说是叨扰呢。” “校长的教诲与高义,稚生铭记在心。”源稚生朗声说。 他随后站直了身子,居然完全不是日本人那种手短腿短身体短的五短身材,相反,他非常高挑,且气势凌厉,目光冰寒,站在那里便好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将要见血的绝世宝剑。 随后,源稚生来到路明非和诺诺的身前,他凝视路明非的眼睛,瞳孔中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只是深邃得宛若幽潭,“路明非,陈墨瞳,日本分部欢迎二位的光临。” 路明非和诺诺便也起,“日本,我憧憬已久。我一定会来的。”路明非轻声说。 他早收敛了自己的气势,额发遮住了眼睛,眉眼都耷拉下去,好像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去的。”诺诺说,她没有伸手,所以源稚生只能和路明非单独握手。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风衣披展,似修罗展翼。 源稚生快步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但路明非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源君,”路明非轻声说,他的气势在此刻变了,变得锋利无双,好像身体里藏着龙或者神一样的东西,他在自己的唇角拉扯出一个笑容,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这种颤抖不易察觉,只有诺诺似有所感。 源稚生的手已经伸出并触碰到门把,但他停住了脚步,侧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路明非。 路明非说,“请代我向绘梨衣问好。” 一瞬间,诺诺只觉得小小的办公室内似乎有凛冽的寒风来回呼啸,寒风中有刀子般锋利的暴雨。 源稚生的手背与手腕上,怒龙般的青筋暴起,此刻他就好像是一个真正的生活在江户时代之前神话中的斩鬼人,威严赫赫、杀机凛凛,他的左手依旧握住门把,右手却缓缓伸向自己的腰际。 那是经典的居合起手式! 源稚生在镜心明智流获得了第一个“免许皆传”,刀挥之则似舞,人立之则四番八相,是以极致的美学融入绝对的暴力。 源稚生的呼吸愈发平缓,背部肌肉起伏如潮水,右手手掌于腰际三人无法得见的阴影中缓缓合拢,仿佛下一刹就会居合燕返。 源稚生是真正的皇,刀出则见血,以他的刀法,被斩者只能感叹刀光如月,接着便身首分离,血溅十步。 诺诺浑身的肌肉紧绷,只觉巨大的压迫扑面而来,可昂热校长还是笑盈盈的,双手捧着茶杯,路明非的双手垂下,五指自然卷曲,这是丝毫没有紧张戒备并使肌肉自然紧绷的轻松姿态。他们好像丝毫不忌惮,只觉惬意悠然。 似乎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办公室里的寒意便褪去了。 源稚生起伏的肌肉重新舒缓下来,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在脸上重新带起一丝笑意,紧握着的右手从腰际拔出,诺诺这才见到他握住的哪里是什么剑柄,分明只是一包柔和七星而已。 源稚生点燃一支香烟,将侧过的脸重新转回。 这个冷厉的男人死死凝视着校长那扇价值昂贵的红木大门,他将白色的烟吐在门的纹理上,然后烟雾便好似落入水中的墨那样散开,他说,“好,我会为路君转告的。” 看着源稚生快步离去的背影,诺诺忽然便松了一口气。 刚才她是真的觉得这个来自日本的男人准备拔刀同路明非厮杀。可随即转念一想,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除了她这个有着不俗战斗力的a级混血种之外,另外两位分别是近百年来最强大的屠龙者以及最铁血的混血种领袖希尔伯特.让.昂热,和全世界混血种公认的新生代领袖传奇屠龙英雄路明非。 这两位都远不是源稚生平时所要面对的那些猛鬼所能比拟的东西,所谓猛鬼在他们的面前不过是老鼠般的货色罢了,而源稚生在面对路明非和昂热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两头蔑视他的雄狮。 “干的真棒,明非。”昂热发出爽朗的笑声,“日本分部想从我的手中获得更多的权力,他们觉得我老了,可以拿回失去的东西了,刚才我的这个学生来找我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来试探我的口风。” 路明非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只是在沙发上坐下,同样将柠檬茶一饮而尽。 在赫尔佐格的阴谋和身份都没有暴露的情况下,源稚生只会是路明非的敌人,这家伙当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心怀莫大的正义,可此刻由赫尔佐格扮演的橘政宗在他的心里就好像高山一般的存在,难以逾越且难以撼动。 无人能使高山倾塌,因为那是源稚生的信念。 “根据诺玛传递回来的情报,那位名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其实是日本分部蛇岐八家上三家上杉家的家主,她和源稚生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兄妹,你用这种语气来问候别人的妹妹简直就像是往正熊熊燃烧的篝火中丢进了20公斤的tnt。”昂热看路明非的眼神颇为欣赏,似乎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过这样很好,日本是奉行极道文化的民族,而恰好我们都是龙的血裔,我们奉行真正的强者文化。明非,我希望明年你能以更强硬、更高高在上的姿态莅临日本。我在多年前使整个日本分部臣服,多年后的今天你依旧可以做到。”昂热慷慨激昂,他信任路明非更胜过信任自己。 可路明非没有说话。 他刚才的举动并非是向源稚生挑衅,而是真的要让这个日本执行局的局长代他向绘梨衣问好。 很久不见了,小怪兽。 他在心里说。 059.英灵殿 英灵殿会议厅,秘党全体元老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都如刀刻般坚硬,内陷的眼眶里射出古灯般的金色微光。 除开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还有些更古老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君王铸造的刀匣被以龙骨的支架撑起在长桌的尽头,古希伯来文的箴言铭刻其上,似有龙在怒吼,“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长匣此刻展开如折扇,古奥威严的刀剑沉眠其中,刀柄生长出细密的青灰色铁鳞。 鳞片张合,似有沉重的呼吸。 “这样神话的武装应该掌握在密党的手中,而非一个孩童。”会议桌右方为首的老者出声,他的头发灰白、穿着考究,面容如此刚毅,像是从战场杀出的军士。 “弗罗斯特.加图索,你准备夺走不属于你的东西,这要求不符合我们的道德和律法准则。”有年迈枯槁似干尸的老人喘着粗气说,他的名字是齐格弗里德,正是那个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屠龙英雄的后代。 正如那些混血种历史中所存在过的古老家族一样,这个家族中每一代传人的名字都是齐格弗里德,仿佛他们传承古老屠龙英雄的名讳便传承了先辈的遗泽与勇气。 这一代的齐格弗里德绝对是混血种之中活得最久的人,他出生于古老而悠远的十八世纪末,在二十世纪初选择沉眠,那时候的欧洲还处在动荡之中,齐格弗里德在自己的青年时期见证了波旁王朝的覆灭,亲眼见到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他的大半个对世界的摸索时期都处在动乱中,最后才见到道德准则与法律秩序的重新建立,他于是成为了密党之中最遵守规则,也最循规蹈矩的元老。 以加图索家族为首的校董会当然是工业时代中密党的绝对领袖。可在人类跨足工业革命之前,挥舞刀剑服用秘药将自己的子嗣一个又一个送上战场满世界猎杀巨龙的是他们,是名为齐格弗里德、名为贝奥武夫、名为卡塞尔的古老世家,元老会才是旧时代的混血种皇帝,他们在如今的美混血种之中地位相当于美国的众议院。 加图索家虽然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但跟齐格弗里德家族比起来,只是混血种中的新贵和暴发户。 齐格弗里德家族的勇士们仗剑屠龙的时候,“加图索”这个姓氏都没有诞生。可是百年来这个家族英才辈出,成为混血种家族中最显赫的名门,而齐格弗里德、贝奥武夫和卡德摩斯这样的家族却日渐衰微,渐渐成为老朽的代名词。 狡黠的西西里人夺走了贝奥武夫家族的荣光,而其他的国度也有不同的混血种家族兴起,元老的荣誉正在被剥夺。 新贵们喝最昂贵的酒,身边跟着最艳丽的妞儿,举止轻浮,结交强权富商,敛聚了惊人的权力与财富。 他们今日的地位是用钱堆出来的,而齐格弗里德这样的家族的姓氏却铸在荣耀的丰碑之上! 所以即便是弗罗斯特这样目空一切的老家伙在面对齐格弗里德的时候也不得不斟酌自己说话的尺寸和份量,以免引起前辈的不满。 “尊敬的各位先生,你们看来还没有适应时代的变化,今日的密党绝不是一个公义的组织,我们为了屠龙可以做出许多恶事。不过是用合适的价码从一个学生的手中买走他还不配拥有的武器,这不算什么。”弗罗斯特用坚硬的语调说,他随后忽然安静下来,安坐,后仰,靠在那宽大的椅背上。 从世界各地最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参与这场会议的校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而那些身上皮肤甚至生长着鳞片、常年被狂躁的龙血侵蚀折磨才从沉眠中苏醒的密党元老们则怒目相对。 弗罗斯特安然地坐在靠椅上。他和他背后的加图索家族掌握着如今混血种社会最大的话语权,他当然尊重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挥洒鲜血的前辈,就像尊重英雄,可他当然也不会畏惧他们。 加图索家族的人从来都高高在上,就算你拿沙漠之鹰顶在他的下颌,他也不会感到害怕,而只会敞开衣襟狂笑着展示绑在自己腰间的那一圈炸弹,然后狠狠拥抱着你拉开引线。 只有疯子才能在权力的舞台上杀出一条血路,而加图索家恰恰不缺这样的疯子。 这样的弗罗斯特令人想起《教父》里的麦克.柯里昂,年迈,沉静,胸有成竹,像垂垂老矣的狮王,还执掌着草原的权力,他是黑暗中的君主,即使是夏威夷的阳光也不能让他变暖。 “我们艰难地走到今日,一次又一次挫败龙族复兴的美梦,将一头又一头即将苏醒的古龙扼杀在坟墓之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紧紧簇拥在一起,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这由伟大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所铸造的神话武装在我们的手中可以发挥出更加强大的力量,每一把刀剑都将巡回在整个地球的上空,每一头古龙的复苏都将迎来龙族君主的怒火。想想吧,我们将从那些古龙的遗产中获得多大的利益?我们杀死龙从来都不是为了让龙这个名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仅仅是为了篡夺龙的遗产,从古至今,我们一直在分享财富与权力,而这些武器将帮助我们巩固这权力。”弗罗斯特环顾四周。 无人回答,元老们各自神态各异,有些赞同有些愤怒,一时间英灵殿内似乎风暴欲来。 弗罗斯特很满意所有人的反应。 “我们屠龙从来都要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或是擎起人类的脊梁或是反抗龙类的暴政,甚至于将彻底的公义贯彻于人类的每一个时代,可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有这么伟大吗?” 弗罗斯特摊开双手,他从来都是一个政治家,政治家最擅长的便是鼓动人心的演讲,譬如元首的《我的奋斗》, “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身后的每一个家族在崛起的时候都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如果真是公义的族群,那当初你们就该追随马克思去贯彻绝对的共产主义。可看看如今的我们,满身的铜臭,资本的味道令人着迷,我们能倚靠七宗罪去杀死更多古龙,去获取更多,钱,地位,以及权利,我们唾手可得。” 弗罗斯特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仿佛在观赏元老们的怒火慢慢涌上面颊。 “这里是英灵殿,就在你的身边,秘党历代牺牲者的英魂注视着你,你的脚下埋藏着足够铺满半个诺曼底海滩的骸骨,你怎敢在他们的墓碑前说这种话?”名为贝奥武夫的老人霍然起身,他干枯的脸上忽然起了血色,双目灼灼金色似古龙嘶鸣。 贝奥武夫的年龄和昂热接近,他们都是坚定的屠龙者,意志之坚强几乎可以击穿顽石。 势如狂潮的威严自贝奥武夫的身体迸发,狭长锋利的亚特坎长刀被狠狠拍在会议桌上,那是一柄真正的炼金武器,咆哮着要饱饮龙血。 贝奥武夫的家族盛产无畏无惧的狂徒,他们的幼儿出生起便饱饮龙的胎血,所以对龙类血清的抵抗能力强大得多。 每一个贝奥武夫都使用过大量血清,他们的血统或许只是a级,但最后甚至能与纯血龙类厮杀。 老人的肌肉轰然隆起,骨骼爆响移位,背影如壮硕伟岸的年轻人那般舒展。 嗜龙血者,贝奥武夫! 他们重视荣誉胜过重视生命! “那些注视我的英灵里不乏加图索家的先祖;我脚下的尸骸里,加图索家的骨头能堆成一座高山;他们的墓碑上加图索家的名字串起来能编撰成一部史诗!我凭什么不能说?”弗罗斯特毫不示弱。 他安静地注视着贝奥武夫。 “这里当然没有人否定加图索的荣誉。”同样老态龙钟的卡德摩斯双眸煌煌如烈焰,他先看向弗罗斯特随后看向贝奥武夫,“也同样不会有人在英灵殿里对任何人诉诸武力。” 弗罗斯特原本就是雄狮般骄傲的男人,即便当贝奥武夫愤怒时迸发的领域甚至连其他的元老也纷纷散避,他还是巍峨不动。 贝奥武夫凶狠地瞪视弗罗斯特,但卡德摩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嗜龙血者的愤怒便渐渐地平息了。 贝奥武夫家族吞噬龙血以获得更高的血统,而卡德摩斯使用禁忌的技术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触摸人与龙的界限,传说每一个卡德摩斯最后都堕落成了危险的龙形死侍,可他们在依旧是人的时候杀死的龙或者死侍数不胜数。 校董和元老们重新冷静下来,新时代和旧时代的领袖互相瞪视。 “加图索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我们都已经听到了,那么,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们都和弗罗斯特处于同一立场吗?”卡德摩斯笑吟吟的,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温和的老人,可谁都知道老家伙能在瞬间爆发出何等的力量,他是真正在与龙族的战场上同尊贵的次代种厮杀的强大男人。 坐在弗罗斯特邻座的少女按下了铃铛,她大概是这里唯一一个会遵守会议规则的人。 伊丽莎白.洛朗,女孩的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腊名家的雕塑,分明是二十岁的外貌,却有三十多岁的眼神,化着欧洲贵妇的妆,蒙着黑色的面纱,穿着昂贵的掐腰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 这是混血种的世界中,最年轻的位高权重者,二十二岁,她的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毕业于伊顿公学,后就读于皇家美术学院。父亲死于空难后,她不得不中断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继承家业。 “虽然很想和尊贵的加图索家站在同一战线,不过很可惜,洛朗家族认为那个名叫路明非的男孩应得的该是荣誉与嘉奖,而不是厚颜无耻的掠夺。”伊丽莎白的声音冷得像冰。 校董们的神情骤变,弗罗斯特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这样很好,证明我们的继任者不算彻底悖逆了我们的初衷,”卡德摩斯的身子前倾,他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整个会议室都回响那清脆的低鸣,“弗罗斯特,你刚才的理论很像龙族的那一套,大概就是你这样的人妄图在我们毁灭龙族之后成为新的龙族吧。” “成为新的龙族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将共享至高的权力。”弗罗斯特淡淡地说。 校董们眼神变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淌着最高贵的龙血,当发誓要吞噬世界的君主们消亡之后,谁最有资格继承龙族,成为炼金技术、高贵血统和神秘世界的掌握者?当然是他们。 可他们不敢说。 元老站在人类之中,而校董站在人类之上。 “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卡德摩斯还是微笑,“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旧时代的遗民,我们认识的人、我们熟悉的事,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逝去了,现在还支撑我们坐在这里和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新龙族侃侃而谈的,不过是那能将自己都点燃的仇恨。只要是龙,都是我们的敌人,我是如此,昂热是如此,贝奥武夫是如此,齐格弗里德也是如此,你最好祈祷加图索家只是在说些笑话,因为我们会杀死所有的龙,不管是龙族还是新龙族。如果有一天加图索家真的不再是人了,那你们的血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在世上流淌了。” 卡德摩斯以最淡然的语气说出最锋利的话,远古的屠龙者重拾刀剑,在对弗罗斯特发出致命的威胁。 校董们互相传递眼神,元老们正襟危坐。 新时代的领袖是政治家,而旧时代的领袖却是真正的战士。 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弗罗斯特要从腰间拔出沙漠之鹰轰爆卡德摩斯的脑袋,他那么愤怒,五官都变得扭曲,眼睛里,金色的瞳孔之外密布红色的血丝。 可他没有那么做,相反,弗罗斯特站起身来,向每一位元老和校董鞠躬,“很抱歉,是我失态了。” 卡德摩斯重新等待弗罗斯特落座,他那无形的、冷冽如软刀的气势也散去了。 “让我们重新回到七宗罪的议题之上。”卡德摩斯说,“加图索家族说路明非不配拥有它,我并不赞同。” 没有人再打断元老的话。 所有人都意识到坐在他们之中的那些老家伙绝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老杂碎,他们是真正的暴力分子,有些人活过了整个二十世纪,在战火纷飞的欧洲和亚洲猎杀复苏的龙,也有些人曾推翻一个国家的独裁者的统治建立起新的国度。 这些人无所顾忌,他们的家族正在衰落,毫不介意发动一场宏大的战争来重建混血种的格局。 “在场诸位,有谁杀死过完全苏醒的次代种吗?” 这一次元老和校董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一分钟后,低语声静谧。 “上一个杀死这种状态的次代种的人,叫希尔伯特.让.昂热,他也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做到这一点的人。”卡德摩斯说,“那么击退奥丁那种疑似初代种的龙类呢?” 死寂无声。 “上一个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梅涅克.卡塞尔,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使用言灵莱茵,换得了一位龙王的结茧。”卡德摩斯的声音冰冷。 “而路明非,杀死两头次代种,击溃初代种,血样检测没有丝毫问题,这样的人不配使用七宗罪?”老人此刻如怒目金刚,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弗罗斯特,“如果他都不配,那我们甚至连触碰那件武器的资格都没有!” 校董们相互对视,一时间数不清的视线越过会议桌,传达着复杂的情绪,有人摇头,有人沉吟。 稍时,会议厅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老人们端坐如雕塑。 “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既然这种方式无法说服你,尊敬的卡德摩斯。”弗罗斯特摇了摇头,“那么,何不来做一场政治交换。” 元老们金色的眼睛收缩成缝,泄出来的光锋利如长刀。 “路明非在与奥丁战斗的时候使用了精炼血统的技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家族并非元老的世家,并不享有对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豁免权。”弗罗斯特轻笑,“不巧的是,只要任何一个校董或者元老反对,那么血统契就必须实施,如果加图索家坚持要惩罚路明非,即便是在座的诸位也无法阻止。” “那么,交换吗?” 弗罗斯特环视元老们,他的盟友们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七宗罪里有七把刀剑,校董会借用三把,元老会借用三把,让那个孩子自己留下一把,这很公平。” 060.夏弥师妹 “师兄,你睡了吗?” “没呢师弟。”芬格尔从上铺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来,眼睛炯炯有神,全无睡意的同时神采奕奕,“你师兄我可是卡塞尔学院专业狗仔头子,日理万机。” “话说师兄你日理万机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吃薯片,渣子落我脑袋上了,还是土耳其烤肉味儿的。”路明非吐槽。 这时候窗户开着,路明非坐起来擦掉脸上的薯片渣,他耷拉着脑袋,七宗罪中最后一把武器色欲就枕在枕头下面。窗外有一轮漂亮的满月,教堂尖顶的红瓦上好像镀上了一层白银,深秋的夜风就幽幽地吹,真是静谧的美好。 真希望这美好能一直延续下去。 上铺还在传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薯片渣从缝隙里掉下来,路明非鼻子抽了抽,嗯,这一次是西红柿味的。 “如果你不喜欢土耳其烤肉味的,那我现在换成西红柿口味的了。”芬格尔贱兮兮的声音响起,路明非抬头看过去,上铺笔记本电脑的光落在天花板上,印出芬格尔颇有些特色的大脑袋影子来。 “师弟你现在可是屠龙英雄,卡塞尔学院的当红小生,米其林三星都只配做你的食堂,出入都得布加迪威龙接送,走到哪里都能有犯花痴的小妹请求你在她们的内衣上签名。”芬格尔头也不抬,看样子他不只是头也不抬,甚至很可能很有些时间没起过床了, “你当然不懂薯片这种平民美食的魅力了。” 路明非没有说话,这时候他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开始震动,是一只轻松熊给他发了qq短信。 夏弥说师兄你睡了没有?我睡不着。 路明非说睡了睡了,我已经睡着了。 夏弥发来一个生气的表情,“师兄,你分明就没有睡嘛,既然没有睡,那要不然干脆起床,你请我吃宵夜。” 路明非心说好呀你睡不着叫我出门,结果还得我请你吃宵夜是吧?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 聊天界面暂时沉寂了几秒钟,路明非大概可以想象手机对面的夏弥此时是如何欣喜的表情。 “那等我半个小时我收拾一下就出门,我们就在食堂吃吧。”夏弥发来短信。 路明非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重新收好手机,双手紧贴大腿,目光凝视芬格尔的床板。 “师兄,你知道吗,”路明非突然说,“其实我以前很喜欢吃薯片,不只是薯片,所有的油炸食品我都都很喜欢。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种膨化食品,大概是某种地沟油炸出来的,很香,我们那个年代的小朋友都很喜欢,那个包装袋里面会附赠一些卡片,智多星无吴用及时雨宋江打虎英雄武松什么的,只要集齐水浒108将就可以到小卖部兑换一张游戏卡。你知道游戏卡吗?那种插在电视下面的接口的游戏机用的芯片,可以玩魂斗罗、超级玛丽和冒险岛之类的小游戏。” “我知道我知道,任天堂的冒险岛嘛,我以前经常玩的。”芬格尔从上铺露出一个脑袋来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其实差不多吧。不过我从没有成功凑齐过108将,黑旋风李逵和打虎英雄武松总是重复来,而矮脚虎王英这张卡却从没有出现过。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操蛋,不管你多努力,不管你多用心,不管你想要的东西有多么卑贱,可没有就是没有,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你付出了你的所有,你买下了小卖部所有的膨化油炸食品可还是开不出一张矮脚虎王英,分明他丑不拉几又贱兮兮的,在水浒好汉里边就是个垫底的家伙,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你。” “师弟呀师弟,有武松还不够吗?这可是条能打还讲义气的好汉!”芬格尔说,“所以后来你买到矮脚虎王英了吗?” “没有,后来那家公司倒闭了。我读高中的时候在百度上查过,他们压根就没有生产过矮脚虎王英这张卡。”路明非说。 芬格尔愣了一下,他随后挠了挠头,“那你真有够惨的,师弟。”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我没有买到矮脚虎王英,而是那时候我基本上没有多少零花钱,连想要一张属于自己的游戏卡都只能通过这种渠道去获得。”路明非还是盯着床板,“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国外。他们定期给叔叔婶婶家打钱。然后婶婶就把那些钱用来买了化妆品,给我的表弟路鸣泽报了补习班,还给叔叔换了名表和西装,最后落在我手里的零花钱就真的很少了。” “我那时候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吃那种廉价的膨化油炸食品,我也想吃可比克,我也想吃乐事,可它们太贵了,我买不起。我就只能去街边的小卖部买那种五毛钱或者一块钱一包的油炸薯片,而路明泽就能拿着我爸爸妈妈寄给我的钱去胡吃海喝。有时候我能发现他偷偷买了乐视,可他看到我来了就把薯片藏起来不让我看看到。” 路明非的声音没有波澜。 “哇,师弟,这你能忍?哇擦嘞,是我的话我就等表弟睡着了用麻袋把他套起来狠揍,天天揍天天揍。”芬格尔义愤填膺挥舞拳头,好像路明非说的那些经历全部发生在他的身上。 “后来班上有个叫苏晓樯的女孩知道了我的情况,她的爸爸就承担了我高中时期的费用,学杂费和零花钱什么的。苏晓樯家里是卖矿的,算是正宗的矿老板,超有钱,所以每个月能到我手里的零花钱也不少。”路明非笑了笑。 “以师弟你的魅力倒也确实有资本吃软饭。”芬格尔赞赏地点头,“只差一点就能比上师兄我了。” “反正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挺有钱了,苏晓樯的爸爸也知道婶婶不会让那些资助落在我的头上,他都是直接打款给我,所以那时候我算是一个小富翁。”路明非说。 “财政大权终于到手,那少爷不得翻身农奴把歌唱啊,这起码得每天吃个二十斤薯片吧。”芬格尔憧憬道。 路明非哈哈笑,“其实也没有啦,我放假的时候会去苏晓樯他们家里名下的福利院做义工,这种工作就没有工资,他们给我我没要。然后拿到第一笔助学金的时候,我就买了足够吃到它们过期的乐视和可比克,回婶婶家的时候,路鸣泽眼睛都要盯直了。婶婶气疯了,骂我饭不吃就知道吃零食,在外面弄了点钱也不知道拿回来补贴家用,说我是个败家子,然后把那些薯片全给没收了。后来听路明泽说婶婶把这些薯片全部以低价重新卖给了楼下的小卖部。” “真他娘的欠啊。”芬格尔怒气槽直接充满。 路明非笑了笑,“接下来的几天我就直接从批发厂商下单,让他们每天都送固定量的薯片直接到婶婶家门口,我就当着婶婶的和叔叔的面全部撕开,叫上路明泽和我一起吃薯片。婶婶都快气炸了,说我是个天生的坏种,可他们就不会说路明泽是个坏种,因为路鸣泽是他们的种。” “师弟你真棒,听着师兄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芬格尔说,“不过把那那些不限量供应的薯片全给了你的表弟实在有些浪费,何不现在重新下单收买一下师兄我?” “师兄,你想吃什么口味的薯片,等下我吃过宵夜之后给你回带来。”路明非笑盈盈的。 “哇擦嘞,你还居然准备出去吃宵夜。你叫了谁?楚子航吗?我看资料里说你俩情同夫妻,疑似有断袖之谊,莫非这是真的?” “去死吧你芬格尔!”路明非一脚踢在芬格尔的床板上。 他随后又说,“那天在婶婶骂我是坏种之后,叔叔悄悄带我去下了馆子,吃饭的时候他给我倒了酒,然后代替婶婶向我道歉。其实我也知道婶婶只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不太讲道理的中年家庭主妇而已。她嫉妒我的妈妈,觉得我的妈妈在各方面都碾压了她。所以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在各方面碾压我,大概这样能给她强烈的好胜心一些稍微的慰藉。”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实现了薯片自由咯,恭喜你啊,师弟!”芬格尔呵呵呵呵地笑。 路明非挠了挠头,“也没有吧,我对薯片这种东西的热情也就保持了不超过三天,那之后我忽然觉得这玩意儿很没意思,也很没味道。我其实蛮讨厌吃这种东西的。不过是以前很穷,没机会吃得到,所以就想象它有多么美味。可当我能够随意获得它的时候,那层神秘的面纱便被剥去了。说到底不过是过了油的马铃薯,而且我吃马铃薯吃多了的话容易拉肚子。” “说起来,师弟,你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出去吃宵夜吗?何不带上可怜的师兄我?”芬格尔贱兮兮又颇有些期待地说。 路明非坐起身来。 他耸了耸肩,“没有啦,是夏弥,她有些睡不着,要让我出去陪陪她。” “再见。”芬格尔重新摆好了宅在寝室的坐姿。 “所以师兄你要一起吗?” “都说了再见了。”芬格尔头也不回。 路明非捂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从芬格尔的语调中听出了幽怨妇人送丈夫远行的既视感。 路明非起身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看向上铺的芬格尔,“等会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宵夜,师兄你想吃什么?” “龙虾鲍鱼燕窝鱼翅都可以。”芬格尔又换上了一副贱兮兮的模样。路明非翻了个白眼,“只有五目炒饭和豚骨拉面,要不要?” 这是路明非自己的夜宵菜单,芬格尔翻身而起,大眼睛炯炯有神,“要要要,怎么不要,师弟我爱你,请一定要给我的豚骨拉面里加一份调汁小鲍鱼。” 路明非白眼翻的更甚,“滚蛋滚蛋,还小鲍鱼,给你加俩虾干得了。” ----------------- 现在已经到了晚上11点,这个时间段很少有学生还在外出活动,不过路明非在前往餐厅的路上遇见了楚子航。 师兄倒也不算是孤身一人,苏茜师姐和他在一起,他们大概刚刚完成了某个严肃的学术论文,这时候正满脸认真地探讨着什么向宿舍的方向走去,甚至连路明非经过了他们的身边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路明非心想如果师妹不喜欢师兄,那师兄能和苏茜姐在一起的话也很不错。 以前其实他和恺撒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恺撒以一个情场老手的角度给出评价,他认为楚子航和夏弥很难真的走到最后,还是苏茜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孩更适合师兄。 夏弥说等半个小时再出门,不过路明非提前了二十分钟,这是他从很久的时候便留下来的习惯。他以前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犯下了错事,他不愿意再让那样的遗憾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卡塞尔学院的食堂基本上算是24小时营业,不过一年中这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处于关门状态,这是因为装备部瓦特阿尔海姆的通风口有三个就在食堂的附近,装备部的神经病们时常在瓦特阿尔海姆中实验他们的新型硫磺炼金炸弹,冲天而起超过十米高的硫磺火焰就会在这种时候通过通风管道直接扑向卡塞尔的上空。 委实说食堂的管理者确实是疯子一样的家伙,可就算是疯子也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鬼知道装备部的那群神经病会不会有人哪天发疯在卡塞尔的地下实验小空间的密封核爆威力,隔着远点的英灵殿诺顿馆什么的大概不会遭殃,可就在瓦特阿尔海姆上方的食堂大概率是跑不掉的。 夏弥倒是非常准时,路明非只在食堂门口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女孩就施施然远处走来。 夏弥师妹穿着薄薄的白纱睡裙,脚下踩着水晶凉拖鞋,月光落在白皙细腻的小腿上,就好像她的皮肤在发出微光,女孩的脚趾不安分地动了动,脚踝晕着浅浅的红色。 淡淡的檀香味由远及近,路明非轻笑出声,“师妹,你穿成这样也不怕遇见色狼啊。” 夏弥走过来很自然地抱住路明非的右臂,她轻轻皱了皱鼻子,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她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真是古灵精怪又漂亮得让人心惊。 “莫非师兄就是这个大色狼?”她抬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讪讪地笑,不敢去看此时的夏弥,这是因为小师妹的白纱睡裙只有两根肩带固定,露出大片大片白嫩的肌肤。 路明非心想果真是老肩巨滑,他看到夏弥的肩膀也光滑而细腻,同样染着浅浅的绯红。 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路明非一时间有些失了神。 夏弥就咯咯地笑,“师兄,好看吗?” “想吃什么,我请客。”路明非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想那大概一定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滚烫得能煎熟一个鸡蛋。 完成夔门计划之后昂热以校长的名义颁发了一大笔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足够路明非在卡塞尔读书的这四年里面吃喝不愁。 悠然的夜风吹来,夏弥小小的身体打了个冷颤,她靠路明非更近了些。 女孩笑吟吟的,眉眼之中都是欢喜的情绪。 “我想去芝加哥,师兄,来美国这么久还没去过大城市呢!”夏弥抱着路明非的右臂摇晃。 路明非挠了挠头,“也行。” 明天周日,没课,不回来也没关系,而且这里距离芝加哥并不算太远,开车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到。 061.王 “1833年芝加哥还仅仅不过一座开荒前哨,只有不超过四百名居民,聚集在潮湿的土地上的一个个小型的军事要塞的周边。这个地方被当地人称为奇加古,或野生大蒜之地。”路明非的眼睛里倒映高架桥与城市的灯火,像是倒映出燃烧天空的赤焰。 他说,“这座城市的崛起如此突然和令人震惊,以至于许多观察家得出结论,芝加哥的崛起一定是由大自然或上帝注定的,这一观点与19世纪美国扩张和进步的必然性的信念相呼应,即所谓的天命论。” 1880年,伊利诺伊州前副州长威廉·布罗斯告诉芝加哥历史学会的成员们,“自然的作者选择了这座伟大城市的所在地。” 1923年,芝加哥大学地理学家j.paulgoode在芝加哥地理学会的一个演讲中说地理位置使其增长不可避免。他的演讲题目是“芝加哥:命运之城”。 这是一座和命运难以分离的城市。 这是一座代表宿命的城市。 幸运的、悲哀的、惨烈的、悲壮的。 一切都在这里如期而至。 “师兄不愧是文科男。”夏弥的眼睛里有小星星。 路明非向诺玛提出了离校申请,并在提出这个申请之后的一分钟内得到了诺玛的回应。 校方不但批准了路明非为期两天的离校假期,还为路明非和夏弥两人单独开设了一1000次列车的车次。 校董会从路明非的手中夺走了七宗罪,他们承了路明非的情,那么对于一些并不过分的要求,加图索家和他的盟友们不介意满足路明非。 直到今天路明非依旧牢牢记住自己真正第一次来到芝加哥时的场景,他仍然能够回忆起那一天的点点滴滴。 他坐在一辆加长林肯轿车行驶在宽阔的北密歇根大道上,两侧是帝国主义风格的巨大建筑。 那些棱角锋利的石刻与金属铭牌如载入墓志铭的青铜巨碑一样纂刻着这些建筑在美国历史上所留下的丰功伟绩。 曾几何时,无措的少年趴在林肯后座的玻璃上,他被嘴里叼着的高希霸的浓烟呛得咳嗽连连,可还是睁大了眼睛。 在世界金融史上如皇冠上的宝石那般耀眼的建筑群像是屹立在芝加哥城中的高山那般投下伟岸的影子。 昏黄的阳光在少年的脸上明灭不定,他能叫出来那些建筑的名字。 约翰汉考克中心、怡安中心、芝加哥期货交易所,还有如重剑般直直插入天穹的西尔斯大厦,让人想起来太古时期人类为挑战神明而锻起的高塔巴别伦。 今时今日,时隔经年,曾惶恐无措的少年再次踏足这片城市,可这一次他已全副武装、无所畏惧。 重临芝加哥的路明非身边跟着最飒的妞儿,怀里揣着花旗银行的黑卡,领子里真的衬着黄金。 ----------------- 学院安排的下榻酒店是hyattregencychicago,正是上一段时空中路明非、楚子航和夏弥一起住过的酒店,依旧是总统套房。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命运,而是因为这家酒店其实是学院的资产。 这间著名的酒店在芝加哥河的河边,眺望出去可见白色的游轮在夜色下的静谧河水缓缓经过,船头穿着白纱长裙的女孩们举目远眺城市的灯火。两岸的夜景宛若浮生的梦境倒映在水波荡漾的河面,女孩们的歌声与音乐家们的大提琴声被风吹进了城里,真是悠远得不可思议。 芝加哥市近些年来是美国境内犯罪率最高的城市,路明非当然不会带着夏弥在这种时候外出游玩。 总统套房内是两张大床。夏弥这个时候正在洗澡,女孩窈窕的曲线若隐若无的出现在磨砂的玻璃上,橙黄色的灯光更是让这曲线显得朦胧而诱人。 哗哗的水声挑动着路明非的心弦,他倚靠在二楼总统套房巨大的窗台上,上半身探出窗外,悠悠的凉风就拂过他的额发。 眼角的余光偶尔撇向浴室的方向,夏弥的侧影纤细、美丽。路明非这时候就会想一个女孩大概就是出浴的时候最美吧,亭亭玉立冰肌玉骨,肤若凝脂眼若含桃。 难怪董永那个猥琐男会去偷看人家七仙子洗澡。路明非心想要是我的话我可不只是偷看,我得跳下去和她一起洗。 窗外垂下的常青藤在小路上落下阴影,有穿着碎花裙子沿河向旅客们兜售康乃馨和玫瑰的女孩。 女孩们蹦蹦跳跳,肌肤呈现漂亮的小麦色,笔直修长的大腿紧绷,抬眼间便见到了将身子探出窗外的路明非。 路明非就挥手和她们打招呼,女孩们咯咯笑着抛出飞吻,将手中剩余的几簇玫瑰或者康乃馨从丢出来,扔向二楼的男孩。 路明非接住其中的一捧,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看样子是今天才从花园中采摘出来。他从口袋里翻出几张面值20的美钞,折成方块向女孩们丢去。 远处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的摩登女郎们见状就大声欢呼鼓掌,她们把细长的鞋跟踩在地面上,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 是在为某种名为青春的东西欢呼。 夏弥这时候洗完了澡,她裹着浴巾从浴室中走出来,腰肢纤细,大腿笔直,湿漉漉的长发就随意的搭在肩上。 路明非转过头去,他的手中还捧着方才女孩们抛上来的玫瑰,目光却已经和夏弥对上。 女孩的耳垂渐渐晕上淡淡的红色,夏弥羞怯地裹紧了浴巾,她扑上属于自己的那张大床,用薄薄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师兄,你是个色狼!”夏弥的声音柔柔软软,分明是在骂人却让路明非觉得她在撒娇。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事,赶紧挪开了目光。 “所以我就说开两间房吧,反正是学校报销。”路明非说。 “学校报销又怎么样?能省一分是一分啊。”夏弥哼哼着说。 她趁着路明非转过头去的时候藏在毯子里给自己换上了睡衣,这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辛普森一家,夏弥就盘坐在床上,圆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明非和他手里的玫瑰花。 “师兄,你开窍了,还知道给女孩子买花了。”夏弥说。 路明非挠挠头发,把那些玫瑰递给夏弥,“师妹你以前应该经常收到男生送的花吧?”“也没有啦,以前在北大附中读书的时候我对外宣称是有男朋友的,所以很少有男孩子会给我送花或者送礼物什么的啦。”夏弥吐了吐舌头。 女孩将目光转向电视机,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就被辛普森一家这部颇有些讽刺意味的动画逗得咯咯咯的笑。 ----------------- 芝加哥市政歌剧院。 这里曾是权力与财富汇聚的地方,60年前的芝加哥流金岁月,每个金碧辉煌的夜晚都有能在政界与商界搅动风云的男人在这里云集,那些威严赫赫的领袖们拥抱最漂亮的女孩,世界上最高雅的音乐从出场价最高的音乐家手中奏响,侍者们就在大提琴或钢琴的伴奏中高声念诵贵客的名讳。 而今天,它已经成为了旧时代的遗物。 “二十一世纪像是迎面而来的狂潮,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这样的老家伙熟悉的一切。” 弗罗斯特·加图索是今日此处唯二的两个客人之一,另一个大概是他的侍从,就静静地伫立在弗罗斯特的身后。 他们暴露在开阔的空间中,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狂风与刺眼的光袭来,可加图索家如高山一样巍峨,全不为所动。 歌剧院穹庐状的天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所有的阴影都驱散,被灯光映成金色的穹顶和四壁上绘制着古奥生涩的巨大壁画,那似乎是《出埃及记》,摩西高举权杖分开红海,如神亲临,绿色曼陀罗花纹的羊毛地毯铺满开阔空旷的室内,黄铜的高椅承载弗罗斯特的重量,他的面前是足够容纳数十人共同进餐的长桌,长桌的尽头两把威严肃杀的刀剑交叉,刀剑的尖端狠狠插入黄铜的长桌之中,末尾嗡鸣。 那是神话中的炼金武器。 七宗罪。 猩红的酒液在弗罗斯特面前的高脚杯中荡漾,这衰老却如雄狮般庄严肃穆的男人全身的线条都如金属铸造,此时舞台上悬挂猩红色大幕,仿佛只要幕布被拉开就将有席卷世界的悲剧上演。 “我很喜欢这里,当初它是北美混血种的产业,我们将这座歌剧院买了下来。”弗罗斯特发出沉重的叹息。 “我们给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价码。”名为帕西的侍者微微躬身,他是修长高挑的年轻人,声音温润如玉,淡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挡了半张脸,可即便是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也能看出他是一个何等俊美的家伙。 “金钱毫无意义,家族长久以来的等待,就是为了那一刻的降临,而那一刻已经临近了。”弗罗斯特说,他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发出畅快的呻吟,“元老会和洛朗家族手中的刀剑,他们已经决定要将它们归还给那个孩子了吗?” “是的,先生,洛朗女士会将她手中的暴食交由昂热校长代为转交给路明非,而分别由齐格弗里德、贝奥武夫和卡德摩斯拥有的暴怒、妒忌和懒惰也将陆续通过昂热送回到路明非的身边。”帕西说。 “有意思,”弗罗斯特冷冷地说,“迂腐的旧时代在妄想重建元老会的威仪,可他们错估了加图索家的目的和野心。” 炽烈威严的金色从弗罗斯特的眼睛里迸出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两柄似乎在愤怒地发出咆哮的刀剑。 傲慢,贪婪。 “恺撒少爷是命定的大君,命运无可阻挡,形如高山。”帕西愈发恭敬。 “这是很好的机会,加图索家原本就在深思熟虑如何才能将路明非从学院内调遣到芝加哥城中,他只是一个新生,即便是校董会也没有权力强行要求新生参加任务。”弗罗斯特悠悠地说。 帕西轻声说,“命运站在我们一边。” “对,我们和命运女神同在。”弗罗斯特的身体前倾,他缓慢地活动自己的颈关节,那里的骨头就发出咔咔的声响,“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目的是七宗罪,可古老的武装虽然强大,加图索家却拥有更强大的武器,我们的真正目的不过是避免这七把武器完全集中在路明非的身边,这将让他有能力再次使用青铜与火之王的炼金领域。” “您的意思是……” “‘罪与罚’,冰海残卷中记载真正能够杀死王的领域。”弗罗斯特说,“旧时代的王只能死在新时代的王手中,而新时代的王,只能是恺撒.加图索。” 帕西不再接话,当议及王的时候,仆从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 “我们花了漫长的时间去锁定一位已经复苏的王,并最终确认了他的人类身份,昂热也明白这一点,同时也如我们一样掌握那位王的行踪,这也是他甚至动1000次列车将路明非送到芝加哥的原因,我甚至怀疑那个老东西也同样来到了这里。”弗罗斯特说。 “一位王?”帕西的淡然都有些溃散,他仿佛不可置信。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七宗罪的铸造者,相比他,那个孩子杀死的那两只次代种只能算是孩童。”弗罗斯特低声说。 他将一张照片放在长桌上,用高脚酒杯将它压住。 “罗纳德.唐,一个猎人,一个小人物,他不知道他的命运将在此次的芝加哥之旅中彻底改变,或许会作为旧王莅临世界,也或许会作为祭品献给新王,命运已无可悖逆,战场就在眼前了。所有人都要紧握手中的刀剑,因为在最后的命运降临之时,我们别无他物。” “去吧,帕西,把那弑神的武器交到恺撒的手中,这是家族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只要把那枚子弹送入诺顿陛下的心脏,恺撒将成为所有人的领袖。”弗罗斯特摆摆手。 帕西此时撩起他金色丝绸般的额发。 那对瞳子暴露出来。 居然如妖美的波斯猫,一只冰蓝,一只暗金。 却让人有些触目心惊。 “有一些来自中国的游客正和龙王长时间同行,我们是否需要驱散他们?”他问。 “我们已经在战场上死了很多人了,不在乎再多死几个。”弗罗斯特说。 这时候整个歌剧院的灯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穹顶中央的巨型枝状吊灯。 猩红的大幕缓缓拉开,史诗般的表演将要登台。 062.罗纳德.唐 “老唐,老唐,快起床了!”衣冠楚楚的男孩把床上蒙着的被子掀开,被子下面玉体横陈,某个把自己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年轻男人四仰八叉,黝黑浓密的腿毛简直能当成一条毛裤来使用。 这家伙大概很适合生活在阿拉斯加这样的地方,毕竟茂密的体毛能够帮助他抵御来自季候的严寒。 “说好的要陪我们逛遍芝加哥,这才第三天你就受不了了,快起床,快起床,开上你的灰狗,我们立刻出发!” 老唐在睡梦中嘟囔了一下,翻了个身,背对男孩,又沉沉睡去。 赵孟华嘴角抽搐。 另外几个男孩和女孩就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苏晓樯陈雯雯柳淼淼徐岩岩徐淼淼都在。 苏晓樯家的公司扩展了美国这边的业务,她家里算是彻底发达了。 正好苏晓樯又在芝加哥大学上课,她就以庆祝的名义,邀请了自己关系比较好的几个高中同学来美国度假旅游,并承担了他们的全部费用。 其实她邀请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能够邀请到那一个人。 可路明非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线了。 自从那一次的毕业晚会之后,他们就好像失去了路明非的行踪一样。 赵孟华和老唐的相识其实算是偶然。 高一那会儿时常有外校的混混来市南中学门口收保护费,像赵孟华这一类身娇体弱人傻钱多的贵公子自然是混混们最爱盯上的目标,那时候这小子没少挨揍,零花钱也被抢了不少。 直到有一次这事儿被刚参加完校际篮球赛的路明非遇上,那好家伙,路少侠行侠仗义仗剑天涯,左手一篮球,右手一篮球,哐哐两球砸飞两个混混,然后飞身一脚把江湖上人送外号彪哥的纹身大佬踹飞出去三五米。 苏晓樯这妞就在旁边眼冒小星星地欢呼鼓掌,简直恨不能直接上来给路少侠以身相许。 那时候开始赵公子就成了路明非的忠实拥趸,也是学校里少数几个能和路明非说上话的人。 委实说赵孟华原本的想法是和路明非一起走国内的某所顶尖高校,不过可惜路明非被卡塞尔学院提前招收,而卡塞尔这种学校就不是什么成绩好又有钱的人就能上的。 像赵孟华纯人类一个,祖上三代没和混血种沾一点边,压根融不进这种神秘世界里,也就没了进卡塞尔的机会和希望。 不过读高一那会儿路明非还挺喜欢玩星际的,那时候赵孟华经常请班里的男生去网吧里上网,像路明非这种星际高手,更是他自认的大哥,网费和营养快线自然是少不了。 在跟着路明非学技术的时候他被拉进了一个星际联盟同好群里,就是在这个游戏群里赵孟华认识了老唐。 后来路明非渐渐不玩星际了,赵孟华和老唐之间的联系也没断掉。 就是没想到赵公子不仅学习棒,连电竞这种东西也颇有天赋,先是跟着路明非被虐,然后又和老唐对打,渐渐居然也算有了几分层次。 有时候和老唐打友谊赛,十盘里边也能赢个两三盘了,两人也算神交已久。 现在赵孟华好不容易有机会在读大学的时候来一趟美国,当然是要叫上老唐一起。 不过老唐这货虽然热情又讲义气,居然真的开着他那辆破灰狗从纽约一路开来了芝加哥,可就是人穷且懒,干什么都毫无斗志,说好了要领着赵孟华几人在芝加哥里走遍所有的旅游项目,结果三天里面有两天在倒头大睡。 大概是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老唐又重新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猛地用被子把自己全身都遮住了。 门口的苏晓樯几人做鸟兽散。 “老赵,你你你你你,进我房间怎么不敲门?”老唐大惊四色,口齿不清。 赵孟华翻了个白眼,撩起自己的袖口看了一眼那块价值十万人民币的名表的表盘,“现在是上午10点03分,我已经来敲过三次门,最后一次敲门是五分钟前,吵醒了隔壁两个房间的房客。” “最近这段时间我状态好像有些不对。”老唐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他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随意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一拢,用一根皮筋扎起来。 这么看的话这货倒颇有些姿色,不过眉眼总是耷拉着,没由来让赵孟华想起仕兰中学的传奇人物路明非来。 路少侠也是随时耷拉着眉眼,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让人怀疑他得了某种激素分泌不平衡的疾病。 “每天夜里我都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是一条很长很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长廊,我就在这个长廊上狂奔,好像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一样。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大概十三四岁,也可能十四五岁,很清秀,就一直在我身后追着我,他边追边喊哥哥哥你不要跑你不要跑,他说哥哥你留下来陪我啊,有的时候跑着跑着脚下的地面就变成了几百几千具骸骨铺成的大道,道路的尽头是十层楼那么高的蛇头人身雕塑。”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唐的身体猛地颤抖,他幽幽地看赵孟华,“每当我停下来,那个一直追着我的男孩就从后面抱住我,他说哥哥你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在墓地里真的很难过也很孤独。我就想谁他妈想和你一起进坟墓啊,就想把他推开,可我的手一碰到他,那个男孩的身体就被火焰燃烧起来。” 赵孟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朝着老唐猛翻白眼,“做几个噩梦而已啦,一个大男人想那么多干什么?赶紧穿衣服起来,陈雯雯几个人都在等我们。” 他见老唐已经恢复了清醒,说完这些话便准备抬腿往外走。 当赵孟华走到这个房间的门口的时候,老唐忽然又说,“可大火烧死了那个男孩,从皮肤烧进了骨子里,把他烧成了灰烬,那些灰烬就缭绕着梦中的我,像是不散的阴魂,即使死去了他也一直在叫我哥哥,让我不要走,让我留下来陪他,从梦里一直叫到了现实中。” 赵孟华在门口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回过头来再看老唐,如看恶鬼。 063.天地一逆旅(1) 第一节:兄与弟 “你是说现在你也能听到有人在叫你?”赵孟华瞪大了眼睛。 老唐在床上点燃一支烟,他的目光深邃,看赵孟华,轻轻点头。 “我现在有三种解释,看你想听哪一种,想信哪一种。”赵孟华说,他重新回到老唐的身边坐下。 老唐忽然变得颇有些亢奋起来,“哦?你居然还能给三种科学的解释来?我以为我他妈撞鬼了呢。” “呃,不巧的是,第一种解释仍然是撞鬼。”赵孟华略有些尴尬,“你们美国鬼可能有些怪癖,就喜欢追着人叫人哥哥,然后把哥哥虐杀致死什么的,电影里都这么拍。” 老唐满脸黑线,“那第二种解释呢?” “第二种解释就是你幻听了,你得了精神病,现在你急需被送往精神病院治疗。”赵孟华点点头,“我们家在芝加哥有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可以请他们帮你找最好的精神病医生。” “去你的,你才是精神病。”老唐摆摆手,“直接pass,下一个。” “你听过胚胎吸收吗?”赵孟华幽幽地说,老唐满脸疑惑,老实说他是个孤儿,在纽约被一对老夫妇收养,也没读过高中,什么胚胎吸收之类的算是完全听不懂的名词。 “有些理论说很多人其实在出生之前其实都是双胞胎,不过他们在自己仍然是胚胎的时候便吸收了那一个相对弱小的兄弟或者姊妹,他们在母亲的子宫里便吃掉了自己的亲人,可那些兄弟的灵魂并没有被吞噬,于是这些活下来的胚胎长大之后便拥有两个灵魂,或者说拥有两个意志,一个是操控他身体的主意识,一个是来自于他兄弟姐妹的潜意识。在进入某些深度睡眠之后,被他吃掉的兄弟姐妹的潜意识就会苏醒,或许你就是这种情况。” “就像是……恶鬼。”老唐喃喃道。 “对,就像恶鬼。”赵孟华轻声说。 老唐没由来的有些悲伤,他心想自己在某些时候为了某种力量而吃掉了自己的弟弟,然后弟弟就变成恶鬼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可就算这样那个男孩也没有想过要伤害他要杀死她,他只是不断喊哥哥,哥哥,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如果那个男孩真是一只恶鬼,那藏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一定非常孤独吧,孤独得放眼望去全是虚无,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光,只能听到哥哥吃他血肉时发出的咀嚼声音,那种声音应该很可怕吧,只要想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真是悲哀。 这时候,老唐忽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那么惊恐。 是那个男孩,他的声音又出现了,可赵孟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道长廊,黝黑而深邃,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周围的色彩都淡去了,似是被泼散开的墨所浸透,沉重的黑色。从周围的每一片空间中渗透出来。 那个男孩似乎就俯在他的耳边低语。 “哥哥,我好害怕,外面好多人,哥哥,他们想杀死我。” 可分明又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响起,那个声音和老唐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像是灵魂里的另一个他在回应男孩的呼唤。 “康斯坦丁,找到我,你不要害怕,我们注定要重筑起青铜的王座,自世界的东方君临天下。”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我永远也不会害怕,可哥哥你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我们永远在王座上相拥,我们会打赢那些宿命中注定要败退倾颓如山覆的战争,那时候没有东西能再杀死我们,什么样的牢笼都能被我们冲破。” “会的,我当然会吃掉你的,因为我们天生就是一体,只是被剥离了权与力的相融,可那一刻还未到来。数千年来,王座上相互依偎着取暖的人只有我们,那是弃族的命运,放眼望去,只是如海潮般的孤独,被这样的孤独所包围,即便成为了神又能怎么样?” “哥哥,我死过很多次,可这一次我觉得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一场永寂的沉眠,你一定要找到我哥哥,然后吃掉我,我的灵魂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终有一日你君临天下,我们能改变整个弃族的命运。”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可你不会死,康斯坦丁,你也不会陷入永寂的沉眠,我们曾以血为盟约,承诺互不背弃,直到死亡的尽头。” “哥哥,我很想你,真的。” “康斯坦丁……请不要死去,我就在这里,我们终要君临这个世界,我们还没有返回故乡,我会带你回家的。” “回家……哥哥,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男孩的脸在覆盖眼前一切的黑暗中逐渐浮现出来,那是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小小的、白白的,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他柔软而怯懦,全然不像是曾经高举王座的尊位,倒让人想起懦弱斯文的末代君主,分明周身都缭绕着代表权与力的烈焰,可他的眼睛里既不是狮子也不是狂龙,而只是一个…… 孩子。 一个那么干净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脸渐渐模糊,影子也渐渐模糊,好像从未曾出现又好像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想起来了,追着他来的,是记忆。 老唐猛地睁开眼睛,那么炽烈那么伟大的金色在那么一瞬自他的眼瞳中闪过。 他忽然举手,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 这一刻,狂风从天而降,自大地至高天的一切都被摧枯拉朽地撕扯开来。 赵孟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似乎有一股莫大的力量从天上落下,像是狂流的雨幕那般倾注入了眼前这个颓丧的男人身体里。 那是古老的君王诺顿,他那么伟大那么威严,在再无一物的天空张开双臂,如不被凡人所能见到的巨大十字。 “康斯坦丁,等我……” 他低声说。 同时,青铜与火之王的权在高天对这个世界下达命令,“醒来吧……” 狂风逆着往天空流动,巨大的十字就带着无与伦比的权柄落下,他与老唐相拥。 人们惊恐地发现全世界的铜钟都被敲响,那是命运在恭迎某位王的归来。 “走吧,老赵,我可能确实需要看看医生。” 老唐温和地笑,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没有多少改变,可赵孟华居然感觉到莫大的荣幸,似被君王召见的臣民。 “我还能再陪你在芝加哥玩一两天,然后就该回去了,下次有机会我再开灰狗带你们逛遍全美啊。”老唐说。 “也行,苏晓樯说她想起六旗游乐园,那今天我们就去那里吧。”赵孟华说。 ----------------- 第二节:宿命中的重逢 沉重而整齐划一的铜钟轰鸣自hyattregencychicago酒店的一层向上传递,不仅仅是hyattregencychicago,全芝加哥、全伊利诺伊州、全美国、乃至于全世界,所有的铜钟都都在轰鸣,这些被作为装饰或者身份象征的古老物件原本被摆放在各个建筑的角落,它们在昏黄的阳光中渐渐落灰,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会被敲响。 可今天,就在某一刻,全世界所有的铜钟都在嗡鸣,似臣子在欢呼君王的归来。 “师妹,你想去哪里玩?”路明非神经大条,他只觉得今天大概是这间酒店的某个特殊纪念日,铜钟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 他和夏弥的假期只有两天,当然得抓紧每一分时间逛遍芝加哥啦。 “师兄,你今天很帅耶。”夏弥像是一只小猫一样在路明非的袖口处蹭来蹭去,女孩抬起头来,用无辜的大眼睛凝视路明非的双眸。 “我想先去六旗过山车游乐园,然后中午再尝试一下芝加哥的特色hotdog,还有深盘披萨我也想尝尝。来都来过了,肯定得试一下这里的特色美食啊。”她说。 “芝加哥热狗啊。”路明非有点犹豫,倒不是说这个东西很贵或者很难买到。只是他长期以来接受的教育不太支持他去尝试这种新颖的玩意儿。 芝加哥式热狗是在罂粟籽面包中加入蒸、煮或烤成的全牛肉热狗香肠而成,热狗里的伴菜通常是芥末、洋葱、醃酸瓜、萝卜泡菜,番茄、腌渍辣椒,芹菜籽调味盐,有时候也会加黄瓜。 不过罂粟籽在美国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它是合法的。 “行倒是行,芝加哥热狗和深盘披萨我也其实蛮想尝试的,不过我们可以不可以不去六旗游乐园。”路明非提出意见。 “不嘛不嘛师兄,人家就想去坐过山车人家就想去坐过山车。”夏弥抱着路明非的手臂晃来晃去。 “我其实有点晕车……”路明非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怕就是怕嘛,说出来没什么丢脸的。”夏弥挤眉弄眼,“以前我们一起和楚子航去过游乐园,那时候我就想坐过山车来着。不过他带我们去玩了白雪公主城堡。我觉得楚子航也有点害怕坐过山车,而且他最喜欢的项目可能就是白雪公主城堡。” “不,那一次其实是我要求去白雪公主城堡的,师兄他最喜欢的项目应该是‘小熊维尼和他的朋友们’。”路明非义正言辞。 夏弥托腮睁大了眼睛,她震惊于路明非的坦率。 “我在过来芝加哥的火车上就已经查过了资料,六旗游乐园的过山车里有一列大家伙,它的名字是中庭之蛇,那是全世界速度最刺激的过山车!高度150米,速度最高250公里!我期待了好久诶!师兄师兄,你就当陪我一起去嘛好不好?”夏弥抱着里面的的胳膊撒娇,路明非深深的吸气,他觉得大概这一次选择来芝加哥就是一个错误。 “好吧,不过我事先声明我最喜欢的项目其实是白雪公主城堡,过山车什么的对我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路明非叹了口气。 “师兄最好啦!”夏弥开心地在路明非的身上拱来拱去,像一只檀香味的小香猪。 路明非挠挠头发,他看向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也算是衣冠楚楚清秀俊朗,大概确实比很久以前的他好看了很多也对女孩有吸引力了许多。 可是,他和夏弥在一起总有些堵得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很对不起师兄,所以他才不太想去那列过山车。 用过酒店提供的中式早点后,路明非和夏弥走出hyattregencychicago。 “等等,一定是我们打开的方式不对,要不然重新来过。”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返回酒店。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玛莎拉蒂,它太耀眼了,修长的机舱盖弧线凌厉,黑色的车身似暗藏了某柄绝世宝剑的剑鞘,防窥视玻璃阻断了看向里面的视线,这东西出现在路边那就该是全场的焦点,有丰满的女孩在这这辆车的旁边搔首弄姿调整角度自拍。 可这该死的玛莎拉蒂上的伊利诺伊州车牌,车牌号是cas001。 路明非认识这辆车。 它是风流老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座驾之一。 “等等师兄,那辆车里好像是校长!他在跟我们打招呼诶!”夏弥咧开嘴笑嘻嘻地说。 路明非捂脸。 “其实我想说,明非,不管你重新打开多少次那扇大门,你都会看到我和我的玛莎拉蒂就停在路边等着你们走出来。”昂热校长豪爽地说,他发出爽朗的笑声,“其实我不是什么封建又臭烘烘的老家伙啦!我很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啊!”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转身。 一张老迈却依旧颇有些英俊的脸出现在玛莎拉蒂的车窗里,这家伙有着满头抹了油能当镜子使的银发,穿着笔挺的黑色订制西装,胸口倒是没有再塞着一只新鲜娇嫩的红色玫瑰,现在那里塞着的是用手帕康乃馨。 “我听说小夏弥很喜欢康乃馨,所以就在花店里讨了一支。”昂热把康乃馨连着手帕一起递给夏弥。 夏弥接过这朵花,笑的比花还好看。 她转身就把康乃馨塞到路明非的手里。 “师兄,送给你,我最喜欢康乃馨了。”夏弥笑起来的时候很甜,甜得像是要用蜜把男孩的心都蒙住。 路明非呆呆的接过那支花。 全世界的女孩都是一样,哪怕其实是母龙也不例外。 她喜欢什么,她就会觉得自己的男孩也喜欢什么。 她跟你分享她最爱的东西,就是同你分享她的整个世界。 昂热笑出了声来。 “明非的魅力很足哦,很有我当年的风范。”车门自动弹开,昂热大声说。 夏弥拉着路明非就钻进了这辆玛莎拉蒂的后排。 路明非在后排的中央看到了一个匣子,他很熟悉这东西,那是原本用来装七宗罪的剑匣。 “我让芬格尔把色欲从你的寝室里送到了我的办公室,然后把它和其他的刀剑一起装进这个匣子里,现在它物归原主了。”昂热说,“不过其中的傲慢和贪婪现在还被还被掌握在加图索家族的手中。你知道庞贝吗?他是凯撒的父亲,我跟他说起过这件事情,庞贝向我承诺这一段时间过后傲慢和贪婪都会回到你的手中。为此加图索家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傲慢和贪婪。”路明非轻声念诵那两把刀剑的名讳。 昂热通过后视镜去看路明非的眼睛,老人那双铁灰色的眸子里。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情绪。 “这是一场很复杂的政治交易。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我,你,校董会的其他家族,以及那些隐藏在旧时代末尾的元老,你在与奥丁作战的时候动用了某种提炼血统的技术,这种技术是是被绝对禁止的。弗罗斯特以不再追究这件事情为代价强行要求校董会和元老会将七宗罪分离,这是一个有秩序的时代,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我理解,校长。”路明非轻轻点头。 七宗罪对他来说当然是重要的武器,可并非绝无仅有也并非不可替代。 他曾杀死一位又一位龙王,并不完全依靠七宗罪。 “冰海残卷记载这件武器如果被完全聚齐,可以动用名为罪与罚的领域,那是伟大的炼金领域,是对抗君王的力量,你或许已经使用过它了。”昂热说。 “加图索家认为近期会有某个伟大的古老存在苏醒,他们不希望你再继续获得这种程度的功绩和荣誉,那会动摇混血种社会如今已经根深蒂固的统治模式。”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轻轻覆盖在七宗罪剑匣子的表面,古老的箴言铭文便散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辉,似乎在欢呼雀跃重新回到真正有资格拥有它的人的手中。 这时候玛莎拉蒂的音响里放着婉转的咏叹调,本该插着一支可乐的插槽里居然是支冰酒,头顶的天窗敞开,袅袅的雪茄轻烟飞腾而上。 “喂喂喂,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东西真的好吗?”夏弥终于有机会插话。 昂热轻声地笑,“没什么不好的,你们都是要成长的,总得有人走进政治的圈子里。” 致亲爱的读者: 写这段话的时候,家里的肥猫正在贴着我的小腿绕圈,绵密柔顺的触感让人忍不住要想些美好的东西,所以我落了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每一个短语都能让人想象那么多发生在春天或夏季里的故事,回望初识那个在放映厅里傻乎乎的衰小子,岁月已经过去十载了。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 就从十年前吧。 哦,那年我十五岁,高一。 我是出生在小县城里的人,少年时期的前半段很像楚子航,我的意思是我们有相似的家庭。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很美的人,我的爸爸是给沿海城市cbd里大人物们开车的专职司机,那时候那里很乱,他的车上时常会有一把小斧头,我还记得那是一辆保时捷。 我有时候会和爸爸一起出门,老板是台湾或者香港的大人物,都是很好的人。 某天某个很纤细很漂亮的女孩把江南老师的《龙族》落在了那辆车的后排座位上,现在我仍然记忆犹新,那本书里夹着红玫瑰标本做成的书签,淡淡的香味总会在我翻开书页的时候闯出来。 不只是花香。 还有那个女孩身上的香味,是很独特的气味,我认为那是爱情的味道,因为有人说只有当你遇到喜欢的女孩才会被那个女孩身上所带有的体香吸引,也只有你能闻见那个女孩的香味。 可惜后来再也没能见到过她,颇感遗憾,也深觉我不是恺撒那样的男人,觉得自己喜欢谁就不管她在哪里都去追寻。 我沿着女孩放下的书签往后读,然后又从头开始。 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小县城,分享给我的朋友。说一句,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有个家伙我们叫他杂毛,最开始的原因不记得了,只记得这家伙很喜欢把自己代入恺撒的角色,口中时常大喊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之类的话,少年的时候是很中二的人。他去年结婚了。 好像所有人都很喜欢那本书,因为小县城里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路明非,所以大家都希望衰仔能有一天能硬气起来,因为他硬气起来我们就会想到自己也硬气起来。 我们所有对路明非的期待都是对自己的期待。 我们所有对路明非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都是对自己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 所以我也如此。 可我在慢慢长大,我慢慢发现我不是恺撒不是楚子航,开始的时候我和所有人都一样以为自己是路明非那样的衰仔,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 我不是路明非。 他当然会有红发的师姐像锋利的天使那样开着法拉利把他从地狱中拉出来,也当然会有小怪兽在梅津寺町眼中闪烁明灭不定的光去紧紧拥抱他。 我什么都没有。 委实说,大概江南老师也是如此。 相比之下,我们更像是bj尼伯龙根里赵孟华看到的那个摆出奥特曼姿势的小屁孩。 我们都是小屁孩,我们都喜欢奥特曼。 2019年8月19日,我从大阪乘坐电车去梅津寺町,寻找龙族的痕迹,可我没有找到它们。如今梅津寺町荒废了,路明非和绘梨衣看日落的那个梅津寺町是二十年前的梅津寺町,那里已经很少有人了,摩天轮早拆了,看日落的山崖因为有人跳海而被封了,只剩下黄昏下的停车场和海滩。 有些失望,也是从那时候希望江南老师能尽快讲完衰小孩的故事。 因为虽然早不认为我和路明非是一类人,但看到他的成长我还是像看到了自己的成长,我们都把自己关死在了东京多摩川的红井里,等着某个人或者某个故事的救赎。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很难过。 所以接着老师的“但为君故”写下了“沉吟至今”的故事。 最开始这只是一本手稿,甚至没准备发到网上也没准备给其他人看到,我的朋友们分享了这本手稿的前几页,觉得很有意思,告诉我应该让更多失望的人看到,所以我把它写了出来。 希望能看到这里的读者能理解我写下这本书每一个字时的心情,那是很美好的体验。 写在最后,我已经回家了,十年前我的爸爸攒了一些钱在广东开了两家很小很小的厂子,生活倒也富足,现在我正在学习如何管理这些产业,但我时常还是会想某个雨夜下的东京,我会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因为我也是一个懦夫,我们都是懦弱的人。 064.天地一逆旅(2) “刚好有事情要在芝加哥处理,所以来看看我最优秀的学生们在做什么。”昂热呵呵笑着,“而且今天有空,还可以一起在芝加哥玩一整天。” “好呀好呀,我们正好准备去六旗游乐园,校长也一起吧!”夏弥发出邀请。 “哦,小夏弥也喜欢过山车吗?我也喜欢过山车,不过还没去试过中庭之蛇,听说它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感受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到地狱的失落感的。”昂热对过山车似乎很有研究,夏弥嗯嗯嗯地点头,一脸跃跃欲试。 “我说,校长你一百三十多岁了吧?还玩这么刺激的东西不怕心梗死吗?”路明非捂脸。 “虽然我憎恶龙类的一切,但不得不承认,得益于他们的血统和基因,我们远比普通人更健康也更加长寿,我这种极速者的心脏超级强大,永远不会患上心脏疾病,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得癌症……如果我要死了,那一定是每一个器官都哀嚎着罢工彻底瘫痪,再要么就是在屠龙的战场上被剁掉了脑袋。”昂热相当洒脱。 夏弥嘟嘴,“校长我觉得龙王可能不会剁掉我们的脑袋,他们的狗头铡大概和我们体型不太般配,如果战争失败我们的下场更可能是被随手捏死。” 昂热愣了一下,随后豪爽地大笑。 老家伙在车窗处弹掉燃尽的烟灰,另一只手从插槽里取出还冒着白色寒雾的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 “请旅客们系好安全带……”昂热用单手握住方向盘,他脸上带着那么年轻的笑,从后视镜看路明非和夏弥,眼睛里看不见衰老年迈的疲惫与腐朽,只有猛虎般的沉静与凶猛。 “我们的旅程就要开始了。”他忽然猛地把油门踩到底,这辆黑色的玛莎拉蒂便咆哮着冲了出去,如入体的剑刃那样插入密集的车流之中。 “喔喔喔!”路明非惊恐地哀嚎。这时路明非想起来了,老家伙大概绝不只是喜欢过山车这么简单。昂热喜欢所有极速的东西,快车、过山车、游艇,甚至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介意尝试一下早已经不再运营的空天飞机。 “喔喔喔!”夏弥欢喜地呼喊,迎面而来的风把她的发丝撩起,拂向路明非的方向,淡淡的檀香如轻轻漫起的潮水将他淹没。 ----------------- 某一段环山公路已经可以眺望那座路明非至今仍旧记忆犹新的游乐园。 它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纵横交错的铁轨在空中如金属的龙在夭绞。 那些倚靠它的山形则如少女的曲线那般优美。 这座主打“惊险刺激”的游乐园里最多的就是过山车,天空中纵横交叉的轨道上飞驰着一列列钢铁飞车,尖叫声此起彼伏。 路明非想象柔嫩娇弱的女孩和男朋友一起坐上那几乎是要航向地狱的座驾,飞车在登上最高处时倾泻而下,如自由落体永远坠落,女孩就紧紧握住男孩的手小脸煞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些安全感。 最疯狂最歇斯底里的那几个瞬间,再勇敢的女孩也有想过要狠狠抱住那个男孩吧。 等飞车重新停止,男孩就会搂住女孩的手低声安慰,心里说不定已经在盘算晚上要在哪里开房的事情了。 可这时候的男孩有想过,其实他身边的人在刚才堕入地狱时已经决定要和他共度余生了吗。 大概是没有的吧。 三个人从玛莎拉蒂走出来的时候自然是表情各不相同的。 夏弥挽着昂热的手臂走在路明非身边,说说笑笑分明就很期待待会儿的过山车体验。 路明非像是便秘了一样眉头皱紧,这让他的眉眼终于没有耷拉着了。 “要不然我们还是去那边的睡美人城堡吧,试试把睡美人手扎了的纺锤什么的。”路明非提出建议。 “师兄你很逊诶。”夏弥做了个鬼脸。 路明非心想早知道叫上楚子航一起了,好兄弟就是该一起遭罪。 不过师妹…… 路明非看向夏弥的侧脸,她的睫毛颤抖,明媚美丽。 这一次,你还会做那件事吗? 把中庭之蛇彻底摧毁。 “校长师妹,这么热的天,我请你们吃冰淇淋吧,你们要什么口味的?”路明非说,他还是紧绷着脸,不过想来这时候吃点凉滋滋的东西,能让他的心情平复一些吧。 “草莓酱师兄,我要加草莓酱。” “我的话就要薄荷味的吧。”昂热笑盈盈地说。 “看不出来,校长居然是一个很潮的人诶,薄荷味是这里新推出来的口味哦。”夏弥蹦蹦跳跳。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柠檬口味啦,不过人老了总是想要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仍然和时代一同在向前。”昂热拍了拍臂弯中女孩细软的手。 路明非捂脸,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他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出售冰淇淋的流动小车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路明非独自一人向那个方向走去,他逆着人群,如逆着潮水。 忽然,他在人群之中站住了,像是意识到什么。 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淡淡的幽香从他的身后飘来,这幽香很熟悉,曾常伴身边。 路明非转头,他与女孩在川流的人群中对望凝视,他一时间怔住了,纤细高挑梳着马尾的白皙女孩迎着阳光亭亭玉立,她就这么俏生生地出现在路明非的眼前,歪着头,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灿然的阳光。 许久之后,我们还是相见了,像是宿命中的重逢。 人与龙的相逢。 似乎是不敢相信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女孩的眼睛眨了眨,随后便立刻含上了泪花。 “晓樯,好久不见了。”路明非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苏晓樯的长发飞扬,她忽然像是丢失很久但又重新被找到的猫一样狠狠扑进路明非的怀中,带着那么淡也那么熟悉的风。 “路明非你混蛋,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信息?” 熙攘的人群自动避开,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的人们在路过的时候将好奇的目光投来,匆匆一瞥又赶紧收回。 谁都在这如狂潮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唯有相拥的两人重如磐石。 这时候金色的阳光穿过泛着昏色的梧桐,斑驳的树影落在路明非的脸上和身体上,落叶飞旋着坠下一刻不停。 对苏晓樯而言,时光漫漫,或唯此刻永恒。 “我出国之后换了号码,国内的社交软件也很少再用了,所以你们联系不上我。”路明非挠挠头发。 他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来应对此时此景。 只好张开双臂以避免触碰女孩柔软的身体。 这时候刚劲如刀的风从脑后掠过,伴着轰隆隆的巨震,随之而来男孩女孩混杂一处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就在他们的头上,铁黑色的钢轨如同一条拧转身体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约50层楼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 一列过山车带着游客们的惨叫声升到最高点,速度减到最低,而前方等待它的是悬崖般的直坠。 游客们摒住呼吸不敢叫了,看着悬崖慢慢接近,就像死神将来时的死寂。 “我们这一次的终极目的就是它,中庭之蛇!”苏晓樯攥紧拳头,终于松开路明非,眼睛闪闪发亮。 那一列方才还迅若子弹的飞车此时正缓慢地进入下滑轨道,乘客们只感到巨大的超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升上云端的失重。 惨叫声不绝于耳,路明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晓樯话里的关键。 “还有赵孟华他们,陈雯雯和柳淼淼也来了。”苏晓樯擦了擦眼角,“明非你得把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不然以后我还是找不到你。” “哦,对了,还有一个赵孟华的朋友。叫罗纳德.唐,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不过有些懒。”苏晓樯明媚地笑,分明还是少女的模样,却已经生出来妩媚的灵气来。 路明非的眉毛却如长剑般扬起。 老唐!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他骤然意识到,某些原本被他忽略的细节,比如昂热在车上所说的近期可能苏醒的伟大存在。 那伟大的存在,只能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而此刻,六旗游乐园不仅仅只有那一位君主,还有大地与山之王中的耶梦加德,如今的小师妹夏弥。 王与王的再会,那才是宿命中的重逢! 而龙这个物种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的东西。 他们为权与力而活着,遵守权力的规则,王与王之间不存在所谓的和平共处,只有磨牙吮血的虎视眈眈。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路鸣泽你这个该死的…… 老唐现在应该在纽约,而不是芝加哥,他愤怒或仇恨的苏醒早已经应该被从剧本中抹除。 可某种名为宿命的东西指引着他来到了芝加哥,来到了这个注定失去某些珍视的东西的地方。 上一次那东西的名字是康斯坦丁,那这一次呢? 忽然,手机的短信铃声响起。 “坏消息,我们弄丢了康斯坦丁的卵。” 发信人的名字是苏恩曦。 ----------------- 第三节:尘世巨蟒 “这位是?”夏弥的眼睛里闪过危险的光,她像是宣誓主权的雌豹,用力地抱住了路明非的右臂,女孩的黑发柔顺随风飘起,左手却悄悄伸到了路明非的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路明非疼得呲牙咧嘴,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他伸手摸了摸夏弥的脑袋,然后介绍道,“这位是苏晓樯,我的高中同学,我从高一到高三的学杂费和零花钱都是苏晓樯家里赞助的,算是一笔数量不小的助学金。” “噢噢噢,晓樯学姐呀,我听师兄说起过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漂亮呢。”夏弥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眉眼弯弯,睫毛整齐且长,忽然她便又变成了软妹子的样子,让路明非有些猝不及防。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苏晓樯,“这位是夏弥,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是我和师兄的朋友。” 整个仕兰中学只有楚子航会被路明非称作师兄,也只有路明非会被楚子航称作师弟,这俩货分别包揽了上一届和这一届的此寮当珠榜榜首。两个人虽然成长的环境不同,本身却有着很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女孩们眼中的完美男友人设。 区别在于楚子航像是空调吹多了的面瘫,而路明非则神似每天晚上熬夜加班的憔悴中年男人。 “夏弥学妹也和传说中一样漂亮哦,明非常跟我说他在帮你追求楚师兄。对了,听说楚子航现在也在卡塞尔学院上课。夏弥学妹有去看过他吗?”苏晓樯笑起来的时候也有股冷冰冰的范儿,这么看起来她比现在的耶梦加德更像是骄傲的王女。 “我本来比师兄小一级,高一的时候在北大附中读书,高二的时候就转进了卡塞尔预科班,不过今年我通过了学院的提前入学考试,现在已经是卡塞尔的正式学员了。虽然楚子航很帅也很有魅力,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哦。”夏弥说话的时候抱住路明非的手臂更紧了。 她蹭了蹭男孩的大臂,“其实师兄是个大傻瓜啦,那时候连楚子航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他,可他就跟个榆木脑袋一样。” 路明非尴尬得捂脸。 他没有推开夏弥。 路明非知道苏晓樯喜欢自己,其实他一直以为她喜欢的应该是赵孟华才对。 犹记得毕业典礼上他正准备帮赵公子来上一个致命一击,直接帮其拿下陈雯雯,可小天女突然杀出,让路少侠人仰马翻。 他其实也很喜欢苏晓樯,但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倾向于对娇蛮妹妹的喜欢。高中的时候承了苏晓樯家里的情,受了苏叔叔颇多的照顾。路明非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和苏晓樯注定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想把跟着自己的那些沉重如山的宿命与她一同分享。 有些人就是要孤独地走上那条遍布荆棘地路,哪怕这条路的尽头立着他自己的墓碑。 给苏晓樯留下念想只是徒增伤悲,如果对方误会夏弥和路明非是情侣关系,他也不会否认。 065.天地一逆旅(3) 他就站在那里,人来人往中,如狂潮中巍然不动的高山。 那是一个耷拉着眉眼的年轻男人,外面套着硬挺的牛仔夹克,里面是浅灰色的t恤。 老唐静静的站在人群里。他看向赵孟华几人的背影,不再前进。 这并非因为龙王的羞怯,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某个同样伟大的东西。 他看到了…… 耶梦加德! 一时之间,现实与梦境都有些模糊,古老的誓言在诺顿的耳中回响! 周围那些卑贱的人全都消失了,在伟大的王眼中,只剩下同样伟大的王。 似有古老的语言在唱诵。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上来聚集争战。 他们人数多如海沙。 他们上来遍满了全地,围住圣徒的营与蒙爱的城,就有火从天降下,烧灭了他们。 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 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妹妹,我仍记得我们以鲜血为证的盟约,并誓言与你并肩作战到鲜血流尽方停止。尽管你选择背弃,但我依旧要再举归乡的旗帜,这一次你还愿意同我站在一边吗?”老唐轻声说,他的声音那么轻,也那么温柔,却又如无间地狱归来的恶鬼。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锋利,狠狠的刺入夏弥的耳中。 女孩惊惶地抬头,她的眼神有些无措。 王与王的重逢不该如此,耶梦加得的力量还如此弱小,不足以同与黑色的皇帝最相似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匹敌。 可有一道如此宽广的身影忽然伫立到了耶梦加得与诺顿之间,路明非终于抬起了他耷拉着的眉眼,眼底的深处蕴藏着熔岩般的流金。 “老唐快过来!路哥,我给伱介绍一下,这位是罗纳德.唐,是我在星际游戏群里认识的朋友,以前你还在游戏里虐过他。”赵孟华如今留了骚包的中分,戴金丝眼镜,身上穿的是prada的订制西装,脚下踩着hermes的皮鞋,手上带了zenith的手表,看上去颇有些人模狗样。 赵公子在谁面前都高人一等,可唯有在路少侠前面就好像跑腿的小厮。 他转而又向诺顿介绍路明非,“这一位是路明非,我们仕兰中学这一届此撩当诛榜的榜首,现在在芝加哥郊区的卡塞尔大学念书。你以前肯定听过他,路哥的名字在咱们群里也算是颇有些传奇特色的江湖传说。” 昂热饶有兴致的见证年轻人们的初识,他识趣的没有说话,只老实的当一个看客。 “你好,路明非。”出乎意料的率先伸手的居然是传说中以暴怒为本相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在远古的时代,当诺顿舒展他巨大的龙躯,展示出愤怒的本相,世间一切的王族都要跪拜。 所谓的王族,便是古代的龙族。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稍作犹豫,同样伸出了右手。 男人与男人的手一触即分,路明非察觉到有无比巨大的力量正在眼前老唐的身上酝酿。 他不动声色,但心头震惊暴怒。 这一次路明非原本避免了自己与老唐的相识,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诺顿过早地暴露在密党的眼中。 但他想得太多了。 密党,或者说校董会,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通过属于自己的方法去找到那些深藏其中的王。 这一次的老唐和上一次很不一样,他分明还是那张面孔,眉眼也耷拉着,可他眼睛里的光比刀剑还要凌厉、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凛冽,嘴角的笑容藏着深刻的残酷。 这是一个真正的、已经苏醒了的王。 有什么东西唤醒了他。 或者说他为什么东西而苏醒。 路明非脑子里忽然闪烁过方才苏恩曦给他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只有区区几个字。 “我们弄丢了康斯坦丁的卵。” 上一次诺顿的苏醒就是因为康斯坦丁在他的附近。 那么,这一次依旧如此吗? 这么说来的话,此时的芝加哥应该该正有三位君王莅临。 这是何等莫大的荣幸。 从古至今,数以万年的时光中,从未有过哪座人类的城市能够有幸得到复数位的君王的青睐。 从漫长的时光之前追寻而来的记忆正在不间断地钻进老唐的脑子里。 他时而是人,时而是龙。 要想彻底苏醒,他还欠缺某个东西,某个能够刺激他、并促使其龙之心复苏的东西。 如果他愿意继续等待,诺顿也能彻底恢复,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可是……密党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路明非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周围,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藏着屠龙的武装,谁看着都像执行部的精锐。 这里是葬神之所。 宿命将三位王汇聚于此,同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屠龙者也一个接一个地赶来。 仿若就在今日,停滞已久的历史的收束器开始重新运作,世界的命运将翻开全新的篇章。 诸神一个接一个醒来,但他们互相仇视、生死厮杀,神的黄昏由此开启,血仇叠加血仇。 最终每个能跟神沾边的人都要毫不犹豫奔向战场,提在手里的武器断裂那就用牙齿咬用指甲撕,手脚断掉那就用头去槌。 路明非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拥有能够次代种搏杀能力的s级,更别说还有深不见底的昂热校长就在一旁。 如果密党早已经掌握老唐就是诺顿的情报,那么这附近不可能没有隐藏强大的执行部精锐。 “师兄,要不然今天算了吧……我有点不舒服……”夏弥藏在路明非的身后,她看到诺顿的刹那甚至已经忘了要继续向苏晓樯宣誓自己的主权。 在所有的王之中,她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正面对战,诺顿能撕碎耶梦加得的龙躯。 当然,暴怒的芬里厄也能撕碎诺顿的龙躯。 路明非握住夏弥的手腕,他看向昂热。 老家伙低垂着眼睑,可路明非确认,那双眼睛里有滔天的仇恨从收缩成缝的眼睑之间迸出来。 那微不可查的眼神如此决绝,让人想起圣经中的某句话。 “我与你为敌,并要拔刀出鞘,从你中间将义人和恶人一并剪除,一切有血气的就知道我耶和华已经拔刀出鞘,必不再入鞘。” 路明非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如往常一样趴在叔叔的办公桌上睡觉。 老旧失修的收音机就放在旁边滋滋作响,可某一刻,这已经连续运行了十几年的老家伙似乎重新焕发了活力。 它不知道接收到了哪个频率的信号,从中响起某个嘶哑低沉的中年人的低语,正是在念诵这句圣经。 路明非当即便被这句话之中所蕴含的决绝与狠厉所震撼了。他那时候在想,世间最大的公义莫过于此了吧。 “哎呀,小夏弥是在害怕吗?”昂热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将自己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可路明非比谁都清楚这疯子一样的老家伙,他的手指已经攥紧了能够猎杀龙王的折刀,在上一段时光中,就是这把折刀被楚子航插入了夏弥的心脏。其中所蕴含的毒素在短短几秒钟内便被传播到帝女的全身。 “可恶,不要小瞧我和师兄之间的羁绊啊混蛋!”夏弥握拳状,坚定地站在路明非的身边, 苏晓樯发出轻笑的声音,她朝着路明非眨了眨眼,“夏弥学妹很喜欢明非呢。” “我最喜欢师兄啦!”夏弥哼哼着说。 路明非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所有人都笑出了声,老唐也在笑,不过说不清楚现在在笑的是人还是龙。 也许是伟大的诺顿陛下正在嘲笑耶梦加德居然会爱上如此卑贱的物种。 “那我们就一起去尝试一下中庭之蛇吧。”昂热点头。 “那,那个。我和柳淼淼有些事情就不上去了哈。”陈雯雯小脸煞白。 路明非心说对嘛这才像是女孩子嘛,女孩子就该喜欢白雪公主城堡和小熊维尼与他的朋友们这样的项目。 谁家软妹子成天想着去坐时速达到250公里的过山车呀。 可苏晓樯一左一右抱住了陈雯雯和柳淼淼的胳膊,她笑嘻嘻地说,“走嘛走嘛,不会有危险的,要知道有专家做过统计,过山车发生事故的概率不到一亿分之一,这种概率可真正的趋近于零诶。” 路明非心说是啊,过山车发生事故的概率当然很低,可对于刚好遇上这亿分之一的人来说他们的死亡率则几乎是百分之百。 苏晓樯似乎是无意间抬头,又随口向路明非提出问题,“对了,明非,上次在放映厅你女朋友来接你走的,她好像叫陈墨瞳来着,这一次为什么他没有来呀,我记得她也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诶。” 路明非仿佛听到有刺刀捅进了夏弥的心脏,耶梦加德的眼睛弯成危险的弧度,恶狠狠地掐住路明非的腰间软肉。 夏弥压低了声音,“师兄什么时候和诺诺姐成了情侣的?我怎么不知道?”路明非有苦说不出,他抬眼去看苏晓樯,却见女孩的眼角闪着狡黠的光。 小天女的反击无声无息却如期而至。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当然能看出来诺诺压根就不是路明非的女朋友,可她丝毫不介意用这件事情去打击一下夏弥。 “快点过来快点过来!”赵孟华在远处向他们招手,老唐居然和他关系很好,似乎诺顿的意识还没能彻底将他改变。 “马上马上!”路明非大声回应,可他打心底里不喜欢过山车,相比之下还是白雪公主城堡更适合他。 昂热发出爽朗的笑声,“年轻人们都很有勇气很有干劲啊!这样很好。有一天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死掉之后,你们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夏弥挽住老家伙的臂弯,“校长身体这么棒,至少能活两百岁呢。” 耶梦加得倒是很会说话,路明非哼哼着表示鄙夷。 “所以明非师兄,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呢。”苏晓樯靠近路明非,他们几乎并肩,女孩吐息如兰,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水味道。 她真高,细腰长腿,还有很好看的胸部,想来就算在芝加哥大学也是能迷倒一大票师兄的尤物。 可她还是想着那个陪在她身边三年的男孩,那个男孩以前是个衰仔。 路明非神情一滞。 “不,没有,我想以学业为重。”路明非严肃地说。 苏晓樯掩嘴轻笑,女孩媚眼如丝,“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咯,那等后面有空了来芝加哥挖玩啊,就你一个人,我请你去吃大餐。” “嗯。”路明非答应下来。 其实他在想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联系了。 最终他们还是登上了中庭之蛇。像是踏足命运的长廊,一切又都成了闭环。 路明非啪嗒一声扣紧了安全锁,再三检查之后瞥了邻座的老唐一眼。 也不知此时该叫他老唐还是诺顿。 那股特属于王的气势和威严正隐晦地从这个耷拉着眉毛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普通人无法察觉,可身为s级混血种的路明非和昂热都能感觉到。 他一丝不苟地坐直、扣合安全锁,目视前方,黑色的眸子里风轻云淡。 他没有再和路明非说过话形同陌路。 这一次他们也本就是陌路人。 昂热和夏弥依旧毫无疑问地抢占了前面的第一排,为了能享受逆风一头栽向地面的快感。这俩一直兴高采烈满怀期待。 可路明非忽然有些惊悚。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一个来自于加图索家族或者密党的阴谋。他被赤条条地送到了一个龙王的面前,这里注定要在不久之后化作战场。 他将成为……第一个战死的人。 弗罗斯特.加图索夺走了他的七宗罪,这是因为他不希望路明非能杀死王,那这必定意味着加图索家族有属于他们的另一套屠龙系统。 路明非想到天谴,他抬头,身下的座驾正在缓慢进入加速隧道。 天空清明,万里无云,可路明非如芒在背。 终于,黑色缓慢覆盖了天空。 加速隧道里一片漆黑,沿着轨道两排的红灯在闪烁,工作人员认真地检查每个人的安全锁。 他们用英语、俄语和中文提醒,“请注意紧贴头枕,以防加速度过大拧伤您的颈椎。” 066.天地一逆旅(4)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很快退入黑暗里,他们有两分钟的时间撤出隧道。 危险的警报声席卷而来,红灯的闪烁速度忽然间快了十倍,巨大的紧迫感冲击所有人的神经,肾上腺素指数疯狂飙升。 路明非心想就跟那些生化危机电影或者游戏里一样,实验室被迫关闭之前都这个声音。 他的思绪还没结束,忽然红灯全部熄灭。 警报声停止,叫人窒息的一秒钟死寂,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骤停。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以为这列飞车出了故障,今天大家都不用冒险了。 可下一瞬间,巨大的加速度把他死死压在椅背上,风压凶猛宛如刀割! “这就是传说中的推背感吗啊啊啊啊啊!”后两排徐岩岩哭嚎的声音都被甩在身后,全世界嘈杂得像是把飞车上的人扔进了台风的风眼里。 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吼起来,烈风从口中灌进肺里,有女孩脑袋一歪居然昏了过去。惨叫声里夹杂着昂热和夏弥的笑声,不难想象这两位确实对中庭之蛇期待已久。 他们一个是拥有时间零的极速者,一个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并不觉得危险恐惧,只觉得好像要把所有的愤懑都扔掉。 而路明非和老唐居然面无表情。 他们的身前好像有无形的力场在阻隔强大的风压,两个人的肌肉都紧绷,两个人的骨骼都扣合,龙血在他们的心脏中沸腾,熔岩在他们的眼底里流淌。 光扑面而来,过山车离开了加速隧道,时速达到惊人的250公里。 前方就是天梯一样的上升轨道,近乎垂直,过山车迅速开始垂直攀升和扭转。 尖啸的风和旋转的云以及扑面而来的天都在让路明非向前。 忽然间,世界变成了浓厚而粘稠的灰色,就像是瞬间定格的照片,只有路明非和昂热两个人还是彩色的。 也只有彩色的人物还能活动。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一点减速感,250公里时速瞬间降低至极致。 这是无天无地之所,中庭之蛇正要攀升过加速轨道的最高处,那里无人可逃。 时间零。 校长的时间零居然被发动了。 杀机就在瞬间迸射出来,好像夜间自门缝中渗透出来的光,刺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路明非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第一个踏上战场的战士,校长才是。 他是复仇的人,他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杀死所有的龙族。 如果有一位王复苏,那么第一个冲上前去与王生死搏杀的人必然是昂热这个年迈衰老却又如狮子般雄心勃勃的男人。 他挣开了金属的锁扣,镶嵌宝石的折刀泛着猩红色的光,在他的手中挥舞得绵密如织。 铸造那把刀的材料来自于梅涅克.卡塞尔的长刀,其中混杂着古老的贤者之石。 即便对真正的龙王而言,富集精神元素的贤者之石依旧是致命的武器。 昂热在前座缓缓起身,他转过头来,眼中似乎被烈焰所笼罩,辉煌的金色在路明非的眼前炸开。 有那么几个瞬间。路明非甚至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真正的古龙。 龙血已经在校长的身体里沸腾了130年,在上百年的漫长时光中,他无时无刻都在反复酝酿复仇的计划。 他当然不是复仇女神。 他是复仇男神! 乍现的刀光凛冽得如西伯利亚冬日寒风,锋利得让人想要躲避。 在时间零的领域中被校长刻意针对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挣脱出来。 昂热甚至曾经依靠这个言灵轻而易举地诛杀了一头真正的次代种。 “校长,你……”路明非惊愕地起身。 “嘘……”昂热的黄金瞳炽热,有爬行动物似的膜出现在晶状体的表面,他将左手的食指竖起在自己的唇前,森然的杀机盎然。 他要在时间零的领域中…… 弑神!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 他当然妄想改变命运,包括历史的收束器中已经注定死去的诺顿与康斯坦丁,所以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去尝试和老唐接触,他以为这样或许可以推迟他被发现的时间。 可事实证明,一切对命运的反抗都是徒劳。 死亡的依旧要死亡。 悲哀的依旧会悲哀。 惨烈的依旧很惨烈。 路明非的手藏在锁扣的后面,他的鼻息粗重,似乎要喷吐灼热的气流,那双手握紧成拳,指甲受到血统纯度的提升影响而生长变长,狠狠刺入他的肉中。 现在,唯一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只在路明非的手中,时间零的领域里只有他和昂热能够自由活动。 诺顿,亦或者老唐。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现在的你是否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他的心脏在狂跳,无数种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划过。 “校长……”路明非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觉得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龙能和人和平共处。 可下一秒他的神情骤变,坚硬如钢铁的手掌悍然探出,与另一只伸出的手相格,两者的骨骼碰撞居然发出金属交锋的嗡鸣!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缓慢地活动自己的颈部,他的发丝狂乱生长,形如升腾的火焰,诺顿的眉眼舒展,眼角如剑锋那般利。 那只手依旧是人类的手,可它的表面附着铁青色的鳞片,森森然张开,燥热的气从这些鳞片的底部被喷涌出来,如地脉深处的岩浆在冒出滚滚白烟。 鳞片扣合,烟雾散尽。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莅临天地! 这伟大的生物如此俊美,他的身体修长,虽然还是人的形状,但已经有神的意象。 这时候路明非见到了诺顿的另一只手,在时间零的领域之中,王飘然出掌。 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双指竖起,居然准确地从绵密如织的刀光中夹住了那柄锋利的折刀! 死神的武器被挥舞,可奈何它的目标是死神本人。 不存在什么可笑的进化过程,也当然没有响亮的口号,王就是王,他天生就是究极的生物,天生就是神座上的尊位。 好像一切都只是在瞬息之间。 老唐身为人类的弱小身体在瞬息之间苏醒,心脏中某种名为权力的东西被迸出来,顺着江河大川般的脉络化作席卷全身的力量,他的每一处关节都像是阀门那样打开,沉睡千年的权如洪流洗刷血管和神经,这种威严赫赫的力量在甚至不到零点零一秒内抵达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 罗纳德.唐的意志和记忆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意志与记忆融合,前者几十年的遭遇相比后者无穷岁月的境遇相比如渺小如燕雀。 神圣的语言在这个年轻的男人脑海中回荡,那是数不清的言灵和圣言,甚至有些是威严赫赫的训诫,他曾追寻这训诫的尽头,却只能看到让人发疯的终极。 所有的言灵,所有青铜与火一脉的言灵他都能听懂,可人类的身躯哪里能使用如烛龙或者莱茵那样的伟大言灵,但是无所谓。 通过,通过,全部通过。 所有火系言灵的权限之门都放任诺顿的通过,他就是火焰与金属的君主,他不需要满足任何条件,只要他想,神的权柄就全部对他开放。 时间零当然不是对他无效,不过是昂热低估了王,低估了君主。 所谓王,所谓君主,那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的身体远比他们足下的王座和供奉他们的神龛更加伟大,只要愿意,诺顿甚至能让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代谢达到原本的数十上百倍,时间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快进或者慢进的按钮,他当然不在乎有人拨动这个按钮。 伟大的陛下诺顿深沉地吸气,似乎要把空气全部吸进自己的肺里。 他的口型在路明非看来分明是准备下达类似审判的死亡命令,可他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停吧。” 那不是龙文也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自血脉之中下达的命令,这个命令改变规则以基因为媒介,迫使昂热收回他的折刀。 路明非的眼中亮起不逊于昂热的黄金瞳,他还能更强,三度暴血和龙骨状态还没有使用,但面对一个真正的龙王,他心里没底。 虽然威严赫赫,可路明非心说校长下次干大事之前他妈能不能知会一声,伱这样这他娘容易误伤我这样的无辜者啊。 诺顿那双太阳般的眼睛看了一眼路明非,他居然收回了自己的手,“时间零的领域,你很不错,可并不是最佳的。” 他向昂热点头。 “能得到诺顿陛下的赞赏,当然是我的荣幸,不过你大概还是高估了人类的底线。”昂热轻声说,更可怖的龙化现象正出现在他的身上,老家伙居然也在尝试开启三度暴血,那是真正封神之路的末端,能与初代种匹敌的力量将短暂充斥他的全身。 “你当然能与我为敌,可为何不落到地面再做呢?”诺顿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穷且懒的老唐,只是依旧威风凛凛。 “校长,我觉得有道理。”路明非点头。 中庭之蛇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中的许多都都是纯粹的人类,不该被卷入混血种与龙的战争。 尤其是苏晓樯和另外几个高中同学也在。 在这里战斗,大概整个铁轨都会崩塌,那时候将没有人能够幸存。 昂热身上的龙化褪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诺顿,“这是两个种族的战争,无关对错。” “可我嗅到了你对我的仇恨。”诺顿嘶声说。 昂热的折刀颤抖,几乎要再度出鞘。 —— 第四节:天地一逆旅 在所有人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某些事情正悄无声息的在他们的身边发生。 整个六旗游乐园的旅客都在被驱逐,不断有身穿黑风衣的男人或者女人从四面八方涌入。 他们的目光锋利如刀,脊背挺拔如枪,每一个都训练有素,承载着不知何种武器的厢式货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很快肃杀气息便笼罩了这座以惊险刺激出名的游乐场。 中庭之蛇这时候缓缓滑入静止轨道,苏晓樯几人摇晃着下了过山车。 可路明非没有动,昂热没有动,老唐没有动,夏弥也没有动。 他们面无表情,各自的肌肉紧绷,眼底都流淌着金色的辉光,如熔岩在蓄势待发。 似乎将有撕裂一切的风暴在四个人之中酝酿。 “校长,这都是你们的计划吗,包括我和夏弥,前往芝加哥这件事情。”路明非的声音冰冷,带着些许的责问。 昂热的时间零对他无效,这是连龙王诺顿也办不到的事情,可偏偏路明非能做到。 所有规则类的言灵都都对他无效,早在上一段时空中老家伙便已经告诉了路明非这一事实,那是狙杀康斯坦丁的那一天,昂热口中念诵古老的圣言,所有人都好像被凝滞在时间中,世界都变成暗淡的灰色,火焰噼啪作响,缓慢地在路明非的眼前跳动。 可路明非毫无感觉,他只觉一切如常。 上一次同奥丁的战斗也证实了这一点,这大概与路明非的血统有关,他的血统比昂热更加纯粹,所以昂热的时间零对他无效。而他的血统原本不如疑似初代种的奥丁,所以在初次和奥丁接触的时候路明非依旧会被时间零所影响,可当他激发三度暴血,激发龙骨状态,激发同路鸣泽的30%融合,他的血统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并不逊色于真正的初代种。 这种情况下除非是真正的王,除非是真正的天空与风之王出现在他的面前,否则时间零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这是路明非能够在最后的碰撞中击溃奥丁的原因。 再快的刀在同样使用快刀的人面前便毫无意义。 可血统却并不能帮助其他人做到这一点,这是路明非特有的能力。 他大概真的不全是人,或许是某种怪物。 昂热轻笑,“其实小夏弥不应该被卷进这次事件中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是身不由己了。” 他和夏弥并排坐在前座,细密的鳞片正在他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那些那是暴血开启前的征兆。 战争就在眼前,老家伙将直接以一度暴血踏足战场。 067.天地一逆旅(5) “在开打之前,我只想说最后一件事情。”路明非面无表情地竖起一根手指,他居然在这种时候站了起来,所有人的平衡都被打破了,昂热和诺顿本就剑拔弩张,这时候黄金瞳被彻底点亮,各自都仿佛手握刀剑。 金属的锁扣被男孩徒手掰断,他走下过山车,身边是疯狂闪烁的红色警示灯。 藏在暗处的喇叭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飞车轮轴与铁轨摩擦的金属轰鸣宛如洪钟。 出乎意料的,路明非握住了夏弥的手腕。 连女孩自己都有些震惊。 她以为这场战争自己必不能缺席,可他就这么粗暴地撕开将她束缚在那里的锁扣。 路明非抱起夏弥,然后把她放在自己的身后。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刀刀见血也好,拳拳到肉也好,让女士离开。”他说。 和诺顿的战争已无法避免,可夏弥依旧没有被发现她的身份,她还是一个所有人眼中的软妹子。 老人的轻笑忽然自诺顿的前方传来,“明非,还真是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好孩子啊。” 昂热把玩他的折刀,锋利的刀刃如时光过隙,快不可见,“我原本认为你应该有知情权,不只是我,大多数校董和元老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加图索家付出了某些代价,让你毫无准备地来到了这里,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是全副武装的路明非出现在这里,同全副武装的昂热联手,或许真的有机会能够杀死伟大的君王诺顿。可他们不希望杀死诺顿的是我们。他们希望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是恺撒,恺撒.加图索。弗罗斯特支付了即便是我们也无法拒绝的高昂代价。” 战争即将开始,路明非是如今混血在社会中唯一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片战场上的人。 这时候他们应该是盟友,而非心生间隙的仇敌。 “所以我是这场政治交易中的牺牲品,对吗?”路明非背对两人,低下自己的头轻声说。 夏弥担忧地看向男孩,女孩柔软的手掌附上路明非此时已经自毛孔中放射热气的手掌。 他的体内骨骼一一扣合,形成密不透风的结构,此时若将路明非解剖,会发现他像龙更多于像人。 龙骨处于激发状态。 路明非和昂热虽然都背对诺顿,可他们的肌肉紧绷,心脏泵出巨量的血,全身的每一根反射神经都敏锐到极限,甚至连闪电都能闪避。 “不,你当然不会是牺牲的人。”昂热似乎是有些错愕,他眼睛里的黄金熄灭了那么一瞬看向路明非的眼神让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伱还记得青铜计划之前向我提出来的要求吗?” “我记得。”路明非说。 “我们帮你争取到了加图索家的承诺。他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可以是将十亿美元从转到你在苏黎世银行的银行卡中,也可以是为你派遣一支军队参与一场宏大的战争。加图索家族重视承诺与荣誉,他们说到做到。” 路明非略微有些失神。 加图索家的承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重要程度甚至不逊色于校长的承诺。 在不久的将来路明非会主导一场同蛇岐八家的战争,而加图索家族的手中掌握着庞大的力量。 “在这个时代,你们居然将王当做交易的对象吗?”诺顿的面容硬挺而俊朗,此时的他依旧能看出几分老唐的影子,可眼底流淌的熔岩远比路明非曾在三峡遭遇的奥丁更加辉煌,他是真正的王,龙族文明中仅次于黑王的四大君主之一。 在远古的时代还未曾有人胆敢如此亵渎王的尊严,那时候有高耸入云的青铜立柱,巍峨得宛如连接天地的大山耸立在世界的北方。 青铜的宫殿就修筑在这些立柱之间,宽达600米的神道贯穿大陆,横亘大洋,将宫殿与宫殿连接,任何敢于亵渎王的人都会被从神道上走出的龙毁灭。 “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诺顿陛下,今天我们步入工业时代,我们用贫铀弹贯穿你们的鳞片,再用汞合金弹轰入你们的心脏,我们不断地猎杀龙是在清除异类,这是两个种族的战争,唯有不死不休。”昂热不介意在战争之前拖延些时间,密党将这里封锁了,危险的武器在向此处汇聚。 “真是可笑,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你们也根本不知道龙族在面对什么。历史的大收束器迟早有一天会走到尽头,那一天命运也会迎来终结。龙和人都是失落在世间的孩子,我们争夺权与力,我们奋起搏杀,争抢在世间活着的资格。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透过命运在注视我们。审判降临的那一天龙和人都会死去,你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对吗?” 诺顿没有等到昂热回答,他说,“你是近百年来最辉煌的屠龙者,你在我的某个兄弟手中活了下来。你大概是世界上最了解龙类的人类,可你不知道我们互相吞噬,我们互相厮杀,王座与王座碰撞,神位与神位相格,命运的尽头我们提刀踏足战场,王甚至连握紧武器的资格都没有。” 路明非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他意识到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正在向他们泄露某个即使在龙族历史上都很惊悚的秘密。那是一个纪元的终结,那是时间的尽头,那是万物的死寂,那是神的战场。 人也好,龙也好,炼金或者科技,所有的生命都在为踏足最后的战场做足准备。 那一天会发生什么,或许是黑色的王从地底升起,或许是白色的神从深海走出复活,可不管那是什么,都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所以康斯坦丁会祈求诺顿将他吞噬。所以耶梦加德会妄图进化为海拉。 因为唯有神有资格在那一天握紧武器,因为唯有神有资格能在那一天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昂热并不惊讶,他的气场在无声无息间上升,他的威严逐渐堪比真正的龙类。 昂热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掌握暴血技术最久远的人,他对这项技术的研究堪称学术的巅峰。 路明非借鉴于楚子航所以可以将这项技术推进到三度暴血,这时候他释放的是真正的龙之心。 昂热呢,他大概能够将暴血推进到四度,释放出某种类似龙王之心的东西我。 “让她离开吧,今日的命运之中并没有她的位置。”诺顿微笑着看向路明非,他的身体正在缓慢的发生变化,铁灰色的鳞片血淋淋刺破皮肤,全身的骨骼瞬间崩溃然后一片片重新合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墙。诺顿的骨关节反曲,面骨变得突出,牙齿与指甲都尖利无比,长发生长弥漫上赤红的火焰。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诺顿居然会真的让夏弥离开。 他的身体于是放松了。 他拍了拍夏弥的脑袋,又捏捏她的脸蛋,“师妹,你先离开这里,我等会儿就来找你。” 夏弥无助地啜泣,眼角绯红,原本素白的皮肤此时显得有些苍芜。 耶梦加得好像真的把自己融入了这个角色之中,从坚硬威严的尘世巨蟒化作了柔软的女孩。 如果龙王的家族之中也有金像奖这种东西,那耶梦加得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获奖者。 她演出什么戏剧就将自己融入这部戏之中,渐渐的甚至无法自拔。有些时候她甚至无法分清自己到底是耶梦加得还是夏弥,亦或者两者皆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孩的感情究竟出自于坚不可摧的王还是出自于女孩。 可此时她真的想哭。 夏弥说师兄我想留下来,我想和你一起。 路明非就轻声的笑,他抚摸女孩柔顺的长发,伏在她的耳边轻语。 他说师妹你不要担心,师兄我可是能和奥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物,昂热校长也是一条屠龙的好汉,我俩强强联手管他什么王也好神也好,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啦。 诺顿的神情微动,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伟大的屠龙者希尔伯特.让.昂热身上,他凝望夏弥的眼眸,那双眸子里好像有春日的莱茵河流淌,温柔又多情,是女孩该有的眼神。 可不是耶梦加得该有的。 耶梦加得该是威严如山的帝女,她的身上是红裙金冠,红裙的下摆一直延伸到神殿的祭坛,以银色的丝线刺出辉煌的龙与环绕中庭的尘世巨蟒。金冠的色泽比太阳与太阴的相合还要美丽。她的眼神威严灿金,居高临下,俯视芸芸众生,那是久居世界王座的眼神。这个妹妹原本便最得伟大的父亲的宠爱,她怎么会爱上一个卑贱的人类。 诺顿发出悠长的叹息。 夏弥跌跌撞撞的跑开了,她当然知道诺顿是何等的位格,那是真正的君主、曾一度席卷世界的龙族皇帝,连全盛时期的耶梦加得都远不是诺顿的对手。可此时的诺顿不过是幼体,或许可能连幼体都算不上,他的体内依旧藏着名为罗纳德.唐的人类。 此时的青铜与火之王远比他的鼎盛时期弱小百倍,他甚至没有孵化出巨大的龙躯。 几分钟后整个六旗游乐园的电力系统都被切断了,过山车静止隧道所处的山洞变得一片漆黑,唯剩下三对被点亮的金瞳犹如长明的古灯。 这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龙与人的呼吸沉重如风箱。 隧道里被刮起了阵阵的风声。 在无人可以看见的极端黑暗之中,他们的身体都在发生可怖的龙化。 路明非直接开启三度暴血,他的体表覆盖着铁灰色的鳞片,鳞片扣合发出铿锵的金属嗡鸣。 事实上不用过多的赘述,在场的人最终的形态都将是接近于王或者本就是王。 他们都在生出细密坚硬且锋利的鳞片,每一个人都变得面骨嶙峋,眼中原本留存的那一抹漆黑或者铁灰震颤着化作金色的竖瞳,似乎有神或者魔鬼一样的东西,要从那些竖瞳中跳跃出来。 突然他们全部动了起来,技巧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龙与龙的厮杀只有极致的速度与力量之间的碰撞! 诺顿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他的手掌握住一截铁轨,这是因为这只手掌上附着的高温瞬间洞穿了数层四厘米厚的飞车钢板,铁轨在君王的手中熔化,滚烫红亮的铁水被挥洒如刀,随后在凛冽的风中凝固冷却,化作威严冰寒的古老武器。 那是一柄汉八方长剑。 铸造这柄剑的金属在瞬间被杀死又被瞬间赋予生命,于一秒钟之内在诺顿的手中变成了真正的炼金武器。 昂热手中的折刀挥舞如蝴蝶,每一秒钟都能够来回切割上百次,那狭长的汉八方剑却居然依旧精准又精确地每一次都命中折刀的刀锋。 人类要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力量与速度只是君王们出生时便拥有的基础。 路明非此时的状态远胜过自己在对抗夔门计划中所遭遇的那两头龙侍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三度暴血后的他暴怒张狂。 权与力由心脏泵动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肌肉纤维和每一根神经系统都在此刻被强化到了真正纯血龙类的地步。 他以能够撼动青铜洞穿金属的重拳去攻击诺顿的左侧。 可青铜与火之王巍峨如大山,他只是随意挥拳,路明非便察觉到死亡的威胁,不得不将双臂于胸前交叉以试图格挡这致命的重击。 诺顿的拳头就落在路明非交叉的双臂处,然后再狠狠地砸到他的胸膛。 猩红的血液被率先喷出,路明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杆攻城锤从正面狠狠砸中,诺顿的拳头带着如山一般的力量,砸裂了他的腕骨,也粉碎了他的两根胸骨。 他整个胸腔里的内脏都在剧烈出血,这些血液沿着气管和食道往上,自口腔中喷出。 滚烫的血液挥洒,其中的一部分落在诺顿的脸庞上,将他的脸彻底染红。 路明非飞的身体随着一声闷哼被狠狠砸飞,诺顿的力量将他死死嵌入石壁之中,石壁上手指粗的钢筋刺穿他的肺部。 人与龙的终极战场,只一个照面,世界上最伟大的屠龙者便倒下一位。 其实今天写了两章来着,差不多九千字,不过还是只发了一章,毕竟上架了,留些存货。 068.天地一逆旅(6) “哥哥,你们都要死了。”路鸣泽说。 小魔鬼的声音幽幽的在路明非的耳边响起,他的语调平缓,却又似乎带着戏谑和嘲弄。 路明非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一段锋利的钢筋血淋淋地贯穿了他。这东西钉在岩壁里,诺顿的重拳落在他的胸膛的时候,他就像炮弹一样被轰向这面石壁,然后狠狠的钉死在了墙上。钢筋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同岩壁连接的地方有密密麻麻被用切割机切掉的歪歪扭扭的钢筋的茬儿。 路明非撞上来,他的整个后背连带着小半个上半身的内脏都被破坏了。 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流淌,很快汇聚成小溪。 “这次的诺顿很不一样,你和那个老家伙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路鸣泽轻声说,“交换么?” “康斯坦丁的卵被弄丢了,你知道吗?”此时的世界被停滞,那远不是时间零所能做到的伟大奇迹,是魔鬼的专属,路明非咳着血,却没有正面回应路鸣泽,只是问出了自己从不久前便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 “嗯,我故意的。”路明泽说。 他这时候终于踏着欢快的舞步从黑暗中走出来了,那些极致的暗处亮起一盏又一盏明亮的灯,这些灯照亮一个长廊,长廊四壁全是青铜,伟岸壮阔,到处都是古老荒芜的壁画,壁画的内容是人向龙的祭祀。 看来路鸣泽就是从这长廊中走出。 他小小的身体此刻挺拔笔直,身上穿着硬挺威武的玄铁甲胄,甲身由大长方形甲片编缀,胳膊处是较小的鱼鳞甲,胸前开襟处用铁钩扣扣合。下身则穿着漆黑但质感更加柔顺也更加光滑更加宽阔的曲裾深衣,脚下踏着圆头高靿靴。再加上小魔鬼手中锋利的汉八方剑,活脱脱一副西汉末年小将军的模样。 “衣服蛮帅的。”路明非不咸不淡地夸奖,他已经习惯了路鸣泽每一次出场时候的奇装异服,甚至如果哪一天他穿成梦比优斯奥特曼路明非也不会感到惊讶。 “哥哥喜欢的话我让麻衣给伱也送一套过来,我在中国南方一座小城里的铁匠铺里定制的,那个打铁的老头人很不错,给我打了八折。”路鸣泽絮絮叨叨,“说起来我还想让他给我打一把陌刀和一套明光甲来着,可惜铁匠已经很老了,哥哥你不知道,现在的时代发展得真快啊,铁匠铺很快就要关门了,我们以后玩刀玩甲都只能去网上买那种流水线上下来的劣质工艺品了……” “所以你们把他弄去了哪里?”路明非突然说,他的头垂下,这样路鸣泽就看不清他的眼神了,可路鸣泽贱兮兮地低下身子像那些很幼齿的小男生把女孩子惹得趴在桌子上哭之后去偷看的举动。 路明非又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虽然没有被点亮,但漆黑得宛如宇宙深处的黑洞。 路鸣泽挠挠眉毛,他挥舞起手中的汉八方剑,舞得虎虎生风,倒确实是一副练武的好骨架子,“还能弄去哪里,当然是送上战场咯。”他似是对这件事情毫无感觉,就好像早餐的时候弄丢了一个鸡蛋,妈妈问鸡蛋丢去了哪里,他就喝口牛奶耸耸肩说好像是去了垃圾桶吧。 “我们在一起很久,我很了解你,路鸣泽,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分明已经揪住了命运的尾巴,就剩下卡住它的脖子给它来上一个狠狠的直拳了。”路明非面无表情地看路鸣泽,“老唐身体里的诺顿提前苏醒应该也和你有关系吧。可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我们只要在纽约用康斯坦丁的卵去威胁诺顿就好,我们会获得龙王级别的盟友。” “哥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路鸣泽看上去有些惊讶,可眼底却流淌悲哀的情绪。 路鸣泽发出悠长的叹息,这叹息的声音绵长得像是蜿蜒的康河。 “哥哥你一直在想要握紧命运,可命运就像这个世界本身,他是无法撼动的。或许有些事情你可以改变,可那些命定的死亡却总是会如期而至。”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全身缓慢被冰泉所浸透了。 他从未和路鸣泽探讨过关于其他人的“命运”这个话题,可此时说起居然如此令人畏惧如此令人惶恐,深深的不安正在从他的心脏中像潮水那样漫上来。 “曾死去的人会一一死去,曾发生的悲哀会一一重演,这其实是一场早有剧本的话剧,哪怕是最伟大的王也无能为力,在面对滚滚而来的宿命时,王也只有引颈就戮。”路鸣泽轻声说,他凑近路明非的耳朵,似乎是唯恐惊扰了何处的亡魂。 “可我们分明救下了,救下了……” “酒德亚纪,龙德斯泰特和塞尔玛对吗?”路鸣泽自嘴角掀起巨大的弧度,那副嘲讽的嘴脸现在甚至都懒得隐藏了。 他拥抱路明非的脑袋,他说,“哥哥,还记得我说过吗,世上的悲哀总是守恒的,对,你救下了他们,可摩尼亚赫号上死去了多少原本没有死去的人?你从命运的手中夺走一条命,那命运便从你手中收取更多的命,这就是世界的真理,我们都活在被编织的悲剧之中。” 路明非头痛欲裂,他的耳中在回响东京某个雨夜的风声,这风声大得吓人,像是身处十二级的飓风深处。 他所想改变的所有悲剧和命运最终都指向一个节点,那个节点在东京,她的名字是上杉绘梨衣。 如果死亡无可避免,那是否意味着,不管再来多少次,他都会失去她? 有人说死亡不是尽头,遗忘才是,可路明非觉得死亡就是尽头。有个女孩曾那么喜欢你,她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可你不喜欢她,等到终于有一天你醒悟了再想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死在了红井的最底部,那里密密麻麻都是尸体,可那些尸体都不爱她,他们只是想争夺她。 那时候大概世界上是没有人爱她的吧。 她爱的人也是个怯懦的家伙。 等到那个怯懦的家伙终于鼓起勇气交换生命用刀剑对刀剑杀死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都晚了,因为他的女孩已经死了。 死亡就是故事的结局了,不管遗忘不遗忘的。因为她死了,所以她再也不能穿上那些漂亮的小裙子画上明媚的妆容和她喜欢的男孩一起去吃五目炒饭了。因为她死了,所以她的小黄鸭就只能永远待在那间被封闭的和室里落灰,再也无法从浴缸的这头游到那头了。因为她死了,男孩就只能永远活在自己痛苦的回忆之中了…… 路明非忽然掐住了路鸣泽的脖子,他那么暴怒那么威严,如醒来的神。 “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路明非的声音嘶哑。 路鸣泽被他掐着脖子提起来,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还是在笑。 “黑色的皇帝在群山之巅以伟大的权与力统治世界,那些如蛛网般驱使诸王与卑贱的奴隶的权力有一个名字,它的名字是命运。”路鸣泽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我们当然有办法!逆臣何敢施王权于皇帝的身上?哥哥,你就是最大的怪物,你就是最大的权,不过是要释放这权罢了!” 路明非松开了路鸣泽,任由小魔鬼落在地上,他的脸上是巨大的惊惶。 他其实一直在逃避一件事情,那个事情是,他,路明非,他是什么。 他是人?又或者龙?再或者某种藏在历史的最深处从未被记载的怪物? 路明非很害怕,那是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东西。 可路鸣泽这话…… 那是什么意思? “你很想救上杉家主对吗哥哥?那就冲上去,杀死诺顿,杀死康斯坦丁!”路鸣泽咆哮着怒吼,“因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反抗那该死的命运!” “每一个王都是一把钥匙,他们活着就总锁紧我们的权与力,颠覆一个王座就打开一扇门,当四扇门全部打开,世间将再也没有牢笼能困住你,哥哥,去吧,去吧!命运算什么?在我们的眼中曾是猎犬般的东西罢了!” 不要死的言灵不受控制地在路明非的身上重演,他的肌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背阔肌收缩挤压,将他推动着滑出毫不平整的钢筋,密密麻麻数十个茬儿带着鲜血伫立,并缓缓从路明非的体内剥离,或者应该是路明非在被自己的肌肉推动着向前。 很快,他彻底将自己拔了出来。 他的内脏居然奇迹般愈合,那是小魔鬼的馈赠,以更伟大的身份命令这个世界。 路明非此时有了些猜想,但他不愿深究。 杀死四个王…… 也包括夏弥吗? 路明非不敢去想,藏在灵魂里怯懦了很多年的那个衰小孩好像在透过他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呢…… 怎么可以杀死夏弥呢?!路明非暴怒地咆哮。 可是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不能杀死她?她是耶梦加得啊,夏弥是她的伪装而已呀,而且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难道不是喜欢陈墨瞳吗?哦对了,你现在大概更喜欢上杉家主多一些吧?那么,杀掉一个无关轻重的龙又有什么关系?等我们重登神座,你想要夏弥就有夏弥想要春弥就有春弥,何苦呢? 该死的该死的路鸣泽! 路明非向前伸手,他的表情如此狰狞,狰狞得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恶鬼!可一切都散尽了,灰色黯淡的奇妙时停散去了。 —— 即使小魔鬼不说,路明非也看出来了,这一次的诺顿很不一样,他的苏醒伴随着伟大权力的归来,王的意志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占据快了主导,不像是近期醒来的君主,倒像是一直蛰伏在人类世界直到今天才正式展露峥嵘。 昂热果然开启了三度暴血,这种程度的增幅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可依靠言灵他依旧能对诺顿造成威胁,而不至于像路明非这样被正面命中直接短暂失去战斗力。 诺顿虽然强大,但毕竟不是黑皇帝和白皇帝那样的全元素掌控者,他需要进化为更高贵的状态才能与神媲美。 四大君主都只能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称作神,他们没有取消其他系别言灵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诺顿只能通过加快自己思维速度和新陈代谢以跟上昂热速度的原因,这种状态对如今的幼体龙王来说同样负担不小。 此时他们都是真正的极速者,在时间零的领域外看去,只见到刀光如织,宛若有一片星辰落在漆黑的隧道中。 昂热的折刀和诺顿的汉八方剑,每一次武器的碰撞都洒落大片的火星,每一步进退都织出巨大的网。 那些网美丽而绚烂,是刀光的挥舞,编织出密集渔网般的丝线。 诺顿在与昂热的战斗中并没有使用某种言灵,火系言灵危险的爆炸和沉默的高温,任何一种都会将这里彻底摧毁。 他们之间完全是暴力血腥的厮杀。 大片的血泼洒在地面上,仿佛古代穴居人的壁画那样狂放狰狞。 昂热的折刀能破开诺顿的鳞片,可诺顿封闭了体表血液的循环,毒素无法进入他的体内。 诺顿的长剑同样能伤害到昂热,他们都是真正的极速者,谁受伤都不足为奇。 即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会在短时间内愈合,只要龙血未曾耗尽,大概唯有被洞穿心脏或者大脑才能杀死此时的他们。 三度暴血下的昂热校长坚硬如钢铁,深红色的火焰领域从诺顿的体表向外张开,铁轨熔化作狂暴的雨,领域中似乎在掀起狂风。 一时间这里风狂雨骤,龙的身后有铁青色膜翼如开扇那样张开。 苏醒的王与最强的人类咆哮着在隧道中撞击。 灰色黯淡的时间零领域同青铜与火之王的领域碰撞,四周的钢支架结构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这意味着这座建筑就快要因为底层结构的破坏而坚持不住了。 两道身影不断在领域的接驳处碰撞,巨响轰鸣,极致的动让一切都仿若静止。 “哥哥,你感到畏惧吗,永远记得勇气是最坚硬的武器。”小魔鬼的声音在路明非的耳边重又响起,“没有强大的言灵你无法加入这样的对局,这很不公平,那么……” “戒律,为你解开权限!” 路鸣泽咆哮,“在你的身边,王也无法展开他的领域!”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戒律的力量在自己的血液中流淌。 他往前踏出一步。 他的身后没有所谓领域。 他只是踏足了领域之中,于是规则的暴动立刻消散了。 有一些存稿,那以后如果单日均订增加量超过5,那我就多发一章,并且保证每一章都是四千字,同学们觉得怎么样? 069.天地一逆旅(7) “哥哥,就算这样。就算加上三度暴血,就算加上龙骨状态,你也依旧敌不过一位真正的王。这个状态的诺顿可不是你上一次遇见的残缺状态的诺顿,他没有因为康斯坦丁的死而失去理智,也没有因为康斯坦丁的死而提前出现,这一次他获得了自己完整的权能,不过是因为身躯太过脆弱还没有恢复古代君王的威严。等有朝一日他孵化出巨大的龙躯,他会召集自己青铜王座下的军队掀起一场从东方到西方的伟大征途。这场征途中死去的人会数以千万计,你认识的很多人都会死在这场战争里。而伱现在有机会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只需要付出小小的,” 路明泽的声音简直是魔鬼的低语,他在诱惑着路明非堕入极恶的深渊,他轻声地笑,笑声嘲讽而浮夸, “小小的,四分之一的生命。” 似乎有某种唯心的力量在驱使着路明非做出某个冥冥中让他觉得永远也不能做出的决定。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一旦做出这个这个决定,将铸成怒海波涛那般的遗憾与错误! 一旦真的完成交易,他所付出的将绝不仅仅是生命!他会失去某些重要的、让人绝望的东西! 路明非从自己的肺里吐出那么悠长的一口气。他抬起头,没有看到路鸣泽,可魔鬼还在低语,他在说哥哥和我交易吧。 可路明非也发出轻笑。 “路明泽,你其实早已经提醒过我对吧,所谓封神之路,不过是我随手赐下的恩泽。既然是我留下的恩泽,那又怎么会侵蚀我的意志呢?”他这么说的时候,心脏好像战鼓在轰鸣。 如方才的诺顿一样,路明非全身的阀门都在被打开。 路明非那双坚硬的眼睑缓慢闭上,炽热而灼目的金色在这片空间中熄灭了。 在他的意志世界中,路明非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荒芜的大漠,一眼望不到尽头,星空便在大漠的尽头与地面接驳。这是何等的寂寥,何等的空无,不像是三度暴血时,有龙的意志如潮水漫上来,要将他淹没。 反而像是回归了故土。 可忽然有某个东西在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伟岸的事物在天与地的连接处出现,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姿态朝着路明非碾压过来。 那居然是一片齿轮,齿轮的表面密布着如龙蛇夭绞的文字,那些文字在发出古老的圣言,高山似的齿轮转动碾压来到路明非的面前。 他张开双臂,迎接即将来临的痛苦。 齿轮将路明非碾碎的同时传递出暴虐嗜杀的欲望来,那是真正的龙类的意志,每个混血种的身体中都沉睡着龙类的意志,暴血只是将他们唤醒。 此时更进一步的封神之路正在被路明非踏足,很快他将成为能够使用暴力登上世界王座的生物。 他不是什么衰小孩也不是什么小白兔。 他才是世间最大的暴力。 过去的他一直躲闪,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神,那是为了把心中的恶鬼藏起来,可此时巨大的齿轮碾碎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那头恶鬼就要破笼了。 最后一缕清明中路明非似乎听到男孩的轻笑,这笑声悠远而温柔,居然像是最强力的洗涤剂冲刷去了他全身的暴戾与嗜血的渴望,他踏上了封神之路的第四个阶段,人类的意志居然在缓慢的回归。 无与伦比的力宛若大江在路明非的身体里奔腾,那仿佛已经不再是混血种的血,而是真正的古龙的血。奔腾的血液正将那些无与伦比的力输送到路明非的全身上下。 他的肌肉纤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强化,强化到能够堪比纯血的龙类。 他的背后有骨骼在分化、生长分裂,粗壮而坚硬的骨架之间迅速出现黑色的膜。那是一对收束在路明非背上的黑翼,黑色的翼微微颤抖,脓腥的血便如雨在挥洒。 一切都在一秒钟之内完成。 路明非睁开双眼,这一刻,如鬼神重临世间。 他这时候才彻底踏足领域,好像一把锋利到能斩断一切的刀狠狠插入! 崩塌!崩塌!全部崩塌! 诺顿的领域和昂热的领域,都在路明非踏足其中的时候彻底崩塌。 “戒律!人类的戒律何能钳制神!你是谁?你究竟是谁!”诺顿的口中发出低嘶,可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是神的语言!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龙文,晦涩古奥,形同圣言。 路明非此刻的龙化程度甚至比昂热还要惊人,他或许本身就是龙。 借着诺顿失神的这个机会,昂热大口喘息,与王的战斗使他疲惫不堪,即便是以他强化到极限的骨骼也几乎在诺顿的对刀中寸寸崩裂,他持刀的右手腕骨已经密布了裂纹。 相比之下,初生的君王诺顿简直是闲庭信步。 他的状态非常良好,可以说只出了一些薄汗,甚至称得上神清气爽。 虽然两人的身体都密布着伤痕,可龙的躯干永远比人的躯壳更加坚硬,恢复能力也更加强大。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诺顿的呼吸便平缓了。 他死死地盯着踏足领域之中形如另一头古龙的路明非,男孩的全身密布着铁青色的鳞片,这些鳞片呈现出锋利的、粗糙的金属质感。 它们在黑暗中一一张开,鳞片的底部升腾起白色的蒸汽,然后又随着铿锵的金属轰鸣凶猛地合拢。 路明非在封神之路上更近了一步,他在此刻达到了即便是古龙也会畏惧的四度暴血。 昂热的眼中爆射出摄人的光。 他缓慢地半蹲,那是防守反击的经典起手式,这种姿势能发挥出短刀的最大优势。 剧烈的阳光就在这时从隧道的尽头射进来,路明非站在阳光前,他的身形如此黑暗,仿佛被漆黑的墨浸透。 他全身的肌肉如潮水般起伏,鳞片一一扣合,皮肤下有紫黑色的血管在跳动,仿若躁动的小蛇。 路明非缓慢地抬头,口中喷吐出蓝色的气焰。 双手伸至自己的肩胛骨处,有血淋淋的长条状物体从那里被抽出来,那分明是两把浸透着滚烫鲜血的锋利长刀,长刀被缓慢的抽出,宛若空中挥洒的十字。 路明非并不感觉到疼痛,有温柔的男孩从身后抱住了他,路鸣泽在他的耳边轻声念诵那两把刀的名字。 布都御魂,天羽羽斩。 下一秒钟,在熔化的铁水照映中,怪物与王已经互相冲杀! 路明非和诺顿都挥舞着长刀,呼吼着狂战,爪刃也纵横切割,如同同时驾驭七八支利刃的剑豪! 他们的动作在昂热的眼中很慢,可如高山在互相碰撞,任何人闯入其中都会瞬间被撕成碎片。 即便是他。 这就是王与王的战争! 如此血腥如此狠辣。 现在,两个人对对方来说都能挥舞致命的刀剑了。 诺顿的重拳一击又一击的落在路明非的胸膛,后者的胸骨一根根断裂,然后在一秒钟的愈合,而诺顿身为龙王的指骨居然也在此时粉碎,随后炽热的龙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弥合他的伤口。 布都御魂和天羽羽斩都是细长而尖利的武士刀,它们在路明非的手中被挥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刀光如织,有细碎的阳光落在挥舞的刀刃上,反射出如河流般的光影。 而诺顿手中的汉八方剑如此坚固如此粗壮,每每总能格开路明非的挥砍,武器对王而言毫无意义,除非是七宗罪或者昆古尼尔这种传说中的神话级武装。 在某次长刀的挥舞中路明非以刀锋连续斩切数十次,全部斩在汉八方剑的同一个位置,他们手中的武器在同一时间断裂,凶猛而狂暴的冲击波推着两人向后飞去。 他们在地面犁地出十数米长的沟壑,整栋建筑都在摇摇欲坠。 路明非在天羽羽斩崩碎的刹那自下而上挥出凌厉的一击,长刀把诺顿一侧的肋骨连带着锁骨全部斩断。 他的身体依旧还是老唐的身体,如此短时间内,即便是龙王的血也无法将一个人类的身躯强化到真正王的程度。 路明非也不好受,汉八方剑刺入他的小腹,搅碎了他的肺。 双方落地,以双脚插入地面,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就在这时,诺顿忽然呼啸起来,铁轨熔化化作的铁水如倒流的天河! 成百上千把长剑从天河中悬浮起来,它们嗡鸣颤抖,裹挟星辰般的光。 这些剑重重地斩裂了地面,同时被斩断的是路明非的两根翼骨。 诺顿就跟随在剑雨之后。 他狂吼着用右肩撞击路明非的胸口,两枚爪刃同时刺入。 他的目标大概是要把路明非的心脏给勾出来,路明非仓促间能做的防御是双手全力抓住那两枚爪刃,不让它们继续深入。 诺顿毫不犹豫放弃,趁着路明非的短暂虚弱,他闪身到路明非的背后,抓住他的两根翼骨,硬生生地折断。 连续的断骨之痛令路明非高声嘶吼,但这一次的失误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诺顿把他一脚踢倒,死死踩在背上,一根接一根地折断他的翼骨,像是随手折断小竹,但事实上那些翼骨坚逾金刚。 他一边施虐一边平静地看路明非,小腿关节突出的骨刺把路明非钉在地上。 可伟大的王居然无法杀死这个男孩。 路明非被砍断的肌腱和骨骼发出轻微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和愈合。 那几乎无法称作“愈合”,应该称作“缝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被超自然的力量一再地缝补起来,接着又被切开。 有炽热的钢铁轨道被甩动,诺顿是真的想杀了他,所以每一次都甩在路明非的后脑上! 他只觉得整个颅腔像是被撞击的铁钟那样震动,鲜血同时从鼻子和嘴里喷出。 路明非的颈椎近乎折断,可蛮横又无与伦比的愈合能力迅速地发挥作用,下一秒钟骨缝就被新生的软骨细胞弥补上,撕裂的颈部肌肉止血,大脑分泌巨量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帮助他克服痛苦。 接着是从后方袭来的稳准有力的一爪,他努力闪避,但那一爪还是切裂了他肩胛上的整条肌肉。 诺顿的速度真是快到了极致,哪怕路明非已经开启了自己的最强形态依旧还不上他的对手。 四度暴血依旧不是封神之路的尽头,这种技术推进到这种程度仅仅是让路明非暂时获得了接近幼体龙王的身体。 这种状态下他或许可以和人类形态的耶梦加得厮杀,却绝不是即便在龙王中也称得上强大的诺顿的对手。 他还需要更加强大,更加强大! 四度暴血还远远不够!再推进一步,再推进一步!成为神,成为真正的神! 路明非的黄金瞳呈现出诡异而妖娆的血色,好像有一个又一个更加坚固更加隐蔽也更加伟大的阀门在他的体内松动,那是五度暴血的征兆。 那是真正的封神之路的尽头,一旦推开那些阀门,那就再也不是人类,龙的意志,龙的权力,会将他整个淹没。 诺顿平静如深海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些微的波澜,暴血这种禁忌的技术在群龙的时代被龙与混血种称为封神之路,那是某位往前数尽所有年代才能见到的至尊从指缝间泄下的些微恩赐。 可哪怕是封神之路未被禁止的最荒芜的诸王共治时代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混血种能够将这种禁忌的技术推进到如今眼前这个男孩身上的这种程度。 四度暴血所释放的古龙之心已经让路明非在短时间内拥有了同王厮杀的力量。 即便是最虚弱时期的王。 可却已经摸到了神的门槛,这种状态居然还能够继续推进到下一步吗? 那么五度暴血所释放的该是什么?该死的龙王之心吗? 莫名的惊骇自诺顿的心中升起。 他意识到绝不能让路明非完成五度暴血的进程,真正走到封神之路的尽头,那时候从人类的心脏中所释放的绝不是什么龙王,而是怪物。 是连王也会感到恐惧的怪物。 数尽所有的历史,诺顿也未曾见过如此令人和龙都感到惊骇的场景。 070天地一逆旅(8) 历史上从未曾见过有人能够将精炼混血种血统的技术推进到第五步,在漫长的龙与人的战争之中,封神之路从来只会流传在那些最优秀的混血种群体里,大多数混血种能将这种技术推进到二度。 极少数能够将它推进到三度,而只有在猎杀王的战场上,才能够有人将自己在封神之路推进到第四个阶段。 而五度暴血呢?那是封神之路的尽头,什么东西能够将封神之路走尽?那里藏着一头能吞噬世界的怪物也说不定。 不知名的情绪从诺顿的心底升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站在这个位置的是任何一个人类,他就会知道那是畏惧。 虽然几乎微不可查,但确实是畏惧。 这真是不可思议,他是古老而强大的王,在他的时代,他高坐在青铜的王座上,于世界的北方或者东方俯瞰大地。他的军队披挂着青铜的战甲,那些甲胄互相碰撞,在平原上发发出沉重的轰鸣,骑兵们簇拥在一起,前进的时候就像无可阻挡的狂潮,被这样的军队拥护又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诺顿本不必畏惧任何事物。 可这时候,那种源自血脉深处和权力顶端的真实的压迫正从眼前这个男孩的身上发出,仿佛有某个远比龙王更加高贵更加古老的东西沉睡在他的体内,透过他那双血色的黄金瞳凝视着诺顿。 诺顿只在面对一个存在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受,那个存在的名字是尼德霍格,代表世界终极的奥秘。 —— 五度暴血远比四度暴血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跨入,路明非全身的骨骼都在碎裂又重组。那是他的基因在崩溃。原本在他体内狂野生长、活力旺盛的造血干细胞此刻似乎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密布在他体表的鳞片此时就像涨潮时的扇贝那样疯狂张合,浓郁的白色蒸汽是血液被高温蒸发的表现。 路明非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诺顿不是他上一次所遭遇的老唐,他是青铜与火之王,龙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 他的归来如果不加抑制,则将意味着龙族帝国的重新建立。 可路明非那双赤金色的血红瞳孔中除了愤怒和坚定,还有少许的迷茫。 在名为中庭之蛇的飞车上,诺顿分明表现出了对普通人类的善意。 对他而言战争在哪里打响都无所谓,他是青铜的君王,一切的金属都臣服在他的面前。 那条犹如真正尘世巨蟒的铁轨反而会成为他最好的武器。 诺顿分明是不希望与他共同乘坐同一列飞车的苏晓樯几人受到伤害。 莫非龙这种东西也会重视那些虚无缥缈的友谊? 可是真的有普通人能够和龙族的君王建立起感情来吗?路明非不知道,他也未曾听闻过相关的历史事件。 可不管诺顿曾经对人类展现出何等的友善,此刻他们都是真正在战场上刀戎相见的仇敌。刀剑崩裂那就用牙齿撕咬用指甲撕扯。龙与人的厮杀本就是如此的不择手段,这是命运,无可更改的命运。 踏足封神之路的最后一个阶段远比路明非想象中要困难。他的身体正在崩溃,他的意志渐渐模糊,诺顿的利爪撕裂他的体表,血肉终于不再愈合,熔化为铁水的轨道形如悬浮天空的亿万星辰,它们缓慢的化作利剑的形状,剑锋全部对准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 “哥哥,你做不到的,五度暴血,你还少了一些东西。”路明泽还是穿着那一身甲胄,双手环抱,站在路明非的面前。眼神睥睨,居高临下地看着路明非,路明非的嘴角撕扯出难看的笑容。 “所以交换吗?上一次是如此,那么这一次依旧该是如此。”路明泽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什么。可路明非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路明泽的身体,看向男孩的身后。 沉重的叹息,悠悠地自这一片摇摇欲坠的空间中响起。 小魔鬼可爱的面孔忽就变得那么狰狞,他的五官似乎都扭曲了。 “搅局的人最讨厌了!”他几乎是用齿间咬着钢铁的声音低嘶,随后他的表情又变了,重新变得乖巧伶俐,“不过既然老家伙忍不住了,那看来这一次也暂时用不上我出手了。” 诺顿终于在此刻止住了继续用刃爪轰击路明非后背的举动,仅仅是这一个瞬间路明非的身体便几近痊愈,他的潜力完全被榨出来了,不要死的言灵发挥到从未曾有过的程度,好像只要不是瞬间摧毁神经中枢或者心脏,他就是真正不死的东西。 王或者神,有这样的愈合能力吗? 不要死真的是某种龙文的言灵而非直接对这世界下达的命令? 路明非还未发散自己的思绪,便看到有恶鬼般的东西跟随在那声悠长的叹息之后,两盏古灯般的明烛在诺顿的身后点亮,那是一双眼睛,一双古龙的暴虐的眼睛。 路明非笑得咳出血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暴血这种禁忌的技术本就出自狮心会,连师兄这种无师自通的家伙都能够将暴血推进到三度甚至四度,没道理昂热这种真正的s级、百年来最强大的屠龙者做不到这一点。 昂热此刻形如苍白的恶鬼,三度暴雪的状态下校长身体表面刺破皮肤钻出来的那些鳞片是尖锐的苍青色,而此刻老家伙踏足封神之路的第四个阶段,苍青色鳞片的表面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白色图腾。 那些白色的花纹杂乱无章,却又蕴含着古老皇帝般的威严。 昂热浑身肌肉起伏蜿蜒、膝关节反转,面骨坚硬而嶙峋,赤金的瞳孔仿若爆燃的熔岩,苍青与苍白相交汇的膜翼出现在他的身后。真是难以形容的高贵生物,宛如天使与恶魔的合体。 昂热手中的折刀在挥斩出来的瞬间超过了音速,甚至达到了数倍音速,恐怖的音爆效应在距离诺顿后劲不到半米的地方发生。 这把折刀的刀刃闪烁着猩红的光,那是贤者之石的光,这种提取自纯血龙类体内最精纯的精神元素对龙来说是致命的毒药,刀刃锋利无比。 仓促之间,诺顿只来得及将厚重的铁水凝固成坚硬的钢铁阻隔在刀刃与自己的身体之间,可进入四度暴血之后,昂热的时间零领域得到了进一步的进化。 现在即便是诺顿也无法在如今的肉体形态无视他的时间零了。 折刀切割金属划入肢体的感觉清晰地自刀柄上传来,昂热的手中再度用力,滚烫且带着赤金色泽的猩红龙血便喷涌到他的身上。 这把用梅涅克.卡塞尔家传战刀毁灭之后的碎片所铸造的折刀,时隔百年终于再一次没入龙王的体内。 它以无与伦比的力量和锋利切割君王的肌肉纤维,送入诺顿的身体数厘米之深,一直到接触到坚硬宛若金钢的龙骨才终于停了下来。 刀身的毒素刚要蔓延,便被诺顿以封锁自身血管为手段锁在了伤口的周围。 他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以手肘猛击昂热的腹部。 仅仅三次重击,校长便喷吐出大量的鲜血,黄金瞳都变得暗淡无光。 他原本就是速度型的屠龙者,在方才与诺顿的对砍中龙王根本就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可此刻被猛然重击,他的内脏几乎要全部碎裂。 但路明非也抓住了仅有的机会,他咆哮嘶吼,双手成拳凶猛地砸在诺顿的胸膛,青铜与火之王便形如倒飞的陨石被轰然砸进了满是钢支架结构的建筑之中。 他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昂热,两个人此刻都宛如真正的古龙,不像是人与人的对视,倒像是龙与龙的互相凝望。 可昂热居然朝他眨了眨眼睛。 路明非骤然惊骇起来。 校长那双堪比纯血龙类的黄金瞳里居然还有人性的光辉在闪烁,这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楚子航仅仅是将暴血推进到第三度便已经彻底丧失了人类的意志,化身为只知道毁灭与战斗的死侍,秉承身为人类时的最后意识去与耶梦加得搏杀。 而昂热此刻已经真正抵达了封神之路的第四个阶段,却依旧能够保留完整的人类意志,这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以人类意志突破临界血限的方法,真是跨世纪的发现! 这是数千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终极奥秘,现在这终极奥秘就被掌握在昂热的手中! “我所使用的突破临界血限的方法不具备可复制性,我相信你也是。”昂热咳出内脏的碎片,他和路明非以背相抵,警戒四周,到处都在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整栋建筑摇摇欲坠,上千吨的钢材一旦垮塌,他们将很难幸存。 “有些事情还不是告诉伱的时候,可你终究会成长,明非,我们一直都很看好你。等我死后你大概真的会成为幸存者的领袖,那时候一切的秘密都会对你敞开怀抱,你甚至会想那些卷宗真是烦人,每天看十个小时都得连着看十一个月才能看完。” “我说校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今天要出意外了呀。”路明非说,四度暴血状态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他和昂热的巨量体力,这种禁忌的技术无法维持太长时间。 一旦暴血的时间结束,龙族的君王能将他们轻易杀死。 说来凄惨,他们两个人堪称世界上最强的混血种,联起手来一人手提一把西瓜刀从苏格兰砍到西西伯利亚大概能干翻半个密党,潜入日本搞偷袭暗杀渗透颠覆搞不好能毁了蛇崎八家,可现在面对一个刚觉醒不久的幼体龙王居然狼狈至此。 “次代种和初代种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三代种和次代种之间的差距那么简单,人类数百年的历史中只有梅涅克.卡塞尔有击败并杀死龙王的记录,可他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还是太低估了王。”昂热说。 此时诺顿依旧隐藏在建成这个巨大隧道的混乱钢结构支架之中,他像是遁入黑夜的猎豹,择人而噬。 “说来校长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在中庭之蛇上诺顿明显表现出来了对赵孟华他们的关心,不希望我们的战斗波及到那些普通人。”路明非的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现在又有力量继续挨揍,他的目光扫视四周,黄金瞳亮得吓人,可其实在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大概能印证一个猜想。”昂热说,“龙,或者说龙类中的王,大概并不是没有感情,他们或许会受到和某些人类之间的羁绊影响而做出某些不符合纯血龙类暴戾逻辑的事情,比如大地与山之王阿提拉的死亡和刚才诺顿的表现。该死的,如果我能活着回到学院我一定要让那些终身教授赶快研究这个课题。” “那你说龙王有没有可能爱上一个人类,我的意思是就像曾经的阿提拉那样。” “明非我得说你的思想很危险。”校长吹了声口哨,他的五官那么坚硬表情那么冰冷,眼神却充满调侃与戏谑,“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能从龙族那边拐跑一条初代种级别的母龙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对这种跨种族的畸形爱情很感兴趣,如果你们能有健康的孩子的话……我想全世界的生物学家都会想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打破生殖隔离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不想和你说话。”路明非说。 这时候黑暗中传来男人的轻笑。 “龙和人都一样,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孩子,我们当然会有感情,可你们这样的生物不懂龙的感情,人的寿命太短了,短到我们完全无法产生同理心。”诺顿说。 赤红与乳白的领域在他的身边张开,他舒展双翼,周围的金属全部避开,像是臣子在觐见君主。 真是高贵又美丽的生物,他展现出神圣的十字,身形狰狞坚硬,全身都笼罩在坚硬的麟片中,那些麟片上流动着美丽的光泽,青铜与炽焰的光泽,如晦暗的金属打造。 那些从关节处生长的锋利的骨骼突出身体表面,却并不血腥,反而充斥暴力的美,龙群般的肌肉在鳞片下缓慢地起伏,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伟大的陛下,诺顿,他终于收起了自己的轻视,金属与烈焰的权柄…… 完全打开! 无穷无尽的钢铁都在坍塌,可那些钢铁没有坠下,而是似乎软化了一般像蛇那样围绕着诺顿行动,红热滚烫的铁水如停滞空中的暴雨,彻底将一切的黑暗都点亮,简直形同置身星空! 均订增加17,加更一章 071.同悲万古尘(1) 第一节:人与龙 还没有毁掉的钢支架的影子摇晃,隧道口花瓶里的花枝也摇晃,这时候这栋建筑其实已经毁了,不过是诺顿维持着它未曾倒塌。 四周很安静,诺顿的领域中金属和铁水似无视重力悬浮。 更多的阳光洒进来,这里静谧得就像有风的午后。 路明非抬头看那摇曳的花枝。 没有风。 外面没有风声,可花枝摇曳得很凶,这根本不是什么有风的午后,昂热忽然抓路明非后颈的衣领把他拎起来,花枝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地面都微微地震动起来。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间席卷了整个六旗游乐园。 防空警报被什么东西触发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路明非已经被昂热带到了外面,四度暴血下的老家伙能将时间零催动到前无古人的地步,连王也无法阻拦。 王也不屑于阻拦。 他就在这里,想留则留,想走则走。 下一刻路明非惊得下巴都要砸脚面儿了。 他看见十几门巨炮肆无忌惮地撞进了游乐园的内部,而那些120毫米的滑膛炮属于一辆辆表面绘有全盛世界树图腾、喷着滚滚黑烟的m1a2sep—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 这些钢铁怪物是如今最先进的陆战兵器,美国装甲部队的主战坦克,任何一辆的造价都昂贵得吓人,单一重量达到67吨,靠履带来行动。 被这样的家伙正面来上一炮,大概弱一些的次代种也要粉身碎骨。 刚才也不是什么地震,而是那些坦克高速行进震动地面,为了屠龙密党无所不用其极,此刻坦克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炮管全部瞄准了“中庭之蛇”的底部,也就是那座钢支架结构铸成的隧道建筑。 学院动用的武器远不止是坦克,天空传来直升机旋翼的轰鸣,那是从波音公司购置的阿帕奇直升机,装备部对它们进行了改装,现在这些家伙的火力比过去更加强大,而且挂载了大当量的汞合金空对地穿甲弹。 那些重型集装卡车也的车厢也轰然洞开,从上面走下来一支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半个执行部的北美分部都集中到了这里。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猎,只不过身处漩涡中央的人毫不自知。 路明非和昂热的暴血在出现于阳光下的瞬间便终结,他们都是能保持人类意志突破临界血限的人,暴血对他们来说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但不会伤害精神。 换句话说,只要愿意,昂热说不定能随时进入四度暴血,但那大概并非毫无代价,至少现在路明非就敏锐地发现校长的背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不那么年轻了,有些老态了。 说来校长本身也是一百三十岁的人了吧,老了才正常。 不老不死的东西可以是神可以是鬼也可以是恶魔还可以是龙,但绝不是人。 “喔!”路明非发出赞叹,他突然看向昂热,“校长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发布任务,早知道咱们后台这么硬,刚才非得狠揍诺顿那老小子一顿。” 他再三确认,此时的诺顿和罗纳德.唐的关系很淡了,大概相当于前世今生什么的,几乎扯不上关联。 再回想路鸣泽的话,路明非觉得自己或许该做出些决定了。 命运是个岔路口,你选择某个人,就等于放弃了另一个人。 如果现在他选择老唐,那就等于放弃了绘梨衣。 那是铸铁成山无法挽回的错误,路明非当然是自私的人,他能为了改正某个该死的错误付诸一切,连他自己的命都能丢掉,遑论…… 诺顿? “人类的现代化军队无法对龙类造成真正致命的威胁。”昂热的双眼微眯,回望那栋在深秋的阳光中摇摇欲坠的钢铁建筑。他们的身后,超过一百名执行部精锐荷枪实弹地簇拥在主战坦克的四周,以这些钢铁的怪物为掩护,缓慢地向这里推进。 阿帕奇直升机的机载重机枪也开始转动预热,随时准备发动暴雷般的致命袭击。 “现在是21世纪,人类掌握了名为科技的技术,区别于龙类所掌握的炼金技术,这是完全不同的追求真理的途径。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去解释言灵,我们认为绝大多数的火系言灵都是操控分子的运动方式和所处状态来改变物体的温度。而所有的操控金属的言灵最终都可以解释为磁场的掌握。所以,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在某些终身教授的口中又被戏称为磁场与分子运动之王。” 昂热说,“明非,你看过x战警吗?” “看过是看过,不过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谈起这么欢乐的电影真的大丈夫吗校长?”路明非捂脸。 昂热轻笑,“伱可以把诺顿想象成x战警中万磁王、火人和冰人的结合体。” “你的意思是说他相当于一个变种人?” “对,而且是一个鼎盛时期甚至能够操控整个地球磁场的超级变种人。”昂热点头。 “其实在我最初的计划中,真正要直面诺顿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昂热在我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路明非意识到密党之中有人希望除了昂热之外的另一个人也参与这场战争。 而那个人只能是继昂热之后的最强屠龙者,也就是他自己,路明非。 这很正常,与王的战场上再多的战士也毫无意义,唯有真正的英雄能够挺直脊梁,手握武器饱饮王血。 “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都低估了真正的王究竟是怎样的生物。” 坦克轰鸣着驶过路明非与昂热,参与这场战争的每一个人,都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他们目视前方毫不动摇,哪怕明知自己将要前往的是地狱的深渊也绝不偏移丝毫信念。 在这场与龙的战争中,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数千年来先辈们总是手握刀剑奔赴战场,哪怕明知有死无生,也要用流淌的血与伫立的骨去阻拦龙类复苏的脚步。 混血种们自诩为世界的守护者并非没有道理,他们是最坚固的城墙,也是唯一的一道城墙,就伫立在人与龙的世界之间,也伫立在光与暗的世界之间。 如果连密党的领袖们都选择了退却,那么那些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液的年轻人们会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的姓氏,他们的姓氏是卡塞尔、是齐德弗里格、是卡斯摩德、也是加图索。 如果群龙真的重新升空,如果真的有王再次掀起由东而西的征途,如果人类的世界陷入一片惨烈的战火,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违背密党的命令,手握刀剑,咆哮着冲向狂潮般的龙群。 哪怕孤身一人,哪怕死在愤怒的龙群之中,他们的骄傲也不会允许他们成为懦夫。 年轻的专员们也从路明非和昂热的身边鱼跃而过,他们的肩膀上居然罕见地绣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自己的家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他们知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的敌人,选择接受征召踏足六旗游乐园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如果英雄们能够杀死诺顿,他们就是荣誉的见证者与共享者。 而如果英雄失败了,青铜与火之王将要君临天下,那他们则是开启战争时,人类所流的第一滴血。 m1a2sep—艾布拉姆斯坦克的炮管被高举起来,炮手们正在校准角度。 专员们把自己手中的步枪和冲锋枪上了膛。 阿帕奇直升机在高空围绕着那栋钢铁建筑旋转。 可诡异的是,就在这种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那是暴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 这时候有神话般的一幕出现。 金属的嗡鸣宛如万钧的雷霆响彻在六旗游乐园的中心,这声音掀起巨大的冲击波在数十上百米的高空席卷了整个芝加哥城。 那是此地的青铜与钢铁在觐见它们的君王,由外部看去,便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握住了整个中庭之蛇的底部,这里的钢支架结构总重量至少能够达到上百吨,却好像橡皮泥一样被揉圆搓扁,金属的刚度和硬度似乎不再限制它们的柔韧性,上百吨的钢铁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那是形如圆柱的东西,让人回想起远古时期诸王共治时代曾伫立在世界尽头的青铜立柱。 沉重的金属互相碰撞切割,居然是在演奏有韵律的曲调,那曲调豪迈惨烈,绝不是人类能够想象,落入耳膜便在人的脑海中形成某副荒古时万军交锋的战场,那是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即便是史诗也无法描绘它的宏大。黑色的皇帝与白色的皇帝分别伫立在世界的两端,数不尽的龙互相冲杀,龙血挥洒长空,一时间宛若星辰陨落。 金属立柱如不断攀升生长的荆棘缠绕着拔高,直到上百米,有数百上千把利刃铸造的钢铁王座就被摆放在这立柱的尽头。 高贵的王张开他的双翼,面向卡塞尔的精英们。 他俯瞰一切,随后在那一座钢铁的王座上缓缓坐下。 他是新生的王,他如此虚弱,可王就是王,他不惧怕挑战,他接受一切的挑战。 这就是龙族的残酷规则,谁都可以向王座上的东西发起争夺权力的战争。 成王败寇这个词语用在龙类的身上远比用在人类的身上更加合适。 可近乎无穷无尽的长远岁月以来,王依旧是王,臣子依旧是臣子。从未有哪一位王被向他挑战的逆贼拉下王座。 “两千年后,人类的勇气依旧是龙族的天敌。”诺顿的声音嘶哑,低沉且威严,说话的时候便仿如牙齿间咬着钢铁,他在至高的王座上俯瞰世界,赤色与白色的领域在他的身体周围张开,形成数十米直径的圆球,那是金属与火焰的领域。 路明非突然意识到原来龙族是这样的种族,原来龙王是这样的生物。 他曾杀死的那些,诺顿、康斯坦丁、芬里厄,他们都是有缺陷的王,要么丧失了理智,要么孵化时间不完全,要么智力宛若孩童。 此刻的诺顿却是如此的完美,远不是路明非曾在三峡水下杀死的和龙侍相融合的诺顿可以比较。 这时候的诺顿反而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登上白王宝座的赫尔佐格。 “虽然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可我并不担心你们能够杀死我。我知道你们人类的科技是很有趣的东西,等我高举战旗跨越荒原的那一天,或许我会延续这些技术。可凭借些许玩具你们无法伤到我。”诺顿是那么自信,他高坐在王座之上,黄金色的瞳孔几乎要喷吐出火焰来。 “当然,就算你们能杀死我也无所谓。”诺顿发出轻声的笑,他的笑声传遍整个六旗游乐园,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余风在呼啸,让人想起寂寥的荒原。 路明非震惊于诺顿的坦然。 他以为所有的龙王都是自傲的生物。 他们高傲而桀骜不驯,不相信自己会失败,不相信自己会死去,初临世界便要掀起征服的狂潮。 可现在看来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简直称得上是谦逊的皇帝。 “王的宿命便是一遍遍死去,又一遍遍归来。而我们的这一次归来,将意味着命运的尽头。” 诺顿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什么,又像是完成了一次演讲的领袖在等待观众们的鼓掌。 可这里只有他的敌人。 迎接他的不是掌声。 数百支枪上了实弹,瞄准了又像是天使又像是魔鬼的龙类。 数百发子弹几乎同时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轰鸣,主战坦克和阿帕奇直升机也在几乎同时开火。 枪火把那立柱的尽头整个点燃了,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诺顿的身体刺入他的领域。 专员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王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坦克和机载重机枪也在轰鸣,汞蒸气弥漫在高空,这是足以瞬间杀死次代种的火力,可他还是站着。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整个游乐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所有人都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所有人的眼神都惊骇。 那些子弹,那些炮弹…… 全部悬浮在白色领域的边缘,如一场凝滞的铁雨。 072.同悲万古尘(2) 诺顿的黄金瞳愈发炽热愈发明亮,白色的言灵领域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扩张,虽然变得稀薄无比,却居然真的几乎将整个中庭之蛇的铁轨包裹进去。 狂龙般的铁轨以狰狞的姿态开始扭曲,在君王的命令下,这没有生命的东西活过来了。 可怖的高温被施加到铁轨上,它开始熔化融合并产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最终居然像是没有骨血肉的钢铁狂龙,环绕着诺顿王座下的金属立柱,没有血肉的铁龙受到诺顿的操控夭绞如蛇。 它像是蛇那样盘绕着,狰狞的头颅高高昂起,巨大的影子就被投下来,那是将要发起攻击的趋势。 可这时候有冷冽的声音在对着所有人下达命令。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弗罗斯特.加图索,他并不算什么强大的屠龙者,甚至还瘸了一条腿,却依旧活跃在屠龙的战场上。 弗罗斯特在紧急状态下接任密党本次屠龙行动的总指挥,他的命令无人可以质疑,他的话在此刻便是绝对的权威,他说,“引爆贫铀弹与炼金炸弹。” 某列重型集装箱装箱内分列两排的精密仪器前,负责爆破工作的专员们互相对视,随后毫不犹豫按下了引爆按钮。 于是在诺顿的面前,白色领域的边缘,那些悬浮的铁雨之中,有那么几枚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家伙正开始微微地颤抖,似乎拥有生命,想要挣脱某种束缚和桎梏,诺顿察觉到了异样,他将威严赫赫的黄金瞳转向了那几枚炸弹,这个古老的君王还不太适应现代战争的模式。 如果将路明非换在相同的位置上,那么他现在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绝对是立刻将那几枚有问题的炸弹抛出去。 可诺顿陛下没有丝毫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 接着那些表面涂装为危险的红色和暗黄色的球状物体颤抖忽然加剧,它们的表面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有炽热的白光从那些裂纹中渗透出来,伴随着某种金属的嗡鸣。 而在诺顿的感知中,他的领域里忽然便出现了数个温度堪比太阳表面的东西,正是那些小小的炼金炸弹。 装备部的疯子们在里面加了大料,除了巨量的压缩汞还有高浓度的硝酸甘油,至于增加爆炸威力和有效杀伤半径的炼金矩阵则更是必不可少。 这样一枚小小的炼金炸弹所能造成的破坏便接近300公斤tnt炸药。 它的威力虽然惊人,但造价也同样昂贵,所以学院并不会给执行部常备炼金炸弹。更多的还是常规炸弹。 贫铀弹的引线也在同时被触发。贫铀除了具有放射性外,它的金属性能也远超其他金属。高密度、高硬度、高韧性,密度可以和钨匹敌,几乎是铅的2倍。说是贫铀弹,其实是填充普通爆炸性物质的金属舱内又填充大量尖端向外的贫铀钉,这种技术很少应用在人类的战场上,因为现代战争已经很少再出现集群冲锋的敌人,大量的贫铀钢钉进行覆盖式打击的性价比远不如直接使用贫铀子弹进行点射。 更重要的是,在人类与人类的正面对抗中,没有掩体和重型陆战兵器的前提下,即便是最普通的猎枪使用的鹿弹也足够射穿颅骨。 只有在对抗龙类的战场上,贫铀弹被混血种们大量使用。 即使是纯血龙类中的三代种的鳞片也会被它们轻易洞穿。 炸弹爆破时产生的高温和金属碎片被诺顿的领域完全消灭,可高浓度的液态汞在瞬间被蒸发为汞蒸汽,浓郁的银白色迷雾如不可阻挡的狂潮将诺顿吞没。 贫铀钉也在短暂的停滞后挣脱了诺顿的控制,密密麻麻向着汞蒸汽的中央飞射。 对于龙来说,世间的金属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被言灵所影响的普通金属,一种是无法被言灵所影响的被杀死过的金属,也就是曾进入过尼伯龙根的金属。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七宗罪这样的炼金刀剑。 可是事无绝对,在进入工业时代之后,炼金师们发现有两类金属虽然会被言灵所影响,但是这种影响远比普通金属要小的多。 一种是被完全消磁的金属。不过这种材料很罕见,而且不利于保存,世界上的磁化现象无处不在,即便是完全被消磁的金属也有可能在沾染上其他的磁化金属的时候失去这种特性。 而另一种则是存在放射性元素的金属。 这样的材料相对来说容易获得。贫铀弹这种东西即便是学院中最资深的剑御言灵使用者也无法进行精准操控。 虽然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项研究资料表明这之间的原理和因果关系,可并不妨碍瓦特阿尔海姆的兄弟们把它应用在屠龙的战场上。 铿锵的金属轻鸣自汞蒸气之中传递出来,密党的现代化军队此时才算是真正命中了那传说中能够号令一切金属与火焰元素的君王。 “继续射击,进行火力压制,卸掉实弹,使用弗里嘉子弹!”弗罗斯特是政治家,可也是曾直面龙类的战士,他立刻明了黄铜子弹根本无法伤害到身处某个究极青铜领域中的诺顿,除了贫铀弹之外的所有金属都是那一位君王的臣民。 弗罗斯特甚至怀疑要不了多久,等诺顿熟悉了放射性元素的本质,说不定连贫铀弹这种东西都无法再触碰到他分毫。 “我们面对的那一位是青铜与火之王,他对于领域内的火焰和金属拥有绝对的权力,金属子弹无法杀伤他,接近的子弹都被瞬间融化而且减速到零,”弗罗斯特的声音冷冽却高效,立刻在执行部的专员中们耳中开口解释。 毕竟是精英个体组成的临时军队,而非真正令行禁止的职业军人,专员们在听到加图索家族的负责人让他们使用弗里嘉子弹而非实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是一场政治战争,加图索家族的人准备用他们的命来换取捕获龙王的机会。 “可即便是诺顿也绝不具备操纵非金属的能力!所以弗里嘉子弹能对他造成的伤害远远超过黄铜子弹!” 弗里嘉子弹的麻醉效果不会对诺顿生效,在极端的高温环境中麻醉成分会瞬间汽化分解,还没来得及进入他的血管就会失效,但是弗里嘉子弹上的动能依旧会对他产生效果。 单一的子弹的动能或许无法对王造成伤害,可如果是上百条枪呢? 一瞬间的寂静后,枪声如暴雷,密集的弹幕从下方被喷射出来,他们本就随身携带大量弗里嘉子弹弹匣,一个清空,立刻更换新的接着发射。 可依旧没有哪怕一颗子弹能射中那个高居钢铁王座的龙,子弹在进入赤色的领域几米的地方就熔化了,如同那里存在一层看不见的暗火。 此时灼热的钢水在那层赤色领域的边际高速流动,越汇越多,弗里嘉子弹弹头徒劳地撞击上去,像是群扑火的飞蛾。 麻醉物质被蒸发,化作深红色如魅药的浓雾,同银白色的汞蒸气纠缠融合,妖娆诡异。 沉闷的爆破声里混杂着迭起的暴雷,那是十多辆主战坦克同时开炮,阿帕奇直升机也全弹发射。 可是诺顿丝毫没有躲闪的打算,威力巨大到能够瞬间摧毁一栋堡垒的火力全部被白色的领域捕获,那是金属的领域,炮弹和大口径的机枪子弹一时间无法前行,如深陷大泽,尾部颤抖嗡鸣,巨大的动能居然就在无形中被消弭了。 诺顿伸出右手,五指轻握,所有进入白色领域但还没有进入赤色领域中的炸弹和子弹全部炸开了。 但爆炸的火焰却一闪而逝,似乎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捕获。 这时候上空开始回荡着低沉的吟诵声,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灼烧气息。 诺顿终于要使用某个言灵。 如果楚子航在这里,他就会立刻明白那个言灵究竟是什么。 那是君焰! 诺顿念颂言灵的速度极快,那是古老的龙文,人类听起来只有一个字,是中文的“破”,间歇的“破”被诺顿唱诵出来,一时间好像整个世界的火元素都在暴动。 路明非记得师兄在一度暴血的时候使用君焰,温度是800度,二度暴血后能达到8000度。 那么,如果是王呢? 一位伟大的、火元素尽头的究极生物,从他口中连续念颂出来的十数个君焰的圣言,将造成何等颠覆性的毁灭? 地心的温度? 还是太阳的温度? 片刻之后,有某种力量倾泻出来,仿佛龙王与天的交界处忽然亮了起来,有火焰燃起,汪洋般的火自诺顿的身体向外放射,火潮高达三米甚至五米,形如无数并肩的骑士,挟着毁灭一切的威严。 那头钢铁轨道熔化之后被随意铸造的狂龙,像是某种超巨大古龙的化石,它的金属支架并不算光滑,甚至有些粗糙,还带着古奥的螺旋纹路,可此刻它正反射着火河般的烈光,各种颜色变幻,形如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在这样的伟大神迹中,没有生命的龙昂首,似在发出古老的咆哮。 火焰的浪潮是从高山之上往下冲锋的骑士,无可阻挡避无可避。 君焰直接被青铜与火之王念诵使用全世界的火元素都在匍匐跪拜,火流奔腾向前,经过的土地全部化作岩浆,金属熔化作铁水。 诺顿似乎只是随意的出手,便已经触碰到人类所能抵达的极限,这才是真正的完美生物。 可他没有把目光放在那一堵缓慢推进的高昂火墙上。 他赤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路明非。 所有的人类中,只有他,只有这个男孩曾给他带来名为恐惧的感受。 路明非也死死凝视诺顿的黄金瞳。 他就站在远处,凝视王。 “他果然不再是老唐了。”路明非深深地叹息。 龙的意志永远大于人的意志,当诺顿醒来,名为罗纳德.唐的男人就永远地沉眠。 “我们无法阻挡君焰的推进,你看它是火,其实是堆积庞大的爆炸性粉尘,现在还没有产生把半个六旗游乐园掀飞的爆炸,是因为没人惊扰那堵火墙。”昂热抓住折刀的手指节发白,老家伙意识到密党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他们低估了王。 路明非当然知道。 他曾与君焰的使用者并肩作战,亲眼目睹那个男人将君焰的高温凝固收束附着在名为村雨的刀上。 那真是令人难忘的武器。 “校长,你觉得我们今天能赢吗?”路明非突然问。 君焰的推进说慢不慢说快不快,当然无法影响到拥有时间零的昂热和昂热身边的路明非。 他们还可以谈笑风生,可更多的专员们正直面死亡。 赤焰已经将他们的面孔照耀为灿烂的红色,有人推来氮气喷射抢,可被喷吐的寒雾只是瞬间便被高温吞噬。 他们大概真的要成为龙与人的战争中,人类所流的第一滴血了。 “恺撒就在这附近,他原本的任务是负责最后的狙杀,因为他的枪膛里有一枚能够杀死神的子弹。” 昂热微眯双眼,他去看高处依旧稳坐的诺顿, “这个状态的诺顿毫无弱点,那一枚子弹无法洞穿他的鳞片更无法打入他的心脏或者大脑,我们大概是输了。” 昂热不介意承认失败。 他的人生失败过很多次。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而已。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看到昂热将自己披散的银发束起来,撕掉已经破烂不堪的西装,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年轻人般的身姿。 他一步步走向面对诺顿的最前方。 坦克和直升机还在轰鸣,弹药像是无穷无尽般被倾泻,可王无动于衷。 “明非,这是我们的战场,不是你的。”昂热说,他的折刀贴合手腕,眼中金色如汽灯。 “伱是唯一能杀死他们的人,在所有的混血种中,你必须是最后一个死去的。” 喂喂老家伙,不要这么大义凛然啊。 路明非轻轻地叹息。 你这样显得我很自私啊校长。 “路鸣泽。” 他呼唤某个小魔鬼的名字。 “小的在。”小魔鬼出现在他的身边,点头哈腰一副侍者模样,“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挤眉弄眼,似乎吃定了路明非。 “交……” 换字还未出口,忽然有狂烈的风吹起。 路明非睁大了眼睛,他的瞳孔被点燃,巨大的惊惶和恐惧弥漫上来。 六旗游乐园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卷! 猎猎的狂风吹拂一切,以最轻柔的姿态将重达数百公斤的吉普举起又狠狠砸下! 某个足以影响这场战局的言灵被某个同样强大的人释放了。 连诺顿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愕然。 白色长裙的女孩手中握住古老的斩马刀,如此不成比例,却踩踏在风上! 她的眼瞳是点点的金芒,耀眼且锋利,双脚却赤裸,凝结着鲜艳的血珠,因为她原本穿着高跟罗马鞋,可那样的鞋子无法参与这场战争。 夏弥,她回到车上取到了七宗罪中最危险的暴怒! 现在,女孩自风的顶端跃起如英武的瓦尔基里,手中的武器发出震怒的咆哮,要吞噬自己原本的主君! 073.同悲万古尘(3) 路明非全身的细鳞一张一合,虬结的肌肉如铁筋般凸出。 那些鳞片的缝隙里汩汩的血流迅速蒸发为红雾。 爆血技术,再次激活。 血统又一次被纯化,高压血流洗过全身,不可思议的细微变化深入每一个细胞。 浓郁如酒的权与力在血管里流淌,有些人即便知道这是缩短生命的禁忌之力也依旧沉醉于这无与伦比的力量。 可路明非只觉……仿佛一切如常,这力量似乎本就为他所有。 属于人的心脏再次战鼓般跳动,强硬地挤出龙的热血。 路明非和昂热几乎同时动起来,可老家伙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 白裙的女孩以巨刀斩开赤与白的领域,她的瞳孔璨金,毫无感情,口中却低声说, “哥哥,我们千年未见,再见时已是你死我活。”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汞蒸气中发生了什么,只见到风的领域溃散,白裙的女孩直坠下来。 路明非如矫健的雄狮那样扑上去,接住了她。 夏弥像是一片坠落的花瓣般轻盈,胸口染着刺眼的红。 路明非把夏弥紧紧拥在怀里好像拥抱整个世界,他的表情威严愤怒,如怒目金刚。 夏弥的嘴角溢出鲜血,她抚摸路明非的面颊,温柔至极。 “师兄,我想能和你站在一起。”她说,虚弱得像是风中将要凋零的花卉。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他摸到夏弥的脊背有一缕还未褪去的铁鳞。 她在与诺顿接触的瞬间唤醒了身体里的王,可一触即溃。 “好。”路明非说。 那把能杀龙的刀来到他的手中。 夏弥没能听到他的回答。 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路明非放下陷入昏迷的女孩。 “校长,帮我看好师妹。” 提刀站起,路明非低垂眼睑,他早该想到的,某个该死的、悲哀的事实。 路明泽早已经说过,世界上的悲哀总是守恒,你从命运的手中夺走一个人的命,那命运就从伱的手里夺走更多的命。 在此之前,路明非对诺顿依旧存有某种怪异的恻隐。 那种感觉就好像时隔多年的好友在战场上重逢,你和他早已经成为了生死厮杀的敌人,周围倒下的全是你的袍泽,血已经将他们淹没。 两个人都伤痕累累,这时候即使他已经不认识你,你也已经不认识他,可冥冥中依旧有人在你的耳边说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看见鲜红的血落在夏弥素白的身体上,如红豆印在一张白纸上,路明非意识到,如果他真的将诺顿从命运的手中夺去,那命运一定会将更重要的东西从他的手里拿走。 “校长。”路明非看向昂热,他点亮了黄金瞳,手已经摸到了原本贴紧贴自己身体藏好的某个东西。 “恺撒就在这附近,对吗?他的手中大概有一枚贤者之石雕琢的子弹吧。” 昂热直视路明非的眼睛轻轻点头。 夏弥的突然袭击延缓了诺顿对言灵君焰的推进。此时专员们正有条不紊地往后撤离,可他们能否离开全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我来给他创造机会,而恺撒他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将那枚子弹送入诺顿的心脏。”路明非说出此话的时候,分明是人类的模样,眼中却暴射出古龙那般的光。 昂热忽然将双手搭在路明非的肩上,他站在男孩的身后,是一个长者在扶持自己的后辈的姿势。 他发出幽幽的叹息,“明非,现在的你远不是诺顿的对手。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战场,我这样的人一百年来一直被仇恨折磨,也该死在寻仇的路上。” “校长,我还有绝杀没用。”路明非居高临下地凝视下夏弥那张素白的脸,精致而美丽,明媚得像是春日的阳光。 他忽然想师妹的确是很好看的姑娘,或许和这样的女孩过一辈子也不错。 可他很快甩掉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绝杀?”昂热目光闪烁。 他是历史中极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莫非路明非准备…… “还记得我在摩尼亚赫号上和奥丁对砍吗?”路明非说。 昂热愣了一下,“记得。” “我其实斩裂了他的面具,那下面是一张人类的脸,身体也是人类的身体。”路明非摸到的那个东西似乎在发出温热的气息,它在渴望接触滚烫炽热的龙血。 “我想,或许奥丁确实是某位王,可那一次我遇见的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的影子。”路明非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副面具将王的力量借给了那个人类,让他拥有了王的权威。” 一张面具被他拿在手中,古老而粗糙,是某种银色的金属。 昂热的瞳孔骤然收缩。 “奥丁的面具!一张新的……” “这是我的必杀技,能杀死王的只有另一个王,让我们重现远古的诸王之战。”路明非直起了身,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却狰狞疯狂。 “那么哥哥,现在还继续交换吗?那卑贱的逆命之人居然胆敢伤害你的女孩,你要让他见证真正的诸天之怒!”小魔鬼还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路明非微微摇头,“我想再试一下,如果不行的话你就拿走我的四分之一吧。” 他如此说,便将奥丁的铁面覆在自己的脸上。 狂烈的风再次被掀起。 但那风的源头换作了路明非所处的位置。 此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忽然低空中便不知道何时汇聚了那么大片的云,呈漩涡状向下探去。 天地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清脆、震耳,于死寂中发声。 伴随着低空那怪异云象之中闪出的电光和隆隆的雷声。 暴雨几乎在顷刻间来临。 某个东西的苏醒或者降临,居然引发了…… 元素乱流! “现在,所有人立刻撤离,战场由我接管。”昂热直接越过弗罗斯特的权限向所有人下达指令。 龙王的力量惊世骇俗。路明非变身为龙王更是如此,这一幕还是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声音在密党的世界中无人不知,他是如今世界上近乎一半混血种的领袖。 几乎没有犹豫,北美分部的专员们立刻撤离。 狂风骤雨中,马蹄声似从世界的尽头传来,却又如此清晰,缓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在震动大地与天穹,昂热甚至不认为那是一匹马,而是一头龙。 他抱起夏弥,转瞬间消失在暴雨中,只剩下翻飞的康乃馨花瓣,那些白色的植物纤维被沉重的雨滴击中,被无情地撕碎。 诺顿忽然肃穆起来,他灼灼的黄金瞳望向路明非的方向。 什么东西就要来了。 不对。 他已经来了。 某个巨大的影子伫立在暴雨中,路明非已经消失了,原地站着一位戴着面具的骑士,他的马有八条强健的马腿,它叫斯莱普尼斯。 骑士的身后有虚幻的城市,似乎在荡漾波纹,还有一条横亘视界的高架桥。 尼伯龙根在他的身后。 “真的是……奥丁。”昂热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的形象太具有标志性了,深蓝色的大氅、肩上的乌鸦徽记、八足骏马斯莱普尼斯。 可他也不像是神话中那样,是英勇无畏的战士,虽然高大,可浑身都投射着那么浓烈的腐朽。 如枯萎多年的荆棘。 是白色泛黄的绷带缠绕着这位神的身体,甲胄就覆盖在那些绷带的外面,像是某个被裹尸布包裹起来的法老又被装进了坚固的棺椁中。 那确实是一位王。 一个真正的初代种。 路明非没有撒谎,他确实还有必杀技。 很久之前,第一次与奥丁接触,路明非就从某个死侍的手中夺得了这张面具。 现在他具备了不亚于龙王的威严。 自尼伯龙根中跃出的斯莱普尼斯就是他的王座! 他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静静地仰望天空。 透过那张坚固的铁面,路明非与诺顿对视。 “来,诺顿!让我们延续那该死的宿命!”他如狮子咆哮,斯莱普尼斯便跃向如涛涛骑兵的烈火汪洋,斩马刀拖曳着生长,仿佛要饱饮龙血,兴奋着颤抖嗡鸣。 这匹神俊威严的怪兽踩踏烈焰与金属的立柱,如无视了地心引力,随后跃起那么高,落向诺顿和他的钢铁王座。 这一刻,诺顿的脸上居然出现笑容。 “兄弟,我仍记得你将刀剑刺入我心脏时候的痛楚。”诺顿说。 神向王座上的东西发起冲锋! 王对王的终极时刻,来临了! —— 第二节:龙与龙 恺撒.加图索没精打采地靠在自己的布加迪威龙引擎盖上,这辆昂贵的银色玩具停在路边就是一道风景线,更遑论穿着黑风衣的金发男孩简直长了一张普罗米修斯那般完美俊朗的脸。 路过的女孩们欢呼尖叫着和他打招呼,甚至要求一起合影,恺撒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并在离别的时候献上一个飞吻或者一个拥抱。 这就是恺撒,一个真正的贵族。 贵族是不会拒绝女孩的要求的,在舞会中哪怕对面那个妞儿长了一张恐龙脸你也得强忍着恶心和她行贴面礼。 悠闲地从引擎盖上端下一杯威士忌,看着歌剧院门口来往的豪车,恺撒打了个哈欠。 “你迟到了。”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此时此刻,整个混血种社会掌握最多财富的男人,弗罗斯特.加图索。 加图索家族的代理族长。 “我一向不是一个守时的人。”恺撒耸耸肩。 “你差点要错过分享一位王的盛宴。”弗罗斯特说。 “叔叔,我听说你剥夺了路明非的武器,为此甚至不惜得罪元老会和校长。”恺撒扭头,督了老人一眼,带着微笑。 “你是我们这个家族,数百年来最被珍视的珍宝,你的血统、你的天赋,都是一流的,恺撒,你天生就应该是领袖。你本是命中注定的皇帝。”老人度步上前,和恺撒并肩。 “你知道吗叔叔,路明非前几天跟我说过一件事情,他说我是典型的中二病患者。可笑的是,我还一直以为那真的是一种疾病,还上网搜索了一下。可网上说中二病的意思是‘初二年级青少年的某些病态自我意识’,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常说些蠢话,‘我与别人是不同的’、‘错的不是我,是世界’、‘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之类的。”恺撒犹豫了一下, “老实说我其实觉得那些话挺有道理也很有感觉,大概我真是中二病患者。不过你今天告诉我我是命定的皇帝……呵呵,叔叔,你大概中二病已经到了晚期了。” “随你怎么想吧,可我想说的是,家族是爱你的。”弗罗斯特说。 恺撒嗤笑一声,“我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你争论家族的爱,你所谓的家族在我眼中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想想吧,恺撒,最伟大的那些皇帝已经死去了,黑王或者白王。如今尚且处在世间的仅仅剩下一一复苏的四大君主,这是一个人类强盛到极点的时代,我们杀死君王,覆灭龙类,混血种就成为新的龙族,而你,我的孩子,你将成为整个世界的王。”弗罗斯特的声音轻缓却充满某种诱惑,那是诱人登上王座的蛊惑。 可恺撒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王?不,我并不这样认为,即便是有朝一日我成为了皇帝,那也只会是家族里那些老家伙捏在手中玩弄的傀儡,我对成为这样的王没有兴趣。” “你并不信任我们,恺撒,可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家族爱他的每一个孩子。”弗罗斯特也靠在引擎盖上。 “那你们就继续等着吧。愿意等多久就等多久,等到钢铁枯朽,等到王座倾颓,等到神和龙都被杀绝!”恺撒望着远处,乌云正翻滚着聚集在蜿蜒的群山上空,色泽沉重如铅块。 “那里是六旗游乐园的方向,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此时已经在那里苏醒。”弗罗斯特说。 “据我所知路明非和夏弥都在那里,昂热校长今天也来了芝加哥。有他们在,我并不担心。”恺撒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低估了一位王。”弗罗斯特的面色阴翳,“失去了完整的七宗罪,他们没有杀死诺顿的力量。” 恺撒举起酒杯的手顿在了空中。 其实本来还有师妹和诺顿的对刀描写的,不过有些失望可以一笔带过,想了想也就懒得水字数了。 074.同悲万古尘(4) 恺撒低着头,沉思了很久,脸上没了表情,扭头看着老人,“是你,你从路明非的手中夺走了七宗罪的一部分,如果诺顿从这场阻击中逃离,你,弗罗斯特.加图索,伱将成为混血种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罪人,这是一场可耻的背叛,你的罪孽会被所有人铭记,你的名字直到一千年之后都会有人唾弃!” “旧日的王当然会在今日死去,只要你,恺撒,只要你不再拒绝家族的好意。”弗罗斯特将自己的右手搭在恺撒的左肩。 男孩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那枚子弹,铸成它的材料是贤者之石,我们从欧洲一位古老的炼金师手中买下了它就是为了等待今天。只要你将这枚子弹射入诺顿的心脏,纯粹的精神元素就会化作风暴彻底摧毁他的一切。”弗罗斯特幽幽地说。 恺撒突然笑起来,“这么说,你们从路明非的手中夺走七宗罪,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 弗罗斯特也笑起来,“那个孩子在夔门计划中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力量,校董会旗下的机构也对他的血进行了检验,没有发现丝毫的龙化迹象。我们有理由认为路明非其实是神秘的白王血裔,与四大君主不同,白王所代表的是真正的精神元素,白王的血裔不会受到临界血限的影响,这也是他能够毫无顾忌的使用禁忌技术的原因。此时的诺顿才刚刚苏醒,他所拥有的力量还远不如他的巅峰。这种状态下如果遭遇使用禁忌技术的路明非,并且路明非的手中如果还握着七宗罪这般神话的武器,他可能真的会有陨落的风险。” “这样很好不是吗?从数千年的沉睡中醒来的龙被英勇的屠龙者杀死,这是很好的故事素材。”恺撒还是笑,好像他已经接受了家族的所谓好意。 可弗罗斯特摇摇头,“那个孩子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和天赋,并且身体里埋藏着突破临界血限的秘密,旧时的元老会和此刻的校长都站在他的身后。他已经在夔门计划中出尽了风头,杀死了两头次代种,并且击溃了疑似初代种的奥丁,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真的会成为继昂热之后的又一个领袖。” “你的意思是家族已经等待了几百年,不愿意再继续等一个新的英雄老死了对吗?”恺撒瞥着弗罗斯特。 “如果你硬要这么说的话,对,没错,今天这个时代就是一切历史和命运的收束,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我们要征战的东西、我们要掌握的东西,远比过去的几千年加起来都要多。你是加图索家族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弗罗斯特的目光还在群山间的乌云之中。 “所以你们夺走七宗罪,将贤者之石交到我的手中,是为了让我从昂热校长与路明非的手中抢夺王的尸体,参与这场瓜分王的盛宴。”恺撒的声音变低了, “真像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食尸鬼啊。” “我们都是食尸鬼,吃掉被我们杀死的东西的价值,就像是吃掉他们的尸体。站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在伟大的未来,史诗上只会记载我们是何等英勇、何等无畏。”弗罗斯特循循善诱。 “呵呵呵……”恺撒低声地笑。 笑声极尽嘲讽。 “叔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恺撒突然提高了声音。 弗罗斯特沉默了几秒钟。 “让我用这种手段从别人的手中抢夺不属于我的战利品,只会让我厌恶自己、憎恨自己,而不会让我感到丝毫的荣誉与骄傲。” 恺撒的五官都变得狰狞,从未有过的狰狞,他恶狠狠地盯着弗罗斯特, “我为我的骄傲和荣誉而活,也为我的荣誉和骄傲去死!” 弗鲁斯特静静地看着恺撒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和你的妈妈很像,你的眼睛,恺撒,你继承了古尔薇格家族的瞳色。” 咔擦! 恺撒把玻璃杯狠狠地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从未如此愤怒如此想要杀死一个人,“你怎么敢提起我的母亲!” 可弗罗斯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此时的恺撒愤怒得像是一头被另一个狮群侵入了领地的雄狮。 “你的母亲是一个高贵的女性,她永远知道在正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弗罗斯特说, “恺撒,你需要自己想明白,那枚贤者之石铸造的子弹就在你的手中,而路明非手里的七宗罪并不完整。他和昂热无法抵抗真正的青铜与火之王,他们会死在六旗游乐园,那些北美分部的执行专员也会死在那里。你的荣誉和你的骄傲会害死成百上千的人,而未来还有更多的人会因为你的荣誉和骄傲死去。诺顿会在东方重新伫立起青铜的王座,他会掀起一场汹涌的狂潮,战火会从亚细亚的东方延伸到欧罗巴的西方。女人和孩子会哭嚎着送别她们的丈夫和父亲,人类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恺撒原本狰狞的五官忽然就凝滞了,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一直到布加迪威龙的边缘。 他想象到了那样的场景。 那是何等的不忍直视。 群龙重新占据天空,成百上千的死侍奔行在大地上,人们哀嚎遍野,四处可以见到城市的废墟。而新的国度就从这些废墟上建立起来,用人类的血和骨为地基,用青铜铸就永不倾覆的王座。 他发出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几分钟后才像是焉儿了的黄瓜一样垂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开了布加迪威龙的车门。 “对,这才像是我们的好孩子!去吧,恺撒!家族永远在你的身后,我们永远爱你!”弗罗斯特举起剩余的威士忌,像是在提前在庆贺恺撒的凯旋。 “你真令我厌恶,你的家族也是如此。”恺撒坐回驾驶位,他似乎咬住舌尖,用比恶狼还凶狠的目光去死死地凝视弗罗斯特的眼睛,随后从口腔中喷吐出那么用力的一个词, “傻逼!” 布加迪威龙的发动机轰鸣,如一柄快剑,忽然便离开了弗罗斯特的身后,带起如此凌冽的风。 老人握住酒瓶的动作滞住了。 “傻逼……”弗罗斯特重复了一遍,目光有些茫然,“是什么意思?” —— 王与王,神与神,龙与龙。 对!这才是正确的,这才是完美的,这才是应有的! 就该拳拳到肉,就该把仇恨延续千年! 宿命? 去你妈的宿命,老子只想弄死眼前这个杂种! 两个人都这么想,暴戾充斥他们的灵魂,咒骂与厮杀,仇恨与愤怒,神挥舞接近十米的斩马刀,那是能割开巨龙脊骨的神器,暴怒在一位王的手中被真正激发了它的最终形态,它的刃口带着优美的弧度,化作空中飞舞的长龙,有着最狂暴的杀伤力。 那由中庭之蛇熔化铸造、被青铜与火之王赋予奇诡生命的钢铁长龙夭矫狰狞,以红亮满是尖刺的身躯一遍又一遍撞击路明非手中暴怒那几乎能劈开高山的刀刃。 诺顿浑身的骨骼都发出震耳的爆响,他后背的皮肤被撕裂,一对原本贴在背后的膜翼猛地张开,上面鲜血淋漓。 此时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终于彻底显露出峥嵘来。 风暴追随名为奥丁的神,丝毫不因为此时的神其实是人扮演便退却。 那些风暴其实是一个水系的言灵领域,和诺顿的青铜与火领域相似,两个领域相互湮灭,伴随令人惊骇的爆鸣和冲击,这是奥丁的面具赋予路明非的力量,他能够召唤简直能淹没城市的暴雨,并在暴雨中召唤古老的尼伯龙根。 那座尼伯龙根中曾死去了很多人,也有人如此刻的路明非一样向神举刀。 路明非终于骑乘斯莱普尼斯来到诺顿的面前,路鸣泽为他开启的戒律言灵依旧还在生效,赤与白的领域顷刻间坍塌,一往无前要吞噬一切的涛涛君焰散去了。 可王与王的战争,言灵从来都不起作用,最终决定权力归宿的永远是刀刀见血! 路明非曾被路鸣泽多次操控身体,他比绝大多数龙还要深谙龙的规则。 铁色的长柄巨刀狠狠地落向诺顿的头顶,缠绕路明非的裹尸布在厮杀中被撕裂,像是泛黄的古老飘带追随在他的身后。 那些飘带经历过诸王的辉煌,也经历过诸神的末路,岁月在它身上留下残损的绸,如腐朽的死亡在沿着名为黄泉的河漂下。 诺顿的眼是如此辉煌的金色,他身后铁青色的膜翼轰然张开,左手生长了甚至能抵御暴怒斩击的铁鳞,格住从上往下的长刀,右手悍然探出! 世界都仿佛寂静了。 路明非惊骇地发现自己无法再前进了。 不是他无法前进了,而是他身下神话中的八足骏马斯莱普尼斯无法再前进了。 这匹如此巨大的咆哮着向王发起冲锋的怪物还活着,它的八足都在金属立柱的顶端定住了,它变得如此安静,迎面钢铁的王座。 诺顿将自己的右手从这拥有浓烈龙族血统的亚种口中拔出来,随之而来一起的是血腥到令人做呕的血肉撕扯声音。 诺顿的双目没有丝毫感情,他只是盯着眼前这几乎和自己一样高大的怪兽。 斯莱普尼斯的口张着,它的眼睛赤金中溢出浓郁的血色。 然后这匹马无声地倒下了。 路明非只觉得自己被从身体到权力完全被压制了。 伪王果然不是真王的对手。 诺顿视若无睹,斯莱普尼斯就在他的面前坠向地面,那里是滚烫流淌的铁水,它的尸体落入铁水中,溅起巨大的浪,随后消失不见了。 而诺顿的利爪中,是大簇的内脏器官,一颗紫青色的、长满鳞片的巨大心脏在这些内脏的尽头有力地搏动,似乎依旧在为某个东西泵去巨量的血。 “你在看着,对吗?”出乎意料的,诺顿居然没有在此刻、路明非破绽最大的时候顺便挖出他的心脏。 他说,“我的兄弟,千年的岁月,你还是那么令人憎恶,怯懦又贪婪,藏在淤泥中窥探世界终极的王座。” 诺顿的右手捏碎了那颗生机勃勃的心脏,轻轻覆在路明非此刻的铁面上。 利爪缓缓生长。 似乎要捏碎他的头颅。 神的头颅。 “哎……” 稚嫩却深沉的叹息在路明非的耳边回响,是路鸣泽的叹息。 “哥哥,耶梦加德已经帮助你做出了选择,暴怒就是诺顿铸造出来用以杀死自己的武器。” 一只手覆在路明非原本握住暴怒刀柄的手上。 那只手凶猛地用力,像是要捏碎路明非的腕骨。 “七宗罪,每一个原罪都对应一位君主,色欲对应耶梦加得、暴食对应芬里厄。这些武器是诺顿铸造用于帮助某一王吞噬其他王的武装。”路鸣泽就在路明非的身后,世界的一切都暂停了, “可是你知道吗哥哥,八位龙王,七把武器,只有一位君主在诺顿所拟定的命运中是没有被杀死的。那位王,是康斯坦丁。” 路明非的眼睛睁大了。 “至强的暴怒,是诺顿为自己铸出的斩首之剑,是他自己的坟墓,他给他的弟弟铺好了所有的路。” 路鸣泽把自己的手嵌入路明非的手中,他们几乎融为一体,“现在,这把武器就在你的手中!” 所谓七宗罪,是刺王杀驾的武器,每一柄刀剑都能够杀死一位君主。 它在群龙的时代散落世间将会引发血腥的战争。而在这个时代落在人类的手中则将成为为诸王奏响悼歌的乐器。 无与伦比的伟大力量正顺着路明泽握住路明非的那只手向他的全身漫去。 这种力量甚至让此刻已经覆盖了路明非全身的奥丁形态都摇摇欲坠。 在诺顿的眼中,他一时是清秀的少年,一时是天使与魔鬼融合的古神。像是有人将两段视频剪在了一起,男孩与神的影子不断融合重叠,真是怪异到了极点 那只生长了铁鳞的利爪无法再继续了。 一股恐怖的力量正从暴怒的刀身蔓延出来。 这力量正在抗拒诺顿,这是既定的命运中必将杀死他的东西。 075.同悲万古尘(5) 浓稠炽热的龙血正在路明非的血管中奔腾,他原本便在龙骨状态下开启了四度暴血,以人类的躯壳伫立在了即便是纯血龙类也很难抵达的巅峰。 而在佩戴上奥丁的面具之后,有君王伟力自炼金矩阵之中传递出来,强行拔高了他的血统纯度。 路明非一度能够伫立在龙王的行列之中。 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王,奥丁的面具也存在极限,或许是这块面具并非是完全体,也或许是奥丁在这块面具之中留下的力量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路明非虽然感觉自己得到了强化,甚至能够在正面的搏杀中压制住耶梦加德这样最弱小的龙王,可他还没有真正踏足神的领域。 神的领域,那是对某个元素的绝对支配,如诺顿与康斯坦丁对金属和火元素便拥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可路明非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是身体变得强大,不要死的言灵几乎把他变成了不朽的东西。可他依旧不是王。 此时原本刀锋已经延长到十米的暴怒居然在路明非的手中缓缓收缩。 强劲有力的心跳从这把刀的身上传递出来,金色的眼睛在刀柄与刀刃的连接处轰然睁开,一时间仿佛全世界的火元素都在产生乱流。 诺顿的权力正在流失,暴怒的领域如此小,仅仅覆盖了方圆不过几米的范围,可君王立刻便被死死限制。 龙王对元素的掌控会促使他们成为某个领域的神,而但凡是神都是天生的上位者,对凡人或者臣民有着绝对的压制。 路明非便是被赫赫的神威限制住了。 他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难以动弹,无法反抗,手握堪比君王的力量却甚至无法再向着诺顿举刀。 奥丁绝对是一位尊贵的初代种,可即便是真正的四大君主中的一位,也绝对无法将一个混血种的血统提升到龙王的程度。 他只是让路明非短暂地化身为纯血的龙。 一个强大到甚至能够比拟初代种的次代种,可也正因如此诺顿的神威能够彻底压制路明非。 而此刻,暴怒的领域附着在路明非的体表,这就好像为他穿上了一层能够抵御神威的甲胄,他现在真正成为了能够直面神的威严的凡人。 暴怒的体表,细长蜿蜒铁青色的龙影围绕盘旋,那是诺顿龙躯的模样,威严赫赫,神威凛然。 七宗罪中每一把刀剑都能够模拟一位君王的气息,这种气息能够在刀剑的持有者面对君主的时候抵消君王的权利。 如果它被握在康斯坦丁的手中,那么当有一日康斯坦丁要举刀屠神,他所面对的将不过是被剥夺了权力的龙王。 路明非右手持有的暴怒依旧与诺顿左手相格,而他此时同样骨刺嶙峋的坚硬利爪狠狠的握住了诺顿正覆在他面部的右手手腕。 现在他们真的要开始血与肉的角力了! 路明非虽然还处在劣势,可暴怒抵消了诺顿的神威,他已经不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凡人。 短暂的凝滞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雨滴还未落下,烈焰仍在定格于某一处。 可鳞片与刀刃所碰撞迸发的火花简直灿烂得像一场盛大的焰火。 路明非与诺顿都在同时将自己的身体机能压榨到极致。了,身为真正的龙王,诺顿能够随时进入这种状态,即便会对他造成巨大的负担。而路明非在这种状态下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剧烈的燃烧他体内炽热且宝贵的龙血。 他们的速度快到连没有启用言灵时间零的昂热都无法看清,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星辰。 那条钢铁的狂龙在此时被火元素所融化,诺顿对火焰与金属的掌控直接越过了路明非所在的区域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 如天河般在整个六旗游乐园半空流淌的铁水让整个天地看上去都宛如炼狱。 一柄又一柄锋利的铁剑从天河之中缓慢的升起。 它们像是臣子觐见君王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铁水的上方,围绕着路明非和诺顿脚下的青铜立柱,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所有的剑都在嗡鸣,所有的剑都在颤抖,它们在诺顿的操控下以剑尖对准路明非,用极快的速度围绕着金属立柱移动。 像是首尾衔接的巨蛇。 空气都被撕裂,整个天地间回响着金属切割狂风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清脆。 它们斩碎暴雨寻找着最好的时机。 这一幕让人想起中国的某个词语,那个词语是万剑归宗。 王与王仍旧在金属立式立柱上对撞冲击,撕裂对方的血肉,两对炽烈的金色瞳孔像是天空中跳跃的鬼神,只能看到拖曳出来的光尾。 路明非与诺顿的战斗毫无章法。纯粹肉体的碰撞,不需要技巧。杀死对方的手段就是好手段,就像非洲大平原上生死搏杀的雄狮。用牙齿用爪子。无所不用其极。谁都暴愤怒狰狞,谁都暴力愤懑。路明非的暴怒割开诺顿的肩胛,诺顿的利爪便刺穿路明非的小腹。炽热滚烫的血在长空挥洒,像是凭空下起了一场血红色的大雨,那些猩红的液滴同雨水混杂,铺天盖地落下在滚烫的铁水中。 在这场似乎永不见尽头的暴雨里,谁也没有留手,只想杀死对方。电光火石之间路明非已经挥砍出数百刀,暴怒的刀身都在微微颤抖。即便是以这远古炼金武器的材质,也在龙王级别的战斗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在对抗这种力量不逊色于自己,甚至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路明非其实更擅长使用极致的速度来进行压制,回到这段时光前的每一次任务他都是如此,用自己的优势去碾压敌人的弱势。 在战场上路明非是真正的战术大师,一对一捉对的搏杀中他曾杀死过极端危险的死侍,那些死士甚至能够在非洲平原上冲杀一整个狮群。 可即便是那样的物种也并非没有缺陷没有破绽,路明非非常擅长抓住这些破绽,所以他往往能够一击毙命。可此时他陷入了缠斗。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是真正完美的生物。他这样的生命一旦苏醒,并且得到了一段时间的恢复,在保持自己理智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的弱点。 上一次学院能够如此轻易地推行青铜计划,并且在青铜计划中借由路明非的爆发和风暴鱼雷杀死诺顿,更大的原因是这位沉着稳重的王因为失去了他的兄弟而陷入了极致的悲哀,这种悲哀吞噬了他的理智,愤怒和仇恨充盈他的心脏,甚至让诺顿等不及自行孵化出更适合自己的巨大龙躯,选择了使用更加脆弱也存在极强排异性的次代种龙侍的躯壳作为承载。 更重要的是,诺顿的苏醒毫无征兆。上一段时空中直到侵入卡塞尔学院的冰窖,罗纳德.唐体内的诺顿也未曾醒来。甚至一直到康斯坦丁死去,巨大的悲伤才终于唤醒了那个曾在诸王时代也堪称至强的皇帝。 可他没有时间来恢复自己的力量,更没有时间来沉睡让自己与现在的身体契合。 莫大的仇恨与莫大的悲哀像是从天际尽头涌来的潮水,将诺顿淹没。 那是学院抓住的机会,能够杀死诺顿的唯一机会。 而这一次,卡塞尔学院没有这样的时机。 路明非亲手从青铜城中带走了康斯坦丁的卵和七宗罪,也选择了不与这个时空的老唐相识。 有时候搅动命运这条这条大河的恰恰是时间源头某只蝴蝶悄悄扇动的那一下翅膀。 路明非想要改变悲哀的命运,可更大的悲哀接踵而至。 这一次诺顿如此理智,如此野心勃勃,没有牵挂,不受眷顾,蛰伏多时。 归来的时候便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甚至连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屠龙者希尔伯特.让.昂热也无法与之匹敌。 他其实早该想到的。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改变悲哀,改变命运。 所谓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过是,无良老板pua自己的员工时所说的烂话。 路明非的思绪只在几个瞬间,暴怒在他的手中被挥舞出了幻影。 诺顿的速度远比他更快,钢铁般的利爪一次又一次准确击中暴怒的侧面。 那锋利的刀刃甚至没有哪一次真正命中过诺顿的要害。 “你这样的东西是我穷尽整个漫长的历史也未曾见过的,可你似乎还未成长起来,又或者还未真正恢复。即便借用了某一位君王的力量也不过达到这种程度,达到伪王的程度。”诺顿在防卫的同时还有闲心雅致来同路明非说话。 他的声音嘶哑坚硬,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是龙文。 这样的语言原本是神圣的语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该引发空气中火元素的暴动,他说的那些字所组成的词汇每一个都该是威力巨大的火系言灵。 诺顿这样的君王,谈吐间便是毁灭世界的烈焰狂潮。 可此时萦绕在路明非周边的戒律言灵如此强大,强大到匪夷所思,让人忍不住以为是最古老的那位至尊归来。 龙文居然就成了普通的语言,没有引起元素乱流,也没有引起火元素的暴动,只是形成一个又一个传达信息的信息流。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透过奥丁那张铁面唯一一个能将他视线投射出去的眼眼孔去看诺顿。 手中挥刀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并且每一刀挥出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很快诺顿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此时已经处在了完全的攻势之下。 这是路明非自楚子航手中学来的。 数百上千次的挥刀,每一刀都砍击在相同的位置,每一刀的力量都比上一刀强大一分。 直到最后,数百刀的力量汇聚于一一刀。这一刀将会无比惊艳,能够劈开山河,能够杀死皇帝,甚至能够屠戮神明。 路明非不知道,他也未曾想过,这样的刀法原本就是楚子航为某个神所准备的。 恺撒曾戏称这种技巧为砍树机,可路明非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学会了楚子航的砍树机刀术。 刀光如织,仿佛垂下的星河。 诺顿那双威严的黄金瞳微微眯起。 他的双足插入金属立柱之中,浑身的肌肉在如潮汐起伏。 除了手臂上,他身上其他的鳞片全部微微张开,血色的雾气就从鳞片的底部升起。 诺顿全神贯注地抵御来自眼前这个男孩的每一刀,可渐渐的,他居然有些手臂发麻。 终于直到最后一刀! 路明非狰狞地咆哮,暴怒也发出悠长的龙吟,它的刀锋再度生长,这一次几乎是无限延长,好像一座大山突然被举起,然后重重砸下。 数十米的山峰就狠狠砸落在诺顿的手臂之上。 那些铁青色的鳞片寸寸崩碎,他的左右臂交叉抵抗这一次的攻势,虽然没有被斩断,可巨大的力量,还是立即让诺顿的双臂砸落在了胸膛之上。 君王的胸骨碎裂,他的心脏受到压迫,居然在短时间内停止跳动。 滚烫的血从诺顿的口腔中喷出,一如方才路明非同他接触时的模样。 他的身体后仰,脊骨近乎从腰迹折断。 在风雨中停滞了刹那,然后便带着音爆向后飞射,那是来自暴怒的巨大力量将他击飞出去。 这是这位王战斗至此最狼狈的一次,几乎要在短时间内丧失攻击和防御的能力。 路明非眼中的赤焰流淌,他的小腿狠狠用力,鳞片下的肌肉起伏,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炮弹一样欺身而上。 暴怒挥舞如十字,追斩倒飞而出的诺顿。 他找到了诺顿的弱点,可同样的,诺顿也找到了他的弱点! 那些原本围绕着金属立柱极速旋转的长剑忽然便自在了原处。 随后,它们的剑尖全部指向一个方向,或者说一个点,那个点就是路明非的心脏。 简直就像是大海中的漩涡,所有的剑都向着一个方向汇聚,然后在半秒钟内加速到,以即便是如今人类最先进的喷气式战斗机也无法企及的速度像是激荡的长河,朝着路明非的心脏猛然刺去。 被这样一连串的武器贯穿,路明非会血肉无存。 下章,这个情节就结束了 076同悲万古尘(6) 第三节:同悲万古尘 校长不知道何时重新回到狂流的雨幕中。 他昂头去看半空流淌的铁水天河,冰冷的雨水就顺着他坚硬如刀的面孔往下流淌。 某一刻,昂热似乎回想起什么,他的眼神悲哀且愤怒,又带着那么多的缅怀。 他其实才是真正和魔鬼做交易的人啊。 付出些重要的东西,得到复仇的力量。 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够资格做某位王的忌日。 昂热缓缓地下蹲,随着蓄积了全部的力量被灌输到腿部,老家伙的心脏忽然便从平缓的跳动频率化作了轰响起的战鼓。 某一刻,龙文吟诵声横穿整个六旗游乐园。 这时候,银灰色头发的老人好像成了世界的焦点,四度龙化重新在他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里被激活,强劲有力的心脏将蕴含着权与力的血泵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是在那么激烈的搏杀刹那,路明非和诺顿也能感觉老人的领域在暴雨中瞬间放大。 言灵,时间零! 这个领域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恢弘,似乎覆盖了小半个游乐园和不远处一两公里外的低矮群山。 一时间一切都变慢了。 世间的所有都是如此,奥丁流淌炽焰的银色铁面、铁面上山溪般往下落的雨,雨滴的表面依旧光滑,光滑如镜面,倒映出诺顿和他身后那些火河般的光。 路明非和诺顿的表情都狰狞又肃杀,谁都只想凶狠地撕出对方地心脏。 “明非!”昂热的身体重新被鳞片覆盖,他坚硬强大,转瞬来到了追斩而出的路明非身边,四度暴血之后,校长也拥有了龙才有的翼。 路明非的身边是戒律的领域,时间零无法影响其中,但他的思维速度此时简直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贤者都要恐怖,虽然昂热的声音听在他的耳中只有那么快那么短的一个音节,可他还是清晰地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戒律领域轰然破碎。 来自校长的时间零覆盖到路明非的身上。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赤色与白色的领域重新被诺顿树立起来,危险的气机尽在眼前。 昂热立刻后退,以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无法参与这场战争了,这是王与王的战场。 可他离开的时候那柄对龙类而言危险到极点的折刀已经来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时间零无法拖慢诺顿的速度,可它能增加路明非的速度! 这是很奇特的感觉,他好像只受到buff影响,而不受到debuff影响。 暴怒在路明非的手中被挥舞作弯月般的弧形,割裂凶狂的风,一刀一刀斩在诺顿正极速愈合的身体上。 路明非凶猛地斩,长刀不断在高速的斩击中带出扭曲的弧光。 白色的领域张开,极快,可路明非的感官被时间零强化了,他能看到有熠熠生辉的白色的膜擦着他的身体扩张蔓延。 那是君王对金属的操控权限。 这种权限无法影响到有暴怒的领域保护的路明非,可是能够影响全世界。 有滚烫沸腾的铁水在他们的身边化作龙的模样,巨大无比,收拢双翼,像是暴怒的石像鬼那样顶着在路明非和诺顿之间,它顶着刀刃扑向路明非,迎面撞上了路明非手中锋利到甚至能破开王的铁鳞的长刀。 暴怒轻而易举地把它的身体一分为二,长刀发出轻吟,几乎没有影响路明非的速度。 时间零让路明非的速度在某个瞬间来到连王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在他的眼中,诺顿的动作成了可笑的慢镜头,炽炎放射着向外,鳞片像是水中的扇贝那样一张一合。 红色的血雾从鳞片的底部升上来,然后因为惯性短暂地跟随他们的移动,又立刻被漫天落下的暴雨冲刷洗去。 路明非的耳中似乎响起了某个魔鬼的轻笑。 可他毫不在意。 长刀空挥,抛去刀上沾染的铁水。 他在极速的追击中双翼收束,包裹着自己旋转,刀光乍泄的时候切割雨滴,让冰冷的水被挥射出去。 诺顿终于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的左侧肩胛骨被路明非的快刀彻底斩裂,左臂无力地垂下。 同一时间,一只利爪探入奥丁的胸膛,可坚固的胸骨居然将那只骨刺嶙峋的手狠狠夹住! 两个人都从极端的高速状态跌落了,他们的身体不再适合使用那种高强度的代谢,谁都伤痕累累。 路明非和诺顿紧紧相拥,像是故友重逢,可利刃都已送入对方的体内,血与血流淌融合。 他们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地从空中坠落,在坚硬的混凝土地面翻滚,路明非浑身的甲胄都在破碎,即便处在超级强化的龙骨状态,他的骨骼也碎掉了小半,甚至有断裂的骨刺刺穿了血肉肌肤,森森然的暴露在外。 “你很强,在人类中是这样,甚至强过那些所谓的亲王。” 诺顿的状态同样不佳,他咳出巨量的血,眼中却并不见畏惧或者紧张,“可惜,你们不了解王,我们是不会被杀死在现世的,君王的国度时刻在等待觐见,我的去留全在一念之间。” 诺顿的那一侧,赤色与白色的领域交融,隐约可以见到一座古老荒芜的巨城,山峦般的蛇首人身雕塑就伫立在巨城的中央。 尼伯龙根。 青铜与火之王的尼伯龙根! 奥丁的力量已经达到极限,这个面具只能支撑路明非使用这短短的片刻。同一位真正的王交锋,就算是真正的奥丁也难以取胜。 铁面正在路明非的脸上破碎,露出男孩的模样,神的特征从他的身体上消失,只剩下龙与人混杂的怪物。 “你了解人类吗?”路明非的表情狰狞,比恶鬼还恶鬼。 他的嘴角同样溢出鲜血。 两个人都还有些力量,但双方的刃都在对方身体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率先打破平衡。 诺顿有些迷惑,可他忽然察觉到有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气息在靠拢。 他愕然地抬头,看向远处的雨幕。 清秀的男孩站在雨中,他被冻得瑟瑟发抖,睫毛长而弯,柔软得像是女孩。 可他似乎不认识诺顿也不认识路明非,只是无助地站在那里,看不出是不是在哭。 “康斯坦丁,弟弟……”诺顿有瞬间的失神。 尼伯龙根没有再继续浮现,这意味着诺顿的心不再平静。 路明非是何等敏锐的战术大师,他立刻抓住了时机,暴怒凶狠地抽出,以十字割开诺顿的胸膛,暴露出其中搏动的心脏。 同时另一只手从袖子中滑出折刀,迅猛地切割诺顿插入自己胸膛的右手的肌腱。 现在他的胸腔便是最坚固的牢笼,龙王也要死在这里! —— 恺撒的准星里,他看清了那个龙类被暴露出来的心脏! 那是伟大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暴雨滂沱中,恺撒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比狂流的雨幕还要剧烈。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单调而明亮的光在黑色的雨布下似乎更亮了一些,但随后它就被掐灭了。 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滑入枪膛,底火被撞针敲击的声音清晰入耳。 恺撒在黑色的幕布下吐出那么悠长的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就将他淹没了。 雷鸣般的狂响在恺撒的手中传出,狙击步枪的枪口迸出巨大的火焰,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已经出膛。 那枚子弹的尖端被篆刻上增加威力的十字,表面涂装着象征死亡的双手交叉的天使。 加图索家的炼金师和科学家们断言这枚贤者之石来自于某位古老的而尊贵的次代种。 而世界上每一位尊贵的次代种都拥有自己的爵位,在人类的神话中是叱咤风云的神明。 将它出售给加图索家的那位炼金师曾说,他在发现这枚贤者之石的坟墓中见到了古老的碑文,碑文是古老的、从未被记录在册的不属于人类的文字。 那是失传已久的龙文。 炼金师只认识其中少数的几个单词。比如盗窃,比如神圣,比如火焰。 坟墓的主人静静地躺在棺椁中,他的死相极惨,什么东西撕裂他的四肢、钻进了他的肋骨凶狠地撕咬。千年未曾腐化的内脏支离破碎,上面布满了细小而可怖的伤痕。 贤者之石就是在这具尸体的眉心被发现的。 加图索家中有些人认为这座古老坟墓的主人是漫长的历史中唯一一个有记载曾帮助过人类的纯血龙类。 那是被称为盗火者的尊贵次代种普罗米修斯。他在群龙升空、诸王共治的古老蛮荒时代,将宝贵的炼金技术从龙族带出,并赐予了卑贱的人类。 使人类这个族群能够在生死挣扎的边缘渐渐立足,并最终真正颠覆龙族的时代。 事后普罗米修斯当然受到了最严苛的惩罚,可历史中并没有相关的记载。 如果坟墓中真是普罗米修斯的尸体,那他大概是再也没有了化茧重生的希望。 唯有真正死去的龙才会凝结出贤者之石这种纯粹的精神元素结晶。 那枚世界上最昂贵的子弹此刻正以超过每秒钟800米的速度刺穿漆黑的雨幕。 恺撒的镰鼬领域被张开到极致,在这样的气候中,虽然暴雨影响了他的感知,却也能够将更远处的声音传递回他的耳中。 子弹呼啸着撕裂拦路的水与空气,表面的黄铜因为高温而燃烧起来形成巨大的十字,像是某位神对世人降下的惩罚,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噗嗤!” 子弹入体的声音清晰可闻,诺顿的心脏爆炸出巨大的血花,子弹旋转着进入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胸腔轰然爆开,纯粹的精神元素宛如致命的毒液一样顺着他的血管流淌向他的全身。 诺顿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被他自己所封印的记忆像是汹涌的狂潮将他淹没。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哦,那是他自己失去的东西啊,那是命运的重演啊。 …… “伱好,我叫罗纳德.唐,你可以叫我老唐,你的星际玩得很好。” “人类打虫族未必要出坦克,韩国高手都不出坦克,开始就爆兵,海量的机枪混着护士冲过去,连消带打。” “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了,下次再切!你就差在微操上,战术意识是很好的。” “明明你要来美国读书了啊,到时候我开灰狗带你环游纽约啊!”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 在生命的最后,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些被自己封印的秘密,和某个伟大的、伫立在历史边缘的影子。 他想起来了,他和那个影子做了无法背弃的交易,他要改变这被玩弄的宿命,哪怕要付出的是生命。 最终他倒在了路明非的怀中。 这位曾经伫立在世界东方不可一世的王用眷恋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惶恐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男孩。 然后他看向路明非,脸上居然带起了笑。 他的龙类特征正在消退,鳞片隐入皮肤之下,峥嵘的面骨消失不见,铁青色的膜翼重新折叠收束入他的脊骨之中。 此时,诺顿又重新变回那个眉眼耷拉着很没有精神的年轻男人了。 他从诺顿变回了罗纳德.唐。 可他的胸腔已经空无一物,心脏连着周围的所有器官都被贤者之石的子弹轰碎。 对龙类来说是剧毒的精神元素正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破坏他的所有生机。 就算是此时的路明非对诺顿使用不要死的言灵也无法将他拯救了。 可他笑的居然那么轻松,他的眼神居然那么明亮,看着路明非,神采中闪烁着回忆与无法道明的光。 路明非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种光,他的头有些痛,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惶恐。 暴雨顺着他的脸颊流淌,混着血和泪落在诺顿的脸上。 诺顿只是伸手握拳,轻轻地在他的胸膛捶了一下。 他用老唐的声音虚弱且无力地说,“明明,好久不见了。” 路明非忽然就怔在了原地。 他变得那么手足无措,眼睛里的无助像是回到了那个被当做笑料的放映厅,神情落寞得像是一只废狗。 他说,“老唐,你……” 可老唐只是轻轻抚摸他的脸。 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战场上相逢生死厮杀之后,你还是会抱住已经是敌人的对方,用自己的手拭去那个男人脸上的血与泪,然后将他的尸骨带回故乡,埋在年少时候说好的那株老槐树下。 “是我,我是老唐。”诺顿轻轻说,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可口中溢出的血已经要流干了,“这一次,你和那个叫陈雯雯的妞儿在一起了吗?” 路明非的眼睛瞪大了,看着老唐那双澄澈的黑色眼眸,双目赤红,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老唐让路明非低身俯下,将唇抵近他的耳。 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话,路明非的身体慢慢地涌上巨大的悲哀。 可路明非还是点头说我同意你,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句话分明那么轻描淡写,可落在诺顿的耳中便好像是钢铁铸成的群山,无论如何也不会偏移。 “我的诺言将会持续到我死亡的时候,一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路明非的声音轻得似乎能被埋在雨里,奥丁的面具破碎了,这场雨就要散了。 随后那个曾经一度是君王的男人仰面看天,冰冷的雨滴落入他的眼中,像是整个世界都向他倾泄而来,可他无声的笑,直到最后,他的身体像是飞散的萤火虫那样化作散落的光点消失不见。 那些光点一颗颗上升,原本还凝聚在一处,最后像是星辰一样消失在雨幕中。 路明非怀中便只剩下一具青铜色的骸骨。 他抱住这具骸骨的手在颤抖,他面无表情,可最终还是无声地痛哭起来,暴雨混着滚烫的泪狠狠地砸在那具古铜色的骸骨上。 077.康斯坦丁 汽笛声由远及近,在盖满雪的两山间回荡。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伊利诺伊州的冬,冷得吓人,让人想起西伯利亚的冰原,白雪皑皑,冰晶挂在高大的乔木树梢,不会迁移的鸟就在那些宿舍的窗外叽叽喳喳。 又是一个很棒的周末。 昨天刚刚完成了龙族谱系学的论文,昂热说路明非在这门课上很有天赋,如果未来没有加入执行局的话,可以留在卡塞尔任职龙族谱系学的教授。 路明非想留在卡塞尔也不错,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是短暂的倒计时,某个时候某个事情降临就夺走他的一切。 虽然是周末,可路明非的日程还是安排的很满。 今天上午他接受了楚子航的邀请,要前往狮心会的总部和他一起练习剑术。下午则要前往古德里安的办公室完成本学期的学术评估,这次评估关系到路明非能够完全领取该学期的剩下百分之五十奖学金。 晚上则要前往安珀馆,同恺撒共进晚餐。一同接受邀请的还有身为狮心会会长的楚子航。 不过师兄现在好像不在学校。 现在的卡塞尔学院已经不再是由狮心会和学生会掌控。 路明非领导的完全由新生联谊会和部分b级以上血统老生组成的龙血社如今成为了学院内的第三大势力。 现在学校呈现出相当平衡的三足鼎立趋势。 至于明天。 明天上午路明非答应了诺诺要陪她一起去芝加哥,晚上要回到寝室和夏弥一起做晚餐,芬格尔表示自己必须留下一整天的肚子来等那一顿大餐,不过想来这货平时放假白天也不吃东西就等晚上的宵夜。 诺顿陨落已经超过三个月,这三个月中,卡塞尔学院之外的混血种社会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狂潮。多少人在觊觎那伟大君主所留下的龙骨十字,世界最顶端王座的权与力就藏在这铜色的骸骨中。 可那些事情暂时与路明非无关。 在恺撒将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射入诺顿的心脏之后,昂热从路明非的身边带走了那具骸骨,他将龙骨十字保存进了卡塞尔学院的冰窖之中。 那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巨大的水银构筑的炼金矩阵将整个冰窖的地下保护了起来,就算是次代种也无法攻破那里。 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中,路明非与昂热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实力被学生们津津乐道,很多人现在将路明非认定为与昂热相同等级的屠龙者,他们认定路明非会在未来的战场上领导他们,说不定能够真正覆灭龙类。 而最终杀死诺顿的荣誉则落在了校长、路明非和恺撒三个人的头上。 后来校董会与元老会反复观看诺顿死去时的画面。 他的伤痕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碎裂的骨骼不可思议地重新粘连 按照这种趋势,只要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就会完全恢复巅峰。 而佩戴了奥丁面具的路明非却已经油尽灯枯,甚至无法再握住暴怒的刀柄。 昂热因为要维持如此庞大的时间零领域,他的精神几乎枯萎,眼睛和鼻孔中都溢出了鲜血。 恺撒的子弹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站台的屋檐下,银灰发色的老人站起身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这一口仿佛把半支烟都吸进了肺里。 他随后丢掉烟蒂,悠悠地吐出那口长得似乎没头的烟来。 列车拖着浪涛般的雪尘,咆哮着进站。 昂热就眺望列车经过的那些高山。 此时这里已经真的彻底被雪覆盖了,莽莽的雪原起伏,如白色巨兽起伏的背脊。 老人穿着黑色的羊毛绒大衣,围着英伦风的维多利亚围巾,脚下依旧踩着手工定制的皮鞋,鼻眶上架着单边的金丝眼镜。 他将一本极厚的书摊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可眼神却并不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停留。 毫无疑问,2009年已经结束了,现在是2010年的开端。 一切都该是新的,旧的东西都该死掉。 雪季的伊利诺伊州寒冷而寂寥,让人感到无尽的孤独,身负血之哀的混血种们总是在这个季节迎来每一年最难熬的时候。 站台外的风呼啸,卷起大片大片的冰晶或者雪花,昂热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成了白色的雾。 他静静地坐在这里,似乎是在等某个人的来临。 可这个时候学生们都藏在温暖的被窝,教授们也大抵如此,又有谁会大清早的来到寒冷无人的卡塞尔火车站呢?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候车厅里终于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来的那个人似乎拥有很高的权限,他所经过的空间所有的灯都为他亮起,候车厅里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已经靠着月台停好1000次列车忽然打开了它全部的车门,仿佛在迎接某位尊贵的宾客。 终于,穿着加厚加绒羽绒服的男孩推门走进了昂热所在的房间。 他把自己裹得那么紧,羽绒服表面黑白配色的装饰花纹让人莫名有些眼熟,摇摇晃晃,双手都无法揣进衣兜里,像一只傻乎乎的公企鹅。 路明非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又裹紧了师妹给他织好的围巾,把双手揣进了随身携带的热水炉里。 他的脸冻得有些红,头发和睫毛上都掉下了细碎的雪花。 大概从寝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天气还没有这么糟糕,而当路明非走到一半,纷纷扬扬的雪就落了下来。 昂热朝着他微笑,随后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感受着候车厅里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也不客气,轻盈地去到昂热的身边坐下。 昂热从自己的身边拿过一只杯子,杯口正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那香气绵软悠远,让人想起某个以圣诞老人为图腾和装饰的北极小镇,小镇的人们在镇子的中心树立起巨大的糖果小屋。 路明非接过杯子,温暖地打了一个哆嗦,那里面是满满的一杯热巧克力,还咕噜咕噜冒着泡。 “明非,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已经全部录入了系统。首先我得恭喜你,除了选修的魔动机械齿轮课外,其余科目全部拿到了优秀的a。古德里安教授认为我们应该给你评定更高规格的校董会奖学金。并且此时学校已经在推进这件事情的进展了。”昂热的眼瞳是铁灰色,他的眼窝很深,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深邃。 不过老家伙的脸上带着笑容,又颇有些祥和。 路明非抿了一口热巧克力,犹豫了一下,“那我的校长奖学金还能每年领到吗?” 其实路明非如今委实算得上是一个小富翁。除了每年能够从古德里安那里申领到的三万六千美元,还有直接由校长办公室颁发的五万美元的校长奖学金。 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奖学金一般是那些为学校或者整个混血种社会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学生才能获得,每年的数额高达九万美元。 按照当前的汇率,只要在卡塞尔学院读满一年的书,并且每一门学科都过了关,拿到了全额奖学金,那路明非很快就能在自己的老家买一栋小些的房子了。 他现在没有太多地方需要用钱,龙血社建立之后学院给出了每年130万美元的高额活动资金,这个额度已经接近老牌的兄弟会狮心会和不久前学院内风头最盛的学生会。 此外,龙血社的成员大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门望族后辈,他们的家族知道社团的领袖是当代真正的屠龙英雄路明非,对社团的资金援助络绎不绝,甚至称得上有些殷勤。 作为龙血社副社长的奇兰甚至专门为路明非配了一辆迈巴赫作为专属座驾,不过他很少开出去。因为夏弥不久前考了美国伊利诺伊州驾照,她这段时间疯狂迷恋上开车这项活动,甚至经常和学生会的成员混在一起,在学院门口那条山道上赛车。 昂热校长怔住了,他随后呵呵的笑了起来,“当然,明非,当然,卡塞尔学院内是不存在进阶奖学金这种说法的,所有的奖学金项目都可以叠加起来,伱可以同时获得我的校长奖学金和来自于校董会的校董会奖学金。” 说到这里,校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上次芝加哥六旗游乐园的事情加图索家族承了你很大的人情,而且我们的校董会奖学金基本上都是加图索家族出资,所以明非,我觉得你的申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上次的事情之后,恺撒曾经找到路明非郑重地向他道歉,并痛心疾首地说他认为这种行为简直玷污了他人生的信条也粉碎了他引以为傲的高贵和自豪。 路明非见他神经兮兮恨不能掏出肋差当场举刀剖腹,被吓得一惊一乍,心说老大你愧疚归愧疚可不能在我面前抛腹自杀呀。 你他妈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你要是死在我这里,恐怕下一个切腹自尽谢罪的人就该是我了。 路明非自然也是相信恺撒不是那种为了某些所谓荣誉而不择手段的人。 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他的骄傲就像平原上的雄狮。 如恺撒自己所说,他为他的骄傲活着,也能为他的骄傲去死。 昂热说,“还有一件事情,这一次我们去芝加哥,可以顺便去一趟加图索家的驻地,弗罗斯特将七宗罪中最后两把刀剑留在了那里。他说既然诺顿已经被杀死了,那贪婪与傲慢也该物归原主。现在的情况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得在某件事情上成为你的盟友,只不过看你想将这件事情用在什么地方了。当然,以我个人的职业操守来说,我是不希望你将这个机会用在某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上的。不过决定权在你。” 路明非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按照如今北美和欧洲混血种的局势来看,校董会内除了加图索家族和洛朗家族之外,其他的校董依旧态度暧昧,不知道是否会在路明非决定发动对日本分部的战争时,站在他的那一边。 而那些旧时的领袖者,也就是元老会,则基本完全站在路明非这一边。 这是因为路明非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他们的行为准则,为了杀死纯血龙类不惜动用禁忌的技术精炼自己的血统,哪怕违背铁一般的条律亚伯拉罕血统契也在所不惜。 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新生代的混血种社会以加图索家族为首,而他们指定的领导者是恺撒.加图索。 路明非则是旧日的寻仇者与余党希尔伯特.让.昂热所指定的继承者与未来的领袖。 他天然便与元老会站在一边,他们属于同一个阵营。 “哦,对了,那个男孩,你们叫他什么,小康,对吗?他现在还好吗?”昂热笑吟吟地问道。 路明非的身体顿了顿。 他去看昂热的眼神,可昂热正看向其他的地方,眼睛里倒映出绵延的雪山。 “还行吧,他最近暂时居住在山谷校园里,我和夏弥每天都会去看他。他是个很乖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可又不哭又不吵,只是有些粘人。”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像一只丢掉之后又重新被找回来的猫。” 昂热皱了皱眉,“他可不是猫,是很危险的混血种。学院对他的血统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虽然还没有超过临界血线,可确实是真正的a级混血种,血统纯度比起恺撒和楚子航来也不惶多让。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言灵是什么。” “嗯。”路明非说。 “我们调查了他的来历,诺玛说他来自墨西哥州的一个小镇,父母是早些年流落在美国的华人,因为黑帮枪战不幸遇难。可我觉得他的身份像是伪造的。” 路明非忽然看向了校长。 老家伙幽幽地笑了,他也看向路明非,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要擦出迸射的火花。 “不过没关系,明非,我同意过只要你跟我一起前去芝加哥参加这场宴会就破格将那个男孩录取到卡塞尔学院,这是我的承诺,我的承诺始终有效。” 路明非转开了目光,他看向远处的雪山,思绪飞回到三个月前的那场暴雨。 ——清秀得甚至有些漂亮的男孩蜷缩在暴雨中,他把自己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掩面痛哭。 黑色的长影刺向男孩的心脏,割裂雨水和空气,像是一把剑。 可那长影在康斯坦丁的胸膛前方几十厘米的地方停住了,那不是什么剑,而是一把被收起来的伞。 路明非举着另一把伞站在康斯坦丁的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勾勒起一丝柔和的笑,他微微弯下些身子,这样刚好能和男孩平视,他们的目光在暴雨中交织,男孩那双漂亮的、清澈的黑色眸子里藏着小狗一样的惊慌。 “你好,我叫路明非,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078.芝加哥 “我有一辆让装备部改装过的法拉利,能很轻松地把时速提升到两百,不过它毕竟是快车,不适合在湿滑的雨雪天出行,所以才让学院对列车进行了调度。”昂热说,他穿戴整齐,黑色的西装与黑色的大衣笔挺狭长,让他看上去高而挺拔,像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生机勃勃,强壮健康。 只有权限最高的人能单独呼唤这列快车,这些人分别是校长、院系主任、终身教授和校董会的成员,可在学院的权限分级制度中,s级学生的权限等同于“黑卡”,和上述人群享有相同甚至更高的权限。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晚上和芬格尔吃夜宵吹牛到凌晨两点才睡,今天七点就起床了,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 他是被诺玛叫起来的,人工智能管家直言已经帮路明非推掉了这两日的所有活动,并表示昂热校长已经在火车站等候,这让路明非甚至来不及吃两口东西。 “我们为什么不能晚些时候出发。”路明非嘟囔着说,他在一旁的独立卫生间里刷牙洗脸,收拾整齐。 早餐车已经放在包厢门口了,还有两身黑色的礼服挂在门上。 分别是双排扣和戗驳领镶缎的燕尾服,以及戗驳领、纯羊毛质地的晨礼服,都是依旧保持着维多利亚裁剪风格的高雅礼服。 “纯羊毛啊,我没有看见logo,大概还是纯手工的,得花不少钱吧?”路明非摸了摸晨礼服,啧啧赞叹,心想贵族学校就是贵族,出席个活动都给学生下血本买这种好东西。 “伊丽莎白特意帮你在伦敦的一家有一百三十年历史的裁缝铺里订制的,总共花了四万三千英镑。”昂热耸耸肩。 “谁?”路明非愣了一下,那又是哪位? “伊丽莎白.洛朗,校董会中支持我的那一位,也是你的支持者,是个很美的姑娘,跟我说起过想和你共进晚餐。”昂热发出爽朗的笑声。 路明非战术后仰。 两身礼服显然都是照着路明非身材做的,穿上之后每一处都贴合。 据昂热所说,是诺玛把路明非的身体参数交给了洛朗小姐。 看着镜中的自己,路明非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久远的维多利亚时代,浓郁的雾遮住那些石头建筑的下面部分,露出上方嶙峋的尖顶,街面上随处可以见到喷吐蒸汽前行的黑色老爷车。 不过确实蛮好看的。 路明非扬了扬眉毛,又笑了笑,他这么做的时候就显得很有些精神了,也很帅气,勉强算得上剑眉星目什么的。 他摆了几个詹姆斯邦德的经典pose,昂热在后面说很帅很帅不过我们快到站了明非伱收拾快一点。 路明非于是就穿好晨礼服,从自己脱下来的臃肿的羽绒服的内衬中抽出一把锋利的武器。 七宗罪.色欲。 那是一把肋差,长度连柄只有五十公分,很容易隐蔽。 很多人认为这种武器只是用来剖腹自尽,其实并非如此,肋差的真正意义是破甲,冲杀中刀光剑影,这种贴身隐藏的武器有时候能发挥奇效。 昂热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路明非将色欲贴着自己地脊柱固定,这样他就只能像是一杆枪那样站也笔直坐也笔直,可凛冽的杀意从男孩的每一根手指甚至每一寸肌肤渗透出来。 “有警惕心是好事……”昂热捂脸。 他其实也带了武器,是那把在战斗中割开了诺顿右手肌腱的折刀,渗入贤者之石的刀刃,危险的屠龙宝刀。 路明非摸了摸头发,也有些尴尬,“习惯了,习惯了,不过想来应该是用不上那东西的。” 他披上加绒的大衣,跟在昂热的身后出门。 芝加哥火车的侧门通向一条狭长的小道,道路的两侧积雪成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的上方,阳光弥漫在天空的边缘。 黑色的加长林肯就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来,露出一张没有丝毫表情且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的脸。 这张脸曾经在仕兰中学引起过女孩们的尖叫。 也在卡塞尔学院有过类似的经历。 因为他是…… “师兄?”路明非震惊。 “上车。”楚子航面无表情,看就是空调吹多了。 “子航前几天刚好在芝加哥执行任务,他原定凌晨返回学院,不过被我临时留下来。正好和我们一起去参加活动。” 路明非坐上了副驾驶,校长则在后排落座。 “师兄你也带了刀诶。”路明非欣喜。 楚子航身边的雨伞槽里插着那只名为村雨的长刀,刀装在黑色的长袋中,只露出金属的刀柄。俨然独行江湖的杀手。 “任务需要。”楚子航还是那么恬淡,能用一句话解决的就绝不用两句。 目的地是一座近郊的庄园,古朴又高雅,站在这座建筑的前面会让人觉得时光倒流了六十年。 穿着黑色晨礼服的男人们彬彬有礼地拉开车门,立刻就从车里探出戴着白色的丝绒长手套的纤细手腕,灵巧的银色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只手,轻盈地拉出裹着貂皮蒙着面纱的摩登女郎,细长的鞋跟踩在地面上,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 这是某个上流社会人数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的聚会。 通常在这种聚会上,人们很少谈论生意,对文玩和艺术的鉴赏与认知远超过对金钱的追捧。 庄园的内部甚至养了白孔雀,一时间路明非又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拜访某位英国王室的大员。 佝偻着背的老人穿着传统的美式晨礼服,站在庄园门前,和宾客们一一握手,很有主人的派头。 这里没有任何安检举措,楚子航公然就扛着刀袋进去了,反倒是路明非藏着掖着有点多余。 很多人都认识昂热,年轻的或者年迈的,男人们一一上来与他攀谈。 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了,难怪这里不需要安检措施。 这是一座龙巢! 什么样想不开的傻逼会跑这里来闹事啊。 也有许多人认识路明非,不过他和楚子航两个人并肩,都冷着一张脸,活脱脱俩杀胚,着实没多少人敢上来打招呼。 “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路明非压低了声音。 进入庄园之后不久校长便不见了踪影,委实说作为时间零的拥有者,校长要是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还真没有人能够发现。 “不知道,不过门口那个老人,他是北美混血种的领袖汉高。”楚子航常年混迹北美执行部,对这里的情况倒也算是了如指掌。 大概是来得太晚了一些,路明非和楚子航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这时候庄园里正在开始晨间的活动,或者说日间活动。 居然是一桌又一桌的赌局。 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牌局早已开始,漂亮得像人偶似的女服务生们来往穿梭,为客人们送上龙虾刺身和香槟酒。 旁边的桌上还有高度伏特加提供,此外你也能看到白兰地和老白干,甚至还有红星二锅头这种东西,调酒师随时准备着做一杯符合你口味的鸡尾酒,他的背后满墙的水晶酒杯折射出璀璨的光。 深红色的帷幕下,宾客们轻声交谈,女孩们带亮片的眼妆,男孩们的家徽戒指,都比水晶更闪亮。 莺莺燕燕们坐在桌边打牌,看到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时候就飞来一个媚眼送出一个飞吻。 楚子航目不斜视,路明非战战兢兢。 他们走到调酒师的面前,路明非用右手的食指敲了敲桌面,“请给我来一杯马天尼,再给这位楚先生来一杯热牛奶。” 他不太懂鸡尾酒,但知道马天尼,因为他看到过007喝这种酒。 楚子航黑着脸从调酒师的手中接过超大杯的热牛奶,又黑着脸继续和路明非并肩。 路明非端着马天尼在大厅里闲逛,这里远比一眼所见的大,想来参与建造这里的设计师曾经一定是空间利用大师,每一道门被推开都是完全不同的室内。 厨房电玩厅篮球馆什么的。 甚至还有一间女仆咖啡厅,男孩子们走进去立刻就有穿着洛丽塔的女孩迎上来说欢迎回来主人,路明非和楚子航被花花绿绿的娇嫩女孩们围住,脸上衣领上全是唇印,只能夺路而逃。 这场盛宴真是不可思议,可以满足人的一切欲望,你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或者物体你都能对他提出任何你能想到的要求。 北美混血种的格调和逼格之高,简直亮瞎了楚子航这个中国富二代的眼。 至于路明非这个穷二代,眼睛都他娘的被烧穿了。 两个人来到一张赌桌边坐下,昂热在进入这里之前分别给了路明非和楚子航每人一张花旗银行的黑卡副卡,理论上来说他们可以无限刷校长的信用点。 桌子上都是风姿卓约的年轻人,男孩们叼着雪茄女孩们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每个人都像是某个国度的王储或者公主,身上没多少装饰的路明非和楚子航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们在玩二十一点,玩家的目标是要比庄家的牌更接近21点,但不要超过,很简单也很快捷,每一把都会有价值几万十几万美元的纯黄金筹码被推到赢家的面前。 某个黑裙黑发的德国裔女孩手气好得惊人,其他的宾客们完全被压制,路明非忍不住为她鼓掌。 女孩看向他,媚眼如丝,提起裙摆以宫廷礼向路明非问好,这位大概真是某个流落美洲的皇室后裔。 路明非笑笑,他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师兄立刻会意,拎着长刀就离开了,冷面杀手就该干冷面杀手的活,他会搜索这里的每个房间,记住每条通道,楚子航和路明非都不习惯打没有准备的仗。 其实类似的仗他们打过不少,很多看似赢了,最后发现输得一无所有。 赌局的气氛很轻松,几百万几百万的美金被随意挥洒,像钱根本不值钱。 很快又有另一个发型像是火烈鸟的年轻人来到赌桌旁,他的牌技意外地好,一出手就斩断了女孩连战连捷的势头,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 可女孩也不生气,看起来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美金对她来说不过是随手可以丢掉的小东西。 路明非心想万恶的资本主义。 其实校长的黑卡也能让他这样挥霍,但想来老家伙肯定不太想回去的时候收到上千万的赌资账单。 路明非一向不信任自己的运气。 楚子航的他也不信任。 年轻的女服务员来到路明非背后,俯身在路明非耳边说话,吹气如兰,“路先生您好,这里的主人想邀请您聊上几句。” 路明非目光微凝。 这里的主人是北美混血种社会的领袖人物汉高。 可他没有拒绝。 一场注定到来的战争让他不得不争取更多的力量参与其中。 路明非跟着那个漂亮的女孩进入某一间只有沙发和帷幕的房间,名为汉高的佝偻老人端坐在那张描绘1950年芝加哥风景的油画下。 他在进屋之前看到楚子航悄悄跟在了身后,现在大概正将手握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冲进来。 他视路明非为自己的弟弟,虽然大概现在的路明非甚至比他还强大许多,可哥哥生来就该保护弟弟,不管弟弟是否强大。 路明非在老人的对面坐下,女孩悄无声息地离开,并在出去的时候锁上了门。 汉高的脸上带着某种莫名的笑容,他紧紧地盯着路明非,凝视那双黝黑的眼眸,大概半分钟后,汉高微微点头,“果然是眼睛里藏着狮子的男孩。”他说。 “你这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狮子的意见?”路明非笑了笑,他不介意开些小小的玩笑。 他看上去嬉皮笑脸,可其实眼底藏着巨大的谨慎。 能够在某个混血种社会中混迹为领袖般的人物,汉高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对这样的人物,不管抱有多大的警惕都绝不丢脸。 079.汉高 “昂热不喜欢北美的混血种和你联系,这是很少有的机会,他不在你的身边也不在我的视野范围,这个庄园与外界完全隔离不会受到你们那个人工智能秘书诺玛的监控。”汉高摇晃着手中厚重玻璃杯里的冰块。 那是来自莫斯科的伏特加和西伯利亚最北端千年前的坚冰,岁月就在他的手中激荡。 “伱想单独和我见面,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帮到你什么,北美混血种的力量不逊色于密党,而你是这个社会的领袖,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哪怕是把执行部的精锐全部调来也没办法突破庄园的防御。”路明非说。 “有些东西是异常珍贵的、从未出现在混血种的世界中的,它们只存在于传说中。”汉高缓缓地说,“路先生,你拥有部分持有权的某件东西,是我们所需要的。” “我拥有部分持有权?”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后轻声地笑起来,“你的意思是……龙骨十字?” “是,伟大的青铜与火之王死去之后,他的权能与精神汇聚的十字骸骨,我们称它为龙骨十字,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盯着它呢,只靠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和那些已经过了气的元老,你们守不住它。”汉高也笑起来,他的左手放在桌下,右手却从怀中拿出羊皮的信封,把那个信封沿着桌面推给路明非, “这会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 路明非打开信封,倒出一张开户行是苏黎世银行的空白支票,额度那一栏没有填写任何数字。 果然是传说中的那种东西,路明非以前在里看到过,霸总啪一声把空头支票扔在女主的面前,用指尖挑起女孩的下巴,脸上三分霸道三分深沉三分冷冽还有一分睥睨什么的,然后说“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把这张支票拿去,随便填写一个数字,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之类霸气十足的话。 路明非乐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汉高将自己的双手十字交叉,用手肘撑在桌子上,他的脸上三分霸道三分深沉三分冷冽还有一分睥睨,眼睛是深邃的冰蓝,他说,“如你所见,这是来自整个北美混血种社会中所有名门共同承担的一张支票,你可以在上面填写任何数字,只要让我和我的朋友们得到一些小小的回报……” “比如……?” “说服卡塞尔学院与我们共享龙骨十字所带来的权力。”汉高的声音带有极强的蛊惑性, 北美混血种是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群体之一,只要你能帮助我们达成目的,你所能获得的将绝不仅仅是这些微的、微不足道的金钱,我们将共享我们所能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利、力量,以及……” 汉高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淹没在嗓子里,他的喉结动了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大得整个房间都清晰可闻。 这是因为他在说话的时候,路明非就已经从桌子上的笔盒里拿出了一只签字笔,兴致勃勃地开始在支票上填写数字。 汉高眼睁睁看着这个吸血鬼一样的小家伙在那张纸上填写了超过十三个9,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笔来。 “承蒙惠顾承蒙惠顾,我一定把北美混血种的那一份龙骨十字完完整整地送到贵府邸上来!”路明非眉飞色舞。 他把支票沿着桌面滑回去,“老人家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还要填写什么东西,比如时间啊签名啊什么的,我以前没用过支票这种东西。” 汉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路明非填写了一个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接受的价码,那一串数字加起来能抵得上美国几个州的gdp总值,这是相当恐怖的金额,能打造好几个满编满员满负载的核航母编队。 他要能有几个核航母编队还要什么龙骨十字啊,直接哪里有龙族遗迹就轰他娘的不好吗,什么三代种次代种初代种,在满编核航母编队的面前那都是渣渣啊。 老家伙默默地收回了支票,频频点头的同时说些“嗯,我把支票带回去跟朋友们商量一下,大概是能通过决议的路先生你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之类的话。 路明非撇撇嘴。 他确实对诺顿的龙骨十字有一定的所有权和支配权,这是因为这一次的他和上一次的他完全不同,如果一个杀死君王的人没有绝对的力量,那密党的权力者就会像非洲平原上的鬣狗一样扑上来疯狂抢夺君王的遗迹。 可如果杀死君王的人本身就拥有接近君王的力量,大家又都会彬彬有礼地坐回到会议桌的上面,恳求刺王杀架的英雄从指缝中流出些黄金来给所有人分享。 路明非当然不能压制所有人,可谁要动诺顿的骨头都得问他的意见。 他留着龙骨十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密党当然能动用其中的一部分,但只能是一部分,其他的绝大部分都要在冰窖中封存起来。 而汉高和他的朋友们…… 芝加哥就是他们的地盘,可路明非在六旗游乐园和诺顿生死厮杀的时候只等来了学院的支援,北美混血种们在这座城市有那么多的力量,他一个人也没见到。 这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商人,路明非尊重战士也希望拉拢战士。 但刚才的接触中让他明白汉高和昂热不是同类人,他们注定不会成为钢铁般的同盟。 “密党将我们剔除在了瓜分龙族遗迹的行列,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算一个好消息。”汉高幽幽地说,“既然诺顿的龙骨十字我们无法达成共识,或许可以在那两位次代种的尸骸上谈谈生意。” 他重新滑过来一张黑色的卡。 花旗银行的银行卡。 “这张卡里是一亿美元,我们只要参与密党对次代种尸骸的研究并能够共享研究成果就好。”汉高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狡黠的光。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他大概早就猜到弄不来初代种的龙骨,最开始的目标就只是那两只次代种。 老实说那个数字连路明非也吃了一惊,汉高的出手相当阔绰,如果是要弄来完整的次代种尸骸大概有些痴人说梦,但只是参与研究却实在太优厚了些。 可路明非把黑卡推了回去。 汉高的眼睛眯了眯。 他没有把那张存了一亿美元的花旗银行黑卡收回去,反而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不够?”汉高忽然笑了,“生意,可以谈啊。” “我能给的更多,可我大概用不上这么多钱。”路明非耸耸肩,“龙尸,我觉得我能让你们从中获利。” 汉高坐直了身子,他喜欢这个孩子胜过喜欢昂热。 因为后者是纯粹的复仇者,脑子里只想着毁灭龙族,根本不愿意和人有任何妥协。 而路明非是个有欲望的人,只要有欲望就可以交易,能做交易就还是个人,而不是类似龙的东西。 有时候昂热就让他有种在面对一头龙的感觉,那种感觉危险而惊悚,好像随时都会被暴怒的生物杀死。 汉高给自己点燃一支雪茄,为路明非斟了一杯伏特加。 老人点点头,“我要求你的帮助,就准备好了要给你更多的回报。你大可以那你想要的说出来,亮出底牌来,你不是一个商人,那我们就不用商人的方式来谈生意,我们用混血种的方式来谈生意。” 路明非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情,只要你能办到,我就给你我能给到的最多的次代种尸骸。第一件,寻找那些频繁和日本蛇歧八家与猛鬼众有生意往来的个人和组织,我要他们的名单。” “可以,和日本人往来更多的其实是墨西哥的混血种,我们的势力范围能渗透进去。”汉高应允下来。 “第二件事情。” 路明非也坐直了,他其实一直很直,因为色欲就贴着他的脊柱,这让他不能弯腰。 不过他现在忽然就从双眼里迸出了凛冽的杀机,那杀机并不针对汉高,却让汉高忍不住握紧了自己藏在桌子下的那只手。 他的言灵是圣裁,倚靠这个圣言,他甚至在某一次差点杀死昂热。 “当我要杀死某个人的时候,我希望能获得你的全力支持。”路明非慢慢地说,他端起那杯伏特加,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汉高没有说话,他只是叼着雪茄,雪茄的末端越来越短,余烬一点点落下。 “恕我冒昧,你想杀谁?”他把雪茄在桌面上掐灭。 “人,不是龙,也不是什么不能惹的家伙。”路明非说。 “日本人?” “是。” “和蛇歧八家或者猛鬼众有关?” “是。” “成交。”汉高终于重重地点头,他爽朗地笑起来,虽然因为钙质流失而显得有些佝偻,但这家伙本质上是和昂热同一个时代的杀胚,他终于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抽出来,举起自己的杯子,与路明非一起将其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 路明非回到外面大厅的时候,赌局已经白热化了。 来自各个名门望族的年轻人们始终大口喝酒,大把下注,输赢从每把几十万升到了几百万。 他们的身后通常是巨大的资本帝国,不在意这些小钱。 输光了筹码的人在旁边的沙发上喝酒、大声交谈,赢了的人继续在赌桌上战斗,雪茄和烟卷的细微白色颗粒缓慢上浮,让人如处雾里。 路明非刚才离开的那个赌桌,优雅的牌局演变为凶狠的骰子游戏,黑衣黑裙的德国裔女孩裸着象牙般的胳膊,把骰钟摇得哗哗作响,就差一脚踏在赌桌上了。 楚子航也站在桌边围观,神情专注,他还端着那杯热牛奶,一口一口地喝,村雨就斜挎在他的背上。 路明非正想把楚子航从赌桌边拽回来,却被某个人从背后拉住了 居然是昂热。 “校长!你去了哪里?”路明非的表情像个小怨妇。 校长带他们来了这种地方,结果自己却玩起了失踪,真是不负责任。 “通风系统里混入了lsd,这个空间里的空气不太干净。”昂热说,“我刚才见了几个老朋友,想来汉高也见过你了吧?” 路明非一惊,“校长果然料事如神,真是诸葛再世啊!” “其实是诺玛向我汇报了你的行踪。”校长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路明非捂脸,“汉高老先生跟我说这里不被诺玛监控。” “他要都能知道自己被监控了,那还能叫监控吗?”昂热轻笑。 他还是拉上路明非和楚子航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餐厅,气氛就正常多了,也很安静,男人和女人们都很小声地交谈。 lsd的学名麦角二乙酰胺,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cia会用这东西来拷问罪犯。 “致幻剂的量很微弱,那些人应该都有事先察觉,不过他们不在乎,来这里的很多人大概平时都要用严肃严苛的嘴脸示人,有机会暴露本性,这是很难得的事情。”楚子航说。他的鼻孔里塞着用酒精打湿的棉球。 路明非看着这货把棉球从自己的鼻子里掏出来,目瞪口呆。 “所以你答应他什么条件了?”昂热要了一杯白兰地,边喝边问路明非。 “他们原本想要诺顿的龙骨十字,我拒绝了,就改成了要研究次代种的尸骸。”路明非耸了耸肩。 “即便是次代种,也有好几十年没出现过来,那东西确实也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昂热点头。 “汉高想用一亿美金来买参与研究的机会,我拒绝了。”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但我承诺会给他们我能弄到的最多的次代种龙骨。” “谈生意,有舍才有得。”昂热没有意见。 次代种的尸骸路明非才是实际拥有者,密党不过是代为保管。 如诺顿的龙骨十字,混血种的领袖们都知道路明非才该是它真正的主人,不过因为加图索家族的贤者之石,他没有完全拥有它。 “我要求他们帮我在这片大陆上搜查某些势力,也要求汉高帮我杀一个人。”路明非没有隐瞒昂热和楚子航的意思。 080.尼伯龙根计划 “这场宴会的主人是汉高,作为北美混血种社会的领袖人物,每一年他都会在不同的城市举办类似的宴会。 这是一场群龙的盛宴,只有真正优秀的混血种或者混血种家族能够接受到汉高的邀请。 年轻人们会在宴会上高谈阔论,把大把大把的美金从赌桌上收入囊中或者倾囊相送,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在混血种的精英阶层打开局面,融入其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条登天之路,只要能够得到汉高的邀请,不管是谁都能够在北美混血种之中跨入真正的精英阶层。 老家伙们则西装革履,手上带着大把的生意和其他的老家伙携手走进暗室,每年在这样的宴会上所达成的交易额有时候甚至能够超过1000亿美元。 武器药剂、学术研究是有关龙类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交易范围。” 昂热倚靠在吧台上大口喝下白兰地,眼神倒是时常瞥过楚子航手中的那杯热牛奶,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楚子航实在是有些被看得受不了了,黑着脸把手里的热牛奶一饮而尽。 “路明非帮我要的。”他干巴巴得解释了一句,昂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随后不再纠结这个事情。 “师兄,我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不喝酒。”路明非睁大了眼睛,表情颇有些错愕。 “去年我就已经成年了。”楚子航说。 他有时候真不想理路明非。 “抱歉抱歉。”路明非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朝着调酒师低声喊道,“麻烦再帮我们来一杯马天尼,谢谢。” 昂热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邀请路明非和楚子航在某张餐桌旁坐下,然后坐到两个男孩的对面。 “明非,其实这一次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你和汉高达成交易。” 路明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猜到了。” 北美混血种和密党很不对头,这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两者都是商人,可相比之下密党更有底线,他们虽然从普通人的身上吸血,从整个世界的金融体系中赚取大量的财富。 可从许多年前的元老会时代开始,密党便是坚定的龙族秘密的守护者与龙类的覆灭者,千百年来他们奔走在这颗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上,将自己的鲜血与血混合,洒满每一片荒野,为了屠龙这一伟大的事业他们付出了许多人的生命,那些屠龙先辈的骸骨堆积起来甚至可以放满整个圣莫尼卡海滩。 而北美混血种却是欧洲人在美洲移民的后裔,他们的繁荣与财富都是建立在血腥的掠夺之上,这些人中或许也有高尚的屠龙者,也有愿意为公义而去死的人,可更多的人还是唯利是图的暴徒。 为了庞大的财富、为了强大的力量、为了漫长的生命,他们绝对做得出来向龙族俯首的事情。 汉高或许不是这样的人,可他毕竟是这群人的领袖,他和昂热的立场天然对立,密党和北美混血种的立场也天然对立。 所以上一次瓜分次代种尸骸的盛宴之中,甚至连日本分部这样的反骨仔都能从中分到一杯羹,北美混血种却只能遥遥观望一番。 欧洲人当然不排斥和美国人做生意,可这种生意仅仅局限于正常的贸易,但凡和龙族沾上半点关系,他们之间便几乎不可能会有生意上的往来,如元老会如校董会都没有美洲人的身影。 “我有一种预感,人类与龙族最终的决战时刻就要来临了,这是一场很漫长的征途,我这样的老家伙一定会死在途中,而伱,明非,还有你,子航,你们是最优秀的年轻人,你们终究会握紧刀剑,踩着我们的尸骨前进,直到看见最后的风景。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们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唯有独自提刀怒吼杀向王的神座。”昂热的声音悲壮激昂,让人想起史诗中那些为了公义而赴死的人。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没有说话,老实说这种说法在近年来的网络和社交平台上并不罕见。 尤其是路明非入学到现在,混血种社会的悲观情绪一直在蔓延。 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次代种成双成对的出现,然后是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宫被发掘,再之后是疑似初代种的奥丁袭击摩尼亚赫号,接着是真正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现身芝加哥六旗游乐园。 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事实,那就是龙类的复苏似乎变得越来越紧凑。 而这还可能仅仅只是开端,等到末日真正降临的那一天,深埋地底的墓穴一个接一个的洞开,把自己封存在棺椁中的群龙咆哮着升空,向着某个方向觐见自己的皇帝。 而那位皇帝有黑色的鳞片和黑色的双翼,他升上天穹便投下遮蔽群山的阴影,他的名字是尼德霍格。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融入这场宴会,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他们的身后都代表着某个强大的势力或者古老的家族,这些家族或许远不如加图索家或者洛朗家,可汇聚起来也是庞大的力量。汉高已经很老了,等他死去之后,北美混血种将群龙无首,而那一天,明非,你或许能够整合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全世界所有的混血种,唯有团结一致的人类,才不惧群龙的威严。凡人如果在对抗神的过程中仍然在自相残杀,那我们将永远不可能将王座上的东西拉下来。”昂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他随后看向正襟危坐、仍旧将手放在村雨的刀柄上的楚子航,杀胚仍旧面无表情,可是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这是因为他刚刚喝了两口鸡尾酒的缘故,路明非心想师兄果然还是不能喝酒,也就是楚妈妈不在这旁边,否则他们俩都得挨揍。 昂热这时候又说话了,这一次他是对楚子航说的,“子航,你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即便是在我上百年的教学生涯中也很少有看到有人能够在天赋和努力上超过你。学生们都说你是超a级,可我当时评定血统的时候,原本打算将你评定为s级。” 楚子航摘下了他的墨镜,露出一双恢宏的黄金瞳。 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里似乎有妖异的曼陀罗在旋转。 他说,“我的血统没有那么高,校长,你也是狮心会的一员,应该知道我这双眼睛究竟如何而来。真要说的话,我的血统可能甚至无法与恺撒相比。” 昂热没有点燃他的黄金瞳,而是用那种铁灰色的眸子死死凝视楚子航的眼睛。 他许久之后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是暴血技术对吗?明非也曾在与奥丁和诺顿对抗的时候使用过这种技术,这是初代狮心会成员从某座古老的坟墓中发现的禁忌技术,能够将混血种的血统精炼暂时压制人类的意识而释放龙之心。可这种手段存在致命的缺陷,它会导致龙血一点接一点侵蚀使用者的身体,直到暴虐嗜杀的意志完全压过人类的意志,那时候使用者就会堕落为不知疲倦的死侍,永远游离在生与死的边缘,不被龙所认可,也不被人所接受。” 楚子航重新戴上墨镜,“我在图书馆的档案中找到了这种技术的残本,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来复原它,这是很强大也很珍贵的东西。在人类还没有进入工业时代的蛮荒社会,我们的先辈依靠类似的技术点燃自己的龙血,在世界各地猎杀残存的龙类,往往每一头纯血龙类的死亡都意味着数量更多的混血种的战死或者彻底堕落。可我们前仆后继,死亡对我们这种追逐幻影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美好的归宿。” 楚子航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的心和他的人一样坚硬,哪怕在诉说自己的死亡时也能如此坦然。 昂热的脸上换上了慈祥而温和的笑。 他对楚子航说,“你的身体正在崩溃,按照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你甚至连毕业都活不到。” 楚子航点头,“我知道,所以等到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我会申请在心脏中埋入一颗炸弹,等楚子航的人格彻底消失,死侍的灵魂从这具身体上苏醒,那枚炸弹就会彻底摧毁我的胸腔。我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路明非神情一动,他心想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师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他不算特别担心,因为他知道有些方法能够挽救楚子航。 昂热用自己的食指敲了敲桌面,“学院正在推行某项名为尼伯龙根的计划,通过这个计划,我们能够将复杂而精密的炼金矩阵篆刻在人的身上。这种矩阵能够强化混血种的血统,也能够压制不稳定的龙族意志,如果尼伯龙根计划能够实施到你的身上,你的血统会真正接近s级,甚至成为s级,并且困扰你的暴血技术所带来的隐患也会完全消失。可是尼伯龙跟计划的推进需要消耗巨量的资源,其中最重要的资源便是来自于龙王诺顿的龙骨十字。作为诺顿的击杀者,明非和恺撒都是尼伯龙根计划计划的内定人选,而你,子航,你还需要更大的荣誉,你需要杀死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来证明自己。” 楚子航也盯着昂热的眼睛,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轻微的波澜,“好,我一定会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死,他还没有把刀捅入奥丁的心脏,他还没有把神从他的王座上拉下来,他还没有为那个男人报仇。 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够凝炼他的血统并且遏制住情况的恶化,那不管付出什么楚子航都一定会去争取。 路明非却心中一动,他想绘梨衣或许也可以依靠尼伯龙根计划来稳定血统。 这样的话她就会是一个正常的女孩了,能够说话,能够看看世界,能够拥抱她喜欢的男孩,能够在那个小小的房间之外生活。 “校长。”路明非忽然举起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那个什么尼伯龙根计划的名额让给师兄,他比我更需要这东西。”路明非说。 他的表情轻松,好像刚才要让出去的不是什么能够改变世界的技术,而只是早餐中的一个鸡蛋。 楚子航忽然抬眼,深深地看向路明非,随后转开了目光。 他没有说话,他和路明非之间本来就是这样,为了对方他们都能付出对自己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如今尼伯龙根计划对楚子航来说更加重要,那么路明非毫不犹豫的要将这个名额让给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昂然愣住了一下,“你确定吗?如果将尼伯龙根计划用在你的身上,说不定你能够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突破临界血限的人,我的意思是在不动用任何禁忌技术和炼金产物的情况下。” 奥丁的面具便是某种伟大的炼金产物,但是它在路明非在与诺顿的战斗中彻底破碎,无法再继续使用,其中蕴含的炼金矩阵也完全毁坏了。 校董会花了很大一笔钱从路明非的手中将那个残缺的面具买了回去。不过路明非心想那东西就算被买回去,最后肯定也是落进副校长的口袋里。 毕竟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家伙,可是如今人类世界中最伟大的炼金师,他的姓氏传承自古老的弗拉梅尔,神话中第一个发现了贤者之石和贤者之石用途的人类。 “没问题,”路明非满不在乎,相比于尼伯龙根计划,当然还是师兄更重要一些呀。 他说,“大不了后面我再去找一条次次代种杀掉。” 按照路明非所能支配的龙骨十字的份额来说,就算给三个人使用尼伯龙根计划也完全足够。可篆刻那些炼金矩阵的工作只能由弗拉梅尔导师来完成。 老家伙差不多得花费一年时间才能完成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矩阵,也就是说人造超级混血种的计划即便能够实施,也无法量产。而副校长那老家伙现在怕得有一百多岁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也不一定。 “如果是你自己要求的话,”昂热沉吟片刻,“那当然可以,我回去就帮楚子航申请尼伯龙根计划。” “师弟。”楚子航就坐在路明非的旁边,他忽然转过眼来,将手放在路明非的手背上,像是立刻要说出某些为公义而战的伟大誓言。 两只手掌都坚硬如铁,龙血在血管中如野马般奔腾。 路明非也看向楚子航。 师兄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轻轻说,“谢谢你。” 081.茧 “通常来说,这种由汉高主持的聚会分为两个阶段。” 昂热清了清嗓子,开始给路明非和楚子航普及北美混血种上流社会之间的知识,“日间场和夜间场。在日间场里,你们需要穿着晨礼服,一般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这个时间段都算是日间场,年轻人们会在这个时间段里聚集在大厅里玩德州扑克、掷色子或者玩老虎机,赌博会造成大量的资金流动也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参加这场聚会的人都很富裕,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年轻人们通过日间场来拉近关系,而各个家族真正的掌权者则通过日间场来交换情报,和其他的老家伙做生意,甚至在言语间定下某个州的选举结果。每年这一天的聚会都是整个美国权力汇聚的时候,汉高在哪里,权力的眼就在哪里。” 路明非的神色动了动。他很少会在除了路明泽之外的其他人口中听到所谓权力的眼的说法。 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而此刻这个说法却从昂热的口中被道出,这不由得让他有了些奇怪的猜测。 校长似乎没有发现路明非表情的异样,他继续娓娓道来,“而我们的目的其实是夜间场。那是一场很小型的私人拍卖会,每一件拍品的成交总额都会超过100万美金,且其中的绝大多数拍品都与龙族文明相关,并不是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有资格加入那场拍卖会,汉高有他自己的方法来甄别每一个与会者的血统,只有那些血统真正优秀的人才有资格收到最后的邀请,参加夜间的活动。” “懂了,我们的目的是要从那场拍卖会上买下什么东西对吗?”路明非说,他心想这我熟,上一次也是在芝加哥,他花了一亿美元从路鸣泽的手里买下了七宗罪。 而这一次七宗罪一直都在他的手中,那么能让学院看上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路明非有些跃跃欲试。 楚子航面无表情。显然他也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过他想的东西与路明非完全不同。 楚子航刚才在侦查周围情况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夜间拍卖会的拍品名单。 确实是些了不得的东西,比如来自中国的唐代炼金明光甲、宋朝炼金青铜连弩,来自英国的龙息喷枪、炼金左轮和魔动机械炮等等。确实都是些和龙族文明相关的东西,也有些是古代混血种遗留下来的炼金产物,在今天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再发挥应有的作用。 枪械类的热武器早已经替代了在战场上炼金刀剑所能起到的作用。 校长挑了挑眉,“我们对今天的拍品倒是没多大兴趣,我们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参加拍卖会之前的热身环节,在这个环节中,主办方会放出一些经过某种炼金技术改造的小玩意儿,那些小东西能检验竞拍者的血统,并依据血统赋予他们后续的竞拍资格。明非你应该知道你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的混血种社会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涛吧?”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化身奥丁之后同诺顿的搏杀视频最终不胫而走,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世界。所有人都知道卡塞尔学院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新生,这家伙甚至能以混血种的身躯同一位真正的龙王、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正面厮杀并且不落下风。 这真是不可思议且振奋人心的消息,在人类诞生文字并记载历史后的数千年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能够在不动用诸如莱茵、烛龙之类天地同寿的言灵的情况下能够同龙王展开生死搏斗。 至少在事情刚开始发酵的时候是这样。 “伱很有潜力,也有强大的力量,可你所拥有的财富也太过庞大,那两头次代种的尸骸几乎完全属于你,而诺顿的龙骨十字也有四分之一的份额供你分配。那些阴谋家和野心家当然不会来找我和卡塞尔学院的麻烦,恺撒的背后站着加图索家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会被他们列为目标,而你不同,” 昂热的声音肃杀而冷冽,“你虽然在杀死诺顿的战役中展现出了莫大的能力,可是也有很多人认为你的力量更多来自于奥丁的面具,而此刻那副面具已经彻底破碎了,你已经失去了那种能够撕裂君主血肉的能力,现在的你反而成了软柿子,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彻底消灭那些明里或者暗里的窥探的目光,我们需要做出一些事情来证明你的血统和你的力量足够守护你所拥有的财富。” 路明非的目光略阴沉。 他当然明白昂热的意思。 一位真正的龙族君王彻底被人类杀死,这是往前看尽一切历史都未曾有过的盛事,而一位王的龙骨十字中究竟蕴含着多么伟大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断言。 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能够获得这股力量,那对一个混血种来说将是何等莫大的吸引。 执掌世界的权利、漫长的生命,以及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财富都藏在这青铜色的枯骨中了。 “我在网上查了资料——主要是守夜人论坛。汉高每年举行的聚会受众群体其实并不大,可关注他的人并不在少数,全世界范围内那些混血种社会中的大人物几乎都会在这一天把目光投向这里,因为每一次的拍卖会中都总会踊跃出一些优秀到令人惊艳的混血种,其中不乏血统纯度达到超a级的天才人物。”楚子航说。 昂热点了点头,“他们的手里有一件非常神奇的炼金产物,那东西传承至古老的失落文明亚特兰蒂斯,那是荒古时代的龙族文明,在某次席卷世界的浩劫中沉没到了大西洋的海底,直到今天,我们依旧在不遗余力地寻找那个文明在世界上所留下的痕迹。而那个奇异的炼金产物唯一的作用便是检测某个混血种体内龙血的纯度。明非,我在这一百年的教学生涯中,见过数量庞大的a级甚至s级学生,而你,你的血统纯度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一个。你只要在晚上的血统检验中展现出略强于我的血统,便足够堵上绝大多数人的嘴。” 昂热显然对路明非充满了信心,他也知道路明非当然不会畏惧那些妄图从他身上抢夺龙骨十字的家伙。 可最终的战争即将来临,人类的力量没被削弱一分就相当于龙类的力量被增强一分。 路明非如果大开杀戒,提上一把西瓜刀从北美洲砍到南美洲,再从南美洲砍到亚欧大陆,那固然是爽了,可多少强大的混血种会死在这场杀劫里? —— 难怪学校会给路明非准备两套礼服一套纯礼服一套燕尾服,当他们夜间重新踏足这座这座庄园的时候,路明非简直觉得自己进错了地方。 白日里那些疯狂喧嚣的年轻人们此刻都换上了修身昂贵的定制燕尾服,女孩们则穿上了能够露出她们白皙细腻背部的露背晚礼服。 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这里就好像从拉斯维加斯变成了正在举行家庭晚宴的白金汉宫。 年轻人们好奇地打量着并肩而行的路明非与楚子航。 路明非自然不必多说,以他杀死两头次代种一位龙族君王的战绩,走到哪里都该被所有人行注目礼。 楚子航那也是在北美片区留下了赫赫威名的冷面杀胚,谁都知道卡塞尔学院的本科生里有一位还没有加入执行局便已经开始执行b级乃至a级任务的超a级混血种,这个混血种有一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那是象征血统的徽章,也是在混血种社会中象征实力与地位的冠冕。 即便在纯血龙类之中,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也该是那些强大的次代种亲王才有的殊荣。 年轻挺拔的侍者们引着客人们前往某个巨大的房间,红色的地毯一直从庄园的大门延伸到舞台的正前方,巨大的帷幕像是无法被掀开的夜色那般遮住舞台上今日将要被拍卖的展品。 男人和女人们在阶梯式的席位上先后落座低声交谈。 有些上了年纪的宾客们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相互拥抱、行贴面礼、寒暄,服务生们低着腰穿梭在人群里递上小杯装的烈酒。 可路明非分明能察觉到不时有目光在向自己撇来,那些目光或是善意或是恶意,有些甚至带着无法言喻的嘲讽。 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就悬挂在整个大厅的上空,把这里所有的阴影都驱散了,四面八方都有金色的光洒过来。 这样的场景让路明非回想起自己上一次在芝加哥参加拍卖会的场面来。 这又是一场群龙的盛宴,不过区别则在于上一次的盛宴瓜分的是七宗罪。 而这一次的盛宴瓜分的却是某些龙族文明的遗产,也是一场群龙社交的狂欢。 白衣的侍者在走道间经过敲响串铃,宾客们对谈的声音低落下去。 同时水晶吊灯正在依次熄灭,最后只剩下穹顶中央的巨型枝状吊灯还亮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哪里才是这场盛宴的中心了。 那里毫无疑问是所有阶梯位席所直面的中心,今夜的拍品就摆放在红色的帷幕之后。 在隐晦的阴影中,人们的呼吸无法压抑得沉重起来,巨量的龙血因为狂躁而变得滚烫,冲破细小的毛细血管沿着每个人的毛孔奔流出来。 那些血液的量很少,可血腥气却很重,无法被看见,却清晰地被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嗅觉系统捕捉。 路明非忽然有些警觉。 不对,楚子航已经告诉过他那些拍品的名称,他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确实很珍贵,也都是举世罕见的珍品,可不该让这里的人如此疯狂。 他们的眼神简直像是见到了某种血食的猛兽,眼珠子都快冒出绿光来了。 “恐怕我们的计划得发生些变动了,子航,明非。”校长的声音通过蓝牙耳机传递到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耳中。 他没有和他们待在一起,这里有许多人是校长的老朋友,他们这种级别的老家伙见面,不管是坐下来喝一杯烈酒还是举枪对射,都该在最顶级的包厢才对。 可此时校长的声音凛冽似寒冬刀割般的冷风,“有人一个小时前在今夜的活动中增加了一件拍品。那东西是…… 一枚次代种的茧!” “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路明非立刻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毫无疑问,那绝对是一个具备完整活性的古龙胚胎,他很强壮,即便在液氮的冷冻之下也表现出了强大的活力。”昂热说,“有人把他从埋骨之地偷了出来,并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一枚具备完整活性的古龙胚胎,这东西出现在混血种社会中的,危险不亚于在人群中引爆一枚核弹。 密党历史上捕获过血统等级最高的龙类,也不过是一条三代种的幼年红龙,他甚至不具备茧化的能力,被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正浸泡在一条巨蟒的腹中的酸液里,那些胃酸侵蚀了他的体表绝大部分组织。 而次代种,那是能够多次结茧多次重生的东西,许多人类历史上有过记载的次代种都是存在历史超过数千年的古老生命。 每一位次代种都是尊贵的亲王,即便在龙类的社会中也是威名远播的存在。 而一枚次代种的胚胎则意味着绝无仅有的研究对象以及珍贵无比的古龙胎血。 在混血种漫长的研究龙类的历史上,尤其是在进入近代之后,人们发现龙血可以用来制备能够提升血统纯度的血清。 不过绝大多数血清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纯混血种的血统,可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比如唤醒一个混血种意识深处所沉睡的龙族意志,任何使用不完整血清的混血种最后都会堕落为不被任何种族所承认的死侍。 可也有人发现如果使用龙类茧化之后重新孵化的胎血制备血清,血清中的毒素就会降低到足够被混血种承受的地步。 可一条古龙的胎血能够制造的血清数量少得惊人,如尼伯龙根计划就是在混血种的身体表面篆刻炼金矩阵的同时服用从初代种的血液中提取出来的血清。 即便是以秘党如今的技术,也仅仅能够从诺顿的尸骸中提炼出不到五个人分量的血清来。 一枚次代种的茧或许能够提炼出足够两个人份额的龙血血清。 效用虽然远远不如初代种的血清,可也是足够将一个b级混血种推进至a+级的进化药。 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到野心家的手中,世界上守护龙族秘密的人固然不少,可也有不少的人妄图重现远古群龙升空诸王共治时的盛况。 如果能够唤醒并供奉一头次代种并使其恢复到巅峰状态,那对龙类的复苏将会带来深远的影响。 今日两章,没什么原因,其实是因为有些存稿了。 我昨天晚上想到些很棒的点子,准备用在龙二剧情里。 拍卖场剧情结束就直接进行龙二剧情,明非大二就直接开始龙三,让剧情连贯起来。 关于绘梨衣我也有很棒的点子,超棒,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给自己鼓掌,可惜龙三剧情还有点靠后。 082.群龙的盛宴 “我的朋友们,我们已经许久未再相逢,再会的时候,已经有些熟悉的面孔离开了我们,可同样的,我们也迎来了更多新的伙伴。” 佝偻如残烛的老人出现在舞台上,他在巨大的帷幕前向所有人鞠躬致礼。 水晶吊灯的光集中在他和他的身边,像是某个正引导群龙的豢龙者,要将那些残暴的生物引向某个血腥的屠宰场。 有人在轻声念诵汉高的名字,那个名字蕴含的历史那么久远,也从久远的历史中渗透出令人发寒的血腥气来。 老人面带微笑,他的手中拄着金属的拐杖,那金属的末端像是刀刃那般锋利,雕琢为被十字贯穿的龙首。 长达一百年的时间里,汉高都是北美混血种们的领袖,他的年龄和昂热相当,杀死过很多危险的东西。 也是一个真正的铁血人物,谁被他如今的模样迷惑认为这不过是个笑嘻嘻的小老头,那个人一定会在某一刻追悔莫及。 来自神的基因让任何一个血统优异的混血种都拥有漫长的寿命,此刻参加这场夜间活动的许多人甚至早在上个世纪中叶就已经活跃在美国的商界或者政坛,他们的审美好像和他们的生命一起被冻结了,于是这座庄园时常能看到浮华的芝加哥黄金时代风格和典雅的维多利亚年代风格混合的怪异景象。 汉高和所有人一样,他能活很多年,可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希尔伯特.让.昂热,某种名为复仇的力量还在支撑校长像是一个年轻人那样活动。 而常见的疾病钙流失依旧困扰着汉高,他正在越来越矮,越来越佝偻,一步步走向坟墓。 那或许并非某种疾病,而仅仅是死亡的倒计时。 “我不喜欢我的这个老朋友,他在1900年的时候用那把德州拂晓朝着我的背后开了一枪,那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昂热的声音还是戏谑,有些不着调,直接响起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耳中。 汉高的言灵是圣裁,那是甚至能无视时间零的伟大圣言。 此时台上的汉高向四面八方鞠躬,他缓缓地说,“接下来来自苏黎世银行、花旗银行和瑞士银行的财务顾问们将会确保各位的资金安全,并在需要的时候对各位手中的账户进行资金校验,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敬请见谅,这是为了拍卖会的公平公正。” 带着圆框眼镜、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和穿着ol套裙的高挑女人,还有大腹便便慈眉善目的小胖子站在汉高身后的阴影中,他们此刻走到光下,向观众们鞠躬致敬,看起来就是相当专业的银行家。 “那么,大家应该都通过我们的内部渠道知道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这场拍卖会增加了一个巨大的压轴吧?”汉高拍了拍手。 四个女服务生袅袅婷婷地踏入会场。 每一个都美丽得像是春季的鲜花,她们共同推行着承载沉重黑色箱子的推车,手铐把那箱子和她们纤细白皙的手腕牢牢锁死,像是某种古老的邪恶祭祀。 直到那东西停在汉高面前,也没有人把女孩们的手铐解开。 她们都是优秀的混血种,手中都见过血,甚至踏足过真正的战场。她们既是箱子的运输者,也是守卫者,若是有人想动用武力抢走它,就得杀死她们。 “很遗憾,这东西是绝无仅有的,纵然看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历史也从未出现过。”汉高环顾众人, “这意味着很多人无法如愿。” 这里忽然安静了。 只剩下服务生们绕着席位的间隙行走的声音,挺拔的男人和妖艳的女人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前行的棋子,在客人们面前摆下伏特加、鸡尾酒、水,和只写着数字的小牌。 路明非的小牌上写着61。 楚子航抱着长刀没有接自己的身份牌,冷着脸死死盯着舞台上的黑箱子。那个负责这一列客人的漂亮女孩战战兢兢地把水放到杀胚的面前就赶紧跑开了。 “我们会保证这场拍卖会的公平公正,没有人能在如此珍贵的拍品上做什么小动作。”汉高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地缓慢和威严。 这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在乎他说了些什么。 从那些女孩踏上舞台开始,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那只黑色的箱子上。 箱子里是装满液氮的玻璃瓶,次代种的胚胎就被封印在液氮中,活性被压制到最低,即便是龙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东西也会因为超低温而休眠。 人们的眼神令人恐惧。 那是何等的贪婪,也是何等的饥渴,名为欲望的火焰简直要从他们的眼睛里喷出来,像是要把那箱子点燃。 “那么首先,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证明自己的血统有资格让我们站在这里,和全世界最优秀的混血种们同台竞技。”汉高低垂了眼睑,他的声音低沉又嘶哑,“最简单的方式……” 汉高抬起头来,这一刻,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两点如赤焰的黄金竖瞳,随着某种奇怪韵律的音乐在台上被点燃。 汉高,他主动点亮了自己的黄金瞳。 那是相当具有压迫性的一幕,所有人都好像在这双璀璨辉煌的瞳光中肃穆了。 “……莫过于点亮我们的黄金瞳,这是龙血的象征,无可替代,独一无二。”汉高的声音继续响起。 于是宾客们便都闭上了眼睛,微微低头。 “还是老一套,龙族真是臭屁的种族,连流着龙血的混血种都这么喜欢玩这种天黑请闭眼天亮黄金瞳的把戏。”路明非轻声嗤笑。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子航那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昂热在耳机中发出笑声。 这时候所有人都睁了眼睛,古老而沉重的光重新将这个空间照亮,那些光是古奥的黄金色泽,从四面八方点亮,每一个光源都是一只冰冷、如流淌熔岩的黄金竖瞳。 “我们也要这么做吗?”楚子航忽然问。 “当然,这正是我带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昂热说。 “我明白了。”楚子航点头,可他没有摘掉自己的墨镜,反而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挠挠头发,“师兄你不点个炮?” 楚子航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路明非的意思是让他做个榜样,他于是摇了摇头,“某种意义来说,伱需要给在场的人带来绝对的惊讶和意外,如果先有我作为铺垫,那么那些窥探者对你的敬畏可能会打折扣。” “好吧。”路明非点点头,他也意识到这一点。 “师兄你以前说我是唯一敢和你对视的同龄人,可你还没有见过我的黄金瞳吧,我的意思是,直面它。”黑暗中,路明非无声地坐直了。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接着便像是整个大厅都吹起了狂风,有某种可怖的伟大东西在这里苏醒。 随着他再度缓缓地睁开眼睛,周围黑暗被路明非的瞳光照亮。 那双眼睛的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 又似乎有妖异美丽的曼陀罗花,在那黄金的色泽中缓缓旋转 所有人都寂静无声,这片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混血种们沉重的呼吸,让人想起永寂的死亡。 路明非的目光自左向右横扫,辉煌程度堪比神,人们先是无声地去凝视那对璀璨的瞳孔,随后所有被这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黄金瞳所扫视的地方,那些能够在整个北美洲呼风唤雨的贵宾们原本在身体里流淌的炽热龙血冷却了。 他们的黄金瞳一一熄灭,头颅重新低垂,像是古老的时代群龙在觐见他们的君王。 撕裂这片死寂的轰鸣声自帷幕的后面响起。 那是某座铜钟在被敲响,路明非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熄灭了那对黄金瞳,随后又耷拉着眉眼。 像是一个普通的清秀男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 这样看来没人会相信刚才那如君王般威严的东西会是眼前的男孩,楚子航无声地笑了。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真棒,这才是我们的s级!”校长的声音肃穆且冷冽,显然即便是他身处在贵宾房间里,也同样如大厅里的贵宾被路明非那双威严赫赫的黄金瞳所震慑了。 那对瞳孔所渗透出来的金色光芒简直比刀剑还要锋利,即便是他们曾在六旗游乐园所面对的诺顿、那位真正的青铜与火之王的黄金瞳也不过如此吧。 所有人都死寂无声,每一双眼睛都将自己的视线投向那个坐在最高处的男孩。 路明非抬了抬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那双此时简直称得上有些怯懦的眼睛。 有孤零零的掌声在舞台的中央响起。 佝偻的老人扔掉了自己金属的拐杖,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路明非,两只手拍的那么用劲,接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他们是在为当代最年轻也最伟大的屠龙勇士鼓掌,此时这些人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温和且不起眼的男孩在不久之前亲手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他有终结世界上最终极暴力的能力,这恰恰说明他本身就代表着最终极的暴力,于是人们的目光开始变成敬畏。 就像敬畏曾经那些伫立在世界顶端王座上的君主那样的眼神。 路明非在海潮般的掌声中巍然不动,形如沉重的高山。 “显而易见的,明非,你的血统使他们尊敬且畏惧,混血种的社会就是龙族社会的缩影,我们信奉绝对的实力,你与我这样的血统便意味着绝对的实力。今日之后,将不会有人质疑你的力量,奥丁的面具已经碎裂,可你本身就已经是强大的屠龙者。”昂热说。 掌声持续了两分钟才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旧时代中,昂热这样的复仇者站在所有混血种的最顶端,领导着整个密党同龙族展开厮杀。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灵魂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而新的时代则意味着一个不弱于昂热甚至更强于昂热的混血种将宛若新星般崛起。 即便杀死诺顿的荣誉被恺撒.加图索所分润,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耷拉着眉眼的男孩有着何等的潜力。 高贵而强大的加图索家族当然可以在一个领袖尚且弱小的时候压压制他,就像大权在手的宰相与将军可以轻而易举地玩弄幼年的皇帝。 可一旦这个皇帝成长起来,当他有一天成为了昂热那般真正的领袖,加图索家族对他来说将也不过是庶民一样的东西。 “曾参加过这场宴席的贵宾大概全部都知晓晚间拍卖会的规则,但为了照顾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新朋友,我们还是要将这规则重新阐述一遍。”汉高在舞台的中央说,巨大如夜幕的帷幕在他的身后缓缓拉开,十五件拍品在他的身后一字摆放。 封存着次代种胚胎的液氮罐子则放在这十五件拍品的最后方,那些被牢牢锁在黑色金属箱子上的女孩们明艳而美丽,她们把自己隐藏在灯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紧绷的大腿外侧束着狭长的利刃。 女孩们的眼神警觉,永远在警戒着不同的方向。 次代种的胚胎何等珍贵,在必要的时候,她们甚至能够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那珍贵的东西。 “这场拍卖会将会分为四个阶段,前三个阶段每一个阶段各会有五件拍品被拍卖,唯有最后一个阶段,这枚胚胎才会被允许启拍。我们将使用特殊的方式来准确地检验在场所有人的血统,将只有70%的人能够参加第二阶段的拍卖,40%的人能够参加第三阶段的拍卖,而真正能够有机会拿下那枚次代种胚胎的人,将只有10%。” 汉高如此说,有年轻的男人手中举着托盘来到老人的身边,若盘里摆放着一颗巨大的宝石。 在场的与会者有上百人,也就是说真正有机会能竞争最重要的次代种胚胎的也不过十来个。 “别担心,那块宝石是很古老的炼金产物它甚至不需要和你接触就能为你排号序。”昂热说。 显然是轻车熟路了。 083.拍卖 “眼下我们正参与的这场拍卖会同你们以前所看到的任何一场都不一样,每一年这场由汉高举办的拍卖会中所出现的拍品都会是失落的龙族文明所遗留下来的战争武器,有一年我们甚至从这里买下了一枚维多利亚时代的名为龙威的超强炼金炸弹。” 昂热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多,里面的有点奇怪,校长通常不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 “龙威的制造时间是在两百年前,欧洲人还在广泛运用黑火药这种只比烟花爆竹强力一些的东西,而那枚炸弹的杀伤半径已经达到了恐怖的100米,100米以内的所有有机物都会被引燃,然后从内部发生强烈的爆炸。只有优最优秀的混血种和纯血的古龙才能够抵抗这种直接从身体内部发生的恐怖变化,说它是一枚炸弹或许有些不太恰当,更适合那东西的名词其实应该是诅咒。”昂热说。 服务生托着托盘沿过道徘徊,每到一个客人的面前便停下几秒钟,立刻就有古希腊数字从宝石的不同面呈现出来。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被标注为4。 这意味着他们有资格参加第四轮拍卖。 “你们知道龙类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吗?”昂热问。 “大概是公主吧。”路明非忍不住想说烂话。他心想世界各地的童话故事中都会有某个抢走公主的淫棍龙被英勇无畏的骑士什么的爆掉,于是立刻就有“你杀死了一头巨龙,伱获得7685xp,你获得巨龙瓦斯塔亚的长枪,你获得巨龙瓦斯塔亚的花内裤,你获得巨龙鳞片x10……”这种画面跳出来。 “其实他们不只喜欢公主,只要是异性生物他们都喜欢。”昂热说,“不过基因延续的冲动并不是龙类最热衷的事。” “我学过龙族社会学,课上有说过是武器和财宝。”楚子航淡淡地说,作为严谨的理工科男,楚子航的回答比起路明非倒是正经了许多。 有些故事里说龙喜欢在黄金上睡觉,约翰.托尔金的魔戒三部曲中有说到巨龙史矛革把自己埋在矮人王国的金币中沉眠,那些金币堆积如山,史矛革翻身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在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币撞击的声音。 这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托尔金其实是某个古老屠龙世家的一员,他曾亲眼目睹龙穴的盛况。 “楚子航说的没错,往前回溯漫长的时光,我们可以发现龙这种东西很喜欢闪闪发亮的宝石和黄金。而能够与这些财富相媲美的,无疑便是能够令任何一条龙古龙发自内心产生愉悦感的伟大战争。”昂热说,“我们作为继承了龙类基因的混血种,自然也继承了龙族的癖好与劣习。密党当然称不上什么恐怖分子,可每一个混血种都从骨子里是真正的战争狂人。” “可发展到工业时代,今天的社会已经不再适用于古龙的规则,没有任何一个混血种社会能够再公然挑起一场战争,各种跨时代的危险武器被开发意味着任何一场失控的战争都有可能发展成毁灭整个人类社会的恐怖事故,那么大多数人便只能沉浸在历史的剪影中沉湎于过去的辉煌。”楚子航说,看似是他在和校长交流,可两个人其实对这些事情都了如指掌。 他们只是在给路明非普及些知识。 路明非毕竟还只是一个大一学生,相关的课程委实还没接触过。 “……拍卖会就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混血种与混血种之间最好的社交场所,绝大多数在混血种社会中流行的拍卖活动都是以拍卖艺术品和古董文物为主,拥有庞大财富的混血主们便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上面挥洒大量的金钱。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曾经混血种最辉煌的中世纪。”楚子航面无表情,他低声对路明非解释, 校长很快接住了下一句,“也有很少一部分拍卖会如今天的这场,所有被展出的拍品都是龙族战争史或者混血种战争史上所遗留下来的珍贵武器,而参加这种拍卖会的混血种远比参加另一种拍卖会的混血种更加强大,也更加富裕。如我们所见到的任何一个年轻人,他们身后的家族都至少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有些人的家族甚至早已经在欧洲大陆延续了上千年,这些人所掌握的财富加起来能够颠覆一个国家,这一类人的手中埋藏着世界上绝大多数龙族文明的遗物。”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在默默的倾听。 随着校长沉静如水的声音流淌进他们的耳中,仿佛有一个宏大的世界在他们的眼前铺开了。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如鸿沟般幽深,他们的身后伫立起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头角峥嵘,探出的巨大触须卷曲着危险的武器,张牙舞爪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 “那么这场拍卖会的竞拍规则和其他的任何一场拍卖会都不一样。”昂热说, “如果我们要买的东西是艺术品或者文玩古董什么的,那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循序渐进,保持竞价上的跟进,以沉着的姿态死死咬住其他人的进价,直到这个价格到达了某个你心中预定的价值。这个时候如果你对眼下的拍品势在必得就需要立刻跳高报价,以此来展现出你对这东西的重视,如若不然则立刻收手,以免被拍品的委托者抬高了价钱。 “而眼下这场拍卖会,你们只会见到竞拍者的疯狂与暴力,这里每一个人的每一次报价都会远比上一个人的报价高出许多,因为他们所竞争的是战争的底蕴,能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件拍品放在一场局部战争中都是能够左右战局的东西,谁都不会轻易放手,那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可校长,我们的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那一枚次代种的胚胎,这种东西任何一个有资格竞争的人都不会轻易放手吧?凭我们现在的身家恐怕很难将它拿下来。”楚子航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他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压根就没有资本和那些古老的家族竞争,即便他们能够参加最后一轮拍卖,那也无济于事。 次代种胚胎这种级别的藏品是值得一个古老的家族倾尽所有来争取的,更何况这里的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谁都不是孤军奋战。 路明非只要抬眼望去便能看出谁与谁之间是世代的盟友。 这些混血种家族在历史上存在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单打独斗当然没有资格做到这一点。 战争已经很久没有再发生过了,那些先辈签订的盟约大概也已经失传了很久。 所以在这之前谁都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可一枚真正的次代种的胚胎就摆在他们的面前,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所能捕获到的最高等级的龙类活体,几乎所有人都能想象那东西能给他们带来的权与力有多么恢宏庞大。 一头真正的、活着的古老幼龙,真是令人亢奋,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那些有资格竞争这枚胚胎的人便兴奋地浑身颤栗。 他们原本已经冷却下去的龙血再次沸腾起来,早已经遗失在历史深处的盟约重新生效,短短几分钟里,这间大厅的人群便被划分为不同的几个群体,每一个群体都有数个乃至十数个家族组成。 路明非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这些人该如何同那些汇聚了巨大财富的古老家族竞争。 楚子航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不过看他那一脸的肃杀穆然,再配合那柄斜挎在背上的长刀村雨,路明非心想大概这货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不能在竞拍上取得优势,那就在拍卖会结束之后直接动手开抢。 这绝对是他这个种杀胚能够做的出来的事情。 如此想来校长也是类似的杀胚加暴力分子。 这两个做事不动脑筋的家伙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公然抢劫拍卖会这种事情来。 只是区别在于楚子航大概会在拍卖会结束之后堵住竞拍胜者,用长刀砍爆对方的车轴,然后跳上引擎盖击碎前挡风玻璃用刀横在人家脖子上强迫对方交出胚胎。 而校长大概会狂笑着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支火箭筒威胁这里的所有人立刻把胚胎交到他手上,否则可就别怪他手里的单兵火箭不长眼啦! 不过出乎路明非意料的是昂热在耳机的那头轻声笑了笑,“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通过诺玛传递给了校董会,同时密党的元老们也已经知晓了有一枚次代种的胚胎正在拍卖会上公然被拍卖,这在过去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那又能怎么样,这里的家族数量多得能掀翻校董会了都。”路明非嘟囔了一句。 他想强龙不压地头蛇,校董会的七个家族或许在整个世界都有强大的影响力,可在芝加哥这一亩三分地大概还掰不过那些狼狈为奸的北美混血种。 “明非,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原本是什么样的组织。密党曾一度是世界上最富有也最暴力的屠龙机构,每一个校董和每一个元老的身后都掌握着庞大的金融帝国。就在五分钟前,我们被授予了没有上限的拍卖额度,校董会会在这件事情上无条件支持我们。”校长的声音变得自信且高昂,他说, “弗罗斯特的原话是如果那东西被推到了100亿美元的高价,那我们就出101亿美元把它买下来。如果北美混血种敢耍阴招动手抢,那我们就把沙漠之鹰塞进他们的口腔中开火。虽然那家伙只是个五十多岁且有些不讨人喜欢的幼齿,可这次我不得不说他算是硬气了一回。” 路明非这才想起来,卡塞尔学院归根结底还是密党,而能被冠以“党”这个字的群体,那都是一群真正的腹黑分子。 密党在拥有世界上最庞大财富的同时,也掌握着世界上最恐怖的武力。 只要校董会站在他们身后,路明非便该无所畏惧。 不管如何各自心怀鬼胎,不管如何从世界各地篡取巨大的财富,也不管他们曾经为了权与力所做出的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促使密党汇聚起来的真正原因从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将龙族死死按进他们应该呆着的地方,那地方是文明的坟墓。 一些强大的次代种已经有能力掀起毁灭城市的天灾,密党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流落在外面。 “毫无疑问,活着的次代种远比死去的次代种更有价值。我们可以研究他或者解剖他,甚至于可以尝试驯化他,即便将那东西杀死,我们也可以获得完整的属于次代种的龙骨十字。”楚子航说。 —— “接下来的第六件藏品也是第三阶段开始的第一件藏品,来自中国的宋代炼金连弩,铸造时间大约为宋徽宗时期,疑似龙族造物,失落之后为宫廷禁军所获。 在记载中射杀了至少两头三代种,经测试它的内部至少有三个炼金矩阵。 第一个炼金矩阵能够增加通过这把弩箭发射出去的武器的初始速度。 第二个矩阵是能够使特定的弩箭命中持有者所瞄准的目标。 第三个炼金矩阵的效果疑似血系结罗的变体。在必要的时候持有者能够使这把连弩自主发射弩箭,这些弩箭的目标会自动被设定为纯血龙类和死侍并绝对命中,这种情况下它无法对人类与混血种造成伤害。 遗憾的是,要想使用这把连弩,必须配合特定的弩箭,而和它一起被找到的弩箭只有六支。这些弩箭的最大杀伤半径能够达到1.5公里,箭头是某种古怪的汞合金炼金产物,能够刺穿三代种的鳞片,也能够对次代种造成一定的伤害。 那么这件藏品的起拍价为1500万美元,每次加价不得少于200万美元。现在请出价。” 今天的拍品都只是最后那件东西的陪衬,所以价格没有太大的波动,竞拍者也不算太多。 但竞拍价还是从最开始第一件藏品的100万美元到了此时的1000万美元。 路明非将目光投向那支连弩。 他的手中有七宗罪,那是所有炼金武器中最危险最伟大的,这种次代种创造的炼金产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那种感觉的源头在于…… 那枚卵。 那枚被液氮封印的卵。 084.竞拍 “那么最后的环节即将到来……”汉高说,所有的灯光都照射向他,帷幕彻底拉开,那只巨大的箱子就静静地躺在舞台的中央,像是黑色的棺椁,而四个与它捆缚在一起的女孩则像是古老的祭祀中被献给神的祭品。 “一亿美元!不管这东西的起拍价是多少,我的起拍价都是一亿美元!”德国裔的女孩举牌了,她甚至等不及让汉高说完。 正是那个白天在赌局上大杀四方的黑裙黑发的女孩。 此时的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从柔弱绵柔的娇艳玫瑰华丽转身为锋利的荆棘。 大概是重新画了眉毛的原因,女孩的眉目利得像绝世的剑刃,身形匀婷,纤纤细细,站在某个群体的簇拥中简直光芒四射。 路明非暗暗一惊,心说他娘的这得是他龙血社一百年的活动经费,败家娘们真败家啊。 “典型的赌徒博弈,在第一次报价的时候就叫出令人震惊的数字,这种情况往往能够震慑住那些有意竞争某一件拍品、但是手中资金不足的人,能够有效减少竞争者的数量,并进而降低自己买下该拍品所需要花费的金额。这种伎俩又被称为投石问路,石头丢得大点,给对手制造心理压力。” 楚子航说,“你看这个女孩,她正在观察每一个竞争对手的表情,以此来判断他们手中的筹码。” 果然,女孩的眼睛里,斑驳的碎金如盛夏的阳光,她的黄金瞳如大火般煌煌燃烧,以刺目的眼神去扫视全场,目光像是挑衅又像是不屑。 那对如此美丽的眼睛与路明非对上了视线,女孩愣了一下,随后忽然便展颜一笑,笑眼如荆棘丛中盛开的木槿,美丽又锋芒毕露。 路明非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年轻的男人举牌,“1亿2000万美元。” 女孩的决意在一枚次代种的胚胎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仅仅是短暂的沉寂之后,她便迎来了如此凶猛的攻势。 单次的加价居然便高达两千万美元,这真是拍卖史上的奇迹,按照这个趋势,这东西的最终成交价可能会超过十亿美元。甚至更高也并非没有可能。 “在一枚次代种胚胎所能带来的权与力面前,大概没有谁会退步丝毫,这里的人各自组建了军队,他们会用资本充当自己的士卒互相冲杀,唯有手中握着的黄金最多的人能够最终胜出。那个女孩的战术没有错,可她低估了这里的其他人的决心。”楚子航轻声说。 “1亿3000万美元。” “1亿4000万美元。” “1亿6000万美元!” 尽管女孩掀起了最初的巨浪,可接下来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克制。 每一次的加价。都在1000万到2000万之间,叫价平稳的上升到了2亿4000万,德国裔女孩一直平稳地跟进,最后的2亿4000万就是她叫出来的。 “师兄,这可是个小富婆,要是咱俩之中有一个人能傍上,那后半辈子可就不愁吃穿了。”路明非小声说。 “我爸爸挺有钱的,就这样我后半辈子也不愁吃穿。”楚子航说。 昂热在耳机的另一头发出笑声。 “有时候我真讨厌你们富二代。”路明非捂脸。 “虽然不愿意扫了各位的兴致,不过……”老家伙的声音忽然传遍整个大厅,这里只有寥寥几个贵宾室,昂热就站在他那个房间的巨大落地窗前,人们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挺拔威严,黑暗中唯有两点灿金在表露身份, “3亿美元!” 昂热的声音不紧不慢,徐徐说出的时候像是从容不迫的将军。 校长在此刻举牌杀入金钱的战场。 他的身后是整个密党的支持。 老家伙缓缓地抬起头来,瞳孔中流动着熔岩似的光,那对瞳孔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客人,反而气势灼灼地逼向汉高。 密党是旧时代的主宰,而北美混血种崛起在新时代,混迹在美国这个年轻国家的年轻混血种们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龙族的绝大部分秘密。他们认为昂热这样的老家伙早该死在坟墓中。 全新的时代、新龙族的时代不该属于腐朽的欧洲密党,而应该属于他们。 可今天,密党和密党的领袖希尔伯特.让.昂热向北美的混血种们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庞大的资金流在几秒钟内从世界各地汇向昂热、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账号,他们在短时间内成为了全世界范围内坐拥流动资金最庞大的人。 “校长,你是准备快刀斩乱麻吗?一次提价6000万美元,这笔钱就算是让校董会拿出来那也有些太多了吧。”路明非震惊,“我以后要是加入执行部的话,得领多少年的工资才能存到6000万啊?” “这枚胚胎的价值远不止于几亿美元,这些人还是太保守了,我们得让风浪来的更猛烈些,”校长对路明非和楚子航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果然不是花自己的钱,一点都不心痛,“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参加了这里的活动,明天我们还得前往加图索加在芝加哥的驻地。而且密党对这枚胚胎势在必得,我们势在必得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世界上能够在财富的总值上超过我们的只有那些强大的国家机器,北美混血种不是我们的对手,这些古老的家族今天都得,刹羽而归。” 密党存续的最早历史能够追溯到数千上万年前的龙族时代,那时候最早出现的混血种汇聚在一起组成了共同抵抗龙族的军队。 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积累了数不胜数的财富,并吃尽了每一次工业革命的福利,在金融界呼风唤雨。 北美混血种的家底还是太薄弱了。 来自昂热的出价带来了长达半分钟的平静,汉高缓缓地扫视周围,手中握着小小的木槌。 这个价码并不仅仅意味着3亿美元,因为说出它的人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密党的领袖。 他的入场意味着密党的入场。 这是如高山般不可逾越的力量。 汉高冷冷地扫视所有人,可他还是没有将木槌落下。因为他知道,号角一旦吹响,接下来的竞价就会激烈起来, “3亿4000万美元。”神情冷冽的年轻男人举牌,他的血统在这里的所有人中都算是优秀的,可能是a级,在刚才和路明非的对视中坚持了超过三秒钟。 汇聚在他身边的盟友数量也最庞大,想来他的手中有大笔的资金。 “真正的决战还没开始,这个人正在掀起真正的序幕。” “4亿美元!”德国裔女孩毫不犹豫地再次举牌。 她的表情还是漫不经心,让人忍不住想大概4亿美元对她和她的家族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吧。 终于有个中年男人轻轻地叹息,所有人都看向他,可他看向刚才的女孩,“夏洛特,这东西属于北美。” “尊敬的科尔多瓦先生,在这里我们一向只信奉一个原则,那个原则是价高者得!我们都不是什么怯懦的人,我们中怯懦的家族已经历史中消亡了!”夏洛特冷冷地说,看也不看那个所谓的科尔多瓦先生。 “我想起来那是谁了,夏洛特.卡塞尔,是欧洲现代最著名的屠龙者之一,不过她不隶属于密党,反而为另一个类似性质的组织工作。”楚子航说。 那个德国裔女孩来自于和昂热的老朋友梅涅克.卡塞尔相同的家族,德国的卡塞尔家族。 不过与梅涅克不属于同一支。 “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任何一个客人都受到我们的保护,科尔多瓦……”汉高缓缓地说。 可楚子航居然在这时候举牌了。 杀胚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一枪崩掉汉高,他晃了晃路明非的号码牌,“从5亿美元开始吧,伱们刚才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们都被震惊了。 这个年轻人…… 他真嚣张。 跃跃欲试的人和冷眼旁观的人都傻眼了,这是一亿美元的跨度,这个价钱足够在一个战乱地区养活一支军队。 这里的人都听闻过密党的财力,可希尔伯特.让.昂热如此做也就罢了,连一个小小的a级学生也敢公然挑衅强大的北美混血种社会,甚至隐隐透出不屑的意思。 路明非也有点懵。 剧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呀师兄,我们俩难道不应该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吗?校长才该是主力军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人压低了声音,“卡塞尔学院是准备用一个学生来压垮我们?这算是挑衅还是示威?亦或者是对整个北美混血种的不屑?” “注意看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号码牌,我在报价的时候举起的牌子属于路明非。”楚子航面无表情的出卖了师弟。 路明非目瞪口呆,心说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腹黑了? 可这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只好挺直了脊梁,耷拉着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底深处原本已经熄灭的赤焰重新开始缓慢的燃烧起来。 无法言喻的威严重新从他的身体上蔓延开。 “你能代表整个卡塞尔学院吗?你和你的报价是否能够调用校董会的资金?”夏洛特卡塞尔冷冷地说。 路明非不知道怎么回答,可这时候从最上方的贵宾包厢中传出了昂热的声音。 校长发出豪爽的笑声,“明非是我们中最优秀的年轻人,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这样认为。并且他将作为卡塞尔学院的下一位领袖来进行培养,今天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和我一样能够代表整个学院。不管他给出多高的报价,学院都会完全买单。” 大厅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昂热的话中他们听出了两个含义。 第一件事情是密党已经将路明非视作下一个希尔伯特.让.昂热,那是强大而威严的领袖,是屠龙战场上的常胜者,上一个昂热作为暴君统治了混血种世界长达一百年的时间,下一个昂热又会将这种统治延长到何时? 而昂热所表达出来的第二个含义则是卡塞尔学院对这枚次代种的胚胎势在必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能允许他流落在外。 “这不公平,密党已经拥有了诺顿的龙骨十字,还想要来争夺次代种的胚胎。”那个面容冷冽的男人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并非围绕你们在运转!”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后无声地笑了,曾几何时那样无力的话本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此刻他已经成了被这句话所针对的人。 “世界上没有你说的、公平这种东西,我的朋友,”路明非缓缓地站起来这样,他就可以俯瞰整个大厅了, “真正的公平只存在于想象中,那是乌托邦里的东西,而我们这里是现实。你看我能杀死次代种,也能重创青铜与火之王,所以我获得一切,财富、名誉、权利、力量,所有人包括你们都不敢与我的黄金瞳对视。那些龙骨十字是我和我的同伴拼上性命夺回来的,如果你们愿意拼上性命,说不定也能做到。而这枚胚胎,如果我记得没错,它应该是一件拍品,而并非是某个北美混血种的私有物。我出了更高的价,所以它归我,这很公正不是吗?” “5亿美元。”夏洛特.卡塞尔淡淡地说,“北美混血种一向自诩为世界上最富裕的群体,今天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路明非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眉眼锐利的女孩,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那种那张脸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了。 学校的英灵殿中挂着梅涅克.卡塞尔的肖像,夏洛特和那位传说中同某位龙王同归于尽的先辈长得有三分相似。 所有人愣了一下才明白,来自欧洲的女孩刷新了胚胎的价格。 来不及继续争论,新一轮的价格战即刻打响,这枚胚胎的价格从5亿到5亿5000万再到6亿,7亿,八亿,一直到逼近10亿美元的大关,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年轻人们气喘吁吁,老人们浑身颤抖。 10亿美元,即便对一个古老的家族而言也是伤筋动骨的大事。 最后是冷冽的声音终结了如潮水般上涨的竞拍价格。 路明非举着自己的号码牌站了起来,“15亿美元。”他淡淡地说, “如果有人加价,那我就在那个人的追加价码上再加一亿,不管推到多高,我们都继续跟进。” 他扫视四周,可没人能与他对视。 那个被称为科尔多瓦先生的中年男人似乎很艰难地举牌,叫出了16亿美元的高价。 “17亿。”路明非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诺玛已经接管了局面,她向路明非开放了无上限的竞价授权,钱现在已经只是一个数字,这个数字被推进到几位数都没有意义。 全场死寂,没有人再怀疑路明非的决心,很快有人愤而离场,倒是那个叫夏洛特的女孩遥遥地朝着路明非送来一个飞吻。 想问个问题,接受龙族故事出现原创角色吗,大概是不会太影响原剧情的那种 085.弗罗斯特.加图索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那条隐藏在芝加哥城中的古旧小路,它就像藏在花丛中的树荆棘一样不起眼,被两侧同样古旧的大厦包围。 这是六十年前芝加哥黄金时代留下来的建筑群,石灰岩表面完全剥落,透着某种帝国余晖的萧索,大厦的上半部分完全显露出花岗岩的颜色,最下面则密密麻麻被街头艺术家用涂鸦填满,涂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但还未完全消失就很快被新的涂鸦覆盖,就这样一层盖一层,让人想起某些浮华夸张的梦境或者梵高的狂放画作。 这条路的名字是宾夕法尼亚路,是芝加哥曾经的城市中心,六十年前曾有全美国最尊贵的人们踏足在这条街面的每一寸角落,那时候的每个夜晚这里都云集着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大资本家和大银行家,他们挎着年轻的摩登女郎应某些重要的政客的邀请来到这里洽谈合作,曾有许多后来改变世界的交易在这条街上达成。 今天宾夕法尼亚路已经彻底没落了。 年轻人们再也不会来到这种老掉牙的鬼地方,街头艺术家也因此很少再踏足此处。随着黄金时代的故去,这条街道大概也要故去了。 这是一个被岁月侵蚀裹满沧桑的坟墓,怀旧的老人们就该和这坟墓一起走向死亡。 道路的尽头矗立着巨大的方形建筑,高耸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接近顶部一排大型排风扇在缓缓转动。 可它保养得很好,和其他那些几乎完全失了新色的大厦格格不入,倒像是六十年前的黄金时代要在这里重演,甚至连下水道口都还在溢出白色的蒸汽,站在它的面前就会让人不由得拘谨起来。 因为这栋建筑的名字是…… 芝加哥市政歌剧院! 加图索家族在芝加哥的驻地就位于这里,这个从意大利西西里岛走出来的新兴家族花费巨资从北美混血种的手中把这毫无作用的浮夸建筑买了下来。 弗罗斯特.加图索自诩为旧时代的遗民,他也热衷于在芝加哥跨越时空去融进50年前的浮华岁月。 在近些时日,歌剧院中时常人声鼎沸,一幕又一幕大作在舞台上上演。 作为这里的新主人,弗罗斯特.加图索邀请了许多与加图索家族有生意往来或者政治交换的那些大人物在这里做客。 不过今天此处寂静无声,弗罗斯特拒绝了所有的访客,登门拜访的贵宾们则被委婉地引领到歌剧院的后门,各式各样的高档轿车就依次停在那里,红色的尾灯闪烁,厚重的车门被打开,引擎轰鸣,等待着服务生将被拒绝拜访的客人送到附近最豪华的餐厅或者酒店下榻。 如刻刀雕刻般坚硬的老人就在长桌的尽头正襟危坐,高挑的年轻人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弗罗斯特屏退了所有的侍者,只留下帕西。 环绕着整个空间的巨大立柱被漆成华丽的深红色,古奥威严的凤凰图腾攀在每一根立柱的表面,那是加图索家族的图腾,他们的家徽就是腾飞的凤凰。 那些立柱庄严宏伟,让人想起古罗马诸神殿,青铜的立柱其实是要擎起苍天。 穹庐状的天顶上绘制着恢弘磅礴的壁画,那是《出埃及记》,摩西手持权杖,分开红海,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神。 巨大的水晶吊灯簇在一起,形成巨大而华丽的花卉,将金色的光芒挥洒向四面八方,把如此巨大的空间中所有的黑暗都驱散了。 铺设在地面的是纯羊毛手工编织的深色地毯,地毯的纹路如龙的鳞片层层叠叠,又像是海潮,华贵得让人眩晕。 “先生,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去买下一条次代种的胚胎,我们拿到他,也只能杀死他。”帕西为弗罗斯特斟满红色的酒液,他的金发耷拉下来,遮住那对艳美而诡异的眸子。 他们之间显然才刚结束了某个话题,弗罗斯特还有些意犹未尽。 老人的眼睛眯了眯,那对神话中的刀剑还如三个月之前一样交叉嵌入长桌的尽头,似乎感受到目光,傲慢与贪婪的刀刃嗡鸣,果然是有生命的东西。 “如果是一头重伤状态的成年体次代种,对我们来说价值不过是学术研究和贤者之石的淬炼。如果是一具次代种的尸体,他的作用也仅限于此。可出现在那场拍卖会中的是一枚胚胎,那里面正孕育某个伟大的生命,那个生命曾在某些传说中被冠以神的名讳。”弗罗斯特缓缓说,他开始摇晃杯中的液体,像是在摇晃血腥的圣药, “古老的炼金传说,初生的神体内存在名为黄金圣浆的血,那是最伟大的进化药,甚至能塑造堪比纯血龙类的超级混血种。” “超级混血种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血统突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弗罗斯特淡淡地说,“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个先例,他的名字是路明非,他的血样被分析化验了数十遍,至今没有发现任何和我们不同的地方,甚至远比普通混血种的基因更加稳定,几乎不存在堕落为死侍的可能。他要么是万里无一的奇迹,要么是失落的白王血裔。” 帕西恭敬地站在弗罗斯特的身后,“进化药都存在副作用,成功率会很低,黄金圣浆是否能改变这种现状?” “可能可以,可能不可以,至今为止这种东西都还只存在于传说中,因为人类在此之前从未捕获过次代种以上纯血龙类的幼体或者胚胎。”弗罗斯特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帕西的目光闪烁,那是黄金瞳被点燃又瞬间熄灭的迹象,弗罗斯特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抬眼看了秘书一样,无声地笑了。 “从常识上来说,纯粹的龙血只能是剧毒,历史上能熬过龙血洗礼的人万中选一,即便是贝奥武夫这种号称嗜龙血者的老东西也不过是在使用龙血试剂进行洗礼,可就算如此他们的后裔中也有绝大部分在经过洗礼后成为死侍并不得不被处理掉。”弗罗斯特娓娓道来, “但也有一个成功的案例,他的名字是…… 齐格弗里德。” 帕西的呼吸有那么瞬间变得沉重了,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 “但神初生时的心血,那是纯粹的神药,是人通向神的阶梯,那时候的龙血毒性很弱,具有极高的活性,能促进混血种的进化并突破临界血限,这时候的龙血在炼金术中便被称为黄金圣浆。而在古中国,皇帝们称它为金丹。” 弗罗斯特似乎是自顾自地说,帕西是值得信任的人,这样的人是很好用的武器,刚硬柔韧,忠诚可靠,“我们联合其他的校董付出庞大的资金,就是为了把那胚胎弄到手中,促使那里面的东西孵化出来。一个新生的古龙,他的身体里涌动着玄妙的黄金圣浆,新鲜而炽烈的龙血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加诱人,他能帮我们、帮加图索家族塑造一位皇帝,一位能够同那个孩子抗衡的皇帝。” “您的意思是……恺撒少爷?”帕西小心翼翼地询问。 “家族的历史上,恺撒的血统绝不算是最优秀的,几百年的岁月中,我们的先辈里远比他优秀的人有很多,可那些人的名字都被抹去了,甚至在死去后不被允许冠以加图索的姓氏。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认定苦等数百年之后,恺撒就一定是我们等待的那个命定的皇帝吗?”弗罗斯特透过光滑的桌面反光去看帕西的眼睛。 帕西犹豫了一下,“很抱歉,我无从得知这些家族的秘辛。” “因为,恺撒的意志,是纯粹人类的意志啊。”弗罗斯特发出悠长的叹息,那是老人自心里、自肺叶中吐出来的赞叹。 帕西的瞳孔骤然收缩为针,“您是说,恺撒少爷他……” “只要基因不产生无法逆转的变化,恺撒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进化药,可以肆无忌惮地踏上封神之路,黄金圣浆和尼伯龙根计划在他的身上会被发挥出最完美的效果。”弗罗斯特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他似乎看到了,看到了某个伟大而光辉的未来, “他是独一无二的、命中注定的,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的出现的话……” —— “傲慢和贪婪,那两把刀剑回到七宗罪的时候,才是它真正完整的时候。现在它们就在这里,弗罗斯特也在这里。”昂热把林肯副驾驶插槽里的加冰威士忌端起来,通过后视镜和路明非对视并互相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杀胚师兄目不斜视,加长林肯平缓地停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的大门口。 狮心会是卡塞尔学院中历史最悠久的兄弟会,那么它一定会给自己的领袖配备一辆同样老派的座驾以衬托出组织的底蕴。 这辆加长林肯的气势立刻吸引了一直等候在门口的黑衣侍者们的目光,两个高挑的女孩走下台阶,恭候在轿车的两侧。 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楚子航把自己的墨镜往下摘了摘。 “卡塞尔学院,校长在我们车上。”他说。 女孩们面露震惊,楚子航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出门没有戴美瞳。 昨天晚上校长说居然真的拍下了那枚胚胎,邀请他和师弟一起去下馆子庆祝。 三个人就一起去了alinea,那是芝加哥第一间三星米其林餐厅,相当出名也相当豪华,某位校董为他们预订了行政主厨菜单,吃到了黑松露爆饺和蕃茄水牛乳酪沙拉,不过只是这些玩意儿肯定不太吃得饱,所以散场后又在路明非的建议下去路边尝试了芝加哥热狗,喝了很大量的啤酒。 事实证明喝酒这种事情真的看天赋,虽然不想承认,可楚子航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个麻瓜。 他有点断片,早上起来都有些晕晕乎乎,甚至忘了戴美瞳。 路明非眼见着楚子航噌一声把刀拔了出来,眼皮子跳了跳,赶紧身体探过到驾驶位去拉住师兄的胳膊,“师兄师兄,不要行凶杀人啊师兄!校长还在车上!克制,克制!” 楚子航愣了一下,“我想把她们拍晕塞进后备箱里带回学校,让富山雅史教员给她们做一下心理暗示什么的。” “不,子航,我们没必要这么严谨严肃!”昂热也颇有些惊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理念是否出现了问题。 因为这里是加图索家的驻地,这种地方即便是普通人,其实也该对龙族有只言片语的了解。 如果这种情况都要把服务生们打包带走那就太极端了。 村雨回了刀鞘。 “请随我们进入其中,尊敬的先生们,加图索先生已经恭候良久了。”战战兢兢的女孩们向此时推开车门的男人们深鞠躬,路明非迎着阳光把自己的右手弯曲作棚状遮在眉眼上方。 “哪一位加图索?”他问。 “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我们的代理家主。”女孩回答说。 路明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原本还有些渺茫的希望,认为恺撒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这座城市名字叫做芝加哥。 芝加哥距离卡塞尔学院乘1000次列车最快仅仅只需要21分钟就可以到站,如果得知路明非校长和楚子航三人可能一起到来的话,恺撒大概真可能从学院赶过来好好接待他们一番。 不过以恺撒和家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想来他也不会愿意和弗罗斯特碰面。 杀死诺顿后的三个月时间里,路明非不止一次的收到恺撒的邀请和他秉烛夜谈。 果然常言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穷二代有穷二代的烦恼,富二代有富二代的烦恼,连恺撒这样的贵公子也会有属于他自己的烦恼。 幽暗的通道中弥漫着奇怪的却又并不让人感到难受的气味。 清香咸湿像是某种热带水果和海风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昂热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缅怀,“虽然我有时候不喜欢弗罗斯特,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喜欢活在过去的人,他在哪里就把西西里岛搬到哪里。闻到这里的味道,我就想起几十年前我第一次登上那座岛屿,要把十八岁的弗罗斯特接到卡塞尔学院进修的事情。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天,来自非洲大陆的暖风吹向特拉帕尼,接着整个西西里岛都变得温暖干燥、快活,四周弥漫着湿热的珊瑚和野生橘子的香气。” 将要登场的次代种出自龙族前传,是那个跟随李雾月来到卡塞尔学院的女孩,但原著里她不是次代种,和梅涅克.卡塞尔为敌的时候用了类似燃烧血脉的手段。 这本书里她的身世会被完善,并且打一下龙族世界的补丁。 另外,通过这个女孩,我们可以给昂热带来一些冲击,心理上的或者精神上的,他是对龙族仇恨的人,我实在想象不到该怎么让他接受康斯坦丁和夏弥的存在,既然如此那就从他野火般仇恨的源头入手吧。 086.康斯坦丁 黑褐色的迈巴赫在红杉林中的山道上奔驰,所有的车窗都被摇下来,驾驶位上的女孩纤细素白,精致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岂止是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有些气鼓鼓的。 夏弥用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清晨的冷风从指尖流走,丝丝的凉意就沁到她的心里。 她的长发在风中漫卷,长而整齐的睫毛微微颤抖,山间清晨的雾就顺着风中女孩衣服上的褶皱向后流淌。 今天夏弥披着卡其色的大衣,穿着洁白的羊绒长裙,脚上是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裙摆与短靴之间露出笔直秀气的小腿,小腿上穿了加绒的白丝袜。她的手腕上系着红色的链子,银色的铃铛就在风中作响。 这时候前方出现了细碎斑驳的金色阳光,几秒钟后,迈巴赫从层层叠叠的红杉中驶出,穿越笔直的长桥,行驶在浩荡的大湖上。 车道的附近就是铁轨1000次快车的必经之路。 湖面晶莹,在微风中有着轻微的皱褶,不时有鳟鱼跃出水面。 虽然是片湖,可它的名字是“妖精海”,出自凯尔特神话中赠送断钢剑给亚瑟王的湖中妖精。 因为看见妖精海,那就可以确定古老的、与世隔绝的校园就很近了。 “姐姐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清秀的男孩坐在后排,他的骨架纤细,眼神像是无辜的小鹿,皮肤白净,声音柔弱,如果不说出去大概没人会相信这居然是青铜与火之王王座上的双生子之一康斯坦丁。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夏弥恶狠狠地通过后视镜向康斯坦丁传递了一个白眼。 “可姐姐,我们是龙诶,我们不是人。”康斯坦丁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手里还捧着一大袋炸薯片,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夏弥捂脸,“时代不同了大人,你可别在天天把自己是龙这回事儿挂在嘴边,想想你哥,他就是太嚣张才被人爆掉的,难道伱也想被人爆掉吗?” “哥哥才不是因为太嚣张死掉的,哥哥说我们在宿命中就要被杀死,他不想我死,他想我活着,所以想了很多办法做了很多事。他还叫我不要去恨杀死他的人,也叫我不要去报复杀死他的人。因为那是唯一能够击碎宿命的办法。”康斯坦丁的眼神柔弱中却带着钢铁般的倔强,他凝视夏弥的眼睛,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好了好了我真是服了你了,能不能把你的眼泪收一收,你这样梨花带雨显得我真的很渣女诶。”夏弥叹了口气说。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康斯坦丁是所有的龙王中最年幼的那一个,他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又像是成熟的他早就死在了从不曾存在的未来。 可耶梦加得就吃这一套。 康斯坦丁吸溜了一下鼻子,最终还是憋着没能把眼泪掉下来。 他说,“其实我很听哥哥的话的,哥哥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哥哥叫我跟着路师兄,我就跟着路师兄。而且我看人很准的,师兄虽然杀死了哥哥,可那是哥哥自己想那么做的。师兄的眼睛里有和我相似的悲哀,我能看出来,他也在为哥哥的死而伤心。所以我愿意相信他。” 夏弥没有再说话,于是迈巴赫的车厢里便沉静下来。 早在三个月前,路明非将康斯坦丁带回卡塞尔学院山谷学院的时候,夏弥与康斯坦丁便认出了对方,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戳穿身份。 直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康斯坦丁才眼眶发红的说姐姐姐姐哥哥死了。 男孩这么说的时候想,夏弥便也有也有些想哭。 弃族的命运便是如此,数千年间在王座上相拥着取暖的明明就只有两个人,可那个陪了你那么久的那个人最终还是死去了,即便你知道那是不可悖逆的命运,即便你知道那是万般无奈的取舍,可你还是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可很快,夏弥就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事件中,康斯坦丁丧失了黑色皇帝赐予他的权力,他再也不是火焰与金属的主宰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康斯坦丁依旧是尊贵而强大的初代种,他仍然能够使用所有曾经能够使用的言灵,可他无法再取消其他人或者龙所使用的同属一系的言灵,也无法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掀起火元素与金属元素的暴动。 如今的康斯坦丁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王座的初代种。 他失去了权而留下了力,这或许是诺顿的手笔。 也许正是依靠这种方法,这种剥夺兄弟权力的方法,那个在所有君主中与黑王最相似的男人才自信自己能够粉碎宿命。 可他改变的未来不是自己的,而是康斯坦丁的。 “诺顿应该跟你说起过不少龙族历史上的隐秘,某个名为命运的历史的大约束器就在我们的前方,那是一切的终结,龙与人都会死在那场浩劫中,整个世界都会重启,所有的权力会被收束到同一个生命的手中。”夏弥说,“人类称它为世界末日,而龙类称那个事件为纪元的轮回,可不管那东西的名字是什么,它都是我们无法绕过的结局,命运发生的时候所有与神或者王沾点边的东西都会手握刀剑踏上战场,我们也一样。” “我和你的哥哥原本持有悲观的态度,我们认为命运是无法更改的东西。它从黑王的双翼垂下,编织成统治世界的网,我们就被这张网束缚着,无法挣脱,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的哥哥自认为找到了改变命运粉碎宿命的方法,而我也看到了某个通向未来的希望。” 夏弥的眼神迷离,有某个男孩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那个男孩是路明非,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往事、他的承诺,一桩桩一件件汇聚成能够将她包裹起来的大河。 夏弥心想自己一定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可一想到路明非她就又有些气不打一来,连带着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都有些用力,指节发白。 “姐姐你是不是在想师兄啊。”康斯坦丁忽然说,他的眼神无辜,可眼睛的深处却又藏着一丝狡黠。 果然不管外表怎么单纯无辜,本质上还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老龙,不过是在装嫩罢了。 迈巴赫在山道上突然加速,加速度把康斯坦丁按在椅背上,夏弥哼哼着说,“安心吃你的薯片吧。” 康斯坦丁挠了挠头发,“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师兄?我能看出来的,你别骗我。以前哥哥也有过这种神情和神态,不过后来他喜欢的那个女孩跟一个叫刘秀的家伙跑了。” 夏弥被噎住了,她心想诺顿啊诺顿你可不要死不瞑目,这可不是我想打听你的八卦是你老弟自己说出来的。 同时她的耳垂些微微发红,虽然她喜欢路明非这件事情着实算不上什么秘密,可被自己名义上的弟弟这就这么说出来也还是让夏弥有些难堪。 “再说我以后不去看你了,你就一直呆在山谷校园里当个吉祥物吧。”夏弥恶狠狠地威胁。 “姐姐我错了,原谅我。”康斯坦丁举手投降。 迈巴赫这时候开始减速了。 因为就在环山道路的尽头,卡塞尔学院山顶学院的校门口,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横停在那里。 高挑的女孩倚靠在这辆昂贵的大玩具旁边,她的嘴里嚼着泡泡糖,深红色的发梢被风扬起又落下,像是跳跃的精灵。 是诺诺,她在这里等着夏弥。 —— 重新踏入芝加哥市政歌剧院,被女孩们引领着走过昏暗的通道进入如古巴比伦神殿般的大厅,路明非忽然变有些恍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些已经遗失在漫漫岁月中的往事好像就要走出坟墓,重新来到他的身边。 那些通天的立柱,那些辉煌的穹顶,那些磅礴的壁画,那些深邃宛如夜色的帷幕。 很多东西似乎还和上次一样,可也有很多东西发生了变化。 当他看到那一处曾经一度被用来作为拍卖会展台的舞台时,路明非无声地笑了。 其实命运并不是无法更改的东西,就像这一次他走入芝加哥市政歌剧院,冠冕堂皇、受人尊敬,一路上的服务生和侍女们都会弯腰向他示好。 就连曾一度被他视作庞然大物的加图索家族如今似乎也不那么被他看在眼中了,他如今的靠山是昂热,是旧时代走出的元老,是整个密党。 他的血统是绝无仅有的s级,他身上背负的荣誉是诗歌中沐浴龙血的屠龙英雄齐格弗里德也无法媲美的重量。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昔,上一次的土包子暴发户路明非这一次也真正成为加图索家族要奉为座上宾的贵客了。 舞台的正前方是如此空旷的空间,绘制龙鳞般起伏图像的深色羊毛地毯铺满了每一寸土地。 坐在这里,便让人感觉置身世界的中央,每一根立柱都是擎起天地的高山。 路明非一眼就看到了交叉在长桌尽头的傲慢与贪婪。 那分别是一把狭长的唐刀,与一把沉重古奥的汉八方长剑。 它们似乎是感知到七宗罪的真正拥有者已经莅临,刃与刃便互相碰撞着发出嗡鸣,像是臣子欣喜地见到了皇帝。 四张会客厅中常见的软质单人沙发就被摆放在长桌的不远处,它们被人围拢成一小圈。 中间是一张造型奇特的茶几,几案上放着银色的手提公文箱,正背对着路明非三人的那张沙发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灰白发色的老人。 他的影子被侧面来的辉煌的光投射到羊毛毯上,一时像是狰狞的恶鬼,一时又像是圣洁的天使。 金发的年轻人就低垂自己的眼睑侍奉在老人的身边。 似乎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路明非等人的到来,帕西俯下身子在弗罗斯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便发出爽朗的笑声,拄着金属的拐杖站立起来。 路明非还是第一次同这位能够在混血种社会中搅动风云的加图索家族代理家主如此近距离的会面。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身高甚至不输于他的老人。弗罗斯特.加图索,年龄大概在五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混血种社会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是庞贝.加图索的弟弟,恺撒的叔叔,掌握着绝大部分加图索家族所拥有的力量。 不管是上一段时空还是这一段时空,路明非都不止一次听闻这个老人的大名。 他和他的家族在卡塞尔学院中占有很强的话语权。 恺撒虽然不愿意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够在学院里混的这么开,沾了不少家族的光。 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和恺撒有着非常细微的相似之处,他的头发虽然花白,可绝算不上衰老,脸上的皱纹并不算多。 弗罗斯特的面部线条如此坚硬粗犷,仿若以刀尖雕琢,那对铁灰色的眸子锋利威严且咄咄逼人,极具攻击性,让人一眼看去便想起苏格兰骑兵冲锋时所举起的骑枪。 这是一个你一眼看去便能百分百确认他是一个强硬派的老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弗罗斯特是校董会中绝对的鹰派人物,他对堕落混血种、死侍和纯血龙类的态度一贯是斩草除根,即便那些血统紊乱的混血种还远远没有堕落为死侍的迹象。 弗罗斯特和昂热不同,昂热对龙类的恨促使他杀死自己看见的每一条纯血古龙,而支撑弗罗斯特走到现在的大概是两种东西。 最重要的当然是加图索家族的利益,其次大概便是某种可笑的责任感。 “很久不见了,昂热,我的老朋友,你的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弗罗斯特和昂热大力地拥抱,两个老人都互相用力地拍击对方的背部。 这么看去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忽然重逢,可其实他们双方互相看不对眼,每一次校董会上都恨不得把唾沫吐到对方的脸上去。 “我的朋友弗罗斯特,你的腿好些了吗?”昂热也礼节性的回应,但路明非觉得他是在戳刀子。 “托你的福,情况完全没有继续恶化。”弗罗斯特终于和昂热互相松开,他将目光转向路明非和楚子航,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两位想来就是卡塞尔学院近些年来最优秀的学生路明非和楚子航了吧?听说在学院里能够和你们抗衡的只有凯撒了。” 087.诺诺 学院的寝室环境其实算上相当不错,绝对符合贵族学院的人设,不但有独立卫生间,甚至还为每一间宿舍配备了厨房这种东西。 路明非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时常触景生情想起国内本科生的恶劣居住环境,忍不住就悲从心来。 不过他和芬格尔都不是什么勤快的人,从来没有用过寝室里的厨房。 最多就是买宵夜的时候从那个角落里的封闭空间里拿出胡椒粉或者芝士酱之类的东西来撒在宵夜上。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整个卡塞尔学院就没有多少雄性生物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阳光食堂没有因为装备部的硫磺炸弹试验而受到影响处于开启状态的时候,男生们便会成群结队从食堂里解决自己的饱腹问题。 而如果瓦特阿尔海姆的实验因为爆炸影响到了阳光食堂的运作,那男生们就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赖泡面或者山谷学院的外卖过过活。 校园论坛上有人就这一现象发表评论,认为是久居钟楼的副校长没有给大家起到一个好头。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副校长就是学生们的榜样,发帖者认为阳光食堂应该把副校长列入黑名单,拒绝为他提供服务。 这样一来就可以强迫守夜人改变他的生活习性,并以此为榜样,向学生们传递好的影响。 可惜这件事情的最后发酵结果是守夜人论坛的管理者删掉了帖子,并将发帖者永久禁言。 而副校长则表示自己很少从阳光食堂打饭回来吃,同时配上了一张厨房里堆满食材的照片,当时还在学生里引起了一阵波澜。 可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现那些蔬菜的底部标注着生产日期和生产地区。所谓的食材分明就是塑胶玩具。 不过男孩们的吵吵闹闹和女孩没有关系,卡塞尔学院的每一个女孩都曾经接触过最好的教育,她们热衷于在厨房里自己做饭,这对女孩们来说也是一种修养。 中餐、法餐、意菜、寿司……世界上所有的菜系都能从饭点学院的女生宿舍中找到。 夏弥就经常来路明非和芬格尔的寝室帮忙做饭。 芬格尔这败狗一度趁着路明非不在信誓旦旦地朝着夏弥拍胸脯承诺自己会帮女孩把师弟追到手。 不过这种承诺很快就在诺诺的另一重美食攻势下烟消云散了。在苏茜的耐心教导下,诺诺也算是在厨艺上小有所成。 更何况苏茜永远是诺诺的坚定支持者,在颜值上这俩能和夏弥打个平手,在身材上却委实可以毫不留情地把小师妹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芬格尔毫不犹豫地叛变了。 “师弟跟我打电话说他和楚子航晚些时候会回来学校,让我们帮他们弄点吃的。”诺诺一边说一边从红色法拉利的后座取出食材,康斯坦丁皱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拎着比他的体积还大的塑料口袋。 细碎的阳光透过红杉的叶子落在他的身上,斑驳美好,温暖柔和。 龙这种生物本该是凶猛残暴的,他们的位阶越高,性格与人格上的弱点便越少。 可四大君主都是黑王从自己的骨与血中创造出来的子嗣,他们生来便是要统治群龙的王。 黑色的皇帝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如此完美,他们帮助他统治世界,并非是代替他统治世界。 四大君主本身便拥有统合起来能够推翻黑王统治的力量,如果他们真的拥有了媲美他们阶位的完美人格,那么皇帝的桂冠终有一日会被夺走。 这也是每一位君王都存在着某种致命缺陷的原因。 这种缺陷不仅仅体现在肉体上,更体现在精神上。 比如夏弥,她的本体是尘世巨蟒耶梦加德,虽然拥有强大的学习能力,也是所有的君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可她太像一个人类了,同理心那么强,甚至会爱上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物种。她的基因中属于龙类的冷酷的部分被完全压制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人类的多愁善感。 或许在黑王书写的既定命运中,耶梦加得的结局就是被她那该死的多愁善感给杀掉。 事实也正是如此,上一段时空中夏弥被师兄杀死,因为楚子航利用了女孩的爱。 或者说小母龙的爱。 而号称拥有最强的权与最强的力的龙王芬里厄呢,他的智慧似乎完全被耶梦加德分走了,几千年几万年过去,他还是孩子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耶梦加得豢养的小狗。 康斯坦丁的性格缺陷则是怯懦。这种怯懦甚至压制住了龙族君王所特有的暴力与残酷,让他看上去时常像是一个人类的少年。也正是正是因为这种缺陷,漫长的历史中青铜与火之王的命运总是与人类的命运相交织,只有少数的古龙愿意臣服于如此怯懦的君主。 作为弃族,诺顿与康斯坦丁唯有使自己融入人类这个群体才能稍微抵消那浓郁的血之哀。 此时的康斯坦丁已经彻底卸下了王的重担,他真的成为了怯懦的少年。 他再也不用在臣民的面前故作强大,把那张柔弱的面孔摆出钢铁的坚硬。 康斯坦丁从未有过什么时候像这一刻这般自在,他彻底从黑王所书写的命运中挣脱了。 可代价是他哥哥的生命以及他所拥有的那些权力。 既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又怎么能不完全释放真正的自己呢。 “师弟说他原本想和楚子航就在芝加哥就餐的,不过校长和他们在一起。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邀请校长和他们一起去吃路边的小吃,就等晚上回了学院再吃东西。”诺诺的手里也拎着大包小包,她朝着夏弥耸了耸肩,“苏茜这段时间去法国出任务了,没在宿舍里,我担心我的厨艺不够好,没办法满足两位少爷的口味,就只好麻烦一下师妹你咯。” 夏弥嗯嗯嗯地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楚子航和师兄也是我的好朋友嘛。以前楚子航对我很好的,还花钱请我和师兄一起去看过电影。” “小康加油,我在宿舍的冰箱里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香草味冰淇淋!”诺诺又转头朝着落在她们身后很远的康斯坦丁挥挥手。 诺诺和路明非夏弥一样都知道康斯坦丁的真实身份。 在上一段时空中师姐其实是见过康斯坦丁的。 不过那一次的青铜与火之王威严得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与这一段时空中眼神像是小鹿那般怯懦的男孩完全不是同一种生物。 所以最开始诺诺其实完全没有将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是路明非向师姐透露了这个秘密,因为诺诺和他都是相同的穿越者,或者说重生者。 他们都来自还未发生的未来,都已经见证过既定的命运,此时的共同目标想必也包含了改变所谓的宿命。 所以在路明非的想法中师姐是值得信任的人。 相比之下甚至连昂热在他心中的分量也比不上诺诺。 路明非几乎可以将任何秘密分享给师姐,诺诺也可以将自己的任何秘密分享给路明非。 他们坦诚相待,形同恋人。 一行三人很快到了诺诺的宿舍,那里居然距离路明非的宿舍不远,甚至双方的阳台之间就隔着一条小路,阳台的下面是茂盛的杉木,在这里歇脚的候鸟翎羽凌乱,和芬格尔的发型有很高的相似度,康斯坦丁好奇地盯着它,它也歪着脖子盯着康斯坦丁。 夏弥走到男孩的身边向那只候鸟看去,居然罕见地从一只畜牲的身上看到了猥琐这种气质来。 康斯坦丁朝着笨鸟做了个鬼脸,候鸟就骂骂咧咧地飞开了。 诺诺和夏弥异常和谐地一起在厨房里收拾食材,看上去说说笑笑,可康斯坦丁有些战战兢兢。他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孩子,总觉得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好像正回荡着冷冽的寒风。 就连宿舍里挂在墙上的超大电视屏幕所播放的动画片都不能让康斯坦丁稍微安心些。 所幸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啊?”夏弥蹦蹦跳跳跑过去开门,她也松了一口气,诺诺的气场其实蛮强的,这种状态下的她又只是一个软妹子,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黑色的眼睛和冰蓝色的瞳孔在开门的瞬间对视,金发的俊朗男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抱着装了高级食材的盒子,诸如松茸三文鱼顶级和牛肉之类的。 夏弥猛地战术后仰。 “夏弥师妹,好久不见啦。上次自由一日那一枪和真让我记忆犹新啊。”恺撒那双深邃如海沟的眸子里噙着笑意,他穿了一件很紧身的白衬衫,胸肌好大一坨,这让夏弥莫名有些悲伤。 “噢噢,是恺撒师兄呀。”夏弥吐吐舌头,让出点位置,“请进请进,我不知道诺诺姐邀请了伱过来。” 厨房里传出噌的一声,那分明是某种能杀人的利刃出鞘的声音。 康斯坦丁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恺撒的眼角跳了跳。 “是路明非,路明非邀请我过来的,他说今天就能从芝加哥回来,可大概也没时间再来安珀馆赴席了,要不就干脆和楚子航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恺撒语速飞快地解释,并明显提高了音量。 厨房里又是噌的一声,钢刀回到了它该待着的地方。 “这位就是路明非经常跟我提起的弟弟吧,他说见到你的时候叫你小康就好了。”恺撒注意到了怯生生藏在夏弥身后的纤细男孩,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你介意我叫你小康吗?” 康斯坦丁死死凝视恺撒的眼睛,很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认识这个人。 那枚真正杀死了诺顿的子弹,就是出自这个人的手中。 哥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所以他不能愤怒,不能仇恨,不能报复。 可他还是不开心,不愿意和恺撒说更多的话。 “他胆子很小,因为很少和外人接触,恺撒师兄就不要逗人家啦。”夏弥摸摸康斯坦丁的头发。 索性女生宿舍比男生宿舍大了不少,除了卧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挤进五六个人虽然有些勉强但也没什么问题。 这时候厨房里传出来哒哒哒的声音。 恺撒和夏弥同时看过去,正见到诺诺捻着兰花指用右手全握住刀柄极速抖动手腕,看似稳准有力地下刀,每一刀都精准地落在面前的土豆上…… 可也仅限于次了。 飞溅的土豆块激射出去,像是淀粉捏成的子弹,诺诺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恺撒挠挠头,“看来我不太受欢迎啊……” 贵公子吃了瘪,不过恺撒不觉得尴尬。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很快有一对修长姣好的腿进入他的视线。 修长紧绷的小腿白皙温润似乎散发着荧光,踏着软木拖鞋的脚很不安分地钻出两根贝壳般的脚趾,细腻美好。 隐约间恺撒看见诺诺耳垂上晃悠着的银色四叶草坠子,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大概在不经意间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你们就在这里聊天,也不知道进来帮帮忙?”诺诺斜着眼睛看夏弥和恺撒,男孩和女孩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你会做什么?我的意思是,除了烘烤牛角面包和拌沙拉之外的餐点。”诺诺头也不抬地问恺撒。 那么现在他就有些尴尬了。 贵族当然得会一些厨艺,可这些厨艺仅限于牛奶布丁和意大利面,当然,谁都会的烧烤什么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是因为做牛奶布丁的时候贵公子可以握着女孩的手教她搅拌牛奶,做意大利面的时候就可以站在女孩的身后跟她玩四手揉面,这种厨艺很性感,也可以制造肢体接触的机会。 一个合格的贵族就该在这样短暂的接触中俘获女孩的芳心,说不定晚上还能深入浅出地探讨一下人生什么的。 至于其他的…… 恺撒以前烤过鸡翅膀,当时是学生会的第一次篝火晚会,他的周围聚满了饥肠辘辘眼睛冒着绿光饿狼一样的兄弟们,手里的鸡翅膀还没来得及撒上孜然就已经被伸过来的十几双手抢了个精光。 这么说来,恺撒觉得自己烤鸡翅的手艺还不错。 于是他说,“我会烤鸡翅膀。” 088.虞 “现在它们物归原主了。”弗罗斯特遥遥地看着傲慢与贪婪,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那两柄交叉的刀剑之上,这神话般的炼金武器正发出轻微的龙吟。 在诺顿所铸造的七宗罪中,傲慢、贪婪都绝不算是最强大的武器。 为他自己所准备的暴怒才是真正危险的、甚至能够威胁到至尊的武装。 可七宗罪并不是七件刀剑,而是一件武器。 唯有当它们全部被同一个人握在手中的时候才能够迸发出以凡人屠神的壮举。 也唯有如此才能够激发出伟大的炼金领域罪与罚。 所谓罪与罚,那是王的葬礼与悼词,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心还心,以骨还骨,大概在诺顿原本的设计中,这强大到能够屠灭君王杀死神明的炼金领域其实是为他那伟大的父亲准备的。 黑王在书写命运,诺顿也在书写命运。 区别在于前者书写的命运充斥着压抑的束缚,无人可以挣脱。 而诺顿展望的命运则写满了艰苦与死亡。 在诺顿的的剧本中,康斯坦丁才是七宗罪真正的主人,他会用暴怒杀死诺顿,用色欲杀死耶梦加得,用暴食杀死芬里厄…… 每一柄刀剑对应一位君王,当康斯坦丁杀死所有的王座,他会进化为堪比至尊的东西,罪与罚的领域在他的手中张开,顷刻间便吞噬掉以命运统治世界的黑龙。 黑色的皇帝会在那一天于长空挥洒鲜血,他的鳞片会被剥落,他的骨与血会被吞噬,新的秩序会在新王康斯坦丁的王座之前迅速建立。 可康斯坦丁太怯懦了,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才是应该被吞噬的那一个,其实他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想成为至尊。 在从古至今的漫长黑暗中,他只想和自己的哥哥永远在一起。 路明非走到长桌的尽头,他伸出双手抚摸两柄刀剑的剑柄,那些原本张开的锋利宛如刀片的黑色铁鳞便随着他手指的抚摸而收缩了,这些就在刚才还凶猛得像是鬣狗的武器此刻在他的面前温顺得像是绵羊。 纯血古龙的炼金武器,血统是使用它们的唯一标准。 如七宗罪如果处于激活状态,那么血统等级在a级以下的混血种甚至很可能连第一把武器,也就是肋差色欲也无法将拔出来。 在那种状态下,能够一直拔出到暴怒的也就只有开启了暴血的路明非和昂热了。 但即便是同为s级的昂热也无法仅仅依靠自己的血统就让贪婪与傲慢如此兴奋。 简直像是见到女神之后恨不得扑上去跪舔的舔狗。 “首先加图索家族要向你送以最崇高的敬意,为你在屠龙战场上为杀死龙类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弗罗斯特朝着路明非微微点头,“我听说路同学在卡塞尔学院中建立了一个新的兄弟会,名为龙血社团,加图索家族旗下的基金会愿意每年为龙血社提供500万到700万美元的活动经费。” 路明非的脸色变了变。 这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资金,仅仅放在学院内部的社团活动上来说,恐怕龙血社花个好几年也用不出去500万。 可如果用来作为全世界范围内执行专员屠龙的经费那又稍显有些单薄了。 “其次,我,弗罗斯特.加图索愿意向你致以诚挚的歉意。很抱歉我们剥夺了伱在与龙王诺顿的战争中使用完整七宗罪的权利,这种事情本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可我认为我们之间不该心存芥蒂。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加图索家族必须取得一份杀死龙王的荣誉,这并不全是为了满足我们的私欲,也关乎整个人类和整个混血种社会的未来。” 路明非心说啊你已经说出来了对吧,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私欲啊对不对?好你个老小子,今天这事儿你不给我刷个航母编队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航母编队什么的当然是开玩笑的,就算是加图索家族这样的豪门贵族也不可能真的有钱供养一整个航母编队。 就算有钱,他们也没有渠道弄到这东西。 “为此我们欠你一个人情。”弗罗斯特悠悠地说,“整个加图索家族都欠你一个人情,我们愿意帮你做一件事情,不管这件事情是什么,哪怕你要炸掉白宫或者烧掉靖国神社都没有问题。” 路明非捂脸,“谢谢你啊加图索先生,也算是让我初步认识到咱们学院其实是有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潜力。不过委实说我还没活够,也没兴趣再参加一次诺曼底登录什么的。所以炸掉白宫这个选项就pass掉吧。” “所以你是想要烧掉靖国神社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整套完善的方案。”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 杀胚师兄果然雷厉风行,当所有人都还对某个计划只存在于幻想阶段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方案,大概是从潜入到渗透到破坏到制造混乱最后到逃跑一整套的流程吧。 不愧是不声不响干大事的狠角色啊。 不过路明非委实有些无奈。 “虽然我确实很想这么做,想来大概师兄你也有些心潮澎湃。可我们真的不是共产党而是密党吗?他妈靖国神社这种鬼东西和龙族有半毛钱关系呀!”路明非已经无法封印自己的吐槽之魂了。 “屠龙的觉悟很高啊,明非!”昂热颇有些欣喜。他想来路明非大概应该是混子性格才对,可那样又属实是白瞎了他一身的好本事,今天看来自己大概以前真是错怪了这个学生了。 可路明非换了一副嘴脸,看上去像是正人君子,可眉飞色舞却又有些小人得志。 他对弗罗斯特说,“所以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吗?那你觉得我们能开历史的倒车吗加图索先生,你看我怎么样?像不像是当皇帝的料?” 昂热捂脸,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可没想到弗罗斯特真的有很认真的在思考,“帕西,如果要在非洲重建一个封建国家,我们能做到吗?” “应该没问题,先生,不过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资金都会相当紧张,”如服务生一样站在旁边的金发年轻人回答说。 “资金不是问题,只要能够满足路明非先生的要求。”弗罗斯特的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 路明非扶额,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个话题于是被很快跳过。 可路明非和弗罗斯特已经达成共识,他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使用这个人情。 他已经想好了要在什么时候动用加图索家族的力量。 这时候有清脆的钟鸣自舞台上帷幕的后面传出,总共十二响,每一响都清晰入耳,回荡在大厅的穹顶与地面之间。 夜色般深邃的帷幕被缓缓拉开,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那个方向。 “那么接下来,是见证某种奇迹的时候了,”弗罗斯特轻声说,“那个奇迹的名字是,龙。” 巨大的石英玻璃箱伫立在舞台的中央,那箱子里灌满了透明的营养液,细微的气泡就从营养液的底部上升到最顶部,然后随着轻微的响声破裂。 苍青色的透明的卵悬浮在营养液的中央,透过那枚卵的外层可以看到纤细素白的女孩身形蜷缩起来,如死去了一般安详地沉眠其中。 “多么美好的生物啊,拥有如此漫长的生命,坐拥如此庞大的权力,曾在世界的巅峰咆哮,视线所及之处的每一寸土地都归她所有。”弗罗斯特的视线迷离,他缓缓地起身,像是正目不转睛沉浸于某副绝世画作的鉴赏家一样。 那双铁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的,除了被灯光照亮的舞台,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憧憬。 “真是遗憾,我们没有在诸王名录上找到她的名字,这大概是少数没有自己封地也没有亲王爵位的次代种。可她的地位与她的实力应该并不逊色于其他的亲王。因为龙族的史书上曾记载过,只有那些永远追随在四大君主身边的次代种才没有被赐予爵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侍奉伟大的主君便是他们至高的荣誉。”弗罗斯特轻声说。 “那东西的活性很强,即便处在茧中也并不绝对安全,你们就这么把她放在营养液里?”昂热的语气冷冽如刀锋。 “不,当然不会,我们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弗罗斯特冷冷地看了昂热一眼,“石英玻璃箱的上下夹板中是重达五百千克的液态汞,只要这头次代种有苏醒的迹象,填充箱子的营养液就会被立刻置换成对龙类堪称剧毒的汞,而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正有两支狙击枪时刻瞄准着那东西的卵,枪里填充的是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那种子弹能够对龙王级的目标产生致命的威胁,更何况一头次代种。” “你们准备拿她做什么?”昂热问,“我的意思是,加图索家族准备怎么做?” 弗罗斯特无声地笑了,“走近些,昂热,你能感受到新时代的韵律吗?一个活着的、初生的神,她体内的黄金圣浆能够为我们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密党可以依靠它来创造真正的超级混血种,再搭配尼伯龙根计划,说不定可以创造出属于人类自己的神。我们不用再去走那条没有尽头的封神之路了,我们有更快的捷径!” 路明非也看向那枚卵,可他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却又不知道那种悲哀从何而来。 还有冥冥中他又感觉什么人在看他。 那视线依旧来自于那枚卵里。 但那个女孩分明依旧还在沉眠的状态。 路明非忍不住靠近了些。 就在此时,他的耳中响起某个男孩的轻笑。 周围的色彩都淡去了,另一重更柔和更荒唐的光占据了路明非的视线,他知道是路鸣泽来了。 小魔鬼的每一次登场都如出一辙,像是将另一个新的世界徐徐展开在路明非的面前。 恍惚间有潮水漫上来。 可那也不像是潮水,倒像是某种悲哀的回忆。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海雨天风中透着永无止境的孤独。 “沉眠了千年之后,再醒来,世界已经不属于你了……”有某个女孩在轻轻地叹息,“这就是所谓的‘弃族’的命运吧?” 她就在那里,在海雨天风的深处,路明非恍然中似乎又重新看到了那个被包裹在苍青色卵里、白白的、小小的、蜷缩起来的孩子。 那不是小魔鬼,小魔鬼是个纯爷们。 她绰约而立,雨没能掀乱她的发丝,她于是便把长发在脑后束起,以一根翡翠色的簪子束起。 居然是个静好的少女,有中国人的面孔,大概只有夏弥才能和她比一比美貌。 那个女孩有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眸子的深处映着不知来自哪里的火光,像一层淡淡的流霞在瞳影中飞过。 路明非忽然觉得她的眼睛有着太浓重的、哀伤的美。 却又坚定如山峦。 让他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因为他有时候也会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坚定。 女孩露出纹满了古老图腾的手臂,那些图腾如同一株茂盛的藤蔓围绕着她纤细的手臂生长,并不惊悚也不丑陋,反而有凌乱而妖娆的美。 她在很远的地方伫立,在细密的雨幕中忽然转头看向路明,那双眼睛炽烈如火焰,绽放出煌煌的金光。 女孩的眉眼锐利如刀锋,静静地凝视着路明非的眼睛。 面若寒霜,好像永远也不会笑,精致得就是个瓷娃娃。 黑色与金色的眸子在雨中对视,他们互相凝望,女孩忽然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舒展,居然柔和如柳叶。 那对眸子里灼目的金色也缓缓地褪去了。 这时候她看上去才真的像个女孩。 那么柔弱,纤纤细细、白白净净,让人想起古书中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路明非忽而心想大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词,就是古人见到这样的女孩而后编造出来的吧。 “又是一百年过去了,可我们依旧还是仇敌吗?”女孩轻声说,她歪了歪头,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像是在看某个亲密的故人。 一时间路明非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敌是友了。 “我叫珏,可有个人在很久以前给了我新的名字,现在你可以称我为虞。”女孩说,她这么说话的时候,世界的尽头好像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叫我……虞姬。” 那声音越来越近,血腥的味道也越来越近,雨点逐渐变得密密麻麻如狂流坠落。 路明非愣住了,暴雨中好像有无数的人影在他的身边穿梭,鲜血被挥洒,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某个古老的战场穿越漫长的岁月,来到路明非的身边。 “哥哥,你明白发生了什么吗。”在这狂流的雨幕中,路鸣泽打着黑色的伞出现在路明非的身后。 沉重的水滴就沿着伞的骨架落下,流成小小的水瀑。 “很多人和你一样从某个该死的命运尽头回来,很多人都在想要改变所谓的宿命。”路鸣泽的声音轻而悲哀,像是在参加某场葬礼,“你曾失败了,可诺顿成功了。” 路明非不知道如何作答。 “命运居然真的出现了巨大的岔路,时光的水要流向我们不知道的方向啦!这样很好,这样便向我们展现了真理,那个真理是,即便命运也并非牢不可破!”路鸣泽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温暖有力,不像是弟弟,倒像是兄长。 老唐的死让路明非低落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康斯坦丁。 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许久之后,我们终于能醒来站在阳光中啦。”那个如荆棘般锋利的漂亮女孩穿越暴雨来到路明非的面前,她似乎无法见到路鸣泽,眉眼都展开,张开纤细的双臂,袅袅婷婷,纤细温软, “我们和解吧,人与龙的和解。”她说。 然后狠狠地拥抱男孩,像是要把路明非融入她的身体里去。 (本章完) 089.海雨天风 以前住在夏弥对门的大嗓门大妈时常和楼下的阿婆聊天。 夏弥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她的听觉系统远超常人,家里没有消遣解闷的事情,她就穿着松松垮垮的白纱睡裙竖起了耳朵听墙角。 大妈和阿婆之间能聊的事情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隔壁王二狗子交了个新女朋友啊、楼下李大爷家中午好像要做宫保鸡丁啊、家里小孩念书不上心昨晚又挨了揍啊什么的。 可最频繁的内容还是什么管住自家的男人闺中密语。 委实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弥真的认为成年人类也会有一个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每天下发堪称精神凌虐的任务以充做作业。 直到她后来上了学校组织的生理课,又通过一本叫什么《男女金事》的类似色情杂志的东西了解到了一些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暗号”,才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大妈就对阿婆说大姐你说我怎么才能让家里那死人把心思放我身上。 阿婆就拍拍大妈的手背,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说阿珍啊阿珍枉你活了这四十多年却不知道一个道理。 大妈就问什么道理。 阿婆语重心长地说抓住一个男人就得抓住他的胃啊。 夏弥一度认为人类真是比龙还血腥残暴的种族,传宗接代传承基因还得开膛破肚把人家的胃给逮住。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抓住男人的胃的意思是你得学会做饭。 夏弥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了,因为她是一个人嘛,没有爸爸妈妈,哥哥是个傻子,不会做饭就得饿肚子。 可她只会下面条啊什么的,是后来上了初中三年级开始才慢慢研究厨艺的。 和某个时常提着食材来她家里蹭饭的家伙有很大的关联。 不过夏弥想自己大概也确实是抓住了路明非的胃了吧。 别看路明非有时候怂怂的,一副没睡醒没精神的小熊猫模样,他的嘴可叼着。 毕竟以前也是做过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的人,而恰好每一届学生会主席都得了一种叫做不讲究会死的疾病。 在回到这一段时空之后,路明非很少再对某一样食品展现出强烈的兴趣,虽然不管在哪里吃饭他都会礼节性地不做出任何表示,可其实谁都能看出来他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其实他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合胃口,路明非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哦,对了,世界上倒确实有一种食物是他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咽下去的,那东西是楚妈妈做的东北饺子,那天楚子航邀请路明非去家里做客,平时负责起居的佟姨恰好有事请假了,就是楚妈妈大大方方地表示就由自己来下厨征服子航和明非的胃吧。 结果就在路明非和楚子航打篮球时楚妈妈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们冲进厨房的时候锅里的水几乎完全烧干,粘在一起的饺子们如果能骂人大概正在破口大骂,可想来它们就算会说话现在也是说的非洲土语,因为饺子皮已经完全焦黑化了。 夏弥做的饭菜倒是很对路明非的胃口,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货几乎将夏弥家里当成了专属食堂。 师妹是头很心灵手巧的小母龙,大概也是真的在这件事情上下了狠功夫,不管路明非想吃什么,从中餐到法餐到意菜再到日式,甚至连英国人热衷的黑暗料理到了她手里也显得像是珍馐美味。 那时候路明非时常会想师兄真是有福气,可这厮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悄悄刀了小师妹! 这一次伱个冷面杀胚再敢乱来可别怪师弟我翻脸不认人了哈。 可路明非没想到自己犯了错,他没能改变那些注定死亡的结局,却让这条痛苦又有些甜蜜的命运的小径发生了偏移。 ——所以诺诺说让夏弥过来帮忙一起给路明非准备晚餐这件事情,她一点都不排斥,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夏弥当然是柔柔弱弱的小师妹啊,可小师妹的心里也住着金冠红裙名为耶梦加得的帝女。 师妹对师兄的爱当然腼腆羞涩,如初夏拂过男孩脸庞的微风。可帝女对男人的爱却高调锋利,理所当然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并威严地向整个世界宣布这一事实。 所以从潜意识里夏弥认为自己给路明非做饭就相当于是温柔的妻子在照顾早出晚归的丈夫,当然她也不介意自己的丈夫带些诸如楚子航恺撒或者芬格尔这样的狐朋狗友回来吃吃喝喝,喝高了就抱在一起义结金兰什么的她也不在意,只要他们不趁机拜堂洞房就都ok。 这时候客厅传出来康斯坦丁的笑声,恺撒在陪这头小龙王打游戏,倒也不是什么3a大作,只是任天堂的冒险岛。 虽然活了不知道多久,可康斯坦丁还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把原本告诫自己不能给恺撒好脸色的决心忘了个一干二净。 夏弥就在诺诺的身边挥汗如雨,手腕快速抖动着将三文鱼切成一片接一片,女孩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透,一根根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似乎是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芝加哥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狰狞又愤怒,“路明非,你混蛋!”她轻声怒骂。 诺诺抬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夏弥连忙吐了吐舌头以掩盖尴尬,“他本来就是个混蛋嘛,和校长大师兄一起去芝加哥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校长那个老淫贼还会给他们安排点特别节目,完了居然还不忘让我们给他准备晚餐,真过分!” 话说她当着昂热的面可从不吐槽校长的行事风格像个老淫贼,如此看来倒不好评价校长,夏弥本人却委实有些鸡贼了,不太符合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的定位。 “你没有看守夜人论坛吗。”诺诺耸了耸肩,酒红色的眼睛眨了眨,“他们去芝加哥参加了一场拍卖会,从某个神秘卖家的手里买下了一枚次代种的卵,据说那东西还保留有相当的活性,说不定能够孵化出一位真正的神来。” 夏弥愣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沾了三文鱼油的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擦拭,捞出手机登录守夜人论坛,果然看到了相关的消息。 发帖人是剑桥折刀,配图是穿着西装的校长满脸笑意站在一个被打开的黑色金属箱子旁边,箱子里用液氮封存着青色的卵,楚子航和路明非就跟俩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校长的身边,昂热的手分别揉着他们两人的头发,男孩们的发型都乱糟糟的,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 照片里路明非看向左边,楚子航看向右边,显然对和校长一起用这种羞耻的姿势拍照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师兄真帅。”夏弥星星眼,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原本该生气来着,又气鼓鼓地咬着银牙,“可想到我们在努力做饭而他们在花天酒地我就很不甘心啊!” 诺诺忽然伸手摸了摸夏弥的头顶。 夏弥看向诺诺,银色的四叶草耳坠跳跃着把阳光带进有些幽冷的厨房。 “给他们一个惊喜,在黄油面包上抹辣芥末。”诺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整人的话,显然她虽然不说但也有点不满。 女孩们随后相视一笑,又挥汗如雨嘿咻嘿咻地切三文鱼的切三文鱼揉面的揉面了。 —— 虞的曼妙身姿像多年未见的故人甚至恋人那样拥抱了路明非,在这纷扰嘈杂又血腥残酷的战场上,那些早在历史上死去数千年的战士们忽然就停止了厮杀,所有人,数千数万人都在一刹那静止,所有的面孔都转向这一个方向,每一双眼睛都忽而亮起赤金的光。 那居然全部都是体内流淌龙血的混血种! 他们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觐见神的降生。 “很快了,弃族与弃族的命运就要交汇了。”他们在说这样的话,像是某个君王在借助傀儡向路明非和虞传递某种信息。 那个女孩以那么亲密缠绵的姿态抱紧路明非,简直像是壁画中神与人的交合。 可路明非其实只觉得那是毫无丝毫亵渎的相拥,是两个孤独而寒冷的人或者东西在互相自对方的身体汲取温暖。 像是冰原上互相扶持前行的逃亡者。 路鸣泽就在旁边举着黑色的大伞,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同时说什么现在这一幕要是能记录下来就好了卖给卡塞尔学院的新闻部一定能卖到一个好价钱之类的烂话。 路明非无法反抗,在这疑似梦境中的地方,他好像又变回了曾怯懦卑微的那个孩子。 可那个女孩也没想要伤害他,她只是抱紧路明非,身体微微颤抖,像是穿越千年的重逢。 “这一次不要再辜负他的信任了,人类,这是弃族与弃族之间的承诺啊……” 路明非惊悚,心说大姐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再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弃族与弃族之间的承诺啊,他妈你这句话很有问题的好吧,看你的意思咱们大人类帝国以前还和你大龙族共和国有过什么盟约是吧,背弃盟约的还是咱弱小的人类是吧,还有他妈谁是弃族谁是弃族你说清楚能不能,全世界六十亿哦不对七十亿人开开心心打来打去你说我们是弃族?弃族分明就只有你们龙类好吧。 可他没能说出来。 因为那个把他抱在怀里的高挑女孩的眼神那么悲哀,她浑身赤裸暴露美好的曲线,却在每一寸肌肤上都长出森然的青色铁鳞,那些鳞片是路明非以前未曾想过的柔软,不像是龙的甲胄,倒像是某种羊绒的大衣。 可这时候路鸣泽突然挑眉,他的脸上突然带起了看热闹的神情,看向路明非的眼神也莫名变得有些怜悯。 忽然有那么古奥森严的声音从高处降下,无处不在,海雨天风都在激荡,周围那些面容虔诚前一刻还在厮杀的士兵们在这声音中崩碎散去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那是一个更伟大的意志侵入了这个次代种将路明非拉入的精神领域之中。 那是云端的神明,又或是高天之上的君王。 那是某个女孩在用那么冷冽的声音说,“离他远一点!你这个卑贱的……窃夺神权者!” 这种语言如此古奥森严,路明非和虞都能听懂,因为那就是他们最熟悉的语言。 那是龙文。 在某些状态下,路明非曾有权力说出所有的龙文,因为他曾握紧能抵近世界终极的权柄。 虞真的在这个声音中缓缓松开了路明非。 路明非的表情有些愕然,虽然做过处理,可他还是能听出来那声音来自于某个很是戏精的小母龙。 是夏弥的声音。 亦或者是耶梦加得。 这属于古老次代种、无法被血统拙劣的混血种击碎的精神领域被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接管了! 一时间,海雨天风好像凝滞在某个瞬间,所有的嘈杂都像是潮水那样从路明非的身边褪去。 那是一种命令。 宛如时光或者命运的倒流,路鸣泽就站在那逆流的大潮中,身上黑色的西装下摆被狂风撕扯着向后扬起。 一望无际弥漫天地的暴雨拔地而起,这是某个来自耶梦加得的命令在生效,所有的雨滴都重新回到虚无的天空。 每一滴水珠都像是装了一朵怒放的红莲那样绽放出火红色的光辉,那些光辉密密麻麻在黑色的天幕中交织,如金色的女神裙摆。 就在这金色的最顶端,即使以此刻路明非的视力,也只能隐约见到一个纤细高挑的影子。 她带着华丽的金冠,红裙铺展不见边际,雨就是倒映了那如火般的红裙才如此熠熠生辉。 她那么威严,那么美丽。 真的是传颂世间的帝女,风在云上吹动她的裙摆和长发,好像要把她的威严吹到整个精神世界。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和夏弥相处那么多年,他几乎已经要忘了那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原来是能咆哮世间的怪物,她的长尾衔接甚至能围绕中庭。 现在,被遗忘的帝女重现了,可重现的原因居然是可笑的…… 吃醋。 他忽然笑了,无声地笑,有些感动。 可那个名叫虞的次代种似乎并不畏惧王。 她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中苏醒,那是一双那么巨大、巨大到几乎能填满世界的眼睛,金色的眼睛。 “这是应当被载入史册的重逢!” 某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在虞的身后, “耶梦加得,我的妹妹,你来了!” 似乎即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伟大的尘封的历史要在路明非的面前铺展开宏大的画卷,那画卷的主人是曾并肩于世界王座上俯瞰众生的君王与帝女,路明非的眼睛无法再从耶梦加得的身上挪开了,炽烈的天风像是要灼瞎他的眼睛。 可这时候有人扯住路明非的衣领,将他从这梦境中拉了出来,是路鸣泽。 其实不想写这个环节来着,不过想来原著里校长确实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屠龙者,仇恨让他要覆灭所有的神与王。 人总得经历一些大的变故才会改变。 所以虞会死,梅涅克.卡塞尔会以某种方式复苏然后被昂热亲手杀死,那个死在**之战的龙王也没有归来。 对所以人来说这都是一场幻梦,唯有对校长而言这是沉痛的割舍。 我是忠实的江南老师的粉丝,本来不太愿意加入个人的原创,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除非让我杀死昂热。 090.天空与风 真是奇妙的体验,在进入那个次代种构建的梦境时,路明非分明还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他的眼眸澄澈,倒映出苍青色卵中蜷缩的女孩。 可再睁开眼睛,他们已经踏上了返回学院1000次列车,头等车厢的环境静谧典雅,窗外名为维达树海的红衫林像是疾驰掠过的群山那样被这列快车甩在后面,座位的旁边赫然是被掀开一角幕布的宏伟油画,仅是看那一角,也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因为那幅画上画的是黑王之死! “你醒了。”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份纸质档案,面前昂贵的橡木长桌上摆放着青铜的火盆和原本放在弗罗斯特.加图索面前那张茶几上的银色手提箱,跳跃的火焰在盆子里熊熊燃烧,给这里添了不少温暖的色彩。 虽然车厢里已经很温暖了。 “这是用来焚毁纸质文件的焚烧盆,列车特意放慢了速度,你在预料中的时间苏醒了,那么你还能剩下大概十五分钟来阅览这份文件。”楚子航这么说的适合恰好翻到了文件夹的最后一页,那是空白页,为未来可能的扩充文件留下的空间。 “怎么回事?”路明非问。 “现在是芝加哥时间下午一点五十一分,伱昏睡了超过三个小时。你受到了那枚胚胎的精神领域影响,陷入了某种由龙类营造出来的幻觉,通常这种幻觉能同时影响很多人,但想来那位神真的很虚弱,居然只能把一个人拉进去,而很不幸的,她选择了你。”楚子航沿着桌面把文件推到路明非的面前,“看过之后要记得烧掉,这是绝密档案,只有学院黑卡的持有者才有资格查阅,我们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路明非默默地把自己的学生证放在桌子上。 那是和其他人的学生证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更加精致更加锋利,底色为深邃如大渊般的漆黑,正面是路明非的资料诸如姓名学号所属院系,背面则是一株栩栩如生繁茂生长同时正在死去的半朽世界树。它的材质是用在航天事业中的钛合金材料,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被当作很优良的武器。 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证又被称为权限卡,黑色学生证的另一个名字是黑卡。 黑卡持有者的权限等同于正副校长、校董会和院系主任。 哦,那些院系主任的名字分别是道格.琼斯、布莱尔.比纳特和让.格鲁斯,他们都是在近现代史上凭借一己之力推动整个人类向真理更进一步的伟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活着的神。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终于吐出一个词,“牛逼。” 路明非耸了耸肩,随后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悉悉索索纸页被翻动的声音。 “说起来师兄你为什么说她选择我很不幸?”路明非翻阅文件的同时眉头就皱起来,他很少遇见过这么棘手的事情,不是那种偶遇初代种复苏完全打不过的棘手,而是恶狼面对刺猬无从下口的棘手。 “等你大二就知道了,纯血龙类都有对其他物种施加精神影响的能力,可这种影响无法作用于阶级相等的同类身上,作用在那些高血统浓度的混血种身上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诺玛结合以前有过的经验判断你会在三个小时内苏醒,你果然就在三个小时内苏醒了。”楚子航回答说。 路明非若有所思,他原本以为那个叫虞的次代种大概拥有和小魔鬼类似的能力,居然能暂停时间将他拉入梦境,现在看来本质却完全不同。 路鸣泽的每一次降临都伴随着整个世界的停转,天大的事都得给他让步,让人惊悚地想起传说中撒旦的重回人间。 不过路明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二不兮兮的蠢小孩了,世界上当然不会有魔鬼,只会有龙。 想来路鸣泽也是某种和龙有关的东西吧。 十分钟后,路明非已经翻阅完那一份纸质的文件,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把它们装进文件袋中,连着袋子一起折叠之后丢进焚烧盆,明亮的火光在触碰到那一堆毫无特殊的纸片后变作略暗淡的橘黄色,档案袋的四个角和边缘被焚烧得卷曲,然后它整个燃烧起来,露出里面也继而燃烧起来得文件残骸。 他和楚子航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那东西来自弗罗斯特.加图索,是对这枚次代种胚胎的调查报告。 将神当作货物来售卖的、敢于亵渎古龙威严的,不是什么古老遗世的混血种隐藏组织,也不是什么妄想用阴谋颠覆人类社会的邪恶教会,更不是某个通过盗墓或者别的什么手段获得了这枚胚胎想发一笔横财的独行猎人。 它……不,她,她来自于卡塞尔家族。 对,就是那个在多年前便脱离密党但族中走出了伟大屠龙英雄梅涅克.卡塞尔、并且直到今天依旧牢牢掌握整个德国混血种社会最高权力的卡塞尔家族。 在拍卖会中一度将胚胎的报价推至更高的巅峰的夏洛特.卡塞尔正是出自于这个从中世纪之前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强大混血种家庭。 路明非心想这么说来这妞果然是个托儿。 楚子航说,“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夏洛特是卡塞尔家族安排来哄抬价格的推手。” “师兄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路明非竖起大拇指来赞叹。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反驳路明非的话,他说,“夏洛特.卡塞尔,德国境内最坚定的屠龙者,她对纯血龙类和堕落者有着异乎寻常的偏执,这一点则和更偏向于世俗派的卡塞尔家族相悖,所以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事实上那个女孩现在为某个学院的分支机构工作,那个机构的名字是圣宫济世会。” “也就是说她买那东西回去是为了宰掉里面的龙。”路明非表示自己听懂了。 楚子航说,“也许有别的目的,不过她的组织受到诺玛的监控,同时也由诺玛提供计算机服务,所以应该瞒不了学院。” 弗罗斯特提供的文件很全面,从胚胎的来历到卖家的势力,甚至连卡塞尔家族和汉高家族之间有秘密的往来都被诺玛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这可是次代种的胚胎,活着的次代种,她的价值堪比一整座城市!”路明非提高了音量。 卡塞尔家族想来也是家大业大,大概是如今德国境内的混血种领袖什么的。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黄金圣浆这种东西才对。 文件里弗罗斯特完全没有隐藏校董会要拍下这枚胚胎的原因,她是一个圣杯,承载能助人类登上封神长阶的黄金圣浆。 古老的史书中,每一位次代种都强大得能够毁灭一座城市,这样的神将被他们豢养在手中。 可是太不对劲了。 路明非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刚才那个精神空间里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虞似乎是要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她的精神中似乎还留有某个伟大的、能够称呼耶梦加得为妹妹的存在。 是芬里厄吗? 不对,芬里厄要么处于某种半孵化状态,要么位于某种介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 相比之下路明非更加倾向于前一种,他认为将自己同尼伯龙根融为一体的芬里厄应该是孵化还不完全。 他从衰朽的胚胎中走出,古老枯萎的灵魂中迸出焰火般的生命,然后便在尼伯龙根中蓬勃生长。 且不止于此,芬里厄无法离开尼伯龙根只是第一个原因。路明非认为不可能是他的真正原因是多种证据表明这位伟大的大地与山之王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缺陷。 他的智商与意志都表现得像是一个人类的孩童,他也不像其他的龙王那样残暴、嗜血、高高在上、傲视一切。 事实上芬里厄简直称得上平易近人,一个爱吃薯片喜欢看周星驰喜剧电影的衰小孩能坏到哪里去呢? 他怎么会以如此威严的姿态降临到那个次代种的精神世界中? 可是如果不是芬里厄,那威严的声音又该是何等的人物发出。 历史上有什么东西能称呼耶梦加德为妹妹?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四大君主看似各自拥立一方王座,分别伫立在世界的顶端,他们互相征战互相厮杀,在历史的黑暗中恨不能吞尽对方的骨血。 可本质上来说每一位王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那个源头的名字是尼德霍格,黑王尼德霍格。 整个龙族权与力的最顶峰。 那些最伟大最强大的东西其实都出自于同一个家族。 龙王的家族。 那么其他王座上所端坐的那些君王也该是和耶梦加得血浓于水的兄弟,也就是说那枚次代种的胚胎中可能沉睡着的远远不止是一位弱小的神。 在那位神的精神深处或许正沉浮着一尊古老的青铜王座,王座上端坐着某位沉眠数千年的君王。 这时候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身姿挺拔的老人踏步走入。 在大多数时候昂热的眼神都锐利如刀,和他对视的那些混血种或者纯血的龙都会被这种如刀锋般的眼神所压制。 当昂热点燃自己的黄金瞳,人们便会见到仇恨的野火在他的眼中肆意生长,如生生不息的藤蔓,几乎要吞噬整个世界。 而在面对他的学生的时候,老家伙的眼神又温柔如水,真的像是在乡下等着自己的子孙后代回去看望的老人。 窗外这这时候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些由整个大自然用伟力塑造出来的规则晶体被中庭之蛇般1000次列车狠狠地掀飞,强劲的气压压迫着从天而降的雪像是气焰那样跟随着它轰隆隆穿过树海,踏上湖泊。 “我给你们带了热巧克力。”昂热扬了扬手里的杯子,他分别将两个陶瓷杯子放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面前,然后在两个男孩的对面坐下,半框的金丝眼镜下铁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深邃的光。 “那枚胚胎会在学院的监管下进行孵化,我们在冰窖的冷库中填入了十吨的水银,并在周围刻画了能够摧毁一座堡垒的炼金矩阵。在这样的环境下迎接神的降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弗罗斯特所说,次代种体内的黄金圣浆是人类历史上所发现过的最完美的进化药。 它的成功率很高,越是优秀的混血种则成功率越高,而对你们来说,这种成功率几乎是100%。 使用这种黄金圣浆我们能够塑造出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那是能够达到甚至超过s级的血统等级。而明非你说不定能够真的能够进化成无限接近于纯血龙类的生物。 再配合我们正在尝试推行的尼伯龙根计划,我无法想象在我死去之后你的未来将有多么辉煌。”昂热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事情,他的声音轻而沉,无人愿意打断。 “很多人都被排在黄金圣浆与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中,而你,明非,你与恺撒是既定实施者。 即便是如今还没有接触过这些能够强化血统的改造,明非你都能够通过四度暴血将自己推进到能够同龙王正面作战的状态,即便是最弱小的人形幼体龙王。那也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伟大盛事。 过去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由人类杀死龙王的壮举只发现只发生过三次。其中有两次发生在中国。而这三次壮举无一不是依靠庞大的人力、强大的炼金矩阵和悍不畏死的强大混血种领袖。 如上次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中,由我们两人联手压制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昂热说。 可路明非眉头紧皱,他死死盯着那杯热巧克力的浓烟。 路明非忽然缓缓地打了个寒颤。 “校长你说人类历史上分别曾击败过三位龙王,我知道其中的两位分别是大地与山之王阿提拉和青铜与火之王李雄,那么第三位呢?”路明非意识到混血种社会为什么对这两位龙王的事迹铭刻在史诗中却偏偏隐去了最后一位龙王的事迹。 因为那一次的胜利他们赢得可能并不光彩。 校长缓缓地抬头,他凝视路明非的眸子,随后轻声地笑了,“那场屠龙之战发生在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的战争便是人与龙的战争,被杀死的项羽,疑似天空与风之王中的某一位。” 公元前202年,天空与风之王项羽,于垓下之战战败,不见全尸。 随后,汉帝国兴起。 其实这一段我认为并不是没有依据。 青铜与火之王在西汉末年来到中国,他们肯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东西可以认定为某位龙王的龙骨十字。 史书中有记载项羽的尸体被五个人分得,这五个人建立了庞大的家族,可以看做共享了龙王的遗骸。 不过历史总有偶然,毕竟这一段是原创,将就着看吧。 091.雪路 “要我送你们一程吗?我恰好有事情要去一趟冰窖。”昂热坐在他那辆改装版玛莎拉蒂的驾驶位上,摇下车窗看向站在漫天风雪中的路明非和楚子航。 校长的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黑色的加绒风衣内手工订制的西装胸口别着一只即便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中也仍旧盛开的红色玫瑰。他这样看上去不像是要去视察冰窖的工作,倒像是要去拜访某位久居深闺的贵妇人。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并肩站在漫天的风雪中,路明非已经重新换上了他那件黑白相间的厚实羽绒服、裹上了那条由夏弥给他织好的围巾。 楚子航也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加绒呢子大衣,脖子上同样有一条和路明非类相同配色的围巾,也是夏弥送的。 这样看来他俩活脱脱像是一只发肥的公企鹅和一只吃了太多长了膘的黑熊。 见路明非和楚子航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昂热笑了笑,“看来年轻人之间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聊啊,那我这样的老家伙就不勉强你们了。” 说完,他摇上了车窗,玛莎拉蒂在一路向上的公路上一骑绝尘,只留下淡淡的黑色尾气和被卷起的层层雪花。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注视那辆豪车的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这个冬天真冷啊。”路明非悠悠地说。 他和楚子航并肩站在风雪中,倒也并不觉得苍凉萧瑟,只是两个人的发型都吹得有些潦草,睫毛上冻上了小小的冰晶。 这俩一个是a+级混血种,一个是绝无仅有的s级混血种,要是能被这点低温冻伤,那可真该成了学院里的笑柄了。 “伊利诺伊州的冬天通常能持续四个月。最低温的时候甚至能够达到零下十一度。”楚子航很公式地回应路明非的搭茬。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雪地中,路明非在自己的手心里哈着气,楚子航面无表情双手揣兜。 列车的停靠地点是在卡塞尔学院的山谷学院附近,从这里步行到山顶学院至少得要半个小时。 他们拒绝了昂热的邀请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在雪地中跋涉,他们又不是来自印度的苦行僧,更早已经过了觉得艰苦的锻炼就能磨砺出勇士之魂或者英雄之心的中二年龄。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路明非和楚子航之间有些自己的话题要聊。 这次谈话的内容不能被昂热听见,甚至不能被学院的智能秘书窥听。 “路明非,你想跟我说些什么?”楚子航忽然开口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寻找话题的人,他说话和普通的中国人完全不同。不会绕圈子,热衷于直来直往,开门见山是他最喜欢的事情,所谓政治式的勾心斗角和他格格不入。 路明非还是往自己的手心里哈着热气,他把重新接了热水的暖水炉递了一个给楚子航,楚子航默默地接过来用两只手捧着。 “那枚胚胎,那个还没有出生的神,我见过她了。”路明非淡淡地说。 楚子航被美瞳遮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黄金瞳中熔岩般的光骤然炸开,然后又猛然收敛。 “是在那个精神世界中吗?”他问道。 “虽然把我拉入那个领域,但是她并没有要伤害我或者控制我的打算。在那里她是柔美而冷傲的女孩,手臂上有黑色的纹身如藤蔓一样向上蔓延,可她纤细柔软、高挑美丽,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东西。”路明非说。 “我有理由怀疑伱被一只纯血的次代种所蛊惑了,世界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人类历史上所有有关幻觉的记载大多会描绘一个美丽如同仙子的女人出现在外出男人的面前,不管是中国的聊斋志异还是丹麦的格林童话都是如此,可这些美丽女子的背后时常隐藏着血腥而残忍的真相。”楚子航皱着眉说, “你看过画皮吗?” “看过啊,那谁谁谁和那谁谁谁演的嘛,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不怎么恐怖。”路明非耸了耸肩。 楚子航愣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谁谁谁和那谁谁谁分别是谁,不过我说的是聊斋志异里的那个故事。” 路明非挑了挑眉。 他其实看过,白话文版本的,讲的是一个秀才遇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美女,出于种种原因当然路明非还是打心里觉得这货就是见色起意把她带回了家。有天有个贼眉鼠眼的道士跟他说这女人可不是好人啊她是鬼哥们你可得小心点,秀才嘴上说滚滚滚你才鬼呢可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就回去晚上趴在美女窗外偷窥。 这一看不得了,那房间里居然真的有一个丑陋凶恶的鬼怪正在画一副人皮,而人皮上的人像正是那个漂亮女孩,路明非看到这里的时候心想那不得把人秀才吓出脑溢血啊。 反正最后的结局是秀才给他老婆救了,女鬼挂了。 皆大欢喜,阖家欢乐,除了吃人的女鬼大家都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什么的。 “师兄师兄,你是不是想说那对格林兄弟和写聊斋的作者其实都是屠龙者来着。”路明非打断了楚子航的话。 楚子航愣了一下,“这么说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学术上一直有关于格林童话和聊斋志异的讨论,有些教授认为那其实并不是单纯的人类幻想产物,而是古代那些仗剑屠龙的混血种的所见所闻。” 路明非摆了摆手。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这种问题上和杀胚师兄两个人进行探讨,否则这样的话题会一直延续下去,恐怕一直走到诺诺的寝室门口他们也没能进入正题。 “我在那个次代种的精神世界中不仅仅见到了她,还窥见了疑似君王的存在。”路明非幽幽地说。 楚子航的脚步停顿了,他的表情骤然变得惊悚狰狞。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龙类的胚胎必须是绝对纯粹的,他们不会允许有外来的精神侵入其中。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种情况是,在一枚胚胎中同时存在复数位的灵魂。 路明非说他可能在次代种的精神世界中见到了疑似君王的存在,那这是否意味着那枚茧里沉睡着两个生命? 分别是一个君主和一位神明。 楚子航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说,“你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校长。” “情况有些特殊,”路明非说,“我怀疑那个次代种是故意将自己交到我们的手中的。这不是一场交易或者一个阴谋,而更像是一场赌博。” “什么意思?”楚子航有些茫然。 “她跟我说过一些话,那些话的大概意思是人类和龙族是相同的弃族,弃族与弃族之间曾存在过一个盟约,可我们背弃了那个盟约。后来出现在精神世界中的第一位君王也印证了这句话。而她将自己的胚胎交到我们的手中,似乎是在赌。她在赌我们是会重新认可太古的盟约,还是会将她杀死篡夺她体内的黄金圣浆。” “不对,这不可能,人类与龙族是不共戴天的两个种族,我们之间的战争并不为利益或者荣誉,只是纯粹的生存之战,只有活下来的种族才有资格站在这片蓝天之下。在已知的历史中,人类与龙族几乎没有存在过任何的盟约,我们从来都是敌对状态,因为世界上没有第三个种族能够让我们达成共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楚子航否认路明非的话。 “可是如果我们共同的敌人并不是某个种族,而是某个个体呢?”路明非就站在楚子航的稍前方,他没有回头,可从这句话中透出的寒气却直贯楚子航的天灵盖,他意识到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个体,那那东西绝对是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存在。 而地球诞生至今,只有一个生命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是黑色的皇帝黑王尼德霍格。 “可是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不通过其他的方式来重新签订远古的盟约,而要选择如此冒险的方法将自己的胚胎呈现到我们这些坚定的屠龙者的面前。”楚子航找到了路明非画里的盲点。 路明非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眼睑不再低垂,眉眼不再耷拉,那对漆黑如深渊的眸子里倒映出漫天的风雪,“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师兄,那个次代种的名字,那个神明的名字。” 楚子航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路明非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伟大的名字来,每一位初代种次代种的名讳都是伟大的,在某个诸王共治的时代这些名字在丰碑上熠熠生辉,光辉照耀的每一寸土地都归属这些龙族的王。 “人类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同龙族缔结过盟约,那是大约两千两百年前,如校长所说,天空与风之王的双生子之一项羽联合当时最强大的混血种领袖刘邦一同推翻了秦朝的统治。”路明非轻声说。 楚子航如列车上方才的路明非一样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确实可能是一段存真实存在过的历史。 可不管密党还是中国的本土混血种家族都对其讳莫如深。 所有人对这一事件的记载都只是寥寥数笔,甚至可以说一笔带过。 大多数的研究者认为这其实是中国混血种杜撰出来的传奇故事,项羽虽然强大,却绝不会是一位真正的君王。 历史的阴影中藏着许多的秘密,我们很难再去寻求这些秘密的真相。可假设项羽真的是天空与风之王,那么他这样的存在都不得不选择和当时的最强混血种联手才能推翻的秦朝,那个覆灭了六国统治建立起来的辉煌帝国又究竟是什么? “历史上没有记载,可这种事情本该大书特书甚至编纂成神话故事来传颂,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场胜利来得并不光彩。垓下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刘邦和项羽反目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君王会在过去选择来到那片大地之上?”路明非的声音混在风中,和在雪里,越飘越远,很快就悄无声息,凛冽的气流简直像是在这条蜿蜒向上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月了,距离寒假没几天了。 不过路明非不准备回国,他要留在学院,趁着这里人最少的时候做些事情。 楚子航捧着暖手炉的双手缓缓用力,金属的支架在吱呀作响,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也意识到路明非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历史中确实藏着很多黑暗的断崖,那些断崖下面的深渊里藏着那么多的人性之恶。 “我们做出一些可能的猜测,认可人类与龙族中的某一支有过盟约并背弃了这个盟约。”楚子航说,他和路明非重新并肩一步步向山顶学院走去, “可是那个次代种为什么要把自己交到我们的手中?这依旧是一个无法被解开的谜题。如果她要和人类重新缔结盟约,那就该展现力量和诚意,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一枚毫无反抗力量的胚胎交到我们的手中。” “她的名字,师兄。”路明非轻声说。 楚子航愣了一下,“什么?” “还记得吗,我刚才问你,知道她的名字吗?”路明非没有看楚子航的表情,而是抬眼去看那蜿蜒的山路,他缓缓地说,“她说以前有个人叫她…… 虞姬。” 仿若有晴天霹雳落在楚子航的脑子里,要狠狠搅碎他的脑浆,一时间无数种想法穿刺他的灵魂和思维,直到最后汇聚为一股那么沉重的河。 “是,是那个虞姬吗?”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是很多年前与高祖邦以河为界共治东西的王最珍爱的女人。 路明非缓缓地点头。 “我想,她的背后可能不只是她,这是那些龙类做出的妥协,他们或许在关于与人类的盟约的争论中发生了争执,并最终几种声音都做出了妥协。总之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可我想如果虞真是抱着善意而来,我们不能杀死她,我们得让她孵化出来,从她口中亲耳听到她要告诉我们的东西。”他说。 路明非其实有些话没说。 他这样想是因为夏弥曾说虞是“窃取神权者”,这很可能意味着她原本并不是次代种甚至不是龙类。 她可能曾是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她将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走完封神之路的人。 这种情况下,虞姬可能还对人类有一定的归属感,她还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信任人类”,也可能意味着那位历史中的霸王未曾死去,或者即将归来。 这件事情有很多谜团,上一次路明非可以确定自己身边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可这一次,很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 这时候山谷学院有钟声响起,路明非和楚子航眺目望去,大雪中隐约可见高耸锋利的尖顶教堂通体绽放出银色的冷光,那是因为它的表面铺着大理石的石砖。 那栋在近百年前落成的建筑像剑一样指着天空。 092.蕾娜塔 雪打在窗上,沙沙声笼罩了整个世界,偶然出门的学生们打着雨伞小跑而过,学院里渐渐地空了,夜色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哗哗的水声从浴室中传出,自花洒喷出的热水在女孩素白的肌肤和她脚下银白的瓷砖上激荡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这些温暖的水雾充满密闭的空间,女孩纤细精巧却颇有些曼妙的身姿朦胧地出现在毛玻璃上,若隐若现,却令人浮想联翩。 这里确实是宿舍,却是卡塞尔学院中相当罕见的单人宿舍,并且宿舍内的装潢完全由居住在这里的人自行决定。 它的主人是零。 芝加哥的冬天会持续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每一天天都会黑的很早。零就会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把自己整个笼罩在热水中,她的肌肤是凉透的素白,眼神也是凉透的灿金。 宽大的浴巾裹在零的身上,湿漉漉的白金色头发披下来,有几根弯曲的粘在她的脸上,睫毛整齐而浓密,像是珍贵的白金绸缎。 窗户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寒冷的风就裹挟着银白的雪落入了她的房间,有几片雪花落在零的肩膀上很快就消融了。 一只斑驳破旧打了很多布丁的毛绒小熊坐在那张大床的床头一角,天鹅绒的被子拉过来遮住了它的下半身。 那不是一只小熊了,它的年龄很大很大很老很老,它叫佐罗,是零最好的朋友,很多年来都是如此,她孤独一人,只有佐罗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零走到窗边,她伸出手拉开窗帘,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庞忽然就似乎怔住了。 寒冷的风穿透那丝薄薄的缝隙,吹起她湿漉漉的头发,把那么一丝刺骨的寒意落在她素白的肌肤上,沁入女孩的骨髓中。 窗外是那么银装素裹的一个世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卡塞尔学院的每一栋建筑都被点亮了明亮的灯光,在这个寒冷的雪夜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度过他们在学校的最后一段时光。 卡塞尔学院的寒假长达一个半月,很少有学生会愿意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选择留校。 男生和男生们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女生和女生们簇拥在同一间寝室里在温暖的壁炉前筹备精致的甜点,煮上两壶热茶,畅谈一下假期憧憬的生活。 可大雪就那么纷纷扬扬的落下,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整个校园都被白色所覆盖,那些宿舍或者食堂窗户里的温暖的光就倔强地从厚厚的雪堆中钻出来。 然后零便坐回自己的床上,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像是一个素白的婴儿,那只老熊就倚靠在她紧绷修长的大腿上。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零的头发上很快就升腾起白色的烟雾,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看着外面的世界,用双臂环着膝盖。 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某些莫名的情绪忽然就从灵魂的深处涌上来。 她想起那场藏在记忆深处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雪,在遥远而寒冷的西伯利亚曾有一个男孩给予了她这个名字,零。 那个男孩背着她沿着铁轨向南边走去,他说那里是温暖的中国,有四个季节都会盛开的花朵。 他曾向她许诺永不背弃直到死亡的尽头。 可很多年了,零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他了。 她的脸上还是冷若冰霜,可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已经那么孤独地过了很多很多年,可零总觉得有个人应该离她很近却离她那么远。 零当然要做一个对他有用的人。 可她真的很想他。 女孩忽然就抱紧了佐罗,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似乎想要低声的啜泣,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很多年了,零已经忘了哭泣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的身体甚至已经遗忘了哭泣这种功能。 女孩就那么蜷缩在那里,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 零入学到现在不过半年,可学院里的人都说她是真空女王或者冰霜女皇什么的,这是因为女孩似乎是没有感情的瓷娃娃,脸上从来不会表露出任何一丝感情,而且有着严重的洁癖,不喜欢任何人靠近她的身体,或许某个家伙除外。 从未有人知道原来零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她在无人的寒夜里近乎赤裸地展现着自己的怯懦,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港口,那个深埋在西伯利亚寒冰中的黑天鹅港。 她这时候不再是那个坚强而强大的零,而是某个名叫雷娜塔的女孩。 这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零的眼睛里忽然绽放出比华灯还要耀眼的光,那是金色的光,黄金瞳在一瞬间被点亮又在瞬间被熄灭。 那双漂亮的眼睛重新恢复为熠熠生辉毫无灵动的灿金。 她本就不是什么柔弱的小猫咪。 零和这间学院里的所有人一样,身体里流着狂龙的血,甚至她比他们都要狂暴,她比所有人都要危险。 零的言灵是镜瞳,这种言灵能够让她学习并复制其他人的言灵进行使用,也可以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适应某项机械的操作方式。 但镜瞳对言灵的复制有着极端苛刻的血统要求。 使用者的龙血纯度必须要远远高于被复制者,而在这间学院里,零几乎能够复制任何一个人的言灵,唯有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校长的血统是罕有的s级。 他的言灵是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中的时间零,也有人称那种言灵为永恒。 零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复制拥有超a级血统的楚子航的言灵君焰,这意味着她的血统等级无限逼近s级。 所以女孩委实没必要害怕或者警惕什么,在这间偌大的学院里,除了那么少数几个人,其他所有的男孩和女孩在她眼中其实都是猫猫狗狗一样蠢萌蠢萌的东西。 可在听到门铃声的时候,零还是下意识地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她很少会如此失态。 她的心早已经如西伯利亚千年的寒冰那样坚不可摧,她的意志常游荡在那片永远落着大雪的荒原上随着寒风呼啸。 零是将灵魂卖给魔鬼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因为小小的门铃声而感到警觉。 这时候那条门缝中又有寒风将雪送进来。 那些雪花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扬扬起起落落,像是起舞的精灵,在飞舞的过程中就被浓郁的暖气焚烧成液体消融在空气中。 零忽然就明白了,因为今天在下雪。 每到这样的暴雪天,她就总觉得自己的身边跟着一个被那些人称为零号的男孩,那个男孩说他是魔鬼,可魔鬼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才重新变得像是一个女孩,而不是一件兵器,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零将被子拉过来遮住自己,没有起身,坐在床上小声的问,“是谁?” 大概是因为快要放假了,住在这间宿舍左右两侧的女孩们变得有些兴奋。她们时常彻夜狂欢,有些热情洋溢的女孩就会来敲门,邀请零一起加入她们的聚会。 不过零通常都会拒绝她们,她不太喜欢社交,或者说他不太喜欢一个人参与的社交。 “是我,路明非。”门外传来男孩的声音,“呃,还有楚子航。”那货又加了一句。 零眉目中的坚冰忽然便融化了。 她说,“请稍等一下。”然后就在自己的衣柜里挑选起来。 零很少会因为某个人的来访而特意去换上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 可路明非是例外。 或许因为那个孩子和零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也或许因为他的语调有时候和零号相同。 零觉得自己完全将路明非当做了某个人的替代品,可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原本便是零号指定的人。 既然永不背弃的诺言要持续到死亡的尽头,那零就一定会做一个有用的女孩,哪怕是帮他照顾一个孩子。 宿舍的杉木大门很快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面前被打开了。 精致的女孩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白金色的长发披肩,皮肤素白在灯光下似乎熠熠生辉。 她穿着白色的鹅绒大衣,下身是加绒的牛仔裤,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尖顶帽子。 在这样的女孩面前,路明非和楚子航忽然便变得有些拘谨起来。 零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她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不少,她抬眼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男孩的模样来。 零歪了歪脑袋,说,“怎么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哦哦哦,是这样的,马上要放假了,我们在师姐那里吃晚餐,正好想起你大概还没有离校,所以来邀请你一起。”路明非这么说的时候就挠挠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哪有男孩子邀请女孩去吃饭,结果在另一个女孩的寝室里吃的?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楚子航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路明非的侧后方,完全没有要上来说两句话的意思。 他和零委实算不上什么熟人,两个人的交情大概也就仅仅限于点头之交什么的。 更何况在自由一日里就是零用狙击枪淘汰了楚子航手下的头号马仔兰斯洛特。 她又是路明非旗下龙血社的核心干部,他们俩没有交情才算正常。 零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路明非忽然就伸手隔着帽子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我们俩可是朋友诶,一起去聚聚咯。”他说。 旁边的楚子航愣了一下,即便是他这样的冷面杀胚在学院里也对零的真空女王这个称号有所耳闻。 谁都知道谁敢触碰这位来自俄罗斯的王女殿下,就得做好断胳膊断腿的准备。 上次在学生会的宴会上有个大三的男生准备对零行吻手礼,结果刚刚单膝跪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就被零一个手刀打晕过去,脑袋撞在铺了红地毯的阶梯上,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被诊断为轻度脑震荡。 楚子航原本以为零会生气,路明非少说得挨顿揍,可没想到冰霜美人般的女孩脸颊上居然泛起了微微的酡红。 她罕见的没有制止路明非的动作,反而似乎是颇有些享受地微微眯了眯眼。 师兄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可他识趣地没有说话。 他虽然是个神经相当大条的家伙,在学院里也也以杀胚面瘫出名,可本质上是一个八婆属性的闷骚男。 对于师弟瞒着他悄悄发展起来的地下恋情,楚子航其实相当感兴趣,甚至恨不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来好好记录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可师兄注定要失望了,路明非和零之间什么都没有,最多算是关系好一点的朋友。 “稍等一下,我回去拿点东西。”等路明非收回了自己的手,零才轻声地说。 她的大衣下摆翻飞,转身消失在木门的后面,像是隐入夜色的白色花卉。 —— 四个小时之前,路明非和楚子航已经进入了山顶学院。 两个人都没有返回自己的宿舍,也没有按照按照原定计划直接前往诺诺的寝室。 楚子航固然是一个严谨认真的工科男,可路明非也不再是上一次那个只会藏在师兄师姐身后懦弱地瑟瑟发抖的衰小孩。 面对一位疑似龙王的尊贵存在以及一位可能成为人类盟约的强大次代种,他们都没有掉以轻心。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前往图书馆查阅资料的选择。 可惜哪怕他们翻遍了图书馆内所有有关中国古代西汉初年的屠龙史,都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垓下之战的蛛丝马迹。 路明非和楚子航甚至有些怀疑校长是不是记错了,西楚霸王项羽压根就不是什么天空与风之王,人家不过是一个天生神力的纯人类。 直到翻到一本名为《汉高祖传》的刘邦个人传记,才在其中发现了有关这场大战的记载。 可也不过零星几笔,只说项羽天生重瞳,力大无穷,时而能引动元素乱流,破釜沉舟之下甚至能掀起击溃数万大军的飓风。 可这本传记被图书馆摆放在奇闻异志中,这意味着密党并不认可这本书的真实性。 眼见天色渐暗,路明非和楚子航才离开图书馆,夏弥和诺诺已经催了他们很多次,恺撒和康斯坦丁在女生宿舍打了一天的游戏。 路过女生寝室楼下的时候路明非抬头看了一眼。 零的房间灯光昏暗,那个女孩像是早早地睡下了。 雪落在路明非的头顶和肩膀上,他缓缓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忽然便浮现出一段似乎永远不见尽头的铁轨,那条铁轨被茫茫的雪原所包裹。 路明非的头有些微微的刺痛,便忽然打定了主意,要邀请零一起去参加这场聚会。 093.庆贺我们活过一年 路明非、楚子航和零到了诺诺那里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半,这场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似的,不断被凛冽的风裹着从门外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里抛进来,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就一起分别站在零的两侧,为她把那些寒冷的风和刺骨的冷都挡住了。 “我回来了。”路明非敲门之后不等回答,就推开了门。 明亮如初春阳光的灯照得房间里几乎没有阴影,温暖的气流忽然就向外倾泻,途径路明非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阿尔卑斯山上的天然温泉中。 暖色调的光斜斜地站在冷色调的碎花地毯上,居然让这里显得颇有些格调,路明非把装着盒装奶和一些从学校里超市买的零食的塑料袋放在地上。 他随后站在那里不敢再动弹,眼神有些惊恐。 楚子航的怀里抱着好几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那都是零给诺诺、夏弥和今天这场聚会中其他人带的礼物,连芬格尔她都想到了,不可谓心思不缜密。 可正是这些礼品盒挡住了楚子航的视线,他被路明非堵在了门口,用上半身唯一能空闲出来的胳膊肘去戳路明非的腰。 零默默地绕过了这俩货,走进房间里。 “为什么这么安静,他们没在吗?”楚子航问。 路明非心说师兄你就别开口了,能不能把你手里那堆东西放下来,他妈你看不见还感受不到有一股杀意就在咱俩面前吗。 “为什么我觉得有股杀意,是很危险的气息,有武装力量入侵了学院吗?”楚子航说。 路明非捂脸,他举起双手,一把将楚子航手里的礼品盒接过之后放在地毯上。 “我错了师姐,我错了师妹!对不起!”路明非大声道歉,态度诚恳,眼神诚挚。 楚子航愣了一下,他向房间里面看过去,脸色刹时间有些苍白。 “那,那个,我想起来还有事情,能不能……”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已经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恺撒按住门把手,一脸同情地看着两人。 女孩们双手抱胸,脸色都冷得吓人,房间里很暖和,所以她们都穿着春装,纤细的手腕交叉在胸前,手里好像握着能屠龙杀神的武器,杀气正是从诺诺和夏弥身上而来。 “什么情况?”楚子航压低声音问恺撒,他们在自由一日上联手对付路明非这事儿不太光彩,可毕竟也算是一起干过大事的人了,再加上学院里有了路明非这么个能以一己之力压制群雄的变态,恺撒觉得自己没必要非得和楚子航争个第二,毕竟卡塞尔王中王什么的已然是非路明非莫属了,楚子航也对恺撒没多大意见只是意大利贵公子非得和他打打杀杀。 于是大家的关系都缓和了不少。 现在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两个人私交不错,偶尔还能一起出个任务喝点小酒什么的,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跟班马仔面前维持了以前的关系形象,或许是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男孩之间的好胜心什么的。 “路明非说他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下午会帮她们一起干活,结果伱们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还在论坛上问了校长,他说你们和他一起回来学校的,他也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建议我们直接找诺玛。”恺撒摊了摊手,“喏,这房间里的只有三个a级一个f级和一个预科生,我们的权限加起来也够不上s级,诺玛拒绝了向我们提供你和路明非的动向资料,并警告我们再有类似情况可能会汇报给风纪委员。” “f级?”楚子航有点懵。 “哎呀师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是你最亲爱最帅气的芬格尔师兄啊!”门口旁边的储物间里钻出来灰头土脸的某条败犬,这货和恺撒一样系着围腰戴着袖套,俨然一副家政服务人员的打扮。 路明非捂脸,他差不多能猜到事情的经过。 他通知了恺撒和芬格尔一起在诺诺这里吃晚餐,恺撒中午就到了大概是帮了些忙,让女孩们对他的意见不那么大,可芬格尔大概想着坐享其成来得有些晚,结果来了之后就被安排去收拾储物间。 “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回来之后就去找哪个小学妹幽会了!”夏弥的眼睛眯了眯,这是很危险的信号,恺撒和芬格尔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背贴着墙壁向房间里溜了。 “我发誓绝对没有,你信不过我可得相信师兄,”路明非大声狡辩……个屁嘞,他又没有找小学妹,需要狡辩个锤子,那他妈叫解释,解释! 夏弥和诺诺都在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向楚子航,楚子航的喉结动了动,“我们下午在图书馆。”他说。 女孩们又把狐疑的目光投向路明非。 据她们所知眼前这俩确实都挺喜欢泡图书馆的,可马上要寒假了,这时候图书馆的管理员大概都没怎么上工了吧? “和那枚胚胎有关。”路明非说。 他坦坦荡荡接受得起考验,可就是有点心虚,他想起在那个次代种构建的精神世界中,海域天风中他与虞姬的相拥。 那也不算勾搭小学妹吧,人家年龄都够当我祖宗了。路明非心想。而且那也不是下午,那是上午。 “没有接触过很多女孩,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以师兄你大概不知道犯了错之后又撒谎就算是你这种厚脸皮的人也会脸红的吧。”夏弥的表情很凝重,她看向路明非,“看来那学妹挺刺激啊,你真该照着镜子说话,顶着这种红苹果的脸色说那种话是很没有说服力的!” 路明非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感觉发烫,他随后看到夏弥和诺诺戏谑的眼光,知道自己被耍了。 “好啊你师弟,果然心虚了吧!”诺诺冷笑。 路明非耷拉着眉毛,“我们真的在图书馆,我在靠近那枚胚胎的时候被拉进了她的精神领域里,她告诉我她叫虞,是历史上那个项羽身边的虞姬,我们想去图书馆查查资料。” 他知道自己理亏,可他忙起来就老会忘了看手机。 说好的下午陪她们一起做饭也没能赶回来,路明非也确实有些愧疚和负罪感。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回应,路明非悄悄抬眼。 这时候楚子航在背后轻轻踢了他一脚。 “还站着?你看不出来她们没有真的生气?”师兄说。 果然这时候夏弥和诺诺的脸上都没了生气的表情,反而是颇有些高兴,正和康斯坦丁一起从厨房里把晚餐收拾到房间里。 “看不出来啊师兄,你挺会啊。”路明非有点诧异。 楚子航说,“苏茜教给我的,她说我以后可能用得上。” 路明非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们还没在一起?” “没有,你知道我的,我活不了多久,和谁在一起这种事情其实是一种奢望,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开始,免得让人伤心。”楚子航的声音平静,却分明是在谈论死亡这个话题。 路明非闭上了嘴,他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师兄放心,尼伯龙根计划一定能逆转你的龙血侵蚀的。” “嗯。”楚子航说。 如果能不死,他当然不想死,各种意义来说他都是和昂热一样的复仇者,仇恨的野火时常燃烧在他的灵魂中,透过眼睛迸出来,几乎要点燃整个世界。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漠视死亡,可也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向神举刀。 —— “师妹的厨艺真棒,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芬格尔早早在餐桌边坐下,他们从食堂借了一张桌子,能坐下八个人,可这货一个人就占了一边,把自己缩在大衣里,居然像熊一样魁梧。 诺诺和夏弥的脸色委实说都有些不太自然,这桌子菜是她们俩一起做的,而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是,这两位其实算是情敌。 零坐在芬格尔旁边的一侧,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遮住,王女殿下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颇有些惊悚。 晚餐很丰盛,并不是路明非想象中的法餐或者意菜,也不是什么重油重色的国内家常菜,居然是很有味道的潮汕火锅。 上好的牛肉被切割成片摆放在摆盘里,上面点缀了青色的蔬菜,此外还有些诸如鲑鱼卷寿司之类来自世界各地的小菜。 火锅在房间的正中央咕噜咕噜冒泡,芬格尔简直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康斯坦丁很有些期待,不过挨着夏弥坐他有些拘谨。 毕竟是他的姐姐嘛,哪个弟弟小的时候都一定会有某一段被恐怖的姐姐大人支配的峥嵘岁月。 路明非和芬格尔坐在一起,恺撒和楚子航坐在一起,零和诺诺坐在一起,夏弥和康斯坦丁坐在一起。 八个人刚好把这张算不上多大的餐桌填得满满当当。 “我开动了。”路明非在心里说。他这时候忽然见到就树立在房间角落的巨大镜子,那里面刚好能够让他看到自己。 镜中的那个家伙脸色不算精神,甚至可以说很有些憔悴,可干净利落,是典型的执行部风格。他的每一根线条都千锤百炼,坚硬刚直,又好像被绝世的宝刀雕琢,每一寸棱角都藏着要咆哮世间的锋利。 今天的路明非没有穿西装。 他其实不喜欢穿西装,因为那会让他被迫挺胸收腹,好像随时都准备要踏上战场。 他不喜欢战场,他想和自己爱的人就这么活下去。 可命运总归是不公的,有的人要反抗有的人要改变有的人要掌握,那就得付出代价。 路明非是这个要付出代价的人。 他这么想着,就端起了自己手边早已倒满烈酒的杯子,烈酒中有凛冽的冰块在沉浮,冰块的每一条边都锋利、每一个角都尖锐。 “敬新的轮回,庆贺我们又多活过了一年!”路明非轻声说,他说轮回,其实是说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但也是在暗喻自己正在经历一个很难更改结局的宿命。 这声音很轻,甚至连周围围坐的男孩和女孩们都没有听清,只有言灵是镰鼬的恺撒神色微动。 来自加图索家的贵公子忽然看向路明非,隔着整张桌子,隔着腾腾的白雾,也隔着芬格尔和康斯坦丁正在铜锅上打架的筷子。 他觉得这句敬词中藏着那么沉的重量,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好像背负了什么如山般的东西。 活着这种事情,通常只有战争结束之后才会有人庆祝吧。很难想象一个健康的人会庆贺他又活过了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恺撒也举了杯。“庆祝我们在新年的开头还活着。”他说。 路明非忽然笑了,两个装满烈酒的杯子在铜锅的上方微碰,随后他们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窗外的雪终于要停了,可还是很冷。 温暖的屋子里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太阳似的,公筷在铜锅里搅动,恺撒诺诺夏弥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芬格尔因为零的危险凝视而不得不靠得路明非更近了些,这样他就有点不太能施展开自己的抢菜神功,不由得急得抓耳挠腮。 只有楚子航知道路明非有心事。 或许诺诺也能看出来,她是很敏感的女孩,还拥有名为超级侧写的神秘能力,能看出些什么并不意外。 路明非心中还在想那个女孩。 那个叫虞的次代种。 她不像是他认知中的龙类那样,是纯粹的掠食者,残暴嗜血凶狠暴戾,相反,她很温柔,拥抱他的时候就会让路明非很羞耻地想起自己的妈妈。 她好像确实是要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的吧。路明非心想。 他回过神来,却见到碗里被侧面的夏弥烫了很多牛肉堆积。 学院准备什么时候促成她的孵化? 一位神的诞生,该是某种混血种社会的大事吧,全世界将近一半的混血种都会将目光投向这里。 她一旦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会被囚禁,甚至切除脑额叶变成白痴,成为提供黄金圣浆的工具吧? 可如果她真的不是敌人呢? 路明非把牛肉塞进嘴里,只觉得心如乱麻。 094.孤独是成长的第一站 路明非在笔记本上键入网址“.i-cassell-you”,用户名“ricardo.m.lu”,按日期变动的密码加上密保u盘确认,回车键一敲,界面刷新为“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墨绿色界面,线条简洁的细框,一眼看不过来的按钮。 卡塞尔学院假期的日常,类似于寒假作业什么的,防止学生们在没有学院管制的时候肆意动用自己的血统能力,也依靠分散到世界各地的学生来监控龙族世界的动静。 “尊敬的,ricardo.m.lu,请确认是否为本人。”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他心想诺玛的眼睛时刻监视整个学校,是不是本人还需要问? “是。”他在选项上打勾。 “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路明非勾选“否”,反正夏弥和康斯坦丁对他来说都是已知龙类,诺玛问的是未知龙类,那也不算撒谎。 “是否使用言灵?” 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否”,路明非的言灵是不在言灵周期表上的不要死,学院给他单独列进了特殊言灵表里,命名为“救赎”,现在他算是预备役医疗兵,有需要随时得接受征召满世界跑。 假期里路明非无聊的时候对苍蝇用过这个言灵,应该不算违反校规吧。 “身体状况是否异常?” “否否否,我身体好得很,吃嘛嘛香,就是有点脖子酸,大概是昨天晚上落了枕。”路明非说,可诺玛真的能听到他说话,下一秒就有短信发进手机里, “ricardo.m.lu,已为你预约四小时后的校医问诊,请按时抵达校医院及时就诊。” 路明非的眼角抽了抽。 “是否有发现疑似炼金设备?” “否,当然,如果非得说的话我在学院里大概天天都能见到炼金设备。”路明非已经无语。 日常这种东西就算是他这种留校生也得完成,学院制度之死板可见一斑。 寒假已经过去了两周,伊利诺伊州的天气正在逐渐转暖。许久不见踪影的候鸟重新飞回到卡塞尔学校的校园里,就在路明非的窗外叽叽喳喳的围成一团。 路明非时常会把自己吃剩下的面包撕成碎屑喂给这些千里迢迢而来疲惫不堪的候鸟。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一两只会守在他的窗外,现在已经成了一群。 看来这间灰白建筑里藏着一位面包屑之神的事情已经在候鸟界里传开了。 放假之后学院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在这样的假期回到自己的家乡,连芬格尔这样的败狗也会有德国老宅等着他的归家。 夏弥在放假没多久之后就带着康斯坦丁回到了中国,大概是想让他和芬里厄见见面。路明非也不担心夏弥要把男孩炖了吃掉,康斯坦丁的身体里已经失去了属于君王对这个世界的支配力量。 龙王吞噬同类其实是吞噬对方的权柄,单纯只是吃掉他们的龙骨十字其实并不能给一位君王带来多大的提升。 他们是和楚子航一起上的飞机。 师兄是一个乖孩子,除非真的有任务在身,否则基本上每一次放长假他都会回家。 如果有哪一次楚子航没有回到家里,他的妈妈就会很担心。 恺撒倒是没有回意大利,不过他接受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和她一起去了西班牙。 不过都没多大区别,反正都和这里隔了一整个大西洋。 前两天恺撒还给路明非寄了明信片,上面是马德里王宫的剪影,附赠的是恺撒和伊莎贝拉的合照。 照片上面两个人倒没有多亲密,大概只是普通朋友什么的。 总之关系好些的人里面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路明非和还有不怎么愿意回家又实在没地方去的诺诺。 有时候路明非会觉得自己这种再来一次的人是重新生过一次的孩子,他们看透宿命却又难以挣脱宿命,路上看到的一切都是孤独的。 可孤独大概就是成长的第一站。 学生们放寒假,校园和校工便也放了寒假,这间学院好像立刻就人去楼空了。不过路明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那枚次代种的胚胎已经在假期之前被卡塞尔学院运到了冰窖之中进行封存保管。 作为学员中绝无仅有的s级,又是今日密党最顶尖的战力,路明非理所应当接受了学院的邀请前去冰窖进行观摩。 她被浸泡在装满了超低温液态氮的石英罐子里,极端的低温抑制了胚胎的活性,使次代种重新陷入了沉眠中,强行中断了她的孵化。 整个石英罐子被浸泡在放满了液态汞的水银池子里,水银池子的周围则由高廷根家族出面篆刻了威力强大甚至能够抑制乃至于杀死次代种的炼金矩阵。 如果是发生在外界的袭击,炼金矩阵就会启动粉碎任何胆敢染指这枚胚胎的人。而如果是这枚胚胎强行孵化初生的幼小次代种,就会落入水银池中。 对龙类而言是剧毒的汞会从每一寸缝隙侵入她的身体,这虽然很难杀死一位神,但可以让神陷入虚弱。 她会丧失逃跑的能力,而执行部安排的专员则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冰窖。 学院对这枚胚胎的重视程度不可谓不高。相对应的保护措施只有诺顿的龙骨十字能够超过她。 同时黄金圣浆的提取计划也已经列入学院的时刻表,其优先程度和重视程度仅仅略低于能够塑造出无限接近纯血龙类的混血种的尼伯龙根计划。 不管是尼伯龙根计划还是黄金圣浆计划,都罗列出了数十位候选者。 除了路明非和恺撒这两个已经确定的人选外,楚子航、陈墨瞳、零、苏茜、兰斯洛特,乃至于夏弥、奇兰等学院在读本科生中的a级学员都被罗列进其中。 也有许多已经毕业正满世界屠龙的执行部资深a级专员在候选人的名单中。 如果这两个计划被顺利推进,混血种社会将毫无疑问迎来又一次黄金时代。 而上一个黄金时代还是100年前,当时的狮心会有资格被评定为s级血统的人远不仅仅只有昂热一个,除了众所周知的梅涅克.卡塞尔,言灵被记录为镰鼬的路山彦也是一位强大的s级。 想来黄金圣浆这种传说中至高无上的进化药应该可以毫不费劲的把一个a级混血种推进到s级甚至超s级的超级混血种这种程度。 至于以炼金矩阵搭配从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出来的特殊物质所造就的尼伯龙根计划则完全是在巅峰之上再造巅峰。 路明非深知那个计划的可怕之处,它甚至能够将一个普通人塑造为真正的s级。如果真的用在如今的他身上,想来能够将他变成白王后裔中真正的皇那样的东西。 路明非想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假期卡塞尔学院中的守卫力量不足,他可以启用等同于校董的黑卡权限进入冰窖重新接触那枚次代种的胚胎。 如果能再度进入虞姬的精神世界,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发现。 此外,放假的时候中央控制室里只有一位值班教授坐镇。 而值班教授本人的权限远比不上路明非。 这种时候他动用诺玛进行某些资料库的查询是不会惊动校长和校董会的。 这是很好的机会,他有太多秘密需要诺玛去帮他找到真相,其中最大的秘密毫无疑问和赫尔佐格相关。 上一段时空中赫尔佐格通过绘梨衣作为圣杯过滤白王的鲜血和基因篡夺神的权位,一跃从一个贪婪卑鄙的人类进化为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他的赫赫威严给参加了东京战役的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场战争给学院和整个世界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更给路明非留下了严重的ptsd,让他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不得不每日前往富山雅史教员的科室进行就诊。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总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赫尔佐格确实窃取了那位白色皇帝的权与力,也真的登上了那尊王座,可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在被某只恐怖的大手暗中操纵。 他从黑天鹅港的逃离,他和邦达列夫的反目,他在日本的崛起,他对王位的觊觎,他的贪婪,他的卑鄙,他的怯懦,他登临王座,又被从天而降的天谴从王座上射杀,好像一切都在一个剧本中进行。 某个人用某支笔书写了这个故事,故事的结局中赫尔佐格的一切都被吞噬。 就像他曾经自己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他的价值被吃掉,就像他的尸体被吃掉。于是吃掉他价值的人就成了食尸鬼。 路明非觉得有更大的食尸鬼藏在赫尔佐格的身后。 可这一切都只是路明非的猜测,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可诺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她是网络世界中的神明,储存着有关混血种和人类的所有资料,想来赫尔佐格总归是在世界上留下过蛛丝马迹的,也许诺玛能够帮助路明非将这些蛛丝马迹条理清楚,并从中找到一个能够解开一切谜团的线索。 如果诺玛做不到,或许路明非可以依靠自己的黑卡去求助eva。 eva是诺玛的战争人格,她远比诺玛更有智慧,算力也更加强大。有时候路明非甚至会以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世界上没有秘密能够瞒住eva,路明非坚信这一点。 这时候宿舍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了,路明非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 这段时间芬格尔返回了他的德国乡下老宅,会出现在路明非寝室的人除了偶尔到访的古德里安教授就只有一样没有回家的师姐了 进来的果然是诺诺。 红发巫女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些修长。 加绒的牛仔裤衬托出修长紧绷的大腿,笔直而美丽。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在初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陪我一起出去兜风啊师弟,天气暖和起来了,我们一起去芝加哥。”诺诺说,“你的那个高中同学,叫苏晓樯吧,她不是在芝加哥大学念书吗?上次六旗游乐园事件之后,学院对她的记忆进行了更改矫正,这次去芝加哥的时候正好去看看她,顺便跟进一下记忆修改情况。” 路明非眨了眨眼,他凝视诺诺酒红色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六旗游乐园事件中,学院的清场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及时,校长、路明非和诺顿之间的三人混战虽然动静很大,可并没有惊扰多少人多少普通人。 可还是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伙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的,尤其是事发之前和路明非几人同坐一列过山车的那些乘客。 比如包括苏晓樯、赵孟华、陈雯雯和刘淼淼在内的路明非的那群高中同学,这些无辜的普通人可能是在当时受到了龙王诺顿的精神影响,是类似于催眠的言灵,虽然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现场,可还是在不远处目目睹了后续事件的经过。 如果学院不加以处理,龙族的秘密很快就会经过媒体发酵,在很短的时间内传播到世界各地。密党和全世界所有混血种一起恪守了数千年的秘密将会公之于众,那会是一场灾难。 人的贪欲永无止境,龙的力量并不会让那些身居高位者感到恐惧,他们只会贪婪地想要获得这份力量。 毕竟时隔多年之后,人类早已踏足工业时代,他们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不再使用长矛不再抛射弓箭。 在面对一整个满载的核动力航母编队的情况下,就算是真正的龙族君王也要退避三舍。 面对无差别的过饱和核武器轰炸,黑王尼德霍格也要跑路。 人类如今是有能力也有资格通过武器掀起一场生物大灭绝的种族。 他们高傲而自负,龙在各国政要的眼中大概只配被关进动物园里。 而为了争夺这些力量,更惨烈的战争会在人类各国之间爆发。 可学院对龙类事件目击者中普通人的善后工作早已有了一整套完善的流程。 而负责对苏晓樯进行记忆更改的人正是富山雅史教员。 路明非以前和富山雅史算是老朋友,他对这个日本心理医生的专业手段还算是信任。 想来诺诺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去完成学院的跟进工作。 红发巫女邀请路明非去芝加哥大概是有些其他的目的在里面的。 或许是被路明非盯的太久了,连诺诺也不由有些羞恼,她的面颊泛起微微的酡红,嗔怪地白了路明非一眼,“好吧好吧,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去芝加哥逛逛街什么的,整天闷在学院里,伱也不嫌憋的慌啊!” 女孩的娇憨与妩媚在此刻的诺诺身上展露无遗。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想这大概算是约会邀请什么的吧。 第一段大概几十个字出自龙二的片段,想用其他的表述方式来着,不过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日常大概还有两章,下一阶段就正式开始咯。 (本章完) 095.诺诺的春季攻略(1) 驶往芝加哥的65号洲际高速公路平坦而宽阔,在伊利诺伊州那些种植了全美国最多大豆的乡野间,似乎永远笔直地向前方延展。 这真是一条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旅途,路的两边堆满积雪。 深褐色的迈巴赫咆哮着驶过,带起巨大的雪尘,路明非把窗户打开,凛冽的风灌进来,让他精神了不少。 两边无数的风车矩阵向纵深排列开来,在狂烈横扫荒野的风的推动下转得跟马达似的。 这不是一场卡塞尔到芝加哥的约会。 而是一场在伊利诺伊州随处驻足的旅行。 龙血社的迈巴赫载着路明非和诺诺穿行在伊利诺伊州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公路上。 他们打开车窗张开双臂,感受迎面而来的风。 又或者登上嶙峋的石山在最高处眺望一望无际的荒野。 冬天已经结束了,气温在回暖,那些堆积起来的皑皑白雪正在缓缓的融化。这个世界好像正在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当他们终于到了终点,是那座名为芝加哥的大城。 曾有一场世纪大火席卷这座风之城,那是芝加哥1871年秋天的一个晚上,一头奶牛踢翻了放在草堆上的油灯,继而造成了一场本世纪最大的火灾。在1871年秋天到来后,芝加哥成为一代建筑大师和艺术家发挥想象与记忆的乐土。 在当时经济周期性大萧条的背景下,芝加哥大火仿佛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拉动了这座城市的内需和市郊土地的增值,它使人们搬离了市中心,开始向郊区发展,从而拉大了城市的框架。 现在,水泥森林在芝加哥城三面延展,一直到地平线的尽头,怎么眺望也只能见到与天相接。 芝加哥正在进入春天,城市忽然就展开了温柔的面容。 密歇根大道上盛开着绮丽绰约的郁金香,温暖的太阳就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水泥大楼上方,呈现出美丽的金黄色,温和而无风。 芝加哥原本是极具盛名的风之城,但今天这里没有风,真暖和。 “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路明非问。 迈巴赫沿着芝加哥河滨大道前行,他们的左手边就是波光粼粼的芝加哥河,白色的游轮载着百灵鸟般的女孩们在河的中央游弋。 她们在合唱一曲很悠扬的曲子,伴着那么柔和的钢琴声和萨克斯声。 路明非把自己的手从驾驶位旁边的车窗伸出去,温暖的阳光落在那只手臂上,它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 城里和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荒野上还是寒风凛冽,路边依旧堆满积雪,城市里却已经迎来了它的初春。 “先去步道咯,来都来了,当然要去那里转转。”诺诺说,她的手里抓着芝加哥热狗,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里面除了有香肠外还有黄瓜和洋葱,一看就很开胃。 车停在步道外的停车场里,诺诺下车的时候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说到底还是初春,雪都没融完,她只穿了卡其色的风衣御寒确实有点单薄。 路明非倒是穿得严严实实,在风衣里加了保暖服。 “师姐我们以前从没单独出来逛过。”路明非挠挠头发,他没有多少和女孩出行的经验,上一次与夏弥一起到芝加哥结果遇上了校长,还卷进了龙王复苏事件。 诺诺长腿一伸就蹦到了路明非身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进了路明非的衣领。 指尖的凉意触碰温暖的肌肤,路明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诺诺已经挽住了他的手臂。 “人嘛,总得有很多第一次啊。”诺诺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明媚的眼睛弯起来,让人想起撒娇的小猫,这么说的时候她就往路明非的身边靠得更紧了些,男孩的身上真是温暖,就像一团出现在她身边的篝火,让人忍不住要去靠近,去触碰。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整个藏进了风衣里。 一方面是御寒,另一方面是因为芝加哥是北美混血种的总部,更是卡塞尔学院所在,这里的混血种比例远高于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今天他在混血种社会中也算是明星人物了,万一给狗仔偷拍那可太操了。 “师姐你以前和老大来过这里吗?”路明非忽然问,他倒是没有多想,可在诺诺看来这货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笨蛋。 哪有和女孩子约会和人家谈论前男友的。 “没有,我们以前来芝加哥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密歇根湖畔的一家酒吧,其实说我和他也不准确,主要是我喜欢去那里,因为那家酒吧有个很帅的调酒师,他调出来的鸡尾酒很好喝,那个调酒师的肩膀上蹲着一只白鹦鹉,我们等酒的时候就可以和白鹦鹉聊天。”诺诺撅了撅嘴。 “那晚上我也陪你去啊。”路明非说,他倒是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着既然师姐喜欢那干脆去玩玩咯。 可诺诺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她心想这小子也不完全是白痴嘛,还知道投女孩所好,有进步啊。 “说起来你还叫他老大啊,师弟伱可是龙血社的社长,麾下猛将如云,真论起来以后不比学生会差。”诺诺挽着路明非的臂弯打趣。 路明非摸了摸鼻尖,颇有些尴尬,“师姐你知道我的,以前在学生会做主席的时候就是个甩手掌柜,所有事情都交给伊莎贝拉解决,现在鼓捣出个龙血社,说是社长其实也就是个吉祥物啦,平时不也是你和夏弥还有奇兰他们在处理社团里的事情吗。 而且……”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以前老大对我挺好的,帮我在aspasia包过场,在日本的时候卖身帮我弄钱哄女孩子开心,还把学生会和学生会的舞蹈团传给我……” “你们这群狗男人,已经下作到连后宫也能互相赠送的地步了吗?”诺诺哼哼着说。 她知道恺撒在日本做过牛郎,那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对他们这些关系好的人来说是这样。 其实作为女朋友乃至于未婚妻,诺诺是该对恺撒有些生气的,可怎么说呢,她居然完全无感。 未婚夫在日本的那些风流韵事,红发巫女居然只感觉很有意思。 “其实我想说的是,师姐你知道吗,另一个世界中楚子航对我很好我就在这个世界中对他好,另一个世界中恺撒对我好我也在这个世界对他好。只是我犯了很多错,使命运发生了改变,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想……” 这时候一只手指竖起封住了路明非的嘴唇。 诺诺制止了路明非继续说下去。 红发的女孩把手背在身后,她用另一只手按在路明非的唇上,脸上的表情认真,红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金色的阳光,这一刻她就像天上降下的天使。 “你没做错什么,师弟,夏弥也好,我也好,我们认可如今的命运,我很开心在这个世界我能更早地知道原来那个在三峡水下对我大喊不要死、永远藏在暗中保护我的人是你。我认为这是一种幸运,也认为这是神给我的恩赐,如果真有某个能书写命运的神的话。”诺诺说,她的嘴角抿着,看上去便可以猜出这是个倔强的女孩。 路明非和那对深红色的眸子对视,微风拂过,撩起他的心弦。 他比诺诺高了许多,能居高临下地去看师姐的脸,干净白皙,是很好看的弧线。 他的心里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束那么耀眼的光,从荒野的尽头渗出来。在黑暗中他蜷缩着瑟瑟发抖,可某个骑着红马的女骑士就从那道光里走出来,她向他伸出手说跟我走啊我带你去上战场。于是那个怯懦的路明非就真的伸出手牵住了女骑士,和她骑着同一匹马上了战场。 后来怯懦的男孩真的牛逼了,他慢慢长大成了真正的男人,西装革履领子里衬着黄金,遇见过很多远比女骑士带劲儿的妞儿,冰雪王国的王女、地下世界的女公爵、人类王国的公主……可为什么就是无法从那片黑暗寒冷的荒野中走出来呢。 因为是那个骑红马的女骑士把他从那里带出来的啊。 事隔经年,路明非还是会在某些燥热的夏夜回到那一年的放映厅中,诺诺真的像刺破黑暗的天使向他伸出了手,那时候她说卡塞尔学院就是一扇门,你进了这扇门就关掉了其他的门。 其实门不门的路明非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这扇门的外面已经没有人爱他了,没有人在乎他了,或许门里面会有,大概诺诺就是那个会在乎他的人。所以他毫不犹豫就跟着诺诺走了。 这么想来那个衰小孩原来真的是很缺爱的人。 路明非记得有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可爱你的人也绝对不多,所以别让爱你的人失望。可他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了,只觉得这句话真让人伤心,因为那些爱他的人都失望了。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师姐的身上,即使到了今天路明非也会因为诺诺的开心而开心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可他觉得那大概已经不是爱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可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只能装下一个人,他觉得他其实是爱绘梨衣的,那么就应该是不爱师姐的吧。 说来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的呢? 路明非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瞳孔居然在微微颤抖。 是学院在恺撒和师姐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字同意的时候吧,那时候他正上大三,刚离开东京,那么脆弱那么悲伤,有个瓷白的女孩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个女孩从不叫他的名字,她只会说sakura、sakura,你在哪里sakura,我很害怕,sakura…… 可那时候师姐陪着他呢。 衰仔一度想或许自己还有戏呢,或许师姐最后会选他呢, 可没有。 现实就是现实。 命运总是如高山,就那么狠狠地压在你的面前,你想把它碾碎却无能为力,你想攀过它却如此陡峭。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路明非才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ptsd。 这么想的话,其实他还是爱师姐的,只是他得病了。 路明非忽然就转过了头不再去看师姐的眼睛,女孩的眼睛总是如贝加尔湖那样深邃美丽,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他害怕自己又沉浸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面对夏弥的时候。 可连路明非自己也有点不清楚了,他始终认定绘梨衣,他也始终选择绘梨衣。 但岁月荏苒,陪在你身边的女孩从不是她,而是诺诺和夏弥,她们的笑她们的哭她们的点点滴滴都烙在路明非的脑子里。 “前面有一家中国人开的火锅店,师姐想去试试吗?”路明非尝试转移话题,前面也确实有家很不错的火锅店,不过毕竟是在美国,肯定和国内的没法比。 路明非路明非,你得清醒点。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命运的交汇还在遥远的未来,想想你究竟要做什么,想想还有一只和你一样的小怪兽在井里等着你去把她拉出来。 “来都来了芝加哥,你还想吃火锅呀!当然得尝试点新鲜玩意儿咯!”诺诺开心得像个小疯子。 她会侧写,能看透人心。 路明非这种藏不住秘密的人,眼神刚躲开就被她察觉到了。 诺诺很开心师弟真的没有彻底放弃她,这种感觉很好,让她如释重负。 “师姐你看过《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吗,是毛姆写的,蛮老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混文学社的时间看的。”路明非忽然说。 诺诺皱了皱好看的鼻子,露出一颗虎牙,做了呲牙咧嘴的表情,“没有,你师姐我像是陈雯雯那种文艺少女吗?”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不太像,不过……这本写的就是发生在芝加哥的故事,我记得里面有一小段,‘我在繁缛又陌生的街道和楼群里寻找,与记忆中的映像比对,茫然间不知哪个地方,哪个上空,还有一丝当年的住址和故人的痕迹?’,回到这段时空后我其实常有这样的迷茫感,总感觉未来空泛而悲怆。” 路边有卖便宜红酒的流动商贩,诺诺就从兜里掏出硬币去买了两杯。 他们一人端着一杯小口啜饮,从门前绿树成荫的河畔剧院走到水广场的百年喷泉。 “那么多人在你身边,师弟,你大可以不必迷茫。”诺诺说,“故人还是故人,只是你已经长大了。” 096.诺诺的春季攻略(2) 路明非就这么端着红酒和师姐一起漫步在芝加哥河的河畔,天空晴朗温暖,却正有一朵薄薄的云从很远的方向飘来。 路过芝加哥河岸尖顶教堂的时候,某个提着画布画笔和颜料桶的黑色卷发年轻人从巷子里跳出来,他拉住路明非和诺诺说两位可真是金童玉女,今天咱们有缘在这里相会,何不由我给两位画一幅肖像? 路明非说哥们中文说得挺溜啊,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再过个几十年兄弟铁定是穿唐装留板寸的京派大爷形象啊。 他嘴里这么说,手却拉住诺诺的手腕向后缓缓退去。 路明非想起些过去的往事,那是上一段时空中在东京发生过的故事。 那时候他带绘梨衣去逛浅草寺,经过路边画摊的时候画家虎跳过来把他们俩拦住,目灼灼地说我能为你们俩画张画么。 路明非被这种炽热的目光打动……其实是因为对方说画肖像送小礼品,就和绘梨衣老老实实站好。 结果那位艺术家把画布打开的时候差点闪瞎路明非狗眼。 用路明非自己的话说,这幅画应该命名为“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 画中路明非穿德国贵族般的军礼服,绘梨衣穿着低胸带裙撑的宫装套裙,背景是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他俩俨然是刚刚举办完婚礼接受了万千臣民的祝福从教堂里走出来。 路明非掏出手机,给某个备注为小魔鬼的联系人发送短信,“路明泽是不是又是你在搞鬼?” 很快路明泽就回了短信,“哥哥你在说什么,我这会儿正在耶路撒冷和修女妹子们促膝长谈没事的话能不能不要来打扰我?” 路明非撇撇嘴,手指飞快跃动,“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耶路撒冷的修女都是些大妈级人物,还妹子,当伱后妈都够了。” “大妈都是由少女长成的嘛,难道耶路撒冷的修道院就没有见习修女了?”路明泽贱兮兮地回答,“哥哥你现在硬挺起来了,卡塞尔学院追你的女生能从诺顿馆排到校门口,可你想想你弟弟我还是个万年小光棍儿,这么一想就觉得很不公平。可近些年业绩太差,其他的女魔头实在有些看不上我,就只好把主意打到修女身上咯。” “那这货怎么回事,还是老套路?”路明非黑着脸。 “安啦安啦,你和师姐的事儿那还要我来推吗?你要想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和师姐滚床单,你要不想就算我把你俩关一起喂进两瓶催情剂那也擦不出火花来。”路鸣泽的语气吊儿郎当,但说得却也是事实,“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电视剧叫芝加哥爱情计划,那也太搞怪了吧,哥哥你就安心享受你的假期咯。” 说完路鸣泽就单方面断开了联系。 路明非黑着脸扣上了手机。看来面前这个巴塞罗那艺术家确实不是路鸣泽找来的人。 眼看这哥们确实是有些盛情难却,诺诺就挠了挠路明非的手心。她凑近男孩的耳边压低自己的声音,“要不然就让他给我们画一幅呗,反正这种街头速写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路明非用狐疑的目光审视了一圈那个巴塞罗那年轻人,犹豫地点了点头。 果然不愧是街头速写艺术,路明非和诺诺刚刚牵着手在河畔的长椅上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热乎,那边艺术家先生就完成了他的肖像画。 路明非把画接过来,表情像是愚人节收到了一只死老鼠做礼物。 如果说那个日本画家给他和绘梨衣画的画是“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那这个巴塞罗那人给他和诺诺画的画则是“野原新之助和他的千金女友酢乙女爱”什么的。 画上的路明非矮矮胖胖qq圆圆,分明就是蜡笔小新的笔风,诺诺倒还算是挺写实,长腿细腰瓜子脸。两个人的背景就是今日的芝加哥河,波光粼粼、帆船划过。 可这哪里像是悄悄出来幽会的师姐师弟,分明就是风姿绰约的贵妇人和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路明非气得手抖,指着巴塞罗那艺术家,“你你你你你你你……” 巴塞罗那年轻人也一个虎跳蹦起来,“我我我我……200dor承蒙惠顾!” 这时候刚才还满脸诚恳的红发艺术家忽然就换上了奸商的嘴脸,双手一摊伸到路明非的面前,“童叟无欺明码标价,十年老店概不赊欠,请问是刷卡还是现金?” 路明非战术后仰,“这你敢收两百?” “对,明码标价。”艺术家点头。 他转了个身背对路明非,背上果然写着肖像画两百、风景画一百五的字样。 路明非气得鼻子都歪了,“要钱没有!” 可诺诺很喜欢这幅画,她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戳了戳画上路明非肥嘟嘟的脸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给钱吧给钱吧师弟,这画我们买下了。” 路明非骂骂咧咧地掏钱,艺术家显然看出来这两位之中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嬉皮笑脸地说女士你这么漂亮应该来个豪华套餐,我们提供肖像画个人雕塑和邮寄服务,不要998也不要668,今天只要488,全套服务送到家! 诺诺被逗乐了,居然真想让这货给她捏个像。 可芝加哥的雨说来就来,那朵很薄很薄的云飘到他们的脑袋上就不动了,巴塞罗那艺术家苦着脸手脚利索地帮诺诺把那幅画用胶封起来然后装进防水袋里塞进女孩手里,一把抢过路明非递过去的两百美元消失在巷子深处。 蒙蒙的小雨立刻降了下来,混着细细小小的冰晶和雪花,天色也暗了下来,看来这种天气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这时候靠河滨步道内侧的门店全都亮起了灯,水银色的灯光里飘着牛毛般的雨丝。 从密歇根湖吹来的冷风和细细的雨混在一起,气温下降的速度很快。 路明非于是不得不竖起自己的衣领来挡风,他让诺诺在路边的咖啡馆里等他,点了两杯热咖啡后就冲进了细雨里,返回迈巴赫拿到了车上常备的伞,才回到街面隔着黑色的玻璃墙朝咖啡馆里的师姐招手。 路明非朝着自己的手心哈出热气,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时间还很早,是上午的11:40,正好是该吃午餐的时候了。 他们从卡塞尔学院出发,在伊利诺伊州的城际公路上疾驰,走到哪座城市就停在哪座城市,已经用去了三天。 不过也还好,卡塞尔学院的寒假和暑假差不多了,长得有点离谱,通常假期中校长都不在学校,路明非有很充足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今天的芝加哥之旅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了,路明非很喜欢这座城市,让他觉得心安。他准备晚上把车停在火车站让校工开回去,自己就和师姐一起1000次列车返回。这种旅行很让人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龙也没有混血种,只有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女孩。 这时候雨一下子就下大了,诺诺双手抱头从咖啡馆里跑到了路明非的伞下,身上那件加绒的大衣都有些湿了。她在大衣的兜里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路明非的手心里,温暖的气息立刻就从他的掌心传到了他的心脏。 “我刚才在前面看见有好几家火锅餐厅,中式的日式的韩式的都有,我们可以去试一下。”路明非说,“师姐你喜欢吃什么火锅?” 诺诺把冻得通红的小脸埋进路明非的臂弯中,扭了几下才终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她抬起头来,“日本火锅吧,其实我比较喜欢吃重庆火锅来着,不过想来芝加哥这小地方应该是没有正宗重庆火锅的。” “嗯。”路明非说。 他想起自己以前其实不喜欢吃日本火锅,可人的习惯真的会因为某些事情而发生改变,在经历了某件让他时常心痛如刀绞的悲剧后,日本火锅和五目炒饭成了他最喜欢的食物。 其实也不是喜欢这些食物,只是因为曾有一个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坐在他的对面吃这些东西,现在那个人不在了,你就只有去做她曾做过的事情才能让自己觉得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晚上回学院吗?”诺诺问,她愣愣地望着细雨中的河滨步道,没带伞的人们把衣服掀起来遮住脑袋往能避雨的店面跑,芝加哥河中雨滴与水面接触溅起无数个细小的波纹,这些波纹互相碰撞,让还算平静的河面变得像是快要沸腾的水。 那艘游轮上的导游黑人大妈正举着那么老大的一把伞护送游客们返回客舱,两个女孩在雨中嬉戏,她们好像不怕冷似的,居然只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的下方露出纤细精巧的脚踝,被甲板上的灯光照到,就在昏暗的雨丝中熠熠生辉。 “嗯,不过我们可以晚点回去。”路明非说。 他们肩并肩漫步雨雪中,看着附近车道上明亮的车灯割开细密的雨幕往复穿行。 那些忽然变得着急起来的车流掀起的风把细雨吹得凌乱,河滨步道内侧变得灯火通明。 “师弟……” “嗯,师姐。”路明非闷着声音回答,他想自己大概是有些感冒了。 他的脚步又忽然顿了一下。 诺诺挽着他的手似乎更紧了,女孩大概真的很怕冷,靠他靠得更近了些。 “其实我真的……”风声和雨声卷走了诺诺越来越低的话,她只能抱紧了身边的男孩,在悄悄汲取初春的暖意。 —— 日本火锅餐厅的客人没有中国火锅餐厅的客人多,路明非和诺诺冲进来的时候这里居然还有包厢供他们使用。 笑容甜美的大和抚子为走入包厢的客人们递上暖烘烘的热毛巾,然后取走滴水的雨伞,这才鞠躬向后退去。 虽然是芝加哥,可这家店的老板是真正的日本人,是个看上去不太像是很有钱的中年男人,有点秃顶,很浓的关东口音,路明非进来的时候老板正藏在吧台后面打游戏。 很快他们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说是火锅其实有点像关东煮,无非是昆布、虾米干和豚骨熬出来的汤底,奶白色沸腾的汤汁中炖着肥牛片、蟹腿、金针菇、香菇、萝卜和大葱,很香,立刻勾起了路明非的食欲,食材在豚骨汤中翻滚的时候升腾的热气中带着暖洋洋的味道,很快驱散了他身上的湿寒。 诺诺就坐在路明非的对面,火锅下面的炉子跳跃着橘色的火焰,师姐的脸被照得红润喜人,四叶草耳坠反射着火河般流淌的光。 包厢里有点热,诺诺就脱去了大衣,大衣下面只穿着修身的白色毛衣,勾勒出女孩优美的曲线,锁骨明晰、蝴蝶骨也明晰,嘴唇带着微微鲜血的红润,嗔怪地看一眼路明非,就让他看直了眼。 “看看看,小心长针眼。”诺诺夹起来一大块白萝卜,蘸了酱油往嘴里送,蒸汽攀上她的脸,若隐若现,居然有些妩媚。 路明非讪讪地笑,“师姐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那你为什么不和以前一样喜欢我了?”诺诺逼近一步。 路明非的额头渗出冷汗,“师姐你……” 诺诺发出清脆的笑声,她很开心能看到路明非发窘,这让她觉得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吃火锅果然是一件很悠闲的事情。 不久前忽然席卷芝加哥的雨夹雪慢慢转变为暴雨,外面的气温降低到零下,雨又变成雪。 这种时候在温暖的包厢吃火锅,上好的清酒摆在他们的面前,两个人嘻嘻哈哈互相调侃,一杯接一杯热过的清酒在蒸腾的热气上碰过后被一饮而尽。 两双筷子高起高落,谁都有些大汗淋漓,倒也酣畅。 清酒清冽醇厚,稍啜不会上头,可喝多了总归会让人不知不觉间增添几分酒意。 饮酒之后诺诺白皙干净的脸上略增几分酡红,自高傲中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憨态。 最后包厢只有火锅咕嘟嘟冒泡的声音和路明非咂巴嘴的声音,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水波荡漾,丝丝的情愫好像就要这么理所应当地被挑起了。 四壁都是云与鹤的屏风,白色作为打底,让这间和室真的像是身临日本。 路明非清空了最后一点清酒,打了个饱嗝,诺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的身边,身体里好像没有骨头似的紧紧贴着他,用双手抱住男孩左手的臂弯。 路明非愣了一下,诺诺的身体很烫,烫得他起了些鸡皮疙瘩。 这时候有一只手捏住路明非的下巴,他的脸被强行掰了过来。 女孩的香水味忽然就弥漫开来,像是冰冷的海水,那双朦胧着水雾的深红色眸子就那么凝视他的眼睛。 诺诺好像忽然就醒了酒,她一手撑着榻榻米,一只手领住路明非的衣领,上身前倾,几乎将男孩压在身下,酒气直喷到路明非脸上。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完。 诺诺的眼神那么具有侵略性,好像要把他整个吞掉,路明非的喉结滚动,“师姐……” “路明非,路明非,路明非,你真是个傻逼。”诺诺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她的身子一软,趴在路明非的胸膛。 随后有轻微的鼾声从她的口中发出。居然睡着了。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喝了整整四瓶清酒。 097.守夜人 凛冽的狂风裹着暴雪,以汹涌的浪潮击碎湖中的小舟的架势狠狠地拍击着小教堂的钟楼。钟楼的四壁和穹顶那些古老的雕花玻璃在这样的攻势下哗哗作响,好像随时会碎裂一般。钟声就在这样的风雪中轰鸣,像是永远不会停歇。 这时候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铺天盖地要卷走一切的风将刺骨的寒意带进了这间温暖的小屋。 进来的人提着黑色的伞,穿着黑色的加绒风衣,风衣里衬着黑色的西装。如果忽略他的年龄,那么来人俨然是一副执行部的做派。 干练、精简、强大、威严。 这些词语毫无疑问都可以用在今天的希尔伯特.让.昂热身上。 “这钟声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参加某位故人的葬礼。”昂热在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来,双腿交叠,将自己整个人埋进沙发里。他这么做的时候,立刻就有个圆滚滚的小家伙脑袋上顶着一杯加热过的威士忌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谢你adams,这正是我想要的。”昂热摸了摸小机器人的脑袋,adams就撒着欢跑开了,很快隐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可葬礼上总是让人心安的不是吗?你知道你的朋友们就在那些黑色的棺椁中看着伱。他们的勇气,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希望,乃至于他们的仇恨这时候都被你背负在身上。你对着他们祷告的时候你为他们念诵悼词的时候他们就站在你的背后,这种时候你又怎么会不心安呢?哪怕你的面前是千军万马是群龙升空,你的血液也只会沸腾。”趴在电脑屏幕前恨不能让自己整个都钻进去的邋遢老家伙懒洋洋的说,“昂热,你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参加故人的葬礼,也只会握紧折刀。钟声不会让你不安,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刀断了,那你才会不安吧。” 室外风雪呼啸,室内回响着副校长电脑里正播放的那部电影的声音。 男人的呼吸和女人的娇喘交织在一起。 昂热猛灌了一口烈酒。“你说得对,”他说,“如果是故人的葬礼,我会觉得心安,钟声结束后我会背负他们的仇恨继续向命运挥刀。而如果是仇人的葬礼,我会高兴地手舞足蹈,等钟声结束后再一把火烧掉他们的棺材和他们的骨头。” “这种事情很像是你这样的酷哥能做出来的。”副校长随手关掉电脑上打开的页面,以相当油腻的姿态掀开自己的衣服,用两只大手摸着自己的肚皮,“这些年来你不一直在为参加某些人的葬礼做准备吗?” 副校长拎起一瓶高浓度的伏特加,咕噜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又打了一个嗝。 “昂热,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的你应该出现在伦敦的街头。可今年从假期开始你就一直待在这里,藏在我的秘密小屋中。你在担心些什么?你在畏惧些什么?”副校长举起酒瓶,透过其中暗黄色的液体去看校长所在的方向。 他的脸上还是不着调的表情,另一只手依旧在自己的肚皮上摸来摸去。可有那么几个瞬间,昂热分明见到烈酒后面的那双眼睛仿佛绽放出炽热的金色。 这里是学院小教堂的钟楼,也是守夜人的禁区。 名为戒律的言灵以这里为中心向整个学院覆盖。在戒律的领域中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圣言的能力。按道理来说这种地方应该是庄严肃穆威严赫赫的,就算不是天主教圣保罗大教堂那样神圣的建筑,也该是先贤祠群青殿那样静穆的场所。可这里的一切都颠覆了常人的认知。 这就真的只是间邋遢的阁楼,向阳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贴满低胸女郎的巨大招贴画。屋里只有一张没叠的床、一张单人沙发、一套电脑桌和转椅、还有码满了西部片的dvd的大书架。当然,还有满地的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的成人杂志。 这就是在混血种社会中那些真正为光权重的人眼里令人尊敬的弗拉梅尔导师这些年来所居住的地方。副校长在学院里的名头是守夜人,他的言灵戒律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学院的秩序,似乎在众多学生的眼中他也只有这个作用了。 而在那些领袖人物的认识中,守夜人的真正名字是弗拉梅尔,如今世界上最伟大的炼金宗师。为冰窖中那枚次代种的胚胎篆刻炼金矩阵的高庭根家族在他的面前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昂热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烈酒。可大概是因为刚才将一整杯威士忌一饮而下的缘故,校长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年轻人。 “如果挡在我面前的是名为死亡的东西,那我不会后退,相反我会像拥抱故人那样拥抱他。你看,我这样的老家伙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呢?”校长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他的视线透过雕花的玻璃落入飞旋的风雪中。 “你是像沙狐一样敏感的人,昂热,而这座钟楼在炼金术的领域中是整个卡塞尔学院最安全的地方,数百数千吨的水银就在这座建筑的地基下流淌形成伟大的炼金矩阵,那个矩阵不仅仅能够增幅我们的言灵,还能够防止某些伟大至尊的窥探。”副校长也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窗外。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对吗?”副校长说。 校长忽然看向那个邋里邋遢的老牛仔,久久凝视那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的淡蓝色眸子,许久之后。“我不确定,可确实有点不对劲。”他说,“芝加哥的降雨量按理说应该不多,可从夔门计划之后,这里的降雨骤然比过去一年的同一段时间里提升了四倍,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苏美尔文明被发掘出来的古老炼金箴言有过记载,光滑的水面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这句话可以引申出很多解释,其中最著名的解释是,光的反射会开启另一个世界的视窗。”副校长说,“雨水过多可以被视作另类的元素乱流,有某个东西正透过那从天上落下的每一滴雨看着我们。” “是奥丁?”校长说。 副校长从冰柜里取出来制冰机,捞出一块冰在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嚼,“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我通过诺玛记录的视频画面对迄今为止我们观测到的两位龙王或者疑似龙王的存在进行观测,最早出现在三峡夔门的奥丁和自罗纳德.唐体内复苏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前者毫无疑问是自某个非现实空间出现的。那种空间在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称呼,中国人说洞天福地或者桃花源、印度人说梵天居住的地方叫梵界、日耳曼人称那种地方为死人之国,希腊人则认为世界上真的存在冥界。” 老牛仔艰难地把碎冰咽下去,看向校长,“你不混炼金师的圈子,可应该也知道尼伯龙根吧?” “死人之国尼伯龙根吗,据说对你们这些人来说那是圣殿一样的地方。”校长淡淡地说,几千年来从没有人进入过尼伯龙根也没人见过从里面出来的东西,但短短一年里,尼伯龙根就出现了不止一次。 这很匪夷所思,但似乎又理所当然。 因为末日就要来了。 死人的国度在被一座座掀开,沉眠甚至早已死去的龙一位位复苏,所有一切的尽头必然是哪位曾咆哮世间的皇帝的归来,他在死去之前起誓要杀死所有的逆贼,他要回来讨债了。 “对,死人之国尼伯龙根,那是我们这种人向往的地方,如果能死在里面,我想大概会有很多人打破脑子也要争抢这个名额,比如那个高庭根家族的那些老家伙。”副校长发出猪叫一样的不屑的哼哼声,“龙类的文明大概就建造在那里面,每一位初代种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国度,或许有些次代种也能拥有这样的空间,不难猜测那些君王有能力在任何地方开启死人之国的大门,那么他们自然也能在任何地方开启一扇窗,去窥探现世发生的一切。” “我记得上次猎杀诺顿的时候就下了雨,他的身后浮现出过一座远比白帝城更加恢弘的青铜之城。”校长回想起六旗游乐园事件的经过。 “可诺顿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能怀疑的就只有奥丁。”副校长说。 “奥丁会是谁?或者说,他是个什么东西?”校长似乎是在询问守夜人,但又像是在问自己。 “毫无疑问是一个龙王,他在炼金术领域的成就并不逊于青铜与火之王,那个能够暂时赋予路明非与初代种战斗的能力的面具我直到现在也难以摸清全部的原理。”守夜人冷冷地说,“他可能已经苏醒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在人类的世界中拥有巨大的权力。” 这是令人胆寒的推测。 校长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暗面的君主,并非危言耸听,他们真实存在,高高在上,如放牧羔羊一样收割众生。 如果龙王们能略微放下那种单桥匹马的骄傲,组织组织追随者,总会有人类或者混血种愿意追随王的脚步。 那么他们会更加棘手,再给追随者们洗洗脑,做做团队建设,公司化管理,建立一下绩效考核制度什么的,真是想起来就可怕 “还有一件事,关于路明非。”守夜人忽然说,他的表情似乎认真了些, “我们的英雄似乎对那东西很感兴趣……冰窖里的那东西。” “你是说……诺顿的龙骨?”校长推了推眼镜。 “那枚胚胎,他在两周的时间里三次进入冰窖,看似毫无逻辑地进行巡视,但在那个次代种的胚胎冷冻室外停留的时间总是最长的,eva通过他的行为模式推测出路明非可能对那胚胎很感兴趣。”守夜人说。 “明非手里的黑卡权限和我们相同,eva能监控他?”校长愣了一下。 “我说不出来eva是什么,可我肯定她一定有某种生命,权限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大概并不特别有用。”守夜人耸了耸肩,莹蓝色的美丽少女就站在他的电脑屏幕里,亭亭玉立,美丽得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 她是他的学生。 “你应该知道我修改过她的底层命令库吧。”昂热说。 守夜人的眼角微微跳动。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确信eva是可靠的伙伴,她是整个学院的眼睛,有她在学院就能看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可只有他知道,eva在被创造出来之后曾有过一次对底层命令库修改,那一次修改是秘密进行的,连守夜人和校董会都不知道修改内容。 “说是eva的命令库有些不准确,因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她去做什么事情。我修改的其实是诺玛最底层的命令库里的一条命令,那条命令将在任何时候保护明非。不过诺玛可以看做eva的一个人格,所以两者没有多少区别。” “任何时候?”副校长默默地打了个寒颤,他用手指夹烟,可因为剧烈的颤抖而连烟都夹不稳。 “你的电脑是少有的诺玛和eva都不能侵入的禁区,这里的谈话是安全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校长笑了笑,“就算有一天校董会认为路明非是对他们的威胁,老东西们决定用核弹把他炸上天,当发射命令从他们那里被发出去的时候,传递到终端的坐标也会变成他们自己的坐标。” “昂热,路明非那个小子难道真是你的私生子?”副校长嘟囔着说。 昂热愣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你可真是个老混蛋。”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的那个学生eva,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路明非而生。她向你汇报的一切情报的真实性都还有待商榷。”昂热说。 “可是据我所知,就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路明非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枚次带种的胚胎的时候,他的精神被神入侵了。他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被拉进了某个不可知的精神世界中。”副校长悠悠地说。 他从角落里给自己重新翻出来一瓶新的威士忌,暗黄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瓶中荡漾,他轻轻摇晃着烈酒,忽然就展现出不逊色于昂热的气场。 守夜人看向校长,“昂热,你也知道我在eva那里的权限应该是略高于你的吧?”校长没有说话,只是往自己的嘴里猛灌烈酒。 副校长用近乎于嘲讽的姿态发出一声轻笑,“我让eva攻破了加图索家对芝加哥市政歌剧院的网络信息封锁。虽然你们做得确实很隐蔽,可我还是看到了。” 副校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重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用手摸着自己的肚皮,“你也受到了那枚胚胎的精神影响,对吗,就在楚子航带着路明非和七宗罪离开那座建筑的时候。可我们都知道一位纯血龙类只能在同一时间将自己的精神领域施加到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个时候你的私生子还没能从精神领域中挣脱。这或许是你强制要求推迟黄金计划实施的原因?” 咔擦! 校长手中的玻璃杯子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一时间,好像窗外的风暴席卷了这间温暖的阁楼。 098.冰窖 冰窖的其中一个出入口被设置在英灵殿的最核心区域,那里以古老的宗教习俗供奉着历史上那些有名有姓的屠龙英雄们的骨骸或者衣冠,长明的油灯陈列石壁,每一盏灯都照亮一方棺椁。 用滚烫熔化的黄金沿着早已雕刻好的纹路流淌蔓延,形成一个又一个中世纪时期教士们或者猎魔人们用以压制恶魔的六芒星阵,棺椁的底部用厚重的青铜雕琢出屠龙英雄们所属家族的家徽。 它们的侧面用黄金书写着死者的生卒年月和姓氏。正前方永远供奉着新鲜的白色花卉,长明的灯火从不熄灭,意味密党的意志永远传承。 每一个敢于踏足这片战场的人都要坚定地选择自己的立场,哪怕在这条路上要付出如山般沉重的代价。 再次来到这里,路明非依旧觉得极尽哀荣,肃穆与寂静在此处交织,古老的战士们用自己的灵魂镇压地狱的入口,以防止那些不甘的恶鬼从深渊中爬出来再度为祸世间。 没错,冰窖的这一条入口仅有黑卡的持有者能够通行,而它直接去往那地狱般埋葬或沉睡神与王的墓地。 当穿着黑色加绒风衣的路明非踏上其中,工程电梯便在eva的操控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向下沉降,漫长的黑暗之后终于到达冰窖的底部,这里一片漆黑,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电源开关。 似乎有一轮太阳在地底升起。 那是一盏亮得刺眼的射灯,直接嵌入几十厘米厚的钢铁墙壁穹顶,被巨大的玻璃弧罩笼住,由上而下地向整个空间挥洒光与热。 可以清晰地看到面前光滑地大理石地面上用某种利器刻有很深的槽,槽的内壁被留下凌乱锋利的刀痕,数十上百道这样的深槽在地面蜿蜒扭曲互相交叉如网,居然组成了巨大复杂的图案,图案像是某种诡异的宗教图腾,既有十字的神圣光辉又有简描的山羊魔鬼线条,某种类似于善与恶或者正与邪再或者神与恶魔的对立在这些深槽构成的图案中毫无预兆地被任何见到的人幻想出来。 厚重的水银像河水一样在槽中流淌,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是某种强大的炼金矩阵,冰窖的其他储藏室也有类似的布置,是通过水银的流动激发某种言灵效果,镇压那些自带活性的炼金制品或者拥有龙类气机的生命。 相比于守夜人所雕琢的炼金矩阵,这里由高庭根家族受邀制作的矩阵要更具攻击性,路明非虽然不懂炼金术,但诺玛的解释恰是如此,而且从那些深槽被用利刃雕刻时雕刻者的手法也可以看出来。 这样的炼金矩阵并不稳定,它通常可以在激活的时候发挥出超常的力量,但它在激活状态能维持的时间也更短。 神明与恶魔的对立象征着北海残卷记载的那场荒古时期所发生的双王之战,黑色的皇帝与白色的神互相绞杀,三分之一的龙堕入地狱。 炼金矩阵还在自行运转,路明非的到来并没有能够激活它,因为他是权限内的人,权限内的人都能够被炼金矩阵识别。 它的中央、所有线条交汇的那一个点,巨大射灯的光被某个巨大的金属穹顶反射回去了,于是那里就依旧隐在阴影中,但还是可以看出那里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石英玻璃铸造的圆柱,石英玻璃的圆柱中是透明的液体,液体填充了每一丝缝隙,不留下一点余地,有个半椭如和田玉的苍青色物体悬浮在石英玻璃柱的正中央,正是那一枚路明非从汉高的庄园中拍下的次代种的胚胎。 赤裸娇小的女孩蜷缩着在那胚胎中沉睡。 她很漂亮,睫毛很长,皮肤是素白的,头发却是墨一般的黑。 虞。 虞姬。 但那枚胚胎的周围多了一圈被用束缚索固定的青铜长链,链子的末端分别深入石英玻璃柱子的上方和下方,每一个扣环上都雕刻了繁琐的古希伯来文,那是龙族文明时期由诸王宣判某个龙类死刑的判词。被黄金色绝缘胶包裹的线条就沿着这些铜链链接到胚胎的表面,那东西是能释放高压电的设施,路明非没有查询过是多少伏,但想来应该是可以和某个黄耗子所释放的技能媲美的强度。 “记录,2010年,1月24日,第四次进入冰窖,直面次代种胚胎。与胚胎外壳直线距离五米。未触发龙类警戒,未引动次代种精神入侵。”路明非用极轻的声音说。 被握在手中的手机在诺玛的操控下自动输入这些字符,前面已经有三个类似的文档。 从芝加哥回到学院之后,路明非几乎每两天就会来一次冰窖。他是从诺玛的资料库中弄到英灵殿深处这条电梯的信息的。 工程电梯直通冰窖的最底层,这里有两个巨大的封闭空间。第一个封闭空间就是路明非现在所处的这一个,封存着次代种的胚胎。第二个封闭空间在更深处,用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炼金矩阵封印着龙王诺顿的骸骨。 那是蕴含君王权力的龙骨十字,没人敢说那种东西不会从地狱中爬出来。所以密党使用了最危险的炼金矩阵和其他一切能够想到的方法来限制这具龙骨十字以防止某些东西的复苏,也防止某些东西的侵入。不过路明非对诺顿的龙骨十字不感兴趣。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死去是有预谋的。 他和路明非、诺诺一样是从未来重来一次的人,他已经粉碎了笼罩他和他那个小兄弟的可悲宿命,即便代价是付出生命。可路明非还是很羡慕,他想或许自己这个大怪物也能做到,如果让他用自己的命来换绘梨衣的命,大概他是愿意的。 但每次想到诺顿死去之前的眼神和那种温和如兄长的语气,路明非就有点心如刀绞。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一次他们没有交集诺顿也不会出现,可老唐说明明好久不见,他还是眼睛酸涩。 路明非靠近石英玻璃,敲了敲玻璃的外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和虞打招呼。可她没有醒来,大概是这个炼金矩阵压制了她的活性。 “诺玛,已经可以确认黄金圣浆计划的执行被推迟了吗?”路明非轻声询问,某个女孩用没有感情的声音从手机中回答他的问题,“是的,1月22日,昂热校长发起最近一次校董会,就黄金圣浆的实施时间进行了重新磋商,最终决定延期至2011年1月1日正式启动。” “嗯。”路明非趴在玻璃上,看向里面,他在想那个茧里的女孩,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她又究竟要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 还有,更重要的是,那天,为什么夏弥的精神也会出现在那个领域中? 难道…… 虞的胚胎中藏着不止一个君王的意志? 说来可笑,分明有种最佳的解释就在他的心里埋着,可他就是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愿意去想,没有长大的孩子穿上西装衬着黄金做了发型握紧刀剑,可他还是孩子。 很久很久之后,路明非终于站起来,他整理自己的风衣,让自己重新变得衣冠楚楚起来。 看看时间,现在是夜间十一点半,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 这个时间是诺玛的中央控制室换班的时间,虽然依旧有专员时刻注意世界各地的龙类目击警告或者其他突发事件,但值班教授们的交接会有十分钟的空白期,这个时间中,诺玛的数据流向将没有人能够注意。 其实其他时间也很难注意到,不过考虑到路明非要搜集的资料可能触及到某些隐晦的历史和不愿意露面的大人物,那么有些特定资料的被查阅可能会引起值班教授的注意。 这个时间点校长不在学校,副校长在路明非的印象中就是个炼金术领域的天才但有些二不兮兮的老家伙,虽然守夜人论坛就是这货创立的,可他委实从没有管理过学院内部的具体事务。 “请继续向校长和副校长提供我这些天在冰窖的动作,并隐瞒我对这件事情的知情度。”虽然已经非常谨慎,但路明非还是对诺玛提出要求。 他现在是个很聪明的小子了,知道放弃卒子保护法拉利的道理。 想来作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屠龙者,路明非在校长眼中大概是很有些信任的。再加上从未进入过诺顿龙骨十字的储藏室、在芝加哥市政歌剧院的遭遇,路明非溜进冰窖查看次代种胚胎这件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赫尔佐格不同,那是路明非知道的对龙族最了解的人类,在杀死赫尔佐格后路明非曾研究过他留下来的那些资料,触目惊心,又让人忍不住胆寒。 即便是如今的密党也不敢说自己对龙类的认知能够超过赫尔佐格,可那个老疯子的知识简直像是凭空而来,任何能在一个领域做出突破性进展的学者都该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做到的,这意味着赫尔佐格的背后绝对站着某个对龙类同样了解的人。 除了纯血龙类和密党中的某些大人物,路明非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那场发生在东京的灾难,在事后再来反复观看,简直像是某个诡异的斗兽场,养出来最强的兽,再由养兽人将那只最强的兽收割,拿走一切的成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路明非暗中调查赫尔佐格的事情就必须更加谨慎了。 这一次他拥有很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可毕竟还是人类,在没有激发龙骨状态并开启暴血的情况下,一颗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 “诺玛,中央控制室里有值班教授吗?”路明非重新回到工程电梯,他要开始正式的调查了。 “没有,接班的古德里安教授正在赶往中央控制室的路上。” “昂热校长此时是否处在学院中?” “航班信息显示,校长此时正在伦敦。” “有任何一位黑卡的持有者在卡塞尔学院的范围内吗?” “是的,总共有两位。” 路明非皱了皱眉,黑卡的持有者权限相同,这种权限只限于在学院内部。 “另一位黑卡持有者是谁?” “弗拉梅尔导师,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诺玛回答。 路明非松了口气。 他这时候已经重新回到地面,英灵殿依旧沉静肃穆,长明灯的光昏暗但神圣。 雨雪的声音沙沙作响,风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以我的权限,调用计算资源在世界范围内的所有资料库中搜查两个人,他们分别是德国第三帝国生物研究院某项基因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荣格.冯.赫尔佐格,和克格勃上校邦达列夫,邦达列夫和赫尔佐格有一定的联系,两个人之间或许有过通话记录,也或许在俄罗斯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库中留存有同一个项目的合作报告。” 东京事件中至关重要的两个人,他们分别是赫尔佐格与邦达列夫,前者登上白王的宝座,阴险狡诈,让人胆寒。后者只存在于赫尔佐格的只言片语中,却引起了路明非的警觉。 上一段时空中,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在东京事件结束后依旧继续调查,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但资料库中关于赫尔佐格的信息似乎被抹去了不少。 很难说那是在东京事件之后抹除的还是之前抹除的。 指令被下达后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随后诺玛的声音响起,“资料库已检索,文件已发送至您的手机,请注意查收。” 路明非警觉地眨了眨眼,以诺玛如今的算力,就算是从人类积累了数千年浩如烟海的繁多文献中去寻找有关赫尔佐格和邦达列夫的信息与资料,也压根用不了几秒钟。 可刚才这个人工智能秘书却停顿了整整两分钟。只有两个解释,要么路明非所需要检索的资料涉及到某些与他权限相等的黑卡持有者,在这两分钟的时间里,诺玛去从另一位黑卡持有者那里获得了向路明非披露这些信息的权限。 另一种解释则是,就在刚才有另一个事件的发生导致了诺玛绝大部分算力被挪用。可路明非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挪用诺玛如此多的算力。 099.黄昏教条 “荣格·冯·赫尔佐格,曾效命于德意志第三帝国,是帝国生物研究院中最年轻的博士,16岁毕业于慕尼黑大学。曾是德国基因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二战德国战败后被苏维埃政府俘虏。” 下面是赫尔佐格还没有整容成橘政宗之前的模样,拍摄时间是三十五年前的1975年,拍摄地点是莫斯科国家科学院。 照片中的赫尔佐格还很年轻,呢子军服贴合他挺拔的身躯,裤线烫得笔直,领口塞着紫色丝巾,纯银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英挺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但又确实在逐渐老去,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依旧英俊的脸像是是一幅正慢慢剥落的壁画。 资料显示这时候的他年龄大概在四十多岁,之所以是大概,是因为即使是诺玛也无法查询赫尔佐格的具体身世,自然他的确切年龄也无从说起。 还有些附带的更详细的资料。 “被俘虏后一年被委派某项只存在于纸质档案中的绝密研究,每三年返回莫斯科进行一次述职,为这项研究提供资金的家族多达二十三个,全部都是联邦共和国内有头有脸的寡头。” “于混血种组织‘极北之地’发现荣格.冯.赫尔佐格资料,疑似极北之地成员。” “……” 总之确实是比上一次路明非见到的能从学校找到的资料要多得多,尤其是极北之地这个组织,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路明非的心中还有些隐隐的担忧,他想自己调查赫尔佐格的事情,或许已经被某些幕后的人所知晓,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越发艰难。 可当他终于翻过了赫尔佐格的资料,将文件目录调到邦达列夫,眼前出现的字样却令他瞳孔微微收缩,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惧与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刺天灵盖。 因为邦达列夫的资料栏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检索克格勃上校邦达列夫相关词条326,415,破解加密文档154,用时1分59秒。 检索结果:查无此人。” 黑色的伞如巨大的花在路明非的手中被撑开,雨混着雪肆无忌惮地落在伞面,英灵殿中空无一人,校园的小道上也空无一人,这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寒假还没有结束,留校的学生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此刻也是深夜,还是这么风雪交加地深夜,很少再有学生会在这种时候出门吧,或许那些真的热衷于宵夜的家伙除外。 可此刻的路明非骤然愣住。 查无此人,怎么可能查无此人?上一段时空中经过各方查证,邦达列夫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并且eva攻破了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网络防火墙,从克格勃的档案中找到了这位上校的资料。这也说明赫尔佐格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谎,在他口中,如沙狐般狡诈的男人曾真实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 可来到这一段时空之后,再次进行查证,诺玛却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路明非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这种惊悚甚至让他短暂地没有注意到资料文档上最后给出的“检索时间1分59秒”的字样。 邦达列夫,这个名字的主人就像是游荡在时空中的幽灵,一切的证据都曾指向他就是那个将赫尔佐格引入龙族究极奥秘的人,可在这段时空中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未曾存在过一样。路明非没由来得想起师姐给他讲过的她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路明非和诺诺回到这段时空的时间的完全不同。他在穿越之前才彻底完成尼伯龙根计划不久,确切的时间是2012年6月。而诺诺穿越的时间点却是在这之后的一年,大概是2013年的中旬。 诺诺曾经详细地同路明非分享过未来的情报,在2012年的寒冬至2013年的盛夏之间曾有一个疑似能够改变所有人记忆甚至直接改变因果线以改写历史的言灵被某个东西释放,这个言灵抹除了楚子航的存在,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他在这世上所留下的点点滴滴。 在那个被修改过的世界观中,有关楚子航的一切都被某个叫阿卜杜拉.阿巴斯的中东人所顶替了。 中庭之蛇过山车崩塌时,冲向铁轨的人是阿卜杜拉.阿巴斯,在尼伯龙根中同夏弥相爱相杀的人是阿卜杜拉.阿巴斯,东京事件在源氏重工中和恺撒、源稚生并肩作战的也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就连开着法拉利在aspasia餐厅外默默等候的人和曾经承诺要和路明非一起去打爆婚车车轴的人也都变成了阿卜杜拉.阿巴斯。 说到小龙女的时候路明非就想象夏弥和一个厚嘴唇黑皮肤的中东糙汉爱得死去活来,最后相爱相杀用阿拉伯语说你的女孩我还给你,妈的一点都不美丽好不好,这是什么搞怪的展开方式,他妈人师兄虽然面瘫但好歹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你中东汉子又是怎样啊。 可说到关于路明非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他就有点囧了。 什么,带上一条鲁智深样的好汉去抢亲? 他真怕恺撒当场拔枪把他俩一起打爆脑袋。 而楚子航在仕兰中学读书时候的经历则是被那个言灵用诡异的方式完全嫁接到了路明非的身上。曾经的衰仔成了所有人眼中的no.1,文艺晚会上的萨克斯王子、校际篮球赛中得分最多的篮球中锋、每一次大型活动中的男主持人。所有人都爱路明非,在那个世界观下,苏晓樯陈雯雯柳淼淼全部都成了路明非的小迷妹,他路少爷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枕着小天女的大腿睡觉,让文艺少女给他做作业,闷了还能让钢琴美少女给他奏上两曲,倒是和这段时空中的经历有些相似,不过路明非没有那么禽兽就是了。 诺诺说如果不是因为楚子航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卡塞尔本科部念大二,她这次来接路明非的时候简直要以为自己其实是返回了那个被言灵改变过的世界的过去。 委实说在路明非看来那其实是一个黑暗漫长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是骑着八足骏马的天神用命运之矛贯穿了他和诺诺,他们没有找到真相,生命就此凋零,楚子航的存在也因为唯一一个相信他存在的人的死去而彻底成了幻梦。 路明非这么想的时候就没由来有些悲伤。在他的想象中楚子航被关在某个漆黑且潮湿的地方,那大概是水牢一样的监禁场所。冰冷肮脏的水就从他的头顶落下,楚子航用手紧紧地抓住困住他的栏杆,对外面的人说救救我,我是楚子航。其他人就说楚子航是谁呀,我们不认识楚子航。这么说的人里面有恺撒,有兰斯洛特,有苏茜,甚至有夏弥。只有他路明非着急得像是一条发疯的野狗,用凶狠的眼神去看周围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不认识楚子航的人,然后呲牙咧嘴地露出满嘴的獠牙。 在诺诺的故事中全世界都没有人相信路明非,只有芬格尔和他站在一起。那是一段悲壮的旅行。两条败狗和红发巫女组成了寻找楚子航的组合,从马耳他共和国回到中国,并在中国迎来他们宿命的结局。 可现在看来,邦达列夫不也和楚子航一样吗,连诺玛都无法检索到他的资料,想来就算是去询问他那些曾经的同事也无法从他们的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过去被彻底抹掉了,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又或者被某些不希望路明非找到他的人。 教堂顶楼的钟在风雪中轰鸣,狂风裹着雨雪像锋利的刀子一样从路明非的衣领和袖口往里面钻。真是罕见,芝加哥的这个时节不该再有这样狂烈的雪。 这种风暴雨雪交织的天气只该出现在极寒的12月。 路明非用右手撑伞,左手捂住自己的左耳以保护佩戴着的蓝牙耳机。 “诺玛,查询俄罗斯分部信息库,再次检索邦达列夫。”路明非轻声下达指令。他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风雪中,可还是被诺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次,这位学院智能秘书的反应速度快了许多,不过两秒钟时间不到她就开始回应路明非的问题,“检索完成,共发现邦达列夫相关词条562,未发现同赫尔佐格关联词条。” 路明非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白色的雾从他的肺中挤出来,与寒风接触,瞬间就被冰冻成小小的冰晶。 这么说来,至少从诺玛能够主宰的信息层面来说,邦达列夫这个人存在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除了。可路明非依旧坚定地相信他的存在,否则无法解释赫尔佐格那些关于龙族的知识究竟从何而来。 等等,或许也并非没有出处。 “极北之地,诺玛,我要知道极北之地这个组织的全部信息。” “1919年于慕尼黑创立,该组织相信为了创建新秩序世界,优化人种是必要手段。他们对外宣称会使用黑白魔法来召唤跨维度存在,也就是‘恶魔’为德军作战,事实上那不过是当时极北之地的成员从混血种世界中捕获的失控死侍。”诺玛直接在蓝牙耳机中说。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工智能,知道这个时候的路明非大概不太方便查看手机。 “极北之地的成员们在追寻某些可能并不存在的东西,他们称那些东西为‘湮灭的希柏里尔、被遗忘的北极之土和通往神国的门’,这些宗教狂热分子认定北极存在一片陆地,那里是神的领地,所有踏足那里的人都能获得永生。”诺玛说。 路明非的目光微微凝滞。 北极整个由巨大的浮冰组成,一片能让人永生的温暖的神国陆地听起来像是癫狂的构想。可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路明非认为世界上绝大多数疯子的想象其实都可以用某些事实来解释。 比如,那所谓湮灭的希柏里尔,可能是一座尼伯龙根。 所以赫尔佐格曾曾隶属于一个为轴心国服务的、致力于在北极寻找尼伯龙根的混血种组织? 有点不对劲,可路明非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反复地想,反复地想,终于灵光一闪。 “极北之地的创建时间是1919年,并且在战场上为德国人提供过死侍进行作战,可亚伯拉罕血统契存在的时间远更前于1919,当时密党为什么不对这个组织进行肃清?”路明非在风雪中站住了,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 极北之地这个组织即使在普通人中也有相当的知名度,更是有过召唤死侍参加战争的劣迹,按照密党一贯的手段和作风,大概早该派人把这个组织夷为平地,里面的所有混血种都被丢尽太平洋中心的小岛上安详余生。 “因为他们脱离密党的时间是在1919年之前。”诺玛回答说。 路明非轻轻皱了皱眉,寒冷的风让他的脑子更清醒,思维也更加敏捷。 “可伱刚才说这个组织始建于1919年,最开始出现在慕尼黑。”他说。 “是的,因为那一支混血种从密党脱离的时候并不叫极北之地,他们称自己为……”诺玛的声音忽然卡住了,她原本还算有些感情的音调在这之后忽然就变得冰冷得像是真正的机器,虽然她原本就是真正的机器。 “您正在查询的资料已被封存,请使用就近的电子设备再次确认权限!”诺玛冷声说。 路明非深吸口气。 他知道自己就要接触到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资料封存这种事情他是知道的,上次的夔门计划任务报告也被封存了,只有黑卡的持有者能够调取查阅,这么说来极北之地的前身在密党的眼中机密程度不亚于如今仍在被封锁的夔门青铜城相媲美? 路明非用手机的摄像头扫过黑卡,“权限确认,资料允许调阅。”诺玛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 “从密党脱离的是黄昏教条,这个组织在1919年彻底改组为极北之地。” 就在这条讯息被诺玛说出的时候,天空忽然炸开响雷,苍白的雷光照亮苍穹的边际,一道几乎横亘整个高天如繁盛的树那样开枝散叶的闪电在密布的乌云中久久停留。 100.黑暗 从人类诞生至今,分裂与统一便在时刻不停地进行,中国古代也有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说法。 路明非好歹不是上一次的衰仔了,也算是颇有些博学多才,对密党的历史很有研究。 毕竟是文科生。 所以对于密党曾经的分裂和对其他混血种组织的吞并融合也算习以为常。 诺玛很快发送了部分黄昏教条的资料到他的手机里,这时候他已经终于回了宿舍。 整栋楼都静悄悄的,风的声音大得吓人,吹在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有某个巨人要把这栋楼都掀开。 从阳台的窗户看出去还可以看到师姐的宿舍里亮着微灯,想来还没有睡下。 “在干什么,睡了没有?”诺诺的qq头像闪了闪,路明非正要点开诺玛发过来的文档,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点了师姐的头像。 “没呢,刚刚去了趟冰窖,我还是想查清楚那个胚胎的秘密。”路明非打字飞快。 热水哗哗地流下,升起的白色蒸汽在卫生间里氤氲开,路明非把接了滚烫热水的桶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去。 “嘶……”他舒服地呻吟出来。 他关了灯,但开着笔记本,那个关于黄昏教条的档案就呈现在那上面。 那是一个从秘党中分裂出去的很小组织,独立之初甚至无法和某些传承悠远的混血种豪门媲美。秘党和元老们监控了它几十年,直到确定这些人不会威胁到密党的运转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利用龙类的力量来为自己谋利,才算是放弃了监视。 路明非的呼吸渐渐沉了下去。 资料上说黄昏教条是奥丁的追随者,这些堪称狂信徒的宗教主义者宣称历史上存在过和龙族相当的伟大生命,他们说那是神,在名为诸神黄昏的决战中,神和龙同时受到重创。在那场大战中某个强大的言灵或者神的力量引发了一场大海啸席卷了世界的绝大多数地区并掩埋了史前的文明。 从密党的角度来说,黄昏教条就是一群偏执的疯子,他们信仰名为奥丁的神,认定那是能帮助人类抵抗龙族的王座。 可这个组织奉行的理念跟极北之地完全不同。 极北之地在追寻莫须有的希柏里尔,可黄昏教条在追寻神。 “在下雪,明天要去滑冰吗?”诺诺说。 路明非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了一瞬,打字回答,“不了,我要去图书馆,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需要佐证。” “你知道我会侧写吧师弟,为什么不找我帮忙?”诺诺发来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路明非的脚趾动了动,在热水的表面荡起一圈涟漪,“这件事情的关联大概有点大,你和师兄都不适合卷进来。” 学院的最高权限就是黑卡,路明非倚靠这个权限才能肆无忌惮地利用诺玛来查询资料,可一旦诺诺或者楚子航加入进来,他就不再是无懈可击的了。 有心的人可以通过追踪数据的流向查到他们的身上,进而将包括路明非在内的很多人都监视起来。 诺诺没说话了,可路明非愣了一下。 他苦笑,觉得自己大概犯了傻,居然真的认为师姐是那种乖巧的、你说什么她就怎么做的女孩。 大概明天小巫女就会偷偷跟在他的身后进入图书馆吧,等路明非离开之后,她立刻就能凭借自己的侧写能力找到他在看的那些资料,然后推测出他在调查些什么。 “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中午我请伱吃饭。”路明非给诺诺发消息。 过了一分钟,红发巫女的头像才闪烁起来,“嗯。” 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回应。 倒也符合诺诺的风格,路明非就没有在意,继续查看诺玛发来的资料。 密党对黄昏教条的监控持续到1918年,那时候一战结束,混血种社会也迎来些动荡。 这场动荡持续了几十年,直到二战结束,这之间密党的力量受到了削弱,对其他混血种组织的管控不比过去,这也是极北之地能够在战场上动用死侍之后依旧存在的原因。 “现在世界上还有极北之地的成员吗?”路明非对诺玛提出下一个问题。 这或许是解开赫尔佐格身上秘密的关键。 那个狐狸般狡猾的老家伙终于被路明非抓住过去的尾巴,他并没输在谋略上,而输在先知中。 —— 窗外风雪正盛,雪花混着冰晶雨滴沙沙地落在这栋建筑的外立面上。晚冬末尾的雪将彻骨的寒意降临到卡塞尔学院。可强大的供暖系统还是让女孩的房间温暖得像是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 四肢修长的女孩将自己裹进雪白的鹅绒被中,被窝里很温暖,诺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把那张素白的小小的脸露出在空气中,她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亮,像是一只在夜间觅食的小狐狸。 诺诺的面前用支架撑着一部平板,平板上正在播放一部很老的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这是她第三次看这部电视剧了。路明非根本不知道侧写有多么强大,就像他其实直到今天也没有看懂诺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从没有到来的悲惨未来回到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今天,他穿上甲胄披坚执锐,手握刀剑把自己全部武装起来,比钢铁还要坚硬,也比钢铁还要锋利。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诺诺还是从那些只言片语的记忆碎片中拼凑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中,一无所有的衰仔在东京邂逅了某个大概真的很爱他的女孩。 可侧写的结局却是彻头彻尾的悲剧,这让她没由来想到东京爱情故事。 那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和这部剧的剧名背道而驰。 长崎尚子逃离了婚礼开始走自己选择的路最后终于得到了父母的谅解和浪子的回头。三上健一狠狠捉弄了一番关口终于还是背叛了这段感情,选择了富家千金长崎。关口里美流尽了泪水才终于知道自己要的不是风流的三上而是青春岁月里的完治。永尾完治直到最后关头还在犹豫不决,终于静下心来认真守护一直以来的初恋关口。 只有莉香,那个恋爱场里的终超级高段位选手,赤名莉香,把手绢系在车站,把明信片投进邮箱,然后在独自离开的车上哭得不能自已。永永远远都在努力用最真诚笑容面对完治的莉香最后只能哭着离开,她付出了一切的努力终于还是没有办法收获一颗与她一般同等热烈的、只放得下她一人的完治的心。 就像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付出了一切的努力把自己的心里只装下一个人,却还是不能让那个人爱上她。 或许是爱上了,只是那个人不知道。 诺诺是那么敏感那么聪明的女孩,她知道那个时候的衰小孩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是什么堵住了那个叫绘梨衣的孩子要走进他心里的路。 是她。 是她自己。 于是她没由来就有些内疚,她想或许这都是她的错,她,陈墨瞳,害死了日本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妞儿。 总有些傻逼王八蛋会说,人生是有出场顺序的,还会说什么对前一个人的亏欠会弥补给下一个人云云。这么一说,完治在名为赤名莉香的课堂里苦学了三个月,终于学会了如何更好的对待关口,关口也只有在被欺骗和背叛了之后才能重新体会到完治的好? 全都在扯他妈的蛋。 诺诺恶狠狠地想自己是关口里美,路明非是永尾完治,而那个上杉绘梨衣则是赤名莉香。 在某个该死的剧作家的剧本中,他们的命运就是有顺序登场的角儿,一眼就能望到边。 可她陈墨瞳偏偏不是信命的人。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的巧克力。可诺诺心想去他妈的出场顺序,老娘想吃什么味道就拿什么味道,巧克力也该有个标注吧。就算是赤名莉香也不可能会想到未来会喜欢上这个小县城来的新同事。她只能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每一次都竭尽全力的、当作是最后一次恋爱的去努力。 上一次是她教会了路明非爱一个人,而上杉家的傻妞儿教会了衰仔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被爱。 谁说顺序不能改变,剧本中的角色要跳出来啦! 诺诺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女孩子,她很自私也很坚定,认定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变。 上一次她教会路明非爱一个人。 这一次她也要教会他怎么去被一个人爱! 明灭的光在诺诺的脸上闪烁,她灵巧的鼻尖皱了皱,敏锐地将头偏向窗外。那个方向是路明非和芬格尔的寝室,那是那栋楼里这个寒假里少数的几个会亮灯的寝室之一,今天晚上它原本一直漆黑,灯光熄灭,没有一丝动静。可这时候明亮的橘黄色的灯光从矩形的窗口中透射出来,纷飞的雪与冰晶就在灯光中舞动。 从芝加哥回来之后路明非的行踪便变得非常神秘,那家伙大概是在悄悄调查些什么。 诺诺想那一定是些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被很多人知道,否则以路明非如今在学院里的地位,就算他想要参观某位校董会中的女伯爵的寝宫,那位女伯爵也只会提前两天把寝宫打扫干净扫榻以待。 是在调查那枚次代种的胚胎?那神秘的虞姬、那可疑的天空与风之王项羽?诺诺若有所思,深红色的眸子最深处似乎有古奥的金色闪烁。 侧写的能力不自觉便被调用起来,那真是某种作弊般的力量,趋近于神的全知。这让诺诺有时候甚至会害怕自己,这种恐惧源自于灵魂最深处对本我的认知。 不,并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想要接近那枚次代种,想要调查那枚次代种的一切,路明非大可以直接向校长和校董会提交申请,以他的功劳和威望,想来卡塞尔学院不会拒绝这种行为。 更何况对于s级的学生来说,冰窖原本就是不设防的地方,他随时都可以去到那鬼地方的最深处,去近距离接触那枚次代种的胚胎,大可不必选在这样的深夜,鬼鬼祟祟,反而引人注意。 可对于一个在学院里拥有最高权限的学生来说,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在没有校长和校董会成员的情况下依旧必须得在深夜去完成的呢?许多种猜测在诺诺的心底升起,然后又被否定,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种。 那是学院的智能秘书诺玛。 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诺玛几乎是信息世界中的神,她能够在那个层面做到任何事情,浩瀚如烟海的信息中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破绽或者真相也会被她察觉。 所以这就是路明非要做的。 诺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那么轻,那么悠远。在上一段时光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反复观看过东京事件的任务报告,那个叫赫尔佐格的恶鬼给她留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作为拥有侧写能力的人,诺诺当然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巨大黑暗。 那么现在呢,那个男孩回来了,他会不会想要提前去查清楚恶鬼的底细,在一切发生之前,把那只恶鬼碾碎在地狱的深处? 诺诺的心底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赫尔佐格的身后藏着那么巨大的黑暗,这种黑暗令人胆寒。路明非如果这么冒冒失失的查下去,会不会惹上一些巨大的麻烦? 可这种时候她想的却不是劝阻路明非,她心想自己的侧写能力或许会对那个衰仔有些帮助,虽然他已经不是衰仔了。 也许他们该好好的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关于赫尔佐格、关于上杉绘梨衣的事情,想起那个日本姑娘的名字,诺诺的心底没由来的颤了颤。 那大概是第一个让路明非感受到被爱的女孩吧,真可惜啊,可惜不是她。 这么想着,诺诺就拿出了手机,她犹豫了一下,在qq里点开路明非的头像,一字一字地输入,“在下雪,明天要去滑冰吗?” 101.侧写 手机沿着阳光食堂的桌面被路明非推着滑向诺诺,他的另一只手抓着一根烤得油乎乎的德国酸菜烤肘子,吃得嘴角脸上都是油。 卡赛尔学院坐落在美国的伊利诺伊州,旁边就是毗邻芝加哥的密歇根湖,按理来说这是一座地道的美国大学,食堂里提供的除了牛肉汉堡就是鸡肉汉堡,要么就是各种风味的热狗,可熟知这所大学历史的人都知道卡塞尔其实是一个德国姓氏。它的起源来自于当代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老友梅涅克.卡塞尔。 那是人类历史上疑似单枪匹马杀死过神的人,因为梅涅克.卡塞尔的言灵是莱茵,引发的毁灭几乎能够摧毁一座城市。 而梅涅克.卡塞尔的名字之所以没有能够列入那些真正杀死过初代种的人的名单中,是因为夏之哀悼事件后的第二天,人们只在庄园里搜寻到了死侍与初代狮心会成员的尸体,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昂热,却没有找到那具龙王的骸骨。 然后在欧洲诸多新兴豪门混血种的支持下,昂热来到美国开办了这间学院,密党也正式改组成了如今的模样,所以本质上来说它还是一间德国学校,厨师大多是地道的德国人,消耗量最大的食材就是猪肘子和酸菜。这间食堂的宗旨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学生需要,他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酸菜炖大猪肘。 诺诺的面前也放着这么一根大猪肘子。红发巫女虽然是一个注重形体管理的窈窕女孩,可毕竟身体里流淌着龙血,超强的新陈代谢让她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消耗着巨大的能量,普通女孩所需要担心的发胖对她来说简直不是一个问题。 可是女孩的注意力不在猪肘子身上,诺诺的视线完全放在路明非滑过来的手机屏幕上。 她把手机拿在手上,放大那张黑白照片细看。 照片上是个双眸剪水的高挑女孩,看眼神是很锋利的人,眉梢和眼角都挑起一点,大概也很倔强。 她穿了黑色的长裙,披着黑色的斗篷,但肌肤却素白明净,表情说不出是戏谑还是庄严,又或者两者都有,手举明锐的利剑,站在大理石圣坛的正下方,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 这张照片可能有几十年的历史,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拍摄者使用了远景模糊的手法,虽然凸现了画面中央的人,却让诺诺无法看清圣坛和圣坛后面那些壁画与文献。 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时隔多年还是呼之欲出,很多年前的风还吹着她的裙摆,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只是圣坛上供奉的金属卐字显得有些刺眼。 “师姐你以前一定查阅过东京任务的报告对吗?对报告中提到的赫尔佐格大概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吧。”路明非边吃边说。 “嗯。”诺诺淡淡地说。 “我通过诺玛调查了赫尔佐格的信息,他的生平和过往,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个人曾经为德意志效力,是帝国科学院基因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在德国战败之后又为苏维埃服务,直到黑天鹅港被摧毁。”路明非说,这些资料其实根本不用他来告诉诺诺,因为东京任务的任务报告中就有详细的解释和标注,赫尔佐格的这段经历被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密党的面前。 “可是有什么人在东京事件之后删除了赫尔佐格的一些信息。”路明非还在低着头啃猪肘子,可诺诺已经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她不再只注意那张照片,反而是歪着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被长长的睫毛遮住,阴影隐蔽了路明非的目光,诺诺无法看清那个男孩的眼神。 “资料显示,赫尔佐格曾来自于一个名为极北之地的混血种组织。他们认为在被北冰洋覆盖的寒冷北极其实存在着一片名为希柏里尔的大陆,那是神的领地,他们只要登上那里就会获得永生。”路明非低着头说。 “很常见的组织宗旨,这在混血种社会中并不少见,很多社团、兄弟会、甚至宗教势力都有这样的传说,神的国度藏在天南地北、天上地下,只要找到那里就能获得永生,获得财富,获得权利,我不知道极北之地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可它听上去并不特殊。”诺诺犹豫了一下还是这么说道。 “可是极北之地并不是这个组织的原本名字,在1918年之前它还是密党的一部分,是一个古老的传承悠久的拥有部分宗教属性的社团。那时候他们称自己为黄昏教条。”路明非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黄昏教条的成员认为是荒古的时代,世界上并非仅仅存在名为龙的高等物种,还有真正的神族隐藏在历史的角落中。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和龙族为敌,发动一场又一场伟大的战争,在黄昏教条的认知中,龙族与神族的最后一场战争名为诸神的黄昏。” 诺诺的瞳孔猛然收缩,侧写的能力以路明非提供的信息为基准开始发动,无数隐藏在历史最深处的秘密如丝线一般被拨动,一帧帧画面像无数支箭一样射入她的脑海,庞大的信息流简直像是波涛汹涌的汪洋要狠狠地涌入女孩的灵魂。 北欧神话,诸神的黄昏,诺诺有那么一瞬间被这简单的词条惊地说不出话来。她的心脏轰隆隆的跃动,简直像是战场上的鼓点。 有寒冷而凛冽的风从食堂餐厅的门缝里灌进来,像是某个绝世刺客掷出的飞刀,悄悄钻进诺诺的衣领。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眼神忽然变得惊恐又狰狞。 “那个参与了最后一战的诸神的领袖是奥丁。”诺诺轻声说,她的声音很小,很轻,也很慢,除了传递到路明非的耳中,其余的部分全部消弭在风声里。路明非只是埋着头啃他的猪肘子,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那该死的宿命好像在这一刻形成了闭环,所谓赫尔佐格、所谓奥丁、所谓神、所谓命运的长枪,发生在世间的命运原本交织如混乱的丝线,此刻他们找到了丝线缠绕的地方。 “你手中的照片里面那个女孩,她是黄昏教条最后一批成员之中的领袖,也是极北之地的创始者,在党卫军掌握德国大权的时代她被人们称为星之玛利亚。”路明非终于啃完了猪肘子,抬起头来看向诺诺的眼睛, “当时第三帝国的领袖们对极北之地的理论很感兴,星之玛利亚就成了整个社交圈的宠儿,她高冷美丽学识渊博,而且绝对忠诚于对希柏里尔的信仰,有人说她要是加入党卫军,可以考虑让她带兵平掉英伦三岛。那位元首也被她的芳名吸引,多次跟她单独会见,向她咨询神秘学方面的事,因此她也被人称作‘帝国圣女’。在战争结束前的几个月,星之玛利亚离开了柏林,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躲在阿根廷。” 诺诺重新看向手中的照片,她忽然意识到路明非似乎少说了些什么。 “结局呢,这位圣女的结局呢?”她问。这样的人物如果失去了权势一定会活得很艰辛,她或许会成为某个觊觎她美貌的大人物的禁脔,也或许会在战后被清算,从藏身之所被找出来秘密枪决。 可路明非幽幽地笑了。 “十一年前,星之玛利亚离开阿根廷,向俄政府买下了yamal号破冰船,那是一艘核动力破冰船,终年在冰海上航行,这艘船行驶的地方没有基站,也很少使用短波通讯,连诺玛都无法找到她的位置。”他说,“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幽灵,漫无目的地在她的坟墓上游荡。” “难道直到今天这些疯子依旧没有放弃寻找极北之地的希柏里尔,他们仍然认为那里有神的聚集地?”诺诺的眉毛皱起来了,这让她看起来颇有些男孩子气,眼角挑起像是剑锋。 这确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科技发达、航天航空业逐渐趋于完善的时代,近地轨道上正漂浮着数以千计的卫星。那些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天眼,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向各自的国家传输整个地球的全息影像。今天已经不再是数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再也不会有哥伦布依靠帆船横渡整个大西洋找到新大陆,哪怕是藏在太平洋深处数万数十万年未曾被人类发现过的无人小岛也在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 如果北极圈里真的存在名为希柏里尔的大陆,那片大陆上伫立着诸神建立起来的辉煌的宫殿,那它早该被人类发现并被发掘出来,里面的财宝与知识都被公之于众。 “我认为那个正在被星之玛利亚寻找的希柏里尔其实是一个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尼伯龙根,如今我们已经证实了奥丁是存在的,那么就不能否认希柏里尔的存在。只是我们依旧无法确定奥丁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龙,反而更像是被面具控制的傀儡。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种迥异于龙的神族也不说不一定。”路明非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师姐,剩下的那个猪肘子你吃吗?” 他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看来学院厨师们的手艺确实还算不错,哪怕已经和芬格尔啃了半年的猪肘子,路明非依旧没有吃腻。诺诺愣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然后张嘴在猪肘子的表面狠狠啃下一口。 “吃,我为什么不吃,伱说要请我吃饭,结果就是来啃猪肘子,这时候你还想把我的那个猪肘子也拿走。”诺诺说这话的时候呲牙咧嘴做出不满的表情。 “我们的权限不同,所以我看到的资料更加全面,师姐你大概不知道,星之玛利亚和赫尔佐格是真正的同一个时代的人,那个狡诈的老狐狸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疯狂地迷恋着我们的帝国圣女,可星之玛利亚在后来选择了极北之地的另一个成员在柏林秘密结婚。”路明非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的思绪很乱,诺玛给出的资料和信息都是从历史的阴影中抽丝剥茧找出来的真相,可这些隐秘无法串联成一个真正的事件。星之玛利亚是黄昏教条的最后一个成员,她或许仍旧信奉着名为奥丁的神明,可无法想象用阴谋与诡计篡夺白王宝座的赫尔佐格和奥丁之间存在什么联系,我觉得我将要找到真相了,可这时候立刻就有一堵厚重的墙从天而降,树立在我和通往真相的道路中间。” “黄昏教条,或者说极北之地,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吗?”诺诺忽然问,“那个组织在学院的眼中也算是庞然大物?”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知道诺诺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从诺玛那里得到的资料,黄昏教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组织,他们的理念被认为是狂人的妄想,类似神族与奥丁的说法在各种伪科学或者伪炼金书籍中数不胜数。在这个组织分裂出去之后,当时的密党只对它关注了不到三十年时间就放弃了,因为他们太弱小了,没有稳定的混血种来源,成员基本上是一些不受重视的b级或者c级,偶尔有一两个a级混血种就被当作领袖般的人物来培养。” “这么说来,极北之地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诺诺又问。 路明非沉思片刻,“当时为德国人效力的另一个混血种组织也是从密党分裂的,它的名字是维利会,虽然全是女性,但远比极北之地强盛,暗地里的力量很强,夺走了他们很多的资源。” “你能动用一下你的权限查询一下极北之地买下那艘破冰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或者说,那位帝国圣女、星之玛丽亚,在离开柏林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些珍贵的宝物并以此成为了隐藏的富豪?”诺诺抓住了某个盲点,如果星之玛丽亚是从柏林仓皇逃离,那她本该没有多少资产才对。 可十一年前极北之地买下了一艘核动力破冰船! 这东西的价值应该超过数亿美元才对吧? 路明非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他立刻向诺玛提出疑问,人工智能的回答直接以邮件发送到路明非的手机里。 “诺玛提供的情报显示,星之玛丽亚和她的丈夫隐居在阿根廷几十年的时间,虽然算不上清贫,但也绝对不算富裕,当初逃离柏林采取的方式也是轻身出行,绝不可能带出了昂贵的珍宝。以她的财力,根本不应该有能力买下那艘船才对。”路明非微微抬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瞳孔深处流淌着金色的光。 有人在为极北之地提供资金,寻找那所谓的希柏里尔,也寻找所谓的神。 还有人在为赫尔佐格提供龙族的资料并帮助他终于成功踏上王座。 不管做这两件事情的人是不是同一个,路明非都决定要去会一会那个藏在极北之地后面的家伙了。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试图绕过某一段冗长颠沛的宿命,直面自己的结局。 102.陈墨瞳 极北之地的资料很轻易就被诺玛送到了路明非的手上,可当他要利用这个信息世界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去找到长期以来为那艘破冰船提供资金的组织或者个人的时候,诺玛却表示完全无法查询。 这是因为虽然时常会有庞大的资金流被汇入如今yamal号破冰船的船长在苏黎世银行的账户中,但每一次都由世界各地数百上千万个不记名信用卡在同一时间在向那张卡里转账。 简直像是某个神在改变那个虚拟的世界中的规则。 路明非和诺诺都意识到自己大概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世界的隐秘或者阴谋,立刻终止了调查。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路明非早已经意识到密党虽然是混血种世界最强大的暴力机构,但它并不团结,指挥诺玛的权限也被划分为数十份,每一张黑卡的持有者都是她的主人。 路明非和师姐就坐在他那张小床的床沿,床上放着一张小桌子,四平八稳,桌子上只有一小碟炸得有点焦的花生米和几块金黄酥脆的炸鸡排,一瓶金黄色泽的威士忌被开瓶之后放在床脚,两个人便就着花生米和炸鸡一口一口地喝酒。 那一瓶酒是路明非在欧洲的粉丝寄过来的,据说是某个豪门的千金,疯狂地迷恋屠龙英雄的英武,表示英雄我此生非你不嫁要给你生一堆猴子什么的,路明非倒是收下了礼物,然后无情地拒绝了千金的求爱,主要千金不但是千金还是千斤。 酒是爱尔兰的布什米尔酿酒厂出的,这家酿酒厂正式成立于1608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威士忌酿酒厂,从里面走出来的威士忌有些能卖出数万美元的天价,想来那位豪门千金原本的打算大概是要和路英雄孤男寡女秉烛夜谈的时候好好豪饮一番再滚滚床单。 路明非和诺诺都没有说话,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某部电影吸引了。 那部电影是《新桥恋人》,是一部有点老又有点疯批的法国爱情片,讲富家女米歇尔来自一个患有眼疾的军人家庭,被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抛弃。绝望中女孩拿着她的画夹和画盒开始和她的猫一起流浪,路过新桥在街上遇到了流浪汉艾力克斯,画出了他痛苦的样子,后来两个人有过一段痛苦的爱情。 其实以前在仕兰中学的时候,路明非就和文学社的同学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再者说这种片子也不太适合诺诺。 她大概更喜欢生化危机什么的。 可就是师姐找来的这部老电影,两个人相对而坐,边喝酒边看电影。 宿舍里的灯光昏暗,平板电脑渗出的光落在路明非的和诺诺的脸上忽明忽暗,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花生米炸得焦香,咬在嘴里有些微微的发苦。房间里倒是很暖和,与外面凛冽的严寒格格不入。 路明非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诺诺的两条长腿弹盘在一起坐在路明非的床上。她的下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短裤,修长紧绷的大腿流淌着荧光。 “既然从诺玛那里得到了一些关键的资料,对赫尔佐格的往事也有也有了一些眉目,那接下来你大概是要准备去北极尝试登上那艘破冰船看看往事的真相了吧。”诺诺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深红色的眸子美得惊心动魄,她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分明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可却让路明非有一种被步步紧逼的感觉。 “嗯,确实是这样,我打算找个时间去一趟挪威,通过奥斯陆分部的力量查到那艘破冰船在奥斯陆港口停靠的时间,然后在它停靠的时候悄悄登上去。”路明非低垂自己的眼睑,这让他看起来又是耷拉着眉眼没有精神的模样。 他不太敢去和诺诺对视,因为在他的计划中压根就没有诺诺的位置。 这趟北极之旅注定只能他一人独行。 冥冥中有个魔鬼在向他咆哮,那个魔鬼在他的灵魂深处嘶吼,他说不要去,千万不要去北极,绝对不要登上那艘破冰船,那是宿命的尽头,那是历史的约束器,那是世界的末日,那是那是人与龙全部死去的时代,那是下一个纪元的开端! 可路明非偏不信邪,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那艘船上绝对藏着什么巨大的恐怖。 可那又怎么样?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地蜷缩在师兄师姐身后的衰小孩了。 今天的他早已手握刀剑,领子里衬着黄金,面前站着的是龙王那就杀死龙王,面前站着的是诸神那就斩断诸神。 世界上没有砍不掉的脑袋,如果有,那就砍下第二刀。 诺诺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奥斯陆分部,那里的密党力量分布非常薄弱,整个奥斯陆所有的混血种数量绝对不超过三位数,他们不但需要掌握挪威全境的失控混血种信息,还要防止包括冰岛和格陵兰在内的北方诸多岛屿的龙类复苏情况。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诺诺说,她的表情颇有些跃跃欲试,可又把自己的双手撑在小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摄人的、如刀剑般锋利的气场便直逼路明非的面门。 路明非只觉得有一滴巨大的冷汗沿着自己的额头滑落,他抬眼迅速看了一眼诺诺的红色眸子,然后又飞快地低下自己的头。 “春夏交接的时候吧,我准备夏天过去,那个时候的气候比较温暖,船在破北冰洋上航行遇到危险的几率也更小。”路明非说。 诺诺听到路明非这么说居然有些欣喜。一直到今天她犹然记得上一次路明非哪怕已经成为了学生会主席,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可楚子航消失的时候他还是慌了神,没有计划不做思考就那么直愣愣地从卡塞尔学院闯到了马耳他共和国的金色鸢尾花群岛。 那时候的男孩虽然在成长,可依旧稚嫩,思遇到事情还是习惯性地想要藏到师兄师姐的身后。 可今天的路明非已经不一样了,他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他变了很多。 也找到了当年事情的某些真相。 如果是过去的路明非会怎么做?他大概甚至不会去想要找到真相吧,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也只会藏起来躲在某个地方喝酒,又或者哭着寻求师兄师姐的帮助。 地球的南北极大概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寒冷的地方了,每年要直到6月份整个北极圈才会开启极昼现象,太阳辐射会在这个时候达到最强,海冰开始融化、海冰范围开始缩小、厚度开始变薄。几乎所有的北极考察都是在北极的夏季进行,因为这个时候破冰船才能够冲破重重海冰的包围,开进北冰洋腹地。 极北之地成员所搭乘的那艘核动力破冰船几乎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破冰船,在冰海上它甚至比航母还要好用,在夏天登陆yamal号,那大概是最合适不过了。 长期以来的严苛锻炼使路明非能够很好地掌握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他甚至有把握徒手吊在大船的弦尾上十个小时,等到守备松懈的时候再潜入其中,但这种行为在极寒天气是很危险的,一旦落入冰冷的海水,他大概没把握找到一片陆地。 “我要一起去。”诺诺忽然用手指勾住了路明非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女孩特有的香味像是冰冷的海水那样铺天盖地地将路明非淹没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双如红酒般醇厚的眸子,有那么几个瞬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误以为从天而降的那么锋利那么美丽的天使。 见到路明非呆头呆脑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诺诺便噗嗤笑出了声。 可她的表情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两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的命运早已经捆绑在一起。如果伱要去的是地狱,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如果你要去杀人,那我就提着火箭筒帮你开路;如果你要去送死,那就让那只注定要贯穿你心脏的长枪连着我也一起贯穿。”诺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坚定得像是要把钢铁铸成群山,她的眼睛里朦胧着薄薄的雾气,凝视路明非的眼睛毫不退让。 诺诺是那么聪明的女孩,当然能猜到这个衰仔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从没想过要带上她一起去北极。 可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陈墨瞳和路明非的命运早就已经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在上一段时空之中,名为昆古尼尔的命运圣枪是在贯穿了路明非的心脏之后才继续贯穿了她的心脏。他们的血与宿命都在互相交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那这两个人一定经历过更加伟大的生死。 路明非的眼神根本避无可避,他被诺诺捏住下巴,整个人都似乎飘在云端。 其实他和师姐之间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就是在那一次的夔门计划,可那更像是溺水的人自死去的世界重新归来时的疯狂,那时候的诺诺甚至让他有点害怕。 可关于赫尔佐格的事情路明非真的不想让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参与其中,师姐也好,师兄也好,恺撒也好,零也好,他们都是无关的局外人。 极北之地不过是路明非调查赫尔佐格途中的一道坎坷罢了,只是这道坎坷也可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深渊的底部是命运的尽头,渴望鲜血的魔鬼就在那里嘶吼。 可路明非是和魔鬼交易的人,他的命运注定要跌入深渊,所以也不在乎提前踏足。但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如果这是一趟必然要死去的旅程,那就让这旅程由他孤身前往。 可诺诺的眼神与语气都那么坚决,她的手指也那么用力。 可她从男孩的眼睛里看到的躲闪并非是纯粹的羞怯,那是畏惧,他在害怕,那种恐慌那种惊惧那种唯恐失去的悲哀…… 就像在上一段时空最后遭遇奥丁的那次,昆古尼尔咆哮着钻进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还在如蛇一般要刺穿男孩的身体,他正在缓慢地死去,可转过头来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居然是宽慰与对她死去这件事情的畏惧,可分明要死掉的是他,是路明非。 诺诺轻轻地叹息,那并非是某种语言的表达,而只是某种沉重的呼吸,或许是赞叹,又或许是悲伤,可她忽然就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她很害怕宿命的那条线上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向前。 她慢慢地靠近,这时候那部《新桥恋人》已经结束,正在滚动播放演员名单,漫长的黑暗中,那么微弱的光落在女孩白皙中透出酡红的侧脸,长而浓的睫毛把阴影落在另一边侧脸,美得像是从诗中走出来的修女。 演员表终于滚动到了尽头,那是更加漫长的黑暗,好像世界上的光都不见了,只剩下风与细雨的声音。 可忽然,那么刺眼的白光在屏幕的黑色中间浮现,居然是一行手写的词。 “给朱丽叶的爱——阿莱克斯”。 路明非和诺诺的眼睛都在那么一刻被吸引了,那真是令人不知所措的句子,爱就这么被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结尾,尽管那个结尾并不美好。 两个人的目光又都慢慢地收回,终于在那张小桌的上方相遇,像是时隔经年的回眸。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师姐,好像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散去的浮光,浮光的深处是停靠在路边引擎依旧轰鸣的红色法拉利。 忽然就有种那么深那么浓的疲惫压在男孩的肩膀上,他曾走过那么多的颠沛流离,却一直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死去了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谁的名字。 可忽然间,诺诺说出那些话,就好像在战场染血的少年拖着残破又疲惫的身躯回到故乡,那个爱笑的姑娘还是骑着红色的骏马在茶花树下等你,所有人都畏惧你尊敬你,只有那个姑娘抱着你摸你的头说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路明非终于败下阵来,他抓住诺诺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转过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师姐的眼睛。 “好,我们一起去。”他说。 恍惚间,他似乎又见到那片浮光,浮光中是一片令人沉醉的夜,法拉利在高架路上奔驰,两侧灯火通明。脏兮兮的孩子看着那些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 103.教授组 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们绝对是全世界最有钱的几个家族,大概只有少数非国家组织能够在财力上和他们抗衡,比如北美混血种中的领袖汉高家族,比如德国的古老家族卡塞尔家族。 而能够从这所学校成功毕业的学生们不管走到世界上的哪里从事哪一个行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绝大多数校友只要能活着从执行部退役都会在生意场或者其他的什么场上大有作为,以前甚至有个黑哥们回非洲后花了四年的时间在自己贫瘠的祖国发动了一场针对血腥独裁者的武装政变并取得最终的胜利,建立起新的国家。 总之依靠这些校董每年的拨款和校友的慷慨解囊,学院每年的经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被州政府查到大概是要上门来要税的。 而这些天文数字的经费中,装备部和他们的瓦特阿尔海姆,再算上那些终身教授的研究项目,就要分走近乎一半。 剩余的经费里,校医部绝对是一个超级大头。 这不是什么没有道理的事情,执行部的专员从事的算得上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对此路明非很有发言权。 想当初尼伯龙根计划完全执行,从龙王康斯坦丁身体里提炼出来的血清和由副校长亲自纂刻的炼金矩阵全部被用在他身上,按理来说是巅峰之上再造巅峰,该直接人造一位能在龙王级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超级混血种,结果路明非着实表现平平,身体素质倒是强了不少,从普通人的水准到了a级的水准。 a级也不是不能用,不过比起密党原本所希望能够和龙王级目标正面对抗的超级混血种相比却差了许多,甚至比不上今天的路明非所拥有的真正的s实力。 专家组认为尼伯龙根计划的潜力或许只是在路明非的身上被压榨了一小部分,他需要得到锻炼。 于是昂热那老家伙就把还有些蠢萌的小白兔扔进了满是恶狼沙狐的执行部中。 短短半年时间,路明非就没怎么在某个城市歇过脚,每天都有新的任务每天都在奔波,他的对手包括死侍、强大的a级失控混血种以及从墓穴中苏醒的纯血龙类。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如果没有一个能配得上的医疗后勤结构,那大概很多专员甚至撑不过第一年。 于是连带着校医院也相比其他建筑更加磅礴了些,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古罗马众神殿似的巨大雕花立柱、巨大的南丁格尔雕塑,还有全世界最完善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优秀的专家组,校医部的成员都是绝对的精英中的精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装备部的那群神经病很像。 装备部部长常说的一句话是“虽然这么说显得好像世界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办不到……”,以前每次阿卡杜拉所长驳回路明非的无理要求比如要一套钢铁侠战衣之类时都会说出这句牛气冲天的话,同时频频点头。阿卡杜拉部长是阿拉伯人,他们的点头其实是摇头的意思,路明非觉得很有意思,参加尼伯龙根计划残酷训练时有一段时间沿用了这个习惯,搞得学生会的委员们很崩溃。 校医部部长的名字是格蒂·特蕾莎·科里,她曾获得过1947年的诺贝尔医学奖,发现了糖原的催化反应,也一度是梅奥医学中心不为人知的真正领袖。科里夫人的年龄在学院里大概只略逊色于那些担任各系主任的科学疯子和昂热校长,她对外宣称死于1957年,但其实一直为卡塞尔学院效力。 这位部长远比阿卡杜拉要靠谱,她常说的话是“死掉的放门口,还剩口气的准备出院事宜”。绝不霸气,但很让执行部的专员们安心,在外执行任务的专员们只要还活着,哪怕整个下半身被切掉甚至全身上下三分之一的内脏坏死,也可以在校医部的手中被医治。不过当然那些断肢得用金属义肢来代替了。 医学部是少数几个即使在长假期间依旧几乎满员执勤的部门。 因为他们不但为在校本科生提供服务,还要时刻准备救回那些整日满世界屠龙的重伤校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曼斯现在的状况真的能干这事儿吗,我有点害怕,曼施坦因。”古德里安压低自己的声音小声说,他把自己挤在棕灰色的大衣里蹑手蹑脚地跟在曼施坦因的身后,他腆着大肚子,摇摇摆摆,沿着走廊的墙壁走,像是一只跟在瘦海狗后面的大海象。 曼施坦因就是那只头顶发光的瘦海狗。 曼施坦因有点无奈,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墙角探出去四处张望,确认没有巡夜的护工在这时候四处游荡,才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觉得你还留在十四五岁的青葱岁月古德里安,你现在马上是学院的终身教授了,马上就要和让.格鲁斯真正公事了,探个病还这么鬼鬼祟祟,现在学校里没人能管得了你伱在怕什么?” 古德里安愣了一下,他用提着环保袋的手挠了一下自己的头顶,那里已经完全秃掉了,在走廊顶上明亮的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倒是和曼施坦因很搭。 “我看你也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我们这么做不被允许来着。”古德里安还是压低自己的声音。 曼施坦因捂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几天都该我在中央控制室值班,虽然有人替我顶了,可如果被人发现风纪委员会的主任居然不按规定值班反而四处闲逛,你说会风纪委员在学生里的权威会不会受到影响?” “其实不只是风纪委员主任,不管谁午夜在医院里乱逛都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古德里安面露严肃,可这严肃没绷住几秒就溃去了,小老头把环保袋在自己的耳朵边摇得叮当响,“话说曼斯的情况不是不允许喝酒吗?” “没什么不允许的,他现在情况特殊,再说少许的酒精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根本没用。”曼施坦因摆摆手说,他踮着脚跑过一间诊室,说是诊室其实是住院部这一层楼的医护休息室,值班的小护士倒是没有发现他,不过古德里安狗熊样的块头很难不引起注意。 “古德里安教授好,您亲自大半夜来看曼斯教授啊!”小护士脆生生地打招呼。 古德里安用中国西部边缘山区领导下乡视察的姿态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膀,“嗯,我来看看曼斯恢复得怎么样了。你也很努力啊小朋友,加油。”他这么说的时候心想我亲自来探病多新鲜啊,还有个更新鲜的事儿是我其实也会亲自拉屎来着。 路明非大概真的是概念上的二货磁铁,他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二。 和小护士说过话后古德里安明显变得神清气爽了许多,说话也大声了起来,曼施坦因懒得管这个活宝,一路到了曼斯教授的病房外面。 曼斯教授在上次的夔门计划受了伤,奥丁的武器几乎撕裂他的心脏,身上的骨头断了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的肺叶完全受损,如果不是路明非的言灵这会儿大概已经进了英灵殿。 可虽然靠着那个不要死的言灵和校医部的努力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也还是留下了不可愈合的伤势。 曼斯的左手被替换成了义肢,还更换了人工肺叶,心脏倒是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自主工作了。 病号房里静悄悄的,即使外面的温度只有几摄氏度,强大的供暖系统还是让这里温暖得像初夏。 曼斯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转移到了独立病房,他的恢复情况还算不错,这段时间来探视的专家组也少了很多。 奥丁用昆古尼尔刺穿他的时候应该是未曾动用那种直接从命运中抹杀的能力,所以居然让曼斯捡回来一条命。 借着床头昏暗的光,曼斯教授正在慢慢地翻阅一本用德文写成的书。他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因为长时间的缺少运动肌肉也开始有些萎缩。 夔门计划中所遭遇的名为奥丁的古神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那种伤害不仅仅体现在身体上,更体现在灵魂上。他失去了最珍爱的学生,自己却可耻地从神的长矛下活了下来。 这种苟延残喘的、逃兵般的负罪感与羞耻感时常令曼斯难以入眠。 可当他见到推门而入的古德里安与曼施坦因的时候还是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他们三个人其实都是哈佛的校友,不过区别在于古德里安与曼施坦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住过同一间宿舍,而曼斯.龙德施泰特则大于他们二人两届。 “嘿,曼斯,我们来看你了。”古德里安眉飞色舞,隔着整个病房的距离向曼斯挥舞手中的环保袋。 “好久不见了,古德里安,曼施坦因,你们带了酒吗?”曼斯用仅存的那只右手支撑着自己坐直了身体。他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出来的很淡很淡的酒味,“是伏特加吗?” “你的鼻子比安格斯猎犬还要灵敏,我的老朋友。”古德里安眉开眼笑,把三瓶750毫升装的伏特加放在曼斯教授的床头柜上。 这些酒是直接从莫斯科空运过来的高档货色,装它们的容器是石英玻璃瓶,塞子则是橡木的,酒精会沿着橡木的孔隙渗进瓶塞子里,然后味道就会挥发进空气中。 相比威士忌这种无色无味的名酒,伏特加的酒精味道简直堪称浓烈。可隔着一层橡木塞子,恐怕只有那些真正优秀的混血种才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淡淡的酒香。以曼斯教授的血统显然不可能做到这一,不过他的嗅觉原本就远比其他人更加灵敏,在学院里这位算得上是最资深的品酒者。 “前段时间我问过了校长,他说你很快就可以回归正常的教学任务了,到时候我可以请你吃宵夜。最近食堂请了一位很不错的日本厨师,这位厨师很会做炸天妇罗和豚骨拉面。”古德里安在曼斯教授的身边喋喋不休,他和曼斯坦因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了曼斯的两侧,相比之下曼施坦因教授则要沉默寡言许多。 他们确实去询问过昂热校长曼斯教授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也确实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大概下个学期中旬曼斯就能够差不多继续执教了。 可他们也同样从昂热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曼斯大概从此以后都不能够再参加任何一场执行部的任务了。他受的伤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身上都是足够令其去见死神的重创,曼斯的身体已经不支持他再继续进行危险的任务。 曼斯坦因当然知道这对曼斯来说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实。这个老友虽然在学院的正常教学任务中有过任职,可他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真正的战士,混迹于执行部的时间要远长于在学院执教的时间。 施耐德教授甚至一度认为曼斯是比自己更适合执行部部长这个职位的人选。 他强大而冷酷,在屠龙的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从夔门计划留下来的视频资料中可以看到,即便是面对奥丁这样疑似初代种的龙类,曼斯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与畏惧。他仍然坚定地向神明举起了武器,即便在奥丁的面前他脆弱得像是一个瓷瓶。 古德里安还在说话,曼斯也会偶尔回上一句,三个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可曼施坦因的神色忽然动了动。他注意到曼斯的右手边桌上放着两杯仍然冒着热气的咖啡。 这引起了他的好奇与警觉,这个以细微着著在学生中闻名的风纪委员主任开始观察病房里的情况。他立刻注意到另一个疑点,就在古德里安那一侧的病床上,曼斯盖着身体的被子上有一个明显的凹痕,那是被人坐过的痕迹。 这么说来有人不久前曾拜访过曼斯,看咖啡还在冒着热气,这个人大概才离开不久。可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拜访病人?在深夜? “我的身体有些不太方便,所以想拜托你们两个帮我办一件事情。”曼斯这时候忽然说,他打断了古德里安的喋喋不休,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银灰色眸子里似乎在跳跃着金色的火焰,向外渗透出冰冷的杀机,可这种莫名的杀机转瞬即逝,甚至让曼施坦因认为自己大概产生了错觉。 “只要不违背校规。”曼施坦因说。 “不会违背校规,我需要你们帮助我在图书馆的纸质文档中查找一份资料,这份资料的调查对象是一个名叫黄昏教条的组织。它在一百多年前从密党分裂出去,后来在二战之前改名为极北之地。”他这么说的时候便捏紧了手中的书。 那里面夹着一张黑色的钛合金卡片,卡片的一面用古老的技艺雕琢出茂盛的世界树。 104.秘辛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曼斯,你还是个病人,得早点休息。”曼斯坦因拉上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古德里安,这时候后者的两颊皮肤都微微泛红,半框眼镜下的眼睛水汪汪的,这让他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曼斯轻轻点了点头,他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在那本德文书的硬壳封面上叩击了两下,“请一定要帮我注意一下黄昏教条的事情,那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曼斯坦因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直到他和古德里安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因为曼斯在他们的身后叫住了他们。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曼斯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是冷冷的,像是北极的冰海。他说,“我的学生,亚纪和塞尔玛,她们还好吗?” “过得还算不错,塞尔玛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你是知道的。酒德亚纪倒是花了一些时间才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她们现在加入了路明非创办的龙血社团,成为了那个新兴兄弟会的委员之一。大概是决意要做出一些改变,酒德亚纪和塞尔玛都在接受非常严苛的体能训练和格斗技巧训练,你出院的时候就能看到和以前大不相同的学生。”曼斯轻声地说。 曼斯于是就无声地笑了,他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摩挲那张黑卡,黑卡表面呈现出并不光滑的磨砂质感,分明轻巧而精致,却让人觉得握住了那么沉重的权与力。 —— 最后一波凛冽的冷空气在伊利诺伊州的上空肆虐着席卷而过,然后温暖的春天就真的来临了。 这真是万物都在复苏的季节,连卡塞尔学院外那漫山的红桦树都生出了繁茂的嫩芽。 “……好的我明白了,教授,感谢伱抽出宝贵的时间为我解答疑惑。不不,这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假期。好的好的,再见。”路明非等通话另一端的昂热校长挂断了电话之后才合上了手机,将手机的屏幕朝下放在面前的书桌上。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里。 芝加哥春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外茂盛生长的大树那些隐隐绰绰的嫩芽斑驳地落进这间寝室里。 细碎而温柔的阳光就那么轻轻地抚摸着坐在他身边女孩红色的发梢。 诺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面前和路明非的面前一样,都堆满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大部头书籍,那些著作的名称是分别是《汉帝国的崛起》、《龙族谱系史-汉唐皇帝的血脉延续》、《楚汉之争-楚国的崛起与衰落》、《中国古代混血种史册》…… 都是些在混血种社会里学术性很强的书籍,每一本都足够成为某门中国龙族历史课能沿用一整个学期的教材。路明非面前的资料也大差不差。 赫尔佐格和极北之地这条线暂时是无法再取得更大的进展了,那个狡诈的恶鬼没有在人世间留下太多可供查阅的资料,唯有等到夏季路明非亲自登上那艘核动力破冰船或许才能窥见更多的隐秘。那么此时他和诺诺更多的精力便自然而然地放在了那枚来自于德国卡塞尔家族的次代种胚胎身上。 既然做出了那个名叫虞姬的次代种身体里寄居着天空与风之王项羽的精神的判断,那么他们的探究便有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按理来说要从现有的历史中抽丝剥茧找到当初的真相,对于拥有侧写天赋的诺诺来说并不算难事。 毕竟恰如校长昂热所言地话,西楚霸王项羽便是天空与风之王的双生子之一,这件事应该在某些中国古代的历史文献中有过隐晦的记载。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路明非和诺诺几乎翻遍了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所有相关书籍,当然也运用上了那堪称恐怖的侧写天赋,却也依旧无法找到任何关于那场史诗级别的战役垓下之战的蛛丝马迹。 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没有能够在历史中找到任何证据表明曾有龙族相关的东西参与过垓下之战。 那么到这里他们对这件事情的追寻便应该告一段落了,可诺诺敏锐地察觉到埋藏在历史中的巨大谎言。 中国人常说自己是龙的传人,这其实并非没有依据。 上至尧舜,下至明清,这个文明古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任何一场有关政权更迭的战争实则都充斥着龙族的身影,王朝的更替与皇室的兴衰本质上来说其实是那些强大的、立场不同的混血种家族互相厮杀之后得出的最优解。 那些在近代史之前号称在华夏大地上延续绵延数千年的豪门世家,他们中每一个成员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炽热的龙血。 哪怕和整个世界所有国家文明进行横向对比,中国古代战争的惨烈程度也是绝无仅有。 有些战争更是发展到了能够称其为人种灭绝的地步。数千年来那片大地上的人民被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血统的普通人类沦为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后继无人逐渐消亡。体内流淌着龙血的豪门世族则开枝散叶将自己的子嗣后辈散播到五湖四海大江南北。于是新的平民阶层又出现,直到下一个王朝的兴起,又会有新的豪门世家顶替原有的统治者,也会有新的平民取代原有的平民。 数千年之后的今天,血统纯粹的人类在中国已经很少了。 很多中国人其实都是混血种,不过他们的血统纯度不高,龙族的基因也大多呈现出隐性表达,绝大多数人甚至一生都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可即便如此中国本土的暗面依旧是世界上最庞大的混血种社会,即便是密党也很难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那样的地方去。 这便恰恰是路明非和诺诺感到诡异与奇怪的地方。哪怕是陈胜吴广这样最终宣告失败的农民军起义事件也能看到龙族的身影,比如鱼腹丹书、篝火孤鸣,其实压根不是陈胜吴广这种没读过书也没见识的底层人能想到的主意,混血种史书有记载那其实是一位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次代种亲王所为。 如此说来没道理垓下之战这种灭国战争干净得甚至连一头三代种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段历史太干净了,干净得找不到任何疑点,可这恰恰是它的疑点所在。 有人在这段历史上动了手脚,掩埋了很多真相。 路明非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这样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诺诺匀净的呼吸声了。他凝视着女孩沉睡时的侧脸,细碎的而温暖的阳光,不仅仅落在她的发梢,也透过那些绵密如织的整齐的睫毛落在紧闭的眼睑上。 诺诺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抖,大概是因为熬过夜的原因,她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可嘴唇还是红润,眉眼也还是锋利且倔强。她的下颌尖尖小小,鼻尖上还有几点小小的雀斑。 路明非把窗户拉开一条缝,从抽屉里熟练地抽出一包柔和七星,用火柴点燃一根,看着那根燃烧地木棍渐渐燃尽,最后熄灭地时候只剩下短短的梗。 升起的青烟稍微遮住了路明非的视线,诺诺就那么蜷缩在清晨阳光下的沙发里,小小的白白的,像是一个婴儿。 路明非随后就忽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也将诺诺放在了弱势方的地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时候才是人群中的大动物了吧,大动物是要保护小动物的,可他又为什么会答应诺诺要一起去那艘破冰船呢? 路明非起身从自己的床铺上拿下一床厚厚的毛毯,蹑手蹑脚脚地给身边的女孩盖上。 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之下漫卷如红色的晚霞,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师姐的头发,像抚摸自家养了很多年的小猫。 诺诺在睡梦中嘟哝了一句什么,吓得路明非赶紧收回了爪子,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刚才和他通电话的是昂热,根据诺玛透露的航班信息来看,老家伙现在应该是还在伦敦度假。 曾经号称日不落帝国的大英帝国首都自然也是混血种豪门的聚集地之一,工业时代的初期有许多混迹生意场或者屠龙战场的豪门在那里落了脚,其中包括有数量不在少数的密党元老也选择了将自己的家族总部设立在那里。 英格兰的王室其实也有龙族血统,这是那位女王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之一,直到今天都还有许多即使在混血种社会也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受到女王陛下的敕封接任父辈的爵位。 校长的年龄很大了,他大概有130岁,在卡塞尔学院里他的同龄人只有寥寥几人,可惜的是他和他们大概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那些昂热能说上话的老朋友、还活着的老朋友,此时几乎都聚集在了伦敦。 校长每年总会抽出那么些时间来和自己正在一个个死去的老友好好聚上一聚,这实在是无可厚非。 那通电话当然是路明非主动拨打的,他还是没有能够忍住选择了直接去询问校长。昂热信誓旦旦地保证项羽绝对是天空与风之王的双生子之一,这是他在中国的时候借用某些当地混血种家族的古老典籍时翻阅所发现的。 按照校长的推测,垓下之战应该是人类历史上所发生过的最宏伟的屠龙战争,汉王刘邦从全国各地召集了数以万计的混血种和复数位的超级混血种——用校长的话来解释超级混血种就是血统纯度甚至超过s级、达到临界血限的混血种,路明非当即就明白了那是哪一类人。他们应该是白王血裔中号称皇的东西的同类,如果中国历史上也曾存在过类似皇的混血种,那意味着他们的血统一定是某位强大的君王通过赐予自己的血肉所获得。 总之在垓下之战中刘邦和韩信动用威力强大的炼金矩阵,并使用青铜与火一系的言灵蒸发了数以百吨计的液态汞,使汞蒸汽如经久不散的浓雾弥漫在战场之上,还动用了数量惊人的皇对天空与风之王项羽进行围攻。 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是龙王项羽陨落,他的龙骨十字在大战之后被五个超级混血种所获得,那五个人分别是得到了头颅的王翳、得到了左腿的杨喜、得到了右腿的杨武、得到了右臂的吕胜,以及受龙王恩惠而分得骨血的吕马童。 龙骨十字中的四份随后被汉帝国王室收回,只有属于杨喜的一份流落在外,杨氏对外宣称龙骨遗失。 但杨喜的后人中,走出了隋帝国的皇帝杨坚,他创立了强大而暴戾的帝国,形如龙的帝国。 那么由此看杨喜手中的龙骨应该是没有遗失,甚至一直流传到了后辈子孙的手中,一代代帮助这个家族走上鼎盛辉煌。 而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正是在项羽陨落的时候离开了他在北欧的行宫,经过长时间的跋涉来到中国,根据校长和他的智囊们推测,诺顿来到中国的目的便是获得龙王项羽的龙骨十字,可他低估了汉帝国混血种的实力,最终在被围攻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陷入沉眠。 说来倒也算得上简单,可即便是路明非的阅历也只觉这些平静的话语中潜藏着多么恢宏的史诗。校长的推测对他来说当然至关重要,有了这些信息,诺诺说不定可以通过侧写来还原当年历史的真相。 项羽为什么与刘邦反目,他们不得不联手共同推翻的大秦帝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然还有虞姬在精神世界中对路明非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路明非凝视诺诺的侧脸,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师姐如诗如画的眉毛,他一口一口地抽烟,又把烟气吐出到窗外,还有些刺骨的风扫过他的脸庞,让夙夜未眠而有些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或许得找个机会让校长暂时关闭那个炼金矩阵,它压制了胚胎的活性,甚至没有力量再将路明非拖入精神世界了。 105.公猪尼奥(求订阅) “下个学期都要开始了,还是没有解决的方法。”诺诺托腮看着正借图书馆灯光查资料的路明非的侧脸,满眼都是睡意朦胧。时间过得很快,寒假就快要结束了,很多学生都回了学校,图书馆也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明非,诺诺,你们也来查资料啊。”有女孩子的声音再他们的身边响起,路明非和诺诺都抬眼看过去。那是个腿很长的女孩子,眼睛也很漂亮,可虽然在跟他们打招呼,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 “亚纪师姐,你来这么早欸。”路明非挥手打招呼。 酒德亚纪在夔门计划结束后的第三个月就加入了龙血社,她和塞尔玛学姐成为了新的搭档,两个人的变化都称得上肉眼可见。 以前的酒德亚纪是个说话很温柔、总带着笑、还有些婴儿肥的漂亮女孩,可这几个月她的训练强度简直能和楚子航那个杀胚最不要命的时候相比,很快她就变得高挑纤细修长起来,最喜欢的装束也从白裙或者休闲服变成了类似执行部风格的风衣西装或者紧身裤冲锋衣。 可在路明非看来亚纪学姐身上最大的变化还是气质与气场。 她过去是很柔和的女孩,像水,涓涓细流。 可如今她虽然不说,路明非却能看出来她的心底藏着野火般的仇恨,冰霜几乎就要挂在脸上,此刻的她还是像水,可更像涛涛的洪灾。 诺诺的打了个哈欠,“学姐好。” “曼斯教授委托我来帮他查一些学术上的资料,所以来得早了些。”酒德亚纪淡淡地说。 自从叶胜死去之后,她的灵魂便好像也跟着死去了,那是一种隔着很远的距离都会被让人冻得发抖的孤独,无法治愈的血之哀。 路明非那部原本扣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忽然细微的声响,是被调低音量后的来电。 号码的正上方没有显示来电人名称,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却露出奇怪的神色,显然他是记得那一串数字的。 来电人是如今的北美混血总领袖汉高,在上一次的芝加哥之行中路明非和汉高有过约定。汉高帮助他在整个北美与南美寻找那些和蛇岐八家有联系或者有大宗交易的组织与个人,并且承诺会在某个时候使用自己的言灵圣裁帮助路明非杀死一个人。而路明非则承诺使用自己的权限帮助北美混血种插手卡塞尔学院对那两头次代种尸体的研究并分享研究成果。 事实上在芝加哥之行结束后路明非就已经这么做了,如今以汉高为代表的北美混血种是卡塞尔学院在次代种尸体研究上的最大合作伙伴,其次分别是中国分部和俄罗斯分部。 他们也确实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什么龙类的生理特征、龙族基因片段的完善啊都是不必说的,最重要的是研究所已经从那两具尸体中提炼出少量的古龙血清。这种血清的效果当然远远比不上尼伯龙根计划,却也能够媲美黄金圣浆计划。唯一的缺陷是成功率太低。 作为被提炼过一次的物质,血清当然要远比直接的龙血更加温和也更加安全,但依旧是很烈性的药物,当下还没有进行过临床试验,但预估混血种服用之后血统进化的成功率不超过10%。 看似很低,但其实已经很可观,如果每十个人就能创造一个超a级甚至s级,那对铁血的元老们而言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那么现在汉高忽然联系,莫非是发现了什么蛇岐八家在美洲的重要交易对象?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他歉意地朝酒德亚纪笑笑,用左手捂住手机播音孔,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手,酒德亚纪比了一个ok的手势,快步离开了。 “师姐我接个电话,完了回来我请你去吃大餐。”路明非语速飞快地说。 诺诺动了动手指,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 “是我。”汉高的音色和语调都低沉沧桑,仿佛百年前吹过旷野的风,肃穆森严。 可他接着又说,“我是汉高,我以前得过痔疮。” 路明非闻言一愣,他举起手机的手忽然就僵住了,眼角抽动了一下,无奈地发出叹息。 于是通话的两头便都陷入了沉默。 “我是路明非,我没有得过痔疮不过我在12岁的时候割过包皮。”路明非说,他压低了声音,同时尴尬地朝两侧走过的学生示以微笑。 然后把电话捂在自己的嘴边,低声骂道,“我身边的二货有组织地集结起来大概能组合成一个加强连,当天晚上就能突入白宫刺杀美国总统,而在那些二货中,伱绝对是最不着调的一个,汉高。” 年迈衰老的老人在通话的另一端发出爽朗的笑声。 “能从你口中听到你亲口承认的缺陷,我就觉得你依旧只是一个人类,这样很好不是吗?完美的是龙,而龙这种东西对你们密党来说都是该下地狱的恶鬼。”汉高的笑声越见低沉,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他才终于说出这样一句话。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也轻笑出声,“你说得对汉高,只有龙才是完美的,而我们终究只不过是人。” 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监控这通对话的东西确实不多,除了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诺玛,大概便只剩下日本分部的辉夜姬。而辉夜姬虽然能够监控整个日本全境,却无法将她的触手蔓延到被诺玛所保护的外部世界来。 路明非本身在诺玛资料库的权限中已经是持有黑卡的最高权限者之一,即便是诺玛要对他的通话进行监控,也必须得到超过三分之二黑卡持有者的认可才行。 想来校董会和元老会不会那么无聊,路明非毕竟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 可虽然要说监控他们的通话完全不可能,但要想伪装成双方并且各自和路明非与汉高联系却并非办不到。 要从汉高和路明非的手中偷到他们各自的手机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一个善于隐匿自己的混血种就可以办到,所以在离开芝加哥的时候汉高认为联系的时候需要一些能够互相确认身份的问题、答案。 只不过路明非完全没有想到这老混蛋居然选择用对方身上出现过的难以启齿缺陷来确定身份。 “那么尊敬的汉高先生,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我吗?”路明非在图书馆门口红桦树下的长椅上坐下,他面对着那栋建筑巨大的落地窗,挥手和坐在里面的诺诺打招呼。诺诺也挥手,深红色的眸子倒映出斑驳的光点,好看的眉眼弯曲成漂亮的弧度。 “在你离开我的庄园之后,我就发动了几乎整个北美混血种去调查你委托的那件事情。”汉高说,“这可真是一桩麻烦事儿,我的孩子们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你们卡塞尔学院的日本分部这个名义上被秘党管辖的组织实际上的服务对象是你所说的蛇岐八家,因为有着这层关系所在,对蛇岐八家的调查在许多时候会被那个人工智能秘书误判为对密党的挑衅,时常在行动的过程中给我们增加难度。” 路明非一时间有些愕然,他随后讪讪地笑笑,这他确实没有想到。 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也在诺玛的保护名单之中,不过既然汉高今天给了给他打了电话,那就说明小秘书对日本分部的保护并没有能够给北美混血种们带来多大的困扰。 “即便如此,我和我的孩子们还是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人,这得多亏了我们这个群体对南北美洲各个帮派的渗透。”汉高说,“一周前我们在新墨西哥州的人摧毁了盘踞港口的某个帮派的据点,在那个据点里发现了一批将要在近期运往里约热内卢的货物,你猜那批货物是什么。” “是什么?”路明非的心头升起某些不好的预感,他意识到可能将有惨绝人寰的事实从汉高的口中说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还有孕妇,全部都是自然觉醒的混血种。”汉高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冷冽而锋利,电话的那一头有那么几个瞬间让路明非觉得其实是藏着几头凶恶的猎豹。 又像是从荒野枯井中爬出来的恶鬼。 汉高用近乎磨牙吮血的语调说,“他们被挑断了手脚的肌腱,失去了行动能力,靠往体内输入营养液活着,那都是些低阶混血种,体魄比普通人强大,就算只靠营养液也可以活很久。”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隐约猜到这些被当做货物的人最终会去了哪里。 “我们的人用最残酷的手段来对待那个帮派的头目,那个老狗供出了他们在里约热内卢的买家,然后被我用左轮一枪崩掉了脑袋。”汉高平静地述说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路明非静静地听着,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再大的痛苦与更多的折磨都只会是撒旦引领他进入地狱之前的救赎。 “公猪尼奥,主持这项罪恶交易的人,我们没有查到他的名字,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公猪尼奥,这家伙不仅仅从事人口贩卖,还是当地最大的军火商和违禁药品供应商,我们花了些钱买通了他的手下,确定这这头野猪在墨西哥周边范围内搜寻那些自然觉醒的低阶混血种,然后绑架他们打包发到日本。” 汉高深深地吸气,可以想象正有一支高希霸雪茄在被这佝偻却依旧强大的老人叼在嘴上,末端缓缓燃烬,袅袅的轻烟就平静地上升,直到渐渐将那双依旧藏着赫赫威严的眼睛隐在雾里。 “很可惜我们没能找到日本的下家,但能动用那么大笔资金从墨西哥通过这种手段买人的组织,除了日本政府和蛇歧八家,我想象不到日本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汉高轻声说。 路明非神情微动。他想也或许这些混血种被卖给了猛鬼众。 外人很少知道猛鬼众的存在,他们隐藏在黑暗中,却又是蛇歧八家的影子,那些有血统缺陷的白王血裔就会被称为猛鬼,这些人汇聚在一起就是猛鬼众,这两个组织的领袖也其实都是同一人,在路明非的记忆中,赫尔佐格分别在这场大幕中扮演了橘政宗和王将这两个角色。所以公猪尼奥最终的交易对象还是赫尔佐格。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许久都没有说话,现在他知道了赫尔佐格那些死侍的由来,这只是为他罄竹难书的罪孽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恶鬼要被扔进地狱的时候,所有的罪都要被清算! “好,我知道了,这个公猪尼奥交给我,我来解决。”路明非说,语气没有波澜,平静异常,可即便是汉高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芝加哥也能感觉到那句话里渗透出的浓烈杀机。 “他的手下纠结了一大批危险的混血种,你最好汇报给你们的学院,把执行部拉入局中。我的孩子们也会在这件事情中投入力量。既然要做,那就做绝,不能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从汉高口中说出的话那么平静,内容却残酷暴戾,那就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风格,强大又冷酷,斩尽杀绝才是真正的胜利。 北美地区自然觉醒的混血种天生就是汉高的阵营,毗邻的南美洲也没有太大差别,公猪尼奥的所作所为已经在触及他的底线,这是汉高如此愤怒的原因之一。 任何一个已觉醒的混血种都是珍贵的资源,他们既是优秀的战士又是天才般的金融学家,战争发生的时候可以披挂甲胄冲进战场,和平年代则可以为北美混血种这个群体带来巨大的资金注入。 “后续等你再来一次芝加哥,我们可以一起敲定具体的行动计划,昂热那个混蛋认可你,我当然也认可你,所以你是和我们同等地位的人。现在我已经没事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如果你也没有事情要说的话,那我们这一次的通话就到此结束。”汉高似乎立刻就克制住了情绪,他这样的人是混血种社会的皇帝之一,所谓的公猪尼奥在他眼中大概就真的只是一头等待被狩猎的野猪。 “我很感谢,汉高先生,对你和你的家族所做的一切。”路明非忽然说。可以看出来,对他的要求,北美混血种确实在尽力完成,能和赫尔佐格交易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路明非能想象汉高找到公猪尼奥所花费的精力绝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相比之下,两头次代种尸体的研究似乎就不那么珍贵了。 汉高没有挂断电话,他的呼吸沉重,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像是很靠近某个依旧靠着燃烧木柴供暖的壁炉。 很久之后手机里才传出老人的笑声。 “我很少会再和年轻人们交流了,现在和我说话的都是一群快要把自己装进棺材里埋进坟墓中的老人。”汉高说,“其实我也是一个老得快死去的老家伙,可我还是很喜欢和你这样的年轻人说话。路明非,昂热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也这么觉得。我的那些客人们都觉得你的眼睛里简直藏着一只狂龙,可我看你的眼睛时就好像在和年轻时的昂热对视。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跨越百年的风吹过西部的旷野,我和昂热同行骑马穿行在还未被开发的大西部,遇见强盗压榨小镇我们就拔枪出来用左轮打爆他们的脑袋,抢走他们身上的金子,牵走他们的快马。那真是一段肆意而美好的时光,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确定真正的强盗不是你们?”路明非也无声地笑。 可汉高没有搭理。 “所以即使是要和蛇歧八家为敌我也要帮助你,我才不在乎那群日本人在想什么,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帮你,因为帮助现在的你就好像是在帮助年轻时的我们。”汉高声音嘶哑地说,年轻的时候他和昂热一样肆意妄为,强大到在整个美国西部建立起赫赫的威严。 可汉高的心中没有那野火般的仇恨在支撑他的生命,他的身躯已经衰老,他的灵魂也已经腐朽。 今天的昂热依旧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活跃在屠龙的一线,参加各种高档宴会,出入宴会都会挎着美艳的摩登女郎,他的头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脊梁像是剑一样挺拔。希尔伯特.让.昂热在130岁之后依旧是一把锋利的快刀。 而汉高却真的已经很老了,他就像是死死占据权力顶峰的枯骨,垂垂老矣,手中握着执掌生死的权杖,却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和欲望。权力、财富、女人,都不能再让他的灵魂升起一丝波澜,钙质的流失也让他的身体佝偻起来,他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他的器官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衰竭,按照医院给出的单据,汉高总有一天会因为全身器官无法工作而死去。 可他还是爱喝烈酒,因为只有最烈的酒才能让他短暂地沉醉在几乎要迷失在雾中的回忆里。这样的老家伙看到年轻人们叱咤风云就好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是比美好的回忆更值得兴奋的呢。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帮助年轻时的自己更令人振奋呢。 汉高说完这些,从肺里吐出漫长的一口浓烟,他准备挂断电话了,可那个孩子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的眼神,真的和年轻时候的校长很像吗?”他的声音真轻,可也真沉,像雄狮的梦呓。 汉高缓缓坐直了,他原本佝偻的脊背发出咔咔的声响,表情肃穆庄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那个驰骋西部的汉高又回来了。 “你们的眼睛里都燃着火。”汉高说。 106.雨落狂流之幕(1)(求订阅求全订) “师姐,我要去芝加哥,楚子航和夏弥都是今天的航班,我去芝加哥火车站接他们,你要一起吗?”路明非明非站在阳台上和隔壁楼里楼里的诺诺说话,几只正在大树上嬉戏的红松鼠被动静吸引,歪着头看过来。 诺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她打了个哈欠,满嘴都是牙膏的泡沫,含混不清地说,“不了,我申请了校长奖学金,上午有一场审核,下午还有一场考试,走不开,你自己去吧。替我跟师妹问个好。” 路明非哦了一声,丢过去一个食品袋,里面是还散发着热气的热狗,刚刚才从阳光食堂打包回来。诺诺从房间里小跑出来然后伸手接住,路明非这才见到她大概是真的才起床没多久,还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白皙光洁的双肩暴露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微微发红。 诺诺用清水漱掉口中的泡沫,双手各拿着食品袋和牙膏杯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洋溢着青春与热情的冰冷香气就扑面而来,然后她看上去就精神多了,眼睛都变得灵动起来。女孩挤眉弄眼地朝着路明非抛来一个飞吻,声音悦耳,“谢谢师弟,师弟我爱你。” 路明非讪讪地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愣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姐有点不太像过去的她了。 有时候和诺诺在一起,路明非居然会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锋利高傲的女孩,而是一只在对着他撒娇的小猫。他从没有见过诺诺的这一面,或许恺撒也没有。 路明非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一直知道诺诺的心里藏着一个胆怯的女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很害怕失去什么,也很害怕忽然有一天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诺诺的孤独大概真的是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孤独,所以她以前才会想要收路明非做小弟。 想到这一点,路明非就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诺诺被冻得瑟瑟发抖,可她还是憧憬又热切地看着路明非,她的眼神警觉又灵动,是像是山里的小狐狸在好奇地打量过路的旅人。这时候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而那个事实可能一直被他忽略了。 或许并不是什么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在荒野上捡到了哭鼻子的衰小孩,而是呆呆傻傻的孩子在硝烟仍旧弥漫的战场上捡到了重伤垂死的女骑士。 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卷过来,像是要将学院吞没的狂潮。诺诺实在被冻得受不了,回屋里裹了一床毯子,鼻子通红地向着路明非吐了吐舌头。 “今天是学期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校长和教授们都在芝加哥城里开会,只有施耐德教授还坐镇中央指挥室,这时候伱要调1000次列车的话走人工渠道是行不通了,还在坚守岗位的校工没有这个权限。师弟你还是直接联系诺玛让她帮你做这件事情吧。”诺诺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手里正拎着一个大大的双肩背包。看她吃力的模样,那东西大概很重。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诺诺把背包扔给了路明非。路明非向前跃出一步,双手抱住背包,整个人都打了一个趔趄,入手便猛地一沉。 隔着一层厚厚的尼龙材料,路明非摸到了包里装的是什么,他的目光微微一沉,看向诺诺的眼神透出几分疑惑。 “副校长给你的礼物,他说你用的时候不用省着。”诺诺一边小口吃那个路明非给她带回来的热狗一边说,她的表情认真,好像扔给路明非的包里装着的不是副校长送出的礼物,而是某个人的命。 路明非凝视那双深红色的眸子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他什么都没说,把包甩在背上,转身走进房间。 诺诺的眼睛没有躲闪,眼神却很奇怪。 担心、惶恐,各种情绪交织却又转瞬即逝。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出乎意料的,路明非的宿舍还称得上干净整洁,不过书桌和墙角都堆满了看过之后没来得及归还的书籍。 这里和芬格尔还在时候的凌乱完全不同,整个房间透出清冷的味道,还有女孩待过之后留下的淡淡幽香,那是诺诺留下来的味道,寒假期间她时常在路明非的寝室留宿,主要是为了学术探讨,也有些时候是一起晚上吃宵夜,这种时候路明非就会去睡芬格尔的上铺,诺诺则会睡他的下铺。 路明非在镜子前面脱下厚实的睡衣,叠好之后放在整齐的被褥上。床边挂着一套执行部风格的西装风衣,昨天晚些时候还有点褶皱,不过这时候已经被师姐熨烫好了。 想来大概师姐也真的是一个贤妻良母那样的女孩,只不过她过去从未表达过自己的那一面。 越是害怕孤独的人就越是隐藏自己的孤独,把自己变得坚硬如钢铁。 路明非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浑身的骨骼爆鸣又沉寂,像是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涛。 这时候忽然下雨了,很细很密的雨,每一滴雨水都斜斜地敲到阳台的玻璃窗上,每一滴雨水都反射流离的微光,像是小小的眼睛。 路明非穿上衬衣,一粒粒地扣好扣子,把自己套进裤子里,再穿好西装、披上风衣,踏上手工定制的皮鞋。他穿衣服的过程绝对算是一丝不苟,他现在做很多事情都一丝不苟。 因为唯有这样的一丝不苟才能让他应对随时到来的厮杀。 路明非在镜子里瞥过自己一眼,镜子里的那家伙每一根线条都凌厉,身体修长、手臂修长,全身都修长,虬结的肌肉就藏在那些贴身的衣物下面,随时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长一段时间里,芝加哥的雨水都太多了,多得不像是芝加哥,反而像伦敦。 他这样的亡命之徒就该走进雨里。 纸与墨的味道在房间的角落里飘散,路明非穿过宿舍,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手指点在门把手上,身体静止了几秒钟,又回过身来,从自己的床底下抽出古傲的青铜剑匣,将七宗罪里最容易藏下的色欲取出来,贴身藏在自己的内衬中。 他随后推门而出,轻声哼着那首j-five的《findaway》,孤身一人穿越寂静的走廊,雨声像是伴奏,在两侧的玻璃窗上哗哗作响。 “i''llfindawayforyou,”(我终将找到一条通向你的路) “there''salongroad,butnoonewilltakeit,”(这是一条悠长的路,没有人会承受这样的孤独) “i''llfindaway,”(但是我会找到一条正确的路) “why''stheregottabeatest?”(为什么有如此的考验) 那真的是一首悲壮的歌,原唱中那么热闹的曲子却让人觉得那么清冷的孤独。 这一天来得真是突兀,路明非在细密的雨幕中撑起了黑色的伞,那伞像撑天而起的剑,雨声忽然暴躁起来,像骏马的嘶鸣。 —— 时间。 三天前。 路明非照例埋头查资料,一个寒假的时间他差点要成了汉代史学专家了,相比之下诺诺还要更胜一筹,她原本就选修了龙族谱系学,又选修了龙族历史学,现在甚至写出了好几篇关于垓下之战的论文出来。 天气晴朗了很短的时间,他们总共也就晒到了两天的太阳,今天芝加哥就又开始下雨了,简直像是要把这几十年的降水量在今年一年的时间里全部下下来一样。 诺诺半靠在路明非身上,蜷缩着倚在沙发里,她的双腿弯曲,红色的头发漫卷,膝盖泛着微微的粉。 “师姐你在看什么?”路明非看了一眼那本被诺诺捧在手里翻阅的很有些年代感的老书,书名是如尼文,注释则是古拉丁文,路会长以前在学生会做主席那会儿出于各种原因倒也在古拉丁文这门选修课上下过些功夫,可也仅仅局限于勉强能看懂些基础的字符,这种明显学术性的字眼早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写的《炼金术》。”诺诺头也不抬,倒是像个小虫子那样在路明非的身上扭来扭曲重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 “副校长?”路明非震惊。 “什么副校长?”诺诺有些疑惑。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路明非连连摆手,“我以前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时候听到过他们叫副校长弗拉梅尔导师。” “这很正常,混血种社会中那些德高望重传承悠久的古老家族都会在每一代沿用先辈的名讳,他们相信这会给他们带来力量与勇武。弗拉梅尔这个姓氏也差不多,不过他们和其他家族不同,每一代的弗拉梅尔都并不是依靠血脉来传承,他们传承的是知识。”诺诺说。 路明非若有所思。 他不是很久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在做学生会主席的那一年里,他也曾混迹在所谓混血种社会的精英阶层之中,对那些古老家族的传承也一知半解。 “很有意思,这本书里说能光线的反射会塑造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镜面、水面,甚至人的眼睛,在一定的条件下都可以被看作尼伯龙根的门或者窗。”诺诺指了指窗外连绵的雨,神情有些异样,“芝加哥的降雨量还算正常,可自从去年我们从三峡回来之后,学院就没怎么见过太阳,我想也许有什么东西在透过那些雨滴在看着我们。”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也在想,这场雨是有些怪了。 而且诺诺有侧写的能力,她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如果师姐说发现了什么问题,那她肯定找到了某些端倪。 “可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东西能值得那东西暗中窥探这么长的时间。学院里有运行了几十年的强大炼金矩阵,那个矩阵的媒介是数千吨的液态汞,能够压制龙王级别的目标,在这个范围内尼伯龙根这种迄今为止没有被学术界证实的东西在理论上都无法降临。即使窥探我们的东西是龙王,他也无法通过这些雨滴像是三峡之上那样将尼伯龙根覆盖整个学院,他能做的也只是看着,而且还不能看到室内。”诺诺眉头微皱。 上午副校长约她在校长办公室见过一次,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并且由校长亲自为此拟定一个相当冒险的计划,那个计划的唯一参与者和实施者是路明非,可路明非本人却不知道这件事情。 因为不管校长还是副校长都认为那个在芝加哥掀起元素潮汐的东西,他的目标有很大可能是路明非。 学院秘密做过诱饵计划,短暂关闭冰窖中保护诺顿龙骨十字的水银炼金矩阵,不过当时学院里不仅仅有校长昂热,还有一个毫不知情但战斗力堪比次代种的路明非,所以也不算多么冒险。 可没有什么东西从雨幕中走出来要抢走龙骨。 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有某个龙王在掀动元素乱流,通过从天而降的雨来监视整个学校,那他肯定存在某个目的。这个目的不是为了龙骨,那会是为了什么? 于是副校长做出的第二个判断就成了路明非。 但是要什么时候动手? 要怎么动手? 首先,学院里绝对不能有太多的强大有生力量,比如校长,比如各位教授,再比如日常述职的执行部专员,最好整个卡塞尔学院都像是不设防的堡垒那样伫立在这里,就算路明非在离开学院的路上受到伏击也无法第一时间获得足够的支援。 其次,要确保路明非是单人出行,如果他的身边陪同了校长或者一整支执行部的精锐,那就算要伏击他的是龙王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这难不倒守夜人,他立刻想到了就近的时间节点,那个时间点正是…… 卡塞尔学院下学期开学前日。 这一天按照惯例学院会在芝加哥举行校董会议,全校教授和各分部述职人员也会前往芝加哥完成工作汇总,当天整个学院范围内只会留下留守中央控制室的值班教授和负责言灵.戒律保护学院安全的守夜人。 “我觉得,如果真有东西在盯着我们,那一定是奥丁。”路明非没由来想起三峡水库之下,青铜城之前,路鸣泽给他看到的梦境。 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找到了他们这些妄图改写宿命的人。 奥丁便来索命了。 诺诺没有说话,只是靠路明非更紧了些。 守夜人不希望诺诺将他们的计划告知路明非。因为如果真有某个龙王级的目标在通过尼伯龙根来窥探真实世界,并且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路明非的身上。那么路明非任何异常的举动可能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把时间选定在学期开学之前也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时候学院防备松懈,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特殊的时间段,仍然在在校的卡塞尔本科生,包括那些已经参加实习的和未参加实习的都会在这一段时间陆续返校,狮心会、学生会,乃至于路明非亲手组建的龙血社,在这时候都有相当的力量分布在学院和芝加哥。 在装备部的支持下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群武装暴徒,他们在与龙类或者死侍的正面作战中不见得就会逊色于执行部的专员多少。 一旦路明非在从学院赶到芝加哥的路上遭遇伏击,他们就会立刻从两个方向出发,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战场。而接下来这些人只需要再坚持半个小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希尔伯特.让.昂热就会率领大群的执行部精锐赶到。 这将不会是一场龙王对人类的伏击战,而是学院直接发起的遭遇战。 这一段过了就是公猪尼奥剧情,再然后是极北之地剧情——极北之地只是后续正式开展的一个序章。具体是奥丁为了防止路明非提前触发“诸神黄昏”,用耶梦加得和芬里厄的消息迫使学院把路明非召回学校,那就是龙二线的回归了。 再然后是就是bj尼伯龙根的剧情了,也会和原著有些不同,会有原本在龙五或者龙四登场的角色出现。 另外,这一段的伏击也不是突兀出现的,后面两章会讲到为什么。 107.雨落狂流之幕(2) 雨越来越大了,开始还是千滴万滴,然后就是如织的雨幕,甚至于密不透风的雨墙。 山顶学院和山谷学院的钟声在同一时间被敲响,如雷霆嗡鸣,钟声追随刺入雨幕的列车狠狠冲向愈演愈烈的风暴。 路明非原本怀抱短刀在假寐,虽然诺诺没说,可那袋被扔给他的武器却做不了假,这趟行程会很危险,或许是开往地狱的列车,所以他要养足精神准备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对抗。 想来师姐真的很信任他,居然觉得他路明非能从地狱里杀出来。 被狂风吹拂得斜落下的雨滴凶猛地拍打双层的厚重车窗,这节车厢的灯光轰然熄灭,只剩下一盏微弱的阅读台灯仍然在艰难地摇曳。 路明非的双眼骤然睁开,流淌着的金色像火焰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升腾,某种气场立刻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狰狞、肃穆、冷静,强大得不像是一个学生。 他起身将放在行李架上的加大型双肩背包取下来,然后沿着两侧的拉链拉开。 包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两个黑色的箱子,靠着箱子的缝隙则被满满当当却又整整齐齐地塞进了装填了钢芯弹的弹匣和表面被标注了黑色和黄色相交图案的小型投掷武器,应该不是核弹,就算是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那群疯子也还暂时没有能力把威力庞大的核弹这种东西浓缩到这么小的体积。 那大概是脏弹。 这种武器能在短时间内破坏龙类和死侍的基因构造和细胞结构,是混血种对抗复苏龙类时的强有力武器,但一般很少动用,因为它对周围环境造成的危害是恐怖的,持续时间在短期来看也等同于永久。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把那些脏弹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总共三个,以他的臂力不足以把这东西丢出去远到不能对他本人构成威胁的距离。 在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上使用这种放射性炸弹都对当地政权的挑衅,这或许会发展成外交事件。 然后是两个箱子。 箱子的表面是“cassellcollege2010”的字样和半朽世界树的徽记,果然是卡塞尔学院装备箱,2010版本的,材质是很高档的铝合金,确实要比普通专员使用的要强一些,路明非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类似的东西,但做工没有这么精细,当然也不会配备脏弹。 路明非沿着装备箱的扣合处摸索,在另一面摸到了类似卡槽的东西,他于是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学生卡,这张在诺玛那里意味着最高权限的黑卡流畅地划过划过封口处的卡槽。 那只箱子就随着啪嗒一声解了锁。 路明非深吸口气,双手扣住箱角打开箱子,里面躺着的都是些沉重坚硬的东西,因为它们由钢铁铸造,生来就要杀人,或者杀龙。 终于有那么一丝笑容出现在路明非的脸上。 “副校长那厮这次倒是大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阿卡杜拉部长交代的。”路明非轻声说。 枪支、弹药、照明弹和手榴弹在箱子里排布得整整齐齐,一对经过改造之后威力超过原版两倍的、堪称手持航炮的银色沙漠之鹰交叉放置在箱子的最中央,它的旁边是以色列造乌兹冲锋枪,这种时常出现在枪战游戏中的小东西理论射速能达到每分钟1500发。 箱子里没有弹头为红色的弗里嘉子弹,这在路明非以前执行过的任务中几乎没有遇见过,即便对失控混血种的处理方案,今天的密党也趋近于温和,很少会进行当场格杀。 出现在路明非眼前这口箱子里的子弹几乎全部都是纯粹的黑色,汞核心钝金破甲弹,能对龙类和死侍造成有效杀伤,威力远远超过黄铜子弹和钢芯弹,更不是弗里嘉子弹能比的。还有一小部分子弹的弹头上刻有繁复的花纹,转动着看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是真正的炼金子弹,它们的效果更加暴戾,一颗就能炸掉一头非洲象的脑袋。 显然,副校长这次压根儿没想过要让路明非压制并俘虏某个东西。 在前面,只要和他为敌的,那就格杀掉。 这是学院的格杀令? 路明非又打开另一口箱子,里面的装备相差不大,但没有枪械,大多是弹药。 这时候脚下1000次列车忽然猛地震颤了一下,路明非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从箱子里举出两把沙漠之鹰! 果然来了。 此刻外面狂风暴雨更加凶猛,一泼泼的雨水打在玻璃上,整个车厢好像都在摇晃,这列快车正在减速,很快就要停下来,外面与里面的声音都似乎完全消失,寂静无声,只剩下风雨呼啸,还有远处缓缓逼近的脚步声。 可车还没有停下,外面怎么可能会有脚步声响起。 路明非毫不犹豫抬枪,沙漠之鹰加长的枪管末端喷吐出大簇的火花,枪声震耳如雷暴凶鸣,0.44英寸的马格努姆弹轻而易举地贯穿列车加厚能达到5厘米的防弹层,威势不减地刺入什么东西的体内,发出闷响与爆响。 脚步声立刻就消失了。 黑红色的雨水顺着子弹贯穿之后留下的孔洞流淌入车厢里。 此时列车彻底停下来了,路明非伸手到内衬里,捏住了七宗罪.色欲的刀柄,那把武器似乎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厮杀,兴奋地微微颤抖,在被路明非拔出来的时候刀刃振颤着嗡鸣。 现在这里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整节车厢落进了大海,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车厢顶部的孔洞、焊接时留下的缝隙、通风口、大门,到处都是水,却又有诡异的、暗淡的流光在车厢的金属上流淌,光被水面倒映,美丽又危险。 路明非浑身的骨骼都在爆鸣,一度暴血无声无息地被开启,弥漫全身的龙血都在炽热沸腾,他虽然全身都湿透,却又正冒着袅袅的蒸汽。 现在的路明非在面对几乎所有人的时候都有着绝对的血统优势,除非面对次代种级别的古龙,他几乎用不上暴血。可用不上并不代表不会用,他的体魄与楚子航不同,楚子航多次使用暴血,哪怕只是初步的一度暴血,也会引发不可避免的污染,但路明非使用暴血却不会导致意识的沦陷,只会感觉体力的迅速流失。 但一度暴血对他来说几乎不再消耗体力,必要的话,路明非可以一直维持在这种状态。 路明非清楚地知道,袭击就在眼下,只是他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展开。武器箱被装进包里固定在他的身上,沙漠之鹰固定在腰间,只有名为色欲的短刀依旧被紧握。 车厢里的空间不大,色欲这种短刀的优势反而更能体现。 四面八方都是暴雨的声音,又像是四面八方都是骏马的嘶鸣。 可车厢的大门轰然之间洞开,从路明非的方向看不见门外有什么,可能见到隐约的昏暗的光,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黄昏。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稍有些贱格的手机铃声震碎了沉寂和路明非的愈发高涨的战意,他的气势和周围的气氛都猛然一滞,像是要散了似的。 “喂喂?”路明非觉得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没有力气一样,有点像大梦初醒还没回过神来的宅男。 “你还在睡觉?你他妈的还没睡醒么!路明非快起来!伱的信号,还有你那辆车的信号都从我们的线路上消失了!”诺诺听到路明非的声音就生气,生气的时候又透露出浓浓的担忧。 “师姐,我……”路明非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睡觉,而且眼下局势不明,说不定门外就是两百刀斧手等着路将军露头就把他砍成肉酱。 “我什么我,快点检查武器,现在能救你命的就只有那些东西了!”诺诺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汽车的引擎轰鸣和暴雨密集敲击玻璃的声响。 “师弟,听我说。”诺诺的声音忽然又好像温柔了下来, “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因为守夜人说如果你知道了那那个龙王也知道了,他还向我保证你不会被拉入尼伯龙根,在原地坚持二十分钟支援就可以赶到。在你出发后的十分钟,我们就动身了,你千万不要下车,依靠那些武器原地防守,二十分钟,只要坚持二十分钟就ok,楚子航他们也从芝加哥出发了,到你的信号消失的地方只有半个小时的距离,你一定要坚持住。” “嗯。”路明非说。 “你嗯什么嗯,难道不会说点提振士气的话啊?”诺诺恼怒。 “师姐你放心,我的命很硬,而且我也不想死在这里。”路明非淡淡地说。 “如果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路明非你记住了!”诺诺发狠地说,随后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路明非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中信号彻底中断的手机和诺诺刚刚挂断就又打进来但没来得及接起来的夏弥的来电显示,无奈地苦笑一声。 在车上原地留守大概是不可能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密集的雨滴声几乎完全融合,有数量多得吓人的死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已经攀上了这节车厢的车顶。真等着他们用爪刃割开金属的车顶落进来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近身搏杀,就算是以路明非的身手也有点发怵。 而且这节车厢根本无法抵挡死侍群的冲击。 路明非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可视度接近零,看不见任何东西,尼伯龙根或许没有彻底降临也没有能够将他拉进去,可现实世界的规则还是发生了变化,从这节车厢向外面看出去,能看到的并不是外面的场景,而是那个尼伯龙根里面正在发生的。 他能听到有嘶哑尖锐的声音在每一个角落和方向响起,然后汇聚成汹涌的河,他们很饿,他们很渴,他们很孤独,他们渴望杀死什么,他们在说:“觐见!” 路明非居然也真的向着门口走去,他距离那扇门越近,就越能看到昏沉的火光像是流离的裙摆那样飘散进来,大概是察觉到狩猎的猎物终于要从那个狭小的铁皮罐子里钻出来了,那些发出尖锐呼啸的东西越来越兴奋,路明非甚至能看到涌动的阴影密集簇拥被火光投射到门口的车厢地面。 这时候,窗户上的黑暗裂开一道缝隙,那说明尼伯龙根的媒介正在变得稀薄,暴雨的声音忽然就减弱了,但这绝不意味着袭击的终止,而只能说明袭击者已经通过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暴雨带来了千军万马。 足够将路明非撕碎的千军万马。 辉煌的光明从那道撕裂黑暗的裂缝中溢出,仿佛炽白色的海潮。 同一时间,嘶吼的声音消失无踪。 路明非紧紧地握着刀柄,他看到了。 隔着车窗,数不清的金色眼睛流淌着火焰,在依旧绵延的雨幕中默默地凝视他,那是数不胜数的死侍,他们无声无息地伫立列车的两侧,像是巍然不动的高墙,这些由腐朽肉身、金属甲胄和黑氅组成的高墙仿佛无穷无尽。路明非无法看见远处,只看近处也知道这个数量的死侍凭借这个状态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这家伙心思转动,左右手各自从背包的侧面开口探了进去。 路社长也是鸡贼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两颗脏弹像是两个小南瓜一样被他握在手里,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路明非缓缓来到门口,这样直接的、真正意义上的通道不会被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屏障影响,所以呈现在路明非面前的就一定是真实的。 他怔住了。 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就在正前方的天上,漩涡是成千上万的渡鸦悄无声息地盘旋,荒古的气息就此扑面而来。 列车停在了一片荒原的正中央,一群死侍将他包围了,他们的数量数十上百,但并非固定,因为坑洼的积水里正有漆黑如墨的身影缓缓伫立起来。他们好像就是以这种方式汇聚起来的。 而在更远的地方,路明非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那东西是…… 奥丁。 所有的死侍在路明非的面前都散开,他们的面目如此狰狞,但动作整齐得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高墙中为那个被指定觐见神明的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道路的尽头果然如路明非所料,是来索命的奥丁。 那位罕有失手的古神高坐在怪兽般的骏马背上,手持弯曲的长矛,这武器被缓缓地挥动,在他的身边画出巨大的圆的轨迹,那真是无比的威严,因为无穷尽的雷光就在长矛划过的轨迹劈啪作响缠绕夭绞,像是跃起的群蛇。 奥丁的甲胄还是斑驳,古老的岁月在那上面留下铁锈般的物质,风氅残破得像是从墓穴中挖出,脸上仍旧戴着枯木般的面具,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都喷出熔岩色的光。 还在落下的雨幕再无法触碰奥丁,他的血液真正在燃烧,如此炽热的气息迅速蒸发了所有的雨水,海潮般的雾气弥漫上来并连着那匹八足的骏马一起遮蔽了,名为斯莱普尼尔的怪物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前蹄踏地,金色的眼睛在雾气中缓缓睁开。 大群的死侍们从奥丁身边的积水里缓缓地站了起来,漆黑的风氅、锈迹斑斑的武器,握着武器的手干枯苍白,数量多如恒沙,顷刻间神的身边就汇聚起千军万马。 自左而右,古老的心脏轰然跃响,像是轰鸣的战鼓,生命缓缓回到这些低垂着头的干尸体内,随着那沉寂多年的心脏重新跳动,每一个死侍都悄无声息地抬头,他们浑身的骨骼发出爆鸣,隐在阴影中的瞳孔一对接一对亮起金色的光,像是无数盏亮起在荒野的灯。 每一双眼睛都看向路明非,男人身后的灯光昏暗明灭,可那双眸子简直比太阳还刺眼。 “我这可是直接从三度暴血开始,师姐,你们得快点了……”路明非低声喃喃,他骤然提枪,沙漠之鹰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108.雨落狂流之幕(3)(求订阅) 数不清的黑影们自荒原的尽头奔腾而来,像是不可匹敌的黑潮,又像是恶鬼们终于忍不住,前仆后继地从地狱中倾巢而出要吃掉人间的一切。 路明非这才惊骇地注意到这些东西不是只依靠自己的爪刃突刺撕裂,他们居然是有武器的,长刀、戈矛、斧锤,甚至亚特坎战刀,有些死侍还背负长弓,以锈迹斑斑的箭矢投射,被路明非用色欲凶悍地格开! “路鸣泽路鸣泽路鸣泽!”路明非立刻呼唤小魔鬼,他意识到自己绝无可能在这样的攻势下坚持太久,三度暴血甚至四度暴血都还不够,只有像上次那样刺王杀架直击奥丁! 但那需要路鸣泽的馈赠,那个30%融合的命令能让路明非强大到挑战神明! 可不管他如何呼唤,以前随叫随到堪比曹操的小魔鬼却依旧悄无声息,他没有降临,也没有要和路明非做交易的打算。 有那么一瞬间,名为惊慌的情绪从男人那双如旋转的曼陀罗般流淌金色光焰的眼睛里闪过,可路明非愈加握紧了色欲。 曾几何时就算他弱小得什么都不是,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边缘人物的时候,他路明非都敢在发疯的时候冲进怪物扎堆的红井,今天他手握宝刀,功力怎么也能当得了武林盟主,就算见了神,该慌的也是神才对! 浮士德当然要和魔鬼交易,因为他是个一无所有者,他孤独得在鬼神的诱惑下沉溺于虚假的爱意,可弱小得能被长矛杀死,他得靠魔鬼才能做到一切。但路明非不用,某种意义来说,他是杀死过神的人,魔鬼不会诱惑弑神者,他们只会畏惧弑神者。 奥丁也该畏惧他! 三度暴血之后路明非的形态几乎与人形的龙类没有区别,全身都覆盖着正被细雨冲刷的深色液体,那是铁青色的鳞片撕破肌肤时迸出的血,血液的温度高得吓人,雨滴都被蒸腾,白热的蒸汽一时间如海潮呼啸。随着路明非的呼喊和呼吸变得逐渐沉重,新生的锋利鳞片就缓缓舒张,在寒冷的气流中像是潮汐下的贝壳一样摇摆,然后轰然扣合,发出清脆的声音。 上一次与奥丁的对抗,路明非的依仗就是龙骨状态、三度暴血和小魔鬼路鸣泽的50%融合,这一次路明非还没有开启龙骨状态,路鸣泽看样子也不会出现了。 肃杀的战场上,无处不在的死侍当然不会允许路明非的思绪转动太久。潮水般的黑影嘶吼着要将他淹没了。 即便是在三度暴血状态,路明非依旧在试图保存体力,英灵们的数量多如恒沙,那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对手是最后面的那东西。奥丁提枪立马在远处,命运圣枪昆古尼尔上金色的光芒涨落。 路明非双枪连发,他的身后就是那列只挂了三节车厢1000次列车,现在这些车厢的顶上全都站满了黑影,让人想起夜幕下站在墓碑上的大群猫头鹰。 沙漠之鹰的弹匣里填充的全部都是炼金子弹,路明非一开始就没准备在弹药这方面留手,因为这场战斗中他根本没有队友,弹匣全部打空之后他根本没有时间重新把子弹装填其中。 枪口喷吐的火焰大簇得像是君焰在他的手中被催动,每一颗子弹都能精准命中一个英灵的眉心,随后轰然炸开,在数百数千的死侍中清空大片的区域,但地面却不留下尸体,英灵们似乎真的如神话中那样不会死去,被杀死后立刻就化作黑色的阴影重新淌入积水中。 路明非每射出一枪就默默记下一个数字,直到两把枪里各只剩下最后两颗子弹,他发出低沉的怒吼,膝关节逆翻的双腿上可以见到钢铁般的肌肉在鳞片下起伏,他在骤然间加速冲刺,悍然跃起三米高,从大片的英灵的头顶上跳了过去,空中枪口轰鸣,前方的英灵又被清除超过五名。 路明非在空中调整姿势,落地的时候膝盖死死压制住面前最魁梧的那个黑影,那家伙大概是英灵中类似精英小怪之类的东西,居然一时间没有被碾碎头骨,还在挥舞爪刃试图将路明非的心脏刺穿。 可路明非又是砰砰两枪,一颗子弹被送进膝下这死侍的嘴里,他的脑袋连着整个上半身都被炸成粉碎,化作弥散而去的黑色烟尘,另一颗子弹则被略微抬起的枪口射向正前方。光与焰立刻在他的正前方摇曳,这枚子弹在短时间内清空了一片区域,直接让神暴露在路明非的视野里,那位古神似乎在积蓄些什么,昆古尼尔枪身上的光明灭不定。 路明非明白了,那个神,他不是真正的神,只是一个面具操控的傀儡,或许真的有奥丁这号人物,可出现在这里的大概率不是真货。 那支枪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时候该已经被投掷出来了。 小魔鬼说过昆古尼尔是命运之枪,它是真正的概念武器,存世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七宗罪,铸造者在炼金术上的造诣或许略逊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但对元素和因果的认知却绝对在曾与康斯坦丁共拥王座的诺顿之上。 那支枪的概念分别是“必中”与“死亡”,抛射出来则必然命中被瞄准的人,而一旦被贯穿则必定死亡。 小魔鬼还说昆古尼尔的力量正在恢复,哪怕不是本体也会越来越强大,上一次路明非还能斩断它和塞尔玛学姐之间的命运之网,这一次却完全没有把握再做一次。 路明非警觉不减,单手提起一具冲到面前的黑影,当做武器轮圆了扔出去,砸倒了一群英灵。 他又单手换弹匣,顷刻间便又重新全副武装起来,这一系列动作完成,路明非立刻转过身连续射击,改装沙漠之鹰的后座大得惊人,他的双肩抖动,身体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那样稳定,这一次的弹匣里面装填的全部都是破甲弹,这些装备部出弄出来的小东西威力惊人,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洞穿英灵们坚固的头骨,那些弹孔中就喷射出黑墨般的血。 一个距离很近的英灵被路明非命中额心,他的甲胄被洞穿,兜帽则被强劲的气流炸碎,那枚汞核心钝金破甲弹直接削掉了他的整个脑袋,剩余的躯壳化作黑色的雾霾坍塌下去,顺着积水流淌的方向流淌消失。 “娘的,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路明非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维系这一切的核心,也即奥丁。 他回身清除掉威胁自己背部的英灵之后立刻重新直面奥丁,要在这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可面前围杀过来的英灵简直见不到尽头,数不胜数,一眼望去与黑色的狂潮没有区别。 四面八方都是死侍,腐朽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被剧烈的喘息带入路明非的肺中。 有两枚手雷被他挂在自己的中指上,此刻立刻用牙齿咬掉保险针,头也不回地丢向背后。 接着就有刺眼的火墙在他的背后展开,高温高热宣泄,那个方向的死侍根本无法突破。 他们的体内还有油脂,身躯干枯得像是随时能燃起来的木柴,一旦接触那种高温的明火,立刻就要被烧成灰烬。 不愧是装备部的货,够劲! 忽然,整个战场好像都在刹那寂静了,路明非疑惑地抬头,他意识到原本暴躁震怒的英灵们都沉默了,他们低垂自己的头颅,似乎是在迎接某个更强大的东西插足战场。 他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从奥丁身后的烈光中走出来。那是两头狼,但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么庞大的犬科动物,它们抖动着银针似的长毛从雾霾中走出,狰狞的身躯像是狮虎,又胜过狮虎十倍。 是神话中奥丁身边的凶狼,基利和库里奇,史诗般的怪物,面容狰狞、獠牙森森,额骨高突似龙角,凶戾的瞳孔里流淌熔岩般的光泽。 两个同样充斥着腐朽气息但更加强大的英灵跨坐在巨狼的背上,背负长弓、手持巨剑。 他们的甲胄都与其他死侍不同,更像是祭祀的神官披在身上的丝绸袍子,长而宽阔,皮肤覆盖着森然的铁鳞。 龙化现象更加严重的死侍。 路明非毫不慌张,所谓凶狼大概是某种龙类亚种而已,连四代种都算不上。龙是世界上骄傲的物种,哪怕是龙族文明地位最低的四代种甚至五代种,也曾在古老的时代高高在上号称神明,他们永远不会沦为坐骑,哪怕是成为君王的坐骑。 两只渡鸦从黑色的漩涡中盘旋落下,在奥丁的肩膀站定,侧过脑袋似在耳语些什么。 奥丁仍然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但那两个新加入战场的英灵却像是冲锋的勇将一样动了起来 巨狼飞扑,其中一个英灵手中长刀挥舞,赤色的烈焰附着在长刀之上,简直像是在挥舞星河。 另一个居然在奥丁的正前方张弓搭,空气中迸射着古老的语言,那是某个言灵正在被念诵。 战场中诡异得寂静,所有黑影都沉默,他们无声无息地在路明非的面前散开,因为他们中真正强大的战士要接受路明非的挑战。 路明非的冷静消失了,变成某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凶狠,那是久经生死留下的气质,他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危及生命的威胁,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白王赫尔佐格,哪个不是王架降临,哪个不是威严赫赫。 他真的是偶尔会发疯的人,发起疯来就燃烧希望燃烧生命,最后连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燃烧起来。 骨骼在他的身体里噼啪作响,路明非在三度暴血的情况下开启龙骨状态,这个时候他甚至能够直面真正强大的、拥有亲王爵位的古代次代种,如那两位拥有龙类躯体在青铜城沉眠守护数千年的龙侍,便被他亲手杀死。 巨狼的速度极快,那么巨大,却比猎豹还要更加敏捷,凶狠的气息像是从古老的蛮荒时代穿越时间扑面而来。路明非没有躲闪,他心中居然在想当前来到的是基利?还是库里奇? ——不管来的是什么…… 三度暴血带来的些许烦躁让路明非的理智稍有下降,他凶狠地狂笑,沙漠之鹰连续开火,汞核心炼金破甲弹仿佛连贯的利刃,呈斜品字形分别射击向巨狼的眉心、动脉和心脏。 “都得死!” 无形的场覆盖在巨狼的长毛之外,威力惊人的子弹在那层透明的、好似泡沫般的屏障上凶狠地旋转,直到动能耗尽,被迸飞出去。言灵.无尘之地,强大的防御型言灵,与曼斯教授拥有的圣言能力相同。 这畜牲居然能够使用言灵! 可也没有资料记载过,除了龙类和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不能使用言灵。 电光火石之间,英灵的长刀呼啸着从侧面斩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速度快到带起残影,残影的后面又跟着折扇似的火光,那是刀刃划开空气的速度快到极点,刃口的氧化物受到摩擦迅速焚烧起来。 路明非的速度更快! 他的手腕抖动,两柄沙漠之鹰就被抛上半空,随后后仰躲过斩击,右手已然拔出色欲,刀锋带起明亮的弧光,几乎瞬间将英灵握刀的手臂切断,他的左手探出,比钢铁还要坚硬,一拳轰在巨狼背上英灵的后心,将他整个打飞,又拎住这家伙的后颈,将他狠狠掼在地面!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眼前这个英灵的身体素质至少能达到楚子航使用一度暴血的程度,但在和路明非交手的时候一个回合都无法支撑。 黑影们变得有些躁动起来,悄无声息的战场重新变得嘶鸣不断,雨水浠沥沥地落下,又有新的英灵通过积水从尼伯龙根里爬出来。 狮虎般的凶狼悍然回身,口器张开,骨骼嶙峋的面孔自下颌处开裂,居然像是蛇一样将嘴张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其中利齿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犹如铰刀。 路明非闷哼一声,飞踹一脚把这侍奉奥丁的怪物踢飞,在飞踹的同时拉掉一枚手雷的引信塞进巨狼的口中。 可此时另一个英灵已然弯弓搭箭,锋利的铁箭在刚才那个英灵前扑的时候就已经紧随其后,锋矢闪烁刺眼的寒光,比子弹还快,比声音还快,当路明非意识到自己将要中箭的时候,弓弦拉动的巨声脆响才传到他的耳中。 危险!危险!危险! 109.雨落狂流之幕(4)(求订阅求订阅) 路明非全然不闪避,因为闪避也来不及了,他的身体跟不上他的思维,只来得及猛地往前踏出一步,浑身肌肉如猛虎似起伏,凶悍异常地探出右臂来! 昏色下,原本仍旧还算密集的细雨在某一处忽然被震散。 只听见“嗡”的一声爆响,射来的长箭被路明非死死攫在手中,箭杆还扭动震颤着,如不甘的大蛇。他的血液更加沸腾,弥漫身边的白色蒸汽被风一吹就向着奥丁的方向流去,很快又散在雨中。 这支铁箭是从未见过的样式,长得吓人,粗得吓人,握在手中沉重冰冷,锋利的箭簇轻而易举地划破路明非的掌心,炽热的鲜血立刻四处飞溅。 这是路明非在今天第一次受伤,他的血对死侍来说简直是最甘醇的美酒,充满着难以言喻的诱惑,黑影们更加躁动,他们用古老的语言在嘶吼,要把路明非撕成碎片。 此时被踹飞之后落入黑影之中、正挣扎着尝试爬起来的巨狼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它似乎在恐惧,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卡在它的喉咙里,于是锋利的爪子就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喉管,同样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像是小小的喷泉。 可它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手雷就在它的身体里爆炸了。 翻滚的烈焰吞噬了立刻没了声息的残骸,路明非没有回头,但那火光把他的阴影往前拖曳得很长。 那支箭矢的动能终于被磨损殆尽,眼看剩下的英灵骑士又在搭弓,路明非骤然俯身半蹲,从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浑身骨骼几乎全部裂开的独臂英灵身上抄出一把相同的弓来。 上一段时空中,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路明非虽然还配备了一对大口径的沙漠之鹰,但他更常使用的武器是那两把精心锻造的短太刀。况且即便沙漠之鹰其实也是正儿八经的近身格斗武器,超过一定距离就没了准头。 所有人都以为路主席是绯村剑心那般的人物,就是要用刀剑砍翻任何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射击才是路明非的真正强项。即便在没有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时候,他也蝉联了三届卡塞尔学院活靶射击比赛的冠军,更是在射击课上取得了全年级最好的成绩。 这种射击的天赋不仅仅体现在枪械的使用上,更体现在弓弩的运用中。 路明非搭箭还射,虽然在现代与龙类的战场上已经很少用到弓箭这种古老的武器,但这个动作好像已经千锤百炼过,他甚至根本无需瞄准,长箭便已经带着可怖的焰尾破空掠过! 奥丁身前骑乘巨狼的强大英灵身上的气势轰然间溃散了,黑影们的窃窃私语骤然停滞,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那是刚才被炸碎的那头怪兽般巨狼的血混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长弓落地溅起水花,铁箭被巨大的力量抛射,自英灵眉心之间射入,坚硬的甲胄形同虚设,只剩下箭簇连着的些许箭杆还留在外面,正剧烈颤抖,嗡鸣不已,又震散密集的雨,黑色的血狂飙而出。 路明非的骨骼咔咔作响,他扭动自己的脖子,活动各处的关节,三度暴血之下,他的身体素质强得超乎想象。 长弓在他手中被捏断,他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矢贯颅而入,那英灵立刻四肢下垂,头颅也下垂,再也没有生机,跨坐在巨狼的背上无声无息了。 果然,哪怕是死侍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绝对的弱点的。他们和龙类类似,弱点分别是大脑、心脏和脊柱。 长箭贯穿脑颅,就算是真正的次代种也该死去,更何况只是一个a+级的死侍。 黑影们面目狰狞,他们的黄金瞳却黯淡,在这场似乎绵延不尽的细雨中,他们低垂着头颅,喉咙的深处却压抑着鬣狗般的低吼。 他们饥饿而又胆怯,路明非甚至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从黑影们身体里散播出来的畏惧情绪。 不管奥丁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他如何用恢弘的神话与厚重的史诗来描绘来粉饰自己的荣誉,归根到底他不过是甚至没有胆量用自己的真实名讳与冠位来面对世人的纯血龙族。 而所谓的由瓦尔基里从世界各地各个战场所征召的、战死的最勇敢战士所化作的英灵们,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恐惧死亡而在基因上背叛人类选择龙族的懦夫。 他们越是在神话中书写自己的英勇与无畏,反而越是暴露出自己的畏惧与胆怯。 黑影们用喉咙深处的低吼来互相交流,向身边的同伴倾诉自己对血肉的渴望,却又在看到最强大的英灵战死的时候被恐惧填充灵魂。 越来越密集的雨幕覆盖他们的身体,从高空落下的水滴汹涌澎湃地冲刷着英灵们腐朽的甲胄,他们的黄金瞳虽然暗淡,却依旧凶狠。 雨水彻底浸透路明非的全身,但超高的体温又在迅速蒸发覆盖于体表的液体,他沉重地喘息,缓缓地站直了。 而直到此时,刚刚被他抛到半空旋转着的沙漠之鹰才终于坠落,他探出双手便将这两把危险的武器重新握在手中。 周围的英灵们嘈杂着、拥挤着,为他让出一个足以容身的空间来。 黑色的影子熙熙攘攘,数百对暗淡的黄金瞳密密麻麻在漆黑的荒原上被点亮,奥丁和他的王座依旧光芒四射、威严赫赫,那柄长枪被他提在手中,长枪的末端斜斜地指向地面,噼啪作响的紫色电弧就缭绕在枪尖之上,淅沥沥的雨水汇聚成溪流溅在斯莱普尼尔的足下。 现在这怪兽般的八组骏马不再狂躁了,它那八根粗壮的马蹄狠狠地踏在地面,伫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巍峨壮阔的山峦,覆盖在它脸部由青铜金属铸造的铁面闪烁着青色的冷光,宛如流淌着熔岩的黄金瞳被隐藏在迷雾中。 而奥丁的独目则迸发出瑰丽的威严,让人想起能够将光与热洒遍整个大地的太阳。 路明非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那个英灵似乎还有着有着些许生命的气息,那东西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脆响,似乎是要重新愈合在一处。被喉骨刺穿的咽喉发出赫赫的声音,那是气流被直接灌进气管中带出的风声。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出现在奥丁麾下的死侍身上,他在被路明非攻击的时候立刻便被崩碎了全身的骨骼,心脏也在瞬间停止跳动不再为他那强大的身体提供血液运输氧气。 这怪物立刻就要生龙活虎起来了。路明非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将自己的目光从奥丁的脸上移开,双手微微下垂,沙漠之鹰的枪口便喷吐出大簇的烈焰,雷鸣似的炸响声撕裂让人骨头发寒的寂静。 两枚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分别被送进那只英灵的大脑和心脏,他的四肢怪异地扑腾扭曲,随后彻底失去了生命。 路明非死死凝视奥丁的方向,他想从那荒古时代走出的神明狰狞森然却又神圣肃穆的铁面上看出一些情绪的变化,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奥丁仍旧是那个奥丁,骑乘在他的天马斯莱普尼尔身上,他在斜坡之上俯瞰敢于向神发起挑战的男人,漫天的雨就成了他的幕布。 命运圣枪昆古尼尔在奥丁的手中轻微地颤抖,这种抖动的幅度几乎微不可查,却被路明非敏锐地捉到了。 那只传说中用世界树的枝条锻造而成的伟大武器似乎很不对劲,微弱的电光缭绕在枪杆和枪尖之上,这些电光缠绕夭绞,像是细小的群蛇。 可群蛇向外挥发,细尾的末端就迸射出密密麻麻麻麻数不胜数的白色丝线,这些丝线的色彩黯淡,几乎没有光泽,迸发出去的瞬间就要消融在暴雨中,可路明非看到了。 那是命运的丝线,他曾见证昆古尼尔要杀死塞尔玛学姐时的模样,在必然命中和死亡的概念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这把枪的赫赫威严甚至盖过了操控它的古神奥丁,连汇聚于一处的七宗罪都无法与之抗衡。 就是那些代表命运的丝线,从昆古尼尔的枪尖连接到塞尔玛的心脏。那是这把枪的心脏,也是昆古尼尔的灵魂,是它强大的本质,窥见命运,操控宿命,权柄的合一。 可此时,这原本应该算作昆古尼尔核心的物质正在向外溢洒,它的身躯也在不住地颤抖,奥丁的神座之上那辉煌神圣的光明灭不定,辉煌与神圣中又隐隐流露出腐朽的气息来。奥丁的状态其实还算正常,在古老的传说中他的神座本来就建立在无止境的死亡之上。以枯骨堆砌而成的神座本来也该腐朽不堪。 但昆古尼尔此刻的情况却绝对不正常,锻造它的东西在传说中是是世界树的枝干,而世界树在北欧神话中意味着一切的起源,它应该是稳定的、生机勃勃的,而绝非此刻的模样,气息混乱、如临大敌。 奥丁是何等高傲何等强大的东西,就算面前的不过是戴着铁面的傀儡,也拥有凌驾于一切次代种之上的力量,他的本体绝对是龙王级别的存在,可能是四大君主王座上某位双生子中的一个。 路明非知道很多世界彼岸的隐秘,那是名为岁月与命运的汪洋,他和他的朋友站在名为人类的一端,而龙则站在天水的尽头。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康斯坦丁,诺顿已死,康斯坦丁丧失权力,丢掉王座。 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芬里厄,耶梦加得就是小师妹,怎么看夏弥都不像是奥丁这种从骨子里渗出神秘与强大的君王,她更像是骄傲的帝女或者傲娇的郡主,而芬里厄是个熊孩子,路明非想爱吃薯片爱喝可乐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那么剩下的怀疑目标就是海洋与水之王和天空与风之王。 天空与风之王倒是很值得被怀疑,奥丁曾在路明非的面前展现出过名为时间零的强大言灵,这个历史上很少出现的圣言能力在奥丁的手中甚至比在昂热手中还要娴熟还要恐怖。而时间零恰好是天空与风之王的权柄之一。 但依旧存在疑点。 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天空与风之王是项羽,他在数千年前死去,龙骨十字都被汉帝国的皇室与贵胄瓜分。第二位双生子的名字是李雾月,他参与了百年前的“夏之哀悼”事件,虽然没有留下龙骨十字,有幸存或者化茧重生的可能,但如果李雾月就是奥丁,就凭那数量多如恒沙的英灵,他也该踏平了卡塞尔庄园,哪里还需要亲自上阵。 这么说来疑点最大的就是海洋与水之王双生子,这一方王座上的君主在人类的历史上很少留下传说,他们甚至像是从未曾存在过一样,始终蒙着神秘的面纱。 再或者说,奥丁其实就是黑王?或者白王? 那也太扯淡了,路明非也初生的白王赫尔佐格打过,连路鸣泽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古神真是那种级别的东西,那还用什么阴谋诡计,直接就能重启龙族时代了。 毕竟是四大君主级别的东西,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可到现在为止,奥丁还没有动用过真正的力量来杀死路明非和诺诺。他们从宿命的尽头而来要斩断既定的命运,昆古尼尔就这么放任他们逐渐强大起来。 “你很想杀死我,但有什么人或者东西正在阻止你这么做,我说得对吗?”因为三度暴血之后的高度龙化,路明非的声带构造都发生了变化,声音如被锻打的红铁迸溅在雨幕中,沉闷如雷霆。 他直接与奥丁对话,英灵们没有资格在这样的对峙中站立,他们居然缓慢地匍匐下去,像是在觐见权势滔天的君王。 一直以来奥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此时他那身腐朽枯萎的金属甲胄忽然发出沉闷的声音,那是风和雨在吹动甲叶轻振的动静,并不悦耳,倒像是厮杀中战鼓的轰鸣。 “你的昆古尼尔,它的概念是死亡和必然命中,可是直到现在伱都还没有动用它,所以……”路明非的心脏变得更加强劲有力,一时间天地间的雨幕都在随着他的心脏搏动。 这里是尼伯龙根与现实的交界,那些原本混乱的元素仿佛受到牵引,在路明非的头顶形成庞大的漩涡,黑色,其中闪烁暴躁的雷霆。 “现在,你用不了它,对吗?”路明非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跳就愈发宏伟,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出,已经有温暖的白光撕裂意识最深处的混沌与黑暗中,从缝隙中透出来。 真是温暖啊…… 路明非的心中长叹。 四度暴血,开启。 下一瞬,雨幕被愤怒的王击碎,胆敢阻拦在身前的英灵,都要死! 110.雨落狂流之幕(5) 奥丁的独目如此炽热也如此明亮,瞳孔的深处流淌着夭绞的密集絮状物。 瞳孔如平地升起的太阳,熠熠的光中不知多少黑影围绕着路明非,他们沉默地匍匐,却在此刻忽然抬起头来。 就像是一群佞臣围绕在将要死去的帝王身边,他们一同把自己的眼睛点燃,金色的瞳孔像是升起的火炬。 路明非前冲的身影骤然停滞了,地面被带起巨大的沟壑,雨幕被凶暴的冲击撕裂,然后又立刻填补。 战鼓声,他真的听到了战鼓的声音。 路明非赫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死侍的数量还在增加,那些雨水好像无休无止,英灵便也无休无止。数以百计的死侍站在了他和奥丁之间。 色欲连着委托装备部打造的刀鞘从内衬中拔起,随后刀从鞘中滑出,刃光清澈,寒意凛然。 就在路明非的视线中,那支命运的圣枪终于垂下,它变得黯淡了,不再有辉煌的光缠绕,只像是路边随意折断的枯枝。 有“噌”的声音响彻,真是直灌脑髓,这是奥丁在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支双手巨剑,足有两米长,即便是最擅长使用身体力量的那些混血种也不可能选择这种武器来厮杀,它的重量超过数百公斤。 可神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把它抽出来了。厚重的青黑色刀刃,刀刃上满是锈迹,依旧能依稀看到繁复古奥的花纹,承载它的是漆黑的鞘,显然也是古老的武装。 奥丁单手持剑,斯莱普尼尔的身体都微微往下沉了一点。 路明非收束双枪,将色欲连着刀鞘一起按在左腰,身体如直刺高天的山峦那样笔直、挺拔,右手则缓缓握拢刀柄。色欲也是七宗罪的一部分,虽然无法像暴怒那样化作数米乃至十数米的斩龙刀,却依旧能够受到召唤化作战场上的屠刀。 昆古尼尔被神松开,它发出尖锐的嘶鸣,随后坠落入积水,积水的坑洼里喷涌出大簇的光柱,随后死寂吞噬世界。 奥丁举起了剑,那把剑的末端直向路明非的方向,八足天马斯莱普尼尔抬起前蹄,它的身躯巨大像是巨人,发出沉闷的怒吼,它的吼声沉雄,简直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它的鼻孔里射出电光,眼睛里则燃烧起烈焰。 如此一来,奥丁便真正地俯瞰路明非、俯瞰一切了。 神座的光芒中,山一样魁伟的骏马重新将前蹄落下了,它刚才的动作震碎了周围的蒸汽路明非再度与它和它的主人直面。 奥丁和斯莱普尼尔都披挂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他披着暗蓝色的风氅,独目的光像是巨灯照亮荒野。 而斯莱普尼尔则用它那暗金色的马掌抠着地面,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山石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 那张马脸上带着可怖的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就喷出电光的细屑。 一如初见之时。 “是你吗,楚叔叔?”路明非轻声说,他这么问的时候不再像是地狱中杀出的魔鬼了,倒像是初中或者高中的男孩,胆怯却温柔,只是依旧面骨峥嵘、身形狰狞。 奥丁的身体似乎滞了一下,又或许是错觉。 轰然宛若雷鸣的战鼓声越来越猛烈,像是马上要有一场席卷世界的狂流洪涛毁灭一切。 那支恐怖的大剑在雨幕中悍然挥舞,古老的花纹在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当剑锋隔着厚重的雨幕斩向路明非,恢宏的战鼓轰鸣骤然凝滞,空气中的肃杀与死寂被仿佛沸腾起来的荒原点燃了。 死侍们低吼咆哮,挥舞手中腐朽不堪的金属武器或者锋利的爪刃,似密不透风的墙那样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缭绕着路明非的蒸汽被震碎,仿若某种透明的屏障在雨中张开,他在喉咙的最深处爆出的高亢的怒吼,这吼叫来自浩瀚的远古,在死侍们的嘶鸣中如虎啸羊群。 他的手腕上青筋怒跳,连坚硬的鳞片都无法阻挡肌肉起伏时带起的强烈冲击。 路明非握刀的右手凶暴地抽出,他最擅长的居合在刹那间驾临!这是最简单的起手,也是最难以掌握的杀招! 色欲居合的同时,刀身居然长吟着延伸,化作长刀的样式,撕裂雨幕,在天地间斩出折扇似的痕迹。 上挑!斩击! 面前三米范围内,所有的英灵都被切割,化作黑色的雾霾流淌消散。但血腥的味道还是弥漫开来。 四度暴血状态下的路明非能和龙王作战,他在这样的战场中简直闲庭信步。路明非几乎化作旋转奔驰的狂风,他的刀刃能轻易斩断骨头撕裂金属,转动的时候就割裂英灵的脖子或者脊柱。 一时间,浓腥的血在风中拉出十几米长的黑色飘带,又立刻被暴雨洗去! 这真是简单也纯粹的杀戮,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战争,那是人类先辈一代代人在屠龙的战场上前仆后继,用血与火去铸就龙王的棺椁。 可今日攻守易形了! 路明非狞笑着将背包扔向奥丁,那里面装着同时引爆能炸塌帝国大厦的炸弹,还有在瞬间被启动的脏弹。 几秒钟后,所有的炸弹都会被引爆,炼金子弹和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的底火将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激发,就算是神也要在那样的袭击中受伤。 似乎是神能感受到那东西的可怕,他发出沉雄的吼叫,声音里居然带着点催促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数量庞大的英灵拥向背包,另一部分则化作钢铁般的洪流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方向扑向路明非。 他们狰狞愤怒,唯有用狂怒来压抑灵魂深处的胆怯,每一个死侍的形体都扭曲而诡异,速度快得吓人,从地面跃起的时候带起水洼深色的积水,脚下拖拽狭长的水流,像是愤怒的蛇群。 路明非只觉得自己身处大海的深处,四周都是汹涌的波涛,波涛的浪峰上满是金戈刀枪。 他微微张嘴,喷吐出幽蓝的气流,他的面骨峥嵘,像龙更多过像人。 “就凭着这些杂兵就想对付我,神啊,你真是蠢笨的东西……”路明非凶狠地低吼,他凶悍地旋转,没有武器能近到他的身体周边,但色欲如此刺眼的弧光,简直要撕裂荒原的黑暗与死寂,密集的雨水溅开成巨大的圆。 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还有英灵们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哀嚎,一切都混在雨中、风中,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奏乐。 周围几步的范围内再也没有能够直立的英灵,路明非的浑身蒸腾热气,他猛然站定,脚下的积水全部被踏飞,色欲由右手握持,却将刀负在左肩,“看好了,我这一招很强,马上就砍掉你的狗头!”他说。 路明非到这时候还不忘打嘴炮,但奥丁仍旧举剑,悄无声息地俯瞰他。 刀锋自左向右斜劈,然后又自右向左斜劈,先是沉雄暴躁,带起雷霆般的轰响,然后越来越快,直到路明非的面前只剩下一道星河般的刀光,他在黑影之中推进,速度几乎不受阻碍,残肢断臂四处飞舞,真要杀出一条直通向奥丁的血路。浓腥而灼热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雨水都洗刷不掉,色欲咆哮长吟,如狂龙在欢欣雀跃,呼啸着斩断更多的英灵。 他就那么凶悍地挥刀,一个又一个黑影在刀光中裂开。 路明非的步履稳定,踏在水中、踏在泥泞里,水花立刻在脚下溅起,英灵们浓腥的黑血疯狂溢出。墨色里路明非的刀光就像银色的光在撕裂黑暗。 所谓英灵无法阻碍他要杀死神的脚步,神座就在那里,几乎触手可及,路明非这时候倒真有些想试试砍掉神的脑袋是什么感觉。 嗜血与暴躁充斥他的灵魂,他还是人类的意志与逻辑,但毫无疑问在受到暴血的影响,那对黄金瞳几乎要像是楚子航的一样无法熄灭。 “我不知道伱是不是楚叔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是你。但我想说,如果你是楚天骄的话,你的儿子很想你。如果你还是你那他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如果你已经不是你了那他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剁掉你的头。” 路明非在挥砍中暴喝,“今天师兄没在这里,但那无所谓,现在这一招是积蓄刀势的刀法,学校里有个中二的家伙叫恺撒的给它取名字叫楚子航砍树机。我从师兄那里学来的。等我拿了你的面具,如果你不是楚叔叔了,那我就用这一招打爆你的狗头!” 雨水带着血水被轰然斩断,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像是平地响起的雷霆。 他看到自己扔出去的背包被至少几十个黑影包裹,他们手牵手痛苦地嘶吼,形成密不透风的墙,然后落入积水之中消失不见,一秒钟后,粲然的光撕裂积水深处的漆黑照亮周围的一切。 奥丁用尼伯龙根来承受了那些武器的威力,这真是聪明的做法。尼伯龙根是彭罗斯阶梯,它是更高维度的空间,脏弹的污染可以被稀释甚至被抹除。 但无所谓了,无所谓了! 路明非已经将要来到奥丁的面前,他已经能感受到斯莱普尼尔沉重滚烫的呼吸,他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腐朽与锐利! 神啊,三峡之后,你是否也会在夜间自噩梦中惊醒?你是否也会想起那出鞘的刀剑割断你的喉咙?你是否也会记得鲜血的腥甜通过你的喉管?来吧,你要杀死我,那就让我试试你的刀够不够锋利! 奥丁始终在俯瞰一步步踏着尸山血海向自己杀来的男人,他或许记起曾有另一个男人像这样向他走来,那只巨大的独目如此辉煌,闪电流窜着迸出来,像是飞溅的流星。 直到此刻,路明非终于站在他的面前,身体被腥黑色的血沾染。他们互相对视,像是云间天国的神在俯瞰地狱中不甘的恶鬼。 风声在此刻寂静,仍然在如海潮般席卷而来的英灵们简直像是被静止在了原地,那个神话般的言灵再次出现了,强大到极致的时间零,近乎于时间静止的时间零! 一瞬之间,奥丁已经挥剑无数次,那把剑如此恢宏,简直像是在挥舞一座山峦! 每一次挥砍无与伦比,奥丁居高临下,他的威严比天空还要辽阔! 那把巨大的剑在奥丁的手中居然如此灵活,举重若轻、视若无物。它的刀刃带着暗金色的微光,因为速度太快,于是那微光汇聚成弧形的光线,像是一条条暗金色的银河在围绕着路明非。 真是潮水般的刀光,路明非全身都被笼罩,又像是密集的流星雨,要摧毁地面的一切! 四度暴血加龙骨状态,此时的路明非并不逊色于夔门计划中那次被路鸣泽加持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仅仅三度暴血都能和奥丁正面对刀,这一次理应更加简单。 于是他不理睬那些几近于静止的英灵,在流星般的剑光中挥舞色欲,刀身上的力量只比奥丁的力量更大! 刀光剑影,双方都快到出现幻影,奥丁手中的巨剑每一次都能劈中横切或者竖斩的色欲,而路明非手中的色欲也总能格住奥丁势沉如山的劈砍! 路明非踩着英灵的身体高跳,他劈斩!向着奥丁!向着神的头颅! 路明非举着短刀跃向空中,短刀的刃和锋都延伸,又像是狭长的武器。 这一刻真是悲壮,他看上去那么渺小,在神的面前犹如蝼蚁。 奥丁终于自深蓝的色风氅中伸出了苍白的手,那只手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白布,就像是木乃伊的手,手心握着疯狂转动的眼球。 这时候狂风吹拂,路明非在电光火石间看到奥丁近乎腐朽的暗金色甲胄上的甲片一一张开随后扣合,甲片的下面是层层叠叠的裹尸布。 只有死人才会用到裹尸布,神不会用这东西。 路明非没有动摇,他更加坚定,手中的色欲划出锋利的弧光,那真是惨烈的弧线,舍生忘死,或者说,他做好了和神一起去死的准备! 可神从斗篷中抬起头,发出了嘲讽的笑声。他真的在笑,那笑声枯朽嘶哑,又像是哭泣。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的刀还没落下,忽然有更大的死寂降临了。 就在他的身后,有另一个沉闷如雷霆的马蹄声响起,伴随高亢的战鼓轰鸣。 111.雨落狂流之幕(6)(求订阅求订阅) 价值170万美元、挂着芝加哥牌照的迈巴赫2009以超过180公里的时速行驶在笔直的美国城际公路上。 引擎轰鸣的声音宛如怒海狂涛,公路地面的积水被溅起成一人高的水墙。 在登临王座的这些年里,夏弥从未有过如此的焦急如此的愤怒,她的瞳孔中燃烧赤金色的火焰,白皙的皮肤上生长出细密的龙鳞。 原本算得上是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师妹现在变得坚硬如钢铁锋利似刀刃,君王的赫赫威严裹挟了这辆正在疾驰的迈巴赫,这昂贵的人类造物在此刻宛如神座。 她发了疯似地拨打路明非的电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如巍峨的山川,眼底流淌的杀机却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将要溃出来。“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啊师兄……” “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cannotbeconnectedforthemoment,pleaserediater。” “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cannotbeconnectedforthemoment……” “sorry……” …… 回响在车厢中的只有冷冰冰的拨号回执提示,冷得像凛冬再至,夏弥的瞳孔深处越发焦躁,她甚至想张开双翼飞入暴雨。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她始终相信师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他承诺过会一直和她站在一起,哪怕和全世界为敌,哪怕到世界的尽头。 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夏弥就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迈巴赫的车头浸湿在暴雨里,上方乌云翻滚,厚重得像是有人将山峦挪到天上,而它的车尾却正处在于芝加哥的春天甚至称得上有些酷热的太阳光的暴晒中,像在昼夜的间隙中追逐正在退散的黑暗。 夏弥有些烦躁地猛拍方向盘。 作为某个尼伯龙根的塑造者与统治者,大耶老师当然知道这种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的维度究竟是什么东西,眼前正在急速褪去的雨幕就是传说中死人国度尼伯龙根的边界。 卡塞尔学院附近很远的地方,甚至一直延伸到芝加哥,这庞大的区域其实都处在某个古老的炼金矩阵笼罩之下,这里是世界上少有的安全区,是人为塑造的龙王禁区。越是靠近炼金矩阵的核心,尼伯龙根所能渗透的力量就越是虚弱。 在学院内部,龙王的力量甚至完全无法影响现世。而到了眼下这个距离,被君主或者亲王们操控的死人国度便能够将自己的边界与现实世界的边界相融合。 这意味着路明非此刻正在与某个龙王的尼伯龙跟中的东西作战,而那个龙王的名字是奥丁。 夏弥看见过路明非战斗时的视频,也知道师兄其实是很强的人,在古老的、群龙升空的时代,如果人类中居然有这么强大的个体,那他该有和四大君主相似的称号和王座。 夏弥当然也是知道奥丁的,她曾和那个自称为神的东西在人类的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却一直算得上一无所知,夏弥也曾踏足奥丁的尼伯龙根,她目睹了楚子航这一生所经历过的最难忘的事情的经过。可她还是不知道奥丁究竟是谁。 夏弥可以肯定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名为奥丁的龙王,当然也不会真如黄昏教条信奉的那样世界上曾存在过和龙族为敌的神族。 可那东西的特性既不像海洋与水之王,也不像天空与风之王。倒像是两者的结合,是真正的元素掌控者。 可往前数尽所有的历史,能够堪称元素掌控者的至尊数量不会超过三位,他们中的每一位夏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一个至尊的特性能够和奥丁的特性相重合。 这意味着他可能是一位新的至尊,一位在龙族文明结束之后诞生的至尊。 这样的东西如果全力出手不是路明非能够对抗的,甚至即便是夏弥自己在暴露完全实力的情况下也无法与之为敌。或许在已知的四大君主中只有吞噬了康斯坦丁权力之后晋升为新一位元素掌控者的诺顿能够和疑似至尊的奥丁抗衡。 但诺顿已经死了,被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贯穿了心脏,龙骨十字都被陈列在卡塞尔学院的冰窖中。 这么想着,夏弥就有些越发狂躁起来。 她将这辆车的油门完全踩下,强烈的推背感迎面而来,几乎将她死死按压在驾驶位的座椅上。 似乎是感受到君主的愤怒,这片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新的元素乱流追随急速的迈巴赫向前,面对被奥丁召唤得暴雨时凶悍得像是要撕碎猎物的猛虎。 得可不管她的速度提到多快,这辆车也追不上那场暴雨。 迈巴赫当然很棒,是动力很强劲的豪车,可凡人的造物怎么能追得上命运挥展出的刀锋?被改变的历史要在今天收束,昆古尼尔与奥丁不会再坐视宿命被斩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夏弥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惶恐。 这时候银色灯光从迈巴赫的身后追上了它,像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入眼前的暴雨中,组成水墙的每一滴雨都被刺眼的光撕裂,变得像是银色的刀锋那样,从天而降坠落在地面的积水中立刻溅起巨大的水花。 夏弥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后方追上来的东西,那是由十数辆豪车组成的车队。他们的车身都呈现出锋利的流线型,反射的阳光好像锋利的刀芒。 冲在最前方的那辆车是狮心会的加长林肯,楚子航假寐,面无表情地坐在副驾驶上,他的怀中抱着狭长的刀,刀鞘是黑色的,刀柄也是黑色的。 夏弥听路明非说起过那把刀,它的名字是村雨。 正在开车的是狮心会的副会长苏茜,这个往日里温柔得像是邻家大姐的女孩今天穿着深色的紧身作战服,马尾高高梳起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剑道少女,她的眼神锋利,嘴唇时而抿着时而微张,眼角挑起,口中轻声念诵古奥的言灵,几十只细小锋利的黑色刀片就紧贴着加长林肯向前滑行。 卡塞尔学院在档案中封存了苏茜的言灵这一项,但夏弥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之一,对元素波动的感知何其敏锐,立刻明白了学院的高层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言灵是非常罕见的剑御,即便是在夏弥漫长的生命中也极少看到有人类能够掌握这种危险的言灵。 它的效果是操控领域内磁场的流动以达到操控金属的目的,在龙与人的战争中,青铜与火一系的龙类依靠这个言灵在厮杀中占尽了上风。 那些身经百战的精锐军队身穿坚不可摧的甲胄,手持锋利无比的利刃,气势汹汹地杀进他们的龙巢,然后甲胄就变成索命的牢笼、利刃就将剑锋对准自己的主人。 青铜与火之王甚至能够将剑御这个言灵推进到更强大的地步进化为另一种圣言,在这种圣言的领域范围内,所有的金属都要受到他们的操控。 就像在芝加哥事件中由诺顿撑起的领域一样,金属的子弹根本无法洞穿它,甚至在进入领域的瞬间便失去动能成为被捕获的游鱼。 似乎是察觉到夏弥的视线,原本闭着双眼假寐的楚子航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在阴影中缓缓点燃,他朝着夏弥微微点头。 这支堪称豪华的车队像是草原上的狮群那样咆哮着向前,每一辆车都承载着复数位的狮心会、龙血社和学生会的精锐,每一个人都全副武装,他们都悍然点亮了自己的黄金瞳。 学生们战意盎然,热血沸腾,哪怕前面迎接他们的是深渊与死亡,他们也毫不犹豫地前进。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他们此刻能做的无非握紧手中的刀剑而已。 相同规模、相同规格的车队在这条道路的尽头还有另一支,而领导那一支车队的人分别是恺撒、诺诺和兰斯洛特,奇兰也在那一支车队里。不出意外的话,两支车队会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抵达战场,那个在卫星地图中突然消失的旷野麦田。麦田荒芜了很久,那附近的居民也早已经离开了,那里就是最合适的战场。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夔门计划中路明非同奥丁厮杀的视频他们所有人都曾经反复研究过,可没有人胆怯,也没有人畏惧。 车队怒吼着前行。夏弥和那辆迈巴赫简直就像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利刃奋勇向前,忽然她的表情愣住了,她意识到整辆车都冲进了暴雨之中。这意味着尼伯龙根的界限终于到了尽头,她就要赶赴战场了。 可密密麻麻沉默的身影奔腾在公路的两侧。 他们带着宽大的兜帽,兜帽下的双眼中燃烧起炽热的瞳光。 这时候每辆车的音响里都传来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低沉,但又宏大庄严,仿佛在青铜的古钟里回荡。 夏弥来不及细想,只木然地把目光投向后方紧随的楚子航所乘坐的林肯轿车。 她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轰然睁开双眸,那里面的色泽明亮如刀! 那真是……恶鬼般的眼睛,仇恨化作实质性的火焰在瞳孔中流淌,那柄传说中的武器嗡鸣着颤抖。 果然,身上有印记的人,重新回到给他留下那个印记的地方一定会有所感知。楚子航已经猜到在前面等着他们的是谁了。 奥丁…… “楚子航!冷静!”夏弥的声音响起在公共频道,女孩的呼喊居然真的让楚子航压抑住了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仇恨。 —— 在看到那些几乎挤满公路两侧的黑影时,楚子航就意识到了。 他回来了,虽然不是那条高架路,虽然不是那辆迈巴赫,可他确实回来了。 还是这样的雨落狂流,还是这样的死寂孤寥,还是这样被暴雨笼罩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是深渊般的黑暗,神就在那黑暗中,神在等着觐见者的到来。 他不知道觐见者们带着刀剑,要剁掉他的脑袋。 真好啊。 楚子航缓缓地抽出名为村雨的御神刀,刀光如水,倒映出晦暗的黄金瞳。 命运终究待他不薄,让他重新走进这场暴雨里。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楚子航轻轻擦拭怀中长刀的刀刃,他的嘴角轻扬起来,戒备着窗外的英灵同时踩下油门紧随在迈巴赫身后的苏茜有那么一瞬看呆了。 她记得那个男孩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发自内心地笑过。 楚子航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长路,他的目光深邃,直刺没有尽头的黑暗,既像是个刚从梦中醒来的孩子,又像是奔行天下了无牵挂的亡命之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子航终于缓缓地弯下腰来,他挤进了副驾驶的座椅里,两只手抱住脑袋,又把脑袋埋下去,埋得很深。 然后楚子航吐出很轻的笑声。他的肩膀起伏,猛虎般的脊背也起伏,笑声嘶哑而哀伤。 一直以来紧绷着像是钢铁那样坚硬的孩子用抱头痛哭的姿势失去控制地笑,他知道自己就要走到这条路的终点了。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成了新的神。上一次路明非说过,在夔门计划中他扯下了奥丁的面具,看到了一张和楚子航很像的脸。 他早有预料,所以到了这一天,楚子航只会把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 楚子航大概是想要努力把笑声控制得小些,可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挤满了整个车厢,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把脸都糊住了。 我来送你上路了爸爸,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还有,爸爸,我爱你,真的。 那些泪都是滚烫的,烫得他的皮肤生疼,像是刀刮。 有那么一只柔软温暖的手在这时候搭在楚子航的头上,苏茜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轻轻地抚摸身边这个男孩,像姐姐在抚摸受了委屈的弟弟。 “那个袭击路明非的东西,伱和他有仇对吗。”苏茜的声音好像在云端响起,她真温柔,手指抚过楚子航的面颊,又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出杀意凛然的话来,“我们去杀了他。” 楚子航觉得命运终于站在自己这一边了,这一次他不但能宰了那个杀死他爸爸的东西,还能顺道救下过命的朋友,这样很好,路明非是个很够意思的兄弟,楚子航这样做就觉得自己守住了义气。 这样真好。楚子航想。 今天,这条路的某一处,不管是他的结局还是奥丁的结局,这样都很好。 爸爸,我回来找你了。 他在心里说。 “好,我们去杀了他。”楚子航随后重新缓缓地坐直了,他的黄金瞳从未有过今天这般耀眼,男人的身体里,所有的骨骼都在发出清脆的爆鸣。 他的脊梁笔直得像是钢铁的长矛,这一次他不会再逃跑,因为他的手中紧握长刀,这把刀会贯穿奥丁的心脏。 神啊,我们算总账的时候要来了! 112.雨落狂流之幕(7)(六千五百字大章求订阅!) 自上而下的明锐剑光如流星笼罩男人的全身,黑色的风衣翻飞,短刀轻盈地击打在那把巨剑的剑刃,像在末日的狂欢中展翅的黑隼。 只在刹那,路明非从攻势转为守势。 这是因为他的身后战鼓轰鸣,晦暗激荡的积水中缓缓升起新的神座,神座是另一匹八足骏马,它依旧是斯莱普尼尔,可这一次出现的斯莱普尼尔身上的龙化现象更加严重,密集的鳞片代替了那些鬃毛。 金属铸造般瑰丽的鳞甲鳞反射火河般的烈光,如此刺眼、如此炫目,整个荒原好像都要被照亮,每一滴雨水都像是随时将要燃烧起来。 而另一个奥丁就高坐在神座之上。 他的手中提着造型怪异的长矛,似昆古尼尔,却又不是昆古尼尔,它无法锁定命运,也没有死亡与必然命中的概念。但那东西毫无疑问是古老的炼金武器,因为路明非手中的色欲正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它的领域,那东西在武器的概念中和七宗罪一样危险。 尖利的刹车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在时间零的领域中被拖得很长。可路明非没办法分心,他在和一个奥丁对刀,还有另一个奥丁在他的身后虎视眈眈。 在龙骨状态和四度暴血的双重加持下,路明非能够在短时间内和奥丁正面厮杀而不落下风。 他以前和不止一个龙王级别的目标作战,所以能够确定即便是被面具之中诡异的能量所操控的傀儡伪神,在战场上所展现出来的赫赫威严也绝不逊色于幼体状态的耶梦加得。 虽然以前在东京的时候楚子航曾经说过,耶梦加得的能力大概等同于最顶尖的次代种。可那不过是基于他和夏弥的战斗所做出的推测而已。 首先楚子航从没有过和次代种作战的经验。其次在bj地下尼伯龙根中夏弥虽然死鸭子嘴硬,可她绝对是放水了,否则以楚子航a+级的血统就算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三步乃至于第四步,也绝不可能对一个龙王造成威胁。 路明非有过和各个阶层的龙类战斗的经历,初代种里的大地与山之王分芬里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还有窃取了白王王座的赫尔佐格,乃至于在这一段时空中夺走了康斯坦丁权力的全元素掌控者诺顿。 也有次代种如护卫青铜城的龙侍。 在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进入执行部的时候也执行过许多针对三代种或者四代种的任务。 对龙类所拥有的力量路明非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坐拥世间一切权力的龙族君王与其他的龙类有本质的区别,哪怕是最强大的次代种也和龙王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路明非以自己s级的血统为基础,激发龙骨状态并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二段,就已经能够挑战甚至碾压如青铜城中参孙那样的成年体次代种。可他就算将暴血推进到第四度,也依旧无法确保自己能够战胜放手一搏的耶梦加得。 而此刻路明非毫无疑问从伪神奥丁的身上感受到了君王般的压迫。他无法维持现在的状态太久,奥丁的力量却如大海般深沉且绵延不绝,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 路明非吼叫着挥刀,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带上七宗罪,而只带上了最顺手的色欲。 他最擅长的刀法其实来源于失传已久的、由剑圣宫本武藏所创造的二刀一天流。这种使用双刀与人搏杀的流派在很长的时间里无人问津,因为它对使用者的力量和耐力有很高的要求,那是在战场上被磨练了千百次的杀人技。 此时路明非用这种技巧来和奥丁格斗。 黑影们依旧保持扑击的姿势,他们受到了时间零的影响,速度趋近于静止,奥丁横扫巨剑也丝毫不顾及英灵的存在,一具具腐朽的肉身被那把恐怖的武器撕裂,刀剑碰撞、金属嗡鸣,色欲正在发出兴奋的嘶鸣。 神的世界中,王与王的厮杀就该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君主们退无可退,他们的身后就是悬崖,只有撕裂任何挑战权威的人,哪怕对方是另一个王座上的王。 路明非的背上有血淋淋的膜翼撕开肌肉撑破皮肤,张开之后巨大无比,是深邃而古老的黑,那对膜翼舒展时卷起的飓风带着呼啸的尖鸣。 他的手中只有色欲,虽然刀刃延伸之后不再是短刀模样,但毕竟只有一把武器,于是路明非娴熟地在搏杀中将二刀一天流转变为天然理心流的刀术。 这个流派并不擅长动作华丽的击剑,反而堪称粗俗。 但杀人的刀,好看有什么用,能砍断敌人的脖子就是好刀。 正如流派奥义所说的至死不败是为胜,天然理心流在路明非的手中被施展,是拼上性命也要让对方被割裂的疯狂,他全身的肌肉都起伏如流水,骨骼衔接几乎没有缝隙,刀柄上传来巨大的反震力量让他的手腕微微抖动,但这股力量立刻就被熔岩般炽热的血液和比猛虎还要雄壮的肌肉消弭了。 色欲的刀锋带起弧形的寒光,在被流星般的剑雨中悍然发起反击,刀刃与剑刃在极端的时间内相格数十数百次,周围十步之内所有悬挂的雨滴都被扫空了,黑暗中只剩下路明非的长刀和奥丁的巨剑相格时灿烂的火花,锋利到能够撕裂肌肤的气流扑到了两个人的脸上,可谁都不在乎。 他们的面骨狰狞,脸孔坚硬,刀锋都不能伤及分毫,黄金瞳与黄金瞳对视,谁也不肯低头! 刀与剑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相格,刀剑碰撞中产生的第一颗火星还没有熄灭,新的火星立刻又溅了出来,最后如星河倒悬,渗出锋利的璀璨。 这是时间零领域中接近四阶甚至五阶刹那的对斩,而且双方的力量都重若山川,从领域之外看来,只能见到刀光如潮,仿佛连时光和命运都能斩断。 这就是龙王级别的战斗,他们仅仅凭借自己的身体就能把速度提升到五阶刹那的程度,甚至还能更快,挥舞刀剑的时候站在他们的面前就只能感慨生命如草芥然后被斩断斩断再斩断。 路明非的力量胜过奥丁,速度也胜过奥丁,神话般的言灵时间零对他也无效,于是他那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居然真的奏效了,奥丁真的被刀光压制,那片剑刃挥洒出来的流星都被撕裂,他只能立起长剑防止色欲斩断咽喉。 能赢!真的能赢! 一切都其实只在一瞬间,在路明非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脏忽然跳动得更快,仓促之间,他只能在空中悍然回旋,表情狰狞吼叫着横斩身后,色欲的刀锋与长矛碰撞。 整个世界都好像定格。 但其实没有,那只是路明非的错觉,另一个奥丁的力量居然远胜过他!那把长枪击退全力挥出的色欲,然后带着色欲的刀背狠狠落在路明非的肩胛骨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轰响,他飞退出去。 那真是一股凶暴的蛮力,路明非撞进黑影之中,然后在地上翻滚,色欲插入地面,剧痛使他几乎要握不住刀,可最终还是依靠它稳住了身形。 他的右手颤抖,血一滴一滴地落下,长刀在手中不住地震动,几乎无法掌握。 —— 车队像成群的、逐火的飞蛾在暴雨不息的公路上疾驰,但谁都能感觉到,雨正在越来越稀。 诺诺把油门踩到底,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这辆车的速度已经到了顶点,260公里每小时,她真是不要命地在狂奔,前方只有密集厚重的雨和从很远的地方渗透而来的水银般的光,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一张又一张扭曲的脸紧紧贴在车玻璃上,那些黯淡的黄金瞳骨碌碌转着往车里窥探,诺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人就用大口径的手枪射穿玻璃点爆那些东西的脑袋。 “师姐,你还不相信路明非吗?”零重新给左轮上弹,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语调也没有变化,探手把枪口塞进又一张贴上来的面孔口中,枪口喷吐出闪电般的烈焰,那东西整个被掀飞,翻滚着在车后越甩越远。 “我信。”诺诺说,她的嘴里嚼着泡泡糖,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都要嵌入肉里。 其实这辆红色法拉利并不是冲在最前面的,相比之下,恺撒的布加迪威龙是比法拉利更好的车,那个男人的骄傲也让他必须第一个冲上战场。 这时候诺诺忽然听到了野兽的咆哮,她愣了一下,零也听到了,那不是死侍的声音。她们极目远眺。 距离这支车队不远的地方大概就是战场了,那里的黑影简直像是海潮那样密集,辉煌的烈光从黑影的中央迸发出来,某种可怖的元素乱流就在那个方向聚集碰撞,显然正有恐怖的东西在互相厮杀。 而就在战场的另一边,有成群的怪物出现在长路的尽头,他们刺穿雨幕而来,双眼闪着狰狞的光。 “是楚子航他们!”诺诺说,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脚下踩住油门的力道却不放松。 群兽的呼吼由远及近,那确实是一支车队,远远看去,狞亮的尾灯像是血红色的蜂群。 那些车在很远的地方停下,并未熄灭引擎,引擎发出巨兽吼叫般的声音,结合那极其尖锐的刹车声,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那是和诺诺一样第一批赶来支援的人。他们分别从芝加哥和卡塞尔学院出发,几乎同时赶到战场。 恺撒带领的车队也停下,一时间汽笛轰响,黑影们发出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 狂潮立刻化作三个部分,一部分依旧将战场的中央围死,一部分扑向芝加哥来的车队,一部分则扑向诺诺所在的车队。 每一辆车的车门都从里面被推开,男孩和女孩们穿着墨绿色的校服,他们每一个人都武装到牙齿,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光。 雷霆炸响,枪声混着雨声,震耳欲聋。 亘古沉睡的英灵,苏醒面临的第一场厮杀就是直面现代人类的成建制火力压制。 卡塞尔学院走出来的杀胚们人手炼金刀剑,肩上扛着单兵火箭、手中提着威力巨大的自动武器,火箭筒被这些人玩成了榴弹发射器,大口径自动步枪的后坐力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每一颗子弹都自带爆炸效果和穿甲效果,更是以汞为核心,在对死侍的战场上能发出奇效。 这毫无疑问是卡塞尔学院和装备部的风格,也是密党的风格,屠龙者在漫长的历史中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他们不是那些连防弹衣都买不起的中东猎龙人,必要的时候这些神经病甚至能调用隶属于太平洋舰队的洲际弹道导弹对这里进行无差别轰炸。 装备被的疯子们毫无疑问也是天才,这些人用人类的科学和龙族的炼金术融合,臻至工艺的巅峰,再把这种工艺巅峰的武器发放到每个人的手中,对战场上的英灵们迎头痛击。 出自他们手中的每一件武器……不,每一件道具,都是加根引线就能当c4使的炸弹,而他们锻造的刀剑更远比古代的炼金术们所锻造的刀剑更加坚硬。阿卡杜拉所长和卡尔副所长一致认为短兵相接就是要用男人的方式来决斗,所以所谓的现代炼金刀剑在外形上更趋近于铁棍之类的东西。 急风卷过点亮无数双黯淡黄金瞳的长路,大雨横飞,风中有怪物的吼叫! 英灵们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他们渴望鲜血,也渴望感受生命在手中流逝的快意,于是这体魄堪比狮虎的东西就用诡异的姿势奔行从四面八方向两个车队扑过去。可来自卡塞尔学院最精锐那一批学生的弹雨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爆裂的、密集的枪声撕裂了绵绵的雨声,子弹在英灵面前组成了一道钢铁的帷幕。钢铁帷幕和血肉狂潮凶猛地撞击到一起!所有的敌人都被金属的暴风吹散,从地狱中重返人间的恶鬼们出师不利! “等等!有什么东西在那些死侍里!”恺撒大吼,他和路明非使用相同的射击武器,都是一对改装过的超大口径沙漠之鹰,但他是比路明非更优秀的射击手,几乎每一次枪口喷吐火焰都能点爆一个英灵的脑袋。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东西。 “基利!或者库里奇!”来自龙血社的皮埃尔大声喊,他的姓氏是卡德摩斯,又被人称为圣卡德摩斯,家中最年长的屠龙者至今还坐在密党元老会的席位上,也是那位卡德摩斯先生在夔门计划后坚定地站在路明非的一边,直接或间接为他免去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听证会。 就在同一时刻,一个狰狞的银影跃起在所有人的面前,这头比狮虎还要危险的野兽弓着腰弹出,猛然发动扑击! 那对堪比纯血龙类的黄金瞳所绽放的的利光切碎了雨幕的黑暗,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至少三道拖曳着强光的烈焰以无法闪避的速度命中凶暴的猛兽,还有一道火焰与它擦肩而过,在雨幕深处的半空轰然炸开。 恺撒面色凝重,他甚至没有去查看奥丁的巨狼是否还活着,因为有更危险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继续朝刚才那枚空爆的火箭弹爆炸的方向发射!”他沉着指挥身边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 更多的火焰在他下达命令的瞬间便腾空而起,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生生伫立在那里,所有的炮弹都在那个领域的边缘被隔绝了,只见到巨大的涟漪荡开,战场中发生的事情似乎在那么几个瞬间清晰了些。 “是时间零的领域吗?”钢铁的洪流自恺撒的身侧穿行,金属风暴在短时间内压制住数量庞大的死侍的进攻,他微微挑眉。 “不是,时间零没有这种效果,事实上已知的言灵中只有无尘之地可以做到这一点。”兰斯洛特说。他们都反复观摩过路明非和奥丁作战的视频资料,当然知道那个强大的古老神明能够使用时间零这种堪称bug的言灵。 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幕,他们还是能看到战场中央那些怪物般的影子。 “我们进不去!”恺撒双枪点射,把一个英灵打得后仰,他吼叫着。 这里的声音真嘈杂,所有人都在吼叫,每一支枪口都在喷吐雷霆,雨声和婴儿嚎哭的声音不绝于耳。 忽然有引擎轰鸣的声音响起,雪亮的大灯轰然打开,红色法拉利擦着布加迪威龙缓缓来到所有人的最前方,那个红头发的女孩甚至没有撇过头来看恺撒一眼,诺诺只是冷冷地说,“跟着我,这辆车被装备部改装过了,我能把那东西炸开!” 恺撒一时间愣住了。此刻枪声如雷,硝烟的味道连暴雨都无法洗刷,从天到地都是诡异的哭声,他却觉得世界从未有过的寂寥。 但容不得他多做思虑,因为诺诺的语调不容置疑,所有人都没有犹豫,仍然用火力压制英灵的进攻,却又迅速返回自己的座驾。 战场上就得死人,奇兰可以死,兰斯洛特可以死,皮埃尔可以死,恺撒可以死,没道理她陈墨瞳就不能做这个先驱者。 诺诺把油门踩到底,她身下的红色法拉利怒吼着冲入雨幕。法拉利的身后数十道光柱同时亮起,猛兽们咆哮着鱼贯而出! 那辆车像是红色的长刀,加速到极速之后喷管中吐出了明亮的火焰,诺诺咬着嘴唇,眼神凝视很远处那个以刀拄地的背影。 它被装备部的人加装了nos钢瓶,氧化二氮把引擎的潜力完全榨了出来,车身剧烈地震颤,诺诺都被加速度死死地压在椅背上。 可她的目光完全没有动摇。 她看到了,他们都看到了,两个奥丁! 那层透明的、锋利的领域能够隔绝一切攻击,但子弹撞击它的表面时,领域的膜上起了涟漪,这意味着它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它对能量的忍耐存在阀值。 诺诺几乎没有做出思考,她要把自己的座驾化作一枚巨大的炸弹,以两百公里的时速轰鸣着撞向神。 可忽然,就在她的面前,就在荒原的另一头,那仿如没入深渊的黑暗中传来沉雄的吼叫声,狞亮的车灯刺破了黑幕!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陈墨瞳,但停下来,接下来由我接管战场!”楚子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法拉利的通讯系统中传出。在学院出发的车队要放手一搏的时候,自芝加哥出发的战士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直到他们的距离够近,通讯系统才终于能够接收对方的消息。 只不过他们出战的只有寥寥几人,而更多的豪车仍然点着大灯照亮某处人与恶鬼火拼的战场! 那是一辆加长林肯,属于狮心会的加长林肯,它在距离战场一百米的地方停下。 红色法拉利旋转着在路面滑行,刹车被死死踩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做?”诺诺大声问。 楚子航已经驱使座驾来到那道领域的边缘,他用三枪点射碎掉驾驶座前方的玻璃,隔着狂风暴雨去凝视那三个怪物般互相厮杀的身影。 透明的领域几乎就在他的面前,流淌着锋利的涟漪。 “师弟以前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杀什么人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因为我就是一门人形自走山地炮。有时候我觉得这不是在夸我,可现在我觉得他说得真对。幸好我是人形自走山地炮。”楚子航说,他踏上加长林肯的引擎盖,明亮的君焰领域轰然张开,数千度的黑色火蛇在上面游动,和眼前透明的屏障碰撞,两个领域接触的边缘立刻出现一层气界,火蛇狂躁起来。 男人此刻无声地拔刀出鞘,随手挥出一道刀弧,振开绵绵雨丝,暴雨冲刷着刀刃,溅起寒澈的微光。 他其实还有一把刀,是装备部的作品,外形与村雨如出一辙,不过没有像原版那样采用日本特产的手造钢,而是以钛锰合金为原料,采用炼金工艺一次成型,刀刃的硬度和刀身的韧性比原版还有提升。 但楚子航还是更喜欢这一把御神刀,因为它是爸爸留下来的东西,那个男人在世界上只留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楚子航,一样就是这把刀。 痛饮仇敌的鲜血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怎么能不待在一起呢? 雨水淋在村雨的刀身上,刀身红热,冷冰冰的水立刻化作升腾的蒸汽,被扑面而来的暴雨击碎。 君焰的高温附着在这把炼金古刀上,它现在能轻而易举地斩碎青铜! 骨骼的轻鸣在楚子航的体内响起。 一度暴血,开启。 二度暴血,开启。 人类的意识在漆黑的梦境中挣扎,楚子航缓慢地抬起头,双瞳仿佛封闭的炉门打开,光辉狂暴地溢出来。 金色的目光把巨大的威严灌入周围嘶吼着要吞掉楚子航的英灵们的脑子里,一瞬间他们觉得是一位神他们面前挣开了眼睛,居高临下,像是在云端俯瞰世间爬行的虫豸。 三度暴血…… 开启! 黑色的君焰领域短暂地宁静,然后伴随狂龙般的吼叫肆无忌惮地张开! 咔擦的声音就在诺诺面前响起,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面前裂开了。 先试点一周,这一周每天都六千字大章,效果好的话就一直持续,不好的话就一周后恢复 113.雨落狂流之幕(8) 神站在雨中,赫赫威严如绝天之顶坠下大地,狠狠地压在路明非的身上,暴雨洗刷一切,却怎么也洗不掉神座上刺目的辉光。 两个奥丁,他们各自骑乘八足的天马,巨大的剑和扭曲的矛被提在手中,向下流淌溪流般的水。 他们居高临下地俯瞰路明非,好像已经胜券在握,此时不过是在欣赏猎物死去前的挣扎与哀嚎。 路明非站直了,他把色欲从地上拔出来,刀弧美得像是少女新画的眉,镜子般的刀面上反射出层层叠叠的火光,就着这光,路明非直视镜中自己那双不逊色于奥丁的黄金瞳。 “不要死。”他说。 “路明非,不要死!”他吼叫。 神与神都没有要趁着此时杀死路明非的想法,想来奥丁也是很有江湖道义的好汉,看到路明非倒下就等着他疗伤起来继续厮杀。他们如此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好似两座被火焰中的雕塑。 “我早该想到的,奥丁其实只是炼金道具赋予力量并操控的傀儡,而你就藏在那张面具的后面运筹帷幄施展阴谋。既然你能创造一个奥丁,那当然就可以创造第二个奥丁。”路明非随手挥刀,刀弧呈完美的半圆,血水呈现扇面状撒开,那是奥丁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们的每一滴血液都炽热滚烫,在时间零的领域中缓缓坠下,落在积水中或者被雨滴击中就如盛开的曼陀罗那般绽放,绽放的同时就有白色的雾蒸起。 路明非的模样真是令人畏惧,青灰色的鳞片突出皮肤表面,骨骼极端畸变紧密咬合,黑色的骨刺突破身体表面,肌肉剧烈地隆起,每一根肌肉纤维都那么清晰,像是绞紧的钢缆。他还是穿着那身西装,西装的外面套着风衣,只是伤痕累累,血渗透出来,把白色的内衬染成红色。 恶鬼般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笑了,生与死的边缘他感受到的并非恐惧与寒冷,反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张坚硬的面孔仍旧是路明非的模样,却透着残暴和狰狞,绝对暴力的美与恶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漆黑的膜翼张合,像是天使与恶魔的融合。那双灿金色的瞳孔中射出凶狞的光。 路明非的身体里传出骨骼嵌合的脆响,那是刚才战斗中被击碎的骨头在迅速愈合,密布在男人身体表面正在向外渗出鲜血的伤口一条条修复,不要死的言灵在四度暴血的路明非手中简直像是神迹。 他握刀的手越发稳定,沉雄的轰鸣如狮虎的咆哮自他的胸腔中传出,那是心脏在更加有力地将新鲜的血液送往身体的四肢百骸。 战斗到现在,路明非已经知道仅仅依靠自己如今的状态绝无可能同时对抗两位能达到初代种级别的敌人,被真正的奥丁推到台前来的傀儡都有这样的实力,难以想象真正的奥丁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对手。 “我知道你就在那张面具的后面看着我,真是让人厌恶的眼神,像是躲在水沟中等着吃些腐肉的老鼠。伱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你一定在谋取什么权力,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路明非缓缓提刀,他的声音越发震耳欲聋,简直像是喉咙里藏着雷云,牙齿间咬着钢铁。 “他的名字是荣格.赫尔佐格!”路明非用极重的声音吐出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简直就像是在吐出一口浓痰。 色欲的刀尖已经对准矮坡上的奥丁,黑影们此刻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天际炸开的雷霆如盛开在世界彼端的巨树,惨白的光照亮阴影、照亮路明非的刀弧,也照亮了其中一个奥丁面具上自右上拉到左下的裂痕,路明非记得那道裂痕,是他在三峡的时候亲手斩下,他甚至差点杀死这个神。 剑与矛也被抬起来,神与神没有交流,只是忽然便迸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杀意。 “来!再战!”路明非狞吼。 可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沉沉的叹息在他的耳畔回响,一时间好像雨声与雷声都消失了,更别说那些狂暴的枪鸣。 一切都变成灰色的,世界陷入了某种连宿命都要停滞的漩涡,那不是某个龙王的能力,也绝不是某个言灵能做到的效果。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小魔鬼。 “哥哥,我来晚了。”小小的男孩似乎是从后面抱住了路明非,他那么柔软,路明非那些张开又扣紧的鳞片刺穿他的皮肤,滚烫的液体顺着鳞片的缝隙流淌。 “路……鸣泽。”路明非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 村雨被楚子航提在手中,刀尖触碰林肯的引擎盖,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金属碰撞的轻鸣就自雨中响起。 三度暴血之后,楚子航已经彻底跨过了临界血限,这种状态下他甚至能够和耶梦加得对冲。 君焰的领域几乎无限制地扩张,那是王与王的战场外,另一个君主的驾临! 首先是那层囊括范围甚广的透明屏障,疑似无尘之地的言灵领域在瞬间承受远超其忍耐阈值的能量,如被正面猛击的车窗玻璃一样碎裂。 狂流的雨幕都在瞬间被震散,领域破碎时产生的元素乱流卷起巨大的漩涡,如恶鬼般在荒野上呼啸。 君焰的领域好似不可阻挡,黑色的炽热气界如狂潮般摧枯拉朽地向着战场的中央推进,匍匐在地面的黑影们发出凄厉的嚎叫。他们被数千度的高温包裹,有些立刻化作黑色的烟雾流淌入沸腾的积水,有些则由内向外的焚烧起来,皮肉与内脏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青铜色的骨骼仍旧伫立。 黑色的超高温气界以稳定而又缓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向前推进领域的边缘所过之处地面上立刻腾起滔天的大火,那是英灵们经过漫长的岁月风化之后,干枯的身体噼啪作响,而天空则遍是白色的蒸汽。 君焰的领域就这样湮灭一切,裹挟着与寂静同时发生的死亡一起悄无声息地接触了藏在最深处苍青色的时间零领域。 当高温的黑色火蛇缠绕上苍青色领域表面的涟漪,手持巨剑将要对路明非发起冲锋的奥丁缓缓的转身。 那只气灯般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他的视线穿过升腾的白气、穿过密集的雨幕,也穿过正在交融的领域边缘,与同样面无表情形同龙类的楚子航的视线碰撞。 他们互相凝视,煌煌的黄金瞳几乎要燃烧起化作实质的火焰,两个人的眼神都杀机凛然,却又茫然无措,像是隔着黄泉对视,分立于两个世界的生者与死人。 奥丁的面具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声音被消弥在暴雨中,可沿着他那只辉煌的黄金瞳向下,细细的裂纹像是闪电劈开苍穹。暗金色的液体沿着缝隙向下流淌,说不出那究竟是血还是泪。 “爸爸,我找到你了。”楚子航轻声说,他的表情说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因为有坚硬的骨骼。和锋利的鳞片互相咬合,锁死了他的面部肌肉。 奥丁转过身去。巨剑嗡鸣从重又将剑锋对准神座前的路明非。他的背影宽阔而宏伟,向四面八方迸发着赫赫的威严。 楚子航沉沉地吐出一口浓郁的浊气,他浑身松懈,仰望天空,黄金瞳似乎暗淡了那么一瞬,孩子般的迷茫在那双暗淡的黄金瞳里一闪而逝。 然后他浑身的肌肉重新紧绷,身体微微弓下去,仰起的头也重新低垂。 如狮虎般威严的男人全身都生出细密的鳞片,仿佛青黑色的铠甲,鳞片猛地扣紧! 同时关节逆反,指甲突出为利爪。 那辆经过改装之后引擎盖能够抵御大口径子弹正面射击的加长林肯轰然塌陷,整个前半部分都被撕裂,踩得凹陷,电光四射。 他狂奔起来,领域爆发,炽热的黑色火流一闪而灭,高温瞬间熔化了脚下的金属。 楚子航一跃而起,挥刀要杀入神的战场! 雷霆轰鸣,雨幕都在震颤,又一处横亘天际的闪电把惨白的光洒向一望无际的荒原。时间零的领域破碎的瞬间,另一个奥丁轰然转身,他座下的骏马斯莱普尼尔将前蹄高高抬起,它的呼吸如此沉重,从鼻孔和嘴角都溢出闪电的碎屑。 那支青铜铸造的扭曲的长矛被奥丁高举过顶,神的目光冰冷,好像只是要踩死一只脚下的蚂蚁。 命运圣枪昆古尼尔! 楚子航的瞳孔微微收缩。自从在夔门计划露面之后,他就从各个渠道寻找过这把武器的信息。绝对死亡和必然命中的概念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或者龙才能将之挣脱。 可如狮虎般奔袭的男人毫不畏惧,也不退缩,他微微仰头凝视奥丁的独目,村雨滑出新月般的弧光,似乎要斩断死亡的命运。 楚子航并未见过真正的昆古尼尔,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奥丁投掷出来的其实是一个赝品。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无味,甚至有些欢心。 寻仇的时候怎么能畏惧?你日思夜想的仇敌就在面前,你只要割断他的喉咙,刺穿他的心脏,剁下他的脑袋,哪怕被血溅了一身,哪怕在这个过程伤痕累累,你也要杀死他! 如果你死在这条路上,你的朋友会带上你的刀剑重新踏上这条征途,他最终会带着神的脑袋到你的墓碑前来祭奠你。 而你的墓碑上会写“这里埋着一个向神挥刀寻仇的男人,他的名字是楚子航,他的一生精彩无比,死去的时候也是站在神的面前未曾跪下”。 这么想着,楚子航就狂笑起来,他知道路明非绝对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就来吧,神,看是你掌中的命运锋利,还是我的仇恨炽热! 锋利的武器撕裂空气的声音像是喷气式战斗机掠过低空时的爆鸣那般震耳欲聋,楚子航挥舞村雨,刀刃划出锋利的弧度,在雨幕中留下黑色的火焰。 数千度的高温热流似风卷般过境,楚子航狂奔的时候带起锋利的气流,气流卷过那些仍旧伫立的青铜色枯骨,立刻有白色的灰被吹起来,然后又被从天而降的暴雨冲刷干净。 楚子航像是肆无忌惮的猛兽撞碎眼前的雨幕、白雾和枯骨,他的脚掌踏过地面,就是这零点几秒钟的时间,立刻就将松软的泥土烘干,留下焦黑的印记。 积水全部被蒸发,刀刃反射出闪电惨白的光。 他看到了,就在面前,有什么东西如龙般撕裂天空,撞碎雨幕,发出尖锐的嘶鸣,似乎从天而降,要贯穿他的心脏! 楚子航吼叫,挥刀的轨迹成十字,封锁了扭曲的铁矛前进的任何一个方向。 他要把刀锋送进神的心脏,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铁矛的速度甚至超过声音,它在前进的时候扭曲的纹路便挤压空气形成数道追随它前行的扇形水幕,闪电再次撕裂天际,惨白的光毫无保留地挥洒向整个荒原,楚子航一跃而起,剧烈的高温从他脚下发力的地点向四周扩散,像是苍白色的龙在吞噬一切,所有的积水都被蒸发,浓郁的白色的雾随他升腾而起。 铁矛呼啸着坠下,那真是威势十足的一击,纵然是奥丁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在抛出长矛后胸膛也微微起伏。 那只金色的独目追随长矛的轨迹,似乎要亲眼目睹它死死扎入楚子航的心脏,然后贯体而出。 时间好像都在此刻暂停了,那只似乎从云端抛下的长枪带着扑面而来的锐利飓风,仅仅是狂躁的气流便几乎要掀翻楚子航面部的鳞片。 他的瞳孔收缩,浑身骨骼却爆响,虬结的肌肉起伏间便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由不得楚子航犹豫,四度暴血的阈值就就要在他的意识深处被冲垮! 他从未将暴血这种能力推进到恐怖的第四度,很难说那种状态下的他究竟是人还是什么。 楚子航的身体本来就很不稳定,龙的狂躁正在缓缓吞噬他身为人类的理性,但此刻已经由不得他再继续犹豫,灵魂深处的黑暗犹如潮水起起落落就要吞噬他的意志。 黑暗中有个有个高大的人影朝他伸手,似乎是要拥抱他,楚子航也伸手,似乎是要拥回应那个人的拥抱。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他觉得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温暖。像是爸爸。 伴随悠长的一声长叹…… 有人从侧面飞来一脚! 这一脚凶猛地踹在楚子航的侧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狰狞的脚印。 这记飞踹真是势大力沉,楚子航在地上翻滚着被倒飞出去十几米,等到稳住身形好不容易坐起,只感觉眼冒金星,原本覆盖脸庞的面骨完全碎裂。 他将封神之路推进至第四步的进程被打断了,楚子航有些惊愕又有些恼怒的看向那个袭击自己的人。 男人一时间似乎愣住了。 那张侧脸虽然生长出纤细又坚硬的骨突,还布满了细密的铁青色鳞片,可他还是认识它的主人。 是那个时常有些跳脱、还老喜欢缠着路明非的小师妹夏弥,可那副魔鬼般狰狞的身体又不像是那个白白软软的女孩,倒像是一头愤怒的母龙。 女孩的黄金瞳在雨幕中熠熠生辉,像是于黑暗的殿堂里始终被烛光照亮的王座,比岁月都要沉重的威严就从王座上向四周发散。 她赤身裸体,纤细玲珑,锁骨依旧伶仃,蝴蝶骨也伶仃,铁青色的鳞片有规律地嵌合,随着女孩的呼吸,那些锋利的鳞片就在雨中缓缓舒张,鳞片的底部流淌出猩红色的液体。 女孩的身体柔软,那些被临时激活的鳞片生生撕裂她的肌体,从血肉中钻出来。 就是这些刺破皮肤茂盛生长的钢铁般的鳞片把那身卡塞尔学院的校服撕成了碎片。 她的全身都已经龙化,膝关节反屈、手指、脚趾都畸变成黑色的利爪,但还是美,美得惊心动魄。 可真正让楚子航不寒而栗的,是那以古老炼金工艺锻造的钢铁长矛,它正被女孩单手握住,疯狂地扭动、挣扎,却不得寸进! 那具纤细的身体里喷涌出山一般的力量,连奥丁掷出的长矛都被摘取! 巨大的力量从长矛传递到夏弥的身体,又通过夏弥的身体传递到她脚下的地面,长矛在她的手中扭动便撕裂掌心的皮肤,炽热的鲜血飞溅。 地面从夏弥的脚下龟裂,延伸出去巨大的沟壑,她终于伸出另一只手,居然双手握住铁矛,然后强行止住了它的扭动。 巨大的轰鸣声从夏弥的手掌中传出。 她拧断了那支几乎无法被摧毁的炼金武器。 奥丁身下的斯莱普尼尔发出沉重的嘶鸣,它无法再继续平静了,真正的君王驾临,伪王都该跪拜! 夏弥昂起脸,任凭那些雨水流下,她的黄金瞳越发炽热,面骨发出“咔咔”的微声,扭曲起来,嘴裂变大,牙齿突出如利剑。 “你怎么敢!”她暴怒地咆哮, 夏弥那反弯的膝关节爆发异乎寻常的巨力,身影借助高速的移动在暴雨中消失不见。 可谁都知道她的目标是哪里。 神也开始惊慌。 没时间写到六千,先五千吧。汇报成绩,六千字大章订阅反而下降了。 114.老板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轻柔的风撩拨波光粼粼的芝加哥河,河畔人流不息,车流如钢铁的洪流井然有序。 hyattregencychicago总统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后,高挑的女孩居高临下地俯瞰街面的人潮。而在卡塞尔学1000次列车必经之路的无人机通过卫星传输信号,那场雨幕中的征伐清晰地呈现在酒店巨大的室内放映机上。 酒德麻衣的目光仿佛要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那处战场上,那里有神与神,也有王与王。 简直就像是传说中诸神的黄昏,和神沾点边的东西都提着刀剑赶赴战场。 穿着白色丝绒睡衣把自己埋在天鹅绒被子里的苏恩曦倒是神色轻松,一手抱着薯片一手捏着装满加冰伏特加的高脚杯,睡眼朦胧、面色红润,倒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家庭伦理剧。 “奥丁这种东西,就这么放任我们的小白鼠独自应对没有问题吗,我真的有点担心他被打死。”酒德麻衣皱眉。 “对我们的宝宝有点信心嘛,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一刀多漂亮!这燕返!真帅啊!还有八块腹肌,真不愧是男神级的花美男,我都想把他的照片拿来当壁纸了!”苏恩曦兴奋地攥紧拳头。 酒德麻衣的眉头越皱越紧,“我们以前在南非捕获过被当地人藏在钻石矿里供养起来的次代种,那次行动里调用了七辆南非军方提供的号角坦克,还出动了从中东、西伯利亚和墨西哥征集的人数达到三位数的精锐雇佣兵,就算这样还是损失惨重。奥丁这种东西比次代种更加强大,而毫无疑问,这次行动中密党并没有寻求美国政府的帮助,他们没有出动坦克,更没有成建制的军队加入战斗。就靠卡塞尔学院那群不着调的学生,他们真能全身而退?” “那可不是什么不着调的学生,让我想想……首先是从入学考试便被认为血统评级其实改在s级、黄金瞳永不熄灭的楚子航,然后是加图索家组寄以厚望的继承者恺撒,还有都快发疯了的陈墨瞳,对了对了,还有我们最可爱的皇女殿下。”苏恩曦笑眯眯的,“看你一脸紧张的样子,别担心,伱看老板那么在乎路明非,那这小子的名字就从生死簿上被划掉了,他死不了。” “更重要的是,”苏恩曦嚼着薯片含混不清地说,“那个小龙女也在,这种状态下的奥丁打不过小龙女。” —— 就在一小时前,苏恩曦和酒德麻衣应了老板的邀请在hyattregencychicago酒店进行了今年开春的第一场会面。 在原本的计划中,酒德麻衣应该紧随楚子航从芝加哥城外出发,奔赴路明非遇伏的战场,但那个暴君般的老板临时改变了他们的计划,她不得不把鲨鱼皮的紧身作战服换成了露背晚礼服,把贴身藏好的利器换做了高艳的配饰。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酒德麻衣和苏恩曦都在这间酒店的套间里。 hyattregencychicago不仅仅是卡塞尔学院的资产,苏恩曦本身也持有相当一部分的股权。为了满足这位股东女士的特殊要求,经理特意从新墨西哥州请来了一位擅长特辣薯片制作的厨师为苏恩曦服务。 接收任务取消指令之后,回到酒店时,扮作小厮模样的老板就已经推着银色的餐车候在房间的门口了。餐车里是从西伯利亚空运来的冰块和产自法国普罗旺斯酒区略带橙黄的顶级干桃红酒色,配菜则是厚切的三文鱼片和香煎顶级和牛。 纯白色的信件就夹在餐车的便签里,直到最后酒德麻衣才知道那里面是下一个任务的任务要求,除了时间地点,任务居然还有着装规范,“请带上加绒保暖衣”。 芝加哥的春天还是很冷,冷得沁骨,薯片妞还穿着羽绒服,老板脱掉小厮的衣服后里面却只有一套很考究的西装。 酒德麻衣和苏恩曦在老板的服侍下走进自己的总统套房,分明只是在推开一扇颇有些豪华的酒店橡木密码门,但它被推开时的质感却像是瑰丽而又沉重的花梨木。 苏恩曦和酒德麻衣一人推一扇,门缝中立刻有绚丽的光灌出来,那些光柔和得像是绵软的丝绸。 眼前的一幕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她们确实站在hyattregencychicago酒店的顶级总统套房里,可落地窗外却并非繁华的、清晨时分生机勃勃的芝加哥,而是浩瀚无边的大海。外面的时间也并非白日,反而夜色正浓。 漆黑仿佛深渊的天幕下挂着几百道淡青色的极光,柔和绚丽,像是一幅能够覆盖整个天空的长裙,它的边缘以最轻薄的淡青色丝绸装饰。又像是世间人类所能想象与目睹的最美好的画卷。 绵柔的光就是那些绚烂的极光。 “女神的裙摆,漂亮吧?”老板看上去是个很威严的年轻男人,说起话来却莫名有些贱兮兮的。他把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引到桌边,为她们分别拉出餐椅。 “我们这样也算是掀过女神的裙子了。”他一边为两位女士斟酒一边笑嘻嘻地说。 酒德麻衣翻了翻白眼。 老板永远是一个这样不着调的人,可他有时候又会像高居王座的君主那样威严,所以她们永远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等到服侍两位伯爵夫人般优雅高贵的女士坐下之后,老板才不急不缓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上餐巾,然后落座。 他就这么面朝着落地窗坐下,气场立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一时间眼神深邃得让苏恩曦都有些莫名的看不懂,皇帝般的威严从男人的身上向外发散,他坐在那里,那里就成了这个封闭空间里真正的权力的眼。 “首先我要说,麻衣你的工作完成得很棒,我们的小白兔整个假期都很安全,那些藏头藏尾的小丑们没能打扰小白兔的闲暇时光。”老板端起酒杯。 “他可不是什么小白兔,分明是一头斑斓的山间猛虎。”酒德麻衣也举杯,“不过想暗地里找他麻烦的人确实不少,我把他们敲晕之后全部扔上了去索马里的海盗船。”混血种社会中想从路明非手里弄到点好处的家伙不在少数,这些天他能过得那么轻松写意,少不了酒德麻衣的暗中护持。 “其次我要感谢恩曦为我们这个团队所做出的贡献。”老板再度举杯。 “员工如果不能创造价值,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苏恩曦淡淡地说,但她也举起酒杯,这么看来她根本就不像是某个无良老板的下属,倒像是某种平等的职务。 “恩曦,你做得很好,但仅仅是证实了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之间存在某些间接的联系还不太够,我需要完全掌握文森特那个老狗和那只公猪所有的资金来源账号信息,还有他们的资金最后又流进了哪里。”老板和女孩们捧杯,然后把酒液一饮而尽。 最近他布置的任务越来越艰难了,几次把苏恩曦和酒德麻衣逼到生死的绝境。 “你知道给文森特和公猪尼奥转账的账户加起来有多少个吗?”苏恩曦端着红酒,透过杯中的冰块去看老板的眼睛,“一千一百万!一千一百万!这活儿我干不了,至少得有台超级计算机才能完成这么庞大的计算工作!” “我相信你。”老板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个阳光的大男孩,“再难的事情也难不倒我们家的恩曦,要超级计算机就自己造一台咯,反正我们的钱放着也是放着。” “喂喂,你们挥霍的每一个铜子儿都是我的血汗钱好吗?”苏恩曦抗议,她随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研发一台超级计算机的成本接近一百亿美元,我们能拿出来那么多钱,但没必要,咱们可以租。” “这东西也能租?”酒德麻衣震惊。 “我和爱尔兰高端计算中心主任有交情,给点钱就能买通他让我用一段时间那台超级计算机‘kay’。”苏恩曦笑笑,“租金我给他两亿,很划算。” “有关系真好啊,要是咱们能和五角大楼搞上关系,直接就用战斧导弹把极北之地整个炸飞掉,也省了那么多麻烦了。”老板感慨地说。 酒德麻衣奇怪地看了一眼老板。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板是阿拉丁灯神一样的家伙,他能做到几乎任何事情,那艘承载了极北之地所有成员的核动力破冰船虽然结实,但弄沉它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从刚才老板的话来看,这似乎即便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无力做到的事情? “所以你把长腿从上一项任务中终止然后叫回来是为什么?除了给我出个难题,肯定还有别的任务对吧?”苏恩曦叹了口气。 “喏,确实有新的任务,这不是让你们提前适应一下环境吗,我可费了些功夫才把极光搬过来。”老板摊摊手,“而且我还准备了帮麻衣你御寒的衣服和一张价值一千万美元的船票哦。” “我的任务是潜上那艘yamal号?”酒德麻衣若有所思。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潜入这种很鸡贼的做法,我们买了票的,是正大光明地登上去,是最尊贵的vip客人。”老板说,“所以你明白你的任务了?” “干掉文森特那个老狗?”酒德麻衣说。 “呃……虽然也算是备用方案吧,不过暂时还不用。” “使核反应堆过载自爆,炸沉yamal号?”苏恩曦跃跃欲试。 老板地眼角跳了跳,“我一直以为恩曦你应该是我所有的小助理里最温柔的。” 苏恩曦摊开双手,“老板你看人一向不怎么准。” “总之不要那么暴力。”老板说,“上去就行了,和yamal号一起行动,它去哪儿你去哪儿,时刻和我们保持联系,同时调查那艘船上藏着什么秘密。文森特对外宣称星之玛丽亚在不久前去世了,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酒德麻衣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必要的时候,我是否有权限炸沉那艘船?我的意思是,当yamal号上的东西会威胁到路明非或者威胁到我们的时候。”她忽然问道。 老板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最后他说,“你自己决定吧,但你得保护好自己。” 酒德麻衣没有说话,只是耳垂情不自禁地有些泛红。 老板站起身来,他继续为自己倒满红酒然后一饮而尽,但那么多细密的纹路就像是蛛丝一样从那只拿着酒杯的手掌向手腕蔓延,几乎是在瞬间就覆盖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鲜红的血从那些纹理里渗透出来,他伤痕累累,腐朽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酒德麻衣和苏恩曦睁不开眼睛。 窗外海浪翻涌,极光似在世界的尽头,那么棉柔的光中世界却并不温和,反而因为海浪的互相拍打儿又连续的轰鸣响起,比雷霆还震耳欲聋。 让人想起厮杀时的战鼓被敲响。 酒德麻衣看清了那些纹路是什么,她忽然就变了脸色,“怎么回事,这一次伤得这么重?” 老板甩了甩手,血就像雨那样飞溅,他笑了笑,脸上也是裂纹。 “昆古尼尔要杀死路明非,那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它那样的卑贱之物,怎么敢染指终极的王座。可惜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力量,昆古尼尔又是概念的代行者,我要和它对抗当然要付出代价。”老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 苏恩曦的面色阴沉,而酒德麻衣骨节都因为用力握住刀叉而有些发白,她伸手去牵老板的衣袖,“你不会有事吧?” 老板抚摸酒德麻衣的脸,他凝视女孩的眼睛,忽然笑出了声,“我受了伤,但没到死掉的地步,我是世界上最大的魔鬼,能杀死我的只有耶和华。” 酒德麻衣呆呆地看着他。 苏恩曦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你到底在哪里?我可以雇佣全世界最精锐的佣兵把那里炸成废墟然后把你找出来。” “你们做不到的,那是我这种人的战场。”老板笑笑。 随后一切崩塌,极光和海潮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桌上银质的餐具和空了的酒杯。 床单上残留了溅起的那一蓬鲜血。 今天四千字明天发一章七千字的大章 115.天空与风之王(七千字大章求订阅) 整个世界都化作暗淡的灰色,时间在这片灰色里停止了流动,一切都静止下来。 路明非紧绷的身体便松懈了,他抬头去仰望奥丁的铁面。他们的身形相同、面容相同,连迸发出火炬般光辉的独目也完全相同。 “这么说来奥丁其实是能够量产的怪物是吧?就像电影里的美国队长。”路明非的声音冰冷且坚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他觉得这世界真是操蛋又令人无助,一个奥丁就能够让整个密党焦头烂额,他甚至能够带着积攒了数千年数量庞大的英灵骑乘八足的骏马斯莱普尼尔直接杀入卡塞尔学院。 而如果这样的怪物其实数量很多呢?两个,三个,甚至五个,六个?那就是一支纯粹由龙王组成的军团,面对这样的力量就算全世界范围内所有的混血种史无前例地团结一致,也无法阻挡神明莅临世界的狂潮。 “他们可不是什么美国队长那样的垃圾货色,真要拿复仇者联盟作为战力对比的话,哥哥你得把奥丁想象成绿巨人或者雷神索尔那样的东西。”路明泽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路明非的身后响起,小魔鬼还是从背后抱着他,有滚烫的液体从路鸣泽的身上溢出来,沿着路明非浑身鳞甲的缝隙向下流淌。 虽然语气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可路明非分明从小魔鬼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虚弱。他握住路明泽的手,转过身去看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弟弟。 小魔鬼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黑色的西装,脚下踩着手工定制的皮鞋,胸襟上别了一朵怒放的白色玫瑰,可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密布男孩的身体,一滴一滴的鲜血就从这些裂缝里渗透出来。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陶瓷娃娃,虽然精致可伤痕累累,好像随时都会彻底碎掉。 路明泽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他还是在笑,笑得很灿烂也很可爱。可路明非忽然就怔住了,他觉得有那么巨大的悲哀和愤怒正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涌出来,像是黑色的狂潮将要吞没世界。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路明泽脸颊上的伤口,温热的血沾满手掌,传递来奇怪的触感。 “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这样?”路明非的声音带着些微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颤抖,又从中透射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巨大愤怒,路明泽就像一只正被主人抚摸的小猫那样用自己的脸轻轻地去蹭路明非的手。 那股隐隐的悲哀忽然间变得浓烈得像是要从身体里钻出来的火焰,路明非张了张嘴,只觉得莫名巨大的酸楚正在自己的鼻腔酝酿。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没有真的把小魔鬼当做自己的弟弟,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魔鬼与浮士德之间的关系,路鸣泽引诱他出卖灵魂,然后满足他的四个愿望。 这四个愿望可以是满世界屠龙杀死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君主。也可以是一栋坐落在波涛菲诺的宫殿,他路明非是宫殿的主人也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的后宫团里有诺诺作为皇后、夏弥零作为贵妃、陈雯雯苏晓樯和柳淼淼就勉强做个嫔妃吧什么的。 路明非一直都觉得自己只要用掉四分之三的灵魂,最后一次打死也不交换就万事大吉,这样他的灵魂就永远不属于路鸣泽,如果真有天堂地狱什么的,凭着他的功绩死了怎么也能在天堂摇个号。可浮士德的灵魂其实早已经堕入了地狱,他看似能上天堂,谁又知道那天堂里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呢?说不得浮士德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冲进天堂里却见到魔鬼正搅合着一锅热油转过身来对他嘿嘿一笑说老铁来了等你好久了,准备下油锅吧。 可再一想,在上一段时空里他路明非是那么没用的一条废柴,连芬格尔那种败狗都有过eva学姐,而他暗恋诺诺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也谁都知道没戏,他喜欢的人委实不多、喜欢他的人也确实很少,真有那么一个妹子愿意跟着他这条废狗翘家还想和他一起去韩国在海棠花树下一起吃冰激凌他吃香草味的妹子就吃草莓味的,可他却把人家妹子弄丢了。 说到底最后一直陪在路明非身边的人都是路鸣泽,要去杀死诺顿的时候是这样,要冲回去救楚子航弄死芬里厄的时候是这样,在东京多摩川红井里发了疯似的要宰了赫尔佐格的时候还是这样。生也好死也罢,最后都只有他们相依为命。 况且说起来路鸣泽也算是个有信用的魔鬼,当年路明非从红井走出来浑浑噩噩孤单地走进东京新宿街头,天空斜斜地飘着大雨,路鸣泽就跟一条被遛的小狗那样屁颠屁颠跟着,淋得湿湿的。那次路鸣泽一反常态地没有说些犯贱的话,只是默默地跟着,路明非实在忍不住就问他为什么不打伞,说的时候还真的像是摸一只小狗那样去摸摸路鸣泽的脑袋。小魔鬼也不反抗,就像现在这样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他说哥哥你很难过,所以想淋雨,我是伱弟弟嘛,你淋雨的话我也跟着淋雨啊,你难过我也会难过啊。 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的碎片就像是从深水向上鼓起的泡沫,没由来地在路明非的脑海里炸开。可他来不及想那么多。 他只觉得停滞的雨幕像是生与死的界限,每一滴雨都倒映出一个人的一生,那些人在死去之后站在黄泉的彼端向着生者招手。 路明非忽然深深地叹息。他真的是个很怪很怪的怪物,楚子航死去的时候能在墓碑上写“这是一个曾向神挥刀寻仇的男人”,可他这样的东西死去的时候墓碑上又该刻什么呢。如果那个时候路鸣泽还活着的话他还能让路鸣泽帮忙想想,小魔鬼大概是知道些什么的,可如果路鸣泽也死了呢? 那大概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孤独吧,连死掉之后墓碑上该写谁的名字都不知道。其实想想师姐和师妹大概会很愿意把她们的名字刻在路明非的墓碑上,可路明非不愿意。他这样的怪物,死去的时候就该和一切悲哀的东西远去。 “哥哥,我没事,一点小伤很快就可以恢复的。”路鸣泽轻轻地去拥抱路明非,小小的身体里好像藏着炭火那样灼热。 路明非的黄金瞳熠熠生辉,他轻轻地抚摸路明泽的头发。“你在骗我,我们曾一起杀死过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和白王赫尔佐格,每一一场厮杀过后,你都从未如此虚弱过。路鸣泽,你的状态很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路明非的声音低沉又嘶哑,龙骨正在压迫他的声带,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 “哥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敏感。”路明泽松开路明非,他退后两步,吐了吐舌头,“你正在做的事情触及了某些人的底线,他们想要杀死你。昆古尼尔被提前唤醒了,那支枪是概念中的武器,你是我哥嘛,我当然得帮你把事情摆平咯,就去把昆古尼尔揍了一顿,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这时候才到。你别看我受了伤,昆古尼尔差点被我撅断了都。” 路明非的眉头皱起来,他没有说话,却已经想明白为什么伏击开始的时候奥丁只是骑着马摆poss,原来是因为那支枪被路鸣泽挡住了。 手持洞悉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的奥丁威胁程度不亚于一位真正的龙王,可如果失去了那支枪,奥丁就只是一个超级加强版的次代种罢了。至少如今这个状态的奥丁是如此。 路鸣泽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我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哥哥你以后可得经常照顾小弟我的生意。”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变得有些贱兮兮的,可还是藏不住那一缕虚弱。 “你正在调查的两件事情,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也不知道该说是你的运气好还是差,这两件事情有很大的关联性。它们的其中一个连接点是你记忆中的荣格.冯.赫尔佐格,那只躲在臭水沟里偷吃腐肉的老鼠,他正是出自极北之地,而赫尔佐格在日本建立死侍孵化池时的野生混血种来源又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公猪尼奥。” “这么说是我对赫尔佐格的调查引起了某些人的忌讳,他们和奥丁是盟友,要杀死我以免某些秘密的计划曝光。”路明非自然而然地展开联想,可路鸣泽摇了摇头,他说,“虽然依旧没有查清楚那些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赫尔佐格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这些人虽然也对白王的遗产很感兴趣,可赫尔佐格并不是他们获得这种这个遗产的唯一途径。” 路明非默默地打了个寒颤,路明泽这句话的含义是他并不否认有什么人或者势力正藏在连赫尔佐格都不知道的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们是世界上最大的阴谋家,很可能每一位龙王的复苏都在这些人的日程表上。从青铜与火之王到大地与山之王,再到白王,而这份日程表的最后一定写着某个伟大的古老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世界究极的王座,黑色的皇帝尼德霍格。 “我想你真正触及到他们底线的行为是你对极北之地的调查。”路明泽幽幽地说,他仰头去看头顶那些停滞在空中的硕大雨滴,每一滴雨水的表面都光滑,倒映出奥丁身上那煌煌的火光。 “极北之地所拥有的那艘核动力破冰船常年游弋在北冰洋上,他们对外宣称是在寻找神秘的希柏里尔,要将上古的神迹重现天日。可我和我的团队对这个组织与公猪尼奥的资金来源做过调查,有趣的是给他们提供资金的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个组织。因为那个组织给极北之地与公猪尼奥转账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都是通过银行系统里完全不同的几百万张信用卡以苏黎世银行为中转向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指定的银行卡汇款。”他说。 路明非深深地吸气,他觉得自己大概就要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某些真相了,那个真相和隐藏真相的阴谋会牵扯出很多人,甚至最终指向唯一的王座,黑王的王座。 “可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监视我,奥丁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袭击我。”路明非说。 “哥哥你可以通过东京事件来判断那个藏在这一切事件后面的组织的行为逻辑,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很强的目的性。比如投入资金支持公猪尼奥,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支持赫尔佐格的研究。可他们最终连白王的王座都没有染指,这说明这些人一定谋求着远比白王的权力更伟大的东西。”路明泽冷冷地说,“除了尼德霍格那至尊的权柄,世界上还能有什么能比白王的宝座更加珍贵?” 路明非对此早有预料,他没有做出太多的表示,只是握刀的手更用力了些,骨骼咔咔作响。 “哥哥你一定也猜到所谓希柏里尔可能是一个藏在北极圈里的尼伯龙根了吧?”路明泽微笑着问。 “除了尼伯龙根,我想象不到还有什么样的神代大陆能够在如今这个卫星满天飞的时代里仍然隐匿在冰山之中。”路明非正面回答路鸣泽的问题,极北之地所追寻的希柏里尔是很神秘的名词,他和师姐花了一整个寒假的时间来调查这个名词所代表的的意义。 在传统的希腊神话中,希柏里尔人是居住在希腊以北、极远处的族群,他们的国度就被称作希柏里尔,在古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在北风之外、太阳终日不落”。在这一个神话体系中,太阳神阿波罗会在希柏里尔度过冬天,忒修斯和珀耳修斯也曾经拜访过希柏里尔,那里应该是某种独立于奥利匹斯神族之外的神族领地。 有很多著名的希腊和罗马作家都描述过希柏里尔这个国度,老普林尼、希罗多德、维吉尔和西塞罗都有这样的著作,在这些文献中希柏里尔人拥有千年的寿命,但在这个国度太阳每年只升起一次,还拥有数量庞大的黄金,这些黄金由能发出龙吟的狮鹫守护。在现代的眼光看来,这些记载反映了北极圈的极昼和极夜,地球的最北端一年的确只会有一次太阳的升起。这一切都说明极北之地所信奉的教条并非毫无根据。 但世界上没有神,所有所谓的神都是龙。那么对希柏里尔的解释就只剩下尼伯龙根这一条了。 “你和陈墨瞳的推测没有错误,虽然仍然不是最正确的思路,但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不过我要说的事实可能比这还要惊悚。”路鸣泽身上的裂纹还在渗出血来,那些血好像最昂贵的红宝石那样绚烂,却又带着鲜血特有的腥甜,那些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挥洒到静止的雨幕里。 “按照我们原有的剧本,命运仍旧该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即便我发现了这个事实,你也没有能力去接触它,但哥哥,这一次你的变化很大,我不能再书写我们的宿命了,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你该有知情权。”路鸣泽的双眼之中是黄金的色泽在流淌,又像是盛开的金色曼陀罗在缓缓旋转。 他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那艘破冰船在寻找的希柏里尔,那个神国,那个尼伯龙根,有更大的可能是黑王尼德霍格的埋骨地与孵化场!” 路鸣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在牙齿间咬着钢铁,恨不能磨牙吮血,可双眼中的威严沉重得像是高山,这样他的语调便又像是愤怒的君王在叱责佞臣! 路明非如遭雷劈。 他用手中的色欲拄着地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胸膛中发出战鼓轰鸣般震耳欲聋的声响,他深深地呼吸,只觉得有荒古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仿佛有参天的王座在他的面前树立,王座钢铁嶙峋,狠狠地扎根于极北的冰海深处,翻涌的波涛发出雷霆般的轰鸣,一根根写满箴言的古老铜柱伫立在王座的周围,好像要擎起高天!古老的皇帝在王座的最顶端缓缓地张开双翼,黑夜便笼罩世间,只剩下那双仿佛能支配宿命的、威严赫赫的黄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路明非知道一切的推测都闭环了,赫尔佐格、白王的神座、君主的一一归来、极北之地、奥丁、洞悉命运的圣枪、希柏里尔…… 尼德霍格! 有一根线将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串在一起,有什么人在策划某个至尊的复苏,当那个至尊醒来,曾逆了他的东西都要死去。 只有黑王,黑王尼德霍格是一切生命的敌人,他的归来意味绝望与毁灭,黑色的翼遮蔽天空,末日就降临人世。 “证据呢,有证据吗?”路明非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很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了把胆怯藏在灵魂的最深处,他是直面过王也直面过神的人,任何的胆怯都是那些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东西能将他撕裂的缝隙。 密党关于龙族历史进程的普遍认知是四大君王的复苏必然伴随着某一个纪元的凋零,第五个纪元的结局则是一切的终焉,那一天人类必然要面对归来的尼德霍格。 上一段时空里昂热也说过,初代狮心会曾获得过黑王的血肉,可没有任何一个龙类准备夺走那些血肉,因为所有的龙类都知道,皇帝必然归来,不管什么人做出什么事情,黑王都会赴末日的约,在终焉降临的那一天重回世间。 这是混血种对黑王的主流看法,所以卡塞尔学院对龙族的疯狂围猎又有点像是溺水者的决死反扑。 但既然早有过心理准备,那么当从路鸣泽的口中得到这个重要的消息的时候,路明非虽然依旧不安,却已经不再那么难以接受。可他路社长如今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当然不会因为路鸣泽随便胡扯两句就信了他的鬼话,凡事都得讲究证据。 路明泽愣了一下,“当然有,我已经发到你的个人邮箱里了,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哥哥你回去就能看到。” “真有证据?”路明非的面部肌肉轻微抽搐,坚硬的面骨和鳞片让他做不出多少高难度的表情来。 “你已经查到极北之地的创始人星之玛利亚吧,和她有关,我怀疑她大概被黑王的基因污染了,但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路鸣泽说,“你回去之后就知道了,那位女士被记载的表现简直称得上是耶梦加得的翻版。” “看眼下的情况,要想全身而退对我来说是否有些过于牵强了。”路明非又转身去看那两个被凝滞在这片灰色时空中的奥丁,他们端坐马上,像是高居王座的君主,巨剑与长枪都有潮汐般的光芒涨落。每一个奥丁的实力大概都是接近的,连带着他们身上萦绕着的辉光都相似,像是能焚烧天际的烈火,光芒威严而骇人,滚烫的气流伴随奥丁们呼吸时带起的元素乱流而以固定的轨迹向外喷溅,斯莱普尼尔鳞片都被撩得凌乱,它们的鼻腔中喷出闪电的碎屑,照映得面孔神圣,却又狰狞可怖。 “让我对付一个奥丁都有些勉强,两个这种龙王级别的敌人能把你哥按在地上摩擦。”路明非目光灼灼地看向路明泽,“要不再来点客户回馈?我也不要多了,就那个somethingfornothing,我四度暴血加龙骨状态,只要有个30%融合就能到打爆他们的狗头。” 路明非也不知道这个口令的原理是什么,不过上一段时空中揍芬里厄的时候是60%,打赫尔佐格的时候则是100%融合,眼前的奥丁既不是芬里厄的对手,也当然打不过登上白王宝座上的赫尔佐格,上一次在三峡的时候也路明非也试过深浅,30%融合很靠谱。 路明泽大惊失色战术后仰,“哥哥你看我这一身的伤,就是为了帮你去挡住昆古尼尔,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天可怜见,1950年西伯利亚那些种土豆的日本人都没这么被剥削过!” “开个玩笑嘛,这个要求难为你的话,给我弄个戒律言灵也行啊,我上去和他们贴身肉搏拳拳到肉,用牙咬也要咬断奥丁的喉咙!”路明非说。 “你要想弄死这俩货也行,他们的进化还停留在初期,与力量的融合也还很粗浅,我洒洒水就帮哥哥你捏断他们的喉咙,不过得四分之一的生命。”路鸣泽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恢复了奸商的本质,哼哼着看向另一边,连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纹都好像开始愈合了。 路明非有些纠结,看眼下的情况靠着自己大概是真走不出险境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和路明泽交易,可小魔鬼一反常态地摆了摆手,“其实哥哥你不用这么着急啦,你没看到,夏弥小师妹都急坏了,她生气的时候可是一条能掀起板块运动这种灭世灾难的雌龙,在真正的君王面前,奥丁算什么?耶梦加得能手撕了一个,剩下那一个也不用担心,有个老家伙马上就赶到了,他会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喜的。” “老家伙?”路明非愣了一下。 路明泽撇了撇嘴,“就是昂热那个老混蛋咯,老实说这老货也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也不知道哥哥你对宿命的干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灰色的时空忽然自边缘开始有些扭曲,像是透过高温的气流去看一副定格的油画。 路鸣泽皱了皱眉,“最讨厌和哥哥叙旧的时候有人打扰了。”可他还是转身挥了挥手,对路明非喊了一声,“哥哥我们下次见咯,拜拜,这次帮你挡住昆古尼尔就当客户回馈啦,下次这种事情可得收费了!” 小魔鬼的手中出现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他哼唱着一首很老的爱尔兰民谣,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 时间开始以很缓慢的速度恢复流动,路明非的思维虽然仍旧是那种和路鸣泽交流时的速度,但身体却只能像那些缓缓坠落的雨滴一样近乎于陷身泥沼地活动。 他亲眼见到持刀的奥丁转身回望又重新朝他举剑,可铁面独目的下方已经在瞬间出现闪电般的裂纹,也亲眼见持枪的奥丁悍然回身抛射长枪,天际响彻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时候雨幕的深处忽然响起了又一个马蹄声,路明非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两匹八足的骏马却似是敬畏似是兴奋地扬起前蹄,奥丁们立刻环视四周,灼热的黄金瞳像是要喷出火焰。 马蹄声真是太清晰了,威严、沉重,好像载着高山在接近。 更加巨大的领域从芝加哥的方向覆盖过来,那是狂风的领域,那个骑士正在接近,他每走一步都在震动真实世界和尼伯龙根,两个奥丁都望向不同的方向,他们同样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来了。 那东西很愤怒。 终于,狂风切割了垂下连绵雨幕的云层,那个骑士就伫立在云端。 他披挂着威严的甲胄,甲胄的质地是青铜的,手中握着似乎要燃烧起来的金属长戟。骑士身下的骏马则是纯粹的、比夜还要纯粹的黑色,唯有四蹄是雪一般的白,巍峨如山,又像是一尊狰狞的王座。 云端的骑士就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静静地俯瞰奥丁。 俯瞰神。 新出现的人其实是昂热,也可以看作是暂时借用昂热身体的天空与风之王项羽,这不算什么剧透,后面几章会解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116.回忆是孤独者的墓志铭(六千字大章求订阅) 时间。 2010年初,芝加哥。 希尔伯特.让.昂热,混血种社会中真正的铁血暴君,对任何龙族都抱以绝对的仇恨,用完全摧毁的方式来对待任何纯血龙类与失控混血种。 他安静地伫立在那枚苍青色的茧面前,无声无息地自袖中滑出淬毒的折刀。 周围的色彩正在淡去,某种更荒唐的光正在占据他的视线。 昂热知道这是纯血龙类对混血种的精神影响正在产生效果,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最优秀的学生路明非才因为这种影响而陷入深度睡眠被楚子航带离了这里。 无比真实的画卷在昂热的身前缓缓展开,浓郁的雾像是不见星月的夜那样包裹着他,接着有密密麻麻的裂缝从浓雾的深处挣开,煌煌的烈光像是溃堤的狂潮那样从浓雾的深处涌出来,刺得昂热睁不开眼睛。 烈光消散,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声音嘈杂得像是落入了一锅沸水,昂热的手中翻转折刀,时刻警觉周围的状况。 他忽然怔住了。 因为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某处江畔的亭台,奔走的江涛翻滚汹涌,带着浓郁无匹的血腥味道东去,整条大江好像都要被血的色彩渲染了。 这里毫无疑问是古老的战场,那个次代种把他拉入了某场她曾经经历过的战争。 交战的双方分别是谁? 龙和人?亦或者两个国家之间的征战? 瞳孔爆燃亮起金色火光的战士们前仆后继,像是波涛又像是乌云,他们如成群的狮虎般呼啸着围堵了一座山峦,刀枪如林,森森的杀机好像让天空都上了一层厚重的云。 昂热忽然间全身的汗毛都立起。 他意识到那些参战的士兵全部都是混血种,每一个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都能够媲美最凶恶的猛兽。 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组织,能够召集这种数量的混血种? 昂热眺望战场,只觉得脊背发寒,军阵延伸到天的尽头,好像看不见边际,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 面对这种量级的混血种,就算是纯血龙类、就算是亲王级别的次代种,也会在瞬间被碾碎。 那他们围攻的人是谁? 那是座极高的山,只有一个人立马提戟,那个人隔着太远,昂热看不到他的脸,只觉目光威严,瞳孔里的光泽几要辉耀山巅。让他只觉双目刺痛,像是在觐见神明。 “垓下之战,即便是作为德国人,你大概也应该听说过吧?”有个很轻快的声音在昂热的身后响起,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的声线低沉、语调虽然轻快却又威严,听声音就是天生的领袖。 “那个穷途末路的将军,他的名字是项羽,至少在人类世界中是这样。”男人说。 可昂热还是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愿意让那个人看到自己那双眼睛里噙着的微薄泪花。 他只是安静地眺望熙熙攘攘的战场,目光所触的每一片低空都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银雾,那应该是逸散的汞蒸气,微末如尘埃的金属颗粒反射银白色的冷光,这些附着在空气微尘中的汞被龙吸入体内后会造成巨大的伤害,甚至会引发他们的内脏衰竭乃至心脏骤停。 在对龙族的战争中使用汞蒸气作为武器,欧洲最早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化身上帝之鞭阿提拉的匈人帝国西征时期,而在东方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部落时期三皇五帝逐鹿之战。 所以垓下之战出现汞蒸气并不意外。 项羽,项羽,两千年前撼动东方国度、疑似纯血龙类的古人,所谓气拔山兮力盖世,那不该是描述凡人的词汇。 在任何一部史诗中,楚王都被认为是残暴、短视、过于在意名望的人。荣誉对他而言是胜过生命、财富的东西。 他不是能够取得天下的帝王,反而是给天下带来混乱的人。 但最后一个楚人的强大超出人类的阈值,他分明已经濒临末路,以数万人围堵,必死无疑。 以昂热的视力可以看到,有蜿蜒宏大的沟壑遍布整个战场,那些沟壑如被刀锋凿刻般锐利、狭窄、幽深,红色与银色的液体交融混合如河川在其中奔腾,隐隐的、见不到的领域就由这些灌注了水银的纹路中升腾起来。 那是一个炼金矩阵!有史以来最庞大、最危险的炼金矩阵! 血与水银交融着流淌,纯血龙类的力量在这里被压制到极限。 这东西显然不会是已经穷途末路的楚王的杰作,它只能是垓下之战的另一方以人类的力量生生铸造的神迹! 汉国铸造了这座能杀死君王的炼金矩阵! 人山人海提枪冲锋,那个仍旧提戟立于马上的男人像是江水中巍峨的巨石不动如山。 可巨石也终有被淹没的时候,那匹名为乌骓的骏马打着响鼻,前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终于提起了长戟,眼睛明亮得像是猛烈的、燎原的野火,飓风忽然在战场的边缘肆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刮入战场的中央。 战马奔腾而下,乌骓的四蹄都踩踏着闪电的碎屑,风声像是战鼓那般轰响。 项羽身后红色的披风逆着狂风舞动,让人想起摧城的乌云横压! —— 沸腾起来的炽热龙血被强有力的心脏泵向她的四肢百骸,激荡着灼烧全身的血管。 巨大的、色彩黯淡的领域以夏弥为中心向四周张开,松软的泥土混杂着细碎的岩石在这个领域中被数十倍乃至上百倍它们质量的力所压迫,形成巨大的黑曜石质感的镰刀。 那镰刀凶狠地撕裂奥丁身上迸发的扑面而来的烈光,在夏弥的前方凌空挥舞出锋利的十字。 它绝对不是某个炼金大师耗尽心力锻造出来的屠龙武器或者弑神武器,但它的锋利与坚不可摧毋庸置疑,前行的时候便带着无可抵挡的死亡的气息,简直就像是死神在挥舞他那收割生命的权柄。 每一位死去的君主从茧中重新孵化出来都需要花费数十上百年的时间去恢复他的力量、重掌他的权力、登临他的王座、塑造他的龙躯。而夏弥觉醒耶梦加得的力量至今也不过十余年的时间,现在的她就算展现出耶梦加得的身躯也不过是最脆弱的幼体。 很多纯血龙族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暴露了自己,被人类的狩猎队找到并杀死,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在努力隐藏身份。 夏弥和她那些连脑子里都充满了肌肉的同族不同,她是最聪明的君王,学习能力也很强大,所以总能在苏醒的最初阶段藏在人类之中恢复力量。 可是当路明非遭遇奥丁的伏击腹背受敌时,巨大的愤怒便像是潮水冲垮堤坝那样几乎摧毁夏弥的理智。她甚至不惜在楚子航的面前展现出龙王级别的力量来,只想确认那个人还好好的。 小师妹的爱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谁动她的男人她就弄死谁,就算是奥丁这种东西也不行。 因为她是弃族的一员,她和所有的王一样孤独,少有知晓爱是何物的瞬间。 弃族的命运就是在王座上依偎着承受一千年的孤独,被杀死后又在幻梦中承受一千年的黑暗。 他们感受不到温暖,也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活着的时候渴望死去,死去之后又憧憬活着。 每一个龙王都是如此矛盾的个体,而久远的年代之前,至尊、至伟、至力的尼德霍格在创造耶梦加得的时候又为她留下了最敏感的灵魂,她对孤独与黑暗的感触更深,所以也更热衷于通过对人类的模仿与接触。 夏弥是那么悲哀的孩子,在黑暗中,孤独氤氲着化作难以摧残的锁链,要将她拉入深不见底的沟壑。那里是名为地狱的深渊,堕入其中的龙就成了嗜血残暴的野兽。 可又一个千年结束了,无止境的黑暗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那些纹路里流淌出烛火般温暖的光,新的一千年里迎接耶梦加得的并非是亘古不变的孤独,而是一个发誓要始终站在她身边的、不那么爱笑的男孩。 夏弥仍然记得他们的初识,那是某个至今仍在回忆中熠熠生辉的夏日,那时候她还迷茫又懵懂地活在世界的夹缝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龙—— 小小的女孩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印在球场的铁栅栏上往里面张望,可以看到高年级的男生们挥汗如雨,每当有一个漂亮的投球,旁边的女生们就大声尖叫。 对那天的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了,夏弥只记得自己身后的操场人潮熙攘,身边的林荫小道上穿着仕兰中学校服的男孩和女孩并肩而行,铺成小路的碎石哗哗作响,男孩们吵闹着大声说些白烂的笑话要引起心仪女孩的注意,女孩们就掩面偷笑。 还有,蝉很吵。 她就这么像一只流浪的猫那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在暗中悄悄观察那个被奥丁留下印记的孩子。 孤独得让人心疼。 “你是在看楚子航打球吗?”忽然有个很高的男孩倚在她身边的栅栏上,投下来那么大的一片阴影,帮她遮住了九月还很毒辣的太阳。 那个孩子很自然地递过来一瓶还在冒着白气儿的冷冻农夫山泉,冻过的矿泉水挨着夏弥的肌肤就让她觉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连带着原本没多少感觉的嗓子都好像在冒烟。 夏弥就接过了冰水,咕噜咕噜猛灌一口,随后纤细的身体警觉地往旁边靠了靠,眼神像是得到了路人喂食的小猫一样充满戒备地看向男孩。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那个瓶子,眼神中的戒备却没由来地化开了。 “我叫路明非,今年上高中,楚子航和我是朋友。你是叫夏弥的吧?我听说过,初中部最漂亮的女孩子。”男孩慢悠悠地说。 夏弥哼哼了两声就算是回答了,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目光从姓路的小子身上挪开。 那个高挑的男生穿着仕兰中学的校服,眉眼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夏弥倒也在学校里听闻过这位的大名。 据说路明非此人初三之前平平无奇,其实真的也说不上很菜,但在高手遍地的仕兰中学里属实算不得什么角色,是那种长在路边谁都能上去踩两脚的小草类型。 又据说这厮爹妈都是出国考古的精英,只得长期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可双优的爹妈生了这么个勉强算是非残次品的儿子,叔叔婶婶也实在提不起心思要给他撑腰,所以初中前两年这位路师兄真过得颇有些凄惨。 直到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简直就好像有天雷灌了顶,路神人好像在一夜之间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从全校皆知的衰仔摇身一变成了楚子航级别的男神人物。 哦,那时候的楚子航好叫鹿芒来着。 夏弥也算是听着路明非的传说进了初三。没想到传奇人物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了。可那个男生好像和夏弥想象中有些不同,她想象中的路明非应该是和楚子航一样的面瘫杀胚,站在那里就跟谁欠了他二五八百似的。 眼前的路明非却只是一个说话很温柔的大男孩,他虽然耷拉着眉眼,但嘴角还是勾勒了那么一点点弧度,好像在想些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然而真正让夏弥挪不开眼睛的不是这个,而是只有她这种人才能察觉到的、从血液深处流淌出来的孤独。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孩子总有那么一丝和年龄不匹配的沧桑,眼睛耷拉着是为了掩饰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藏都藏不住的疲惫。 他好像与这个世格格不入,又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夏弥意识到在路明非的心里他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的孤独能堪比血之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概是仍然处在觉醒的初期,女孩好奇地偷偷打量身边看着远处发呆的男孩,越是打量得久,就越是能感受到孤独好像轻柔的潮,氤氲着要将两个人所处的位置淹没。 “路师兄真帅。”夏弥托腮,“和楚师兄一样帅。” “我可以帮伱追楚子航,在感情这件事情上他其实是个笨蛋来着。”路明非挠了挠后脑勺,他有点害羞。 “好呀好呀,路师兄你人真好。”夏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不要随便给人发好人卡啊师妹……那晚上要我帮你约他去看电影吗,他肯定会答应的哦。” “不了,我要早点回家,有点远,而且还得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啦,没有时间。”夏弥撅着嘴,气鼓鼓的。 “学做饭?”路明非愣了一下。 “我们没住在以前的养父母家里了嘛,总得学着自己做家务啊,很麻烦的,晚上哪有时间出去闲逛啊。”夏弥皱了皱鼻子。 过了几秒钟她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抬头去看身边的人,可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男孩轻轻叹了口气。 “我教你啊?”他微微俯下身子,凝视夏弥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原本是死寂的孤独与疲惫,可此时好像有星海闪耀。 ——狂暴的领域忽然滞住了,夏弥的龙化在此刻中断,就像她刚才把准备开启四度暴血的楚子航飞踹出去一样,这个进程的中止毫无征兆。 有什么东西来了,他远比夏弥、也远比耶梦加得更加强大,凛冽的、刀刃般的狂风立刻覆盖了战场,雨幕被刮起好像凶狠坠下的冰雹。 夏弥惊讶地仰头,她看到仿佛有巨大的剑刃割裂天空,黑色的云层在刹那间被撕开,云端则伫立着恢宏的、骑乘着黑骓的君王。 她的脚下踉跄险些绊倒,黄金瞳都因为巨大的惊讶而剧烈震颤。 “哥……哥哥?”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可那声线里透出来的全无重逢时的喜悦,只有浓浓的恐惧。 因为她记得,四大君主中的这一位应该早就死掉了。他的王座是天空与风,而名讳则是项羽。 那伫立云端的骑士似乎注意到她了,可他要杀死的人不是夏弥,刀割般的飓风也绕过了夏弥,森森的杀机死死锁定了同样骑乘骏马的奥丁,巨大的领域汹涌澎湃地以项羽为中心向外扩张。 楚子航狂奔的时候带起撕裂空气的呼啸风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越过了夏弥,状若凶狂的猛兽,妖刀村雨挥舞时拍碎迎面而来的雨滴。 他的眼睛里杀机几乎和云端那位君主一样浓郁。 夏弥仅仅愣神了两秒钟,新的也更加巨大更加具有压迫力的时间零领域便被天空与风之王张开并笼罩了路明非和奥丁所在的区域。 轰鸣声在前方响起。 她蓦然抬头,只见那骑乘乌骓的君王手中的戟已经消失了,雨幕中留下巨大的、如被巨龙贯通后还未弥合的空隙。 在连耶梦加得都为捕捉的契机中,那位立于云端的王已经出手了! 他的目标是谁? 他要杀死谁? 夏弥忽然变得惊恐,她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密集的雨幕,看到这一切的尽头。 —— 面对千军万马决死之围,君王高居神座,座下的骏马踩踏雷霆闪电的碎屑,居高临下发起向死的冲锋,一时间万军睥睨,纵千万人竟不能挡。 昂热狠狠地握紧了折刀,指节发白,他当然知道这里其实只是那个次代种将他拉入的某个精神世界,或许是她曾经历过的战场。可昂热感觉到尾椎骨的位置发麻,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椎扩散向四肢百骸扩散,让他的身躯微微颤抖。惊愕、凝重、肃穆,一瞬间很多种情绪充斥了他的灵魂,可随后他的身体松懈了。 西楚霸王项羽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了,他死在了乌江的江畔,身体被分割为五份,灵魂都该被镇死。 就算他是龙王,那也是死去的龙王,他的龙骨十字都被瓜分,是真正地死去了,彻底自历史中消失,从古老的神代一直到工业革命爆发的现代,甚至再到人类可能踏足星空的未来,他都不会再归来了。 “真壮观啊,龙与人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治,就从今天彻底结束了。”始终在昂热身后的男人声音低沉,脚步声响起,他终于站在老人的身旁,男人穿着黑色的古典风衣,在那个自山巅俯冲而下的身影双眸爆射的金色烈光照耀下只是个消瘦笔挺的剪影,可昂热还是能看见他戴着茶色的单片眼镜,左手的食指上是看不清图腾的古银戒指。 “我们多久没见了,希尔伯特?”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是1900年的秋天,到现在应该是有一百一十年了吧,我已经是一个一百三十岁的老头子了,可你还是那么年轻,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昂热擦拭自己的眼角,他始终不去看那个男人的脸,可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角的余光中。 “或许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从我记忆中剪出来的影子吧?”昂热低垂自己的眼睑,他似在做葬礼上的哀悼,用右手叩击自己的胸膛,好像想感受那里面是否还有一颗心在跳动,“很久不见了,梅涅克,久得我都要忘了你的样子了。” “我死去之后,梅涅克.卡塞尔这个名字是否光耀了屠龙史呢?”梅涅克.卡塞尔和昂热并肩去看战场中的厮杀,他的语气还是轻快,好像百年前他们一起在剑桥大学的舞会上挑选各自心仪的女伴一样。 “不只是你,还有我们最靠得住的伙伴路山彦、‘酋长’布伦丹、‘猛虎’贾迈勒,‘掘墓人’甘贝特、‘银翼’夏洛和‘铁十字’马耶克,你们的名字都在光耀整个屠龙史。”昂热轻声说,“还记得我们有个代号是‘鬼’的漂亮印第安女孩吗,她暗恋过路山彦,我把他们埋在一起了,路山彦的后代中出了一个很棒的孩子,他会继承我们的事业。” 梅涅克抱住昂热的肩膀,他的力气那么大,身上还是有散不掉的雪茄味,就像一百年前一样。 “这不像是我听说的如今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啊,我的朋友,你怎么会说出‘某个人会继承我们的事业’这种话?我们的事业难道不就是阻止宿命中必然到来的末日、在尼德霍格复苏的那天剁掉他的脑袋吗?”他大声说,毫不忌讳自己正在说出何等大逆不道的话。 “听说?”昂热忽然愣了一下。 他终于去凝视那个回忆中梅涅克.卡塞尔的剪影的眸子,出乎意料的是,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居然真的充满梅涅克特有的热切与生机。 “你……”昂热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你?” “如假包换。”男人轻松地点头。 喧闹的世界好像在此刻静止了。 117.汇合 楚子航没有再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夏弥,仅剩的理智仍在告诉他,如果他那么做了,眼睛里那几乎要化作山火灼热空气的仇恨就会暴露在那个女孩的面前。 如果她还是个女孩的话。 楚子航一直都知道奥丁是一条古龙,所以他仇恨一切的龙类。 现在,龙化程度几乎不相上下的男孩和女孩并驾齐驱,他们如出笼的狮虎一样撕裂时间零的领域来到最终的战场。 一切都近在咫尺了,可此时有轰鸣的巨响炸裂, 矮坡的另一面忽然传来凄厉的尖鸣,什么锐利的东西破空而起,那是一支造型扭曲几乎与昆古尼尔一模一样的铁矛,这支铁矛被后一个出现的奥丁掷出,他的甲胄立刻腾起刺眼的火光,那匹怪兽般的八足骏马则全身下陷,八条擎天巨柱一样、长满鳞甲的腿则狠狠地弯曲了一下,周围受到时间零影响而下坠速度缓慢的雨滴都被全部震散。 那支铁矛以笔直的轨道升上天空,尖锐的呼啸声撕裂寂静。 分开的云端有一条通向它被抛出的起点的、贯通雨幕的孔隙。 大概是距离太远,也大概是某种规则的限制,那空隙的最前端,也就是原本被天空与风之王握在手中的长戟只是如山峦般沉重地落下,没有预想中的迅猛如风。 奥丁掷出的铁矛便是以那长戟为目标。 而持巨剑的奥丁那只恢宏的独目中则燃烧起将深渊都照亮的烈光,他纵马飞跃,居然同样踏足云端,但远不如项羽那样高高在上,倒像是要以下逆上的佞臣! 长戟还未到来,可奥丁身后的人已经意识到那是必然到来的、致命的攻伐,他们必须全力以赴了。 连光都好像被狂风刮走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黑暗、深邃。 巨剑出鞘似一道耀眼的虹,燃烧着灼灼的烈光! 奥丁的姿势竟然是居合! 那是日本刀术中的神速斩,长刀在离鞘的瞬间达到了肉眼看不见的高速,对手往往在中刀之后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路明非最擅长的搏杀起手,他绝不会看错。在上一段时空,他曾不止一次使用相似的拔刀神速斩击溃学院所发布任务的任务目标。 这些目标包括血统等级甚至能够被判定为a的亡命之徒、使用不成熟进化药之后堕落的失控混血种和在整个南美洲范围内四处逃窜的四代种和三代种龙类。 某种意义上说,路明非是使用日本刀的高手,也是使用日本刀术的高手,他当然很清楚时间零加持下的神速斩有着何等恐怖的威力。 而那怪物般的神明乃是以数百公斤甚至近一吨重的巨剑施展居合,奥丁的力量果真如小魔鬼所说堪比绿巨人。用这种巨剑居合,撕裂空气的同时就撕裂站在持剑者前方的一切事物,连山峰都会被一分为二! 这种刀术的特点是没有防御没有格挡,只有倾尽全力的进攻,厮杀双方必须有一个伤在居合中。 奥丁与从天而坠如神罚般带着煌煌威严的长戟之间隔着冗长的距离,但当他拔剑出鞘,剑锋就已经逼到了项羽那一击的面前! 刀剑的轰鸣震耳欲聋,声势甚至远远超过雷霆,甚至让人误以为是诸神黄昏的钟声在被敲响。 独眼的神明身上弥散辉煌的烈光,他和坠下的长戟擦身,巨剑出鞘又收鞘中,擦肩而过的瞬间完成完整的居合,剑刃斩击山峰般不可撼动威严赫赫的杀人利器,锋利似刀的冲击横扫半空。 巨剑嗡鸣,长戟未有丝毫的动摇。 但这必然不会是结束,奥丁的威严受到挑衅,大群的渡鸦如潮水般在四面八方的云层下汇聚,像是黑色的、悬浮于天的大海。 他勒马回身,斯莱普尼尔打着粗重的响鼻,他们几乎融为一体,同一时间再度化为叠影,第二次和长戟擦肩而过! 属于奥丁的时间零领域被彻底收缩,现在那神迹般的言灵作用在这宏伟的巨神身上,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没有人能妄言他究竟将这个言灵推进到了何等程度。 但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奥丁和斯莱普尼尔反复冲锋,巨剑卷起席卷天地的飓风,每一次那古老的炼金武器都在向天空与风之王所投掷的、似乎必然要杀死神的武装正面对抗,不间断的雷霆轰鸣响彻,巨剑向坠下的死神刺下的戟倾泻出银河般的剑光,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利刃撕裂空气的声音混杂一处,像是末日时衔接天与地的雷霆从每一片云中落下。 蓝色的风氅被风王投下武器附带的威严撕碎,暗金色的甲胄碎片混着神的血喷涌而出。 那支从天坠下的武装巍然不动,带着至尊般的力量宣判神的死刑! 奥丁还是疯狂地挥剑,他的每一剑都击中长戟的中段,巨大的、累计的力量甚至能够凿穿地壳,可那金属的物件却几乎不受影响。 终于,那支被另一个奥丁抛出的铁矛带着同样能够刺穿世界的威势至下而上! ——而在地面,以楚子航的视力只能见到仿佛有星河逆流! 巨大的轰鸣自天空响彻,裹着猛烈的冲击,将暴雨一扫而空! 几秒钟后,炽热的流星群从天而降,带着滚滚的浓烟。 奥丁在瞬间使用同为时间零的圣言能力,在几秒钟内挥舞巨剑上千次,每一次都精准地斩在长戟的一个点。 他失败了,长剑碎裂,长戟将他刺穿。 被抛出的扭曲铁矛也失败了。 它迸出巨量的金属,那些金属是被某种古老的炼金术压缩之后填充进这件武器的,以增加铁矛的重量和威力。 可当这支铁矛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便只化作流星灼热的流星雨。 又过了几秒钟,这场火焰的大雨覆盖了两个奥丁所在的区域,长戟贯穿了持剑奥丁的心脏,巨大的力量把他裹在火焰的暴雨中凶狠地坠下,又砸翻了持矛的奥丁。 那支长戟落下时带起的冲击波卷着猛烈的火焰横冲直撞,夏弥和楚子航都被冲击波的飓风卷了进去,但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狠狠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满是碎石的地面。 对夏弥而言这个动作并不困难,她原本就是大地与山之王中的双生子之一耶梦加得,虽然不像是芬里厄那样对权柄的掌控近乎于接近至尊,但在所有的龙王中,她对力的掌握却冠绝诸王。狂风、烈焰和凶猛的冲击带来的力沿着女孩纤细的身体向后流淌,几乎没有影响到她。 相比之下楚子航就要狼狈许多,但他是真正的杀胚,扑面而来几乎能掀翻非洲象的冲击波没有能够把他带走,因为男人的双足与双手同时插入坚硬的地面,他几乎将自己与大地融为一体。 可忽然,楚子航的眼神变化,他看到身边变得坚硬无比的女孩以近乎凶狠的姿势前扑,和被巨大冲击波带起迎面而来的身影撞在一起,那个身影发出一声闷哼,炽热的血从口中溢出。 夏弥抱住被击飞的路明非,又以自己的身体为缓冲,被恐怖的反冲力量带到地面,在狂风中滑行又弹起,直到落到楚子航的身后。 —— 机车的轰鸣形如猛兽的咆哮,红色的法拉利与银色的布加迪威龙凶狠地撞碎雨幕,时间零的领域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亦或者那位伫立在云端居高临下对奥丁发起冲锋的骑士原本就对他们没有恶意。 两辆车原本并驾齐驱,狞亮的大灯就像是从地平线上升起了太阳,他们从道路尽头的黑暗中驶出,车尾喷吐着幽蓝色的火焰,速度快得简直像是红色与银色的子弹。 黑暗的深处夏弥紧紧抱住路明非,好像生怕失去他。女孩的身体原本坚硬如钢铁,鳞片锐利如刀锋,此刻却柔软得像是天上的云,垂下的发梢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路明非被奥丁最后不要命般袭击下的的铁矛刺击贯穿了腹部,内脏破碎、严重失血,肋骨断掉了四五根,此刻脸色苍白,强烈如风席卷那般的剧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握住夏弥的手,小声而急促地说我没事我没事师妹我没事,他坚硬的面骨破碎,那是被从天而降的火雨击中,虽然风王的目标不是他,但仅仅是余威的波及就让他几乎死掉。 夏弥听到路明非的声音就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她身上还残留着龙化的痕迹,那是宛如甲胄的细密鳞片,这些鳞片撕裂了她的衣服,却在这时候让小师妹免去了在楚子航面前走光的风险。 她咬牙切齿地说说副校长真是个老混蛋我要拆了他的阁楼。 路明非就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说师妹我真的没事奥丁打不过我我是被新来的那家伙误伤了。 楚子航则手持村雨宛如一座巍峨高山那样挡在路明非和夏弥的面前,一层薄薄的黑色火焰覆盖在他的体表和村雨的刀身。 白色的蒸汽升腾弥漫,从白雾的深处渗透出两点煌煌的金光,那是楚子航的眼睛,他看向奥丁的眼神凶狠得简直就像是一匹恶狼。 就在刚才,持剑奥丁被长戟贯穿胸膛从天而坠的瞬间,楚子航跃起至半空,村雨在雨幕中撕出高热的弧,刀刃弯曲似少女新画的眉。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斩下奥丁的头颅! 可那张面具隐隐碎裂了,露出小半张男人的脸。楚子航看清楚了那张脸。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可他还是时常会在梦中见到那个男人,而伴随那个男人一同出现的永远都是一场不见尽头的大雨。 他是楚天骄,是楚子航的爸爸。 纵然楚子航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可在那一刻他还是动摇了,斩向奥丁脖颈处的刀锋发生了偏移,擦着神的肩膀狠狠滑下。 他们毫无疑问都看到了开着咆哮的机车杀出英灵的重围、赶来救场的诺诺和恺撒。 谁都知道两个奥丁和云端的君王将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这三位都拥有至少龙王级别的战力。而不管是路明非还是楚子航,暴血这种禁忌的技术都在肆无忌惮地燃烧着他们体内的龙血。 短时间里他们或许有资格插足龙王的战斗,可一旦暴血的持续时间过去,虚弱感如潮水般袭来,他们立刻就会重新变成仅仅不过是人类之躯的混血种,甚至比混血种还要不如。 在这种情况下被龙王的战斗波及是相当要命的事情。 可路明非三人和飞驰而来的机车之间始终隔着奥丁,两位神并肩而立面向着自云端纵马杀下的项羽。 神与王显然在此刻都已经无暇在顾及身边的蝼蚁。 奥丁失去了他们的坐骑,不得不脚踏大地。 原本充当神座的八足骏马斯莱普尼尔已经死掉了,第一头死在天上,被项羽投出的长戟轰碎头颅,然后又正面迎上铁矛碎裂之后化作的火雨,身体都被撕裂焚烧成灰烬。第二头则被贯穿了心脏,伤口处流淌出飞溅的闪电碎屑。 楚子航警觉地凝视此刻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奥丁,他感受过神的力量,仅仅是抛出的铁矛便让他几乎无计可施。 如果这时候那两位北欧神话中阿斯加德的王者在天际杀下的骑士与他们之间选择了他们,那他可能就真的需要动用四度暴血了。 那是从未有过的壮举,但也是最后的杀招。被囚禁在灵魂深处的恶鬼会撕裂一切的牢笼,比潮水还汹涌的力量将流向楚子航的四肢百骸。 那是沸腾的龙血彻底占据那具身体的时候,暴虐、嗜杀、渴血、凶狂,一切一切负面的暴戾情绪会在短时间内冲刷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直到龙的意志彻底顶替人的意志,直到龙的逻辑彻底更换人的逻辑。 毋庸置疑的,在开启四度暴血、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四步之后,楚子航将毫无悬念地进入到某种类似于路明非此刻的状态。那简直是释放出了龙王之心,短时间内a级和s级之间的血统差异会被狂躁的龙血彻底消弭,他的心脏会变得远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更加强而有力,充满力量但剧毒的血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轻而易举地送遍全身。 他会在战斗结束之后彻底变成没有思想的死侍。 但无所谓了。 楚子航的视线始终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还记得他的点点滴滴,也记得。没由来的,他的耳畔响起了那首时常会在他的耳机里被放出来的爱尔兰歌。 thetreestheygrowhigh,theleavestheydo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truelovei''veseen, manyanhourihavewatchedhimalone,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father,de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辆迈巴赫上就是放着这首歌,一往无前地闯进了神的领地。 一时间楚子航似乎愣住了,他好像真的看到那个在他的生活里该被称为爸爸的男人重新回头对他微笑,这一切又一如那个无数次梦回的雨夜,透明的气幕在雨中张开,楚天骄的喉咙深处爆出的高亢的吼叫,似乎来自浩瀚远古。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孩了,楚子航是卡塞尔学院如今公认的最有潜力的学生之一,在路明非出现之前甚至有很多人认为他和恺撒将会统治未来的执行部。 他知道那吼叫意味着什么,那是名为时间零的言灵在被继续推进,猛烈的元素乱流以神为中心席卷,然后骤然被压缩,好像要使其成为甲胄附着在神的体表。那是领域被极端压缩的象征,被楚天骄所念诵的言灵将只对神生效。 于是高亢的念诵声就要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简直成了雷霆的轰鸣。 但自云端骑骏马俯冲的君王却完全没有慌张,他既不因为担忧畏惧而减缓,也不因为愤怒狰狞而加快自己的步伐,他平静得就像是必然到来的死神,从天而降,宣判命运的来临。 长戟被念诵言灵的奥丁握住末端,将它从自己的心脏中拔出来,巨量的鲜血像是潮水那样喷出,然后伤口立刻愈合,却总有一股可怖的力量在重新将伤口撕裂。 那把由君王投掷的武装附带着类似昆古尼尔所拥有的致死特性,但神以近乎不朽的生命来遏制那无可抵挡的凋零。 随着沉重的轰鸣,金属的武器重重落地。 楚子航没有注意到夏弥的眼神有多古怪,因为女孩的黄金瞳黯淡,她看到新出现的君王将目标放在奥丁的身上就立刻终止了自己的龙化进程,这样还能对学院解释说她也使用了暴血技术并且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将这种技术推进到了第三度甚至第四度。 龙王的身份只要不暴露,她就依旧能作为夏弥藏身在卡塞尔学院,以密党的手段不管是借助科学还是借助炼金术,都无法勘破初代种的伪装,就像此时还停留在芝加哥火车站的康斯坦丁,就算他已经失去了作为青铜与火之王的权力,却依旧是货真价实的初代种,强大而威严,脑子里的知识甚至能够创造一个辉煌的文明。 他甚至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自己的血统,让学院对他血样的检测始终呈现出稳定的a级血统。 “那些东西顾不上咱们了,奥丁无法单独面对新出现的龙王,而英灵的数量庞大却无法对龙王造成威胁。只是可惜这次的行动失败了,我虽然引出了把尼伯龙根之窗开在卡塞尔学院的奥丁,却没有料到他居然这么难对付。”路明非挣扎着站起来,他把色欲塞到夏弥的怀里,又把自己身上那件沾满了血的残破风衣脱下来裹住女孩的身体,黄金瞳暗淡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得烛火,“神不会阻止师姐和恺撒带我们离开,我展现出来的力量不至于让奥丁身后的人胆寒,却绝对足够让他忌惮,这种时候还要将我们拉入战圈,对他来说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楚子航和恺撒分别作为狮心会与学生会的领袖,不管是战斗还是战术都绝对是真正的佼佼者,可路明非也绝对不弱,他在上一段时空接受过真正专业的训练,尼伯龙根计划的附带训练比世界上任何一个雇佣兵营地的训练都要严苛十倍,教导他的老师则是昂热这样真正执掌了整个混血种社会最高权力上百年的战士和政治家。 他的眼光不会错。 不出意外的话,那云端疑似项羽的龙王有更大的可能是校长本人。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大概就是路鸣泽对他所说的惊喜了。 引擎轰鸣的声音近在眼前了,伴随响起的还有外放到极致的音乐,那居然是葬礼上的乐章《安魂弥撒曲》。 此时音乐依旧进行到了第二节,《震怒之日》。 “在震怒之日,世界将化为灰烬,大卫和西比曾这样预言。 当审判之日来临,对一切严格地衡量,世界会怎样战栗。” 夏弥和楚子航似乎都没有听到这声音,他们只注意到了法拉利和迈巴赫的动静。 路明非眯了眯眼,他这才看到有个小小的影子站在那辆红色法拉利的车顶,两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居然没有将他甩飞出去,乐声正是从他的身上传递出来。 是路鸣泽,他又回来了。 师姐和恺撒已经很近了,他们在距离奥丁只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猛然往不同的方向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在整个世界都享有盛名的豪车各自与奥丁擦肩而过,掀起一人高的水墙。 歌声伴随高亢的引擎声,在路明非的耳中好像轰然回荡着如神威、火焰和雷霆般的威严。 他想起来了,《安魂弥撒曲》虽然是葬礼上的哀乐,但《震怒之日》却是一首真正的审判之歌! 银色与红色在三人的身前交叉而过,掀起的狂风带着机油的热气,法拉利和迈巴赫同时调转车头,然后死死踩下刹车,带着刺耳的声音停在了距离路明非不远的地方。 118.梅涅克.卡塞尔 “很惊讶,对吗,你的朋友,在你记忆中憎恨龙类胜过憎恨恶鬼的梅涅克.卡塞尔,居然会以这样苟延残喘的方式和龙共生。”梅涅克忽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硬质礼帽、马甲里揣着金链怀表,手持烟斗,颇像个英国绅士。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似乎始终流淌着与故人重逢时的喜悦。 昂热惊讶地发现自己此刻居然倚着一座静谧的小桥站稳了,他穿着三件套西装加锃亮的牛津鞋,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格子纹的围巾颇复古,虽然不是他原本穿的那一套衣服,倒也挺符合他的口味。 此时天气晴好,白色的小帆沿着小河的中线蜿蜒向下,两岸的建筑古典高雅,还有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三两簇拥低声交谈。 这时候有穿白裙的女孩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她们怀抱着《圣经》,朝昂热和梅涅克微笑,从河上来的微风拂过,掀起她们的裙摆一角,露出纤细素白的小腿,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流淌着珍珠般的荧光。 那些悲伤的、欢乐的、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就藏在回忆里氤氲着将昂热淹没了。 “剑桥……”他轻声说,半月形的镜片下面,铁灰色的眸子有些黯淡。 “上次我们在这里汇聚,那是哪一年?是1898年吧?希尔伯特,我记得那一年你从医学系毕业,正式接受了审核和邀请,加入了我们的狮心会。” “是的,很多年了,我仍记得那一天的圣玛丽教堂在夏日的阳光下投下多么巨大的影子,也仍记得康河上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有多么漂亮的小腿。”昂热似乎真的开始回忆美好的过往,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老人特有的红晕。 “真可惜,那时候伱还是个腼腆的男孩,没有胆子去和那个女孩打招呼。”梅涅克笑起来。 他忽然伸出手拉着昂热从桥上一跃而下,黑色的阴影犹如飞鸟笼罩了游船。 原来此刻恰有一艘白色的帆船从桥下经过,露天的咖啡桌占据了小半个甲板,梅涅克领着昂热在桌子旁坐下。 “后来我变得不那么腼腆了,可我也实在真的没有多少精力去爱一个人了。”昂热也笑着说,他同时对附近恭敬伫立的侍者吩咐,“一杯三倍咖啡因浓度的黑咖啡,谢谢!” “我和他一样。”梅涅克头也不回,他继续和昂热交谈,“我通过家族里的老人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真正活下来的人,你背负了我们的仇恨,也背负了我们的愿景,可是你是否想过为自己而活?” 梅涅克这么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长者,可分明从长相来看,昂热的年龄都够当他曾祖父了。 梅涅克.卡塞尔的家族是少有的同时活跃于神话时代和近现代的混血种世家。 混血种世界声名赫赫的四大老家族分别卡德摩斯家族、乔治家族、齐格鲁德家族和贝奥武夫家族,他们的姓氏从神话时代传到今天,每一代人中领袖都会在自己的称谓前加上伟大的“圣”,所以皮埃尔.卡德摩斯的长辈应该被称为圣卡德摩斯。 在工业革命之前,混血种的世界一直都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是密党的元老,也是世界暗面的统治者,有些家族甚至曾在人类的历史上建立起强大的国家。 后来的工业革命轻而易举改变了世界的格局,蒸汽轮船纵横七海,一些新兴的混血家族迅速崛起,掌握了秘党的话语权。 比如加图索家族,比如高庭根家族,再比如摩根家族。 这些新生的家族和神话时代遗留的老人们格格不入,他们组成新的权利体系。 可也有那么一些异类,传承古老而高贵的血脉,却又赶上了时代的潮头,将古代的权力延续至今,卡塞尔家族就是这样的异类。 这个立足于德国的家族在十九世纪中期分裂,梅涅克所在的一支今天已经绝迹,但另一支却依旧维持着对整个德国境内混血在社会的统治,年轻人中卡塞尔家族中的代表作是夏洛特.卡塞尔,是那个曾出现在汉高拍卖会中的女孩。 梅涅克所说的老人大概就来自于那一支。 再联系夏洛特与卡塞尔家族如今已经几乎完全分裂有自成一系趋势的态度,昂热立刻联想到很多东西。 “我该怎么为自己而活呢,我的朋友们都死光了,我喜欢的女孩们也和1896年的剑桥一起埋在我已经很少再翻阅的回忆中了,梅涅克,我活了一百三十岁,我的人生早已经该走到尽头了。每一年在做完例行身体检查之后,我的私人医生都会给我下达病危通知,我全身的骨骼都正在面临每一个老人都无法避免的严重的钙流失;我的心脏正虚弱地支撑着这具身体的维系,它甚至已经无法再让我像过去一样肆无忌惮的使用言灵;我全身的器官都在衰竭,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死去,死亡在我这里不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种状态。”昂热眺望怎么也无法看清的剑桥, “真正的希尔伯特.让.昂热早就死在了1900年的秋天,而直到今天依旧活跃在战场上的那个老人不过是被野火般的仇恨驱使的驱壳罢了。”昂热那双铁灰色的眸子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黯淡浑浊,他的声音里透露出来的疲惫如果被任何一个卡塞尔学院的教授听到都会觉得世界末日大概是要来了。 自从初代狮心会覆灭,密党改组为卡塞尔学院,混血种社会的规则与秩序在100年的时间里被这个铁血的老人一点点亲手组建起来。他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意味着强大、高效、坚不可摧,是命中注定要灭绝龙族的男人。 可是当梅涅克卡塞尔这个始终对他而言如兄长般的男人出现在昂热的面前,他坚不可摧的灵魂都出现了一丝裂隙。 有那么一瞬间,昂热简直觉得自己的视线穿透了命运的迷雾,看到了时光的尽头,那个一百年前年轻的、英姿勃发的自己突然回眸。两双铁灰色的眸子隔着漫长的时光对视。 昂热忽然就笑了。 “你看,梅涅克,命运真是待我不薄,让我在这段路的最后还能再见到曾经的风景。可我的心中存在很多疑虑。”昂热小口啜饮手中的咖啡,眺望远处似乎正在被从记忆深处升起的浓雾笼罩的圣玛丽大教堂。 那栋建筑还是和过去一样瑰丽典雅,恢宏壮观。 可昂热已经无法再像年轻时候的梦回那样记清它的一砖一瓦了,他真的是一个130岁的老人了。 “你能够从那场悲剧中幸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昂热,将你吸纳入狮心会大概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我知道你以我的名义在美国建立了混血种的大学,这真是太棒了,和我过去想的一样。老朋友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会感到欣慰,他们会为你而骄傲。” “可你知道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些,梅涅克。我在欧洲混血种社会政治斗争所掀起的漩涡中心厮杀了三十年,早已经不是那个你在伦敦街头捡到的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昂热淡淡地说。 梅涅克.卡塞尔,这个如他那柄家传猎刀般坚硬刚直的男人忽然就沉默了,他的眉毛皱起,西装衣领则在河面吹来的轻风中微微摇晃。 “我不想再带你重温一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昂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能够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很浓的疲惫。就像夏洛男爵以前常说的,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哀伤中。”梅涅克.卡塞尔轻轻地说。 “你知道吗,梅涅克,我们的学院中有个哲学家说‘人其实是一直以来活在自己幻想出来的海洋里的一条游鱼’,我颇觉有些道理,所以把他从助理教授提拔到了终身教授。”昂热松了松自己大概是有些紧的领子,那领子勒得他好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说,“每个人都有支撑他活下来的海洋,构成这海洋的东西可以是爱,也可以是希望,甚至可以是满腔的热血。而支撑我这条活了130年的老鱼的海,组成它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仇恨与悲哀,我靠着这能够汇聚成海洋的悲哀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了一百年,你却想告诉我不要活在过去的哀伤中吗?”昂热的眼神奇怪,语气却是浓浓的自嘲。 梅涅克发出深沉的叹息。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他说,“好吧,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 “我想你应该已经反推出了那天事情的许多经过,龙王的苏醒、来自东方混血种势力的倾轧、清政府的军队和不朽者的突击。”梅涅克从桌子的下面捞出来一个雪茄盒子,从里面夹出来一根,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地修了修,才用雪茄剪子剪掉了最末端的部分。 袅袅的轻烟很快升腾起来,那个时隔经年重又出现在昂热面前的男人便被烟雾所遮掩了。 “你亲眼目睹了李雾月的归来,古代的中国人没有能够杀死他,而只是用神奇的炼金手段封印了他。以你如今的见识应该不难猜测他的身份吧?” “天空与风之王双生子中的一位。”昂热的瞳孔微微收缩,夏之哀悼事件的源头就是那具龙类的遗蜕,如果他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那整个密党都会从那一次的解剖中受益匪浅,可他是未曾死去的君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用渎神者的血洗刷满身的耻辱。 那一天的卡塞尔庄园里汇聚了几乎整个初代狮心会的所有成员,他们是那一代的密党中最优秀的年轻人,每一个在成长起来之后都必然能够独当一面,每一个都怀揣着巨大的理想。 可突如其来的袭击毁掉了这一切,就算是堪称阵容豪华的初代狮心会也无法在那个时代凭借人类的力量击溃一位龙王,更何况那位龙王并非孤军作战,那艘汽笛长鸣最终消失在海雨天风中的玛丽皇后号带来的绝非君王的棺椁,还有追随它而来的、嗜血的群狼。 来自清政府的不朽者、被豢养的死侍数量超过三位数,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正面搏杀狮虎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足够杀死狮心会的每一个人,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差一点就做到了,但梅涅克.卡塞尔生平第一次使用了他的言灵。 言灵.莱茵。 言灵序列表排行112的高危言灵,那是神话般的威严倾轧,少有人类能够掌握这种级别的力量,甚至即便是绝大多数尊贵的次代种亲王也无法使用这种等级的圣言。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王的专属。 “天空与风之王王座上的某一位,他的名字是李雾月,他的出现是一个阴谋,但并非针对我们,并非针对初生的狮心会。”梅涅克的声音平淡,只是以叙述事实的方式在叙述曾发生的故事,“其实直到现在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太多,但至少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中有某位至尊的身影。” “至尊……?”昂热没有抬眼,但炽烈的金色在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白王?还是黑王?”他的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膛,那是一个劲爆的消息,不管黑王还是白王,他们都是在历史中已经死去的鬼魂,鬼魂是不应该能够干涉现世的。除非他们中的某一个已经复苏了。 “不,不是那两位站在历史源头的皇帝,而是后来出现的至尊,那可能是一位,”梅涅克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吞噬过同类的龙王。” 昂热骇然地抬头。 “李雾月是黑王创造的最后一个龙王,他的年龄是最小的,也是几乎最受宠爱的那一个,所以在神代末期诸王叛乱时,他是唯一一个直到最后还选择站在黑王那一边的君主。”梅涅克说,“他不是最强大的,但很均衡,几乎没有弱点,那位至尊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李雾月得到他的龙骨十字。” “如果密谋这件事情的是一位凌驾于龙王之上的至尊,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昂热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因为他不能,他受了伤,或者状态异常,再或者受到某些钳制,无法出手,但他可以稍微施加影响到现世,经过很长时间的谋划,就能实现他的阴谋。” “可他要怎么让李雾月或者说清政府把李雾月的棺椁送到汉堡来?那些满洲人没有动机,这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政治利益。”政治不是昂热的强项,但他知道政治上的资源付出必然是为了更大的回报。 凭什么那个藏在幕后的家伙希望李雾月出手他就出手? “还记得那个箱子吗?”梅涅克看向昂热的眼睛。 昂热愣了一下,“箱子?” “马耶克勋爵的那只黑色箱子,他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会放下那东西。”梅涅克耸了耸肩,“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某种能引起一位龙王兴趣的东西,能是什么?”昂热眯了眯眼,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不愿意去肯定自己的猜测。 “十字蔷薇会的成员们一直认为他们获得了那位冠绝一切的至尊的骨血,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那口箱子里装着……”梅涅克深吸了口气,“黑王的茧。” 昂热猛地站起来。 所以天空与风之王李雾月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他在棺椁中沉睡,但仍有追寻龙族帝国兴盛的纯血龙类在清政府的朝堂中活动,那些龙把一位君王送到了尼德霍格的身边。 梅涅克仰头,他看到昂热那双铁灰色的眸子里此刻简直像是点亮了辉煌的火炬,那火炬的金光几乎要驱散周围渐渐升起的浓雾。 “可我们从没有见到过那位至尊,那个时代的我们甚至从未见过初代种那种级别的龙类,铁十字蔷薇们很容易就会对箱子里的东西做出误判。”梅涅克说,“最后事实证明了,那不是黑王的茧。” “难道是这枚次代种的茧?”昂热重新坐下,若有所思,“历史上没有使用莱茵这种言灵之后活下来的案例,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是那个神话般的言灵居然将你的精神剥夺了,并附着在这枚次代种的胚胎中?如果是这样,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共生?寄生?还是互为仇敌?” 梅涅克哑然。 他摇了摇头,“不是次代种的茧,甚至不是茧,只是骨血而已。” “龙骨十字。”昂热一字一顿地说。他意识到密党也曾猎杀过次代种那种级别的纯血龙类,不会把次代种的骨血认作黑王的茧,除非那些遗骸的力量强大到超出那个时代混血种的认知。 四大君主的概念其实是近一百年才在神代之后的混血种社会中出现的,最初是出现在冰海残卷上,人们原本甚至不清楚龙族的阶级架构,十九世纪的主流观点是黑王是唯一的皇帝,无数亲王组成了构筑起龙族文明的基石。 如果连四大君主的概念都没有,那铁十字蔷薇会当然不会认为那些骨血属于某位君王。 “天空与风之王王座上另一位双生子的龙骨十字。”梅涅克似乎终于要说到事情的关键,他缓缓地说,“我使用莱茵的时候,李雾月原本可以选择逃走,他也有能力这么做,一位君王对时间零的应用不是你能够媲美的。可在他使用那些言灵的时候,那位暗中隐匿的至尊取消了他的圣言,那是全元素掌控者的殊荣,我就此确认了真凶就隐藏在不远处的猜想。” “莱茵被释放,整个庄园连带附近的一切都被摧毁,但我的精神活了下来,而救下我的是那口箱子里的龙骨十字,那里面还藏着那位死去的、天空与风之王的意志,他是君主中最强大的一个,他在人类的历史上曾掀起过惊涛骇浪,他的名字是……” “项羽!” 昂热如遭雷击! “然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寄居在一个次代种的茧中?”他迫不及待地问。 “那个至尊追杀重伤的李雾月往东、往北,项羽的精神则带走了我,他还一并带走了当时随同清政府的不朽者一同参与袭击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个三代种,在两千年前化茧,然后复苏过两次,一次是在一千年前,一次是在1890年,那个三代种的名字是虞姬。”梅涅克说,“如你所见,项羽使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虞姬进化为次代种,并以此来庇护他的骨血和我的精神。” “这不正常,如果那真是一位龙王,他不会救下你一个人类。”昂热皱眉,“龙这种东西的暴戾和冷酷有目共睹。” 梅涅克撇撇嘴,轻笑出声。 “喏,我好哥们不信你怎么办?”他这一次不再是对昂热说话,相反,梅涅克转过了头,看向一直以来垂着头侍奉在旁边的侍者。 那个侍者仰起头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东方男人面孔,英武潇洒,又威严赫赫。 那双眼睛威严得像是云端的神座。 119.亡命之徒苦难加身(七千字大章)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午间。 低空布满铅灰色的云块,笔直的公路上车队咆哮轰鸣,组成这支队伍的车辆分别是paganiferrari、兰博基尼veneno、劳斯莱斯和hennessey,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数量也多得惊人。 车队里所有的豪车加起来的价值足够在某个非洲小国掀起一场金融风暴,也足够让整支北极狐雇佣兵团为你卖命哪怕任务目标是冲进龙穴和次代种厮杀他们也在所不惜。 但就是这样的队伍,每一辆车都伤痕累累,表面密布着被某种爪刃抓伤的痕迹。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和异类之间的战争。 那场战争让所有人印象深刻,他们再一次认识到死侍是何等可怕的东西。 如箭矢的公路穿越寂寥的荒原,车队正在驶离芝加哥城,天空电闪雷鸣,轰响的雷电像是战鼓般密集。 所有人身后长路的尽头,天与山相接的地方,云层似乎被巨大的刀锋割裂,沿着公路的延伸线裂开,露出上面的朗朗高天。 仿佛来自荒古时期的高亢吟唱声沿着长路追逐逃亡的卡塞尔学生,男孩和女孩们就把重金属摇滚乐外放到最大,以此来抵御那种能让他们发自内心胆颤的古老唱诵。 恺撒仍然西装革履,他把那把猎刀狄克推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两把大口径经过改造的沙漠之鹰始终处于上膛的状态。 在路明非从学院出发后的一分钟里,他收到了来自副校长的征召,也收到了诺诺的邀请,他知道自己在这场战争中会面临什么。 恺撒的胸前佩戴着火红色的加图索家徽,那上面是一只腾飞的凤凰。 和所有人一样,恺撒见证过神的力量,他的威严几乎不是人类可以阻挡,所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战死在路明非身边的准备。 可突如其来的变故救了他们的命,有另一位神降临了,神与神在厮杀,那已经不再是人类能够插足的战场。 楚子航坐在他的旁边,就在副驾驶上,衣衫褴褛、目光灰败,恺撒从未见过如今天这般狼狈。 但他的眼神介乎于狰狞和恼怒之间,简直凶狂得像是鬣狗,好像为了杀死某个东西能不择手段做任何事情。 在最极限的时候,楚子航距离自己的仇敌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但他一击未果,立刻选择退却。 在复仇和义气这两件事情中,杀胚师兄选择了义气。 恺撒从未在楚子航那双连自己都感到艳羡的黄金瞳里看到过如此暗淡的神色,也从未见到过楚子航展现出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他的表情如此狰狞,目光如此凶恶,有些时候仅仅是眼角余光的碰撞,恺撒都会在那几个瞬间误以为楚子航会抽刀出来杀死自己。 三度暴血状态下的楚子航,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巨量的龙血了,他的身体越发虚弱,躯壳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千疮百孔。 龙化现象正在迅速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褪去,鳞片剥落,骨骼松动,如狮虎般起伏的肌肉群归于正常,那双黯淡的黄金瞳却再也无法熄灭。 楚子航的表情终于开始逐渐变得平静了,他缓缓地靠在躺椅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那柄名为村雨的炼金古刀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握紧自己的命运。 恺撒通过自己的眼角余光去观察身边那个男人,只见楚子航正茫然地盯着后视镜,注视着他们的后方道路尽头那分开的云端。 楚子航忽然无声地笑了,神与神正在咆哮厮杀,高亢的吟唱声响彻天地,从那仿佛来自荒古时代的吟诵声中他听到了楚天骄的声音。 爸爸,我们还会再见的。 楚子航凝视村雨,光滑的刀身倒映出两点暗淡的金色。 —— 诺诺的红色法拉利接受过装备部的改造,它的车身能够抵抗榴弹炮的正面轰击,车窗玻璃则可以无视大口径自动步枪的扫射。 在极限状态下,这辆车的速度能够达到每小时300公里,在笔直且没有障碍物的公路上行驶,简直就像是红色的飓风。 而作为装备部的风格,这辆车也同样被改造为了大当量的炸弹。它在被引爆的时候产生的威力与上百公斤tnt相当。 如果刚才没有楚子航的动手,诺诺就会把这辆车变成一枚以三百公里时速移动的的高爆炸弹,这枚炸弹会轻而易举地撕裂奥丁的领域,把覆盖战场的高墙彻底摧毁。 狞亮的车灯刺破雨幕,野兽般的吼声贯穿荒原,路明非把自己的手臂伸出窗外,他的体温还没有褪去,整个人都是炽热的,雨淋在他身上腾起袅袅的白烟,白烟又立刻被狂风击散。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项羽坠下的武装撞碎了奥丁抛出的长矛,裹着金属碎屑的火雨从天而降,那些金属碎屑轻而易举地割裂了路明非四度暴血状态下撕破皮肤生长出来坚不可摧的鳞甲。 除了那处铁矛造成的腹部贯穿伤以外,路明非的伤势依旧很重,他的身上几乎没有哪一寸皮肤是完好的。 有至少一公斤的金属碎屑嵌入了路明非的体内,那些金属碎屑无时无刻不在割裂他那愈合的肌体,剧烈的痛处让男人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雨水沁着刺骨的寒,这寒意让路明非炽热的身体略微稳定下来些许,他倚靠在夏弥的身上,舒服地几乎要呻吟出来。 那条手臂上的血很快被冲掉了,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但翻开的肌肉呈现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他换了一条手在雨下,夏弥立刻把从车里找到的医用酒精倒在清洗过后的那条手臂为路明非消毒,更加剧烈的疼痛让路明非的身体抽搐起来,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这时候一大把吗啡药物被小师妹塞进他嘴里,这些用于阵痛的成瘾性药物很快发挥作用,稍稍缓解了路明非的痛苦。 这时候路明非终于有精力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的龙化现象甚至褪去得比楚子航还要迅速,他对龙血暴躁的免疫能力更强,对龙血毒性的忍耐力也远超师兄。 除了那对依旧迸着如君王般威严光芒的眼睛外,他此刻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直到此刻,路明非的眼睛依旧呈现次代种般的赤金色,这种发红的黄金瞳仅次于龙王们的瞳色,楚子航在上一段时空对抗芬里厄激发四度暴血的时候也曾拥有这样的瞳色。 而对于路明非而言,这是他在二度暴血下拥有的瞳孔。 封神之路即便对他来说也并非毫无负担,相反,龙类的意志仍旧在侵蚀他的灵魂,只是这种侵蚀渺小,而他的灵魂浩瀚。 夏弥抱住路明非,她的血淌在路明非的伤口,龙血带来的暴躁就在缓缓地消散。 女孩这时候只穿着路明非的风衣,她原本的衣服已经被从体内生长的鳞甲撕裂了。 她看路明非的眼神温柔、充满担忧,像是清泉般清澈,但看向诺诺的眼神却有些愠怒。 这次的反伏击计划虽然是副校长制定,但诺诺是绝对的第一执行者,这种把路明非放在险境中的行为让夏弥很生气。 可路明非反手握住女孩的手腕。 入手柔软、光洁,不复方才的坚硬、锋利。 他摇了摇头,脸色似乎更加苍白。 巨量的金属碎屑正在破坏他的器官和身体组织,他需要立刻清创。可普通的清创手术已经很难把路明非体内残留的碎屑清理干净了,他得使用些更残酷的方法。 冰冷的雨水冲去满身的血腥味,夏弥小心翼翼地用医用酒精帮路明非进行消毒,但钻心的痛让男人眉头始终没有松弛。 血水淌进了法拉利的驾驶位,诺诺一言不发地开车,但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车厢里只剩下路明非沉重的喘息,他能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的眼睛,那里面虽然染着威严的金色,但虚弱与疲惫已经像是决堤的潮水那样难以遏制地涌上来。 路明非的身体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自我愈合,但在此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锋利的金属碎屑藏在他的每一寸肌肉纤维中,当他的身体愈合,那些肌肉纤维就会像渡船的绞盘一样咬合勒紧,把更多的金属碎片送进路明非的身体更深处。 它们会不断割裂愈合的血管、破坏重要的脏器,甚至有几片已经要触及心脏。 坚韧而凌厉的意志在路明非的脑海中爆开,沿着脊椎下行,黑暗中战栗的感觉重新降临了他的身躯。 他坐直了身体,抖开衣襟,用手按在腰腹,血立刻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奥丁的铁矛贯穿他的腹部,这个伤口原本已经将要愈合,可它被金属碎屑重新撕开了,大量的血流出来,甚至让他强大的造血功能都有些捉襟见肘。 “师兄师兄师兄,你在飙血你在飙血!”夏弥手足无措,她茫然地在医疗箱里翻找,想要找到些能对现在的情况带来帮助的紧急药物。 “路明非!伱坚持住!”诺诺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座下的法拉利都晃了一下。 “我没事,不要担心!”路明非的声音很沉稳,中气十足,听上去不像是重伤的人能说出的话,他蜷缩起来,以避免伤口进一步扩大,同时拉住夏弥的手按着裂开的巨大创伤。 他的状态远比他表现出来得差得多,路明非甚至连按住伤口的力气都一时间使不出来。 这样下去,他要么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而死,要么因为被一公斤的金属碎屑刺穿全身的脏器而死。 “别说太多,师姐,我要你立刻和副校长那个老货联络,我知道他能搞到最快的直升机。我要他准备足够的止血带、至少1000血浆和输血套件、一整套手术刀和足够的医用酒精。”路明非冷静地说,他曾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之龙,任何危险甚至半只脚踏进地狱的事情都有过处理的经验。 他回想接受训练时所学习的一切,迅速说,“异氟烷吸入剂、氯胺酮注射剂和肾上腺素注射剂,这些都是我需要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让他立刻把这些东西准备好用直升机送过来,我的命很硬,能撑住。” “师兄你真的没事吗?”夏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区区致命伤。”路明非笑笑。 这时候法拉利像是撕裂一层幕布那样刺穿薄薄的边界,昏沉的天色立刻变得明亮,雨幕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那些高亢的吟唱好像被那层薄薄的边界阻隔,雷霆轰鸣的声音也被阻隔。 这就是尼伯龙根与现实交界的那一片区域的尽头了,学院地下的炼金矩阵把力量延伸到了这里,即便是奥丁也无法在这种地方再次发动袭击。 诺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传达了路明非的话。 四周都变得宁静、安详,他们立刻要进入一片茂盛的红桦林,据说那片林子里藏着许多学院的机密研究项目,有些项目的危险程度接近龙王复苏,其中的成果甚至能毁灭一座城市。 “师姐,停车。”路明非说。 诺诺什么都没说,她嘴里嚼着一枚坚果,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呆呆的仓鼠,靠着路边停了车。 路明非推开车门,踉跄着在路边倒下的巨大桦树上坐下,这个动作看样子真是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血就沿着他的脚下向低洼流淌,染红了一片黄沙,诺诺拉开车门跑到路明非身边,扶着他在树干上坐稳。 “你的状态问题很大,这不正常。”师姐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渲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扶住路明非的手那么用力,“对不起师弟,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师姐我没事。而且你做得没错,如果一直被奥丁盯着,我做不成任何事情,那东西会注视着我们,直到命运按既定的轨迹走到终局,如果我没能改变那该死的宿命,那我活着这件事情也就没了意义。”路明非小声地安慰,他抓住诺诺的右手,此刻倒也没了软玉温香的旖旎,只觉得浑身剧痛、脑子因为缺血而晕眩不已。 “帮我做几件事情。把苏茜姐找来,我要单独和她说几句话。让人去拆掉一辆车,取出两截硬度过关的钢支架。找一下用来拖车的绞盘里的铁链。把楚子航和恺撒叫到我的身边。”路明非附在诺诺的耳边低语,这样看来他们像是在亲吻。 诺诺没有问为什么,她立刻起身去办。 夏弥也从车上下来了,她趁着这个时间在车里找到了一套大概是诺诺用来备用的校服,虽然大了一点,但也勉强合身。 她立刻接替了诺诺的位置,搀扶着路明非使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个一直以来比青铜都要坚硬的男人正在越来越虚弱,那些细小的金属碎屑无法被自主排出体外,因为它们被送得太深了,有些甚至嵌进了骨头里。 —— “我的情况很不容乐观,言灵‘救赎’正在强制恢复我的身体,可它越是这么做,那些碎片就越是被送入我的体内,就像是几百把几千把锋利的小刀在一点点刺入我的脏器。我甚至能听到死神靠近的脚步。”路明非由诺诺和夏弥搀扶着来到竖立在红桦林入口、由钢铁焊接而成的巨大简陋十字架前,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几乎涣散,黄金瞳里弥漫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 “可我们都不是优秀的医生,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停下来,而是立即回到学校接受最专业的治疗。”苏茜的声音软软的,却也带着担忧和焦急。 路明非终于看了她一眼,他背靠着十字架站直了,这样一来全身的伤都撕裂,在正午的阳光中可以看到那些伤口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出锋利的光。 果然如路明非所说,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都已经死掉了,可这个男人还在咬牙坚持。 “只有你能救我,苏茜姐。”路明非看着苏茜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中国人特有的瞳色,深邃而悠远,又带着些温柔和和煦。 苏茜捂住嘴,表情先是错愕,随后错愕缓缓消失,最后化作震惊,连瞳孔都微微放大。 “我的权限是s,在学校里只要我想,就没有秘密能够瞒过我,苏茜姐,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的言灵……”路明非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茜的言灵是剑御,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操控磁场以达到操控金属的目的。 路明非不需要苏茜细致地操控他身体里每一片金属碎屑,只要她能帮助他避开心脏和主动脉,哪怕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也可以恢复。 苏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的表情变得严肃、庄重,甚至有一丝罕有的尊敬。 “那会很痛苦。”她说。 “些许苦楚而已,我以前经历过更大的疼痛。”路明非无声地笑了。 诺诺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她没有过问,只是越发紧地抱住了路明非,夏弥听懂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路明非显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很快就会被那些金属碎片彻底摧毁,他必须做出还击。苏茜不需要以精密的手术手段来使用言灵,她只要操控路明非体内的金属避开重要的部位,让它们像刀一样刺穿血肉贯穿皮肤排出体外就行了。 但这样路明非将承受的痛苦与伤害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那是只在龙族历史上存在过的酷刑——用鬼齿龙蝰撕咬纯血龙类的身躯才能媲美的痛楚。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路明非笑笑,只是脸色苍白,他把自己的手从诺诺和夏弥的手中抽出来,朝着不远处的恺撒和楚子航点点头。 “师弟,你真要这么做?”楚子航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犹疑,苏茜的言灵他很清楚,但那种万箭穿身的伤害真的是人类能承受的吗? “少废话师兄,这可不像是你。”路明非撕掉自己的衣服,又撕掉自己的裤子,只留下一条被血染红的短裤,这是为了避免衣物纤维混入伤口造成三度伤害。 他在十字架前伫立,双臂张开,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像是观看耶稣受刑的信徒。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两人都点点头,早已准备好的铁链捆缚住他的四肢,路明非没有挣扎,他朝着诺诺和夏弥点点头。 “你们不要担心,师姐,师妹,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会死在这里。”他低声说。 “我们得捆住他,用全力。”楚子航看了恺撒一眼。 恺撒点点头,缓缓下蹲,身体后倾,铁链的末端被他牵引在手中,那东西立刻绷直了。 楚子航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路明非于是彻底被锁死。 他的力量很恐怖,极端痛苦之下可能会挣扎,普通的绳子压制不了他。 而恺撒和楚子航的体魄是a级的巅峰,甚至接近s级,近身搏斗联手的情况下能跟路明非打成平手,由他们锁死路明非,路明非除非进入暴血状态,否则无法挣脱。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诺诺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但夏弥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路明非唯一自救的方法,要么就只有召唤路鸣泽。相比与魔鬼交易,路明非其实更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拼。 不过在没有强效麻药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那巨大的痛苦真的是人类能忍受的吗? “他会死的!”诺诺小声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血色。 “师兄不会死。”夏弥坚定地说。被她选中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楚子航和恺撒都紧张地看向苏茜,苏茜的神色在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在路明非的面前站定了,右手探出,按在男人起伏的胸膛,鲜血浸透了苏茜的手掌。 直到此刻,路明非的造血干细胞还在努力地工作,但他体内的能量已经不多了,很快就要无法再支撑全身的超高强度新陈代谢。 苏茜看了看楚子航,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笑,但她没笑出来,反而是落了泪。 “这会很痛。”恺撒说。 “师弟是背负了很多东西的人,痛苦不会压垮他,只会成为他的动力。”楚子航仍旧是坚定的路吹。 “师兄真厉害。”夏弥小声说。 “他以前不这样。”诺诺的眼睛都不眨,她是巫女,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以前?” “嗯,他以前怂怂的,没什么用,怕痛又怕死,是个边缘人。”诺诺低垂了自己的眼睑。 “那样的师兄一定没人崇拜他,他一定很孤独,如果我能在那时候陪在师兄的身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夏弥说。 诺诺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惊恐,她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有点酸涩,然后就闭上眼睛,“他以前喝醉了给我打电话,说他喜欢的人固然不多,可爱他的人也的确很少,他已经做了很多错事,让爱他的人受到了伤害,他很痛苦。但平时却不表现出来,只是真的孤独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发疯。” 诺诺看了看夏弥,“师妹,你和我都是爱他的人,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害怕我们受到伤害。” “我很喜欢这种保护,我也会保护师兄。”夏弥看着路明非起伏的胸膛,她的声音细细的,却那么坚定。 ——“拉紧!”苏茜把少量的镇痛剂推入路明非的颈动脉,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来很大一块,卷成一团给他咬上,然后看看楚子航,又看看恺撒,最后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师弟,我要动手了。” 路明非点点头,他的黄金瞳真的很黯淡了,处在休克晕厥的边缘。 楚子航和恺撒全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他们对视并点头,身上的肌肉群如潮水般起伏,简直像是两头年轻的狮虎。 苏茜是看上去很温柔但实际上是雷厉风行的女孩,开始之前的目光怯懦,但下定决心后又如高山般坚定。 真是干净利落! 数以百计细小的金属碎屑呈放射状以缓慢离开路明非的身体,溅出来的血浆立刻染红了附近的楚子航、恺撒和苏茜。 路明非的眼睛骤然瞪大,面部因为剧痛而扭曲,狂龙般的力量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体里,金属链条哗啦啦作响,他的表情狰狞而可怖,全身都是血。 夏弥哭出了声来。 “他坚持不住了!”苏茜惊恐地大喊。 “继续!”诺诺低吼。 路明非本能地挣扎,但铁链束缚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男人的脸上青筋跳动,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苏茜那张脸。 他一口吐掉口里的布团,仿佛牙齿间咬着钢铁,“继续!” 血像是红色的泉水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根本止不住。 苏茜点头,言灵.剑御持续释放! 碎屑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反复割断路明非的肌肉纤维和毛细血管,但避开了重要的脏器和动脉,一片片钻出他的皮肤,然后落在地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 所有人都震惊了。 诺诺忽然上前一步,她猛地抽出名为色欲的炼金武器,那神话般的武装发出龙的轻吟,刀光如月,刀身如镜。 她把刀横在路明非眼前,“师弟!” “不……要……死!”路明非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但还是压抑着低吼。 他凝视刀身反射中自己的双眼,那对黯淡的黄金瞳重新焕发些微的光。 像是极夜的启明星。 120.群龙 黑暗中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亢,像是古老的战场上威严的君王亲自擂鼓,催促征战的开始。 那鼓声太吵,在他的耳中简直像是雷霆的轰鸣,路明非于是艰难地尝试睁开自己的双眼,白色的光让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同时,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全身每一寸肌肤血肉中传递过来,像是凌迟的痛楚。 剧烈的痛苦通过神经递质传递到他的大脑,路明非的大脑某一个区块立刻变得无比活跃,从未有过、或者曾有过但他不记得了的画面一幕幕闪回。 男孩和女孩拉着手在冰原上逃亡,黑色的鸦群在天空中追逐,天空里降下致命的飞火,火焰把冰雪炸上天空,云层底部被照得通红。 忽然,好像有一只手覆盖在他的面颊,那只手冰凉,稍稍抚去了路明非额头的炽热。 于是脑海中的混沌和破碎的画面就被轰然震开,眼前只剩下橙色与黄色交织的花海,女孩站在白色的天光下,向他伸出手来。 她是谁呢,她是谁呢。 绘梨衣,绘梨衣,我…… 路明非的眼睛模糊,他用力地揉眼,却愣住了,那个女孩的脸渐渐清晰了,眉眼中有淡淡的威仪,瞳孔是璀璨的金色,艳绝天下,却还有点婴儿肥,这让她怎么也没有其他君王那样的赫赫威严,倒有些可爱。 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金冠华裙的帝女。 她的名字是耶梦加得。 “路明非,我们永不背弃的誓言会持续到世界的尽头,宿命也不能拆散我们。”她说。 天旋地转,花海和天光融于一处。 鼓点开始疏远,路明非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沉稳有力,充斥着生机。 他终于能完全睁开眼睛——他显然回到了卡塞尔学院的校医部,这大概是一间单人病房,床头的柜子上有两个果盘和两捧玫瑰。 象牙色的窗纱起伏,透进路灯的微光,现在的时间是夜晚。 整个学院都静悄悄的,大概是深夜了。 路明非挣扎着坐了起来,伤口裂开,痛得他差点再度晕了过去。 有个纤纤细细的女孩睡眼朦胧地从被单上抬头,揉了揉眼,“师兄你醒啦!” 路明非心念一动,心说这台词听着耳熟,感觉下一句就是,“六大门派已经打上咱们光明顶啦!师父已经被打死啦!” 是穿着白色丝绒睡衣的夏弥,她的黑眼圈重得像是一只呆愣愣的大熊猫。 路明非想要说话,张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那些刀刃般的金属碎屑贯穿了几乎他的全身,连声带和咽喉都受到了伤害。 夏弥手忙脚乱地拿出一根针剂,“止痛用的氯胺酮,是医生们留下来的,师兄你稍等一下,我帮你注射。” 注射器扎在路明非的上臂,针剂缓缓推入,疼痛渐渐减轻,倦意如温暖的海潮袭来。 可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倒下,他伸手握住夏弥纤细的肩膀,声音像是卡在嗓子里的低吼,“过去几天了?” 夏弥愣了一下。 “两天,师兄伱昏迷了两天。” 路明非深吸口气,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夏弥赶紧靠近一些搀扶着他。 随后,男人握住插在自己身上的电极和用来输入营养液的针头,忍着剧痛把它们一把拔下。 路明非的身上缠绕着几乎要把他整个身体都覆盖起来的医用绷带,苏茜在使用言灵剑御对他进行清创手术之后,密密麻麻的伤口深可见骨,遍布他的几乎每一寸肌肤。 这些医用绷带大概是起到止血的作用。 路明非对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印象。 借助言灵.剑御来取出嵌入身体内部的数百块金属碎屑,这种事情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就算是以路明非如今对疼痛的耐受力,也没有坚持到手术结束便陷入了晕厥。 意志陷入沉睡,再加上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被后来由直升机从卡塞尔学院带来的血浆替代,路明非那作用于自身、被命名为救赎的、不要死的言灵效果被压抑到极限。 这是直到今天他的伤口仍旧在崩裂、渗透出鲜血的原因。 而此刻,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正伴随路明非的苏醒而苏醒。 他朝夏弥笑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手机,示意小师妹帮他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屏幕光滑,能勉强当做镜子来用。 “不要死,路明非。”路明非凝视镜中自己的双眼,黄金瞳缓缓点亮。 接着夏弥便再一次目睹这堪称神迹的自愈能力。哪怕她的本质是耶梦加得这样的龙族君王,曾在龙族文明诸王共治的时代高举王权统治广袤的疆域,也不得不承认这真是匪夷所思。 就算是四大君王也无法拥有这种程度的自愈能力,除了白王一系,也没有哪一位君王拥有类似效果的言灵。 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再度撕裂的伤口就开始止血,路明非伸出手撕掉包裹全身的绷带,深深地呼吸。 随着他的呼吸,那些遍布整个身体的伤口便开始愈合、结痂、变得黯淡、最后消失无踪,只剩下那些最大的疤痕还能看到一些残留的痕迹。 “诺玛,我要见校长,立刻。”路明非的指令不容置疑,他的权限在诺玛那里和昂热相同,所以不管昂热现在睡得多沉,诺玛都会把他叫起来,然后把路明非的意愿准确地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扶我站起来,师妹,我得去吃点东西。”路明非踉跄着下了床。 使用言灵.救赎并非毫无代价,他体内的能量极速消耗,代谢会以超出常人数倍甚至十数倍的速度进行。 他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 英灵殿会议厅,秘党元老与卡塞尔学院校董会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表情都庄严肃穆,眼睛里射出古灯般的光,他们中并非只有枯萎的老人,也有生机勃勃的新鲜血液,但谁都点亮自己的黄金瞳,分明灯光昏暗,这里却明亮得像是天光之下。 元老会与校董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机构,他们分别是旧时代与新时代的领袖,在漫长的岁月中用特有的法律和行为准则来约束混血种社会的发展。 在密党正式改组为卡塞尔学院之后的一百年时间里,新时代的政治核心便已经彻底偏移,校董们掌握的最大的话语权,瓜分整个世界的权利。 在这样漫长的时光中,元老会与校董会的正式会晤屈指可数。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在整个混血种社会中都享有至高权利的领袖们已经是第三次聚集在英灵殿中。 他们的第一次会晤发生在去年的夔门计划之后,奥丁的出现让整个混血种世界如临大敌,那位在北欧神话中被誉为众神之王、尼德霍格死敌的古神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却仍旧被一年级新生路明非击败。 那次会晤的结果是圣卡德摩斯以坚决而强硬的态度否决了加图索家族提出,针对路明非血统问题的听证会。但同样的,元老会也做出了让步,他们纵容以加图索家族为核心的新时代领袖校董会瓜分了神话中必将杀死君王的武器七宗罪。 第二次会晤发生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之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复苏,实力远超夔门计划中出现的奥丁,甚至能够以一己之力轻易压制开启封神之路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和路明非。这两个人分别被誉为两个时代最强大的屠龙者,他们都有过杀死次代种亲王的经历,被认为是人类对抗龙王级目标的核心力量。 如果不是诺顿复苏的时候恰好昂热和路明非都在现场,那次事件的结果至少是一场席卷整个伊利诺伊州的烈焰天灾。若非最后路明非舍生忘死切开了诺顿的胸膛,恺撒甚至没有机会将那枚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送进龙王的心脏。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归来和他那惊世骇俗的力量引发了密党内部的恐慌,领袖们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那个时代是诸王复苏、群龙升空的时代,危险与机遇并存,然后则必然是伟大至尊的降临,那个至尊的名字是尼德霍格,他将带来吞噬世界的末日。 第二次会晤的议案是瓜分诺顿的遗产以及尼伯龙根计划的推进。最终确定了尼伯龙根计划的实施方案,第一批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名额有三个,已确定下来的分别是路明非和恺撒,第三个名额则需要从数十个候选者中进行选拔。 每一次由元老会和校董会共同召开的会议,都意味着密党再次发现甚至遭遇龙王级别的目标,第一次是奥丁,第二次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这一次却比前两次都更加严重,形势也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长条状的会议桌只剩下末端的两张椅子依旧空着,其中张椅子属于校董中的某一位,可他每年为卡塞尔学院注入数亿美元的资金,却从来没有出席过学院管理的会议。他是所有校董中最神秘的一位,有证据显示那是一个中国人。 英灵殿的会议室阴暗而肃穆,像是墓地,又像是正在举行葬礼的教堂。 昂热环视了桌边的人,微微点头行礼,坐在了最前方。即使元老会中功勋卓著的四大圣屠龙者都在场,他依旧是最强势的那一个,在老一辈人中,昂热是唯一拥有独自猎杀亲王级纯血龙类这种荣耀的人。 他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也是混血种社会的无冕之王。 校董会中除了昂热校长还有被称作丽莎的年轻女士以及另外的三男一女。 老迈的男人们都低垂着眼睑,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深红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里,一个拄着拐杖,而另外一个手里却捻着一串僧侣用的串珠。 剩下的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则要年轻些,男人是个强壮的中年男人,五官刀锋般锐利,穿着执行部风格的黑风衣配黑西装,大口径的左轮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最后一位校董居然是一个女孩,很年轻,甚至可能只有十七岁或许更大一些,和路明非是同龄人,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表情严肃,瞳孔是深绿色的,像是个精美的娃娃,戴着一双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的站在她背后。这位的年纪虽然最小,但是在场没有人胆敢轻视她,当她和她的管家踏入英灵殿的时候,连拄着拐杖的弗罗斯特.加图索都要向女孩点头示意甚至行脱帽礼。 她的名字是夏绿蒂,而她的姓氏是伟大的高庭根,在混血种社会中是能够和弗拉梅尔这个姓氏并驾齐驱的炼金术传承。伊丽莎白的洛朗家族和高庭根家族是世代的盟友,她们是站在昂热这一边的。 而坐在校董会对面的元老们则都枯槁老迈,但远比弗罗斯特之流更让人觉得危险,他们的名就是他们的姓,圣乔治、圣卡德摩斯、圣齐格弗里德和圣贝奥武夫,每一个名字都震古烁今,光耀数千年的屠龙史。他们是千年历史的卫道者,是黑暗世界与人类文明之间最坚不可摧的高墙,如果要颠覆人类文明的是龙他们就联手屠龙,如果要颠覆人类文明的是弗罗斯特所谓的新龙族,他们也不介意把加图索家从地球上抹去。 千万不要怀疑老人们捍卫信仰的决心,也不要怀疑屠龙世家所拥有的力量。 啪、啪、啪!手掌拍击的声音传遍整个会议室,昂热把折刀放在自己的面前,右手食指上的古银戒指似乎格外刺眼。 “先生们,女士们,请看向我。”他说,同时放下双手,用右手的食指敲击桌面。 与会者都不再肆意观察对面天然敌对但又不得不联手的权力者们,也不再肆意挥发他们的思想,所有人都看向首位的那个老人。他虽然已经一百三十岁,但状态却仿佛真正的年轻人,生机勃勃、眼睛里还是对新事物的向往,也充斥对某些东西的仇恨。 “根据参战的学生描述,袭击路明非的应该是夔门计划中出现过的疑似龙王级目标奥丁,他展现了匪夷所思的,”昂热犹豫了一下,食指敲击桌面的动作顿住,“时间零。” 没有人说话,因为在场任何人都详细浏览过夔门计划的任务报告,对奥丁的能力进行了专业的分析,强大的时间零应该是那位君王的拿手能力。 “可这并不算出乎我们的意料,恰恰相反,我们早有预料,甚至做出了应对的措施。”昂热的眉头紧蹙,“真正超出我们想象的是,在那场战斗中出现了第二个奥丁,他和第一个奥丁拥有几乎相近的力量,远超次代种,但远不如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最后甚至还出现了第三个疑似龙王的人物,学生们说他是中国人面孔的古代将军,骑乘的骏马乌黑而四蹄雪白,使用巨大的长戟作为武器,这位龙王出现便和奥丁厮杀,为路明非争取到了逃生的机会,但即便如此,那个孩子也差点死在战斗的余波中,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言灵恰好是能够使机体高速再生的话。” 掌握整个混血种社会的大人物们开始窃窃私语。 “数百年都很难遇到一次的龙王复苏事件密集发生,我认为终焉的号角已经吹响,密党是时候改变作风了,我们需要更铁血的战士。”贝奥武夫说。 “龙族并不团结,我们有机可趁。”洛朗女爵轻声说,她看向昂热,“龙类的历史就是互相厮杀的历史,从没有哪一位君王和其他的君王并肩作战,除了曾经那一场猎杀皇帝的战争。” “我们并不被君主们放在眼中,我们不足以对王座上的东西造成威胁,只有真正强大的屠龙者会被他们视作威胁,比如你,希尔伯特,再比如那个已经创造了史诗般奇迹的孩子。”说话的是睿智的圣卡德摩斯,事实上他的龙化现象远超其他元老,密集的铁青色鳞片沿着眼角向发迹中延伸,但他的眼神宁静,没有被龙血侵蚀的模样。 “如果真如你和弗拉梅尔导师所预料的,那么奥丁对路明非的监视应该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位神在寻找机会除掉那个孩子,他们害怕他。”卡德摩斯说。 “我不敢苟同,在我们的认知中龙是不会畏惧的生物。”弗罗斯特说。 “事实上,弗罗斯特,龙是会畏惧的,我觉得他们确实也在畏惧路明非,那是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杀死君王的人类。”昂热的眼神灼灼。即使是他也会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承认杀死青铜与火之王的功劳几乎完全属于路明非,四度暴血状态中的s级真是龙王级别的怪物。 “这次你召集我们的原因是什么?”圣乔治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有凛冽的寒风在会议厅里呼啸,校董们眉头紧蹙,每一个人都惊疑不定,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那彻骨的威严正从那个灰发的老人身上传播出来。 圣乔治是元老中最神秘的那一个,有人说他比任何人都强大,甚至连昂热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们必须立刻将尼伯龙根计划提上日程,最好近期内就能塑造出一位超级混血种。”昂热说,“在对抗龙王的战场上,英雄的数量还是太少。” “恺撒不会是第一个。”弗罗斯特忽然说。如果尼伯龙根计划只能支撑一个人进行,那他一定会争取,但诺顿的龙骨十字蕴含无穷的力量,这个名额的数量是复数位的,恺撒一定能得到机会,又何必在乎一时的得失,反而去做那个冒险的第一人呢。 “我们的屠龙英雄路明非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建议,学院中除去s级外,血统最纯粹的孩子莫过于那个叫楚子航的学生了。”昂热笑吟吟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楚子航当然很强也很合适,但其实在场很多人都在学院里有属于自己的代理人,他们希望作为试验品的第一个尼伯龙根计划实施者是他们的代言人,而非楚子航这样的边缘人。 不是没有校董拉拢他,但那个疯子是彻头彻尾的独行者,他不需要支持,好像凭着一把钢刀就能杀穿世界。 这时候忽然有人闯进来了,浓郁的劣质餐酒味立刻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会议桌,还有一股德式酸菜炖肘子与香浓海带汤混合起来的味道,校董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大人物,这种猪猡般的味道让他们反胃。反倒是曾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元老们面不改色,他们都是经历血与火的战士,曾在尸山血海中奔行,这点味道属实不算什么。 相反,老人们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纷纷起身,摘掉帽子。 “弗拉梅尔导师,许久未见了。”元老们点头致意。 守夜人的右手提着食堂提供的免费餐酒,穿着洗得变形的牛仔外套、下身是破洞连着破洞的牛仔裤,身材倒像个大人物,肚子里不知装了多少餐酒,莫名其妙让人想起某小李子。 “副校长先生,您的眼睛……”伊丽莎白.洛朗女爵惊悚。 “小伤,小伤,我上厕所摔的。”副校长的两只眼睛都是淤青的,像是狠狠挨了两拳。 他不在校董的那边坐下,反而来到元老们的身边,和衣冠楚楚的老人们并肩,感觉像是一头发胖的秃顶肥狗和一群北美灰狼站在一起,可灰狼们的眼神都充满尊敬。 副校长拍拍圣乔治的肩膀,又拍拍贝奥武夫的肩膀,“辛苦诸位掌门来我卡塞尔助拳!何不叫几瓶八二年的拉斐上一桌烤牛排我们边吃边说?” 圣乔治笑笑,“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肝脏都在衰竭,很久不喝酒了,不过如果弗拉梅尔导师有兴致的话,我倒是可以小酌几杯。” “算了算了,老哥你还是当点心吧,看你这样子估计也没几年好活的了。”副校长嫌弃地挥挥手,去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脚翘在最后那位没有到场的神秘校董的椅子上。 弗拉梅尔是混血种社会最尊贵的姓氏,初代的弗拉梅尔本是一个巴黎的抄书匠,从失落的资料中重现了古代的炼金术,陡然变为炼金术的宗师。他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他的继承者也都是秘党成员,每一代的弗拉梅尔都会把这个名字传给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因为担心力量被滥用,弗拉木尔们没有把炼金术的全部秘密跟秘党分享,但他们谨守当年的承诺,始终为秘党服务。 “我这种旧时代的遗民,确实是要死去了,只是希望年轻人们不要忘记我们的初衷啊。”圣乔治爽朗地笑,这些元老都有显赫的名讳和尊崇的荣誉,但他们似乎远比校董更好相处。 “废话少说,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副校长摆摆手,他看向校长,昂热就朝着不着调的老家伙颔首。 可忽然昂热的脸色变了,老家伙按住自己的右耳,那里面塞着能够和诺玛进行联络的通讯工具,他面色凝重地听完诺玛的汇报,随后摆出一副微笑,看向众多元老,“会议得暂时中断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情能比我们这些老家伙从宝贵的生命中挤出这么些时间坐在这里陪你开会更重要?”齐格弗里德的脸上没有表情的变化。 “路明非醒了,他要见我。”昂热说,“诺玛说他很急。” 121.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 路明非在病床旁边的衣架上找到了自己的西装和风衣,已经由学院出资按照原本的尺寸和布料重新定制了一套。 他西装革履,但奔跑起来的时候像是可怜且衰的孩子。 路明非握紧夏弥的手腕,一路从校医部横穿小半个山顶学院,来到一栋小楼。 这栋小楼座落在树林里,是校长办公室,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方了,天际还有一丝微微的泛白。 出乎路明非的意料,现在并非深夜,而是黎明。 路明非跌跌撞撞地闯进楼里,每一扇门都发出咔哒的声音,诺玛提前一步为他打通了所有的道路。 夏弥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着。 其实说是路明非握着她的手腕不太准确,是她在搀扶着路明非,只不过男孩去向某个目的的愿望太强烈,哪怕虚弱又疲惫,眼睛里满是孩子般的恐惧,还是总走在前面。 路明非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时隔多年名为虚弱的恶鬼还是蛰伏在他的灵魂里、他的身体里。这让他没由来地恐惧,没由来地愤怒。 校长办公室的大门为他们敞开,书架上的藏书一尘不染,起得很早的松鼠们大胆地跑了进来,沿着楼梯和书架上蹿下跳,直到路明非推开门闯进来它们才排着队匆匆忙忙地从敞开的天窗跑掉了。 这里的陈设显而易见地透着一股英国风格的慵懒和温馨。 这是希尔伯特·让·昂热那个老家伙热爱的氛围,只有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活着,在昂热自认为最美好的时光里,他是在剑桥度过的。 但有酒的味道,浓烈的酒的味道在弥漫。 路明非瘫软在长椅中,他回身望向死寂的长廊,眼神惊恐而怯懦,好像在被恶鬼追逐。 他更用力地握紧了夏弥的手腕,女孩忽然抱住了他,她原本就站着,而路明非因为疲惫已经坐下,这样他们的姿势就好像母亲在拥抱孩子。 “师兄,我在,师兄,我在。”夏弥的声音慌乱,她认为路明非大概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 路明非把头埋在夏弥的怀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头痛欲裂,某个小魔鬼提示的恐怖事实在危险暂时脱离之后猛烈地冲刷他的意志。 黑王的茧,在北极! “他们在找他,他们在找他。”路明非轻声说,他把头抬起来,眼角抽搐。 被奥丁袭击的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及除自己外的其他事情,可这一切尘埃落定,小魔鬼给出的情报就太让人惊骇了。 奥丁伏击路明非的原因是他在调查极北之地,而极北之地追寻的希柏里尔可能是尼德霍格的埋骨之地! 那是究极的黑暗,一切历史的起始与终点,在预言中注定要杀死所有龙类与人类的巨大恐惧。 这件事情必须让密党知道! 路明非在校长的办公桌下面摸索着什么,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2000年产的帕特加斯纪念版雪茄,在古巴当地都买不到的顶级货。 他微颤着给自己点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还是灵魂的战栗,然后对着屋顶吐出袅袅青烟。 “谁在找谁?师兄?”夏弥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尼德霍格。”路明非的声音冷冽如刀。 女孩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好像有某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正在她的眼睛里流淌。 “请稍候,路明非,校长正在赶回办公室的路上,预计需要等待十分钟。”诺玛的声音通过桌子下面的什么东西传出来。 —— 那个孩子的要求暂且终止了这场由元老会和校董会两个混血种社会中分别掌握最庞大权力的机构共同召开的会议。 在经历了夔门计划、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和卡塞尔学100次列车遇袭事件之后,虽然仍旧没有明文规定,可路明非的重要程度和优先级毫无疑问已经是密党中史无前例的最高等。他的一切要求都会被满足,他的一切权限都会被放开,他毫无疑问会在昂热死去之后成为未来百年混血种社会中的无冕之王。 在这种情况下,与龙类厮杀过后因为重伤和失血休克陷入昏迷的英雄醒来之后的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过是要见见当代的屠龙领袖,这种微不足道的请求又有谁会拒绝呢? 当校长昂热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元老会四巨头全体成员和校董会中的伊丽莎白洛朗女爵、夏绿蒂.高庭根小姐几乎在同时表达了对路明非的关心,并表示愿意暂时终止会议。 为名字必将光耀整个屠龙史的英雄腾出一些和昂热单独见面的时间。 真正的龙类会将他们的历史篆刻在伫立于冰海之中通天的铜柱上。 那些铜柱上的每一个龙文都被鲜血所浸透,每一个词汇都充斥着血腥与残暴,每一段记载都写满了对强权者的尊敬与畏惧。 而在龙族的世界中,能够获得强权的从来都是那些掌握力量的个体,因为掌握力量所以才能掌握权力。 权与力从来都是共生的、不可分割的。 混血种们继承了龙类的血液,也继承了他们的力量,连带着把龙的心也带到了人类的躯壳中。 虽然强大而铁血的密党从古至今都制定着约束混血种行为的法律,但他们在本质中还是如真正的龙族一样畏惧强者,尊敬强者。 路明非拥有与龙王级目标厮杀的能力,他是战场上的统治者,会在某一段历史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篇章,为了他,元老会居然愿意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在毫无意义的等待之上,弗罗斯特甚至还慷慨地表示加图索家族愿意为路明非提供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优秀的医疗团队。 不过昂热婉拒了这个提议,并表示卡塞尔校医部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团队,他们甚至曾通过靶向治疗救治了因为长期接受放射性物质辐射的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 为此弗罗斯特深感遗憾,同时隐晦地表示路明非的基因样本对密党来说是很重要的研究对象。 昂热只当没听见。 ——启明星仍旧在闪烁,可太阳已经冒了头,正把灿金色的光洒向昂热的脚下。校长面色严肃,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大,且频率很快,好像迫不及待的要见到路明非。 可他又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古银色戒指,铁灰色瞳孔的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时机……到了吗? —— 时间零的领域如水波荡漾着那般无声无息地展开了,仿佛来自荒古的高亢吟诵回荡在静谧的康河上,浓雾翻腾,被无形的领域笼罩,边界处便好像沸腾了一样。 这个精神世界基于梅涅克的记忆构筑,稳定,遵守固定的规则,于是言灵居然也能够使用。 昂热忽站直了,世界归于绝对的沉寂,那柄只有20厘米长的折刀在他的身侧缓缓的垂下,姿势就像那些日本使用超过100厘米的折刀。他停止了自己的呼吸,狂跳的心脏急速的减速,垂头看着地下阴影,双眸爆出刺眼的光。 以那柄梅涅克.卡塞尔原本持有的炼金亚特坎战刀损毁之后的碎片为核心、锻入了红色贤者之石的屠龙折刀在昂热的手中翻飞如蝴蝶。 昂热能够通过时间零这个神话般的言灵将他和他所处空间的时间流速延缓两百倍,而老家伙作为s级,他的机体反应速度至少是普通混血种的四倍以上。 也就是说当他释放时间零的时候,最极限的状态下,昂热的速度甚至能够超越常人两百倍。 在历史上拥有这个言灵的人都是天生的刺客,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短刀割裂目标的喉咙,然后抽身离开,甚至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昂热绝对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由他所释放的时间零甚至能够影响到近乎于至尊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似乎静止了,浓郁而潮湿的白雾凝聚为细小的晶体悬浮在昂热的面前,支撑着白帆小船在康河上飘荡着潺潺流水变得像沥青那样粘稠。 昂热仰天,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落,立刻被急速升高的体温蒸发了。 “漫长的时间在改变我们很多人,梅涅克,我曾亲眼见证屠龙的少年化作恶龙,今天你也成了恶龙了。”老人的声音仿佛历经沧桑,沙哑低沉,像是喉咙里含着钢铁,他缓缓垂下原本仰起的头,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这句话出自【新约一1:9】,昂热不是一个信教的人,但他认为耶斯基督也曾留下些有用的东西。 袅袅的蒸汽从他的眼角、面颊升起,他把自己的手覆在梅涅克的头顶,折刀带着要斩断一切的狠厉刺向男人的心脏。 在那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这个精神世界中的时候昂热便知道了,他的朋友,他最引以为傲的伙伴,那个立志要将自己的名字光耀整个屠龙史的男人,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了。 他堕落了,和龙同流合污。 昂热憎恶一切纯血的龙类,这种憎恨无法被时间抹平,只会越来越深。 梅涅克,我的朋友。如果是年轻时的你看见现在的自己,一定会用那柄亚特坎战刀割断自己的喉咙吧? 昂热的眼睛里闪烁着爆裂似的金光,有那么几个瞬间狰狞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屠龙者,就算是面对曾经他们那个时代最有才能的梅涅克.卡塞尔也不落下风。 可是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一根手指竖起在折刀前进的路上,那根手指居然如此坚硬,和金属碰撞居然完全不落下风,只是微微凹陷,无比瑰丽的天青色领域以那根手指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张,昂热大惊失色,他能认出那个领域。 时间零的领域! 远比他更强大的时间零使用者! “你的朋友并不信任伱,他甚至想杀死你。”那个用手指挡住昂热攻势的中国男人没有更进一步,他只是站起来,高山般的压力席卷,几乎要把昂热按在地上,他的牙齿在打颤,但手中的折刀丝毫没有褪却。 “那么你赢了,梅涅克.卡塞尔,我们都看到了他的决心,交易达成,你可以死去了。”男人无声地笑了,他拍了拍梅涅克的肩膀,瞳孔中神座般威严的金色散去,随后看向昂热的眼睛。 “真是一个老得快要死掉的老人,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够坚定就好了,你眼睛里的仇恨越是刻骨铭心,烧起来的野火就越是旺盛,最终我们能看到那把大火摧毁桎梏弃族的枷锁。”他低声地说,吐出来的字眼和词汇却越来越威严,像是正在走一条踏上王座的长路。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向我动手,昂热,好小子,我没看错你!”出乎意料的,梅涅克并不气恼,他看上去甚至颇有些高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干得好!狮心会的血还流在你的心脏里,这样我就放心了!” 昂热缓缓地坐下,他收起了折刀。“你们想做什么?”他问。昂热这辈子见过的最强大的中国人是路明非,其次是某个叫楚天骄的男人,可他们都抵不上眼前这家伙。 那大概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但不知道是哪一位。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在龙族的世界中确实占据了四大君主中的一方王座,那个王座的名字是天空与风。而在人类的世界中,我有过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得连我都开始遗忘,但第二个身份你一定有所耳闻。”中国男人笑着说,他给自己弄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仰头饮尽,发出满意的呻吟,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肃穆,身体前倾, “在古老的时代,有人称我…… 楚王。” 昂热瞳孔收缩,他想起自己曾在中国混血种家族翻阅的古籍,一时有些恍惚。 垓下之战,楚王项羽,疑似…… 天空与风之王。 “你应该死去了,只有未留下茧的龙类才会在死去之后成为龙骨十字,这是因为你们的权力都被留在了骨头里,连着灵魂一起。”昂热绝对是世界上最了解龙族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差不多死去了,但我是那位皇帝创造的第一个君王,他仿造自己塑造了我,并赐予了我超过其他君王的力量,我几乎能完整地掌握天空与风,我的权力等同于这一系的至尊。”项羽仰头,镀金的瞳孔里似乎荡起回忆的涟漪,“我们这些弃族,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跋涉至死,我见证了那场漫长的·迁徙,没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昂热重新坐直了,他捧着那杯咖啡,没有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梅涅克爽朗地笑出声来,“我杀死了清政府派遣的突击队中唯一的纯血龙类,那是一个三代种,她是头雌性,但并不暴戾,甚至有些婉约。”梅涅克其实只记得她的眼睛了。 她的眼睛有着太浓重的,哀伤的美,却又坚定如山岩。 “她的名字是虞,沉睡第二个千年再次苏醒,要和天空与风之王王座上的另一个君主李雾月一起,颠覆这个可悲的世界,重建起龙族的神圣帝国!”梅涅克说,“可她其实很可怜,她的生命中只有很短的时间是快乐的,更多的时间是在悲伤与欺骗中度过。李雾月骗了她,他告诉虞说他是项羽的弟弟,他要继续进行那伟大的行程,可他没有说自己要做什么。” 昂热也算是知道些中国历史,知道虞姬和项羽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很多联想。 “我杀死虞,身上沾了她的血,所以才能唤醒项羽,君王苏醒后展现的力量匪夷所思,我希望你能弄清楚那些力量的来源。”梅涅克看着昂热,昂热瞥了一眼那位君王,但后者似乎全无防备,也不在乎他们在聊些什么。 “随后就是如此了,虞在君主的帮助下重新结茧,而我的精神则暂时留在龙骨十字中,随着茧的发育,我们把龙骨十字植入其中,但它能够被取出来。他无法独自存在,必须依靠优秀的‘圣子’用血肉来培育新的躯体。” “寄生虫?”昂热的瞳孔收缩。 “不是那种低级的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互利共生。”项羽说。 “我是你们选中的圣子?” “原本是另一个小子,不过你的兄弟觉得你更合适,因为你的血系源流出自于我这一支。”项羽对此颇有微词。 昂热没再说话,他不信任龙类,尤其是龙王,他更不信任。 “昂热。” 在康河上的白帆小船,梅涅克忽然低唤了一声,他的声音悠扬低沉,还有些沙哑,像随河上的风流淌的口风琴声,“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相比之下,你才是更适合的执行者,我这样苟延残喘的游魂早就该下地狱了,我的朋友们还在前面等我。” 这个瞬间电光无声的横过天空,撕裂了浓郁的雾。 昂热的瞳孔收缩,他意识到什么,向着梅涅克伸出手去。 可龙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钳制住他的手如此坚硬,力量大得能撕碎山峦。 “这是他,梅涅克.卡塞尔自己的选择,他的生命早就走到了尽头,灵魂也该随骨头一起枯萎,是我留住了他,可我们刚才的赌约中是我输了,我不能再把他留在生与死的边界了。”项羽的声音没有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他的眉眼分明是在笑。 “再见,朋友。”他说。 “再见,朋友。”梅涅克也说。 梅涅克的脸色是苍白的,苍白中藏着致命的血红,眼里隐约有某种火焰,握着杯子的手在颤抖。 “我知道你不信任他,你不信任任何和龙有关的东西,希尔伯特,可我看到了,命运的尽头,是黑色的阴影,终焉就在眼前了,那一天所有和神沾点边的东西都要提刀杀上战场,你得有一张通行证。”他握住昂热的手,手中冰冷,像是死去的尸体。 昂热凝视那双似乎燃烧起来的眼睛,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 君王豪迈的笑声回荡,似乎渐行渐远,直到消失无踪。 他随后慢慢地转过身去,一面如此巨大的镜子伫立在他的面前,那个叫项羽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浓郁的雾。 沉默的身影站在雾里,苍青色的鳞甲撕裂了那身考究的英伦风西装,鳞甲的表面流淌着流云似的火光。 昂热只觉得那张年轻的脸隐隐熟悉,狰狞美丽的身躯也似乎曾经相识,他伸手去抚摸自己的面孔,只觉得面骨嶙峋,威严肃穆。 现在该叫他什么? 卡塞尔学院昂热校长? 还是…… 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 122.旧王棺椁,新王王座 路明非坐在校长那张很昂贵的红杉木办公桌前,很娴熟地从茶柜里拿红茶给自己和夏弥各泡了一盏,茶香弥开之后,他端起茶杯把属于自己的那杯一口饮尽,然后沉默地坐下,又悄无声息地抽那支2000版限定雪茄,袅袅白烟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早间的办公室是很安静的,这个季节卡塞尔学院附近常见的那些鸟类也不会早起,天窗开着,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起。 天窗撞进来的细碎光弧像是美人的柔荑,落在路明非的侧身,就在满墙的老书书脊上捏出一个消瘦笔挺的影子。 夏弥托腮,坐在沙发上凝视路明非的侧颜,脸上慢慢慢慢地升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阳光挥洒在她的双手,手指白皙、微微颤抖着。 “师……师妹,谢谢你一直守在我身边。”路明非轻声说,他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烟,夏弥只觉得那张有些时日没刮胡须的脸似乎变得有些沧桑。沧桑且深沉,忽然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变得成熟起来了。 全世界一切宿命的终焉、所有生命的仇敌,黑王尼德霍格,这是一个何等骇人听闻的秘闻,路明非一想到那伟大的至尊就蛰伏在北极的冰海之下,他就浑身颤抖。 “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师兄妹诶。”夏弥歪着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忽然跳到你膝盖上来好奇凝视伱双眼的小猫。 女孩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说,“你去天堂我就跟着去天堂,你去发财我就跟着享清福,你要是宰了神我也能在神的尸体上自己自拍发朋友圈什么的。” “什么啊,你就是想占便宜嘛,能上天堂的人那么多,高富帅学院里一大把,我又真的能杀死神吗?”路明非疲惫地笑笑。 “如果是你的话,师兄,就算的下地狱我也和你一起啊。”夏弥忽然很认真地说。 路明非愣住了,他缓缓转头去看夏弥的眼睛,那双眸子如剪水般印着金色的微光,美得惊心动魄。夏弥还是托腮,脸上淡淡的嫣红像是天边薄云被初升旭日染上的色彩。 她忽然就和路明非对上了视线,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路明非悄然地转过了头。 夏弥的眼睛珠子却滴溜溜地转,少女的狡黠就放在眸子的深处。 路明非又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来,移动自己的目光,忽然就见到了桌上的相框。 路明非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上一段时空某一块记忆就毫无征兆地刺进了他的灵魂中,他也曾坐在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角度凝视这张相同的照片。 相框里七个人彼此勾着肩膀在慕尼黑大学的校门前嘻嘻哈哈,夏天的藤蔓垂下来落在他们的头顶。 漂亮腼腆的印第安女孩带着白色的遮阳帽,明媚的眸子若有若无地在晨光中凝视某个和路明非居然有几分相似的中国男人,那个男人穿着很长的西装,留着清廷时的辫子,学院中先辈里颇具声望的梅涅克.卡塞尔揪着中国男人的辫子。女孩在团队里的名字是鬼,而男人是路明非在百年前的先祖路山彦。 他们的旁边还有两个雄壮如狮虎的男人拄着两杆猎枪,分别是老虎和酋长,这两位的身边一个消瘦的男人肃穆地抽着雪茄,他是烟灰。 尚且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昂热则和一个人并肩站在角落里。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一身笔挺的白色猎装,一对飞扬如剑的眉毛。 弗里德里希.冯.隆。 出卖初代狮心会的叛徒,昂热一生都在追寻的仇敌。 有些人真的生来就是要背负宿命的,他们的肩上该扛着山一样的仇恨和执念,脚下是荆棘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是自己的坟墓。 可我呢,我的坟墓里该有怎么样的棺椁,我的墓碑上又该写上谁的名字? 路明非无声无息地笑了。 这时候原本就很安静的办公室好像正在远离世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弭了,终至寂寥。 路明非很快觉察到这份寂静。 他缓缓抬起头,侧过脸,夏弥已经不在这里了,坐在原本女孩那个位置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苍白的的男孩。 果然是小魔鬼路鸣泽,可原本见到他应该感到惊慌的路明非居然狠狠地松了口气。 “哥哥你在担心我么?”小魔鬼学着夏弥的动作,托腮歪头,大眼睛眨巴着看路明非。 路明非走到小魔鬼面前,伸手把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狠狠揉乱,路鸣泽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像是在外面挨了揍后回到家里的小狗。 “没有,你不是魔鬼吗,魔鬼还需要担心?”他说。 其实确实是很担心的,上一次路鸣泽出现的时候受了伤,还是为路明非挡昆古尼尔被伤到的,那种伤口就算是路明非见了也心惊胆战,觉得小魔鬼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不过他怎么会承认呢,就像好哥们患了癌,就算是都要死了你也要憋着泪用超难看的笑去送他。 这才是好兄弟嘛,哭哭啼啼那不是兄弟,那是基友。 今天的路鸣泽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素白色的领带,原本倒像是大人那样子端庄矜持。可路明非弄乱了他的发型,这样看起来他就又像是个小孩子了。 路明非刻意忽略了路鸣泽身上的服饰,那是出席葬礼的衣服,他以前看见小魔鬼穿了很多次,每一次这小子以这种模样出现在路明非的面前都一定意味着某个悲剧的发生。 “说来你又来找我干嘛?我没打算和你交易,我的命可贵着。”路明非警惕。 路鸣泽可怜巴巴地试图抚平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他看向路明非,“难道没事就不能找哥哥聊聊天吗,哥哥你果然更喜欢师妹那种外表萌妹内心御姐的坏女人,看不上我这种残花败柳蒲柳之姿。” “你妈残花败柳蒲柳之姿是说女人的,你虽然没怎么发育估摸着也不算男人,可怎么也是个纯爷们吧?”路明非恶寒。 “我们魔鬼可以没有性别,哥哥你要是有想法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变成莉莉丝闯进你梦里和你共度春宵什么的。”路鸣泽贱兮兮地说。 路明非干呕,“滚滚滚,你敢进我梦里我掐死你。”路明非不觉得小魔鬼是在开玩笑,这货真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家伙,想想在梦里和一个纯爷们缠绵,路明非没由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可怜见,他路社长这辈子也算是牛逼哄哄的大人物,从高中开始就一路开挂走到今天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妹子,可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个大男孩,可不能被路鸣泽祸祸了。 至于莉莉丝,那是魅魔之王,传说中能一夜之间把最精壮的男人榨干。在犹太人的民间传说中,她被认为是《旧约》的人类祖先亚当的第一任妻子,由上帝在同一时间用同样的泥土创造了她与亚当,因不满亚当而离开伊甸园,后来成为诱惑人类和扼杀婴儿的女恶魔。 路鸣泽吐吐舌头,他忽然看向窗外。 路明非也看过去,他立刻愣住了。 “对了对了,哥哥,我们原本就该是去参加葬礼的啊,旧日的王已死去了,你难道不去吊唁吗?”路鸣泽肃穆了,可他的嘴角带着微笑,只是这时候小魔鬼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了。 葬礼……吗?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的衣领,他知道路鸣泽说要去参加葬礼,那就一定有那么一场葬礼在何处等着他,可那是谁的葬礼呢? 他不知道,他没有印象,也全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记得窗外飘飞的蒲公英,多得像是在下一场雪,可雪季已经在伊利诺伊州结束了。 路鸣泽来到他身后,给他穿上同样的黑色西装,系上素白色的领带,两个人并肩走出诺顿馆,夜幕下的校园里点满了蜡烛。 路明非和路鸣泽同时站起来,因为外面响起来女孩们的歌声,路明非看出去,看到那是一群怀抱着圣经佩了盾形校徽、穿着修女服的年轻女孩。 “生命如风流转,世界不灭如刚岩; 亲人啊,你今离开我们,随风远去,你的灵魂圣洁,将在主的肩上被轻轻抚慰……” 那些女孩大概是教堂请来唱诗班,因为卡塞尔学院的教堂常年只有一个兼职牧师,那个牧师是曼斯教授,唱诗班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她们在雾的深处反反复复唱着这首歌,歌声空灵得就像离群的鸟。 是啊,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了雾呢? 路明非不知道,可路鸣泽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小魔鬼抬起头来甜甜地一笑,他没有说话,只是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沿着肃穆的小道前往教堂,一路上那些女孩们的歌声都陪伴着他们,追随着他们,虽然婉转悠扬,却让路明非有点脊骨发寒,像是被游荡在墓地的孤魂们盯上。 他们终于到了教堂。 那根本就不是卡塞尔学院中的小教堂,而是一间有着很浓郁晚期垂直式哥特风格的巨大建筑,倒像是剑桥大学里的主教堂圣玛丽教堂。 教堂里也满是蜡烛,如山如海的烛光,这大概是路明非一生里所见的最多的蜡烛,那些燃烧起来的小小柱子耸立在每一个角落或者每一处地面,像是丛生的荆棘,荆棘的末端燃烧着淡淡的火光,簇拥在一起就像一片绚烂的星河。 烛光围绕着路明非和路鸣泽,这时候不知道何处的管风琴开始演奏起低沉的弥撒音乐。 路明非终于见到了,十字的棺椁平躺在烛光中,棺椁是黑色的钢铁铸造,缝隙上挂着狰狞的铜锁。哪里像是葬礼,分明是封印魔鬼的仪式! 小魔鬼忽然松开路明非,他欢笑着,眼角却溢出泪来,他匍匐在那具棺椁上,感受着那具它的温度,也抚摸它的棱角,看着周围细长的白蜡慢慢地化作烛泪凝结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很久没有再见了,我亲爱的臣仆,再见的时候你已经死去了。”他轻轻地说,声音低沉而缓慢,既像是在为逝者祷告,又像是在宣判仇敌的死刑。 路明非忽然也没由来地感到悲伤,他伸手去擦拭自己的眼角,却摸到一点淡淡的湿润。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为什么会悲哀呢,这场葬礼究竟是为谁举办的?那个臣仆,他对路鸣泽应该真的很好吧,是永不背弃的忠诚,是千年未变的等候。 可他死去了啊。 真是寂静啊。路明非缓缓地仰头,他的眸子被烛火映照得如此明亮,像是在瞳孔里点燃巨大的火炬。他看到几十米高的穹顶下,拼花玻璃的窗上是圣母怀抱着圣子的图案。 天空漆黑,图案被外面的篝火照得通明。 这时候一位牧师登上台去,他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念诵悼词,但路明非忽然头痛欲裂,因为他好像听到过这个牧师的声音,在某场很遥远很遥远的梦里,也或者在某个幻觉中,他努力地竖直耳朵去听,又努力地瞪大眼睛去看,牧师的脸渐渐清晰,声音也变得轻灵曼妙。 她是虞,那个在海雨天风中拥抱他的次代种。 她的神情悲哀,眼睛里流露出黯淡的金色,她念诵着,“来自尘土的要归为尘土,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你相伴,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路明非茫然地看向路鸣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站满了人,那些人都低垂着头,小魔鬼也跟所有人一样低垂双目,摆出哀悼的样子。 当牧师念诵完了悼词,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他们的面容看不清,但是眼睛的深处点缀着璀璨的黄金。 路明非想原来魔鬼也是会哀悼的吗? 原来魔鬼,也是有……心的吗? 牧师这时候把最后一根棺材钉敲了下去,说:“阿门。” 管风琴忽然变了调子,人们脸上的哀伤都消失了,那个叫虞的女孩脱掉了牧师的衣服,却穿上了形如教皇的服饰,所有人都在此时手拉着手唱起歌来,路明非听过那首歌的调子,是《天佑吾皇弗朗茨》,但歌词却是很古老的文言。 “天佑吾皇,君德隆昌。 国祚久长,鸿运昭彰。 帝业永固,万象辉煌。 万民之主,与国无疆。 唯才是举,唯诚是匡。 四海景仰,德披穹苍。 ……” 这一刻教堂里的气氛忽然轻松下来,那些悲伤的宾客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但气氛却依旧肃穆。路明非不禁有些诧异,他也知道按照基督教的教义,人死了只是灵魂去了天堂,亲人朋友终将在那里团聚。 可这歌不像葬礼会唱出来的啊,却像是…… “新王的登基。”路鸣泽对路明非说,“在龙族的世界中这才是常态,旧王的死去意味着新王的崛起,人们都不会再为逝去的悲伤。” 宾客们都簇拥着,他们忽然分开一条道路来,那条道路是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绘着黑色的战马。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了,他那么威严,又那么慈爱,穿着瑰丽高雅的帝袍,一步步走向棺椁。 寂静的教堂里,如山如海的烛光里,所有人都退开,只剩下那个年轻人独自面对那具棺材。 还有路明非,他也站在那条路上,但年轻人绕过了他,继续走向铁棺。 那里面躺着他不认识的某个曾经的皇帝。 悲伤像无名的根苗那样从路明非的心里冒了头,长出了芽。 “别了,我的臣仆。”他轻声说,然后沿着暗红色的地毯向外走去,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当他走出烛光的照耀中的时候,路明非忽然回头,他看向那个正踏着棺椁走向高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王座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也在此时回首,两个人的目光在此刻碰撞。 路明非怔住了。 他认识那个人。 他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见过他,他是年轻时的希尔伯特.让.昂热。 “哥哥,往前走吧,那条荆棘遍地的路快要被你踏足了,诸神黄昏的号角将要吹响,旧王都要放下自己的冠冕迎立新王。”路鸣泽轻声对路明非说,“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把那位黑色至尊的一切公之于众,把一切终焉的战争降临世间,神或王都坐不住了,命运那条长河的两岸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呢。”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还在想路鸣泽说的这句话,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路鸣泽还是在微笑着,他朝着路明非挥手,随后居然像模像样地朝着教堂中踏着棺椁向这里看来地昂热敬了个军礼。 梦境破碎了。 —— “明非,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话可以告诉诺玛。”昂热对于路明非动了他的茶叶和雪茄倒是并不感到诧异或者愤怒,哪怕仅仅是在第一学年的前一个学期,路明非和昂热也已经不止一次在校长办公室见面。 守夜人论坛上甚至有个贱兮兮的老家伙信誓旦旦地说路明非一定是昂热的私生子。不过后来这个人被证实是一直住在钟楼里的副校长。 卡塞尔学院的资深学员们——比如和路明非同一个寝室的芬格尔.冯.弗林斯——一直知道副校长颇有些想干掉昂热自己上台的野望,倒不是说这位在混血种社会中有着颇高声望的弗拉梅尔导师有意想要染指昂热那密党领袖的位置,这归根结底不过是守夜人那想要在学院里每年举办泳衣大赛的猥琐想法已经连续十三年被昂热校长否决,为此副校长时常扼腕叹息,感慨昂热那老家伙不识好歹,并扬言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摘掉副校长头衔最前面的那个字。 路明非知道守夜人几乎是和昂热同一个时代的人,昂热校长如今还精神奕奕,灵魂年轻得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而副校长则有些一言难尽,虽然他的某些方面的精力以及猥琐想法也确实年轻得像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中年好汉,可不管是饮食习惯还是生活作息,这位都明显无法与昂热校长相比。 想来以副校长的年龄和表现来看他这辈子是当不了校长了。 路明非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原本想告诉昂热的事情说出来,可小魔鬼的箴言似乎还回荡在耳畔。他看了看正襟危坐表现颇有些不自然的夏弥,又看了看放在桌子上初代狮心会成员的照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落在他的侧脸,路明非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汉高,汉高先生邀请我和北美混血种的武装力量一起行动,参与一场针对堕落混血种的捉捕任务。”路明非轻声说。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男人长大了就该这样,不管你是准备握紧刀剑冲上战场死在国界,还是带上妻儿背上行囊抱头鼠窜,多重大的决定都该在抽完手中的烟时做出抉择。 其实小魔鬼一直挺靠谱的,路明非还没从路鸣泽手里吃过什么亏,他这一次依旧决定相信路鸣泽。 昂热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也松了口气,他也有些担心眼前这个有史以来最优秀的s级学生一直揪住那天的事情不放,于是便也立刻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模样来。 在继承了黑王与白王之后四大君主中第一位出现的君王的王座之后,他看到的世界已经不同了,可他还是仇恨龙族,甚至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仇恨。 昂热甚至有种预感,就算是如今的自己也无法对路明非造成威胁,那种预感让他发自灵魂地心悸,就算对那个孩子的来历有着一知半解,也无法消弭这种心悸的感觉。 “任务的地点是在墨西哥首都里约热内卢,那里的贫民窟中长期混迹着一个从事灰色产业、以某位堕落混血种为领袖的犯罪集团。他们从事的产业囊括军火交易、违禁药品贸易和人口贩卖,其中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人口贩卖。”路明非缓缓说道。 公猪尼奥是对赫尔佐格的一个重要突破点,原本他也是准备要通过这个人将学院的势力拉入他和整个日本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对抗的阵营中来的。 在从汉高那里得知了公猪尼奥这个人的存在之后,路明非也问起过诺诺在她所经历的那一段是空中是否听过这个名字,诺诺当时仔细回想了一下,居然也说出了肯定的回答。 据诺诺说,上一段时空中,公猪尼奥的势力范围很大,几乎囊括整个墨西哥的黑白两道,从里约热内卢市政府到混迹贫民窟的盗贼,几乎都受到他的恩惠。学院在东京事件后搜寻赫尔佐格留下来的资料又整合种种线索,在赫尔佐格和公猪尼奥的信件来往中,赫尔佐格称呼后者为“赫拉克勒斯”,这个名字在希腊神话中属于大力神,学院得出一个结论,校董会们认为那个被学院退学的差生至少存在某些和赫尔佐格相似的特性。 不过当时诺诺没有在现场,也没有机会参与这次任务,所以对任务细节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是路明非亲自出手杀死了公猪尼奥,而后者在后续学院给出的任务报告中被标注为a+级的高危目标。 那是一个大概可以和常态楚子航捉对厮杀的家伙,和赫尔佐格保持有相当亲密的联系,这可以成为路明非的突破点,如果能悄无声息在不引起赫尔佐格警觉的情况下制服那头暴躁的野猪,他可以直接突入博士阴谋的核心。 “一个贩卖人口的堕落混血种,他的行为毫无疑问已经触犯了庄严的亚伯拉罕血统契,这已经挑战了学院的底线,你的任何行为都会得到许可,并且学院会派遣执行队全程协助。”昂热认为这不是一件大事,每年都会有很多触犯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混血种被秘密处决,如果路明非只是决定要参与这次行动,以他的权限根本没有人会有理由去阻止他。 “请听我说完,校长。”路明非重新给自己的茶杯里酌满水,靠着办公桌,抬头去看昂热的眼睛,这样他看起来就更虚弱更疲惫了,好像随时都会晕厥。 其实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可在适当的时候示人以弱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此刻校长那张脸在路明非的眼中时而是慈祥的老人,时而又像是踏着铁十字棺椁将要登基的威严君王。 “那个堕落混血种的被当地人称为公猪尼奥,他与日本某个黑道中的大人物长期存在合作关系,在整个南美洲和美国新墨西哥州范围内寻找自然觉醒的野生混血种,并将这些人通过走私偷渡的方式运送到日本。几年时间里,经公猪尼奥的渠道被贩卖到日本的混血种数量不下两百人,他们中甚至有些是即将分娩的女人。而这些人在被送去日本后最终都销声匿迹了,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他们。”路明非的声音幽幽。 昂热的表情变得严肃了。 他听懂了路明非的暗示。 “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他们”,这代表什么? 死亡。 所以是人体实验?还是某些古老的禁忌仪式? 昂热眸光如剑,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路明非的眼角闪过那么一丝古银色的光,那是一枚很古老的指环。 “执行那次任务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行动。”他说。 123.日本分部 龙血社是新兴的兄弟会,他们的人数众多,在精英中挑选精英,虽然成员很多都是这一届的新生,但追随路明非的脚步,他们已经有胆量骄傲地站在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面前宣誓自己的主权。 因为这一次自由一日的胜者就是龙血社,这次胜利还为他们赢得了诺顿馆的使用权。 这是一栋很让人过目难忘的建筑,造型似乎是仿造了德国科隆大教堂,每一处角楼都像拔地而起的利剑。 它绝对是整个学院最核心的场馆之一,能与其媲美的大概只有英灵殿和深入地下的瓦特阿尔海姆。 从建校以来,狮心会就一直占据这栋伟岸的建筑,直到几年前因为恺撒.加图索的加入,学生会强势崛起,从老牌的兄弟会手中夺得了这项殊荣。 但今天这项荣誉属于路明非。 他的身体仍旧疲惫,但在言灵.救赎的帮助下,又得益于学院完善而优秀的校医部治疗方案,原本足够足够杀死普通人几十次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了。 原本以路明非如今的身体状况,学院是不允许他出院的,但情况特殊,有重要的客人来访,那位客人为他而来,所以也就必须由他亲自接见。 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在诺顿馆等候着了。 ——“所以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各位好汉胸怀天下舍生忘死,大可以把我这种路人甲给饶过啊!”芬格尔被拘束带捆绑在轮椅上,由奇兰推行着向前。 “路明非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关门放芬格尔,你不是什么路人甲,你是至关重要的那一个。”奇兰回答得很认真。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龙学社团的其他成员,皮埃尔、萨内尔……几乎所有新生中的精英学员都出现在这里。 对公猪尼奥的行动路明非不打算独自参与,他的身后该站着密党和诸多组成密党的古老屠龙世家,这些家族的力量如百川入海汇聚一处才能展现出能够和日本黑道王者蛇歧八家抗衡的力量。 龙血社团就是这样一股力量的雏形。 天空颇有些低沉,伊利诺伊州的春天短得可怜,似乎凛冽的寒冬刚过就要进入夏季了,芝加哥这座城市也真的进入了多雨的季节。 今天是休息日,夜跑或者出来吃宵夜的学生们好奇地看着这些穿着龙血社深红色校服的家伙,他们很快认出了那个走在最前面被几个女孩簇拥着的男人是谁。 有人低声惊呼,也有人压低声音和同伴交谈。 他们没有看错,那确实是路明非,那个进入卡塞尔学院不过短短半学年便已经在屠龙史上留下光辉战绩的那个男人。 路明非本人却并不不像是其他人想象中那样威严肃穆、如刀刻般锋利。 相反,他甚至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恹恹的,却又站得笔直,像是一根被放进急冻室里冻得邦硬的腌黄瓜。 路明非被诺诺和夏弥夹在中间,两个女孩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却都还是伸出手搀扶住了如今仍旧有些疲惫、稍显虚弱的路明非。 “那个,师姐,我想说……” “还有师妹!”夏弥气鼓鼓的。 “好吧,师姐,师妹,”路明非无奈地扶额,“我想说的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精神仍旧有些萎靡,所以看起来疲惫又虚弱。伱们大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陪我一起去和日本分部的代表会晤,你们没去过日本,不知道那些小矮子有多变态,万一冒犯到你们多不好。”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路明非你小子真有哪天能在我面前藏住什么心事吗?”诺诺挑了挑眉,嘴角也微微扬起,路明非见了她这么笑更有些心惊胆战,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大概命不久矣。 “师兄你倒是对日本分部来的人挺上心,昨天校董会的大人物们想见你一面还得预约呢,今天校长一说日本分部的人会在诺顿馆和你见面你就迫不及待了是吧。”夏弥哼哼着,也不知道小丫头从哪里学的阴阳怪气来。 “学院要在里约热内卢和北美混血种一同,针对一个由堕落混血种掌握的人口贩卖组织展开清剿行动。我是这场行动的主要执行者。我们有很可靠的情报来源,能够确信掌握这个犯罪集团的堕落混血种和日本黑道的某个大人物存在很密切的联系,恰好日本分部的使者这几天就在学院,我们之间展开接触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路明非努力狡辩。 芬格尔这狗贼大概是在路明非的身后离着不远,听到了他说的话,这时候开始猛甩他那头乱糟糟的长发闭着眼睛口中大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诺诺和夏弥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更黑了些,两个女孩同时站住,也拉住了路明非,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撇向后面龙血社团的众人。奇兰战术后仰喉结滚动,拉着芬格尔的轮椅就往后猛退了几步,气氛凝固了几秒钟,诺诺和夏弥才一左一右押着路明非继续向诺顿馆走去。 “听说这次日本分部还派了一个女孩过来呢,说不定是某人做梦都想着的那个人呢?”诺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可她的双眼分明眯了眯,从眼缝里透出猫一样的目光来。 路明非几乎石化。 “对啊对啊。”夏弥用力地点头,哼哼着说,“那个女孩子是叫绘梨衣吧,听说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不像我们,只会欺负哥哥……” 路明非捂脸:“请不要理我。” 诺诺知道绘梨衣是几乎可以确定的,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很多次了,只是每一次路明非都不愿意深聊。而夏弥……路明非以前住院的时候说过梦话被她听到了,毕竟是龙王,怎么也能猜到。 —— 时间。 三天前,卡塞尔学院奥丁伏击事件结束两天后。 英灵殿会议厅里寂静得像是被寒冷的迷雾笼罩的墓地,那些从神代至今天掌握权与力的大人物们静默如死,巨大的摆钟在长桌尽头的高墙上左右晃动,发出金属轰鸣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昂热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在长廊的尽头响起,金色的阳光从那扇他离开之后就没有关上的大门里挥洒进来,被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进入会议厅,落在元老们的脸庞上,晕出苍白中的血色。 守夜人在昂热离开之后就一屁股坐上了卡塞尔学院校长专属的那张椅子,椅腿后翘,双脚交叠搭在会议桌上不停摇晃。 他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从寻找陈墨瞳的帮助到对路明非的暗示,再到暗中寻求瓦特阿尔海姆的帮助以及临时加强学院内部炼金矩阵效果。 那个反伏击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那天的那1000次列车载着的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和君王厮杀的英雄,他全副武装,手中的武器甚至足够让路明非单枪匹马杀进白宫,还有学生中绝对的精英们在学院和芝加哥待命,二十分钟内就能赶到战场。 他们只要能拖住一些时间,能够组成一个航空大队的运载直升机就会搭载昂热几乎整个学院能够在伊利诺伊州调动的全部执行部专员奔赴战场。 那样的军事力量只要不是对上青铜与火之王这种天生便克制热武器的初代种,他们甚至有信心挑战龙王。 奥丁如期而至,威严盖过耸入云霄的高山,座下的骏马喷吐出被撕裂的闪电,他挥舞巨剑时的威势让人胆颤令人心悸,看过路明非和奥丁的全息回放之后,在场没有任何人有信心说自己能够做得比那个孩子更好。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过是a级血统,只有那么几个老迈到几乎快要死去的老人体内流淌着和路明非、昂热近乎相同的纯粹龙血,那些翻腾的血液炽热而充满活力,这些人的身体虽然看似老朽,但肌肉中仍蕴藏着能撕碎狮虎的力量。 真正让元老们和校董们感到震惊与恐惧的,是在战斗中居然出现了第二个奥丁,那是同样远超出次代种甚至堪称龙王的东西,只是一个奥丁便已经能够将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两个龙王级别的神明如果抱着对人类极大的仇恨与恶意,他们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国家。更恐怖的事情是有一种推测已经出现了,那种推测的内容是奥丁的数量可能远不止两个,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至尊、或者龙王,藏在那张面具的后面,用不为人知的方式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这样强大的神。 当然,那个在最后提前执行部一步进场并帮助卡塞尔学院解围的龙王的身份也在被讨论的范围内。 元老们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直接确认了项羽龙王的身份。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当云端上的君王出现的时候,两个奥丁明显出现了惊惶和畏惧的情绪,他们甚至来不及杀死近在咫尺的路明非等人,反而是选择了立刻调转目标全力联手应对新出现的敌人。 只有真正的龙王能够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哪怕是有史以来最强大最接近初代种的亲王也无法和奥丁抗衡。 那至少是一个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那一级别的目标,目前这个目标似乎是展现出了对学院的善意,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和奥丁互为仇敌。龙族的世界中互相仇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王与王都要征伐厮杀妄想吞噬对方。 可是弗拉梅尔导师说奥丁长期以来都在使用尼伯龙根对整个学院进行监视,这让校董们感到巨大的惊恐。 尼伯龙根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人们对那种独立于现世之外的世界知之甚少,但那样的世界在奥丁的手中真是令人胆寒,简直就像是随时能够在空间里生生地撕出一道裂缝,把神国的力量任意投射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真是危险的联想。 真正的战争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爆发了,权力者再也不能将战场当做牌局把年轻的战士们送上死路,用炽热的血去浇灭君王的怒火淹没君王的生命。因为如果奥丁真的能够时刻出现在任何位置,以那位神的力量,混血种社会中除了少数那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来自命运圣枪的刺杀。 哪怕你坐在宫殿的深处,身边是披坚执锐的宿卫,你也得有战死的觉悟! 校董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可元老们肃穆威严,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那里分别有他们各自的武器正被收在鞘中,但时刻都静候出鞘、时刻都准备将锋利的光挥洒。 这些人活了很久,每一个都曾经历过工业革命之前的屠龙战争。 那时候来自圣乔治家族、圣卡德摩斯家族、圣齐格弗里德家族和圣贝奥武夫家族的年轻人们各自领导铁血且训练有素的行动队,他们痛饮烈酒,以西伯利亚千年万年的坚冰为同伴缔造棺椁把战死的朋友埋葬进深不见底的裂隙中,奋不顾身地追杀龙类到他们的巢穴,用刀剑刺入他们的心脏、剁下他们的脑袋,再用巨龙的血来沐浴,在龙的尸体旁用口琴吹奏,那是元老们哀悼的曲子,吹完一曲之后这些人又重新踏上征程。 可以想见那是何等的悲壮何等的惨烈,每一个年轻人都要死在战争中,行动队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那时候仍旧年轻的元老们的心已经被磨炼地坚如钢铁。 他们始终站在人群之外,使自己化作不倒的长城,悲壮的死去已经是他们最憧憬的结局。 今天有人告诉这些老家伙,有危险的龙要撕裂世界从命运的另一端来到他们的面前,元老们也只会握紧刀剑先年轻人一步冲上去,如果奥丁真的来临,要么他的头颅被砍下,要么他用长枪贯穿老人们的心脏。 一时间,元老和校董之间似乎形成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那是情绪的交汇,悲壮惨烈与畏惧震惊。 “我有一个问题,那个奥丁,他是怎么做到的?将尼伯龙根的窗开在卡塞尔学院之内?”伊丽莎白.洛朗女爵环顾所有与会者,她的声音止不住微微颤抖,“我们不是被炼金矩阵保护着吗?而且,所谓的尼伯龙根真的能把神的力量投放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吗?” 来自高廷根家族的夏绿蒂小姐看了一眼守夜人,但老混蛋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完全没有搭理其他人的想法,她于是叹了口气,“炼金术中存在其中最杰出的炼金成就,这些成就被记录在不同的古籍中,可能是龙族留下来的遗产,它们分别是元素置换、精神重铸、概念武装、时间逆流、空间开辟、生命缔造和因果分离。” 夏绿蒂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继续说,“站在高廷根家族对炼金术理解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那位神……我的意思是奥丁,他参透了七成就中的空间开辟,如此他才能够自由地切断和缝合空间,甚至开辟出某些不可思议的自定义空间。” 副校长终于睁开眼睛,他耸了耸肩,“小姑娘说得没错,虽然高廷根家的传承也就那样,但也算是有点东西,但我只能说东西不多。你们可以换一种理解方式,那东西压根就不用走我们要走的道路,人类设置的门或者任何物理意义上的空间间隔对奥丁来说都是无效的。” “弗拉梅尔的传承一直是炼金王国中最璀璨的桂冠。”女孩朝着守夜人微微点头。 “所以即使我们在这里也并不安全。”弗罗斯特说,他的眼睛眯了眯,这种置身于危险中的感觉让这个老人浑身紧绷,流露出危险的气息来。 这样看,弗罗斯特.加图索即使在这样的会议中也绝不算是弱者。 “我们并不畏惧和神或者龙王开战,这或许是他没有出现的原因,奥丁没有把握杀死我们所有人。”圣乔治说。 “事实上并非如此,虽然不知道各位元老的实力,但想来应该很难对初代种造成威胁,他不出现的原因是这座学院的门并不仅仅设置在物理意义上。”夏绿蒂说,“卡塞尔学院的正下方有一座由历代弗拉梅尔导师控制的炼金矩阵,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矩阵,它限制着任何人在这里启用言灵,也会让重构空间的努力无效化。显而易见的,足够强大的炼金矩阵能够构筑出自循环的空间屏障来阻挡奥丁对入侵学院的任何努力。” 副校长撇撇嘴:“那老东西已经运转了一百年了,我不知道这种盾牌还能够坚挺多久。而且奥丁能够把窗开在这里,我们对他没有秘密。” “但这里是安全的。”有一位校董说。 “你们走到哪里都是安全的,人家压根儿看不上在座的这种货色,如我,如你圣乔治,再如你弗罗斯特,我们有什么资格让一个神对我们动手呢?”守夜人忽然笑起来,他拍拍圣乔治的肩膀又拍拍弗罗斯特的肩膀,“安心,在昂热那老混蛋和路明非那个小混蛋没有死掉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是安全的。而且我已经除掉了奥丁留在学院里的道标,他暂时无法再监视我们了。” 对守夜人的话没有人感到愤怒,他们只是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最好还是召集一下其他分部的精锐,我和昂热一致认为一个大的时代就在眼前了,卡塞尔学院必须做好准备。”副校长抠抠脚丫子,“先从日本分部开始吧,让他们的分部长在三天内出现在这里,我们需要蛇岐八家的力量。” 元老和校董们都愣住了。 —— 路明非终于一路忍受到了诺顿馆,他伸手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随后便愣住了。 那张橡木长桌上的蜡烛原本是熄灭的,它甚至从没被使用过,如今毕竟是工业时代,已经很少再有地方用烛火来照明了。 可此时那东西被点燃了,有岩石般坚硬、钢刀般锐利的侧影坐在烛光中,老迈的男人在烛光中小口地就着毛豆喝着日本的清酒。那是个日本人,居然穿着漆黑的长风衣,黑得就像窗外的夜色,但领口的家徽夺人眼目。 那果然是蛇岐八家的家徽,烙刻着生长了八个头颅的白色大蛇。路明非以前在日本见过源稚生的龙胆戒指,也是一样的图腾。 他甚至还认识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传说中日本分部除去源稚生外最强的男人。 犬山贺! 这个看起来质地粗糙如岩石般的老人浑身上下透着浓烈的酒气,眼神却清明得像是被割掉云端的高天,他的家徽无疑是黄金的,那上面黄金的曼陀罗缠绕着白色的大蛇,锋利的荆棘仿佛四射的光。 124.Sakura&绘梨衣 站在将要落雨的诺顿馆外,龙血社的女孩们便忽然感觉到了夜风的冷,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也没有过和龙类厮杀的经验,有很多人在半年前还是贵族学院研习礼仪的娇女,所以表现会如此不堪。 这也是路明非执意要让几乎半个龙血社的成员跟随着的原因。 他已经知道日本分部来的人会是谁,那个老人在血统上或许不如他,可极盛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将名为“刹那”的强大言灵推进到第九阶。 那是极致的快,快到仿佛能斩断时光。 路明非能免疫时间零,却无法抵御刹那,犬山贺是少有的能在正面对决中给他带来威胁的人类。 犬山贺是自1950年开始便与恶鬼厮杀活到今天的人,他的眼神虽然平和而清明,但身上的血腥气却浓得像是尸山血海。 站在这样的人面前,只是和他对视都会全身发寒。 龙血社的成员们在诺顿馆的大厅里落座,芬格尔这这厮被捆了起来,嘴巴也被用布条堵住,像一条蛆一样在长椅上扭来扭去。 这货虽然在学院里的风评极差,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狗,可却也是个如迦太基汉尼拔那般深居简出运筹帷幄的幕后人物。 自从新闻部在他的领导下通过守夜人论坛表达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随,果断脱离学生会转投路社长麾下之后,这种深居简出的风格就越发严重。 当然,站在路明非的角度来看,这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芬格尔的手中握着学生会绝大多数干部和委员的把柄,他是学院里在读时间最长的本科部学生,手中保留有几乎所有学生会成员的裸奔照片,连恺撒也不例外。 可芬格尔本人当初加入学生会时,在入会典礼上的裸奔照片却全部保留在和他同一届的学生手里。况且这种东西大概也没有几个人会保留这么长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学生会手中压根就没有芬格尔的把柄。 也再或许对芬格尔而言把自己的裸照发到全校女生的邮箱中并不算什么糗事。总之学生会确实是拿这个脸皮厚到能够和长城媲美的家伙没有什么办法。 所以他极少出门的原因大概是害怕自己被杀人灭口。 会议室的大门缓慢地在所有人的面前合拢,夏弥贼兮兮地往里面张望,路明非甚至都没回头就能猜到她肯定会这么做,所以闪身完全挡住她的视线。 和他一起进入这间会议室的既不是诺诺也不是夏弥,当然更不会是奇兰他们,路明非倒是有想过让芬格尔陪自己,但这货入戏太深,这会儿估计很难顶上用场,便叫了酒德亚纪一起。 亚纪学姐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虽然不是纯粹的日本血统,血系源流也不是蛇歧八家所属的白王一系,但毕竟是同一国人,有她在的话,和犬山贺的沟通大概会简单一些。 路明非以前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对犬山贺的了解仅限于卷宗,只知道他在和昂热的对决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将刹那推进到史无前例的九阶。 要知道,曾在十九世纪以威名镇压几乎整个欧洲所有堕落混血种的银翼夏洛男爵直到随后也才将这个言灵推进到第八阶,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可以把这个圣言进化为更具神话性的时间零。 大概犬山贺也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没有那么做。 亚纪学姐和过去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她如今高挑纤细,倒是有几分她那个姐姐的模样,眼神虽然依旧温柔,却又在温柔的水波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锋芒。 但此刻,那个叫犬山贺的男人没说一句话也没做一个动作,她却觉得自己是被猛狮利爪摁住的羔羊,别说反抗了,连挣扎都是徒劳的。 他甚至没有点燃黄金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路明非和酒德亚纪,酒德亚纪就觉得自己在被某种凶恶的猛兽注视着。 这种感觉直到路明非站到她的面前才被冲刷。 一时间莫大的耻辱感升起。 在酒德亚纪看不到的地方,路明非的眼睛深处似乎燃烧起炽烈的鬼火! 接受过传统教育的日本人信奉绝对的极道文化,他们发自骨子里的软弱让他们对强者极尽卑微,对弱者又凶恶暴戾。 路明非少见过真正正义的日本人,甚至连源稚生他在心里都是有些鄙夷的。 那只象龟想做正义的朋友却始终被家族的大义束缚,只能被永远困在他的平塔岛上。 犬山贺只见到那个进来的年轻女孩在自己的视线中畏惧,心中立刻有些轻视升起,他本来就代表日本分部乃至于整个蛇歧八家来和密党接触,当然会在任何时候将自己的威严释放,把压力施加到任何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身上。 犬山贺自然也是仔细研究过路明非战斗时的视频的,他自认为在面对奥丁的时候一个回合都无法支撑,但看视频中那个孩子的状态,想来也绝不是随便可以激发的。 他觉得那个s级学生或许很强,但没有强大到无法抗衡的地步。于是犬山贺摆出来那样的架势,是真要看看路明非的成色。 但当那对狂龙般带着赤色的黄金瞳在阴影中被点亮,犬山贺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稚嫩的学生,而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弑杀者。 那个孩子愿意的话,他能像是过去的昂热那样摧毁并重新整合整个日本黑道的力量,他甚至能比昂热做得更好。 路明非缓缓抬头,耷拉着的眉眼舒展了,般的威仪从那对煌煌的瞳孔中逸散出来。 犬山贺的喉结滚动,如果酒德亚纪面对他的时候感觉是在面对猛兽,那么他此刻面对路明非便觉得在直面从沉睡中醒来的恶鬼。 “日本分部长,犬山家主?”路明非领着酒德亚纪在犬山贺的对面坐下,亚纪学姐愣了一下,因为男人并没有说日语,而是直接用了如今混血种社会中的通用语言汉语。 她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在刚才的无形交锋中是路明非取胜了,现在是犬山贺吃了下马威。 亚纪学姐赶紧身体微微前倾,跪坐在路明非的右后方,把路社长的话原封不动翻译给犬山贺。 风大起来了,吹得窗外的叶子沙沙作响。 犬山贺震惊于路明非的威严,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他在日本分部甚至于整个蛇歧八家都算得上是很强大的人,除了那么寥寥几个,在遭遇战中很少有人能压制他。 可这个老人此刻却自感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大概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 “是我,对路君早有耳闻。”犬山贺并不需要酒德亚纪作为翻译,他自己就是很优秀的中国通,常年认可中国的古老文化对自己的国家产生的熏陶,又和密党联系密切,自然在这种官方语言上下了狠功夫。 气氛变得有些沉寂。路明非知道学院召集日本分部长来学院的目的,相比针对公猪尼奥的行动,显然还是奥丁和龙王更加重要。 但因为路明非本人的插足,学院对公猪尼奥提升了重视程度,既然那头野猪在和日本人做生意,那就直接和日本人联手宰掉他。 酒德亚纪隐在路明非的影子里,她虽然高挑,但毕竟还是个女孩,体型还不能和路明非相比,所以这个动作并不算困难。 于是这诺大的会议厅似乎就只剩下路明非和犬山贺二人。 路明非轻笑了一声,他还以为蛇歧八家会把源稚生派过来,结果来的是昂热校长的老学生。 他坐在犬山贺正对面的那一把椅子上,酒德亚纪在他的身边垂着头,背后则是沾满了雨水的窗。 年轻的男人点燃了一支烟,那支烟的品牌是柔和七星,犬山贺认识这种气质上来说不太适合男人的香烟,因为那是蛇歧八家少主源稚生最常抽的。 可路明非只是点燃了它,却并不吸,任那支烟慢缓慢地燃烧着,火焰的点顺着香烟的尽头一点点向着手指蔓延,烟雾呈细线状直上屋顶。 犬山贺被年轻人的气势完全压迫了,靠坐在角落里,以仰望的姿势凝视着静坐的路明非。 他悄无声息地观察这个据说比少主那种皇还要强大的年轻男人,消瘦的面孔,高挑却充满力量的身材,像是流淌着熔岩的赤色黄金瞳,还有略显凌乱的黑发。 是个和少主有些相似的人。 犬山贺很快做出评价。事实上如今的路明非已经很少再表现出那个藏在灵魂深处真正的自己了,他把衰小孩埋葬在不堪的过往中,今天的他是握紧刀剑的执行部之龙。 他平静的时候像是石头,行动起来透着野兽般的气息,确实像是源稚生的翻版。 但又不一样,犬山贺同少主一起执行过危险的任务,他知道那个比路明非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还有些幼稚,心中藏着不切实际的正义。 而眼前的男人坐在那里便如一堵钢铁的墙壁展开,坚不可摧,却又好像自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温柔并非对他犬山贺的,却确实存在着。 更重要的是,这个叫路明非的孩子身上带着那么深的疲倦,又把虚弱藏进眼睛的深处。 和源稚生几乎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背负了什么东西的人,那东西的重量逾越山岭。 犬山贺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这样强大的人天生就是威严的,天生就要肩负别人触碰不到的命运,他曾见证一个个屠龙者,昂热是这样,源稚生是这样,今天的路明非仍旧是这样。 不过那个叫上杉越的老混蛋大概是个例外,他好像一个没心没肺的狗贼。 寂静,久久的寂静,只是打过招呼之后,两个人都没说话。 这果然是路明非料想中的见面,当然不会有宾主尽欢,因为谁都知道这一次的会面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密党正在当中揭开蛇崎八家的伤疤,他们的人在墨西哥犯了错,他们的手伸不到那么长,那么密党就会出手纠正这个错误,而负责这件事情的就是路明非自己。 犬山贺当然会对他有敌意,日本国土狭小文明浅薄,那里的人民天生就自卑,连带着白王血裔也被自卑所感染。路明非不但要除掉公猪尼奥,还要当着犬山贺的面这么干,这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像是家丑外扬。 于是初见时他们之间有的就只是充满敌意的凝视,便如猛兽间的重逢。 “犬山家主能如此深明大义地来赴这场约,我很高兴。”路明非慢慢地开口了,“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原本来学院的目的也并不是因为那头发疯的公猪,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完成这项任务,以我们的力量也不需要日本分部的帮助,但我希望犬山君能出现在任务现场,以行动来证明你和你的家族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说服我们相信那些失踪的混血种最终没有进了蛇崎八家的口中。” 犬山贺的表情原本就坚硬如岩石,此刻更是带了一丝冰冷。 路明非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地表明了密党对日本分部的不信任,这对他来说是赤裸裸的侮辱。 “请尽快告诉我伱的答案,在这支烟烧完之前。”路明非的眼帘很浓密,在那对黄金瞳熄灭之后完全遮住了他的眸子,这让犬山贺无法看见他的眼神。路明非的语气淡淡的,回来之后他说话就总是这样,就像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既不悲伤也不喜悦,只有在面对那么寥寥几个人的时候才会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来。 犬山贺的瞳孔缩了缩。 他当然相信路明非不会在这里对他动手,但这显然是密党在逼迫蛇崎八家表态,或许是那些古老的元老们在用这种方式来检验日本分部是否依旧如六十年前那样忠诚。 如果他选择拒绝,那么卡塞尔学院会对整个日本分部逐渐失去信任,这在如今的节点是很致命的,犬山贺作为蛇崎八家的家主之一,自然知道家族对密党的忠诚其实根本就经不起丝毫的考验。 这时候路明非才开始抽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烟,袅袅升起的烟雾隐没了男孩那张坚硬的脸,唯有那对藏在浓密眼帘下的眸子还反射着微光。 人们时常会因为路明非的表现而忽略他的实际年龄,虽然他时常让人觉得那是一个足够支撑起一切的坚硬如山的男人,但他其实才过了十八岁生日,距离十九岁甚至都还有半年,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时候犬山贺看见路明非的模样似乎柔软了许多,真的变得像个孩子了。 他压抑了自己的怒火,眼神幽幽,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半支烟大口抽的话很快就抽完了,但犬山贺一句话都没说。 路明非并未流露出遗憾或者别的什么神色,起身出门,“犬山家主如果愿意的话,这段时间可以一直住在诺顿馆。我会重新要求召开校董会议,以我s级的权限申请启用诺玛的战争人格eva,对你们的辉夜姬进行全面进攻,eva的能力超过诺玛几倍,在几天时间里就能让辉夜姬对日本完全失去掌控。” 酒德亚纪连忙跟上。 就在他们将要踏出那扇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极轻极远的老人的声音,“我知道你们的行动,昂热校长已经告诉过我,对那样恶鬼般的堕落者,我作为斩鬼人也感到痛恨与愤怒,所以我会参加你们的任务,并且请求由我亲手割断那头野猪的喉咙。” “犬山家主果然是一个能够为家族大业牺牲很多的人。”路明非头也不回。 “是,包括我的生命和我的荣誉。” “可我要提醒你……”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很轻,他深深地叹息,只觉得外面一片寂静,雨沙沙地下着。 犬山贺忽然抬起了头,路明非要对他说什么? 骤然间,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伊利诺伊州的第一场春雷在此刻奏响,沉重巍峨如轰鸣的铜钟。 会议厅另一侧直接通向诺顿馆后方的大门猛然洞开,这一刹紫色的电蛇撕裂夜空,惨白的光宣泄在整个卡塞尔学院之中。 路明非和犬山贺同时看过去,漆黑的人影站在门口,风声仿佛狮吼,教堂中的烛火被疾风压得矮下身去,半数以上的火光在门开的瞬间熄灭。 狂烈的风吹起来人的长发和长风衣的衣摆,纤细高挑,双眼点缀着花一般的美好金色。 路明非和犬山贺都没有动作,但酒德亚纪却在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中流露出豹猫般的警觉,后腰交叉的短弧刀滑入双掌,直指那个黑影。 她的搏杀技巧是从路明非这里学习的,所以也使用短弧刀作为武器。 亚纪学姐没有问话,也不准备问话,那个黑影只要有任何进攻的征兆,女孩就会毫不犹豫地割断他的喉咙。 这个时候的诺顿馆已经被清场,学院直接下达了禁令,周围不会有无关的学生靠近,此时出现的,除了入侵者便只能是学院中的高层。相比之下,酒德亚纪认为是前者的可能性要更高许多。 风过去之后,烛火重新升起。 会议厅里又变得明亮起来,那个忽然闯入的黑影就站在犬山贺的面前,黑色的长发在风里起落,轻盈的衣摆也在风里起落,脚下是四下满溢的雨水,她那么纤细修长,却又手执刀锋,便如荆棘丛中怒放的玫瑰。 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居然是个美得让人几乎要遗忘了时间的女人。 漆黑的长发、白瓷般的肌肤,眉宇修长挑起平添英色,嘴唇微微抿着。路明非一时想起了极盛时的樱如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随时都会坠落。 她也确实如此。 因为那个女人的名字就是樱,是那个一直追随在源稚生身边的女忍者,路明非从没仔细看过那个女孩的模样,也从没注意到她原来是这么美的人。锋利中带着温柔,眉宇里好像满是哀伤。 樱站在那里,她收了刀,面色平静,却又在自己的衣兜里寻找些什么,看见路明非在注视她,便展颜一笑。 路明非忽然就愣住了,什么事情好像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某个开关,恍惚间他似乎见到眼前这个漂亮得像是樱花的女孩在东京天空树的塔顶站住,她猛地揭开雨披,跳起来对很远之外的他挥手。 此时女孩的脸和那时候的樱逐渐重合,那种笑容真是熟悉。 记忆中的那个樱在雨幕中双手按着膝盖深鞠躬,用唇形在狙击枪的瞄准镜中对路明非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我没有听到犬山家主和路君刚才的谈话,我在雨中观望,等到你们聊完了才出现在门外。”樱小声地说。犬山贺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有点难看。 倒是路明非笑了笑。 “没关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被樱小姐听到了也无所谓。”他说。 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随后拿出来一个信封,那就只是一个很原始的信件袋,里面最多能放进几张信纸,可她双手托住放在掌中举过头顶,好像古代的官员托起传国的玉玺要交由下一位执政的皇帝。 “这是……”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的嗅觉很灵敏,甚至超过犬类,在那信封被拿出来的时候,他闻到了某个魂牵梦绕的味道,那真是如秋天的风一样刺骨的香味,每一次出现在梦中总伴着歇斯底里的哀伤。 是淡淡的檀香味,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 “少主向上杉家主传达了路君的问候,作为回礼,上杉家主为路君准备了一些小礼物。”樱还是将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她低垂着眼帘,美好的眸光好像被遮住了,可路明非能确认她正在悄悄地打量自己。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用力地揉搓自己的脸颊,揉得双颊都有些通红,眼睛也有些通红。 “好,我知道了,请在离开卡塞尔学院之前通知我一声,作为男士如果不对女士的赠礼做出回馈的话,那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希望能为上杉家主准备一份有意义的礼物。”路明非克制着自己双手的颤抖,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用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信封,好像还能感受到女孩的体温仍残留在上面。 真好啊。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这一路的苦难折磨,这一路对着命运发出的吼叫,好像都要在此刻化作自心底喷涌而出的泉。 那泉炽热温柔,是从梦中云端上那个红色的影子周围淌下来的。 “好的。”樱目视着路明非将信封贴着胸膛按紧,忽然有那么莫名其妙的悲伤从那个男孩的身上氤氲出来。 “里面的东西我们都没有看过,是在出发之前上杉家主偷偷交给我的。大概绘梨衣小姐也对路君很好奇吧。”樱的眉眼舒展了,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花海在天光下盛开了。 —— 风从门外闯进来,犬山贺和樱一起从后门离开了。 路明非坐在长桌的尽头,烛光照得他的眼灭不定,他的表情介乎于惊喜与悲哀之间,表情怂得像是田坎上头上缠着毛巾的陕北老农。大概是多年前那个懦弱的路明非还没有死去,他的灵魂又从身后狠狠地抱住了他,要把那种懦弱挤进他的骨头里。 可路明非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的脊背已经笔直得像一支剑,眼睛里也有赤色的金光在流淌。 男人沿着封口很小心地打开那个信封,他每撕开一点都仔细地检查有没有撕坏,好像呈现在他面前的是珍贵的古老文献而非一个十块钱几十份的普通黄色信封。 里面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一颗花开得很茂盛的樱,花瓣像雪一样落下,落在潺潺流淌的小溪水面,又像是很多小人儿的船架。应该不是明信片这种东西,因为拍摄者的手法很稚嫩,有些地方很模糊。 路明非又看第二张,他的眼睛瞪大,世界都好像忽然安静了。因为那是绘梨衣的照片,他轻轻抚摸那张照片上女孩的面孔,手指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照片上的女孩像是一团光,照亮了雾霾中的神社。她似乎不再是像路明非印象中那样总穿着巫女服了,照片里的绘梨衣穿着白色的羊绒大衣,带着白色的小羊皮手套,那件真丝刺绣的长裙大概是东京城里顶级裁缝的手艺,脚下则蹬着鹿皮雕花的高跟靴子,精致的小帽子上系着粉白色的蝴蝶结,长长的白纱在风起舞。 真漂亮,和印象中一样漂亮,路明非颤抖着抚摸那张照片,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随后终于在脸上努力维持了镇静的表情,再转过那两张照片。 樱花树那张照片的后面贴着小小的标签。 路明非努力维系的镇静被击碎了,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忍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他把另一张照片也翻过来,愣住许久。 然后这个一直以来在所有人面前都坚硬得像是岩石的男人终于抱头,无声地痛哭起来。 那些标签都只写着同样的字眼, “sakura&绘梨衣”。 兄弟们给点力,国庆七号结束后我的均订能到800的话,这本书说不定能在后面杀到千钧呢,那样我也是可以拿出去吹牛的千钧大佬了,到时候我就日万,天天日万,没日没夜地写。 嗯,总之还是求看到这一章的兄弟求全订。 125.公猪尼奥 里约热内卢从来不缺少狂热奔放的高涨情绪。穿着暴露的舞裙和粉色长袜、踩着带水台的15cm超高跟鞋,身后拖着硕大的羽毛尾巴,打扮得像是炽热的火烈鸟的女孩们扭动曼妙的身姿,在桑巴舞狂欢节上展现自己。男人们则把雪茄、香烟点燃塞进嘴里,又从口中和鼻孔中吐出大簇的白烟,烟雾缭绕着火烈鸟姑娘们,把她们青春满是活力的身体半掩起来。 当那些承载着桑巴舞王的彩车缓慢地驶入人群,几十种色彩的高亮灯泡把绚丽到令人晕眩的光向四面八方抛射,狂欢节的气氛立刻就到了最高点。 艳丽的服饰、强劲的音乐、火辣辣的桑巴舞和风光旖旎的火烈鸟女孩,这就是二月份发生在里约热内卢的巴西狂欢节。 狂欢的热浪从里约热内卢的市长将金钥匙交到上一届桑巴舞舞王手中那一刻开始,欢乐到燥热的气氛在一天之内席卷整个巴西,所有人都春潮决堤般地涌向大街,一整天都在纵情狂欢。 在节奏强劲的音乐声中,一簇簇绚丽的焰火伴随雷霆般轰鸣的炸响将夜空照亮为白昼,性感妖娆的桑巴舞娘们扭腰送胯,把热情的吻飞向彩车附近的每一个男人,她们的的妆容鲜艳,束着火烈鸟似的羽毛,羽毛下紧绷的大腿横陈,橄榄油在光滑的肌肤上被涂抹均匀,在彩灯的照耀下烨烨生辉,面红耳赤来自世界各地的男人们就欢呼起来,高举手中的超大号啤酒杯,几百几千只玻璃杯在半空互相碰撞,酒花四溢。 这真是让人难忘的时候,里约热内卢的桑巴舞狂欢节总能吸引数以十万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来到这里,每年的这一段时间,巴西的治安警察就会忙得焦头烂额,黑暗在彩灯照耀的阴影中滋生。 “今天的人们真是疯狂,你看到了吗,亲爱的克丽斯嘉,这座城市燃烧起来啦,”干瘦的男人坐在中央车站候车厅正中央被摆放的那一张长桌的一侧,那个叫克丽斯嘉的印第安女孩则坐在另一侧,他们各自手中端着香槟,美丽性感的女孩们则穿着三点式的比基尼泳装侍候在周围。 男人留着两撇细细的八字胡,穿了五彩斑斓的西装,满头脏辫在脑后扎成马尾,指间和脖子上都戴满了钻饰。他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倒像是街头那些肮脏的说唱歌手,满嘴都是污言秽语,满手都该沾了无辜者的血。 更大簇的焰火在中央车站被改装为透明玻璃穹顶的上方炸开,彩色的光压过了候车厅里昏暗的灯火。 “很漂亮,但我不喜欢这里,太吵闹了,罪恶的东西都浮在表面,像是地狱要盖过人间。”克丽斯嘉小口地啜饮香槟,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小麦色的肌肤,锁骨和蝴蝶骨都匀婷,五官精致得像是迪士动漫中的那些公主。她不是巴西人,克丽斯嘉来自于新墨西哥州,母亲是印第安人,父亲则是巴西人。 公猪尼奥在美国印第安人保留区里发现了她,那时她穿着很不合身的男人的衣服,梳着两根长辫,瘦瘦小小,蜷伏在黑暗里,但女孩的手中始终握住上了膛的左轮,那是后坐力很大的大家伙,就算是成年的男人要想完全掌握它也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可克丽斯嘉在被找到的时候用这把枪袭击了公猪尼奥。 那颗子弹擦着男人的头皮掠过去,差点要了他的命,然后他就把她带在了自己的身边,因为公猪尼奥从克丽斯嘉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公猪尼奥,在里约热内卢每一个大人物都该知道这个名字,他把违禁药物卖给城里的每一个富人,又把武器卖给贫民窟中那些发了疯的小混蛋。他没有国籍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没人知道他的本名,他说自己要当一只快乐的公猪,所以人们都叫他公猪尼奥。 他出现在里约热内卢的时间是在十年前,这个小个子男人凶悍得像是从某个中东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带着一帮流窜到巴西境内的美国罪犯摧毁了当时仍旧堪称里约热内卢掌控者的俄罗斯黑帮,把西装暴徒似的教父用生锈的铁钉钉死在了一间教堂的十字架上。 公猪尼奥有时候残酷无道,有时候幽默风趣,对穷人慷慨大度,在上流社会和贫民窟里都很有人望,连警察总监都会在上任前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希望在自己的任期里公猪尼奥多多照顾。可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这些年因为那些毒品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巴西人数不胜数,从他手里被打包运到日本的混血种也数以百计。 但他对克丽斯嘉很好,甚至迄今为止克丽斯嘉都不知道公猪尼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或许以后你可以成为这座城市的领袖,也许你能改变这座城市,克丽斯嘉,把那些贫穷的孩子带进教室,让那些流落街头的老人住进养老院,主的光辉会始终照耀着伱。”公猪尼奥居然还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起身重新为克丽斯嘉斟满香槟,可女孩注意到这个一直以来在几乎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男人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那或许是恐惧,也或许是兴奋,很难说是因为什么。 两天前公猪尼奥收到了一张来自于美国伊利诺伊州境内某所大学的明信片,那上面写了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但克丽斯嘉看到了落款。 那是两枚徽章,第一枚是一株全盛的世界树。第二枚勋章是横竖交叉的刀剑,被荆棘自体内刺穿的长龙环绕刀剑的十字,血液淋漓着从剑刃流淌,然后围成勋章内环的圆。 随后公猪尼奥的状态就很有些不对劲,他变得惶恐不安,刀剑再也未曾离开他的身体,帮派里的打手全部被召集到一处汇聚在他的身边。 他好像在担心有什么东西要杀死他。 公猪尼奥知道自己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十年前他曾是卡塞尔学院的一员,甚至称得上精英,入学评定的血统等级达到了a级,虽然在3e考试中被降到了b级,但依旧受到了学生会的招揽。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立志要守护世界的愣头青。 可后来他因为某件事情违反了亚伯拉罕血统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开除了学籍,由卡塞尔学院出资出面送进了麻省理工大学进修,洗去了三年的记忆后,但洗过脑的人总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按理说从麻省理工毕业的学生怎么也能在华尔街之类的地方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公猪尼奥却流落到里约热内卢。 可能是他的血统比较特殊,几年后他渐渐地想起了被遗忘的那三年。他羞于提起过去,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他在里约热内卢的黑道上呼风唤雨,每天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但心底深处仍然畏惧着那间学院,决不允许自己帮会里出现姓昂热和施耐德的人。 可当那张明信片出现在公猪尼奥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他还是畏惧得瑟瑟发抖,他认识那个世界树的徽章,那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公猪尼奥知道卡塞尔学院是怎么样的一个组织,也知道它在过去曾有过何等的威名。 那绝不是什么慈善的公义教派,学院的前身是密党、是血契会,擅于使用铁血手段抹除一切威胁,只要是他们想杀死的人,就算藏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学院的猎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所以公猪尼奥老老实实按照明信片上所说的,准时清空了中央车站在这里等候。 他其实不认识明信片上面的第二个徽章,公猪尼奥见识过学生会的徽章也见识过狮心会的徽章,包括其他所有卡塞尔学院下辖机构的标志图腾他都牢记在心里,以免自己哪一日,无意中招惹了那群疯子。 但既然能出现在卡塞尔学院校徽的旁边,那应该也是一个暴力到极点的机构。 那其实是龙学社的徽章,路明非没有参与设计,否则以他的鉴赏能力可能要更丑一些。 “亲爱的尼奥,你好像……很害怕。”克丽斯嘉的表情还是淡然没有变化,但眼底有淡淡的金色光弧在旋转。她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混血种,不过血统等级不高,言灵大概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是的,我们很快将要迎来一位贵客了。” —— 车窗外钢铁森林般的大型机械闪过,锈迹斑斑,仿佛巨人的骨架,那是废弃的基建用塔吊,数量超过十台,伫立或者倒塌,巍峨荒芜,悲壮的风吹过那些钢铁骨架的表面,发出呼呼的声音。 绿皮火车缓缓地滑行进站,乳白色的蒸汽水泻般流淌在铺着大理石地砖的月台上。 这是罕有的蒸汽火车,只在里约热内卢的城内运行,富人们热爱老旧的物件,上个世纪的蒸汽机显然也在这个行列。 月台是特意清理打扫过的,公猪尼奥甚至还为那些大理石地砖抛过光。他的手里时刻攥着超过十亿美元流动资金,要做这些事情实在再简单不过。 等候接车的人们骚动起来,有人跳起来高高地挥舞着手中的丝巾,有那么几个瞬间简直让人误以为回到了浮华的六十年代的伦敦,挥舞丝巾的男人在车站迎接等候自己的妻子或者好友。 但那家伙显然不是那种温情脉脉的人,他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虽然整个人都被挤进一套黑西装中,但还是能凭借那些起伏的肌肉推测那大概是个地下拳击手之类的角色。 路明非望向车窗外,几十个,或者更多穿着西装的男人面色肃穆地伫立在月台上,他的对面夏弥则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 诺诺和夏弥坐在一起,她们申请了随同行动,路明非没有反对。 针对公猪尼奥的抓捕行动毫无疑问不会有任何危险,卡塞尔学院和北美混血种已经完全达成共识,在必要的情况下路明非被授权击毙那头野猪。 捕获一个发狂的混血种或许很困难,但杀死一个发狂的混血种对路明非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那把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短弧刀、七宗罪里的色欲,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眼睛里的光芒微冷。 公猪尼奥是赫尔佐格的伙伴,是路明非的仇敌,对待仇敌他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当断手断手当断脚断脚,如果当断掉的是脖子,路明非也不介意剁掉公猪尼奥的脑袋。 他再也不是那个看见流血都会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败狗了,死在他手里的死侍能组成一个加强排,死在他手里的龙王换一个时代集中复苏能颠覆人类文明,死在他手里的混血种也怎么也有两位数了吧。 相比芝加哥,里约热内卢确实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辈子活在芝加哥的人永远无法想像这座城市的喧哗和混乱,和巴西比起来芝加哥的犯罪率简直就是天堂。 中央车站是很老的建筑了,在上个世纪末,有人说这是用里约热内卢城市中用钢铁铸造的明珠。 那时候这座城市还是巴西的首都。 这座车站确实是便是惊人的杰作,虽然如今已经很少再有富人通过这个交通枢纽来进出,但它每天如仍在接纳数以十万级的普通人并将他们运出去或者运进来,夏弥微微仰头,就看到巨大的钢铁穹顶如龟壳那样笼罩在车站上方,骨骼般的铁架支撑着它,穹顶之下才是大理石和花岗岩修造的建筑。 远比芝加哥火车站更加古老,更加巨大,也更加具有压迫性。 “按照约定,公猪尼奥就在候车厅等着我们,他的身边有大概一百人的武装暴徒,每一个都装备了自动武器,其中还有少数几个混血种。”路明非查看自己携带的武器,确保它们不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现代战争和过去不一样了,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少数几人组成的屠龙队伍就能应付一整个军团,即使不能击溃对方也能从容退去。但工业时代的今天,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手里拿着rpg也能轰死s级,由不得路明非不谨慎。 不过乘坐这列火车通过铁轨到达中央火车站的只有他们三人,更多的作战力量正从四面八方包括天空缓缓逼近,这是一个有近无处的包围圈,公猪尼奥还不知情,他已然在劫难逃。 “那个日本人呢,他不是要亲手杀死公猪尼奥吗?”诺诺随口问道。 “他会和校长他们一起行动,委实说对付一个血统等级不超过a的堕落混血种出动这么豪华的阵容有点没必要,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们的目标,我都要怀疑车站里会有一头龙在等着我们了。”路明非淡淡地说。 对付公猪尼奥的阵容已经足够杀死一位尊贵的纯血亲王,除了路明非,还包括密党领袖昂热和北美混血种领袖汉高,显然他们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不过更多大概还是作为观察者出现在战场上。 而日本分部长犬山贺则势必要在这种时候展现日本人的忠诚,想来一定身先士卒。 —— 年轻艳丽的火烈鸟姑娘们花枝招展地在月台上列队等候贵客,白色的蒸汽带着狂风掀起她们本就不长的裙摆,一时间春光乍泄。 那位尊贵的尼奥先生是整个里约热内卢的大人物,连市长见到他都会变得拘束起来,但在即将来临的那位客人面前却诚惶诚恐,像是个将要见到皇帝的将军。 女孩们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大概就在眼前了,所以都卯着一股劲准备在今晚努力表现,如果能被那位尊贵的客人看中立刻就能摇身一变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们才不在乎那位客人是大腹便便秃顶的猥琐死胖子还是八十岁皮包骨头的老男人,只要能帮助她们改变命运,哪怕让这些女孩跪在地上摇尾乞怜都不算什么。 命运,谁都在反抗命运,可那么多人的命运就在那里,一眼望到尽头,年轻的时候是城里炽手可热的红牌、是狂欢节后酒吧花大价钱聘请去站台的桑巴舞女,可老了之后呢?就被像是垃圾一样丢进贫民窟里,甚至都不用等到年迈,再过两年这里的绝大多数火烈鸟姑娘都会被解雇了。 在这座城里腰好腿好脸蛋好的女孩多如牛毛,会跳桑巴舞也不算什么才艺,要想出人头地你就得把一切都放下,哪怕是做富人的狗。 巴西是贫富差距很大的国家,年轻的时候你不拼,老了就在贫民窟等死,那里面治安混乱,像这些女孩这样好腰好腿好脸蛋,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火车终于停稳了,女孩们屏住呼吸,那位贵客就要出来了。 如山如海的杀机忽然扑面而来,火烈鸟姑娘们齐齐转头,她们听到近乎整齐划一的咔哒声响起,在黑道里混久了她们也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有人拉开了枪支的保险,而且是在同一时间,很多支枪。 126.克丽斯嘉 那一列蒸汽火车的名字是托纳提乌,最早从1941年就已经开始运营了,那时候中央车站还只在建设中没有投入使用,来自北方的美国大资本家们出钱建了这条独立的轨道,环绕整个里约热内卢旧城区,沿途甚至设有数量庞大的军事岗哨。 托纳提乌是阿兹特克神话中的烈日之神,为五太阳周期最后一个纪元、也就是所谓四度变迁的统治者。 建成它的人显然并不缺钱,维护一条全长超过三百公里的独立铁轨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这列火车已经在里约热内卢奔行了半个多世纪。 富人们有更奢贵的娱乐可供消遣,穷人们却并不会花大价钱来乘坐蒸汽火车就为了欣赏里约热内卢的老城风光。 公猪尼奥知道是谁在为这列火车的运行出钱,相比那群人,连基地组织都算是善类。 为托纳提乌提供资金的人里面有几个是公猪尼奥听说过的,那些人分别姓加图索、高庭根和洛朗,即使以他浅薄的见识也知道在混血种社会中那些姓氏代表着什么。 那是绝对的暴力与绝对的规则创造者。 在普通人的世界中,这些姓氏所代表的家族意味着掌握国家命脉的金融帝国,而在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暗面世界中,他们则是密党今天的领袖。 和这样的机构为敌是世界上最不明智的事情,所以即使公猪尼奥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大概已经暴露了,但他就是不敢违背学院的要求。 “亲爱的克丽斯嘉,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那个小个子男人虽然穿着嘻哈的服饰,走路的时候却威严内敛,像是在草原踱步的雄狮。 他们的表现并不算亲密,甚至可以说有些相敬如宾,但可以看出来,公猪尼奥确实非常关心这个名叫克丽斯嘉的印第安血裔女孩。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女孩盛开如花的裙摆,她的肤色素白,脚踝纤细,匀婷而立如一枝繁茂的郁金香。 “我会的,亲爱的尼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如果从那列火车上走下来的是客人,我们就热情地拥抱他,和他行贴面礼,而如果从那列火车上下来的是敌人,我就站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与你同在。”克丽斯嘉的声音轻柔婉转如百灵鸟,但她的语调冰冷,听不出太多的感情。 她对身边这个男人确实是存在着感激这种情绪的,可克丽斯嘉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她是真正的孤独者,好像世界上一切的欢乐与悲哀都和她无关。所以也就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了。 其实这个女孩子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人。 她是一个生在印第安保留地的墨西哥印第安后裔,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一个传统的一个印第安女孩来教导。 公猪尼奥发现她的时候她穿着几乎能把她整个笼罩进去的男士长风衣,衣服的衣领和衣摆几乎全是血。 那时候克丽斯嘉梳着两根长辫,皮肤稍显粗糙,蜷缩在城市的垃圾巷里,在黑暗中死死握住大口径的左轮手枪试图保护自己。 她确实需要这么做,因为克丽斯嘉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她的五官精致,皮肤虽然粗糙却素白如珍贵的宝玉,身体纤细匀婷,每一处都像是天神向人间落下的真迹。 那座小城里到处都是瘾君子、抢劫犯和玩说唱的黑人,犯罪率在整个美国西部都称得上独秀一枝,娇弱的女孩独自一人随时都会消失在混乱的黑夜中。 可克丽斯嘉活得还算不错,除了没钱之外。 她的家人把她抚养到十一岁就抛弃了克丽斯嘉,除了贫穷,也因为那个来自墨西哥的爸爸死在了一场矿难中,而她的妈妈来自一个传统而封建的印第安家族。 那天在下雨,有一伙墨西哥人吞掉了公猪尼奥的货物,他气疯了,带着小弟杀到了那座小城。 黑暗中,公猪尼奥和他的朋友们骑乘着引擎轰鸣的机车肆意撞碎掩住整个小城的雨幕,巡视这片藏匿了他那些仇敌的土地。 他们中有个俄罗斯人,那家伙的体型像是北极熊,是以前里约热内卢最大黑帮的金牌打手,残酷变态,找到了放在垃圾里的克丽斯嘉。 枪声轰鸣,炸裂出雷霆般的声响,撕裂雨幕下深巷的黑暗。 子弹旋转着被激发,击碎几颗落下的水滴,但只是擦伤了俄罗斯人的手臂,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马熊似的男人几乎立刻就要撕碎克丽斯嘉的上衣。 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克丽斯嘉被俄罗斯人捏着腰迹提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手臂上受伤处的血就流淌下来,沿着他的手臂流淌到克丽斯嘉的身上。 她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看着他,脊柱几乎要被折断的痛苦都没能让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流泪或者流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来。 这时候在深巷尽头的黑暗中,雪亮的光撕裂死寂的暗,野兽般的机车在高速前行的状态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是个很有些个性的小个子男人,他的眼睛藏在眼帘之下,但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这样吧,科勒夫斯基,一个孩子而已。”尚且年轻的公猪尼奥如此说。 他在他的组织里是铁血的领导者,说话的时候已经下了车,有什么东西被他握在手中平举起来,那绝对是一支枪,那支枪的枪口对准科拉夫斯基的后背。俄罗斯男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下一秒就会有一枚子弹洞穿自己的心脏。 更多引擎轰鸣的声音响起来,那个小个子男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雨,也挡住了枪手们狰狞的目光。 他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污泥和血,直视她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微微闪烁金色的瞳孔。 这是她一生里罕有的瞬间,从一个男人眼里看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 公猪尼奥很欢喜地抱起了克丽斯嘉,却不是因为过去常见的色欲,倒像是见到了稀世的珍宝,或者找到了海盗藏起来的宝窟。 克丽斯嘉那对不由自主亮起的金色瞳孔根本吓不到他,那种暴戾反而令公猪尼奥欣喜若狂。 她正是因为这对像是某种古老爬行动物的竖瞳而被族群厌恶,即便是家人也因为那对金色的瞳孔而觉得她是恶魔的转世,母亲都远离她,让她年幼时候就流落街头。 印度安人中那些觉醒的混血种大抵是如此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遗弃,因为不详。 曾经在一百年前,初代狮心会中也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叫鬼。 克丽斯嘉和鬼的区别在于,鬼始终想为家人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是爱他们的,这样也许能换得他们的爱,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而克丽斯嘉,她在被抛弃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她对不爱自己的,自己也不爱,所以母亲也就成了陌生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族人,孤独地生活。 而眼前的家伙给她的感觉不同,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居然亮起来金色的辉光。 虽然克丽斯嘉可以肯定那双眼睛里藏着些别的东西,但没什么,人就是要对别人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人都被抛弃了,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和别人成为伙伴。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挣脱宿命的孤独。 “伱愿意跟我走吗,你会得到最好的教育,你会改变世界,甚至成为……”公猪尼奥把克丽斯嘉举高,他的脸上表情狰狞得可怕,却又似乎在努力地压抑下去,压抑成那种藏着恶鬼的温柔, “世界的皇帝。”他说。 克丽斯嘉不懂他的意思,可她怔怔地看着男人那对散发淡淡金色光辉的眸子,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登上去往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航班时,克丽斯嘉通过小小的舷窗眺望着灯火通明的新墨西哥州,那是她越来越远的故乡。 也算不上故乡,因为真正的故乡该是有自己想念的人的,克丽斯嘉已经没有想念的人了,最后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死在了四年前,那场杀掉了一百三十一人的矿难中。 “我终于找到了,克丽斯嘉,我亲爱的克丽斯嘉,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期盼的王冠啊,你是传说中的圣杯,你是世上最伟大的秘密,我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你。”公猪尼奥慢慢地转过头来,一时间克丽斯嘉似乎从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埋灵魂的恶鬼。 —— 就在公猪尼奥和他亲爱的克丽斯嘉从拱门下走出的瞬间,头顶绽放出巨大的焰火,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如此巨大的焰火简直覆盖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苍穹。 好像整个里约热内卢都在欢呼,都在迎接那位贵客的到来。 可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那东西从白色的蒸汽中飞跃出来,像是飞跃的鹰隼。 公猪尼奥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扭头看向上空,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紧绷,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暴血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封神之路,不过它相对完善,公猪尼奥使用的技术来自一个神秘组织,却也危险强大,不到关键的时候不会被动用。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他从天而降,眼帘低垂,高挑修长,但身体里藏着毁灭般的力量。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短刀,那把刀反射焰火的颜色,绚丽锋利,冰冷中透出妖艳的美。 他就站在公猪尼奥和克丽斯嘉的面前,不到五步的距离,眉眼耷拉着,短刀下垂,好像全无戒备。 “你是谁!”有来自公猪尼奥麾下帮派的打手怒吼,同时背在身后的ak47滑入手中,枪口直指男孩的面门,“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那个眉眼耷拉着的男孩继续前行,好像丝毫没有听到打手的吼声。 公猪尼奥没有制止手下们的动作,他的眉毛轻皱,也想看看那位来自学院的使者是否值得他认真对待。 倒是克丽斯嘉,毫无波澜的眼睛好像有了些变化。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打手们纷纷端起了武器,密集如林的枪口指向路明非。 这些人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亡命之徒,每个人的手上都沾过血,他们的罪行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足够被关进监狱一辈子。 就算面对何等的贵客,他们也真的会开枪。 锋利的光伴随缥缈的蒸汽忽然从他们面前横过,如狐般的黑影在所有人的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所有的枪支都从中间断裂。 断口光滑,不见任何毛刺。 世界上竟有这样锋利的刀,能够一瞬间斩断几十支枪的枪管,火花四射,凶悍的打手们甚至没看清那一刀是从哪个方向斩来的。 身形笔直的老人出现在那个男孩的身边,他是个日本人,手中一米多长的弧形刃前指,目光锁住了七八个打手的咽喉。 只要稍有动作,那把刀就会割断他们的喉咙。 那个老人的气势恐怖如恶鬼,刀的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内部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 那是一把炼金古刀,使用了很古老的技术,刀刃受到齿轮传动的影响,可以延长也可以缩短。 老人的脸藏在漫漫的蒸汽中,只有那对微眯的眼孔中能够隐约看出的金色,那金色真是瑰丽,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形如魔神。这些打手们也曾经看到过公猪尼奥的眼睛,他那双原本呈现出深棕色的瞳孔会在愤怒的时候迸发出晦暗的金色。 可那个小个子男人的金色瞳孔和这个老人眼孔中的辉煌光芒相比简直就是皓月旁的烛火。 犬山贺的血统等级达到a级甚至a+级,而公猪尼奥不过是被进化药强行催化到a级的废物。 寂静中,那个先前出现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站在老人的身边,他的神态并不变化,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平等,甚至年轻人的地位还要高于老人。 “公猪尼奥是吗?”年轻人轻声说,他提起了刀,刀身光滑,骤然间反射出太阳般的赤色金光。 客户邀请我去泡温泉,没有多少时间动笔,所以欠四千,后面会补上的,明天后天八千。 127.对抗 那把刀缓慢地割开氤氲开的蒸汽,白色的雾在它的表面沿着纹路流淌,像是举起了山川。 刀身如镜,反射出那个男孩原本藏在眼帘之下的如火般燃烧起来的眼瞳。 克丽斯嘉忽然就屏住了呼吸,她抬眼去看着那个耷拉着眉眼却如此凛冽的男孩,猫一样的眼睛里藏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奇。 她看到了,那对眸子。 那大概是她从未见过的瑰宝,那才是她真正的伙伴,看到他的时候,克丽斯嘉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类。 她背负的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孤独就要被撕碎了。 一时之间,女孩原本是用来隐藏怯懦与悲哀的、名为坚强的面具好像就要破碎了。 在身边那个小个子男人都没有看到的时候,克丽斯嘉将自己的脸隐藏在帷幕般的阴影中,她的表情似乎变得悸动。那双原本就深邃得像是暴雨中群山的铁灰色眸子也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现场的气氛变得安静而诡异,原本在里约热内卢那座嘈杂的城市中肆无忌惮的男人们被一个老人割裂了用以维系他们那脆弱勇敢的枪支武器,男孩提刀向前,询问公猪尼奥的声音响彻,慵懒却又带着千斤的重量。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不过仅仅两个,表现出来的气势却宛如千军万马,他们的黄金瞳都如此璀璨,耀眼的好像极盛之夜的尽头出现在东方的启明星。 中央车站寂静无声,只剩下蒸汽火车气体倾泻的声音,白色的蒸汽像水流那样流淌在月台的大理石地砖上,沿着路明非和犬山贺的脚下分开,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身处云端。 “我们可爱的学院秘书诺玛已经将公猪尼奥和他身边那些打手的资料发送到了你的邮箱里,尊敬的犬山家主,能够有资格出现在这座建筑里的黑帮分子都是些死有余辜的罪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是混血种。少数几个混血种血统等级也低的可怜,甚至都不够被卡塞尔学院放在眼中录入档案。”路明非的声音缓慢而温和,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有了要和公猪尼奥与他的打手们交流或者沟通的想法。 “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汉高先生和昂热校长早已经带着他们的人手来到了这栋建筑的附近,如果我们不能解决他们,或许那两个老家伙会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剁掉那头公猪的猪头,然后狠狠地嘲笑我们。”路明非说。 犬山贺闻言微微一愣,他拉住穿在身上那件黑色长风衣的衣领,手腕用力,那件黑色的风衣就像是巨大的渡鸦漂浮在白色的蒸汽之上,随后悠悠地落下。 “路君的威名如雷贯耳,即便是在日本分部也能时常听到路君的传言。能够和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犬山贺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从血腥与厮杀中凝炼出来的威严却让他的脸在此刻变得狰狞,有暴怒的纹路在跳动着,那对老迈之后混浊的瞳孔中泛出可怖的金色。 诺玛的情报系统完善而强大,她如果确定公猪尼奥的交易对象确实是日本分部中的某个大人物,那这件事情就一定是事实。 自从这一任蛇岐八家大家长橘政宗上位之后,整个家族的行事作风就一变再变,他们早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蛇歧八家,今天的蛇歧八家秉承着真正的大义,每一个蛇歧八家的男人都应该在和猛鬼的战争中死去。 在卡塞尔学院的这段时间里犬山贺已经了解了公猪尼奥的全部罪行,贩卖违禁药物和军火走私暂且不提,将南美洲和新墨西哥州自然觉醒的野生混血种通过人蛇船卖到日本却是亚伯拉罕血统契绝对不能允许的行为。 蛇岐八家原本就是日本黑道的至尊,他们从建立之初开始就以压榨底层人为生,从最开始的向码头的渔民收取保护费,到后来的染指东京都皮肉行业,再到如今几乎整个日本所有的灰色产业都能够看到蛇歧八家的身影。 这个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他们的血管里虽然流淌着尊贵的皇血,但伴随着的是延续数百数千年的罪恶。 贩卖违禁药品、军火走私,甚至更严重的罪行他们也不是没有犯过。可是人口贩卖在混血种社会中却是绝对的禁忌,不管是西方的亚伯拉罕血统契还是东方的秦十金人法,都对这种罪行持以零容忍的态度。 这是因为针对混血种的人口贩卖行为最终绝大多数都会牵扯出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 那些被视作货物的混血种会被送上手术台,他们的身体会被解剖,他们的器官会暴露在空气中,他们的血液,他们的皮肉,他们的筋骨,每一寸价值都会被榨取出来。 蛇歧八家是绝对反对人体实验的组织。相比之下,如果学院秘书诺玛给出的资料显示公猪尼奥的交易对象来自于日本另一个混血种组织猛鬼众,犬山贺都不会如此愤怒。 “那么今天,我可以杀死他们吗?”犬山贺低声询问,声音如狮虎般低沉,他的眉头紧皱,眉心的山字形似乎更加锋利了些。 老人缓缓地卷起自己的袖管,那把不知名的炼金古刀似乎正在发出类似龙吟的金属轰鸣。 那个自称为公猪尼奥的小个子男人忽然愣住了,他见到了面前日本老人手腕上的东西,那是某个纹身的一部分。 犬山贺的背上文着一幅完整的画,蔓延到手腕的不过是是文身的一部分而已。 这是日本黑道的传统,地位越高的人纹身也越复杂越华丽,如曾经在二战结束之后统治整个日本黑道的昂热校长,他背上的纹身是黑道中规格最高的诸界之暴怒。那是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是传说中夜叉之国和猛虎之国的战争。 犬山贺背上的纹身等级远不如诸界之暴怒,但在纹身的排序中也身份尊崇,只有那些最尊贵最强大的大将才有资格获得这种纹身。 老人穿着丝绸质感的内衬,布料紧绷,随着他缓缓地活动肩背,随着肌肉舒展,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他的身上苏醒了。 在源稚生出现之前,有人说在日本分部最有希望能够挑战昂热校长的人就是犬山贺,他的言灵是强大的刹那,能够将自身的速度短时间内提升到堪比使用时间零之后的昂热那种水准。 时间零虽然是刹那的上位言灵,但刹那也是所有言灵中唯一一个,能够反克制时间零的言灵。 当犬山贺使用毕生未曾有过的九阶刹那时,连昂热也会为那星辰般的刀光所沉醉。 “我说过了,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足够杀死他们十次甚至一百次的罪孽,这些人在巴西里约热内卢曾犯下过滔天罪恶,每一个的手中都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路明非的声音肃冷,密党从来都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虽然近些年来他们的行事作风确实温和了许多,可一旦有人真正触及了他们的底线,就会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显然,公猪尼奥就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一旦被捕获,他甚至连被送去太平洋中心的小岛上静养的机会都不会有,迎接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结局,只能是被送上绞刑架。 路明非和犬山贺的对话全程使用汉语,公猪尼奥曾经在卡塞尔学院进修,他的汉语水平并不算弱,所以面色正在越来越阴沉,某种可怖的气息正随着他的心脏鼓动被泵到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液中去。 “如你所听见的,公猪尼奥,或许今天就是伱的死期了。不用拿巴西的法律来威胁我,我知道你和里约热内卢的市长与检察官都是很好的朋友。可你应该知道,在这样的国家中密党长期持有中央政府授予的特别执法权,我们能够代替里约热内卢的执法机构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刑事惩罚。在来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了巴西的法律,死刑仍旧是存在的,虽然在许多毒贩的影响下它的最后一次执行时间是在1876年,早已经在实际上被废除了。可只要这种刑法仍旧被写在条文中,那就是我们能够利用的工具。杀死你,你就是1876年至今第二个被执行死刑的巴西人。” 路明非轻弹色欲的弧面,清脆的金属嗡鸣声震荡传播,寒冷的刀光割裂白色的蒸汽,晃得公猪尼奥几乎睁不开眼睛。 “当然,你仍旧有第二种选择。从现在开始转而与我们合作,帮助我们揪出站在你身后的那些东西。”路明非原本耷拉着的眉眼忽然舒展开了,那双原本就已经威严赫赫的黄金瞳在此刻绽放出形如的光。 所有看到那双眼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他们胆怯地低下了自己的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与那双神明般的眼睛对视,只有一个女孩除外。 路明非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他太懂人性了,也太懂人心了。 先展现出你的威严、你的恐怖,让被审讯者看到死亡就在眼前。然后再抛出活下去的希望,你就能够得到许多想要的情报。 这是最常用的审讯手段。 从见到公猪尼奥起,这场审讯就已经开始了。 “告诉我,站在你和你那个交易伙伴幕后的人是谁?”路明非再次向前压近一步。 “幕后的人?”公猪尼奥摇摇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尊敬的……卡塞尔学院使者先生。”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愿意出卖那个能为他带来一切的人,又或者是他没有胆量出卖那个人。 相比背叛将得到的惩罚,大概死亡都是最好的结局。 路明非笑笑,“你和你的客人,都只是黑帮罢了,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帮派分子,唯利是图、心中的欲望难以满足。” 他这么说的时候毫无疑问也在影射日本的蛇歧八家,世界上最大的帮派分子,汇聚起来的组织就是蛇岐八家。 可犬山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日本人就是这样奇怪的民族,就算是实际上忠诚于昂热校长的犬山贺也是如此,对强者极尽推崇。对弱者却极尽鄙夷。路明非在他们的眼中,毫无疑问就是绝对的强者。 哪怕是如今公认的蛇岐八家最强大混血种、真正的天照命、数十年来唯一一个真正的皇源稚生,也绝无可能挑战四大君主的权威,而路明非做到了。 那么这样的强者自然就有资格批判蛇歧八家的行事作风。 “黑帮的本性,就是亳无规则的厮杀,吃掉敌人和盟友的地盘壮大自己,如果不够贪婪吃得不够快,也许就轮到自己被别人吃了。你们总是在吃掉别人的价值,像是餐桌上的食尸鬼,却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也已经被明码标价摆在另一张餐桌上了。”路明非轻笑一声。 公猪尼奥明显愣了一下,他从这位强大的学院使者口中听到了一番似乎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过的说辞。 那个人的名字是橘政宗。 蛇歧八家的真正掌权者,也是他真正的交易对象。 可公猪尼奥绝对不会将橘政宗供出来。他并不畏惧那个蛇蝎般的男人,他畏惧的是另一股势力,另一股正在操控世界走向的势力。 “我知道你的交易对象是谁,可我要确认的并不是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站在你和你的那个朋友身后的人究竟是谁。”路明非缓缓地说。 公猪尼奥心中震惊又畏惧,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说出来。可我们有很多种方式能够撬开你的嘴。”路明非冷冷地说,“我师从于昂热校长,1946年他强行把败落的犬山家扶持为蛇歧八家中最有势力的家族,委任犬山贺为第一任日本分部长,他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是给出了什么利益,是他的刀够快,快到能够杀死蛇歧八家的每一位家主。你和你的那个伙伴都是桀骜不驯的人,能够驯服你们的人。绝不是用利益来引诱,而是……” 路明非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缓缓握紧,“一只铁腕!” “铁腕?” “公猪尼奥,你和你的那个朋友只是某个东西摆在前台的小丑,你们做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你们的命运由他所书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最终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或许他给你许诺了诸如世界的王座或者彼端的永生之类的东西,可那些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在把这个世界推向深渊。”路明非缓缓地说,他此刻已经站到公猪尼奥的面前了,居高临下地俯瞰那那个嘻哈歌手模样的家伙,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惊慌失措。 “你的那个朋友我是一定要杀死的,可是你,杀死你对我来说没有好处。你可以选择和我合作,我们一起揪出那只藏在幕后的铁腕,我可以保护你,我也可以许诺他许诺给你的东西。”路明非似乎学到了路明泽的语调,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蛊惑,简直就像是伊甸园中诱惑亚当与夏娃吃下禁果的恶魔。 这么说话的时候,路明非就好像听到了有某个男孩在他的耳畔低笑。 公猪尼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逐渐放肆,也逐渐变得更有渲染力,那些原本被路明非和犬山贺的威势压服的黑帮打手们忽然之间就重新目露凶光。 打手们丢掉了那些被劈开的枪械,愣了几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地握紧短刀逼上。 人墙越聚越紧,路明非仍在一口口抽烟。 “别白费力气了,兄弟。”公猪尼奥忽然停止了笑声,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令人憎恶,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个真正的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 “我们都很明白秘党和卡塞尔学院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昂热和施耐德那样的老家伙教会了我们弱肉强食,也教会了我们唯有握紧权与力的人才有资格在瓜分这个世界的狂潮中占有一席之地。”公猪尼奥的双眼通红,那不是纯粹的红,居然是如路明非那对黄金瞳那般带着赤红的黯淡金色。 只不过他的黄金瞳完全无法与路明非媲美,更像是发狠的小屁孩要拿着木棍和大人较劲。 “别说这种弱肉强食的话呀学长,总有些人要站在弱者的前面,也总有些人要提刀和强者对砍,我们就是这种人。如果你觉得你是弱者,那就站在我后面,如果你觉得你是强者,那就站在我旁边。如果你站在我的对边,那你就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向来没有什么太好的结局。”路明非说。 “你知道我不会说出来的,我们注定会是敌人,你杀死我或者我杀死你。”公猪尼奥也点燃了一支雪茄,他大概是想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给自己壮壮胆,分明捏住雪茄的那只手都在颤抖,可还是直挺挺地站在路明非的面前。 “我杀死你的话倒不会有什么后果,可如果你真的能弄死我,学长,那你大概没法活着走出里约热内卢了。”路明非笑笑。 他其实很少会杀人,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路明非的手段相比前几任学生会主席要更加温和。 可当他面对自己真正的仇敌,却又会发了疯一般的愤怒,那些真正被他杀死的人都惨不忍睹,学院甚至不得不出面让富山雅史教员对路明非的心理进行了评估。 “那就这样吧,我追求的确实是世界终极的王座,那些王座并不算多,每一个妄想染指桂冠的人都要做出牺牲生命的准备。我早已经献出了我的灵魂,就算死掉那也是我应得的。”公猪尼奥终于点燃了雪茄颤巍巍地把那支雪茄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展现出来的所有怯懦其实都是假象,公猪尼奥的腰迹插着两只大口径经过改装过的左轮手枪,被这些手枪正面命中,即便是一头非洲象也会当场毙命。 但就在他想要拔出那两把枪的时候,一只鬼魅般的手已经卸掉了他的枪。 同时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那支燃烧着的雪茄上,把那东西整个拍进了他的嘴里。 那只手掌还捂住了公猪尼奥的嘴,以防他哀嚎出声。 这样的袭击并不足以杀死公猪尼奥,却能够激怒他,让他感受到羞辱。 这正是路明非所想要的。 他面对任何一个敌人的时候都不会掉以轻心,哪怕是他如今在四度暴血的情况下能够同幼体龙王正面厮杀不落下风。 愤怒状态下的敌人能够会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混血种比野兽强大不了多少。 出乎意料的,公猪尼奥真正的武器居然并不是那两把大口径左轮,而是藏在他身后的一把黑色军刺! 这个小个子男人在遭到袭击的瞬间旋身,挥舞军刺斜切。 那居然是罕有的、极其正宗否“逆袈裟”! 公猪尼奥其实勉强算得上是一位剑术大师,他在近身格斗武器上很有天赋,只是独特的言灵让他不喜欢使用武器。 但是路明非和犬山贺都太强大了,强大到公猪尼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抗衡其中的任意一个。 所以他没有丝毫保留,使用了自己在日本的时候跟随那个恶鬼般的男人学习的刀术! 日本刀的“逆袈裟”是凌厉凶狠的左斜切,难以防御。 公猪尼奥几乎是在冒着扭伤胳膊的风险全力挥斩。 军刺上溅出密集的火星,公猪尼奥的言灵是青铜御座,不但能够增加自身的抗击打能力,还能使他的力量呈几何倍提升。 但就是以这种骇人听闻的力量挥舞,居然无法击退袭击者半步! 公猪尼奥凶悍的眼神瞥过,却觉得如坠冰窟。 他重新看清了他的敌人,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国男孩双手上覆盖着铁青色的鳞片,冷锻钢一样坚硬,军刺正是挥斩在那些鳞片上不得寸功。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公猪尼奥,眼睛里发出的光芒如此刺眼。 他已经握住了这个小个子男人的手腕,公猪尼奥的力量几乎完全无法帮助他挣脱这种束缚。 这简直是天与地的差距。 而那个日本老人,那个公猪尼奥其实听闻过的犬山贺,他已经化作了锋利的光,席卷了那些赶到这里要给自己老大撑场子的小喽啰们,在人群中掀起猩红色的飓风。 “你大概也有使自己暂时突破临界血限的手段吧,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那么做。”路明非轻声说, 他此刻的眼神真的充满了杀意,好像公猪尼奥只要有稍微的异动就会被剁掉脑袋, “因为那样我恐怕就不得不杀死你了。”路明非叹了口气。 他能感受到有一股澎湃的力量沿着公猪尼奥的血管涌向他的全身,这种力量真是是熟悉。 那是类似暴血的手段。 “少他妈废话,你以为这就能抓住我了?”公猪尼奥的眼睛赤红,低声吼叫起来。 六千字,欠了六千字了 128.夏之哀悼的墓碑 每天都有专人维修的阿斯顿.马丁老爷车在黑暗中狂奔,带着尘烟向着城内驶去,这辆古老又昂贵的大玩具显然刚打了蜡,车身因为天空如花田盛开的焰火的照耀显得流光溢彩。 大片的苜蓿田在荒芜的公路两侧飞快地流逝,昂热悠闲地坐在副驾驶上,他穿着西黑色的西装和风衣,胸口插着一只暗红色的玫瑰,左手提着翻滚气泡和金色光泽的香槟,右手则捏着点燃之后的黑金版高希霸雪茄,白色的烟雾像绵延的丝绸,被老人吐出来然后升上去,又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散。 驾驶座上的汉高单手在那把名为西部守望的左轮枪中填入火药,默不作声地压实了之后,又一颗颗地填入尖端被磨钝之后又雕琢了繁复花纹的纯银子弹。 这车是他的珍爱,老汉高没有子嗣,除了那么少数几个朋友之外,对他而言珍贵的东西就真的不多了,这辆阿斯顿.马丁绝对可以在其中排得上号。 “这么多年过去了,菲德里斯,你还是像过去那样能握紧你的西部守望吗?”昂热惬意地舒展自己的身体,这条城乡之间的公路并不被狂欢的人们认可,所以今天这里居然格外安静。 老家伙看似放松又惬意,可其实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钢铁,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全神贯注,时间零的领域时刻都激荡在他的体表,那些古老的语言沉寂在他的咽喉深处,随时都可以以超过人类极限的速度被念诵出来。 菲德里斯.冯.汉高,这是一个即便在整个混血种世界都如雷贯耳的名字,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月花号载着第一位欧洲混血种来到美国后的数百年中,他都绝对是最具传奇色彩的那一个。在辽远而浩瀚的西部大开发时代,年轻的汉高是最彪悍的牛仔,他能够追寻一头复苏的纯血龙类从华盛顿到芝加哥。 他既是勇敢勇敢的拓荒者,又是血腥的屠龙者。在那个混乱时代,一度肆虐整个美洲大陆的死侍集团和纯血龙族绝大多数都遭受了汉高和他的势力的血洗。 大西部的旷野中和芝加哥的霓虹灯下四处都可以听到汉高的传说,他和他的西部守望将炽热的龙血留在了美国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汉高的言灵是罕见的圣裁,这个言灵在言灵周期表中的序列号并不低于时间零,同时也是少数几个能够在捉对厮杀中对时间零的拥有者造成致命威胁的言灵。 相比于同样能够威胁到时间零地位的刹那,圣裁对昂热来说显然更加致命也更加危险。 在一百年前,昂热和汉高分别是欧洲与北美洲新兴的最耀眼的混血种明星。 他们憧憬着对方,同时也渴望击败对方,最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可以互相托付的伙伴,可是汉高辜负了昂热的信任,他在昂热转身的时候使用圣裁朝着他的后背开枪,银质的子弹差点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之后,昂热再也没有背对过汉高,他不信任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某种意义来说,菲德里斯.冯.汉高确实是一个商人,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依附汉高家族的所有北美混血种都并不像密党那样绝对仇视存血的龙类,真正存在无法抑制灭世冲动的那些龙族个体通常只有亲王级别的次代种。 汉高没有见识过初代种,更没有和龙族中那些至高无上的君王有过接触,他也不知道君王们是否和次代种之间存在某些认知上的差异。 可在面对那些能够与人类交流、存在理智并且能够克制自己的三代种、四代种或者五代种的时候,汉高并不介意展现出自己的善意甚至和对方聊聊合作的事情。许多纯血龙类在龙族的世界中虽然地位不高,可他们的脑子里保存着龙族那些宝贵的知识,其中甚至有价值连城的炼金理论。 “你已经有大概九十年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伱这个老混蛋。”汉高忽然愣了一下,他随后笑骂道。 汉高与昂热通常以姓氏相称,他们分别是密党与北美混血种的领袖,通常意味着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武力顶端。许多时候他们之间的态度就意味着两个混血种群体之间的态度。 相比于北美混血种中以汉高家族为首的世俗派,密党显然是更铁血的组织。昂热和汉高通常格格不入,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甚至有时候看起来恨不能亲手杀死对方。 有人说,昂热和汉高是宿敌,他们中注定有一个要杀死对方。 可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才知道,他们当然是政治上的敌人,却也是岁月涤荡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好友。 “我们这样的人就算要死去也会是握着刀剑死去。我被清算的时候,西部守望会压着我的胸膛,而绝不会被丢在旁边。”汉高轻声说, “活了这么久,所求的不就那么几件事情吗?我们的墓碑上到底该写什么?希尔伯特.让.昂热,你还记得你的朋友们吗,梅涅克.卡塞尔、路山彦,还有别的那些初代狮心会成员,他们的墓碑上此刻写着谁的名字呢?”汉高仰望焰火盛开的夜空,他那双浑浊又老迈的眼睛忽然清澈了,深渊般的瞳孔里有黄金的色泽被点亮。 “我当然记得,在卡塞尔庄园,是我收敛了他们的尸体,他们所有人的墓碑上都写着我的名字,那些埋葬在我记忆中的棺椁始终在燃烧着。你看我的眼睛,里面有仇恨的野火。”昂热无声地笑起来。 “你约我一定要一起前往里约热内卢的中央车站,那个叫公猪尼奥的罪人,你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你在担心什么,又或者在期待些什么?”汉高重新将自己的视线投到长路的尽头,这条横亘大片苜蓿田的荒芜公路像是在深渊中铺设,长路的尽头是仿佛燃烧起来了的大城。 他们正在走进那做名为里约热内卢的城市,那座城市今天灯火通明。 随着啪嗒一声,一叠厚厚的资料被扔到了这辆老爷车的驾驶座前方。 “公猪尼奥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在他离开学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诺玛都在关注他的动向。”昂热的声音凛冽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千年坚冰。 “这是理所应当的,所有违背校规被开除学籍的学生在离开卡塞尔学院之后都会受到诺玛的严密监视。这种监视会持续5到10年,一直到我们确定那个学生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为止。而尼奥违背的并非是校规,而是更加神圣的亚伯拉罕血统契,我们没有将他送进太平洋中心的监狱或者直接把他处决,只不过是因为他对亚伯拉罕血统契的侵犯还不算太过严重,而且当时他只有19岁。”昂热犹豫了一下,“我们总是会对年轻人格外开恩。” 汉高没有继续接话,他知道昂热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超出他的预料,那个自称公猪尼奥的家伙还很有可能要牵扯出来的不仅仅只是日本分部某位大人物的背叛。 这件事情可能已经触及到了昂热的逆鳞,他甚至忍不住要亲自出手提审那个小个子的男人。 “直到不久前,我才开始重新调查他的档案。可有什么人将他的资料从诺玛的信息库中删除了,在公猪尼奥被开除学籍后的第三年,他的名字、他的人生和他的存在就彻底被截断了,诺玛和任何学院现有的系统都将不会再对他继续进行关注。”昂热说。 这种情况非常不可思议,诺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她的存储功能可以说强大到逆天。地球上现有的文字能够记载的一切都能够被录入她的存储系统,哪怕一个学员被开除了学籍,诺玛也不会将这个学员的一切边缘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切,那只大手不希望昂热关注到公猪尼奥这样的小角色,所以把小角色一脚踢到了一旁。 “可我还是通过自己的信息渠道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最初来到里约热内卢,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帮派分子,从那样的小角色一步步攀升到如今的地位,哪怕是以他混血种的身份,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昂热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 “我有准确的情报,公猪尼奥在很多年前曾经和一个自称林凤隆的德国裔中国人见过面,那个中国人的年龄很大,据知情者回忆至少超过80岁,你应该知道我想起了谁。”老家伙狠狠地把烟吐出来眼睛里真的燃烧起野火般的仇恨。 “正是在和那个中国人见过面之后,我们的尼奥先生才开始在里约热内卢混的风生水起,他每年都会从境外数百万张不记名的信用卡中得到巨量的资金,即便是以诺玛的能力也无法查到那些资金的来源。”昂热说,“我并不是感到不安,我是兴奋得几乎要战栗,我好像就要找到那个曾经杀死了我的朋友们的人。” 昂热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眼角的纹路锋利如刀剑。 “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就是活在回忆中,那些有意义的事情都像是浮光中的跃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淡去。可当我意识到那个出卖了我们的叛徒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我那些朋友们的墓碑就好像在呼唤我,他们让我拿起折刀割断他的喉咙,剁下他的脑袋,带着他的尸体去他们的坟墓前祭奠。”他用力地把雪茄烟头喷出窗外,仰头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表情变得狰狞。 “你说的是弗里德里希.冯.隆,我知道他,当初你们那个小团体里最喜欢在外面活动的家伙,他的年龄比你还小,深受梅涅克的信任,甚至被委托了前往中国的秘密任务。时至今日,我们都不知道那个任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它或许已经随着卡塞尔的逝去一同被埋进了坟墓中。”汉高看了一眼昂热,他是和初代狮心会活跃在同一个时代的人,昂热崛起的时候他也在崛起,他们两个人就几乎见证了整个西方混血种世界的兴盛,所以他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初夏之哀悼事件真相的人之一。 昂热忽然张开双臂,他的脊背笔直,完全不像是一百三十岁的老人,银色的长发被风卷起,像是流淌的云,他迎着夜风和漫天的焰火大声地唱起了什么悲壮的老歌,真是悲怆又壮烈,让汉高想起曾在辽阔的西部大荒原挥洒热血与龙厮杀的岁月。 汉高能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往事如风一般撞上了昂热的面门,身边这个老家伙天生就是擅长慷慨赴死的人啊,哪怕撞碎自己的脑袋也在所不惜。 —— “学长,你真的要……负隅顽抗吗?”路明非双肩猛然振动,那件长风衣如同一只起飞的大鸟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慵懒,但双眼已经爆燃起公猪尼奥完全无法直视的黄金光泽。 名为色欲的短刀在黑暗中划出清冷的弧光,那道弧光停在了小个子男人的鼻尖。 公猪尼奥却完全没有退避或者躲闪的意思,他只是疯狂又狰狞地笑,他的身体似乎在发生某些变化。 有什么东西正朝着着四肢尽头高速蔓延,普通人看到会认为剧毒正在侵蚀公猪尼奥的身体。 但是几秒钟之后,细小的绒毛从男人的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一层铁青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 而如果是在显微镜下,那些“绒毛”被数百倍地放大之后,每一根都是盾形,有着年轮般的纹路,前方尖锐如剑。 这些“剑”正刺穿公猪尼奥的肌肤,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鳞片的外形。 他所使用的突破临界血限的方法更加极端也更加危险,居然直接就从改变人类外形开始,那是三度暴血的征兆。 路明非意识到他大概根本没有想要活下来,于是脸色骤变。 一时间公猪尼奥的身体鲜血淋漓,那些新生的炽热的龙血沿着新生的鳞片流淌,狰狞的血色和森冷的铁青色交织在一起。 鳞片下,肌肉如潮水般起伏。 “你无法得到活着的我,要么杀死我,要么放我走!”公猪尼奥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像是压抑在嗓子深处的低吼咆哮。 打手们显然意识到老大的不对劲,一个个簇拥着畏缩向后,倒是那个叫克丽斯嘉的女孩还是仰着头站在小个子男人的身边,那双美丽的眼睛始终看着路明非的脸。 今天四千字,欠一万。 从外面回来了,明天可以开始补字数。 我不会补更,只会直接加在故有章节中,就以五千字为基础章吧,我会尽快把一万字补回来。 129.资金 四个时差之外的爱尔兰。 狂风吹起骤雨,一人高的海浪仿佛黑色的骑兵从海面的尽头冲锋向都柏林湾内,在防潮堤上撞得粉碎,潮声轰鸣如狂雷。 这片海湾濒临爱尔兰岛东岸,原名是贝尔亚萨克莱斯,意为“围栏渡口镇”。在爱尔兰语中,则是“黑色的池塘”的意思。这是因为流经都柏林市区的利费伊河带下威克洛山巨量的泥炭,让汇入海湾的川流呈现出深邃的黑色。 巨岩堆砌的恢宏城堡在风雨中巍峨如山,绿白橙三色的爱尔兰国旗插在城堡的每一处尖端,被凶暴的风掀起后猎猎作响,像是追逐自由的方向要飞向大海的鹰隼。 大西洋彼岸的里约热内卢沉浸在狂欢节的纵情欢愉中,而欧洲最西端的爱尔兰岛却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都柏林是这个国家首都的名字,坐落在爱尔兰岛的最东段,这里有欧洲最古老的图书馆,市西南的健力士黑啤酒厂以酿造黑啤闻名,所以今天都柏林城堡的贵客特意要求侍者去买了新酿的黑啤来助兴。 这座城堡是都柏林的标志性建筑之一,1169年,安格洛诺曼人登陆爱尔兰的威克斯福特郡,并在之后一直控制着都柏林,三十年后的某一天英格兰的约翰王签署命令,要求他的子民们为他建造一座坚固的城堡,用以储藏他的珍贵珠宝和其他财产,并用作英格兰在爱尔兰的基地。于是都柏林城堡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数百年时间里,这里都是英格兰人对爱尔兰进的殖民统治的绝对核心区域。 英王的使者跪伏在地上聆听君王的声音,他的骑士们就身披重甲将血腥的统治在大地上贯彻。 于是这座城市也一度成为了爱尔兰人独立时最优先被攻击的对象。 它是经受了战争的血与火磨练锻造的堡垒,如今已经成了很重要的国事活动场所,总统就职典礼、欢迎外国元首或政府首脑的国宴等都会在此举行。 但都柏林城堡终究从战火中诞生,每一块堆砌成高墙的岩石都嶙峋沧桑,风霜留下的痕迹见证岁月与历史的变迁,就算如今的职责已经改变,它还是像一个忠诚的武士那样伫立在都柏林湾里,捍卫着这座已经不再需要它的城市。 罗伯特.安森.海因莱因是这座城堡的临时管理者,他的工作室为租赁城堡的客人提供服务。 这个时间段正是气候尚未转暖的时节,罕有游客会刻意前往都柏林城堡,政府为了节省高昂的维保费用就会短暂地关停城堡的观赏服务。如果同时又没有国家元首访问或者其他大型国事活动,都柏林城堡就会被租借给有需要的人。 这个费用很高,同时都柏林市政府不会和租借者签订太长时间的租赁合同,所以通常不会有人来做这种事情。 罗伯特也就极少真的要上岗做事。他的年龄很大了,曾经为女王冕下提供过服务,年轻的时候还在西班牙为王室工作。 这个老迈的西班牙人努力把自己的腰背挺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得体的燕尾服、白衬衫和定制手工皮鞋。据说最近租赁了都柏林城堡的客人身份尊贵,必须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来对待,罗伯特对此并不在意。 他在这座城堡工作了十三年,甚至在此处见到过美国总统,哪怕是非国事访问类型的租赁者们也非富即贵,石油开采公司的少东家、红遍半个地球的好莱艳星、赫赫有名据说在死去后能够和梵高齐名的艺术家…… 上一位租赁者是沙特阿拉伯皇室的一位王储。尊贵的王储殿下花费高昂的价格从都柏林市政府的手中得到了这间城堡为期两周的使用权。在这段长达十四天的时间里,这位尊贵的先生在城堡里纵情享乐,每天都有不同的豪车带着不同的香艳女人进进出出,焰火派对、香槟泳池,沁着暧昧气氛的悠扬音乐从城堡的深处向都柏林湾里飘去。 罗伯特沿着都柏林城堡高墙的墙根行走,他的脚下是紫罗兰花纹的羊毛绒地毯,头顶则是瑰丽又宏伟一卷卷展开的凯尔特壁画,其中最著名的篇章大概要算是亚瑟王和他的石中剑。 老人行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不发出一点声音,侍奉在长廊两侧或者城堡各个角落的女佣们谈话的时候也刻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这样便显得这座宏伟而巨大的古城静谧得像是荒芜的峡谷。 罗伯特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黑色小西装的年轻侍从,他们推着精致的餐车,餐车上放着纯银的餐盘,餐盘里分别是松茸烤鹅肝、迷迭香香煎小牛排、土豆烩小羊里脊肉和北冰洋鳕鱼刺身。 土豆对爱尔兰人而言绝对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食材,自从这种经济作物被西班牙人从美洲大陆引进到欧洲大陆之后,爱尔兰人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饮食习惯,他们的主食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大豆与小麦转变为了土豆。同时这个国家四面环海,海鲜也是随处可见的蛋白质来源。于是爱尔兰人招待贵宾的餐饮习惯也就继承了先辈们的风格,土豆与鳕鱼必不可少。 此时的都柏林已经是极深的深夜,可贵客们似乎是习惯了熬夜的夜猫子,在这种时候依旧有胃口要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 罗伯特绝对是非常优秀的城堡管理者,不管合理还是不合理,他都不会拒绝客人的任何要求。所以在被铃声吵醒之后立刻去敲响了大厨们的门。 管家的年龄确实有些大了,都柏林城堡的餐厅与厨房离着贵客们休息的寝宫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罗伯特走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保持着从容不迫。 这座城堡有着许多寝宫,每一间寝宫的装潢风格都迥异,贵客们入住的那一间是19世纪爱尔兰政府仿照乔治四世下榻的白金汉宫寝殿设计与修建的。现任的英女王陛下曾在那间房的天鹅绒大床上休息过,客人们也算是和女王陛下同床共枕过了,这么想来还有些香艳。 那间寝宫就在长廊的尽头,烛火缓缓的燃烧着,烛光暗淡却足以照亮整个宽阔的走廊。舒伯特的小夜曲正如潺潺的溪流自敞开的大门向外流淌。等终于走到寝宫的门外,罗伯特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站住,然后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和衣摆,这之后才按响了门口的餐铃。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帮我们把餐车推进来吧。”罗伯特愣了一下,因为听声音这位贵客似乎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士。他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况,能够有雄厚的资本莅临这间城堡的人大多是商界的翘楚,这些人的名下通常伫立着庞大的商业帝国,每天经手的流动资金都是数以千万甚至数亿美元。要么就是中东王室的成员,这些富裕的中东人掌握着全世界70%的石油储量,他们的财富足多到足够买下整个都柏林。 “是,今天的宵夜是苏格兰高地土豆烩现杀爱尔兰小羊里脊、小火煎制的从日本北海道空运的新鲜顶级牛排、丹麦松茸配法国顶级鹅肝,以及从格陵兰空运而来的新鲜鳕鱼刺身搭日本神户川辣芥。”罗伯特低着头,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餐车,小心翼翼地推进了寝宫。 他心想也许这位年轻的女士其实是那位真正贵客的女朋友或者别的什么亲属。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不会有人单独租下这么庞大的城堡的。 可丝绸般轻纱的帷幕后面只有两个身影,她们都模糊却又曼妙修长,美丽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罗伯特也曾接待过以美艳冠绝欧洲的艳星,可即便以他的阅历和眼光也不得不承认哪怕仅仅通过两个简单又模糊的侧影,这两个女孩也已经击败了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这个已经在都柏林城堡里工作了很多年,见过了许多大人物的老人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大概就是他的贵客了。 她们是在三天前入住的,送客人来到城堡门口的是一辆加长款的雷克萨斯。 罗伯特在今天之前并没有见过客人的面貌,也没有听到过客人的声音。他的内心略微感慨,却还是将餐车推到了帷幕的后面,然后垂着头退到了寝宫的门口。 “请问,管家先生,牛排是几分熟的?”就在罗伯特准备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我们不知道客人的口味,所以统一将牛排煎至七分熟。”罗伯特恭声回应。 “请代我转告后厨,麻烦厨师再帮我做一份全熟的牛排。”苏恩曦说。 —— “老板不喜欢吃七分熟的牛排,他说那会让他回想起曾经在冰原上亡命的日子。那时候他吃过生的牛排,因为不能生火,又要活下去。”酒德麻衣把长腿翘在椅子的背上,悠闲地掂起一杯香槟和对面的女孩互相碰杯,金黄色的酒花四溢,酒花中的泡沫一瞬而逝。 很有些年份的八音盒旋转着播放舒伯特的小夜曲,女孩们穿着月白色的丝绸睡袍,美好的腰肢和修长紧绷的小腿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露出浴袍外的双肩滑腻细软,白皙中透着微微的红。 “可是为什么你每天都会让后厨往我们这里送三人份的量?早餐也好,晚餐也好,甚至是宵夜。老板明明说过这次来爱尔兰的行动他不会太多过问。”苏恩曦把身上的浴袍裹得更紧了些,她的手指很不安分地在酒德麻衣的大腿上游走,指甲刮过之后修长紧绷白皙如玉的大腿就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她们面前那张巨大的荧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经典的巴西电影,那部电影的名字是中央车站,电影中所有故事发生的地方正是今天卡塞尔学院和北美混血种联合捕公猪尼奥的地点。 柔和的略带些昏黄的光在女孩们的脸上明灭,酒德麻衣嫌弃地把自己的大腿收回来,然后屈膝环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警觉却依旧优雅的猫。 苏恩曦就咯咯咯地笑起来,左手捏住一部平板电脑的一角,右手捏着一袋还没开的黄瓜味薯片。 “老板是时常会发神经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敲响我们的房门。”酒德麻衣的眼睛里倒映出流离的光,她的下巴尖尖的,靠在膝盖上,却又不太像猫了,像狐狸。 苏恩曦愣住了,她随后不再说话。她们这个小小的团队其实很有意思,西伯利亚凛冽的寒风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皇女殿下和某个家伙共同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行事果断坚韧强大的长腿心中埋藏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感情。而她自己,苏恩曦觉得她自己真的是个小疯子,居然确实想要和老板一起毁灭世界,因为这样她的名字会被很多人记住,那些高高在上的、那些曾经俯瞰她的,都要在末日的火焰中憎恨地喊出她的名字。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只剩下悄无声息仍旧在屏幕上播放着的中央公园与八音盒中悠扬流淌而出的小夜曲。 苏恩曦躺回那张天鹅绒的大床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撕开了薯片的包装,把平板电脑翻转过来。 她已经吃过了管家送上来的宵夜,薯片这时候就只不过是消遣用的吃食。那张天鹅绒的大床柔软又舒适,几乎要将苏恩曦整个人包裹进去。 平板电脑上正运行着一个相对复杂的统计程序,是苏恩曦自己编写的程序,用来统计极北之地如今的领袖文森特和公猪尼奥那些资金来源的账号分别出自哪些地区。 线性统计的图表上,红色、蓝色与黄色的线条交错前行,这意味着这些线条所代表的地区在苏恩曦所做出的统计表格中占据的比例不分上下。 如果再继续将统计图拉到连屏幕都无法显示的最下方,会发现还有上百种色彩的线条几乎簇拥成一股。 这些线条在统计图中所占的比例极小,也意味着那些不记名账号来自这些线条所代表的地区的份额也极少。 苏恩曦的眉头紧蹙在一起,分别向文森特的账号和公猪尼奥的账号汇款的银行卡账户总计有1100万个,它们确实是来自世界各地,可其中数量最多的三个地区又分别是瑞士、裴济共和国以及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 瑞士是永久中立国,尤其以银行业立国,对客户的隐私保护非常严密,连卡塞尔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都很难侵入。斐济共和国的网络覆盖率低得吓人,如手机电脑这样的电子产品使用率也很低,这意味着诺玛这样的人工智能几乎无法像监视其他地区那样监视那个国家。 而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那是个加勒比岛国,在此之前,苏恩曦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它的国民人口只有几万人,却向外发放了上百万张护照,这也让这个联邦国家变成了避税者的天堂。每天有数不清的资金流向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又从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流向整个世界。就算是地球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也无法准确地追踪到每一股资金流的去向。 那个藏在幕后的家伙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用这种方法来规避任何可能的追踪,即便是苏恩曦租赁了爱尔兰高等计算机研究部的超级计算机对这1100万个银行账户进行溯源,也难以抽丝剥茧找找出隐藏在幕后的真相。 可那个把自己藏起来的人还是疏忽了一点,负责这件事情的苏恩曦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管家婆的角色,她的言灵是非常罕有的天演。 这个过去时常出现在古代祭司与天文学家身上的言灵赋予了苏恩曦异乎寻常的数学天赋,她对任何形式的数字与统计都变得异常敏感。 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三色线条交错前行的统计图被猛地划拉到最下方。 数百根线条在苏恩曦的眼中被拆分,密密麻麻的数字光标在她的眼瞳中闪过,复杂的数学公式海潮般来回冲她的思想。 原本苏恩曦的两根手指在不断扩大统计图上的某一点,以使那些几乎簇拥成一股的线条分开,可忽然在某一秒,她的动作停滞了。 这个漂亮的小妞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地盯住所有线条最下方的那一根。 即便和其他那些所有占比极低的地区相比,这根线条所代表的地区所拥有的银行账户也少得可怜。在整个1100万个账户里,这根线条始终只占比0.01%,几乎要和最底部的坐标轴完全重合。 苏恩曦屏住呼吸,她快速地将整个统计图向右滑动,那条呈现出淡粉色如果不仔细检查几乎要被忽略的细线终于被找到了源头,两个字符就坐落在那里,那两个字符就代表着这条线本身所意味的地区。 那个国家是, 中国。 苏恩曦立刻觉得自己像是被凛冬的冰雪迎面撞上,极端的严寒就从她的心底深处升起来,又沿着全身的血液流淌向四肢百骸,连同着心脏的跳动都变激昂起来。 为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提供资金的人或者组织,他们确实是狡猾的猎手,但只要做了,那么不管多么谨慎,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显然,不管他究竟是谁,都太谨慎了,这让他想要彻底抹去那个真正的源头。 可这反而留下了破绽。 苏恩曦能接触到很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她知道诞生了自己的那个国家究竟藏着多少秘密,有多少和龙有关的东西藏在历史的阴暗角落中积蓄力量要重新颠覆世界。如果给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提供资金的是一个藏在中国的纯血龙类或者某个邪恶的混血种组织,苏恩曦丝毫不会觉得惊讶。 从古至今,人类与龙族的战争都不是这片土地上主要的社会学关系。 要想把他揪出来,恐怕难比登天了。 这时候狂暴的海风凶猛地吹上高墙,撕裂夜色的雷霆横亘天空,暴雨似乎更烈了些,混着涛声往复,好像一场惊世的战争降临,从天上下来的神和从地下上来的鬼都互相厮杀,他们手中的武器碰撞就撕裂出巨大的闪电。 “我有了些头绪,那个给极北之地提供支持的幕后组织大概在中国,所以过段时间我准备去一趟,大概会去北方的某个大城。”苏恩曦忽然抬头没头没脑地这么跟酒德麻衣说了一句,她胡乱把几片薯片塞进自己嘴里,眼睛瞥向已经要结束了的电影。 “你准备去bj吗?” “你怎么知道?”苏恩曦瞪大了眼睛。 “那不然嘞,难道伱会去黑龙江?”酒德麻衣扬头看向暴雨连绵的窗外,她深深地呼吸,“我们的小白兔现在大概已经成功捕获那头野猪了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长腿你对小白兔有点信心,那头蠢猪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勉强被排进了b级血统里,但其实比c级强不了多少,就算用了那种强化药剂也最多能打打奥丁手下那些狗腿子,遇上小白兔算他倒霉。”苏恩曦倒是很信任路明非,其实她说得没错,公猪尼奥算是近段时间来路明非遇见过的最弱鸡的敌人了,以他的血统,哪怕使用那些能够暂时使他突破临界血限的禁忌技术和强化药剂,也无法对路明非造成任何威胁。 “等这里的租赁合同到期,长腿你就准备出发去奥斯陆,先在那里打开局面,我给你准备了五亿美金。等到那艘核动力破冰船靠岸,你就以乘客的身份登上去。”苏恩曦的思绪转得飞快,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任务。老板不在的时候她就是团队的大脑,基本上任务的后续安排都是她在负责,酒德麻衣和零通常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 “不过你得小心,老板说那艘船上可能藏了些了不得的东西,老板他本身就已经是恶魔了,能被恶魔都夸赞说是了不得的东西大概只有神一类的东西了吧。等那艘船到了公海,我就会再派一艘大船跟上来,那艘船会全频道静默,在公海上就像隐身了一样,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就立刻跳海,那艘船会派遣搜救小队来支援你。”薯片妞就是这样八婆的一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好像舍不得她那些铜子儿,但其实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美金开道,任务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失败之后撤退的准备。 “嗯嗯,我记住了我记住了。”酒德麻衣的两条长腿缠绕着,躺在苏恩曦的身边,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轻地蹭薯片妞儿的脸颊。 “说起来,这些事情应该不用隐瞒路明非,按照老板的意思,他是有知情权的。”苏恩曦哼哼着说,“这样说来你也有个强力盟友,只要把那小子送上船,哪怕真有紧急情况你也不用真的去动那个危险的核反应堆了,咱们的小白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一颗行走的核弹。” 这么说的时候苏恩曦其实就在心想要是以前每一次任务都有路明非跟着多好,那他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短刀在手能从北海道砍到东京湾都不带歇的,哪还用得着她们累死累活干脏事儿。 “对了,我们在卡塞尔学院里的内应说这次针对公猪尼奥的行动,楚子航和恺撒都没有参与其中,他们和路明非的关系很好,被委托提前一步去了奥斯陆,如果在那里遭遇了他们,我该怎么做?”酒德麻衣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抬头看向苏恩曦。 苏恩曦沉吟片刻,“宰了他们!” “喂喂,我可不像是会向美少年下死手的老巫婆啊妞儿!”酒德麻衣抗议,她其实真对上那两个卡塞尔前任扛把子也没多少把握。 酒德麻衣的言灵是冥照,能够扭曲身体周围的光线以达到隐身的目的,是很强大的暗杀型言灵,但冥照在恺撒的面前根本毫无作用,那个加图索家的少爷本身就是学院著名的神枪手,言灵更是极限增强听力的镰鼬。 虽然酒德麻衣能够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到最低,甚至连心跳的频率和声音都能压制,但实在不敢说能暗杀镰鼬的拥有者。 至于楚子航,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胚,酒德麻衣很怀疑自己的魅力能否对那家伙有效。 不过想来苏恩曦也只是在开玩笑,想想吧,如果加图索家族既定的继承人、最寄以厚望的少爷被人用乱刀捅死在奥斯陆分部的大门口,弗罗斯特和那些藏在群青殿中的老家伙们会是何等的愤怒,这种滔天的怒火甚至能够将整个混血种世界都燃烧起来。即便是卡塞尔学院校董会中看似权势并不逊色于加图索家族的洛朗家族也曾由伊丽莎白.洛朗女爵亲口承认加图索家是如今混血种社会的无冕之王,他们掌握着至高的力量,那些力量暴露出来能够颠覆一个国家。 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如果加图索家族真的准备全力对付他们这个小团体,大概是不会花费多少功夫的。 “你可以不用理会他们,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都不认识你,也没有听说过你的传说,就算遇见了他们,最多也就是能刺激一下怀春少年们的心事而已。”苏恩曦耸了耸肩,对这件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 “老板说这两位暂时都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构成威胁,如果能让让他们也登上那艘船,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候成为我们的盟友。”她说。 “我们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了极北之地的情报,这个类似于密党的、结构严密的组织其实非常弱小,也就百十个参差不齐的混血种,a级的数量都不多,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我们三个人就能完全捣毁他们的老巢。”酒德麻衣信誓旦旦地说。 苏恩曦捂脸,“我们不要动不动就想着付诸暴力啊长腿妞儿,你是跟老板的时间太长了吗,都被那个二货给感染了。” 从她们的口中显然听不到太多对那位神秘老板的尊重,相比之下,女孩们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平等。 密集的雨被海风卷起,哗啦啦地拍打着寝宫的巨大雕花玻璃窗,酒德麻衣向着雨幕中灯火通明的都柏林望去,视线好像要穿过整个爱尔兰岛和大西洋,看到巴西里约热内卢此时正发生的一切。 —— 公猪尼奥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原本压抑在嗓子里的低吼彻底消失,这是因为他的声带已经在剧烈的龙化中被彻底摧毁,咽喉处生长的鳞片甚至扎根于喉骨中,摧毁了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发声器官,他原本和路明非几乎抵面相捍,身体却佝偻着,那支燃烧着的雪茄被路明非的手掌送进了他的嘴里,灼烧了他的口腔上膜和舌头。 此刻,他缓缓站直了。 虽然公猪尼奥的声带受到了损毁,无法发出吼叫或者人类的声音,但高亢又古老的吟唱声还是像是风箱被拉动那样沙沙地响起。 某个言灵正在被念颂,那个小个子男人浑身的肌肉都在起伏,他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片鳞片都化作青铜般的色彩和质感,巨大的力量让他变得像是狮虎。 “学长你对这个言灵的掌握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青铜御座居然能让你的身体呈现出类似于金属质感的色彩。”路明非低声感叹,他忽然不说话了。 路明非死死地盯着公猪尼奥手中的安培瓶,那东西一直被公猪尼奥随身携带着,居然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在刚才被击碎。 瓶子里的液体是黑色的,却又流淌着彩虹般的微光,那微妙的光色让路明非似乎回想起早已经遗失在记忆最深处的某些东西。 “你们这些人啊,总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却不知道我们这些阴影中的爬虫也有多么渴望阳光下的世界!”公猪尼奥艰难地吐出这样的话,他将安培瓶举起,手指微微用力—— “砰!!” 黑色的液体四溅,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白色的蒸汽像是被鲸鱼搅动的海水那样沸腾。 路明非捂着额头啐了一口。 他在公猪尼奥准备捏碎安培瓶的时候用脑门去撞击了对方的脑门,那么一瞬间,他开启了一度暴血。 于是号称能短时间将使用者的身体提升到纯血龙类强度并且强壮到能够撕裂钢铁的青铜御座加持状态下的公猪尼奥就立刻被路明非的头槌砸晕。 运气好的话只是轻度脑震荡,运气差的话大概得做个颅骨修复手术了。 “打完收工,犬山家主麻烦善后,他我就带走了。”路明非朝着远处还在人群中冲杀的犬山贺挥挥手。 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还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在面前一直盯着自己。 8000字,还差7000 130.克丽斯嘉小姐 回程的路途颇有些颠簸,赫尔墨斯航空公司是学院控股的集团,而卡塞尔学院毫无疑问在对交通工具的要求上完美继承了密党的风格。 除了那些已经腐朽的大人物,致力于屠龙事业的混血种们还是热衷于更快、更大、更结实的交通工具,比如校长的那辆专属湾流“斯莱普尼尔”。 赫尔墨斯航空公司旗下的所有飞机自然都沿承了这种彪悍的风格,通常不会因为天气原因而延误,速度也快过同类飞机一半左右,只是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它们的噪音简直让人难以入眠,同样也很难抵御强烈的对冲气流。 路明非登上飞机之后就戴上耳眼罩塞上耳塞睡着了。和公猪尼奥之间的对抗倒并没有让他有多么劳累,但接下来师姐和夏弥拖着路社长参加了剩余两天的狂欢节,女孩们都精力充沛很有些意犹未尽,路明非却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几乎要瘫软在那辆汉高先生的阿斯顿.马丁车上。 按照计划白皮书的规定,完成委派任务后学院专员就该立刻回学院执行部总部述职,不过这次针对公猪尼奥和他的犯罪集团,学院在校内实行了全员自愿报名模式,参加行动的学生数量很多,龙学社、狮心会和学生会几乎全员报名,后来校方不得不规定人数上限。 但即便如此,这次也有超过四十个学生参与行动,这些年轻的混血种们兴致勃勃正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得知他们要对付的堕落混血种已经伏诛,都有些茫然。 这种感觉就像勇士们兴冲冲地跑出新手村准备打魔物升级击败魔王拯救世界,结果走到村口大老远就见着一人提着魔王的脑袋回村了。 学院做了很多套准备,他们仔细研究过公猪尼奥的作战能力,认为这是个在极限状态下能爆发出超a级水准的家伙,再加上里约热内卢是他的老巢,也没准备第一次见面就逮住他。 结果路明非不讲道理,一个头槌把人干翻了。 这让校方也有些头疼,学生们出都出来了,总不好公费旅游一圈又回去吧,就重新发布了任务,要求由参与行动的学生们组成小队,清理掉里约城内公猪尼奥的残余势力,并且解救那些被抓捕的野生混血种。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路明非被校长放了假,由女孩们拖着在里约逛了两天。 耳朵里嗡嗡作响,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发痛,大概是趴着睡的时候压迫到了眼球,微微睁眼视线有些模糊,整个世界都伴随着蜂群般的嗡鸣在颠簸。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两肩都有些酸痛。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夏弥靠着他的右臂,诺诺靠着他的左臂,肌肤都素白,呼吸匀净,趴着睡得很沉,睡觉的姿势像是两只小小的猫儿。 “她们醒过两次,夏弥小姐从空乘那里要了一杯热牛奶和两片烤过夹黄油的面包。”最里面有个清冷的女孩声音响起。 那个叫克丽斯嘉的女孩穿着卡其色的呢子大衣配很紧身的牛仔裤和黑色长筒高跟靴子,纤细修长,腰肢好像盈盈一握,小腿紧绷笔直。 克丽斯嘉单手托腮靠着舷窗,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像是锋利的长刀,视线却越过她与路明非之间的诺诺落在路明非仍有些朦胧的眼睛上。 这是个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女孩子,这几天一直跟在路明非的身边倒是安安静静,有点像零,看谁都冷冷的。 她大概上飞机之后就没有休息过,也没有挪过窝,这时略显疲倦,金子似的阳光落在那张脸上,居然呈现透明质感的苍白,苍白中又渲染着一丝红晕。 这位克丽斯嘉小姐在路明非心中的美女排行榜中绝对能排进第二梯队,很有股冷冰冰的御姐范儿,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蠢萌蠢萌的。 “师妹是只猪嘛。”路明非朝着克丽斯嘉挤了挤眉毛。他知道师姐和师妹其实都醒了只不过是在装睡,夏弥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成熟的果子。 坐在窗边那个体内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女孩有一双明亮的宛若群星的眸子,她的年龄比起路明非来大不了多少,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性子却清冷,冷得像是竹林深处的清潭。 克丽斯嘉是在七年前被公猪尼奥从美国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带到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刚来到这座大城市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脏兮兮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自称公猪尼奥的小个子男人绝不是什么好货色,却也给了克丽斯嘉最优渥的生活环境、对她进行了最基本的素质教育,有时候这家伙在外面嗑了药就回来发疯,用蘸水的长鞭抽打他那些负责生活起居的奴仆,每当这个时候就只有克丽斯嘉能够阻止他。 有些时候克丽斯嘉都要以为男人大概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了。 公猪尼奥甚至曾经慎重地考虑过要让这个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女孩来为自己分担帮派里的事务,可惜克丽斯嘉对那些事情都不感兴趣。 她对公猪尼奥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虽然这家伙有时候会让她叫他哥哥,她也会照做。 有一件事情克丽斯嘉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件事情连公猪尼奥也不知道。 七年前尼奥和他的帮派追杀一个胆敢私吞他们货物的亡命之徒到克丽斯嘉所在的小城,在那座城市里蹲守了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那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并杀死了他。 可那个人其实是克丽斯嘉的亲生哥哥,他会黑掉那批货物是为了能给克丽斯嘉攒一笔离开美国的钱,他看书里说荷兰是一个很美的国家,生活节奏很慢,治安也好,人们接受最优良的教育,不会再有人说克丽斯嘉是怪胎。所以他就执拗地想带克丽斯嘉去荷兰,去阿姆斯特丹。 哥哥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能够让克丽斯嘉感受到爱的人,她的母亲和其他的家人会鄙夷她,会恐惧她,甚至会在有些时候鞭笞她。 只有这个没上过几天学没念过几本书的哥哥会护着克丽斯嘉,哪怕被妈妈赶出族群,整个印第安人保留区都再没了克丽斯嘉的位置,哥哥也会和她一起去外面的城市,为小小的女孩找一个同样小小的藏身之所。 很小的时候,母亲用鞭子抽打克丽斯嘉的时候哥哥就会扑上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妹妹,他那时候蜷缩起来把克丽斯嘉整个包裹起来,像要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一座高墙,咬着牙被鞭子抽打也不发出一丝声音。 愤怒的母亲看到哥哥这样做,也就没有再继续抽打下去的心思。后来克丽斯嘉被赶出族群,哥哥也义无反顾地和她一起离开了那个常被人们称为家的地方。 他们相依为命,跋涉荒原与密林,来到了新墨西哥州的一座小城。可哥哥没有读过书,又是印第安人,没法在城里找到一份体面又能养活两个人的工作,就进了帮派,干起了违法的勾当。 不过克丽斯嘉知道哥哥从来不会去参与帮派的违法狂欢,他从不会和其他的混混们一起去参与盗窃或者抢劫,这个有些憨憨的大男孩子通常负责的事情是充当帮派的打手。 直到今天,克丽斯嘉仍然会记得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和往常一样回到家中,血腥的味道就像是风一样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让女孩忘了说话,也忘了尖叫,她只来得及扑上去抱住哥哥无力瘫软在地上的身体无声地痛哭。 她从不会哭出声音来,因为妈妈很讨厌听到哭声,以前克丽斯嘉挨打的时候如果哭出声来,妈妈就会揍得更狠,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哭声。 可在见到那个如高山一样一直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浑身是血无力地匍匐在地上的时候,克丽斯嘉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那般如此痛恨自己的母亲。 她恨那个女人剥夺了自己哭出声音来的权利,好像这样她的悲伤都无处宣泄了。 使哥哥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是他腹部的一道贯穿伤,那是被某种子弹击中之后留下的创口,一片焦黑、血肉淋漓,腹腔中大概有五分之一的脏器已经彻底被损毁,能够活着坚持到克丽斯嘉回到家中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多少次的深夜梦回让克丽斯嘉至今仍旧记得哥哥握住自己的、逐渐冰冷的双手。 他说克丽斯嘉你不是被诅咒的孩子。他说克丽斯嘉你一定要爱自己啊,只有爱自己的人才会被别人爱。他说克丽斯嘉很抱歉,我不能再陪着你长大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眼神变得逐渐失去焦距。 克丽斯嘉还是在无声地痛哭,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她的喉咙深处仿佛刀割一般的疼,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悲伤像是狂风一样扑面而来。 当哥哥真的死去的那一刻,克里斯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哭出声来了,她于是嚎啕大哭起来。 克丽斯嘉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明白从那一天起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也死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个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克丽斯嘉伱要爱自己啊。 于是克丽斯嘉穿走了那件带血的、哥哥最喜欢的长风衣,从抽屉里拿走了哥哥用来防身威慑敌人的左轮手枪,又敲开了家里的墙壁挖出了哥哥埋在里面用纯金锻造的精致匕首。 锻造这把匕首的黄金是哥哥用他黑掉公猪尼奥的那批货卖的钱换来的。 他说等以后克丽斯嘉要嫁人了他就把这些黄金卖掉,在荷兰或者俄罗斯再或者德国给她买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让克丽斯嘉再也不用在这个世界上亡命地流浪。 克丽斯嘉记得哥哥说过人只要不流浪了就不再是亡命之徒了。 克丽斯嘉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年龄很小,尚且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哥哥就告诉她嫁人就是找一个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的男孩你们一起生活直到死去,然后被埋在同一个坟墓里,墓碑上写着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墓碑前一年四季都放着白色的花。 克丽斯嘉说那哥哥我要嫁给你。哥哥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哥哥陪不了你那么久你以后会遇见比哥哥更好的人的。 克丽斯嘉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悲哀,你都还没有学会爱上一个人,那个唯一爱你的人就已经死去了。 这些年里,公猪尼奥确实对克丽斯嘉很好,她大概真的是性情凉薄,居然也没有恨他。 但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在里面,她确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克丽斯嘉能感觉到尼奥在利用自己。 她的言灵是血系结罗,效果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发现已经觉醒或者尚未觉醒的混血种,这种特殊的能力一度让克丽斯嘉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 可每当她与公猪尼奥说起这件事情之后,那个隐隐约约出现在她感知中的同类就很快消失了。 后来长大了些,克丽斯嘉也就知道了他们是被公猪尼奥抓走了,后来又会发生什么呢,也许被杀死了,也许被囚禁了,但克丽斯嘉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不该告诉男人那些事情的。 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自己的能力。 直到那天,与路明非的初遇。 高亢的吟唱似乎直接由她的灵魂在诵起,血系结罗无法控制地自动开启,在克丽斯嘉的感知中,路明非就是那么温暖的一团篝火,好像只要靠近他,一切的孤独与寒冷都被驱散了。 “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如果单纯从体内的龙血纯度而言,你的血统要远比公猪尼奥更加优秀。这些等你入学的时候会有人给你辅导。”路明非压低声音和克丽斯嘉交流。 诺玛要调查某个人的犯罪记录非常简单,公猪尼奥和他的那些党羽们手脚都不太干净,任何一个人身上的罪行都足够蹲一辈子监狱。 倒是这个印第安裔女孩似乎完全没有参与过那些违法犯罪甚至悖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活动,干干净净。 再加上她在面对路明非时的惊讶表现,居然可以直视那对点亮时呈现赤色的黄金瞳,学院决定在对其进行血统检测后如果达到标准就破格录取。 克丽斯嘉对此没有太多异议,她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如果能终于找到同类,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要入学的话要等下一届了,这半年只能和康斯坦丁一起在山谷学院预科班中进修。 “那些被尼奥抓去的人,他们怎么样了。”克丽斯嘉忽然问,她双手抱胸,眼神还是冷冷的,但深棕色瞳孔的最深处好像还埋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恐慌。 “有些被送去挖矿了,有些被卖去给人当儿子了,还有些在非洲做电信诈骗,基本上都还活着,只是活得比较艰辛,我们正在尽全力去营救他们。”路明非回答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克丽斯嘉真相。 世界的真相就是绝对的黑暗,所谓正义是不存在的,美好的结局也只存在于作家们编造出来的故事里。 但路明非还是不愿意克丽斯嘉小姐太早地接触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她的童年过得很不开心,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哥哥,不被妈妈接纳,还在仇敌的身边生活了好些年的时光,女孩的生活已经很悲哀了,没必要让她再感受从未感受过的愧疚,哪怕这是一个谎言。 路明非知道那种感受,知道那种愧疚到发疯的感受。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总是一幕悲剧的结尾。 她可能无意中犯了些错,也总得有人为这些错误负责,但归根结底的始作俑者是公猪尼奥和赫尔佐格,路明非已经抓住了前者,想来他的结局会比死亡更加凄惨。而赫尔佐格,他是一定要亲手杀死的。 世间的错误总得有人负责,如果犯了错却不用付出代价,那路明非会觉得公义真的不在了,那他就会自己来执行公义。 克丽斯嘉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她只是端起面前的橙汁,朝着路明非遥遥举杯。 路明非察觉到了女孩眼里的暗淡,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她都是个聪明的女孩,或许能从路明非的话中听出些蛛丝马迹并猜到那些人的结局。 —— “我会常来看你的,亲爱的克丽斯嘉,小康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去找他,相信他一定会帮你排忧解难!”路明非朝着自己那辆迈巴赫的后视镜使劲挥手,穿着墨绿色山谷学院校服带着深色领巾的男孩也在缓缓行驶的迈巴赫后面朝着他挥手。 “我一定会照顾好克丽斯嘉姐姐的,师兄你放心!”康斯坦丁兴高采烈地说。 他在山谷学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倒也在这里混成了风云人物,颇有些都市男主乘风踏浪扶摇直上的劲头,可这小子人品虽然不错,却很有些腼腆,直到现在为止也没交到几个朋友。 当康斯坦丁知道会有个很好看的女孩要和他一起读预科班的时候也确实很有些兴奋,毕竟是师兄师姐认识的人,那也就相当于是他认识的人了。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眼神惊恐,神态慌张得像是被狮子摁住了的小白兔。 “‘我会常来看你的,亲爱的克丽斯嘉小姐’——”后排的座位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拧住路明非的耳朵,夏弥阴阳怪气气哼哼地说,“师兄你很会撩妹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不会跟我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骗我的吧?” “哪有,师妹你得信师兄我的人品啊,想当初恺撒可是准备把学生会主席的位置让给我,连带着他那个美少女舞蹈团也交给我来着,面对那样的诱惑我都没有丝毫动心,这种时候又怎么会因为克丽斯嘉而改变呢?”路明非信誓旦旦攥拳在胸口。 “哇靠靠靠疼疼疼疼师妹!”夏弥两只手各抓住路明非的一只耳朵猛拧,疼得路明非龇牙咧嘴。 等两只耳朵都红彤彤的,夏弥才松了手,路明非去看后视镜,只觉得自己在脸颊两边各挂了一个大红灯泡。 “师妹你,”路明非欲哭无泪。 夏弥双手抱胸,哼哼着用眼角的余光去瞥他。 路明非突然不说话了,他意识到些什么,沉默下来,只是那副冷酷的模样配上两个红彤彤的大耳朵实在有些喜感。 “我知道师兄你是个温柔的人。”夏弥小声地说,她忽然起身往副驾驶上挤,纤细曼妙的少女身体就像美女蛇一样在路明非的眼角滑过,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可是你这样做真的很容易让女孩子误会欸你知道吗,本小姐当然不怕竞争,可师兄你难道不怕背了什么风流债哪天被债主找上门来吗?”她单手托腮靠着车窗,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路明非,长而浓密的睫毛被窗外的风吹动,像是摇摆的杨柳。 路明非的脸有点发烫,他想起那天遭遇奥丁时师妹发了疯似乎的模样,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又好像被又填满了,那种感觉真奇怪。 他很用力地抓紧自己的胸襟,周围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贴着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很薄很薄,并不坚硬,却好像给路明非的心穿了一层厚厚的甲胄。 是绘梨衣委托樱小姐送来的那两张照片。 “师妹,我下个月会去一趟奥斯陆,回来就准备启程去日本了,校长一直希望我去一趟日本分部来着。”路明非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夏弥的表情和眼神,可迎接他的只有一声淡淡的“哦”。 差不多还有一周时间结束龙三前剧情,一周后就是日本行了,最近写得真累 致亲爱的读者(2): 沉吟至今的故事到今天已经开始四个月了,遥想动笔之前重温江南老师的黑月之潮,仍旧会觉得哀伤。 其实一直想做一件事情,就是感谢那些支持过我的读者朋友,不过我这个人比较懒,平时又比较忙,就一拖再拖,到了今天觉得实在不能继续拖延了,所以动笔写下这一个单章。 首先是汇报成绩。 《龙族:沉吟至今》上架的时间是8月1日,上架时我上传了两章,当日首订只有可怜的199,实在有些羞于提起。不过想来也是得益于读者老爷们的厚爱,到今天我的均订已经超过700,努努力说不定真能在完结前达到千钧成就呢?如果真能达到那样的目标,那我就再写一本书,下一次我想写一本真正的纯爱,写一个真正的救赎的故事,就写我们的两只小怪兽吧,就从那架湾流降落在东京那天开始吧。 闲话少说,上感谢名单,同时有时候作家助手无法完全显示读者老爷们的昵称,反而只会显示英文数字字符id,如果有这种情况,在意的老爷们可以在本章说或者直接私聊我提醒更改。 如下: 绘梨衣最爱了(11500) 木子白柒(10000) 木瓜星灵的狗(5000) 小癫佬(3332) 书友20220720115813123(2000) 永远喜欢上杉绘梨衣(1666) 白露的狗(1537) 恋jk(1100) 秋袭夜(1000) 书友20220620165903740(1000) 白日梦bai(500) 书友20230105111317727(500) 沧桑瞬间(500) baoshazz(500) 书友20230130230944502(500) 书友20221012134058298(400) kq(300) 缘a(300) 朔夜观星dls(200) 书友20230113792_cb(200) 嗨_cb(100) 偷得浮生半日闲_ac(100) 半纸黄昏(100) 此言(100) 书友20230126811_bc(100) yd_bd(200) cxhnx(100) 书友20220715182656078(100) 路夏蝉鸣(100) 、v_sent(100) 带你入坑(100) 七点的五月份(100) 书友617826(100) 书友20220523010642139(100) 书友20230710055222113(100) 书友202208077004904067(100) 032b82_起飞(100) 橘子味香蕉呢(100) 书友2021030110191500(100) 我活着回来了(100) 书友20220405121050160(100) krisans(100) 偏爱怒吼(100) 朱离说(100) 书友20230111055454773(100) 恐龙抗狼(200) 书友20220502183006851(100) 书友20230612202016891(100) 空想直升机(100) 加具土命(100) 书友20230727220054800(100) poesie(100) 以上,再次拜谢各位读者老爷,感谢读者老爷们的厚爱。说点题外话,沉吟至今的故事我准备写到一百万字以上,只是尚且还没有决定好是在龙三的结尾结局还是龙四的篇章结局,亦或者写到龙五,回到但为君故的故事中去。 另外,求诸位读者老爷的追订和全订,什么时候如果能千钧我就日万写到至少两百万字,立章为证。 另外,剧情推进的同时我大概会更关注质量了,如果能在保质的情况下保量,那就最好不过了。 131.八婆师兄 和楚子航对视真是一件让人极为恼火的事情,也是很可怕的经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这厮并不经常昂着头走路,相比于恺撒的高调,他更加内敛,常低着头看路。 师兄如果想和某个人对视,他的的眼睛就会很缓慢地从下面往上翻,然后很散漫地凝聚到那个人的脸上。 他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再加上这种堪称牛逼的眼神,在学院里简直无往而不利,让人觉得这货背上的网球袋里一定装了一把长刀随时要抽出来把自己砍死,虽然这其实并不算什么错觉。 总之连恺撒这种一辈子只承认自己最牛逼的人有时候都在和楚子航的对视中被他的眼神震慑住,足以看出楚子航的眼神有多么犀利,简直就是天生的黑道大佬一类的角色。 其实楚子航也颇有些烦恼,他倒并不是真想在路上随便找个人砍掉,只是他本身有点散光眼,再加上平时戴美瞳太多时常有角膜炎,眼睛不舒服看东西偶尔会有障碍。他不是眼神凌厉,而是因为看不清楚面前是谁,所以要使劲看,散光和眼角膜把大好青年变成了砍人狂魔。 所以在奥斯陆分部准备的飞机跑道尽头路明非被楚子航用那种似乎要弄死他的眼神盯着的时候,倒是只觉得该给师兄带点眼药水来。 “oi!师兄!”路明非两个虎步走上去给楚子航来了一个巨大的熊抱,不过师兄的身板委实算得上坚硬,精悍的胸肌和肱二头肌硌得路明非生疼。 楚子航倒还淡定,伸手揉了揉眼,打量了一下路明非的全身,笑了笑,“你在里约热内卢出了很大的风头,守夜人论坛都在讨论你从里约热内卢带回来一个漂亮姑娘。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也没有很漂亮吧。在我眼中还是师妹更好看一些。”路明非挠了挠头。 明明已经是五月份了,可楚子航还是穿着加绒的呢子大衣,他和路明非并排走,领着路明非出了停机场。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那条飞机跑道大概并不属于奥斯陆政府管辖,它应该是学院的资产,专门为私人飞机建造,规模很小,也没有进出的游客,甚至连空乘人员都没有多少。里里外外忙活着的地勤大都是些接近巨石强森那样体型的壮汉,都是些胳膊上能跑马的好汉,一看就知道和卡塞尔学院的校工是一个来头。 大概都是从世界各国的退役特种兵成员成员中招募的好手,每一个都是全能型人才,单拎一个出来从事间谍工作大概都是詹姆斯.邦德那样的王牌特工。 五月的奥斯陆倒也算不上是特别寒冷,不过是北极吹来的风还有些凛冽。 路明非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太阳高悬在东方的天际,像一颗温吞吞的水煮蛋,阳光落在身上,却意外的温暖柔和,好像要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 参天的乔木根系缠绕着根系簇拥在一起,在飞机场外的冻土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聚落,当楚子航领着路明非路过这些聚落的时候,阳光透过乔木的叶子洒下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和旁边的地面上,就像天上的神往人间撒了一把细碎的金子。 路明非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嘴里叼着一根麦芽糖,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他大口地呼吸冷冽的新鲜空气以缓解这一路上的疲惫,从肺部传出的清凉很快便弥漫了他的全身。 —— “我和恺撒都看过你们在里约热内卢的任务报告报告了,师弟,伱很强,比以前更强了。”楚子航说,“我们这段时间时常和奥斯陆分部的分部长来往,他告诉我和恺撒,亚伯拉罕委员会的委员们普遍认为使用了那种能够提升血统浓度使人短暂突破临界血线的禁忌技术之后的公猪尼奥已经能够被看作是高危堕落混血种,他无法在那种状态下保持太长时间的理智,也无法在体力耗尽之前自行从那种状态中退出,如果放任他在那座城市中横冲直撞大概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威胁程度甚至会超过失控的四代种。” 路明非还是耷拉着眉眼,公猪尼奥的事情其实无法让他提起太大的兴趣。 校董会和元老会对公猪尼奥的审讯并没有在学院中进行,可路明非能够想象会有何等残酷的手段被用在那个犯下滔天过错的小个子男人身上。 那家伙确实是个硬骨头,直到路明非踏上飞机离开卡塞尔学院的那一天,他也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来。 楚子航说的也确实没错,狂暴状态下的公猪尼奥本身就已经等同于超a级混血种,如果再搭配他那堪称弱化版绿巨人的言灵青铜御座和那一剂尚且不明白功效的强化药物,那家伙大概真的会化身为一条人形暴龙在里约热内卢城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那时候他大概会让别人称呼他为暴龙尼奥了。 里约热内卢的那些武装警察根本无法对公猪尼奥造成威胁,而在那种龙血狂暴的状态中,任何人都无法维持太长时间的理智,如果路明非或者学院跟丢了公猪尼奥,放任一个完全失控并且失去理智的混血种进入城市将会掀起多么恐怖的灾难。 不过没关系,这些危险都已经被路明非扼杀在摇篮中了。 咸腥的海风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过来,掀起路明非的额发,他和楚子航同时停住了。 路边停着一辆蓝色的保时捷,在这个色彩单调的世界中像是一抹蓝色的光,亮得刺眼。 那显然就是楚子航开来迎接路明非的座驾。 “先上车再说,恺撒在城里的一家脱衣舞俱乐部包了场,他说要带我们长长见识。”楚子航说。 “好哇你,师兄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愿意接受恺撒在脱衣舞俱乐部包场的建议,看我回去不告诉苏茜学姐!”路明非挤眉弄眼地说,他先打开后座,把背上的登山包扔了进去,再转身进了副驾驶,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楚子航是一个爱开快车的杀胚,以前甚至有过开着他老爹那辆帕拉梅拉在车流量惊人的高峰期以60公里的时速沿环城公路倒车逆行数公里的经历。 相比师兄,路明非其实更愿意自己的司机是校长那个老家伙,昂热虽然也喜欢开快车,可他的言灵是时间零,在别人眼里时速高达200公里的保时捷在他眼里慢得就像是一个老头在蹬山地自行车,还是走的上坡路。 “没关系,所以我和恺撒都觉得这种事情要带上你,这样我们之间才不会有泄密者。”楚子航面无表情地上车,扭动车钥匙、拉下手刹、挂档,保时捷的引擎如低沉的闷雷那样轰鸣起来。 车窗外分明仍旧平静,路明非却觉得某一刻好像时间飞逝,沧海桑田,曾被什么东西洞穿的命运中有个男人在呼喝。 “恺撒说是好兄弟堕落的事情就要一起做,中学的时候一起翻墙出去上网打架,大学的时候一起山路上裸奔大家都留下对方的照片,毕业了就一起上班摸鱼打游戏。” “你看过《激战运钞车》吗?” “没有。”路明非真没看过,上一段时空他以前和表弟路鸣泽住一间房,就一台电脑,打游戏都不够,哪里有时间看电影。这一段时空路明非放弃了很多东西,为了消磨时间去碰电脑这种事情大概四年没做过了。 “剧情很简单,五个人抢劫运钞车,一个劫匪打死了一个流浪汉,另一个劫匪就不愿意再干下去,然后那个不愿意干下去的劫匪就被兄弟们干掉了。”楚子航轻描淡写地说。 路明非擦了擦额头。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和你们一起去那个什么脱衣舞俱乐部。不过我得事先声明,这样在中国是不守妇道的行为,师兄咱们是要被浸猪笼的,死了都不能立碑。”路明非焉焉儿地说。 “如果堕落的事情不一起做,真的会被兄弟灭口的啊师弟,你是想被发现之后浸猪笼还是被兄弟们提前灭口呢。”楚子航语重心长地说。 “我用我叔叔全家性命赌咒发誓啊师兄,你得信我!”路明非举起四根手指。 “从本世纪初开始,挪威就已经是一个盛产脱衣舞女郎的国家了,这里的女孩们热情奔放、漂亮大胆,比起传统的英式或者法式女孩来更讨男人们的喜欢,作为挪威的首都,奥斯陆的姑娘们放大了这些优点,整个西欧最棒的脱衣舞俱乐部几乎都集中在这里。”楚子航说,“那个叫克丽斯嘉的印第安女孩,你喜欢她吗?” 路明非刚刚拧开了一瓶冰冻红茶,此时忽然听到师兄这么说,顿时心率飙升,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做出改变,一口老茶就喷了出来。 “师兄,你果然没有辜负我印象中那种严谨面瘫的人设,恺撒说要请你去脱衣舞俱乐部,你马上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脱衣舞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该说难怪当初在仕兰中学读高中的时候你能被称为仕兰一哥吗?”路明非捂脸,“还有,师兄你摆出一副要宰了我的表情来八卦我是不是喜欢某个女孩,这样真的大丈夫吗?不说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严刑逼供什么的。” 楚子航和路明非的思维方式都有些跳脱,楚子航是因为他很少和人交流,缺乏与人沟通的基本逻辑。而路明非则纯粹是因为思想跳跃,活像一只发了疯乱蹦的青蛙。 “兰斯洛特给我看过那个女孩的照片,确实很漂亮,身材也一级棒,很符合师弟你的审美。”楚子航犹豫了一下,“而且有人向我告状说你和她走的很近,你们互相之间的称谓也有些亲昵。” “喂喂,师兄,我猜这个有人一定是夏弥吧?对不对?肯定是夏弥吧?除了师妹你还会为谁使用告状这种说法?”路明非嚷嚷起来,却忽然又低落了。 他耷拉着眼睛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保时捷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中。 楚子航惊讶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身边的这个家伙分明衣冠楚楚,走到哪里都拎着屠龙的宝刀,可楚子航就是觉得这一刻他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路明非,倒更像是某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路明非其实不太想提起夏弥,他这一次来奥斯陆分部几乎没人知道,是悄悄离开学校的,知情者大概只有师姐和校长,此外就只有楚子航、恺撒知道他的行程。 这之中固然有要保密的意思,可也未尝不是为了避开师妹。 小师妹当然是很好的女孩子啊,可爱漂亮又深情,听话乖巧还会给路明非做很多好吃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路明非有需要的话她还能上演一出美人救英雄的好戏。 路明非甚至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踏上某座孤独的王座,身后是退无可退的荆棘林,整个世界都林立着锋利的刀枪要杀死他,那时候小师妹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 世界上还有比夏弥更好的女孩吗?路明非以自己浅薄的见识大概是没法想象的。 其实有时候连路明非自己都在犹疑,他想或许自己真的爱上了师妹,就像曾经爱上师姐那样。 这种感觉真是撕裂痛苦又迷茫,就像游荡在命运缝隙中的孤魂,你明明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可偏偏在途中见到了另一个归宿,那个归宿是某个女孩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好像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被整个世界背弃你也不会觉得孤独。 其实这样的归宿并不止夏弥一个,诺诺的坚持也曾动摇过路明非的决心,他甚至开始逐渐怀疑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害怕在不同的世界中,路明非就不再是过去那个路明非了,他害怕自己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那些撕裂的情感纠缠着像是无法挣脱的锁链,始终把路明非束缚在命运的夹缝中,一直到那一天,那个枯坐在东京某座瑰丽大厦中无声眺望这个方向的女孩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向他发出了第一个信号。 那两张照片的出现让路明非意识到一件事情,既然他和师姐都可以是重来一遍的人,那么那只小怪兽呢?那么绘梨衣呢?难道她就不能是从某个风雨交加的多摩川之夜归来的……亡命之徒吗? “其实我知道你对克丽斯嘉没有感觉,师弟你不是那种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的人,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始。”楚子航大概真的在绞尽脑汁地斟酌自己的语气,也在从自己匮乏的词汇储备中找出些合适的修辞来。 阳光明灭不定地落在两个人的侧脸,奥斯陆郊区的公路也很平坦,保时捷没有丝毫颠簸。 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兄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拐弯抹角不是你的长处,我们俩之间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他说。 “夏弥很喜欢你,大概从四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她还在念初三。”楚子航开幕暴击。 路明非焉了。 “我知道师妹喜欢我,我也知道很早就开始了。”他耷拉着脑袋说。 有些事情只能埋在心里,有些事情没法对楚子航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命运这东西就是总在玩弄那些自以为看穿了命运的家伙。 他路社长重来一次之后高中时期也算是仕兰中学太子爷一样的人物,人生就跟开了挂一样一路狂飙,高一开始每次月度考试就高居榜首,自学并精通英语、日语、俄语、德语等七国文字语言,再加上母语真能凑个八国联军,高一下半学年展现出惊人的音乐天赋。钢琴水准不逊美少女柳淼淼,更是再五一联欢晚会和上一任仕兰一哥楚子航合奏一曲《辛德勒的名单》,乐声悠扬余音绕梁,下面的同学和老师都都感叹这两位可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啊。那时候他俩还分别是校篮球队中锋和小前锋,一个负责背身单打、禁区防守,一个负责突破封锁和中远投篮,强强联手无人可当,帮助仕兰中学得了几次省校篮球比赛冠军。 楚子航的记忆里在仕兰中学路明非是比自己更受欢迎的男生,他俩那时候关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年级主任时常感慨咱们仕兰中学可真是龙争虎斗,语文老师就说咱们明非和子航莫逆之交怎么能说是龙争虎斗呢,那叫二龙戏珠,教导主任就一拍脑袋说对对对看我这文学素养,就是二龙戏珠,明非和子航都是龙啊,咱们仕兰中学就是那颗明珠。 总之路明非这一次的人生就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牛逼”。 他和楚子航加起来那就是牛逼牛逼更牛逼。 上一段时空这厮出乎所有人意料被卡塞尔学院录取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是流星经天般的强者,却始终被人看不上觉得是踩了狗屎运的废柴,虽然名列此撩当诛榜榜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楚子航相提并论,一旦师兄出现,路老板也只有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但这一段时空却是大不相同了。 仕兰中学喜欢路明非的女生大概比喜欢楚子航的女生还多,这师兄弟两人是光也是电,以最牛逼的姿态出现在女孩们情窦初开的时候,把自己的影子牢牢种进她们尚且没见过世面的眼睛深处。 路明非知道自己大概无意中惹了不少桃花债,喜欢他的女生真不少,就近的就有颜值不输师姐的苏晓樯、弹得一手好琴的柳淼淼和他以前的白月光陈雯雯,可苏晓樯也好柳淼淼也好陈雯雯也好,路明非从不觉得她们喜欢自己这事儿在自己面前谈起来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路明非注定要手持刀剑脚踏荆棘背负高山般的东西与宿命抗争,他的世界是龙的世界,他的人生是不断战斗不断倒下不断站起来,直到预感自己的死亡去找到那些该写在自己墓碑上的东西。而苏晓樯她们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相夫教子,或者成为职场中的女王,都无所谓,她们都是天生就能站在阳光里的人,或许有一天她们脚下的地砖就是路明非的墓碑。 路明非知道自己绝不会与她们有什么瓜葛,所有年少时的憧憬都会变成年长后的幻梦,那些流离的男孩的模样只是记忆中某个人的剪影,那个剪影不会困她们一生。 他尚且不知道一个道理,人终为自己年少不能得之物所困其一生。 而夏弥不同,很不同,师妹是很美很美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明非就倾倒在那种如山如海的美丽中,简直像是手捧桂冠朝你伸手的天使。路明非的反应是迟钝了些,当他意识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命运已经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那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沉溺在那宿命的岔路口。 可绘梨衣寄来的东西让路明非的心坚如钢铁。 但他这条两世败犬大概已经在陷进去了,难以自拔,便只有回避,就好像他有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姐,便在和师姐在一起的时候故作沉默,那是一种很让人难过的态度,却也是路明非那匮乏的知识体系中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我认为那时候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后来夏弥师妹转学了,她也就被很多人遗忘了。”楚子航又说。 “师兄你这么说真有些惊悚,仕兰中学校规可是明说了不能早恋,夏弥喜欢我这事儿要很多人知道教导主任不得找我们谈话?你看我俩就像是金童玉女那种型儿的!”路明非一脸震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以前他喜欢陈雯雯也人尽皆知现在有个天使般漂亮的小师妹喜欢他也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师妹转学了,她后来还时常和我联系,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她主要是通过我来知道你的近况。” 路明非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楚子航没有回答了。 路明非开了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车里好像格外闷热。 “师妹是很好的女孩,师弟,我觉得你该把握住机会。”楚子航说,面瘫师兄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接下来的话。 “师兄你有事说事,会不会欲言又止这种细致活你自己没点自知之明吗?” “哦,我最近在看《卡耐基说话的艺术》,我认为在谈论某些令人尴尬的话题并且需要由我来提出某些建设性的建议的时候,需要使用这种技巧来诱导你来主动让我说出口。” “我觉得你不该再和那么多女孩子接触了,师弟,夏弥和陈墨瞳两个人应该已经足够满足你所有对伴侣的需求,你只需要在她们两个人中挑选一个就好。”楚子航说,他随后犹豫了一下,“当然,我个人还是比较看好师妹。” 路明非扶额,“不知道为什么,师兄我忽然不是很想理你。”他说。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啊师弟。”楚子航语重心长地说。 132.选择(求订阅求全订求自动订阅) 虽然大家都蛮想长长见识,可楚子航和路明非委实还太嫩了些,一水儿细腰长腿穿比基尼的金发妹子端着金酒在舞池中朝着男孩们搔首弄姿挤眉弄眼,还是吓得兄弟二人落荒而逃。随后路明非和楚子航在庄园外的泳池露台上等了几分钟,衣衫不整的恺撒也踉跄着从屋里奔了出来。 男孩们扶着泳池边缘的安全护栏大口地喘息,心里大概都在感慨奥斯陆的女孩可真有些开放,差点就要晚节不保。路明非和楚子航还算完整,恺撒那件在伦敦街头某个古老裁缝店手工定制的西装和手上的劳力士手表已经不见了踪影,脖子上还印着三五个烈焰般的红色唇印。 徐徐的夜风吹过,清澈的泳池荡起几千几万个涟漪,路明非用手肘撞撞楚子航,楚子航用肩膀撞撞恺撒,恺撒弯腰探手从泳池里舀水用力地擦脖子上的唇印,擦得皮肤通红也没擦掉,沮丧中又被楚子航撞了一下,立刻用手肘去撞另外两个人。 三个人忽然都停下来了,终于相视一笑。 恺撒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取出来一支包装很牛逼的雪茄,是padron千禧纪念版,但里面只有一支了,加图索少爷以前请路明非去安珀馆抽雪茄都只是高希霸黑金版,只是偶有这种高档限量货色。说来路明非其实对雪茄研究不深,他那点儿腹稿还都是以前混学生会莫名其妙当了学生会主席被委员们硬塞进脑子里的。反正路社长不怎么抽国内的高希霸,因为中国烟草不怎么做高希霸的生意,管控力度很弱,无良厂商们会用印度烟叶来冒充古巴姑娘手搓的烟叶,然后打上高希霸黑的标签卖给那些不懂行又爱装逼的傻老帽。 恺撒用长梗的松木火柴熏烤了那支雪茄,再用大概是都彭的雪茄剪子剪掉了末尾,点燃了,美美地吸一口。 等恺撒吸过一口,这支雪茄被递到三个人中间的楚子航手里,面瘫酷哥稍稍犹豫了一下,自己也吸了一口,学着恺撒的样子把白色的烟气吸进嗓子里,过一遍肺,再从鼻孔和嘴巴里同时吐出来,虽然是第一次抽雪茄,但看上去像个古巴雪茄发烧友。 等padron千禧纪念版终于到了路明非手里的时候只燃烧了很少一点,这厮塞进嘴里就是猛吸,完全没有要再递给恺撒打一圈的意思。 恺撒说路明非你真幼稚,早知道这样我就把那些高希霸和大卫杜夫带上了,你这种烟鬼就只配那些低档货色。 路明非就打着哈哈又猛吸两口同时看出恺撒逼近的意图,把捏着雪茄的右手提高了些。楚子航说你们可不可以成熟一些,不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忽然立刻伸手去抢夺已经燃烧了一半的padron。 三个人闹成一团,可谁也没有要回到那场脱衣舞会的意思。 等终于闹够了,路明非把剩了一半的雪茄递给恺撒,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剩了小一半的柔和七星和一个在路边小卖部花两块钱买的打火机。padron的火光熄灭了,又很快重新有三个小小的光点在泳池边点燃。 “谢谢伱们愿意来奥斯陆,其实师兄你们都知道这趟旅程不会很轻松吧?”路明非缓缓地吐出一口深沉的烟气,他的脸都被白色的绵柔气体遮住了,只是眼睛似乎依旧在闪着光。 “嗯,你让我们调查那艘船,我们就顺便调查了一下那艘船现在的主人……极北之地,黄昏教条,听上去不像是什么简单的东西,相关的资料也很少。”恺撒说,他有点不太习惯柔和七星这种相对柔和也相对廉价的日本平民香烟,皱了皱眉,却还是耐心地继续享用。 “黄昏教条是信奉并追随奥丁的组织,在不久之前密党还笃定奥丁只是龙族文明与人类文明夹缝中被幻想出来并不存在的阴影,可我们已经见到过他了,奥丁是真实存在的。”楚子航说。 他总是对和奥丁相关的东西都很上心。 有个神杀死了他的爸爸,他一定要很伤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铭记那种耻辱与仇恨,有朝一日拔出刀来和神互砍。 今天楚子航已经知道某个奥丁的傀儡面具之下是楚天骄的脸,但没关系,如果遇见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刺穿那个男人的心脏。爸爸以前说男人就是要做该做的事,只有做对了你才能承担起肩负的东西。 村雨仍旧锋利,它还是在黑色的鞘中嗡鸣,渴望着痛饮仇敌的血。 路明非在委托恺撒和楚子航来奥斯陆分部之前,就已经隐晦的表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和那个神秘的奥丁有关。 以楚子航和恺撒的能力与权限,要通过那艘名为yamal号的核动力破冰船调查到极北之地,再从极北之地调查到黄昏教条并不算困难。 黄昏教条是极北之地的前身,这个组织在数百数千年的时间里一直在追寻奥丁的足迹,信奉那个虚无缥缈的、独立于龙族与人类之外的第三个文明,他们的资料已经被当初的卡塞尔学院彻底封存,只有黑卡的持有者有权限调用这些资料。 路明非可以将自己的权限借用给楚子航与恺撒,在有了一定的方向之后,要调查到如今路明非和诺诺所接触的这个层面并不算困难。 更何况恺撒是加图索家族的少爷,而加图索家族是如今全世界范围内混血种社会中最显赫的豪门,他们的手中几乎持有混血种世界中的绝大多数秘密。极北之地这种从密党分裂出去实力弱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组织在他们眼中大概没有秘密可言。 “我们并没有委托奥斯陆分部的专员们帮助我们一起调查极北之地,而是用了些我们自己的方式。”恺撒抖了抖烟灰,双眼微眯,“从码头船只的停靠记录来看,那艘已经被改造为豪华游轮的核动力破冰船每年的五月份都会在奥斯陆码头停靠一周,在这一段时间里船员们会放一个小长假,被允许在城中进行任何形式的消费。去年yamal号靠岸的时候还有过船员落水的记录,我和楚子航都看过了码头管理的日志,那个船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只说她的名字是瑞吉蕾芙,是那位老船长文森特的曾孙女,也是极北之地创始人星之玛利亚的直系后代。” “可惜yamal号的船票都是提前预售,我们赶到奥斯陆的时候船票已经售罄了,今年它在奥斯陆码头停靠的时候我们应该没有办法通过正常渠道上传。”楚子航用左手夹着烟,右手揉了揉脸,“不过没关系,路明非你是s级,我和恺撒都是a级,我们的体能在混血种中也算是顶尖的,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那艘船上一定藏着很大的秘密,我有某种预感,那个秘密或许能够撬动这个世界。” “我唯一想想知道的是,如果那些追寻奥丁的疯子在酝酿着什么能够颠覆世界的阴谋,我们为什么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学院?让诺玛派遣更多的执行专员来这里登上那艘船,如果确实在那艘船上发现了某些危险的东西,比如复苏的龙王,那我的叔叔弗罗斯特大可以花钱雇佣两艘驱逐舰用战斧导弹直接把yamal号轰沉。”恺撒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大开大合,对加图索家的少爷来说能用钱解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显然花钱从五角大楼雇两艘驱逐舰直接把yamal号连带着整个极北之地炸上天才是更简单最粗暴也是彻底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如果两枚导弹不行,那就以核试验的名义用小型核弹把那艘船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后意识到恺撒会有这种想法当然很正常,正常人遇到问题都会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显然校长就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还记得奇兰吗,和我同一届进入学院的a级学生,在自由一日前加入了龙血社,在新生中的威望很高,学院给他的档案中从没有标注出言灵这一项。”路明非挠了挠头发,背靠着护栏,忽然湍急起来的夜风撩起他的额发,这让这个不怎么有精神的男孩忽然气势凌厉了些。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更多眼神或者言语上的交流,却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作为学院中绝对的好战分子、执行部预订的未来中坚力量,这两位都是读过孙子兵法的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从刚进入卡塞尔学院那一天就已经在他们的脑子里扎了根。 从大一到大四,恺撒和楚子航几乎仔细研究过每一个a级学员的档案,他们甚至能把每一个男生的喜好和每一个女生的三围倒背如流,尤其是三围,有时候四下无人恺撒也和会和楚子航开玩笑说夏弥小师妹漂亮是漂亮就是可惜平平无奇了些,楚子航就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说人家现在年龄还小还会慢慢发育。 可惜楚子航不知道,小师妹其实是个千年的老妖怪,要想焕发第二春再度发育估计是有点困难,打这心思不如寻思着去隔壁韩国做个丰胸啥的。 总之在他们的印象中,到现在为止只有三个学生的档案中没有标注出自己的言灵——原本有四个,不过路明非在与龙侍和奥丁的战斗中展现出了独一无二的、被命名为“救赎”的圣言能力,就从这里面被剔除了。 剩下的那三个人分别是苏茜、诺诺和奇兰。 苏茜的言灵是强大的剑御,在暗杀的领域中是当之无愧的王者,能和剑御相提并论的暗杀型言灵只有时间零,所以苏茜的言灵被雪藏了,她会被当做学院的尖刀来培养,无坚不摧、快若迅雷、出则见血。其实原本连楚子航和诺诺都不知道苏茜的言灵究竟是什么,不过在上一次的卡塞尔学院特快列车伏击事件中为了从路明非的身体里清除掉那些金属碎屑,苏茜在许多人的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言灵。现在剑御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至少在精英学员们的眼中不再是一个秘密。 而诺诺没有被标注言灵则似乎是因为她完全没有圣言的能力,上天给了红发巫女名为超级侧写的天赋,却也剥夺了她身为混血种最强大的能力之一。 那么那个叫奇兰的男生呢? 他给楚子航和恺撒留下的印象就是腼腆而深沉,是龙血社中类似于兰斯洛特那样的人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制定计划的人。而路明非虽然强大,看上去却不像什么聪明的家伙,倒更像是类似于楚子航这样执行计划的人。 他们一直以为奇兰和诺诺一样没有言灵,可听路明非这么说,似乎是因为他的言灵太过特殊,所以没有被学院标注。 “他的言灵是很罕见的‘先知’,稀有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超过校长的时间零,近百年来没有公开过第二个先知的拥有者。”路明非风轻云淡地说,这些都是他早就编造好的话术。 路明非今天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他不愿意再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无关的事情中来,所以他来奥斯陆甚至没有叫上师姐。过去他是个爱哭鼻子的臭小孩,装备了颜值能打细腰红发开法拉利的长腿姐,还装备了面瘫八婆但随身背刀的冷酷哥,所以什么时候都不用害怕,被人欺负了就找开法拉利的长腿姐帮自己撑腰,要去找人拼命就叫上随身带刀的冷酷哥帮自己砍人。可时至今日,那个帮他撑腰的师姐和那个能帮他砍人陪着他亡命天涯的师兄都帮不了他了。 有些事情男人就是要自己面对的,哪怕面前是深渊,走过去就是死。 yamal号上藏着什么东西没人知道,路明非看上去洒脱颇有一股子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壮志,可他心里也很没底,路鸣泽说那艘破船会去往世界的终焉,那里是黑色皇帝的埋骨之地,诸神黄昏的战场就在黑王的埋骨之地。 那种地方真是凡人能去的吗? 虽然路明非其实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是人,他是个死掉之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在墓碑上写些什么东西的怪物,可还是在前来奥斯陆登录那架校长的湾流之前仰望夜幕降临终散去的天光,觉得自己即将要直面能压死自己的高山。 如果叫上师姐的话她会和他一起死在那里的吧。时至今日路明非也已经是领子里衬着黄金的男人了,他带着七宗罪要上战场,要提着刀剑和可能是黑王的东西互砍,这种时候怎么能有女人在身边呢,古时候的人说女人是很宝贵的财富,她们可以生孩子,有了孩子部落才有延续下去的希望。路明非倒没有觉得希望让师姐给自己留个后啥的,就只是跟老祖宗们差不多一个想法,就算在这一段时空,师姐对他来说也是很宝贵的财富。 其实那个衰小孩大概真的还没有远去,他还藏在路明非的灵魂里,总在最脆弱的地方吼叫说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选择没有师姐的世界! 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外。路鸣泽说过的那些话让路明非很恐慌,又有些期待,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爬上那张世界的至尊们饕餮般享用权力大餐的桌子了,可又觉得自己就是那张桌子上的食材。 小魔鬼说宿命这东西,知道的人太多就会更快地触发,比如诸神的黄昏,那不仅仅是诸神的末日,也是人类的末日,所以路明非没有让卡塞尔学院介入这件事情,这样就算他最后要做的事情全部失败了也没关系,死去的是他路明非,他不欠某个人也不欠这个世界。 但如果路明非孤身一人开始亡命,那他万一真的死了的话那么大的秘密就要陪着他葬身北冰洋了,他想这很不划算,得有人和他一起来奥斯陆,那个人必须足够强大又足够值得被信任,就算路明非死去了那个人也会从地上捡起他的刀继续向敌人冲锋。是了,除了那两个男人还有谁呢。所以路明非选择了邀请楚子航和恺撒一起来到奥斯陆,并且通过各种方法让他们知道那艘船可能代表什么,至少为某个将要到来的宿命做出些准备。 但最终只会有一个人登上那艘船,只有路明非一个人。 “先知是神迹般的言灵,他能看到因果的某一个点,在很久之前就看到了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所以他给了我一个警告。”路明非幽幽地说,因果是玄之又玄的东西,炼金术中的宗师们认为那是能够被操控的东西,是炼金领域的七大王国之中最离奇的一个,历史上或许真的有人掌握过“逆转因果”这种能力。 但路明非尚且没有遇见过。 楚子航和恺撒都看向路明非,他们很想知道那个警告是什么。 他们知道这种言灵,即使在神秘学的领域也是无法解释的强大圣言,但它确实是能看到某种未来可能的能力,但代价是人的灵魂。频繁地使用这个言灵,使用者会逐渐堕入深渊,像长期使用暴血的楚子航。 “那艘船会载着这个世界去往不可挽回的深渊,那是无法更改的结局,我们可以尝试将它推迟,但必将到来,并且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多,那个结局就来得越早。”路明非深深地吸烟,直到那一点火光缓缓熄灭,他的脸也隐在阴影中了。 —— 男人们的友谊建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同抽一支雪茄一起从一场脱衣舞会中落荒而逃就行。 总之路明非对奥斯陆人生地不熟,接下来的两天是恺撒做东带着他和楚子航在城里花天酒地,说是花天酒地其实有点抬举他们了,路明非是典型有色心没色胆,扭着胯的金发大美妞都从舞池里跳出来朝他伸出了手,结果这厮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儿放在人家女孩的手心,还一脸一本正经地问够不够孩子够不够? 楚子航就不说了,整个一面瘫,走哪都背着包,往路明非身边一坐,就跟个带刀侍卫似的,就算是最热情最奔放的挪威姑娘也得绕着走。 至于恺撒,恺撒从不拒绝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对他发起的邀请,但每每总在最后一步仓皇逃窜。 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去拜访了位于奥斯陆码头附近的奥斯陆分部办公室,按理说一般卡塞尔学院下辖的分部都很有钱,老爷们也不会在办公环境这种事情上克扣,可这座城市中的执行部专员们实在数量太少了,别说一栋大厦,就算是写字楼的一层都坐不满,干脆就租了一件废弃了很多年的天主教教堂作为据点,请人改造了内部,又在礼拜堂摆了桌椅和酒柜,开了一家公共酒吧作为奥斯陆分部的伪装。 路明非颇有些兴高采烈地推开这家酒吧的大门,心想自己也没去过多少分部的据点,今天得长长见识,结果眼前的一幕让他傻了眼,又一把将门关上,回头愕然地看向楚子航和恺撒。 “为什么不进去?”恺撒皱了皱眉,把路明非挤到一边,一把将大门完全推开。 “哦……”恺撒发出了奇怪的呻吟,楚子航的眼角青筋暴跳,手已经伸到了背上准备把那个藏了长刀的网球袋摘下来了。 “妈呀,谁的保加利亚妖王啊,贵重物品能不能不要随地乱扔啊!” 恺撒赶紧捂住了路明非的嘴,免得从这张按捺了四年的槽王大嘴忍不住在今天破了功。 门内是一个凶徒般的家伙,在大功率中央空调的供暖中只穿着跨栏背心,暴露出一身不输给芬格尔那条败狗的贲突肌肉,脑袋上顶着紧贴头皮修剪的淡红色头发,头皮上死亡天使纹身不足以被遮住,依旧清晰可见。这位上半身造型像是加强版型施瓦辛格终结者的兄台手里握着一柄美军制式安大略骑兵刀,下半身却只用紧身苏格兰红格子裙包裹,臀部挺翘又性感,几乎占据了路明非三人的全部视野。 —— “你不要鬼哭狼嚎!这是奥斯陆分部迎接总部贵客的特色,每一次特派员都很喜欢这种活动,通常都会在第二天加入他们。”恺撒低声说。 路明非捂脸,“难道神经病真是一种传染病?” “我们要想潜入yamal号还得这些人帮忙,你最好也尝试被感染。”楚子航淡淡地说,他已经脱掉了自己牛仔裤只穿着纯黑色的四角短裤,准备把下半身往一条看样子不太合身的红格裙子里套。 他们被分部长迎进了最里面真正的办公区,那位体型同样相当彪悍的分部长已经穿好了裙子,兴冲冲地邀请路明非三人参加今天的狂欢。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还没有说话,恺撒就已经替他们答应了。 “奥斯陆分部的专员有三分之二来自于苏格兰,你看他们的发色就能猜到,在苏格兰男人穿裙子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恺撒说,他犹豫地拿起自己的那条裙子,“我和你换一条,我这条有点大。”楚子航说。恺撒立刻以令路明非瞠目结舌的速度脱掉裤子套上裙子,“不好意思你说晚了,下次早点说。”恺撒说。 楚子航又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有样学样。 “师兄对不起,下次一定和你换。”路明非大喊。 虽然楚子航藏得很好,但路明非和恺撒还是看到他手里那条裙子屁股正中央的位置有个洞。楚子航脸色更加难看了些,已经准备认命了。 这时候他们三个人的手机都忽然亮起来,恺撒和楚子航的脸色骤变,他们同时低头看向传进自己手机的那条短信。 是诺玛直接向卡塞尔学院全体成员发送的,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指令,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已经足够令人惊骇—— “猎人市场最新悬赏,名为芬里厄的龙在中国bj苏醒,有人正在招募猎人尝试杀死他,悬赏金额一亿美金。” 路明非的眉头猛地皱起,可还没得及做出任何事情,同一时间又有另一个短信发进他的手机,那个短信的发件人是空白的,莫名的恐慌占据了路明非的意识,他知道这是路鸣泽的手笔。 “yamal号将于一天后停泊在奥斯陆码头,哥哥,做出你命运中第一个重要选择的时候到了。” “你选这个世界,还是……” “师妹?” 仿佛有魔鬼的笑声在路明非的耳中响起,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化作怒龙般的赤色黄金,如山如海的威严于愤怒几乎要让他的血都沸腾。 此刻,原本艳阳高照的奥斯陆忽然下起倾盆的大雨,如湖倾泻的雨从天而降,又像是无数只悄无声息的渡鸦。每一滴雨中都有一个威严又诡异的金色瞳孔在透过那扇雕花的巨大玻璃窗户注视着低头不语的路明非,那些瞳孔被包裹在煌煌的烈光中,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点亮了。 第一次py推书。《龙族:一人之下路天师》 路明非,有个弟弟叫张楚岚,有个身份是龙虎山天师。 “天师度,炁体源流,五雷正法,逆生三重,通天箓……” 路明非带着自己的道门正宗功法羽化飞升,回到龙族的世界。 绘梨衣,重生的巫女,远渡重洋寻找生的希望。 此时的路明非不再是那个傻小子,他是保护着弟弟张楚岚长大的哥哥,也是龙虎山上的路天师。 龙,他要屠;爱的人,他也要护。如此才称得上健全! 这力量,正是他成为天师的理由。 【尝试补全原作的坑和世界观,讲明白前因后果,尝试塑造一个更严谨与符合逻辑的龙族世界!】 归来向,偏无敌,现实向,主要角色会有归、穿、重生,不刀发糖。 以上。 然后说说沉吟至今,我准备把极北之地的剧情延迟,因为还有些东西能写,比如酒德亚纪,比如曼斯,我认为参与夔门计划的人都该有一个合适的结局,那个结局或许会是悲剧,也或许会是故人的重逢。 133.命运的岔路口(求订阅) 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忽而在他的眼前展开了,吹过旷野的风从身后逼近,撩拨着衣摆和发梢都猛地向前,最后终于让眼前那些如山如海的绿色汹涌起来。 那是一片汪洋般的树海,却死寂无声,既听不到蝉鸣也听不见鸟嘶,只有满世界响起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哥哥你看,这个世界真安静啊,安静得你甚至能够听到你心里那些小人在说什么。”穿着胸口印有哆啦a梦头像卡其色卫衣的小魔鬼双手插进衣兜里,嘴里叼着一根大概是狗尾巴草的东西,他的下身穿着短裤,脚下踩着运动鞋,依旧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漂亮得像是从动漫里走出来的。 路明非已经习惯了路鸣泽的神出鬼没,也已经习惯了他出场时的格调,所以倒也并不惊讶,只是就着脚下稍有些倾斜的山坡坐下,面朝树海的方向,屁股下面是柔软的草坪。 “伱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吗,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告诉我,因为我什么都听不见。”路明非伸手摸了摸路明泽的头发,顺便揉乱了大概是某位巴黎时尚造型师做出来的精致发型。路鸣泽也不反抗,只是轻轻地用自己的头去蹭路明非的手心,像一只正在被饲养员抚摸的小海豹。 树海的尽头正洒落白色的天光,世界的阴影在被缓慢地驱散,风忽然就停了,连树叶摩擦沙沙作响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安宁静谧得像是死人的国度。“现在呢,哥哥,能听到了吗?”路鸣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路明非的头低垂着,浓密的眼帘落下如织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路鸣泽,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他轻声问。 “哥哥你知道吗,你现在正站在命运的洪流中某个大家伙卷起漩涡时为你塑造的迷宫面前。你已经做出了第一个选择,但接下来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至关重要,摆在明面上的有很多be,你会遇到把你导向那些be的陷阱,但仍旧有机会可以达成唯一的he。”路鸣泽也看向树海的尽头,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路明非看他的侧脸却可以察觉到小魔鬼分明就在用眼角余光来偷偷地看自己。 路明泽说话的时候就伸出两只手来,像是悉尼歌剧院中正引导某个大型爵士乐团将他们演奏的乐章推向一个高峰的指挥家那样轻轻的挥动它们。 激昂的乐章就真的被奏响,像是从被天光撕裂的云端落下。那是马克西姆·姆尔维察所奏响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尘埃在自云端缝隙中洒落的天光光柱里飘摇,静谧的树海就好像真的被克罗地亚的战火蔓延,立刻沸腾起来。参天的树干极力摇晃,像是无数个饱经战火袭扰的人在呐喊挣扎。繁茂旺盛的树叶凋零干涸然后缓缓掉落,还没有触及地面便已经再也维系不了原本的模样,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碎裂在空中,一时间整个世界都被那种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所包裹了。 路明非忽然瞪大了眼睛,当所有树叶凋零,真相便呈现在眼前,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而是由伐断的巨木堆砌而成的迷宫,蜿蜒复杂,仿佛迷失其中便再也无法走出来,让人想起关押米诺陶的监狱。 黄色的花海在迷宫的尽头沐浴在白色的天光里,随着轻风摇曳。那是一整片郁金香的花田。 路明非忽然站起来极目远眺,他看到在那片花田中有一个穿白裙的背影,纤细伶仃,黑色的发丝随风起舞。 那个背影好像正在向着花田的深处走去,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模糊,似乎要走丢在光里。 “那里有人,那里有人!那里——”路明非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又立刻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路鸣泽,声音像是狮虎压抑在嗓子里的低吼,“那是师妹,是不是?那是师妹,是不是?” 他不是在问路鸣泽,他是在愤怒地咆哮。 这时候小魔鬼手里拿着黑色的游戏手柄,把那东西递到了路明非的鼻子下面。路明非狐疑地接过来,只是很普通的游戏手柄,十字方向键和abxy功能键都完好无损,可失去了开关键与暂停键。 “你什么意思,这时候想打游戏?”路明非眨了眨眼。 “我们先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迷宫咯,哥哥你可是游戏高手,世界上没什么游戏是你通不了关的。”路鸣泽也眨了眨眼。 巨大的荧蓝色电子光幕出现在路明非和路鸣泽的面前,那上面居然真的呈现出一款游戏的画面,只是画风之简洁,线条之粗糙,让人不得不怀疑制作这款游戏的家伙是不是还没有从学校里毕业。 那就是一个很简陋的迷宫地图,无数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好像随手用水笔画出,交错扭曲形成巨大到连整个光幕都无法装下的迷宫。路明非操控的角色是一个像素小人,看不出长相,也看不出身高,但穿着卡塞尔学院的墨绿色校服,背着七宗罪的剑匣,明显是以路明非为原型没跑了。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内从起点走到终点,中途不能回头,并且哥哥你拥有一个一次性技能,可以炸掉一段迷宫。”路鸣泽笑嘻嘻地对路明非说,路明非心里一动。心想路鸣泽没有说清楚,那个炸掉一段迷宫的技能其实在他身上能被使用四次才对,因为每一次交易他都只会出售四分之一的生命给魔鬼,他能出售整整四次。 “还有,哥哥,我得提醒你,米诺陶的迷宫并非一成不变的死物,构成这监牢的高墙时刻都处在不停的移动之中,你得学会随机应变。而且在前往终点的路上你可能会遇到对你来说更具吸引力的东西,在迷宫的终点与那些东西之间做出选择,就等于是关掉了命运的一扇门。宿命在你的面前分开了岔路,你做出了选择,另一条路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小魔鬼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他的眼睛里闪灭着金色的光。 路明非缓缓地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路鸣泽说命运的岔路口这种东西了。在他那该死而又操蛋的人生中,其实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选择。 第一次是在文学社毕业晚会那天的放映厅里,他面临的选择分别是未知的世界和平凡的人生,路明非最终选择了跟诺诺坐上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在赵孟华和一众小弟复杂的眼神中一骑绝尘,奔赴向灯火辉煌的cbd,像是赴死的飞蛾。 第二次是在aspasia餐厅里,颇有些格调的气氛中氤氲着暧昧的空气,陈雯雯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有隐隐的情愫在如参天的大树那般缓慢生长。路明泽说可以重新给路明非把那扇门打开一次,他如果选择留下就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牵着小手搂着细腰漫步在雨后的林荫小路上。可路明非选择了坐上师兄那辆蓝色的帕拉梅拉。他又一次关上了那扇他和正常世界之间的门。这扇门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第三次呢,第三次大概是在东京那个到了今天还会时常出现在路明非梦中的雨夜吧。他在高天原的酒窖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让他时至今日仍旧痛恨那个懦弱的自己。 “游戏嘛,只要能读档,就没有我不能打通关的!”路明非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在心底里给自己鼓劲打气。 “命运可不是游戏,哥哥,你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输了就是输了,你燃烧希望燃烧一切都只够玩上一次,如果你愿意燃烧性命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直接掀了桌子,可哥哥你真的愿意为了小师妹和我交易吗?”小魔鬼的声音真是具有很强的蛊惑性,路明非没有说话,但握住游戏手柄的手却越发用力了些。 命运当然不是游戏,选了就是选了,错了就是错了。 路明非的视线开始集中在自己面前的巨大光幕上,游戏开始之前他可以随意滑动屏幕寻找一条能够安全通往终点的路,于是他就伸手在光幕上划拉,从杂乱的线条般的迷宫中找到那唯一的he。 当路明非的视线彻底扫过游戏地图的每一个角落,光幕上的视觉忽然就缩小了,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像素小人周围很小的一片区域。 “开始吧,哥哥,你已经看了很久了。”路鸣泽说,他摊开双手,“再看多久对你来说其实都没有意义,因为米诺陶迷宫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你记住一条路线,那条路线很快就变成死路,走到尽头是喷吐毒液的奇美拉,然后奇美拉朝你喷吐了毒液,你就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路明非却双目带着些赤红。 他知道路鸣泽从不会无缘无故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既然小魔鬼说他很快就要面临人生中重要的选择,那么路明非就相信路鸣泽说的,他也愿意抓住任何一丝机会和希望。 游戏伴随着一阵经典任天堂开幕曲开始了,路明非全神贯注,眼睛里简直在流淌着莹蓝色的光,那些光似乎组成0与1不断翻滚的字符,庞大的信息涌入路明非的脑袋,刚才浏览过的迷宫全景似乎完整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个穿着墨绿色校服背着七宗罪的像素小人就呼呼哈哈地在迷宫里狂奔起来,一路畅行无阻,既没有遇见挡路地怪物也没有遭遇支线事件,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艰难险阻在面对路明非地时候都选择了退避,他就是天命之子,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可是伴随着砰的一声,像素小人狂奔的那条笔直长廊就像是轰然合拢的金属大门那样猛地嵌合在一起,路明非甚至连唯一一次技能都没有使用,游戏就失败了。 “他妈这游戏是人玩的?”路明非朝着路鸣泽嚷嚷。 路鸣泽做出一脸委屈的模样,“这本来也不是游戏啊哥哥,这是命运,难道你命中注定要有一次大劫有一天会被天上落下来的死鸟砸中砸成脑震荡,命运还得先告诉你一声吗?” 光幕闪烁着消失了,路明非的手垂下来,游戏手柄落在地上。 他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也听到隐藏在克罗地亚狂想曲中的轰响,甚至都不用极目远眺就看到由两排巨木组成的高墙忽然凶猛地合在一起,薄薄的天光中被掀起一层那么厚的烟尘。 游戏中发生的一切也正发生在这个世界。 路明非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但很快他那种安静的表情就变得狰狞起来,狰狞中带着无法言喻的愤怒! 刺眼如汽灯的赤色黄金瞳悍然亮起在路鸣泽的面前,那个刚才还安静地坐在那里的男人忽然变得威严可怖,简直像是地狱走出又杀穿了天堂之后亡命人间的恶鬼。 撕裂的云端忽然闭合了,洒落的天光彻底消失,暴雨来临前那般的黑暗笼罩了这个世界,路明非双眼中赤色的黄金瞳几乎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缓缓地远离路鸣泽,那种颓然的暴怒正在慢慢消退。 路明非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他在为某种明白无助的情绪而愤怒,他憎恨无助的自己,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可那种无助感就像恶鬼那样重新找到了他。 这个世界开始下一场黑色的雪,那场雪真是极尽哀荣,雪花如渡鸦的尾羽,漆黑且弯曲,每一片雪花其实都是已经彻底枯死的郁金香花瓣。就在游戏失败的那一刻,迷宫尽头天光下淡黄色的花田就腾起低矮的黑色火焰,那些其实不是火焰,而是死亡的气息,所有的郁金香都在死去,然后被狂烈的风卷起来去到天上。 每一片花瓣都黑得像是燃烧过的灰烬。 风中有灰烬的味道、郁金香仍盛开时留下的味道,还有风吹来的不知何处的血腥味。 还有一股淡淡地、很熟悉的、但怎么也记不清究竟是曾在哪里嗅到过的香味。 —— 路明非的牙齿间压抑着低声的吼叫,坐在两侧的恺撒和楚子航都被惊醒了,坐在内侧的恺撒立刻查看路明非的情况,坐在外侧的楚子航则起身去寻找空乘。 可那个仪态尽失的男人忽然睁开双眼,眼睛里仿佛流淌着炽烈的岩浆,岩浆的深处渲染着血一般的红。恺撒骤然和那双般的瞳孔对视,只觉得似乎有刀锋悬挂在心脏之上! 路明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低头揉了揉眼,直到双目中黄金的色泽彻底褪去了,才重新抬起来头。 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浸湿,额头上青筋暴跳。 就在那个由路鸣泽创造的梦境中的最后一秒,路明非意识到那股熟悉的香味究竟是什么。是夏弥身上的味道,是师妹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她也随着郁金香花田一起被灼烧成灰烬了。 “做了个噩梦。”路明非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恺撒低声解释。那对他来说确实算得上噩梦了。 “看出来了。”恺撒朝路明非点了点头,刚才那双如此暴烈的黄金瞳似乎还浮在眼前,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他们此刻正通过一架波音747-400大型客机从奥斯陆飞往中国,这趟航行注定不会平静,因为他们乘坐的是赫尔墨斯航空公司的航班。这家航空公司是学院的产业,绝大多数客户都是世界各地的混血种。今天这架飞机几乎满员,座无虚席,乘客们大多互相认识,他们穿着黑色的风衣,背上背着或者手上提着巨大的包和手提箱。每个人都在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空气中充斥着人声嘈杂的嗡鸣,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隐约流淌着淡淡的金色,恺撒甚至注意到坐在他们前座的那个挺拔的德国女人眼睛里的金色浓烈得简直像是汽灯照射的香槟! “猎人网站上龙王芬里厄的悬赏被发布后,超过二十个地壳运动监测机构的报告立刻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近十八年来地震频率较之前提升了超过三十倍,绝大多数地震的震源都在都市圈范围内。而在冰海残卷的记载中,芬里厄的王座是大地与高山,他是君王中掌握力量与土地的那一位,地震频发可能意味着那位君王正在复苏。”恺撒给路明非解释说。 上了飞机之后路明非很快就闭目养神了,恺撒和楚子航却做不到如此淡然,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像路明非那样直面过龙王级别的对手,任何一点情报都是弥足珍贵的。 “路先生?路先生?路明非先生,您有任何需要吗?”这时候楚子航已经叫来了年轻漂亮的空乘小姐,那显然是个矜持腼腆的丹麦姑娘,银色的头发像瀑布般洒下,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她是这趟航班最漂亮的空乘,从登机开始就引起了男人们的注意,可丹麦姑娘似乎也是紧跟时事的人,显然认识近些时日风头最盛的年轻屠龙英雄路明非,一路上对三人组都颇有照顾,这时候听闻楚子航先生说那位尊敬的路先生状态似乎有些不对,赶紧赶了过来。 路明非露出礼貌绅士的微笑。“麻烦你了,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做了一个梦,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我倒一杯冰水吗?”路社长以前也是做过学生会主席的人物,虽然龙血社还只是一个新兴兄弟会,格调还没有培养起来,学生会却是老牌的贵族兄弟会,对女人、尤其是对漂亮女人的态度是检验学生会主席绅士风度的最重要标准之一。 冰水很快被送了过来,路明非把那杯加冰的矿泉水贴着自己的额头,沁骨的凉意迅速抚平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路明非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他就只能听见坚硬锋利如巨阙的机翼撕裂空气尖锐啸声了。路明非这时候才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楚子航和恺撒都正借着座椅上方阅读灯的微弱光亮阅读一份诺玛传真过来的纸质任务档案,疑似龙王芬里厄的出现当然也引起了学院的重视,校董们派遣了强大的力量前往中国,对此中国的混血种们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却还是放开了对混血种出入境的管制。 在面对龙类的威胁的时候,人类之间的任何矛盾都会被搁置,因为这是两个文明、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人与龙只有你死我活,活下来的那一方才有资格享受这个世界。 就读本科生中,卡塞尔学院组建了三支三人小队前往中国,分别是原本正在奥斯陆的路明非三人,第二支小队是留守学院的a级学员夏弥、诺诺、零,第三支小队的成员比较复杂,成员是曾经的学生会狗仔今天的龙血社中常侍芬格尔少侠、狮心会曾经的一号人物今天的副会长兰斯洛特和另一位狮心会副会长苏茜。 这么看来学生会大概真的是没落了,在这种任务中能拿得出手来的居然就只有恺撒一人。 不过想想也真有些不可思议,芬格尔这条废狗居然也在行动小组的名单之中,这就好像皇帝召集锦衣卫要秘密干掉魏忠贤,谁都知道魏忠贤的手下强者如云所以皇帝召集的必然是锦衣卫中一顶一的高手,沈炼卢剑星之流出现在高手们中间都不算稀奇,可皇帝陛下居然把探花郎钱谦益也塞进了里面,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探花郎当然打不过魏忠贤麾下的鹰犬,也当不了卢剑星沈炼一流的队友,那就是惹了皇帝不高兴皇帝派他来送死的。 舷窗外是黑沉沉的云,已经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城市近在眼前,那就是天津。 猎人网站发名为“猎杀龙王芬里厄”的超高危任务,任务赏金为一亿美元,这个消息像是神从天上降下要淹没黄金时代的洪水,短短一天之内就席卷了整个世界。 那些始终藏在冰山下的大人物们纷纷苏醒了,他们的鹰犬嗅着龙的味道,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那样扑向那座如此古老的城市。路明非可以察觉到总有些目光注视着自己,那些目光就来自于那些大人物的鹰犬们。 可他正襟危坐,是要用笔直的脊梁来迎接命运洪流的撞击。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几乎淹没了奥斯陆,路明非从那场暴雨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机,有某个神正透过每一滴雨水在看着他,某种近似于嘲讽的笑声几乎要撕裂两个世界的边界传入他的耳中。 路鸣泽让路明非做出选择,这没什么好选的,极北之地就在那里,不会凭空不见,但这场明显是针对大地与山之王的动乱,路明非却没有理由不参加。 这似乎也正是那个藏在暴雨后的神所希望看到的,他甚至没有尝试阻止路明非离开那座城市。 但没关系,和师妹比起来,这个世界又算什么呢。 134.昂热 天津滨海国际机场,暴雨忽至,劈里啪啦的雨点落下在蓝色的玻璃穹顶上溅起巨大的水花,紫白色的闪电毫无预兆地闪过漆黑的天空,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高墙般的雨幕,将这座滨海的大型机场照得惨白。 这场雨来得莫名其妙,即便是五月这样的季候也显得有些诡异。 就在一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前,来自首都的实时天气预报系统向机场方发送了接下来四十八个小时的天气状况,都是很适合航班起飞的天气,对流层中没有看到有明显的雨云汇集。专家组已经在开始考虑是不是气象卫星出了问题,准备从毗邻省市调用卫星对这座城市的天气进行重新预测。 但只有路明非知道,那场雨是冲着他来的,就像是追逐从地狱归来者的恶鬼,近乎无穷无尽的恶意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他大概被算作是曾闯进过奥丁的尼伯龙根的人,所以他的身上始终带着能够让那个北欧神话中黑龙死敌的神王找到他的道标。 奥丁的尼伯龙根是以雨水为媒介,几乎能够降临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小魔鬼说奥丁和昆古尼尔的力量都不是巅峰状态,神还无法确保自己能够杀死猎物,所以在没有触及底线的前提下,奥丁不会再对路明非动手。 各个方面的证据都在表明,路明非对极北之地的追寻已经触及了奥丁的底线,当他出现在奥斯陆分部,甚至当他准备登上那艘名为yamal的核动力破冰船的时候,始终把自己藏在幕后的神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大地与山之王苏醒的情报毫无疑问和奥丁有关,路明非记得上一段时空中猎人网站发布这个悬赏的时间应该是在大概半年之后,这一段时空却提前了好几个月。 这个世界上能强行迫使逐渐接近真相和世界究极奥秘的路明非从奥斯陆离开的事情属实不多,大地与山之王的复苏却绝对是其中的一样。 能洞悉君王的人只有君王,大地与山之王的神座在被窥探,普通的神或者阴谋家无法做到这一点,敢于窥探神座的必然是另一位不逊色于大地与山之王的至尊。 除了奥丁,路明非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了。 飞机上的乘客们都说不上神采奕奕,赫尔墨斯航班的风格沿袭了密党,这架波音747绝算不上舒适,甚至相当颠簸,前排那个让恺撒都觉得危险的德国女人看样子有点晕机,吐了三回,这会儿都快降落了,正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舷窗上。 t1航站楼的候机乘客们吵吵嚷嚷地挤在候机厅里,机场的管理人员们忙得焦头烂额,空气中充斥着几百个人低声说话时混杂在一起的嗡嗡声和几乎毫不间歇的暴雨声。 泡面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和皮革的味道混在一起,空调里正吹出冷得人瑟瑟发抖的寒流,母亲们低声安抚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男孩们坐在硬质的长椅上,穿着格裙的女孩则靠在各自男友的肩膀。这场雨看起来要持续很久,这两天正是五一小长假结束机场爆满的时候,已经进了候机厅的乘客们只想赶紧上飞机离开这座城市,没有在暴雨前进入机场的人们则被拒之门外,这个封闭的空间中正弥漫着焦躁的情绪。 这时候有人惊讶地听到了仿佛雷霆在耳边炸响的声音,他们的耳膜都在生疼,孩子们被惊醒之后哭嚎起来,有人开始骂骂咧咧,一个巴伐利亚小男孩和他的妈妈走失了,正蹲在角落里抽泣。 远处要过来帮忙的机场地勤小姐被苏格兰的大妈缠住了,大妈的口音很重,带一股浓浓的土豆味,地勤小姐也不太能听懂,着急地额头出汗。 孩子的哭声大概是让旁边本就有些烦躁的男人更加心神不宁,他的脸色暗红,浑身酒气,这场暴雨来得太急,机场的安保系统都出现了漏洞,居然让醉汉混了进来。 “你他妈的能不能安静点!”男人骂骂咧咧地推了那个孩子一把,手上虽然也算还有些分寸,巴伐利亚男孩却还是被吓到了,哭得更大声了些。 酒精不会让人失去意识,但会放大人的恶念,醉酒的男人腾地站起来,似乎是准备给那不听话的小子一个狠狠的耳光,高举起来的右手却被另一只筋节分明的手给握住了腕部。 在暴雨中急着归巢的黑隼们跌跌撞撞,巨大的玻璃穹顶边缘映出它们惶急的身影,无边无际的暴雨把勇敢的鸟拖向地面,而它们使劲鼓动翅膀飞向高处。 掠过天空的闪电把这些翱翔天空的掠食者们的影子投向那个角落,醉酒的男人忽然就清醒了些,他的手腕痛得几乎要裂开,眼睛忽然就变得充血模糊,只是错觉般看到两点恶鬼眼眸似的金色在面前那个身影的脸上闪烁又黯淡。 握住那只手的居然是一个很挺拔的老人,满头银发,却还穿着弗洛伦萨的西装,踏着也许是巴黎街头老裁缝铺里手工定制的皮鞋。 老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松开男人的手,给他递上一杯冰镇过的红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孩子动手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先生,你喝多了。” 男人忽然一个趔趄,老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碎裂了,手中的红茶也几乎端不稳。可玻璃杯子传递出来的冰凉还是略微驱散了男人的烦躁,他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错,脸色原本就涨红,现在更是变得难看。 老人俯下身子去抚摸男孩的脑袋,从上衣口袋里找到一小把包装很有些年代感的薄荷糖。“孩子,不要哭,你的眼泪怎么能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呢。”他的声音像是温柔温软的美利奴羊毛,却又像是在劝诫,带着苏格兰威士忌般的辛烈。 终于找到孩子的母亲几乎要喜极而泣,但她被这个老人吸引了,他虽然年迈得好像已经超过了一百岁,却还是英俊、美好,让人想起阿尔卑斯山下潺潺流过的溪水,静谧而让人向往。 “请问,您,您……”抱着男孩的母亲想要询问老人的名字,却又觉得有些突兀,便变得有些结巴,老家伙摆了摆手,“如您所见,夫人,我是一个教育家,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昂热。” 轰鸣声越来越近,像是直接从天上降下的滔天浪潮、惊呼声和传遍大厅,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t1航站楼外的飞机跑道居然落下了一架天蓝色的波音747! 机长和允许他降落的总台指挥都是疯子!就算是最富盛名的王牌机师也绝不会想在这种天气驾驶民航客机强行降落,危险系数太大了,地面的摩擦带来的抓力也可能无法促使高速前行的飞机安稳地停住。 雪亮的灯刺痛了看向那架飞机的人们的双眼,波音747忽然打开了机身所有的照明系统,一时间仿若一轮撞碎雨幕降临在所有人面前的太阳。 当所有人的视线恢复,他们惊讶地发现那架飞机居然已经在跑道的尽头停稳了,只是引擎似乎仍然在轰鸣,飞机的侧方出口的位置已经被推来了升降梯,几十个举着黑伞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升降梯的两侧,眼尖的家伙可以看见那些家伙都是些外国面孔。 同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响起。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从人群中挤过,他们每一个都面色严肃,却又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人们只当他们是某位大人物的安保力量或者某个明星的粉丝,只是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引起恐慌。 “校长,按您的要求,我们截住了准备直接从机场围栏离开的路明非,与他同行的还有恺撒少爷和楚子航。”胖圆脸的小个子日本男人从已经围拢过来的西装男们之中挤出来,脸上带着些惶恐的表情和谄媚的笑。 “伱称呼恺撒为少爷。”昂热挑了挑眉,那对母子被吓到了,已经在昂热的帮助下匆匆离开了这里。 “藤原信之介,你从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效忠加图索家族的?”校长的眼底似乎流淌着金色的微光。名叫藤原信之介的日本男人点头哈腰,语气虽然极尽卑微,说出的话却并不示弱,“我一直都是家族的人,校长,难道您教导我的时候没有看出来吗?”他仰望昂热的眼睛,是从山下看山上的人,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隐隐的金色,但并不存在的呼啸的风在一瞬间拂过藤原信之介的灵魂,他猛地回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身体,他好像看到从天而降的狂风带走了所有的屋顶,站在云端的骑士缓缓逼近,那骑士的身体通天彻地,让他想起中国神话中的法天象地。 可那只是错觉,身后什么都没有。 藤原信之介重新看向昂热,脸上那种招牌式的神职颇有些嘲讽的笑容还没有舒展开,便立刻凝滞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双那么璀璨的黄金瞳! 有一瞬间藤原信之介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森罗恶鬼吞噬。 “我很厌恶你们这些人的行为,大张旗鼓,把简单的事情闹大。我只是希望能和我们的屠龙英雄单独聊聊,不是要铲除叛逆。”昂热冷冷地说,随后拂袖离开。 —— 走出舱门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毫无意义地把双手挡在脑袋上遮雨,回头看身后同样几乎被淋成落汤鸡的恺撒和楚子航。 “两位富哥,你们叫了家里人来接机?”路明非的眼神狐疑,一时间有点不太敢走下升降梯。能坐这种红眼航班来中国的混血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家里阔绰的老牌绅士,倒是他们这三人组里真有两个富二代。 梯子下面是被雨淋湿的红地毯,几十个黑西装的彪悍男人举着巨大的黑伞侍奉在地毯的两侧,黑伞交汇几乎成了狭长的走廊,长廊的尽头居然是一辆看上去就相当昂贵的加长林肯,车头放着三个高脚酒杯,酒杯里斟满依旧还冒着些气泡的烈酒,冰块在金黄色的酒液中沉浮。 恺撒甩了甩自己淋得湿漉漉的额发,有些惊愕,他在那些人中见到了自家叔叔的秘书,那个时常让他有些厌恶的、叫帕西的家伙。 “首先我并不承认我是富哥。”楚子航居然带了伞,从机舱走出来之后就立刻撑上了,刚好把三个人都遮住,他们堵住了机舱门口,不过其他的乘客也并不着急,现在的混血种社会很少有人不认识路明非的,谁都愿意卖这未来的希尔伯特.让.昂热一个面子,哪怕他压根儿就没留意这种小事也没关系。 “其次,爸爸的生意是做五金的工厂,没见过他雇这么多……”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最终想到了合适的词汇,“打手。” 西装男们个个都凶神恶煞,手按在腰间,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藏着砍人刀剑还是汤姆逊,对真正的大人物来说机场的安检系统并不算什么,那些人看上去真的像亡命的打手,手上都沾过血,隐隐的煞气氤氲着在雨幕中升腾。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带了七宗罪,楚子航你能顶一辆豹式,恺撒你能当叶问来用,我也勉强算是个美国队长,不行我们砍翻他们杀出去。”路明非做出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巨大的登山包已经从背上甩到了身前,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合着我就是个普通人类强者是吧?”恺撒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人类强者这种词语委实是太搞了点,虽然被脱口而出,但然后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点想笑,可看看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一脸严肃似乎还有点认同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了。 “我倒是觉得路明非说得对。”楚子航说。 恺撒捂脸,心说你一个杀胚你就不要发表意见了好吗,世界上对你来说真的有什么事情是没法用刀剑来解决的吗? “那些应该是我们家的人,我看到了帕西也在里面。”恺撒眼角抽搐了一下,阻止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大声密谋。 “恺撒师兄威武。”路明非不咸不淡地恭维了一句,他其实猜到了。加图索家族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产业,大概只有日本除外,而恺撒作为被加图索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对待他的规格自然是很高的。 三个人挤在同一把伞里推搡着下了飞机,踏上红地毯。 恺撒和楚子航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就往前走了,可路明非却忽然站住,雨水落在头顶的黑伞伞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两侧的西装哥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路老板身上。 他似有所感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去,雨幕在这一刻被紫白色的闪电穿透照亮,路明非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他打着同样黑色的伞,穿着佛罗伦萨的西装,踩着定制皮鞋,胸襟别着白色的花卉。昂热在惨白的电光中朝着路明非微笑点头,随后光芒敛去。 路明非却没有移开目光。 下一秒,一朵小小的火焰出现在那里,随后又是一个光点闪烁。 昂热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 今天就这么多了,休息休息 135.宿命与宿命 紫白色的电光撕裂漆黑的天际,雨幕中倒映出如山如海的金色火光,是奥丁的金色独眼出现在每一滴雨水中,排山倒海的雨都是尼伯龙根的窗户,神就通过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间隙看着路明非。 这瑰丽又诡异的一幕毫无疑问只有路明非能看到,火光摇曳中暴雨倾盆。 红毯的尽头,三个人各自端起一个杯子,碰杯之后将烈酒一饮而尽,冰块在路明非的牙齿之间被咬碎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路明非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楚子航心领神会,继续和恺撒低声讨论接下来关于大地与山之王行动的细节,一边在几十朵黑色大丽花般盛开的伞花的簇拥下向着离开的方向走去,雨水在他们的脚下溅起,在路明非的眼中好像是被搅动的熔岩。 奥丁的力量正在越来越趋向于巅峰,甚至可以说在与路明非的争斗中,没有哪一刻曾比此时更加强大。 尼伯龙根对现实的侵袭正在越来越严重,神在盯着路明非,奥丁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发出死亡的威胁。 路明非站在磅礴的大雨中,他静静地垂着头,狂流的雨幕已经浇湿了他的额发,这让他的头发看上去油光水滑,却也让他在此刻冷冽得像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好刀。 加图索家的仆人们簇拥着他们的少主和少主的朋友越来越远,大片的阴影和从男人们手中大功率电筒传出的光都在从路明非的面前消失,直到那个原本伫立在角落中的男人撑着伞走到他的身边。 “明非,你在奥斯陆的事情还算顺利吗?”校长的声音还是温和,随着雨幕的骤然远离而响起。 老家伙穿着黑色的西装,却在胸襟上别着白色的花,像是要去为某个故人送葬,甚至连眼角都带着无法掩饰的哀荣。 路明非抬眼,握住背包肩带的手上青筋暴起,声音却平静又低缓慢,“不算顺利,我们没有买到上船的票,只好等明年的入夏再去补上这趟北极之旅了。”他说,同时看到了昂热握住伞柄那只手掌食指上的古银戒指,戒指反射电光,棱角处赫然锋利如刀。 “恺撒和子航都和你一起去了那里,他们给学院的解释说是接受邀请进行一趟奥斯陆到格陵兰之间的航道考察,我亲手给你们三个人的离校申请签了字。”校长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剩下的烟蒂被弹飞,翻滚着飞进仿如天河倒垂的雨幕,被无数的雨滴击中,失去了继续向前继续翻滚的力量,湿漉漉地落下了。 “嗯。” “年轻人总得有些自己的秘密啊。”校长笑出声来,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决绝与无奈。 昂热举着伞,两个人都好像比平常更沉默了些,又好像各自都紧握着刀剑,漫天的神光中,刀锋在各自的袖口若隐若现。 他们走了并不算长的距离,昂热领着路明非来到一辆停在机场内部地勤车专用通道上的黑色劳斯莱斯旁边。 昂热和路明非分别上了驾驶位和副驾驶位,色欲紧贴着路明非的小臂,而那柄能杀死龙王的折刀也紧贴着昂热的小臂。 劳斯莱斯驾驶座旁边原本应该插着一支加冰可乐的插槽中却置了一瓶黄金色的香槟,短刃的香槟刀就随意放在插槽的一侧。 昂热抬头在车顶的文件放置袋中翻了一下,重新找出来一支甚至没有标注品牌也看不出产地的手搓雪茄给自己点燃了,深深地吸一口,开了点窗,把烟吐向昏沉漆黑的天。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随后昂热伸手把香槟和香槟刀都取回来,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平稳滑过,橡木的塞子就已经被切开,金酒已经在翻滚着腾起气泡被倒进郁金香杯里。 金酒酌满了两个郁金香酒杯,昂热把其中的一杯递给路明非,随后也没有碰杯,反而是把属于自己的那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路明非则小口地啜饮起来。 “喂喂校长,我们中国和伱们美国可不一样,酒驾是要入刑的。”他小声地嘀咕着,却也不是没有意识到此刻车里的气氛很有些不对劲。但既然如果大家都磨刀霍霍,何不开打之前说些烂话活跃一下气氛,什么事情不能和平解决呢? 昂热闻言却忽然愣了一下,“委实说我对这个国家的法律没有太深的研究,不过……”老家伙居然挠了挠头发,这一瞬间他看上去居然有些像是年老版的路明非。 “不过没关系,我没上车牌,这座城市也没有能追上我的警车。”昂热说。 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心说好啊你酒驾不说还无牌上路是吧。 “还记得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第一次相逢吗,明非。”昂热重新给自己倒满了酒,他移过了自己的视线,扭头看向窗外磅礴的大雨,但双目中灼灼的金光却像是宝剑出鞘时无法掩饰的寒芒,透过车窗的反射照亮了小小的车内空间。 路明非稍稍失神,他开始回想起差不多一年前,自己第一次踏上前往卡塞尔学院的飞机,在芝加哥火车站中百无聊赖地等候诺玛给自己安排的同行者。 同行者分别是零和夏弥,却没有想到昂热也在其中。 “其实那并非是偶然的同行,而是命中注定的相逢。我主导了这一切的发生,因为我信不过你。”昂热说得倒是坦然,路明非的神情却也没有多少变化。时隔经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在他那并不算漫长生命中的所有偶然与所有巧遇都是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放在台面上的历史,是精心计算过的结果。 幕后的那些大人物们早已经代替命运给路明非所必将遇到的那些人明码标价,当价码累计到一定的程度,他们就从路明非的身上买走些什么。 诺诺是第一个凑够价码的人,命运通过师姐从路明非的身上取走了四分之一的生命,楚子航是第二个,这价码同样从路明非的身上买走了四分之一的生命。 原本还有一个女孩也攒够了自己的价值,可当命运要路明非做出选择的时候,路明非犹豫了,那片刻之后那个女孩和她身上那些代表路明非生命的价值也都烟消云散。 “你的父母是卡塞尔学院的荣誉校友,他们的血统等级远高于凯撒和楚子航,是和你相同的s级。时至今日,我依旧对他们寄予厚望。”昂热似乎是要用悠扬的语调述说些路明非感兴趣的往事,像是在用风笛吹奏一曲旷野上逐渐远去的民谣。 “我记得在入学的时候你们曾经告诉过我,我是40年来卡塞尔学院唯一一个s级学生,我看见过我的爸爸和妈妈,就算龙血能够延缓混血种的衰老速度,我也确信他们绝不会比我大上40岁。”路明非淡淡地说。 “是的,正式学员中没有,但在荣誉校友和一份隐性名单中,s级混血种的数量远超过你的想象。”昂热说,“以你的权限是可以查看这些名单的,不过想来入学到现在明非你也挺忙,大概没时间看这些老前辈的事迹。” 路明非心中一动,他想师兄的爸爸,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应该也在那个名单中吧,能让那么强大的s级混血种放弃自己的一切隐姓埋名在那样的一座小城市里生活十多年,拥有这种能量的混血种组织整个世界大概只有密党。“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话题会突然转向他们,校长。你对我不信任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敏感吗?”路明非说,他并不太想提及自己的爸爸妈妈,算上上一段时空,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都快忘了他们的音容笑貌。 “这一切和他们的身份与地位都无关,只关乎……血统。”昂热重又将手中的酒仰头倒进嘴里,“明非你的龙族遗传学成绩很不错,想来应该明白两个接近临界血限的混血种结合最终诞生的孩子会有多大的几率不是人类吧。” 龙族遗传学中有说,当某一个体体内龙族基因的比例超过人类基因,他们就会出现明显的‘龙化’现象,这时他们更像龙类而不是人类。路明非可以想象如果真像校长所说,那自己在出生之前就应该已经经历过一场决定他生命的会议,这场会议中最后的表决决定他最终有资格被生下来。 如果是路明非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他以前是一个感性用事的人,但这种感性让他在看似得到了些东西的情况下伤害了很多人。 今天的路明非已经足够理性。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是最资深的血统学教授也不清楚那个尚是个胚胎的孩子会不会是一头真正的龙。 “我很理解这种行为。”路明非饮酒的动作幅度却大了些,喉结滚动中,酒气就涌上来. “虽然经过委员会决议,你的诞生从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角度来看是合法的,但我们的前身是密党,密党的一贯作风是杜绝一切和龙族复苏有关的风险,所以你的前小半段人生其实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中度过,这是个大数据时代,你的大数据每时每刻都在更新并被诺玛制作成画像呈现在我的面前,可我还是担心,不信任,因为龙族是如此狡诈的族群,值得最慎重的对待。”昂热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默默观察路明非的表情,可出乎意料的,路明非似乎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也没有地沉下去。 “其实我们的人生轨迹很相似,我出生在在英格兰的约克郡,那里有一座名叫哈罗盖特的小城市,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和你想象中不同,并不算太幸福,哪怕是以十九世纪的标准来判断。我的养父母收养了很多孩子并且训练我们进行乞讨,我在十二岁那年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学会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当地的主教很赏识我,认为我会在某一天成为大人物,但前提是我得获得足够的教育,所以那位主教先生提供了一笔年金供我去伦敦读书,这样我才有机会进入剑桥大学,时至今日我仍旧感激那位尊敬的先生,可我已经找不到他了,甚至连他的坟墓都不知道在哪里。”昂热的眼中闪烁过一丝对往事的追忆,路明非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河对岸响起的风声,悠远而深邃。 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触,因为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童年时期还算凑合,那时候路麟城和乔薇尼都还在身边,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还过得去,除了自己没表现出什么特殊天赋有点废柴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少年时期则确实有点不幸,路明非能感觉出来婶婶对他的厌恶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这种厌恶更多是带着记恨与愤懑,好像要把这个世界对她的一切不公都算在路明非的身上。她或许是想算在乔薇尼身上,可惜路明非他老妈在婶婶这样的家庭妇女面前也算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几年也见不了一面,也就只能找找路明非的麻烦。 “我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眼睛里的怯懦藏都藏不住。”昂热忽然说,他的眼睛里还是流淌着辉煌的金色,却在此刻看向路明非,“你虽然看上去很强大,从意志到身体的强大,你的眼神也坚定不可撼动,有人说那里面藏着狮子,也有人说那里面简直藏着将要发怒的狂龙,可我只看到一个把自己套上坚硬外壳的、怯懦的孩子,和那个仍在哈罗盖特的街头乞讨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几乎一模一样的、怯懦的孩子。”百家饭的意思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形容孩子没有父母管束时的凄惨模样,这种词上一段时空还是路明非跟昂热说起的,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从哪里听来。 此刻老家伙的那副金丝框茶色眼镜的下面好像一座不可窥见的深渊,路明非凝视他的眼睛居然有一种在凝视已经登上白王之座的赫尔佐格的眼睛时的感觉。 路明非知道校长这次特意来机场接自己大概并不是为了叙叙旧或者讲讲自己的过往,隐隐中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小魔鬼所说的命运的岔路口,很快他就要看到那个刀枪林立的分岔路了,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其实这么说来我还是比校长你要幸运一点的。”路明非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发,“我有爹妈来着,不是孤儿。”他没有否认昂热的那些话。 说实话连路明非自己有些时候都能感觉到那个怯懦的孩子还没有完全离开,他就藏在这副坚硬甲胄的里面,在他的心里叩击,孩子的力量是弱小的,时常无助地看向这个世界,可他就守在路明非那些埋在心底深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裂隙边上,好像一旦某些事情要触及那些底线,孩子就会迸发出一股子连龙也会畏惧的疯劲儿来。 “这样很好,明非,我总希望你能比我过得更好。”昂热却只是轻声地笑,他这么说的时候路明非却笑不出来了。 很少有人对他说这种话,哪怕只是一时的恭维。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的眼睛里好像有很深的疲惫,像是背负了很多东西。”昂热又说,他用自己的食指轻轻敲了敲郁金香杯的杯壁,清脆的嗡鸣响起,与外面的雨声混杂,居然如激昂的音乐。 路明非的呼吸忽然沉重了,他猛地看向昂热,可校长不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手中的折刀翻飞如蝴蝶,带着连串的幻影。 “那种疲惫我很清楚,因为承载那种疲惫的眼睛我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无数次。” “我尚且弱小的时候是初代狮心会的成员,梅涅克很照顾我,并且认为我会是比他们更加合适的狮心会继承者,所以当他们死去之后,我就肩负着振兴狮心会与复仇这两个责任,那是我的命,我为我肩负的东西而活,也为我肩负的东西去死,可我还是感到疲惫。你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明非,你的疲惫从何而来我并不知情,但你正在学生的中间进行并不算高明的政治活动,你尝试整合卡塞尔学院中学生们的行为不算隐蔽。还有你对日本分部展现出来的敌意虽然隐藏得很好,可并不算完美。”活过很多年的老人好像总是很擅长洞察人心,以教育家自诩的昂热尤为如此。 路明非的左手下垂,手掌已经握住了色欲的刀柄。 图穷匕见的时候似乎就要来临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和我的学院都会竭尽全力地支持你,相信我,明非,你是我们的人,我们始终站在一起。”昂热不再把玩他那把锋利绝伦的折刀了,只是眸子里燃烧着煌煌的火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的反光死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这是我的承诺,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承诺,可是……” “我希望你能从这一次针对那位复苏的的君王的行动中抽身事外。” 昂热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缓缓闭眼,路明非的眼帘也低垂。 一瞬间的死寂,整个劳斯莱斯的车架中陷入了危险的寂静,两个缓慢而沉重的战鼓同时轰鸣奏响,那真的像是古老的战场中交战双方的战鼓手在相互竞争,鼓点越发密集也越发高亢,最后整个劳斯莱斯都在鼓声中震动起来。 那是男人们的心跳,炽热的龙血在路明非和昂热的血管中流淌,冲刷着原本属于人类的肌肉组织,并开始缓慢地改变他们身上的一切。如此暴烈的愤怒化作滔天的火焰从路明非紧闭的双眼缝隙中流淌逸散出来,昂热和路明非几乎同时睁眼,黄金瞳熊熊燃烧,可怖的变化似乎正要出现在他们的身上。 可是当路明非几乎要咆哮着抽出紧贴着自己小臂的色欲时,昂热居然再次说话了。 他的声音温和,不像是正在激活龙血的怪物,也不像是使用暴血技术时那种暴戾的情绪,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 “夏弥,是大地与山之王双生子中的一位吧?”昂热说。 路明非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他终于端起自己那杯香槟一饮而尽,好像要用酒精填充心中的那一缕无助。路明非是唯一一个知道昂热继承了天空与风之王王座的人,所以一直提防着老家伙,可没想到他还是察觉了。 也对,也就只有夏弥那种笨蛋才会在遇见自己的同类的时候全无所知吧。 “是。”在已知的事实面前所有的狡辩都苍白无力,路明非全身的肌肉紧绷,唯有刀刀见血! 似乎有凛冽的寒风在车内卷起,路明非只觉得刺骨的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打败如今的昂热,但总得试试。 一缕白色的烟飘过来,雪茄燃烧升起的烟气淹没了昂热的面部,路明非看过去,居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从1900年靠着仇恨支撑游荡在世界上的孤魂,是龙夺走了我的一切,孩子,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 “只有杀死所有的龙,才能熄灭那野火般的仇恨,如果可能,我真想在每一个尼伯龙根里塞进去一颗大伊万,这样当龙的文明和一切都被摧毁的时候我就可以在曾属于那位黑色皇帝的最高的那根青铜柱上坐下,看着一个个死人国度连带着那里面的龙一起死去,这样我这样的孤魂才能安息。”昂热的语气很平静,却逐渐变得锋利,像在喉咙里塞着刀子,又像是齿尖咬着钢铁。 “所以校长,我们真的得打吗?”路明非叹了口气,色欲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 时间零对他无效,所以在不动用其他力量的前提下,路明非有把握至少和这老家伙打成平手。 “我当然没准备和你打,明非,你是个好孩子,我是个教育家,教育家怎么会揍好孩子呢?”昂热只是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路明非,嘴角却再也没了笑意, “可你要做出选择,选择那个伪装成人类的龙王,还是你肩负的那些东西。” 昂热的全身都放松了,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好像丝毫不担心路明非的突然袭击。 而路明非全身的血都好像冷了,他的眼中真的闪烁着无助,那把名为色欲的炼金古刀在此刻黯淡无光,似乎感受到持有者的怯懦,已经不愿意再被他握在手中。 “什……什么意思?”路明非的声音嘶哑。 “你知道的,明非,卡塞尔学院曾有过两个名字,一个名字是密党,另一个名字则是血契会,我们以亚伯拉罕血统契作为根本,一切与龙有关的,都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你毫无疑问会被列入通缉名单,你或许还是能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将失去密党的支持,全世界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你想拯救的人,你想改变的事,全部都要如期而至!”昂热的声音分明平静,却每一句都好似抨击在路明非心脏上的重拳,他握不紧色欲,只觉得这一瞬间眼前的老人如赫尔佐格那般丑陋狰狞。 “这是命运的岔路口,你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昂热的最后一句话好像魔鬼的蛊惑,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全身的力量好像都消失了。 宿命好像又一次要玩弄他,这一次直接掀开了他那身坚硬的甲胄。 路明非跌跌撞撞地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落荒而逃,看背影像是一只耷拉着脑袋的狗。 昂热重新给自己倒满香槟,他的身体微微瘫软,把自己陷入柔软的座椅中,深深地叹息,双眼却凝视着漆黑的雨幕,好像要透过世界与世界的高墙,看到那个藏在这高墙之后的神。 随后,老家伙朝着黑色的云端高举酒杯,将那里面的液体痛饮。 嗯,为了防止读者老爷们胡思乱想,略微剧透,这一段情节并没有要刀夏弥的意思,昂热也并不是真的要站在路明非的对立面。 136.师姐与师妹 天津毕竟是一座滨海的城,哪怕没有神掀动元素乱流,五月的雨也常如高天倾覆,总让人想起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样的诗句。 天津港上货轮的汽笛轰鸣,与雨幕中风的呼啸合奏世界上最悲怆激昂的曲子。 那座久负盛名的大沽灯塔的气灯如真正辉世的宝剑,旋转着切割雨幕最幽远处如深渊的黑暗。 气灯偶尔切过距离码头还有些距离的公路一侧,会切出一个稍显瘦削的影子。 路明非的眼角微微跳动,蹲在看上去已经废弃了许久的安保亭的屋檐下避雨,他的全身都湿透了,从长风衣到手工定制的皮鞋,连带着背后那个装着七宗罪的登山包,都在湿漉漉的往下淌水。 他夹着烟的手指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头发因为被雨打湿而显得油光水滑,眼帘垂下,遮住眸子里暗淡的光。 人的脑子就这么大,想的事情多了就容易走神,路明非本就有些心乱如麻,稍一走神路痴的属性便又发作了。 这厮在那些机场外的大巴里随便挑了一辆,想着怎么也能把自己载回tj市区,可想来那个懦弱的孩子真的没有远去,他总在路明非疲惫不堪的时候轻轻叩击他的胸膛,就这样威严强大沉默寡言的卡塞尔屠龙英雄路明非就轻而易举地卸去了他那些坚不可摧的甲胄彻底把最虚弱的模样暴露了出来。 失去了高帅富的人设之后果然路明非的本质就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哭鼻子的小孩,衰神附体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事。 那辆机场大巴没有载着他去往tj市区,反而向着港口的方向一骑绝尘,路明非一路上心事重重昏昏欲睡,表情一时狰狞一时迷茫,吓得旁边的大叔心想这倒霉孩子不会是精神分裂吧屁股挪着挪着便换到了后座。 凌晨时分,大巴进了总站便不会再发车了,路明非实在无处可去,又委实觉得自己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还是不要出现在别人的面前为好,便找了这么个荒芜僻静的地方暂且避雨。 雨幕下深夜的路面空荡荡的,信号灯始终亮着单调的黄色,路明非忽然觉得如此无助。 莫大的无力感像潮水涌上他的全身,回到这段时空之后,时至今时今日,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痛恨弱小怯懦的自己,因为那样的路明非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都只能藏在酒窖里酩酊大醉。 路明非本以为这一次自己手握刀剑,脚下踏着荆棘也一往无前,什么该死的悲剧,什么注定的死亡,什么终将来临的诀别,都要被他挥刀斩断!可命运的洪流突如其来,如此恢宏不可阻挡,滚滚向前要将他这只小虫子淹没碾碎! 在命运这样的东西面前,路明非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苍白无力。 路明非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清晰地意识到他脚下那条通往未来的路在面前分叉了。 这就是小魔鬼说的,命运的岔路的意思吗。 果然遇见的时候一切的挣扎都显得无力。 这时候如低音炮般的引擎轰鸣沿着山路由远及近,路明非露出一丝愕然的神情来,他如今也算是玩车的好手,自然能听出能拥有这种引擎的车显然不是什么机场大巴,可又会有哪家的少爷小姐或者总裁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开车到这种地方来呢? 路明非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司机显然在这种天气里开了远光灯,雪亮的大灯撕裂漆黑的雨幕,晃得路明非几乎睁不开眼睛。 镜面般光滑的车身流动着火焰的颜色,像是在暴雨中盛开的赤焰。 红色的法拉利在转过拐角的时候掀起一人高的水墙,随后刹车片咬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它在不远处已经将车速降了下来,碾过路面能淹过脚踝的积水,缓缓地停在路明非的面前。 路明非缓缓起身,他的表情介乎于怯懦将要哭泣的孩子和暗暗发狠要拼命的亡命徒之间,可此刻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了,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冻结的贝加尔湖那样在那张委屈巴巴的脸上凝固了。 世界都好像在此刻寂静,雨声越来越远。 路明非呆呆地隔着雨幕和法拉利的玻璃窗去和那里面的人对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好像漫不经心,可紧紧抿起的嘴唇却又好像在无声地述说些什么。 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微微摇晃,好像晃过了时光的荒原,命运在此刻交汇。 车窗缓缓降下,诺诺的眼睛里倒映着灯塔切出的利刃,她还是那么锋利美丽,像手持刀剑从天而降的天使。 “帅哥,雨后散心啊?上车咯,我带你回家。”诺诺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脑袋。 时隔多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放映厅,从灰扑扑的水帘洞里捞出来一只蠢兮兮的傻猴子。 “师姐……”路明非的声音低沉,又很疲惫,可一根手指屈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弹。 “先上车再说咯,你是我小弟诶!有什么事情姐姐我都罩着你!”诺诺大大咧咧地说。 路明非突然鼻子一酸,眼眶有点发红,积攒了那么久的疲惫和委屈真的就要汹涌而出。 他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耳边诺诺忽然轻声说,“师弟别哭,我们哭的时候欺负我们的人就笑,我们不能哭,我们的眼泪不会给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看到。我们要打碎他们的牙齿,我们要和他们拼命,哪怕最后要死掉,欺负我们的人也要遍体鳞伤。” 分明是旖旎的咬耳,声音也平静,说出的话却是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发狠。 路明非愣愣地去看那双好像荡开涟漪的冰湖那般化了的红色眸子,他想世界上少有车可以跑赢时光,而法拉利在他心中就是这样可以胜过时光的好车。 那么多年过后,当我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伱还是开着这辆车来接我啦。 诺诺嘴巴里嚼着一枚坚果,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把坚果袋子递给路明非。 这么看她的侧脸居然有点像是仓鼠,还挺可爱的。 卡塞尔学院的驾驶课算是高难度实践科目,能拿到高分的人并不多,诺诺和路明非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这辆大概是从某个阔少朋友那里借来的法拉利在她的操控下化作红色的闪电疾驰过积水的城际公路,溅起高墙般的水幕。 路明非遥望很远处城中的灯火恍惚间又回到了第一次坐上这辆车的那个夏夜。 就像是时光倒流。 “师姐你就跟个哆啦a梦似的,随时随地都能掏出红色的法拉利来。”路明非说。 “我有个哥们叫邵一峰,还记得你们市里有个纳税大户叫黑太子集团不?他是黑太子集团的少东家,我让他提前把车送来天津,落地就能用。”诺诺随口说。 “嗷嗷嗷。”路明非点头如捣蒜。他确实是知道黑太子集团的,也真的见过邵一峰邵公子,读高中那会儿路明非和苏晓樯走得很近,在别人眼中他俩是天造地设金童玉女,苏老爹也常叫上路明非一起参加老苏家的家宴,俨然一副不把路明非当做外人的态度。 路明非那时候也确实脸皮厚得能跑马,人家叫他去他就去,总之读高三有一次在苏晓樯家里路明非见到过和邵老板一起来做客的邵公子。 外界常传闻邵公子乃是英伦贵族学校毕业,生得一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好皮囊,真是能力压路明非楚子航的传奇美男子。 可实则邵一峰身材五短,穿得倒是人模狗样,最是喜爱结交影视名媛,路明非便也只能说谣言止于智者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猥琐的小胖子是怎么被传成风流倜傥的英伦贵族的。 “嚎什么嚎,你以为你是小狼崽子呀。”诺诺翻了翻白眼,“我每次回国都从邵一峰那里借车,我自己的那一辆一直留在学院。” 路明非跟个土拨鼠似的在那用门牙啃坚果,心里还在想着夏弥的事情,便表现的越发坐立难安起来。 “说起来师姐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身上肯定是没有追踪器的吧。”路明非有些狐疑。 诺诺的小脸有些发烫,一抹不易察觉的嫣红浮上她素白的肌肤,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这样一来路明非就更加狐疑了。 可眼看师姐大概是不太愿意多说,便也没再多问。 可他还是隐隐有些猜测。路明非对自己的反跟踪能力很有自信,他的各项能力水准即便在执行部的正式专员中也堪称王牌,远不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可以比较的。 “师弟,你是有什么心事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你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诺诺的眼睛里倒映出城市的灯火,璀璨艳丽,让人沉迷。 “刚才我在机场遇见了校长,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路明非将法拉利开了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隙,把手伸出去,在风雨中抖了抖烟灰。 他其实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抽烟,可很多时候酒精和尼古丁都是能够使人麻痹的物质,那些绝望,那些愤怒,那些彷徨,那些悲哀,都在烈酒与香烟的熏陶下渐渐崩塌。 在弥漫的香烟烟雾中,路明非深深地叹息,他用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缓缓地转述了昂热对他发出的威胁。 哪怕仅仅不过是再回想一遍,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依旧让路明非感到愤怒。他的眼睛里,瑰丽的黄金瞳在此刻暗淡得像是生锈的金子。 在这个世界上诺诺是路明非最信任的人,因为他们的心中都埋藏着一个共同的不能告人的秘密,那个秘密与时间、与因果,甚至与命运都存在着很深的关联。他们都是从未来回来的人,他们本就该相依为命,赤诚相待。 诺诺静静地聆听路明非的转述,她表现出了路明非印象中的强大、坚韧与冷静,那双深红色的眸子冷冷地平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冷。 直到路明非将昂热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诺诺,整个车架中都变得死寂无声。 夏弥就是耶梦加德这件事情,诺诺和路明非一样当然早就知道。上一段时空中那个倔强的小妞儿直到最后也没能和楚子航、和这个世界和解,最终被杀胚用淬毒的折刀刺穿心脏。 可这一次的小龙女似乎和上一次又有很大的不同,她把对一个人的爱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这种情感不该出现在龙的身上,更不应该出现在龙族的君主身上。 夏弥和其他的君王都不相同,是可以被接纳的那一个。 所以诺诺其实也在有预谋地去和那个看上去有点精灵古怪的女孩接触,她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也是很好的朋友。 诺诺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她觉得夏弥是自己的朋友,也觉得夏弥是路明非的朋友,所以这事儿根本没得选,她觉得昂热选错了威胁的对象。 可当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看向身边蜷缩起来的男人的时候,诺诺又突然迟疑了。 说出那些话对路明非来说好像就已经用尽了一切的力量,他此刻的疲惫已经完全不加遮掩,只是沉默地抽烟,呛人地烟雾在车架中弥漫。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飞扬的神采,眼角也不再耷拉着了,可看上去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更没精神。诺诺知道这小子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的人,她也知道师弟如今是要干大事的,总得学会藏拙,如此看来甚至连他平日的神态都只是一种伪装吧。 雨幕中奥丁的凝视消失了,神不再关注他,两个世界之间的间隙被彻底封闭,如山如海的火光静谧下来,路明非反而觉得更加安宁,他默默地眺望远方,神色中透着隐隐的悲意。 诺诺已经明白了路明非的选择。因为那种隐约的悲哀混在经久不散的烟雾中,好像渐渐涨上的潮,连她也浸在其中,感到伤怀。 路明非只是在想,路鸣泽说得对,命运的迷宫中前往终点的路上人可能会遇到更具吸引力的东西,在终点与那些东西之间做出选择,就等于是关掉了命运的一扇门。 今天命运在路明非的面前分开了岔路,他很快就要做出选择,当他踏上那条其实根本就不用选的长路,另一条路当然也就不存在了。 可这种无助的感觉,可这种你想要拼命都不知道该找谁拼命的感觉,真是愤怒啊,愤怒得想要把这个世界都烧掉。 沿路所有的灯忽然在此刻亮了起来,仿佛黄泉古道两侧长明的烛火,火光摇曳着照亮了雨幕的深处,诺诺就沿着这样的道路向着tj市区开去。虽然暴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但那座城市和那条长路像遍是烛火的天主教堂,映在黑暗中男孩的眼里像是粲然的星河。 诺诺心中一动,居然有些恍惚,她忽然有点分不清。 她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今天那个背负高山在荆棘中前行的路明非,还是很多年前那个被自己从放映厅中带出来耷拉着脑袋怂怂的衰小孩。 诺诺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了。 如果是今天那个路明非,那只需要一个拥抱,只需要站在他的身边就好了吧,那样的家伙能处理好一切,他的心比石头都要坚硬才对,只为了击碎宿命而活着,她能做的就只是抱住那副同样坚硬的、似乎披着甲胄的身体。 可如果是那个衰小孩呢,诺诺的心中涌出来一股悲伤。要那个孩子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他一定很痛苦吧,痛苦得说不出话来,痛苦想得要放声大哭。诺诺收过很多小弟,可就是见不得路明非哭,因为他太像是小时候的她了,看到那个又衰又怂的孩子哭泣,她就想起自己遇到过的委屈。 最终诺诺只是静静地开车,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车里只剩下男孩沉重的喘息,还有那些呛人的烟雾。 “我们去那里,去这个故事的结局发生的城市,可以吗,师姐。”路明非低声说。他的眼帘低垂着,诺诺又见到了那个虚弱的路明非。 男孩的声音温和,低落,又像是卑微到尘埃中,因为他做了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选择,那个选择其实早在校长那辆劳斯莱斯上他就已经做出了。 路明非抱紧了七宗罪的匣子,缓缓的把自己缩进座椅里,像是小小的、在外面打架过后受了伤的小狗,后视镜中那双很少在诺诺眼前透露出疲惫的黄金瞳如此黯淡,像是蒙上了淡淡的阴翳。 那场似乎要为某个人送葬的雨还在铺天盖地地下,路明非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一个爱自己的人了。 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喊,懦夫,路明非,你这个懦夫! 是,他是懦夫,在面对不同的命运时,他做出了相同的抉择。 悔恨、愤怒与痛苦必将伴他终生,这是这个世界对怯懦者的惩罚。 他活该受罚。 —— 那棵老得快要死掉的梧桐树居然在这一年的春天抽出了新芽儿,刚学会飞翔的幼鸟蹒跚着从老楼的楼顶滑翔下来,只差一点就要撞在树干上,摇摇晃晃着在枝桠上站稳了,便见到一大群圆圆肥肥的小笨鸟站成一排好奇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夏弥拎着大包小包,在百叶窗切出如细碎金子的阳光中跑过,楼道里弥漫着烧鱼晚饭的香气,鞋跟留下的声音好像一首轻快的音乐。 “我回来啦。”女孩推开门大声说,眼睛比阳光还要明媚。 回答她的是风吹着树叶的哗哗声,阳光铺面而来,在背后留下修长的影子。 幼鸟们的瞳孔中倒映出闯进来的那个小小的、白白的女孩。 夏弥踢掉脚上的拖鞋,扔开手上提着的黄色购物袋,袋子里是些肉类和青椒,大概是那个女孩今天的午餐。 敞开的窗户吹进去五月的微风,轻轻撩动她白色长体恤下的裙裾,如雪下盛开着繁花。 女孩跳上那张放在整个房间最中央的大床,用被子裹紧了全身,又把脑袋埋了进去。 片刻之后夏弥坐了起来,慢慢地拉下遮脸的被子,歪着头望向那些圆滚滚的幼鸟。 这时候隔壁隐隐传来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丁零当啷作响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的香味和略有些重的油烟味。 人间的烟火气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女孩,她怔怔地望着那些鸟,忽然就噗嗤笑出了声。 夏弥跳下床,在墙角的五斗柜子里东翻翻西翻翻,终于找到那个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压在下面的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上面的封条也被拆开了,她就把这东西抱在怀里又跳上那张小床去,笑得很开心,还有点傻乎乎的,像是个很好骗的傻妞。 夏弥把信封的东西全部抖出来放在自己的枕头上,那是很多很多照片,堆叠流光,每一张照片都是两个男孩的合影,一个耷拉着眉眼但还会摆出些poss来迎合一下,另一个则完全只是面无感情地站在那里,好像被记录下来是一种很让他不满的事情。 女孩哼哼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剪刀,开开心心地沿着这些照片的中线裁剪,每一剪子下去都能完美地把一张照片分割成两份,属于路明非的那一半被整整齐齐地堆好,属于楚子航的那一部分则被随意丢在了桌子上。 “大师兄啊大师兄,师妹我啊心胸狭隘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就对不住咯。”夏弥这么说的时候就捧着一张路明非的侧颜照贴近自己的脸蛋扭了扭身体,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星星。 “晚上做好吃的叫师兄来家里,他一定很开心!”夏弥的耳垂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粉色,小师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一条弯弯的缝儿,两只手攥着那半张照片在胸口,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这次就不叫大师兄了,就我和师兄两个人。”夏弥点开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居然是仕兰中学的校门口,路明非穿着仕兰中学的校服侧着脸和谁说话,远景模糊,男孩的睫毛长而弯,浓密如织,像是个女孩,五官却硬朗立体,让人一眼就很难忘记。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夏弥偷拍的,因为路明非那时候其实不太愿意和她走得太近,这张照片就一直留了下来。 “师兄师兄,今天晚上来我家吃大餐啊,师妹亲自下厨哦~”夏弥点开qq在和路明非的聊天框里输入这样一段文字,后面又带了一个可爱的小猫表情。 夏弥撩了撩自己稍有些凌乱的额发,吐了吐舌头,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主动了,但随后又把这些想法抛在了一边,蹦着去收拾食材了。 137.旧时代的鬼魂(结尾有剧透)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悲凉,好像没有人能事事如愿,过去、现在、未来,总在发生那些让你愤怒的、让你悲哀的、让你刻骨铭心的故事。 路明非靠着那辆火焰颜色的法拉利,手里捧着诺诺去给他买来的早餐,无非是包子油条豆浆,还有些烫,热气蒸腾着上升。诺诺就靠在他的身边,两个人肩碰肩,目光毫无目的地看向前面的地铁站。 这是一座拥挤繁忙的城市,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们脚步匆忙,皮鞋和高跟鞋在路面的积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信号灯无声又快速地变换着颜色,赶早高峰的年轻人们好奇地看向倚靠着法拉利的男孩和女孩,毕竟这两位的造型即便是在号称国际化大都市的bj也算得上是拉风,那辆在黑白两色单调汇聚的车流中如独自绽放的玫瑰那样耀眼的红色法拉利也绝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可就是这样牛逼的组合,居然没精打采地靠在街边啃包子喝豆浆,穿佛罗伦萨定制西装的那个男孩表情则沮丧得让人想起海洋馆里刚和妈妈分开的小海豚。 路明非心事重重,即使捧着包子啃也没忘了给自己点一根烟,诺诺也不说话,只是努力对付自己那两根稍有点硬的油条,好像那东西就是侠女要求闯荡江湖时遇到的第一个关卡。 小魔鬼说有唯一的he,可路明非抓不住一点头绪,他不敢去站在耶梦加得的身边,因为就算是他这样不在乎自己死或者活的亡命之徒也有真正在乎的东西。 路明非是很犟的人,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到,在师妹和绘梨衣之间,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绘梨衣。因为那是跨越两段宿命的誓言,是超越了生命与时光的执念。 也或许是因为路明非直到现在依旧不觉得自己爱上了师妹吧。 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多操蛋的抉择,在一个伱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之间选择。路明非不知道别人会怎么选,但他会选择那个他爱的。 可为什么呢。 路明非忽然把右手覆在自己的胸膛,那里是灵魂的位置,轻轻叩击,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心脏很健康,心肺功能也都很健全,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里面会那么痛呢。 诺诺注意到了路明非做的奇怪的动作,她抬了抬眼,又张了张嘴,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路明非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她从放映厅里捞出来的衰小孩了,今天的路明非是需要自己做出人生中重大抉择的男人,他要自己决定命运该去向何方。 “师姐,你以前一定反复观看过那次东京事件的任务报告吧?也从很多角度去了解过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路明非啃着包子说。 诺诺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东京事件的任务报告在卡塞尔学院并不算什么秘密,许多人都对那次事件的经过很感兴趣,所以反复浏览,诺诺以前也不例外。 从东京回来之后路明非患上了严重的ptsd,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随后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的改造,在漫长的痛苦中挣扎,仅仅一年的时间就从就从曾经卡塞尔学院人人皆知的废狗蜕变为在屠龙战场上大放异彩的卡塞尔太子。 人人都爱这样的路明非师兄,可也人人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给路明非带来了这样的改变。但任务报告中对路明非行踪的桥段描述语焉不详,只是隐晦地提到了两个已经被标注为灰色的人,灰色代表死亡,他们在事件中已经死去了。那两个人分别是化名为风间琉璃的源家次子源稚女和蛇歧八家上杉家的家主上杉绘梨衣。 从那座城市回来的人对上杉绘梨衣讳莫如深,只是听闻路明非患上ptsd就是因为这个女孩。 诺诺其实都听到过路明非说起这个女孩,可也只是言语中的惊鸿一瞥,只是知道她大概和自己有几分神似,没见过世面,是血统很不稳定的黑道公主,她愿意接触的男性很少,路明非是那个小姑娘最信任的那一个。他们曾经一起从源氏重工出逃,在东京漫步过雨后的街头,也在浅草寺祈过福。可就算是诺诺这样拥有超级侧写能力的巫女也很难通过这些零散的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女孩来。 “你说起过,我也知道你现在所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诺那双深红色的漂亮眸子里透着些许的倔强,她忽然偏过脑袋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可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她吗,为了她奋不顾身,为了她甚至要放弃夏弥。” 其实她的心里还有个声音在说我呢,师弟,你也会为了那个女孩放弃我吗? 很多人说诺诺是个太过傲娇的女孩,那么锋利,总是伤人于无形,就算已经重来一遍她也没有多少改变。因为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或者别人是不是喜欢自己,她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是个很自私的女孩。 说到底是因为她心里胆怯,灵魂的最深处藏着那么一个和过去的路明非一样懦弱的孩子。所以她才穿着那么坚硬的甲胄,用坚不可摧的外壳那把那个小小的柔弱的孩子保护起来。 有些人会觉得诺诺还像是个小女孩一样,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会这么觉得。可她其实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包容她能够宽恕她能够忍耐她的胡闹能够在她害怕的时候把她抱紧。 曾几何时诺诺也真的感受到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是有那么一个人藏在幕后的,常常能感觉他在自己身边,只是永远找不到他。 很久很久以前,在三峡水库中当诺诺再次看到死神的降临时,在收走她妈妈的生命之后那把镰刀又来收割她的生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的怀抱是父亲或者兄长那般温暖,煌煌的双目中透射出愤怒与威严,可看向她的时候却那么温和,让诺诺觉得自己像是在沐浴春日的阳光。 那种感觉很好,沉默寡言的强大,让诺诺很心安。 后来她终于找到那个人了,狰狞的面孔与路明非重合,双目中依旧是煌煌的金色,看她的时候很温柔。 可那已经是宿命的尽头。 哪怕再来一次,也无法挽回了,那个曾始终站在她身后的今天有了更想保护的人,为了那个人他已经可以做出痛心疾首的抉择。 诺诺看今天的夏弥,像是在看自己,所以她莫名就有些烦躁。 “上一次我让她失望了,我本来有和赫尔佐格拼命的机会,只要拼命,我就能把她带回来。我们原本有机会可以去韩国去中国或者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就因为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一切都成了泡影。”路明非的声音淡漠又哀伤,不像是中国人,倒像是凛冽寒风中喝了伏特加的俄罗斯人。 “你知道吗师姐,绘梨衣也是重来一次的人,我不愿意她再继续失望了,那多残忍啊。她那么笨又那么乖,明明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却安静地坐在源氏重工里等着我带她离开,我又怎么能让她的等待成空呢?我也想为师妹去拼命啊,可是我又该找谁拼命呢,找校长吗?找校董会吗?还是说……” “够了。”诺诺忽然冷冷地说。 她的表情有些愤怒,倔强又悲凉,“不要再为你的选择做辩解了,路明非,没有人能左右你的心,你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 她猛地拉架车门回到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去看路明非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疲惫又胆怯。诺诺有那么一瞬间心软了,她想自己又在气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陈墨瞳啊陈墨瞳管好你自己吧。 可她就是气,因为她知道有个孤独的灵魂要被抛弃了,那个灵魂会直到死去的时候都在等着某束光的降临。 可你别等了啊师妹,你别等了,他不会来了,他真的不会来了…… 诺诺的眼睛里突然升起一股子狠意。 引擎轰鸣的声音宛如狮虎的吼叫,路明非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错愕地看向一脸冷漠决绝的诺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路明非,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法拉利在路明非的面前来了一个漂亮的甩尾,下一刻已经蓄势待发将要离开,诺诺降下车窗,银色的四叶草耳坠映射点点的光,那双眼睛从未有过的冷。 “你说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但爱你的人也绝不会多。你已经丢掉了自己,那就趁着学院还没有把她的一切都抹去,再好好地看看那个耶梦加得曾是夏弥的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吧。” 路明非愣住了,他默默地放下包子,低垂的眼睛里法拉利的车窗慢慢升起。 直到将要遮住诺诺已经平视前方的眼睛时,“我们已经得到了任务指派,学院找到了那个藏在地铁线路中的尼伯龙根,今天晚上他们就会动手,你可以躲远点,远得愧疚和悲伤都追不上你。” 法拉利在他的面前离开了,只留下如刀锋般刺入车流的红色影子。 这时候手机震动起来,路明非低头去看是不是诺玛给自己也指派了任务。 并不是,给他发消息的是夏弥。 “师兄师兄,今天晚上来我家吃大餐啊,师妹亲自下厨哦。” —— 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这里是诺玛掌控整个世界网络信心流的中枢所在,自从猎人市场发布“猎杀龙王芬里厄”的任务之后,校董们就授权启用了诺玛的战争人格eva对这个面向整个混血种社会和人类社会阴暗面的赏金猎人网站进行全面监控,任何与上述任务相关的信息都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检索出来并在进行归纳之后送到校董们的面前。 大地与山之王,他在历史中被古代的欧洲人称为上帝之鞭,化身匈人王阿提拉汇聚不可阻碍的洪流几乎摧毁整个西方世界。 这种级别的对手值得密党全力以赴,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最强大的屠龙者们送去了中国。 同时学院也得到了猎人网站那个帖子的全部信息。 发帖人的id是太子,所有曾经历过十年前那次冰海任务的人都知道这个id意味着什么。 2001年秋天,id为太子的神秘人在当时几乎还只是一个雏形的猎人网站发布疑似古龙胚胎于冰海孵化的信息,引起学院的关注。同年秋末,密党执行格陵兰冰海计划,但计划出现了重大纰漏,参与下潜行动的学生和执行部专员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唯一一个幸存者,这个幸存者就是路明非的败狗师兄芬格尔。 时至今日那个名为太子的id已经沉寂了近乎十年时间,十年后的今天,他重新发声,立刻像是冰面下的巨大抹香鲸那样搅动了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漩涡。 密党的当权者们群星荟萃,济济一堂,中央控制室中安静得只能听到值班专员们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主机散热的沙沙声。 巨大的莹蓝色全息投影出现在控制室的正中央,那赫然是端坐在劳斯莱斯驾驶位上手中端着一杯加冰烈酒的昂热。 元老们窃窃私语起来,可半空中那个已经执掌了密党权力上百年的老人只是肃穆又静默地俯瞰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们的专家组已经完成了对整个中国北方区域近十年的地震进行了模拟分析,并以此为基础做出了完整的数学模型,相信在座各位已经注意到那个被直接发送到你们手中个人邮箱的模型图了。同时,我们的曼施坦因教授在另一项工作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借助他的言灵,学院已经找到并尝试打开了那个汇聚于所有地理活动交汇处的死人国度,也就是尼伯龙根。”昂热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那些在血统上并不逊色于他的元老,但没有人觉得突兀,连伟大的圣乔治也不会在昂热点燃那双辉煌的黄金瞳的时候去尝试对抗这个老家伙。 他是燃烧仇恨作为燃料活着的人,这种人比任何人都危险,像是时刻准备暴起杀人的狮虎。 “所有的证据都在表明,大地与山之王的沉眠之地就在bj,就在那条地铁线路的最终点,我们找到了一位君主的王座,而这位君主至今还一无所知。”昂热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凛冽的冰块在酒液中晃动沉浮,不时撞击杯子的内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执行部不足以胜任龙王级别的战场,让路明非进入那座尼伯龙根,学院会对他提供支援。”列席元老们之间的弗罗斯特厉声说。 弗罗斯特.加图索是加图索家族的实际掌权者,他那个热衷于女人的哥哥则更像是个为家族繁衍后代的种马。 这么说话的时候,弗罗斯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隐隐的金色光华。 近现代的混血种世界中涌现过数量不在少数的强大混血种,能成为密党的元老或者校董会中的一员,在场的大人物们仅仅以血统来评定也至少是类似恺撒和楚子航的a+,如那些已经走过百年岁月的古老名讳的继承者,甚至都是不输于昂热的s级。 也只有这样优秀的血统才敢在昂热说话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意见。 “弗罗斯特的建议是合理的,数千年来我们的猎杀队都没有与龙王正面战斗的先例,哪怕是次代种也是近代之后才有了猎杀的经验,把毫无经验的他们送上这样的战场毫无疑问是派他们去送死。”圣乔治说,他是比昂热更加年长的老人,据说曾有人在1830年的伦敦街头看到过他。 如果支撑昂热活到现在的是野火般的仇恨,那么支撑这个老人活到今天的就是天生强大到能够和亲王厮杀的血统。 “我会进入那座死人之国,但路明非会缺席这次的行动,他在上一次与奥丁的战斗中使用了禁忌的力量,如今依旧处在虚弱的阶段,很难在那样的战场上提供多少帮助。”昂热的声音不容置疑,好像路明非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一样。 元老们都不再说话了。 时至今日昂热已经是密党中话语权最大的那一个人,支持他的大人物很多,因为有很多人相信他能彻底终结龙族的时代。 “我们分析过你的战斗力,昂热,你在使用狮心会历代传承的暴血技术的情况下至多能在短时间内达到次代种的水准,并且这种力量会在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里消退。你无法用亲王的力量在三分钟内杀死一位真正的皇帝,暴血的持续时间过去之后,你会死。”贝奥武夫冷冷地说,他缓缓起身,黄金瞳中仿佛喷吐着血色的火焰, “让我和你一起进入尼伯龙根,我们两个一起才有机会杀死他!” 所有人都用充满尊敬的眼神去对这个起身的老人行注目礼,即便是在古老的圣家族中,贝奥武夫也是绝对的英雄般的名字,数百年来每一位贝奥武夫的一生都是披荆斩棘的史诗,没有哪一个贝奥武夫是善终的,他们的先贤祠中甚至无法供奉某一位祖先完整的尸骨。 古老的家族自然有古老的传承,工业时代之前的屠龙者们能杀死比自己强大的生物完全依靠手中的刀剑显然不太现实,他们掌握着出卖灵魂换取力量的手段。 那些手段都被归于封神之路。 昂热犹豫着,这时候卡德摩斯也站起来。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这个曾在权力的核心帮助那个在元老会和校董会中都没有亲眷的叫路明非的孩子说话的老人,他的身体稍有些佝偻,但黄金瞳的颜色简直像是货轮的汽灯。 “这些天我们藏在这些山间的建筑中,就是担心某个至尊撕开现世与死人国度的高墙,用刀剑洞穿我们的心脏。你们的命还很宝贵,密党不能没有领袖,但我不一样,卡德摩斯的每一代传人都在自己的身体里积攒着越来越脓腥的龙血,我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是时候让我死在一场万军之战中了,用堕落者的血与骨来敲碎神的王座。”卡德摩斯的声音更加威严,他的气势甚至在这一刻压过了贝奥武夫。 可昂热忽然抬头,他脸上肃穆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是与老友重逢时的喜悦。 “不,还没到你们出手的时候,我的老朋友们。”昂热举起那杯烈酒,仰头将它全部灌进了喉咙里,老家伙在此刻恢复了他风度翩翩的模样,用稍带些轻佻的目光环顾四周, “那些旧时代的鬼魂们,我们是时候动用他们了。”他说。 “你是说那些被埋藏在冰下的怪物——”弗罗斯特大惊失色,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会对那些所谓旧时代的鬼魂感到胆寒,当有人说起龙王的复苏,这位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都只是在默不作声地盘算杀死皇帝后的收益,可当昂热提起要释放那些东西,他却感到悚然。 “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了,我们必须把龙王的归来扼杀在他们的坟墓中,扼杀在他们的棺椁中,搅碎他们的茧,彻底杀死他们,任何一位君主的逃亡都意味着最终极的东西距离归来更近了一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昂热说,“先辈们把自己化作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不正是为了登上这样的战场吗?” “鬼魂们联合起来可以颂唱那位至尊特殊的言灵皇帝,这个言灵能够对任何血系源流是黑王的东西进行压制,血统纯度越高则压制力度越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君主一定能从这样的压制中挣脱,但我可以在他挣脱之前杀死他!”昂热用近乎于压抑的咆哮那般的声音在述说自己的计划。 “不能仅仅由你的一己之言就做出这样重要的决定,我们必须做出慎重的表决。”伊丽莎白.洛朗女爵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这里原本是不被允许抽烟的,可这时候已经没人管这些了。 没人注意到伊丽莎白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原本是校董会中校长的坚定支持者,但在面对这件事的态度上洛朗家族的态度相当坚决,显然对她来说那些被学院雪藏的力量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比苏醒的龙王还要可怕也令人憎恶。 会议桌上十几双瑰丽的黄金瞳依次点亮,像是一盏盏在黑暗中汹汹燃起的火炬,金色甚至撕裂了中央控制室中原本的灯光,把无声的威严沿着四壁回荡,一时间仿佛凛冽的寒流灌注了这里,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昂热口中的鬼魂,那是密党迄今为止最大的秘密之一,是历代的密党领袖为后世保留用以应对终焉之战的最后力量。 所谓终焉之战当然是指由那位历史尽头高居王座用命运执掌一切的、至德至力至尊的黑王尼德霍格自死亡归来时掀起的灭世之潮。 那将是一切纪元的终结,旧日的神都要陨落,人也要死去,黑王会杀死所有的叛逆,然后在废墟上重建起新的国度。 首先举起代表赞成的右手的人是一直以来未曾说话的齐格弗里德,紧接着是弗罗斯特,第三位居然是尚且年幼的夏绿蒂小姐,她那位原本偶尔会在会议中低声提供建议的管家此刻低垂着头不敢与任何一位元老交换目光,王与王的宴会上,猎犬只能垂首以待,接着是第四位……第五位……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交换目光,所有人在做出选择之前就已经权衡了利弊,此刻只是在挥舞手中权力的利剑要在那座战场上留下刻骨铭心的剑痕。 最后有八只手举了起来,每只手的食指或者拇指都佩戴着厚重的古铜戒指,戒指上雕刻着古老的家徽。 除去一直假寐着似乎不想参与这场会议的守夜人和极端抗拒释放那些旧时代鬼魂的伊丽莎白,所有的与会者都投下了赞成票。 “我尊重诸位的选择。”伊丽莎白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她的双目在这片烟雾中闪烁着浓烈的金光,所有人都看向伊丽莎白,可死寂中这个明艳得甚至远迈传说中埃及艳后的年轻女人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大门在她的面前豁然洞开,eva执掌着这座学院中每一处机关,她像是最贴心的秘书那样为洛朗小姐打开了离开中央控制室的门。 可伊丽莎白在门口站住,“愿神宽恕我们的罪,我的兄弟们。”她轻声说,随后扬长而去。 大门重新缓缓关闭。 “如果真的有神,那就让他把这打开地狱之门的罪孽算在我的脑袋上吧。”昂热拍了拍手,“一分钟前,鬼魂们已经从芝加哥国际机场登机了,战争将在二十个小时之后打响,祝我们依旧能够凯旋。” 这么看来大概还有四到六章才能结束龙二剧情了,不过没关系,写好一个故事不能着急。 不想被人身攻击,所以我要剧透了,不想看剧透的同学请不要看下面的内容。。 。 。 。 。 。 。 。 。 。 。 首先,夏弥不会被刀。然后,校长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不要忘记他的体内寄宿着天空与风之王,昂热等同于拥有了一个弱化版小魔鬼,而且是很了解耶梦加得的弱化版小魔鬼。再然后,前面的揍诺顿之前路明非问过昂热关于人与龙之间是否存在感情的问题,校长给出过正面回答,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行翻看。最后,很重要,这几章是后面要开后宫的很重要的转折点,得让小路能接受这件事情,也得让夏弥和诺诺能接受这种事情,总得有个成长的过程。 138.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1) 第一节:后备计划 “学院派遣了更加强大也更加难以控制的力量来执行这一次的屠龙任务,我们要做的事情反而成了从旁辅助。”名为狄克推多的短猎刀被恺撒抛得上下翻飞,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面前实木长桌的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座处在首都郊区的庄园是加图索家族的产业,占地面积庞大无比,甚至可以在其中容纳一整支由混血种组成的军队。 卡塞尔学院向中国派遣的小队汇聚在这里,三个三人小组,却只到了七个人。 “以我们在场所有人的权限都无法查询学院新派遣的猎杀队伍的详细资料,在任务要求中他们甚至没有超链接可以点开,那是一支很神秘的队伍,是密党从黑暗时期保留至今的编制。”楚子航怀抱着刀鞘,整个人都隐匿在恺撒对面的阴影中,只有恶鬼般的眼睛迸出凶暴的金光。 三支小队的队长分别是恺撒、诺诺和兰斯洛特,可现在站在领袖位置上的人显然变成了恺撒和楚子航,诺诺从不是运筹帷幄的人,兰斯洛特也总不会喧宾夺主。 这种事情并不难以理解,混血种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拥有遮天蔽日的权势,你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当刀剑加身死亡降临,你所能依仗的最终也只有伱的血统。强者拥有话语权,而弱者则只配被强者所支配,当真正有能力主导这里所有人的那个家伙不在,那么领袖的位置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晦暗的会议室内寂静无声,参与行动的人都算不上什么资深专员,真正有执行过多次任务经验的人只有楚子航一个。在这一点上,就算是恺撒也无法与他相比。这之中有诸多原因,譬如楚子航的导师是执行部部长施耐德,再比如楚子航的血统强大且不稳定,更重要的是这个背负着要杀死某位神明的使命的少年始终要用最艰苦的厮杀来磨砺自己的能力。 “学院派了虎威大将军来围剿逆贼这不是很好吗?”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以避免引人注意的芬格尔居然在这种时候第一个开口说话,他用颇有些谄媚的语气和姿态在恺撒的面前点头哈腰,“要我说咱们就老老实实扮演好虎威大将军的监军小黄门这就好了,皇帝老儿给我们派遣这种差事就是给咱们发福利呀,虎威大将军在前线拼死拼活,功劳就归咱们这些监军小太监。人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九人组老老实实等着任务结束回去加官进爵不好吗?”这厮显然意识到什么,还想在这种时候做做最后的努力。 不过他的姿态和说出的话显然触怒了恺撒,他本来就是个骄傲的人,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透射出如极北深渊中的凛冽。 楚子航也皱了皱眉,所有人的表情和神态都各不相同,不过能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都是被学院寄予厚望的a级混血种,连着兰斯洛特这样的老好人在内,绝大多数人都对芬格尔怒目相对。 倒是诺诺双手抱胸,嘴里嚼着泡泡糖,冷冷地扫视众人。 “并不是我自负,只是我认为学院已经很难再派遣一支在整体实力上超过我们的小队来执行这次任务。”恺撒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调阅过学院近30年来所有学员的档案,我们绝对是其中最优秀的那几个。更何况这支队伍中的路明非还曾直面甚至杀死龙王级别的目标。” 恺撒口中的我们显然只包括了他与楚子航路明非三人,其他的成员并不在其中。 加图索家的少爷自我感觉并不自负,可其实他是比谁都骄傲的家伙。 学院中能够被恺撒认可的学员委实不多,迄今为止也只有路明非和楚子航两个而已。 楚子航也微微点头。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显然已经认同了恺撒的观点。这冷面杀胚常年混迹于执行部,时常能够与执行部中的资深专员接触,他甚至见识过许多在战场上有着赫赫威名的斩首者,那些斩首者们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也拥有强大的血统,几乎每一个都是罕有的a级混血种。 可以楚子航的单人作战能力就已经能够稳稳压过一支两人搭配的斩首者小队。 如果学院派遣的是执行部的专员们来执行这次的龙王猎杀行动,那楚子航对此确实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他本身就是一个令行禁止的人,在执行部中或者说在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学员中,没有比楚子航更像是一个军人的人了。 他不会违背学院的命令去做出任何不明智的举动。 “我认为我们可以在完成学院既定任务的同时做出必要的措施,以确保如果学院的第一次进攻行动受到阻碍,不会有灾难性的后果发生在这座城市。”恺撒是很了解楚子航的人,所以他斟酌了自己的说法,同时身体前倾,同与会者一一碰撞视线。 唯独在面对诺诺的时候,他越过了那对深红色的眸子。 “如果是在不影响学院颁布的任务的情况下的话,我赞同这种行为。”楚子航举起自己的右手,选择和恺撒站在一起。 兰斯洛特和苏茜一向是楚子航的坚定支持者,眼看会长做出了决定,立刻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芬格尔愁眉苦脸,“我可以弃权吗,老实说拯救世界这种大事还是交给诸位武林大侠就好,我这种废狗去了也是拖你们后腿……”这位爷瑟瑟缩缩地说。 可没人理他,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还没有举手的零和诺诺。 零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白金色的长发柔顺美丽,火焰在她的裙边烫上了耀眼的金色,果然是皇女般的人物,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依旧倾斜着画板用铅笔在上面作画,她的手指轻盈修长,铅笔的笔尖在画板上缭乱地勾勒出其他人看不见的线条。 桌边的氛围此刻有些冷滞,绝美的俄罗斯少女还在纸上写写画画,每个人都听着铅笔刮擦纸张的声音,连着恺撒这样一向不喜欢被人用这种姿态对待的人也在静静地等待。 她从这场学院派遣的小队被召集到这里进行会议开始就在那里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可那张素白冷艳的小脸上表情那么认真,好像真的在进行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再加上零在学院里一向不与别人亲近,也就常与路明非一起出去吃宵夜,这时候也没人不识趣地去搭话。 终于,俄罗斯女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零抬了抬眼,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眸子里白金色的瞳孔在与恺撒和楚子航对上目光的时候冷冽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她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女公爵,慵懒地环视四周,视线划过每一个与会者的面孔,既不停留也不回应,只是冷冷地看,这种目光让所有人都有些窝火,但恺撒和楚子航还是没有太多神态上的变化。 他们一者是自诩为绅士的意大利贵公子,一向告诫自己不要对任何女性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另一个是神经大条的面瘫,这会儿大概还没回过劲儿来意识到零的目光有些冒犯。 出乎意料的,零的目光既没有落在恺撒身上,也没有落在楚子航身上,反而是看向身边穿着一身高调象牙色长裙的诺诺。 那双深红色的眸子里跳跃着黯淡的金色,诺诺并不回避零的直视,只以目光回以目光。 “这种行动我们应该问一问路明非的意见,这个队伍中真正和龙王级目标有过作战经验的只有他。”零轻声说。 诺诺坐直了,任谁都能感觉到这个今天仅看气势便格外锋利的女孩似乎被撩动了某根心弦,此刻的眼神与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 恺撒的表情则没有变化,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被路明非夺走那些原本属于他的荣耀与光辉,此刻居然也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投向诺诺。 加图索家族的少爷从未在情场上失意,也大概因为他还从没踏足过情场,不过在这种事情上输给路明非恺撒其实是稍有点不服气的,路明非除了血统之外并没有哪一点能胜过恺撒,而恺撒慷慨温柔,是女生们心中的完美男友。守夜人论坛上还有人做过一一项很有意思的调查,所有在读本科生中,恺撒在女孩们之间的支持率达到了足够登上卡塞尔学院此獠当诛榜榜首的73%,这意味着有超过七成的女生在选择伴侣的时候更倾向于加图索少爷这一款的男孩,而路明非在女生们之中的支持率则只有41%,楚子航的支持率和路明非差不多,是45%。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多金你潇洒你帅气你是万人迷,可不爱就是不爱。 ——在机场分别之后,恺撒和楚子航已经彻底失去了和路明非的联络,倒并不是打不通他的电话,只是这厮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谁打电话都不接,楚子航还颇有些担心师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此刻依旧以诺玛示人的eva回应说路明非现在很安全,但以楚子航a级的权限无法查询s级学员的行踪。连带着他们还失去了夏弥的联系。 在这里的所有人里面有可能知道这两个人下落的只有诺诺,因为昨天晚上是她在天津港口找到了路明非。 “校长给他们指派了特殊任务,不会和我们一起行动。”诺诺耸耸肩,眼帘低垂下去,零也转移了视线。 恺撒愣了一下,这样一来这支队伍中就失去了最强大的战斗力,能否作为第一支行动队的援助还是个问题。 “世界上没有无法被击碎的王座,贤者之石是刺王杀驾的利剑。”他将一直攥紧的左手伸出,悬在桌面的上空,拳头的缝隙中渗透出瑰丽的晶体光芒,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迷惘来。 “我们的计划不会改变。”恺撒说。 诺诺此刻终于看见零在画什么了,是一幅很有些写实但又有些荒诞的漫画,画的就是眼下的情形。骄傲的恺撒居中,楚子航背着长刀、兰斯洛特和苏茜簇拥在他的左右,芬格尔在里面的形象倒不是他本人,而是一条瘦骨嶙峋的灰狼,夹着尾巴又有点像狗。 诺诺也在里面,但只画出了轮廓,零把自己也画了进去,形象却只是有些滑稽的俄罗斯娃娃。 椅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略显刺耳,所有人都看向缓缓起身的诺诺,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耐,“我不会参与你们的行动,芬格尔也不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芬格尔捋了捋头发,抖抖自己的胸大肌,脸上的表情倒是嚣张了不少,在诺诺话刚说完的时候就已经跟个二狗子一样伺候在了陈小姐的身边。 没有人说话,只是苏茜的表情稍微变了变,拿出手机来从校内网内给诺诺发文件,“妞儿,你想干嘛?”她的表情有点着急,可诺诺看都没看一眼。 “把这个拿着,帮我办件事。”诺诺把一张卡片拍在芬格尔的手中,同时压低声音说,“辛苦师兄跑一趟,时间有点赶,你一定得在行动开始之前把事情办妥。” 芬格尔面色大变,用手指摩挲着那张卡的卡面,然后鬼鬼祟祟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兜里,拍拍胸脯说“师妹你放心,我办事一向靠谱。” 他们说话看似小心,但其实完全没遮遮掩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恺撒的表情也变了变,但什么都没说。 诺诺没有言灵,本身的战斗力在那样的战场上极为有限,芬格尔这种废柴就更不用多说了,真闯进龙王级别的战场说不定就是芬里厄的小零食,不参与也不是什么坏事。 —— 第二节:酒德麻衣 这座城市的小巷中藏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酒馆,疲惫的年轻人们会在空闲的时候走进去点上一杯马天尼喝半宿,酒馆里也并不流行那种让人不适的重金属摇滚乐,反倒是溪流般舒缓的民谣更受客人们的喜爱。 路明非把装了七宗罪的匣子放在靠窗的小桌上,给自己点了四杯很烈的蒸馏酒,靠着椅背一杯一杯地啜饮,这里也不禁止吸烟,他便甩给门口的侍者几张钞票,让侍者帮忙再买了几包国内的香烟,他抽着不太习惯,可终归是没有更好的。 人这一生就是在不断的妥协中度过的,时至今日路明非早已学会如何低头。 年轻的女孩们好奇地看向那个靠着窗颇有些哀怨气质的少年,能来这种地方的女孩都有些见识,自然能看出路明非身上那一身行头的价值不菲,世界时的腕表、佛罗伦萨的定制西装、手工皮鞋,更吸引她们的是少年那种五官仍旧稍显稚嫩眼睛却饱经风霜的反差。 蒸馏酒的度数都有些高,前台后面的女孩不时把目光投过来看看那个说自己已经成年了的小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可路明非的脸色依旧平静,s级的身体素质在此刻展露无疑,酒精在他体内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很小了。 只是他的心里并不平静,酒精当然能麻醉一个普通人,可又怎么能麻醉得了他这种天生的屠龙者呢。 路明非的手颤抖着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辣的痛,痛到了他的心里,痛到了他的眼睛里。 夜幕已经在慢慢地降临了,这座原本就很繁忙的城市在此刻变得更加繁忙起来,路明非每隔几分钟就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查看,他一直没有回复夏弥的消息,他想或许这样她就不会回去那个尼伯龙根,或许这样那个叫耶梦加得的小龙女就会意识到危险,赶紧跑路。 可师妹的头像从中午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灰色,路明非一直在通过诺玛关注她的手机信号,卫星地图上显示那部手机所代表的的信号源已经在午间之后便消失在某处地铁站内了。 小小的酒馆中酒香四溢,路明非的头有点隐隐作痛,他的脸色一时变得煞白,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但那不是bj,而是在东京,也不是在路边随便一个小酒馆,而是在牛郎店的王座高天原。 也许真是酒精开始上了头,他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夏弥的脸和绘梨衣的脸在隐约中重叠又分开,像是有人把两段不同的视频剪辑到了一起,让人那么错乱又那么晕眩。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路明非你难道还要看着悲剧的发生吗,你不是早已经做好了决定要斩碎命运的枷锁吗? 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吼叫,那个声音在说你忘了绘梨衣吗?你真想和所有人为敌吗?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身体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他于是凶悍地将右手探入登山包,七宗罪的刀匣原本就没有合拢,此刻路明非居然从缝隙中握住一柄古刀的刀柄,金属的凉意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猛地清醒了不少。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选择不是吗,现在不过是要和那个错误的命运告别罢了。 可夏弥呢?可夏弥的命运呢?对她来说这段命运真的是错误的吗?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脑子里大喊,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路明非烦躁地把杯子拍在桌面上,大概是忘了收束自己的力量,玻璃居然破碎,透明的渣滓四处飞溅,割伤了他的手,血混着酒流淌下去。 他呆呆地看向自己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还是和上一次一样觉得痛,但已经不是不能忍受了,此时的他不一样了,强大了,拥有能改变命运的力量,可为什么还是向那该死的宿命屈服呢? 这时候有个醉醺醺的女孩走到这张桌子的一边,她的皮肤素白中沁着醉酒后的绯红,五官精致,大概二十五六岁,眼神迷离,用自己的深色外套在桌子上扫过扫掉那些玻璃的碎片和倾倒的酒液,然后半靠在桌上,身体前倾,裸露的双肩在红裙的衬托下白得惊心动魄。 路明非记得她,这位小姐也在这里待了一下午了,刚才她还在不远处的小舞池中扭动腰肢,裙摆飞扬,笔直的双腿春光隐现,周围都是掌声和口哨声。 路明非多看了几眼,并不是起了色心,只是因为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大长腿。 “介意我坐一会儿吗小哥?”红裙的女孩双眼漾着水花伸出右手来勾住了路明非的下巴,抬起他的头,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向男孩的眼睛。 “随意。”路明非很轻松就挣开了,他今天没心思和路边的女孩调情,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小哥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太开心啊,怎么,失恋啦?”女孩真的在路明非的对面坐下,同时招呼侍者重新送上来两杯蒸馏酒,路明非皱了皱眉,把七宗罪拉下桌子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没有说话。 “小弟弟你还年轻,喝太多酒会伤身体,所以这两杯都是姐姐自己的。”女孩单手托腮双眼迷离地看向路明非,“你的样子真沮丧,那些爱你的人看到了会伤心的吧。” “我这种人还会被爱吗。”路明非终于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低沉,极有磁性。 “怎么会啊小弟弟,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爱你的。”女孩吐息如兰,端着酒杯的手都好像在摇晃,“那些爱你的人并不比你爱的人更多,可你总得保护好你自己啊,不然那些爱你的人会很失望。”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终于有柔弱的地方被击中了,像是被某件利器狠狠地扎了进去。 是啊,总有人是爱他的,可他总让那些爱他的人失望。 “你有朋友在这附近吗?”路明非突然问。女孩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随后她就见到路明非端起那两杯烈酒一饮而尽,“姐姐你早点回家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喝那么多,不安全。”路明非低垂着眼,提着登山包走出了酒馆。 眼前车流不息,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在吵闹,下班的年轻男女们步履匆匆。 这就是人间,可人间好像没有他的位置。 139.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2) 车身喷漆光滑如镜的悍马越野车行驶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灯火辉煌的城市被甩在车后,像是从世界彼端来的影子缓缓地将这昂贵的大玩具彻底淹没,引擎轰鸣的声音则像是要撕碎世界之间巍峨高墙的猛兽在嘶吼。 驾驶这辆车的司机如此凶悍,居然在这样时刻受到管制的车道上将车速提升到了120公里的时速,简直把这条快速公路当成了高速来使用,但没有哪一个测速装置在这辆车的面前被激活,它就好像皇帝的座驾,规则都要在它的威严驾临时让步。 越野车车后厢是完全和驾驶位隔绝开来的私人空间,有些拥有这种车的富人会把它当作房车来使用,美人与美酒是不可分割的主题,而这辆车的装饰则是樱桃木和酒红色的羊羔皮作为主调,居然并不奢靡反倒有些低调。 很难想象开着这种车招摇过市的人会选择在车内使用这种暗色调且颇有些旖旎的装饰。 恒温酒柜中始终常备着全世界最高档的红酒,水晶的高脚杯或者质地如黄茂瑙的郁金香杯则因为车身的摇晃而微微碰撞,两个窈窕的身影屈膝坐在真皮沙发上,抬眼看着那台42英寸内置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科教频道北极探秘节目。 “我觉得那小子认出我来了。”酒德麻衣卸下了一身的伪装,一袭红裙铺展,华美得像是自画中走出的帝女。 苏恩曦从酒柜中掏出来一瓶可乐给自己倒满,用镊子夹了冰块扔进杯子,密密麻麻又让人心旷神怡的气泡酒从那些冰块的表面向外迸发。 “撕……哈……”苏恩曦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树直了手和腿,像猫那样伸了个懒腰。 “认出来就认出来咯,有什么关系。”苏恩曦说,她戴着黑色胶框眼镜,染成栗色的长发垂下遮挡了半张脸,却仍旧能看出那张脸素白静雅,还有点小小的婴儿肥,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你说老板是什么意思,让我千里迢迢从奥斯陆跟着那群小混蛋飞到中国,就为了装成路人甲给路明非说上两句话?”酒德麻衣皱皱眉,忍不住吐槽。 “谁知道呢,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谁知道神经病怎么想的,说不定哪天他还会让我们给路明非当暖床丫鬟呢。”苏恩曦没所谓地耸耸肩。 酒德麻衣还是皱着眉,她看向机场的方向,始终不明白老板的用意。 难道就凭着这两句话就能让那个衰仔硬挺起来做人了? 此时已经有一架湾流g650er等候在首都机场了,原本将酒德麻衣与苏恩曦送到bj的那架飞机是庞巴迪globalexpressxrs,但苏恩曦从不会在一次往返的旅途或者公务出差中乘坐同一架飞机,所以庞巴迪已经被开走了。 这架湾流绝对是私人飞机中的王者,它被漆成了纯黑色,直接从莫斯科起飞,当它轻盈地滑入跑道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只黑色的鹰隼。 悍马走特殊通道直接进了机场,工作人员热情地上前为两位女士拉开了车门,酒德麻衣在跳下车后就尽情地舒展自己曼妙地身体,像是要卸去这一路的疲倦。 果然是拥有魔鬼般身材的女孩,即便只是昏暗灯光下的剪影,她身上每一根舒展的曲线也让人联想到极北划过天空的极光。 —— 第三节:我们之间的誓言 诺诺说让他趁着学院还没有把那个叫夏弥的幻影曾拥有过的一切都抹去,再好好地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路明非原本不想来的,对他来说那会是个勾起回忆的地方,那些回忆很美好,可那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 但是酒馆中那个红裙女孩的话让路明非有些失了神,就算周围的很多老建筑都被施工队推掉了,路明非还是回到了那个藏在高楼大厦后面施工工地扬起的烟尘中的老旧小区。 这时候已经入夜了,城中那些街道依旧熙熙攘攘,但这种地方却只有散步的老人和出来疯玩的孩子,也有妈妈怒气冲冲提着衣架满小区找自己家的逆子,看来今晚是准备大义灭亲了 夏弥家就在小区侧面的最边缘,那里有一株老得快要死去的梧桐,还有一个被铁栅栏围起来但栅栏上全是洞的篮球场。路明非以前每次从那里路过的时候都是黄昏,雨天的篮球场就很寂寥,安安静静只有雨落下又溅起的沙沙声,让他很心安;而如果是晴天,住在小区里的孩子就会三五成群地在篮球场里玩闹,隔着几栋楼都能听到他们嬉戏的声音,很有烟火气,但路明非不喜欢那种感觉。 这个世界太热闹,就显得他太孤独。 小区虽然很有些老旧,但绿化委实做得还行,路明非踩着碎石的小路,在缠着葡萄藤的凉亭前站住。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一株路明非印象很深刻的梧桐树,居然生了嫩芽,肥肥圆圆的幼鸟在枝头站成一排睡得正熟。 女孩小小的家是在这个小区的31号楼,是一栋红砖外墙的老楼,外墙的漆和石灰都脱落了,红砖上攀了已经逐渐变得深绿的爬山虎。 水泥砌的阳台和绿色油漆的木窗都在述说这栋建筑曾经历的风霜雪雨,它的年代谁也说不清,但大概快要过了产权年限了,有些微的老旧,略微显得暗淡的白炽灯就挂在单元门的门楼下,随着夜风吹来吱呀吱呀地响。 从凉亭的方向看过去,15单元的楼道只亮着昏黄色的灯,没有窗户,黑漆漆的,每一面墙上连带着一楼过道那几户人家的防盗门外面都贴满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防盗门开锁”、“电器上门回收”…… 现在还不算很晚,路明非站在凉亭的前面,健步如飞的阿婆和大爷追逐着不肯回家的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温馨,但路明非很不喜欢。那些热闹只让他觉得烦心。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路明非走过追逐的老人和孩子,与那些下班回家的中年人们擦肩而过。 路明非想也许真的该和那个女孩道别,去看看她住过的地方。 他走上了二楼,那是个已经很老很旧甚至掉了漆的蓝色木门,15单元201的牌子就挂在门上面,几颗铆钉还在昏黄的壁灯下闪着黄铜色的光,前年初居委会给老小区每家每户安门牌的时候忘了给夏弥安,因为这间房以前是配电房,居委会可能根本不知道里面其实住了个小姑娘。那天是夏弥的生日,路明非买了水果蛋糕叫上了楚子航要晚上去给师妹惊喜,可没在家里找到她,问了隔壁的大妈,才知道夏弥被居委会的人叫走了。 09年的街道管理真是一团糟,郊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素质良莠不齐,负责做事的大妈们端着茶盏吃瓜子,三五个大爷簇在一起下象棋,那个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颇有些猥琐的居委会主任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楚子航上去理论,油头男爱答不理,还说没有门牌号就录不了门禁,今天晚上小姑娘在这将就一晚上咯反正居委会位置大睡得下,语气不耐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楚子航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路明非就转头去看抓着衣角站在居委会门口黄昏余晖下的女孩。 那张小而素白的明净脸庞上带着些促狭,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微微发红的眼睛,晚风带着不知哪里来的淡淡花香轻轻撩起她白色的裙摆,像是一朵盛开的白郁金香,裙摆下紧绷的小腿笔直修长,似乎在余晖中闪着流淌的荧光。 可路明非不记得那些了,他只记得有那么一瞬,风也撩起夏弥的额发,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无助得像是个孩子,又像是慌不择路的小猫。其实那时候她原本也是个孩子。 怒火立刻就涌了上来,风呼啸的声音从楚子航的身后响起,他甚至来不及阻止,路明非就一拳打翻了已经拎上公文包准备离开的油头男,然后在大妈们“杀人了救命啊”的惨嚎中牵着夏弥的手逃之夭夭。 直到今日,路明非仍记得那天的黄昏是多么柔软,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他回头去看夏弥,那些光也正从夏弥的眼睛里缓缓地褪去,天边的云是火焰的颜色,女孩的瞳孔也是火焰的颜色,夜色降临无可阻挡,可那双原本猫一样警觉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其实路明非那时候就该意识到了吧,那种明亮的光是名为爱的情愫,或许从很早开始那种感情就在师妹的灵魂中如缠绕古树的藤蔓那样在缓慢生长了。 ——夏弥家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她自己手里,一把从很早开始就放在路明非这里了,他把这个金属的小东西插入钥匙孔里,缓缓地转动。 咔哒的声音中,锁舌分离,门吱呀着打开了,迎面而来是夏弥身上常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这味道凉得沁骨,像是缓缓上涨的海潮,把路明非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当门在身后闭合,随后则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真孤独啊。 路明非静静地站在那片馨香包裹的黑暗中,他没由来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下的一句话。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是的,唯有孤独永恒。 命运中女孩的死去已经不可避免,此刻他不过缅怀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路明非摸索着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走过,屋内的陈设和过去一模一样,好像龙也是念旧的生物,害怕有某个她在乎的人走进来就不认识这里了一样。 他终于摸到了窗边,打开了象牙白的窗帘,半掩的月光就从巨大的落地窗挥洒进来,像给一切都镀了银。 落地窗的旁边居然就是一个立式衣架,上面挂着那件夏弥带回来的卡塞尔学院墨绿色校服,大概是才手洗过,熨烫得整整齐齐,还带着薰衣草的香味,路明非默默地站在那件衣服的前面,他端详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鼻子也酸涩。 可又能怎么办呢,人怎么能和命运那样的东西抗争呢。 不知道何时开始,路明非惊觉连自己也溃败在宿命那样的潮汐中了吗。 人和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陪你一起喝酒的人,是没法送你回家的。夏弥陪他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可路明非选择送自己回家的人并不是她。 他开始面无表情地在这间屋子里漫步,缓慢地走过夏弥曾走过的每一块地砖,感受那个孤独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了十多年的女孩曾感受过的东西。 直到他看到那张很大很舒服的床的床角坐着的表情认真的轻松熊。上次见它,这家伙的耳朵上还顶着女孩天蓝色的长袜,这次却歪倒在床头,靠着柔软的白色枕头,柔软的被子拉上来盖住它的全身,只露出一个大大的脑袋。 路明非把被子拉开,想把那头熊带走,可他忽然愣住了,酸涩的液体再也忍不住,缓慢地自眼角流淌下来。 大熊的身边还躺着一只小熊,那只小熊很眼熟,路明非也有一只一样的,是师妹在刚进入学院的时候送给他的。 他颤抖着把它翻转过来,一瞬间仿佛这个世界的宁静都崩塌了。 “路明非和夏弥的,rkkuma”。 无数个画面在路明非的脑子里重合,他觉得头痛欲裂,因为相同的便签纸他也曾在夏弥送给他的那只小熊后面看见过。 “师兄真好。” “谢谢伱,师兄。” “那师兄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去了美国会不会被资本主义的蜜糖腐蚀,忘了我们之间这纯纯的革命友谊?” “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很大的事儿呢?什么fbi、cia、军情六处、摩萨德什么的一股脑都要来弄死我呢?你还会认我吗?” “路明非,你现在听清楚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爱都会很长,长到人类历史的尽头,我会追求你,我会陪伴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我们终会至死不渝。” …… 无数个夏弥在他的耳边呢喃,每一个笑起来都好看得像是妖精,耳语厮磨的时候又暧昧又旖旎,可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那样刺入路明非的心脏。 直到最后,所有的夏弥汇聚为一个,她说,“路明非,你记住了,你是我的。” 路明非跌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息,他的心脏撕裂般的痛,头也撕裂般的痛。 这个不知所措的男人缓缓地蜷缩,像是要用身体把自己包裹,用那些肌肉和骨骼把一切的悲凉都隔绝在外。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蜷缩在黑暗里的孩子,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小轻松熊。 这时候他看到了桌子上购物袋中的还没有来得及取出来处理的生肉和蔬菜,还有不远处那一小堆凌乱堆叠的纸片,每一张纸片都反射着琉璃般的光。 路明非颤抖着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伸手去够那些纸,每一张都是从某张照片上裁剪下来的二分之一,每一张都是楚子航那张面瘫的脸。 可另一半呢?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恍惚间带倒了那张有些年份的木桌,师兄的照片散落一地,每一张都面无表情,好像在嘲讽某个人的无能。 墙角的五斗柜里面被塞得满满的,各种款式的裙子被折得整整齐齐,里面倒有许多是路明非和夏弥一起去买的,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换季,所以夏天穿的衣服都在被打开的那个收纳盒,春秋衫和厚外套、羽绒服则被收纳在其他的盒子里。白色、黑色的丝袜与长短袜好像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馨香,被单独装在一个大大的透明口袋里,挨着这个透明袋的则是头绳和绑带,还有一件很漂亮的银色手链,细且精致,衔着小小的银质枫叶,是路明非去年送给夏弥的生日礼物。 他在这些所有东西里面翻找,终于在所有衣服的最下面摸到了厚厚的信封。 信封是开口的状态,路明非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照片,被裁剪过只剩下一半的照片,是去往卡塞尔学院前一天路明非亲手交给夏弥的那些照片。 路明非深吸口气,他忽然就真的有那种将要失去夏弥的感觉了,巨大的悲痛像是在心里找了个口子终于倾泻出来。 那些被裁减过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路明非自己的脸,或是面无表情或是促狭或是微笑,好像每一种表情都恰是某个人喜欢的模样,于是那个人就把他的每个表情都细心地裁剪下来留在那个用来藏她最珍贵东西地柜子里。 男人的手指哆嗦着,几乎要拿不稳那些照片,他把它们翻转过来,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恋人的情诗。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柔。” 杰拉尔德的《未与你共度一切》,“我曾遇到过无数生灵,曾看过无数美景, 这一切却未与你共度, 这都会是我的损失; 这些事情我都想与你共度, 这一切才会是我的收获。” 波伏娃的《越洋情书》,“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还有“犹如飞蛾扑向星星,又如黑夜追求黎明。”、“见你第一眼我就沦陷了。”、“他是我的南北,我的西东,我的工作日,我的礼拜天,我的正午,我的深夜,我的言语,我的歌声。我认为爱可以不朽。”…… 很多,很多,每半张照片的后面都有一句小小的短语,它们也并不全是诗,有些是电影或者歌剧的台词,以以路明非的文学功底居然只能知道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每一句短语的末尾都用很小很小的字写着路明非我很爱你。 路明非,我很爱你。 短短七个字,却出现了几十次,也或许一百次。 路明非的手指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无声地啜泣,眼角的泪滚烫得像是蒸汽锅上的水滴,缓缓地被煮沸化作向上的白雾升腾。 他一张张地看那些照片的背后,每一句诗都写满女孩对某个人的喜欢,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灵魂中。路明非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惶恐,终于,某一刻,他彻底失去了力量,信封滑落在地上,所有的照片都散落,只剩下最后那张被捏在指尖。 是信封里唯一完整的照片,居然是很罕见的路明非和夏弥的合照,两个人都穿着卡塞尔学院的校服,他们面对面站得很近,昏黄的阳光把背景中巨大世界树雕像的影子投向整个校园,女孩则踮着脚去仰望男孩的脸,男孩却局促地转过眼不敢去和那对猫一样的眼对视。 路明非记起来了,这是自由一日结束时芬格尔拍下来的,不过清晰度并不高,在守夜人论坛挂了很长一段时间。 夏弥大概是请人帮她把清晰度调整了,看上去居然格外明亮。 照片的后面写着的并不是短诗。 “我很怕黑。” “可是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不怕了。” “师兄,我们在一起吧。” 只是那么短短的三句话,却让路明非彻底破了防,他掩面似乎是痛哭,可又在发出低声狂笑般的声音,只是肩膀不停地颤抖,身子渐渐矮了下去,直到最后跪在地上无法起身,白色的蒸汽从他捂着脸的指缝中渗透出来。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响起, “就算你和全世界为敌我都站在你身边”。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如果做不到为什么还要承诺呢?承诺了就要做到啊。 可这就是命运啊,谁能反抗命运呢? 命运算什么!我这种人就是要逆命而生的不是吗,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又有某个人在他的耳边呢喃,他说路明非,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爱你的人也绝不会多。 他发出低声的吼叫,像是狂龙的咆哮被压抑在唇齿间。 是啊是啊是啊,路明非,就是这样,如果是这个世界要伤害那些爱你的人,那就让我们把这个世界都烧掉。 忽然间,金红色的光撕裂黑暗,那些光从男人的指缝中钻出来,像是不甘的群蛇! 路明非缓缓地放下双手仰望落地窗外的夜空,他似乎平静了,可瞳孔里流淌着火焰,火焰把瑰丽的金红色的光挥洒出去。 男人吐出悠长的一口气,像是要吐出所有的悲凉与绝望。 他随后低下头,细密的鳞片缓缓撕破皮肤钻出体表,那些鳞片打开合拢,每一次张合都会从底部释放大量的蒸汽。 金红色的光就像是流淌在鳞片表面的火河那样照耀了男人已经坚硬无比的面骨。 他低低地笑起来,又像是在哭,因为有蒸汽从他的眼角升起。 对了,就是这样。 路明非,你已经犯过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现在还要让那样的错误重蹈覆辙吗? “夏……弥……”男人的声音断续,闯碎了此间的死寂。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回望第一次接触江南老师的龙二,还是心藏天涯的少年,今天却已经历经了些沧桑。 140.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3) 第四节:鬼魂 一号线高井站,编号为101。 这里是西山,夜幕中山岭像死去的巨人尸体,恢弘地隐在薄薄的雾气里。 这座地铁站是按战备需要修建的,和客运站的构造完全不同,往日里戒备森严,沉闷静谧。 高旷的穹顶,简陋的白灰墙,粗糙的水泥地,冷冽的白炽灯则一一遍遍扫过无人的阴影,接近一公里的水泥坡道一直爬到地面的出口,像是恶鬼的巢穴那般死寂。 今日这里由不隶属于政府的特殊部门接管,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调,引擎的轰鸣声像是天边的雷暴那样震耳欲聋,直升机的旋翼撕裂长久的死寂,旋翼掀起的狂风似狂涛卷走薄雾。 数量高达十一架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半空中,每两架直升机的下方各自用粗长的钢缆连接着巨大的金属集装箱。 劳斯莱斯点燃狞亮的前灯,黑色的人影就站在灯柱中,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也没人能看清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两点淡淡的金色似乎就在那个人的面庞上若隐若现。 集装箱缓缓降下,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溅射起大片的尘埃,男人将双手插进裤兜,一支价格不菲的高希霸雪茄被他叼在口中,茶色的镜片反射出莫测的光。这时候有更多同样雪亮的光柱从他的身后刺出! 原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引擎的轰鸣自男人的身后一个个响起,像是沉睡的狮虎在醒来! 那是一整个车队,每辆车都披挂着厚重的防弹甲胄,狰狞得仿如行将暴起的恶鬼。 曼施坦因神色凝重地走到了昂热的身边,他的言灵被学校隐藏了,是罕有的规则类的言灵。他能打开世界上的任何一扇门,概念上的门,甚至包括那些隶属于君王的死人国度的大门。 集装箱在两个人的面前轰然打开,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探着脑袋往里看,同时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那种气味令人不安,像是死人的味道。 归根结底曼施坦因不过是卡塞尔学院中的新生一代,他虽然有一个身居高位的老爹,但那位老爹委实有点不太靠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自己的宝贝儿子分享一下密党那些隐藏了数百年的秘密。 所谓冰下的怪物,所谓旧日的鬼魂,他们在密党的体系中其实有一个真正的、颇具传奇意义的称谓,“不朽者”! 集装箱的外壁大概有十厘米厚,但应该并非是金属实心,里面大概填充了其他的高韧性高强度材料,否则这东西的重量会大得惊人,里面雾蒙蒙的,一股冷气混杂着死人的腐朽气息扑面,即使以曼施坦因的视力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能闻到,闻到那种血腥的、腐朽的味道。 “鬼魂们的味道。”昂热将雪茄的烟蒂朝着自己身后弹去,点点的火星迸射,又被尘埃淹没。 “我们的不朽者被送到战场了。” “不朽者?”曼施坦因惊骇于这禁忌般的词汇,古老的波斯帝国曾组见过名为不朽者的军团,他们的数量维系在一万,每一个士兵都是杀不死的怪物,但密党的资料记载那其实是被古代的炼金师用尸体制作的死侍,他们忠诚于波斯帝国,在战场上杀戮一切对帝国有威胁的东西。 那是非常邪恶的技术,制造一个不朽者需要杀死五个甚至更多的人。 昂热的从身后劳斯莱斯的车前盖上拿过一个平板,他当着曼施坦因的面输入密码,登录自己的权限界面,在最上方的文件中选取,很快就有快速闪烁的图片和影像在屏幕上流动起来,还有嘈杂但无比公式化的男声与女声混合着传出,那显然是某个绝密计划的所有资料,包括执行该计划的参与者所留下的影音全部都记录在案。 但那些图像的边框随着闪动很快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曼施坦因的眼角微微跳动,意识到那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人能看到的东西,但强烈的好奇促使他没有离开。 那些后来出现的图片以炼金术特有的文字和象征性符号为主,图片的中央则是一具具变异人体的x光扫描图片。 每一个变异人体的x光扫描都诡异狰狞得像是电影中的异形,有些颅骨外突显然是大脑发生了变异,有些肘关节以下完全退化成螳螂前肢般的生物武器,还有些背后生长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双翼,简直就像是群魔乱舞。 “真像是有人打开了地狱之门,把里面的恶鬼们都放了出来。”曼施坦因低声说。 “这个比喻很形象,这确实是地狱的大门,我们从1950年开始就已经不再制造不朽者了,这是最后一批,他们很难控制而且危险程度远超a级堕落混血种,单独一个都能在正面战斗中撕碎一支执行部专员组成的攻坚小组,如果互相协作,只需要两到三个就能猎杀屠龙战场上那些最常见的四代种甚至三代种。”昂热说,“这些东西是双刃剑,1911年密党在尼罗河岸发起对次代种的围猎,出动了二十个不朽者,他们没能杀死那位亲王,反而脱离控制被杀戮的欲望控制,当我们控制住局面的时候,已经有六个村庄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死去的人的尸体堆在地上,流淌的血染红了尼罗河。” 曼施坦因不寒而栗,他不是战斗型人员,很少接触那些不可避免的死亡,但当昂热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能想象血腥气在尼罗河畔升起,死者的怨气像是难以攀附的高山。 昂热把不朽者的资料展现在他的面前,真是古老而精密的技术。在这些东西的身上,人类所能掌握的炼金术简直发挥到了极致,当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之后,密党又重新对那些被冰封的老人们进行了重塑,如今的不朽者几乎是人类科学史上集基因、生理、化学和技巧的最高产物。 曼施坦因的神情介乎于惊惶与不安之间,他从昂热的手中接过那个平板电脑,把不朽者的资料一直往下翻,仅仅是这些记录在案的不朽者的数量也接近三位数,畸变程度与畸变部位都各不相同。 这份堪称绝密的档案中说密党制造不朽者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那是一个绝望的时代,大地与山之王的王座横扫过欧洲,留下了集中复苏的龙群。 即便那位威严赫赫的皇帝被最终推翻了王座,可升空的群龙依旧将密党和人类压制得几乎无法喘息。加上肆虐的黑死病和教堂掀起的灭巫运动,密党的处境艰难到一度从屠龙战场上销声匿迹。 直到有人从古老的典籍中找到波斯帝国曾经制造不朽者大军的方法,密党才终于能够悍而绝地反击,创造出能够吟诵言灵、机体各项能力无限接近纯血龙类并能够被他们所掌控的死侍军团。 这种禁忌的技术被以亚伯拉罕血统契为基本准则的密党沿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它从本质上背离了契约的核心,并毫无疑问践踏了契约的底线,所以从血契会的时代到密党的时代,再到如今卡塞尔学院的时代,混血种世界的领袖们一直避免谈及不朽者的存在。 曼施坦因越是往后看就越是觉得恐惧,因为这些人造的死侍比真正的死侍还要危险。他们拥有畸变的增生器官,五感增强到人类的极限,甚至能接近龙类,骨骼也已经重组,有些不朽者全身的骨骼加起来甚至有上千块,那已经是路明非和源稚生这种s级甚至超s级混血种开启龙骨状态时的模样。 更加恐怖的是,不朽者的生命力极端顽强,他们简直就像是电影中的丧尸一样,只要脊柱与心脏不受到损害,哪怕全身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也不会影响行动。 “他们的大脑在接受改造的时候保留了特定的区域,任何一个不朽者在完全失去限制之后都会像是纯血龙类从沉睡中复苏那样掀起元素乱流,那些被保留下来的大脑区域使这些旧时代的鬼魂们甚至可以使用言灵。”昂热手掌虚扇,摆开扑面而来的白色寒气, “当然,仅仅依靠这些他们也不过是加强版的a级混血种,这些东西真正被称作终极力量的原因是他们的大脑能够通过某些特殊的脑电波进行串联,并共同念诵那位黑色至尊专属的言灵.皇帝。” 曼斯坦因立刻肃然,皇帝是言灵序列表的第一位,它是尼德霍格的专属,在那个被黑王以命运统治的时代,这个言灵时常被尼德霍格所念诵,任何听到它的龙类都会匍匐下跪。他们的力量、他们的血统、乃至于他们对权柄的掌控,都会受到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血统越是纯粹的龙所受到的压制便也越强。 就算是尊贵的君主,也会被皇帝这个言灵所压制,他们的力量会短暂地被压制在次代种的水平,哪怕仅仅是一瞬间,也足够给昂热制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 片刻之后,有人提着沉重的箱子通过直升机吊下的索梯降落,在三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落地之后双腿微微弯曲,站在昂热和曼施坦因的面前。 是个说不出冷冽还是温和的年轻人,金发,一只眼被额发遮住,他向着昂热鞠躬,“校长好。” “你是加图索家的那个秘书,帕西?”昂热的眼角挑起。 “是的,校长,我受到校董会和元老会的双重指派,在此将不朽者的控制权移交到您的手中。” 手提箱在昂热的面前打开,两只筋节分明的手分别握住开口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箱子里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以古银和黄铜锻造,密密麻麻夭绞的炼金矩阵被激光雕刻技术纂刻这台仪器。 它以炼金矩阵为驱动,又以精密的齿轮为传动,移交权限的方式却是经典的电气技术,指纹验证和虹膜验证。 按照学院的规定这种东西关系重大,因此需要学院代理人和任务的负责人同时验证才能打开并移交操作权限。但考虑到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原本就是昂热所制定,他自己同时又是学院代理人和任务负责人,所以便只需要验证昂热一个人的指纹与虹膜。 “准备开启尼伯龙根之门。”昂热对身边的曼施坦因说,曼斯坦因神情肃穆,立刻向地铁站内部走去,他的身后有四个身穿黑风衣的执行部专员快步跟上,每一个都手持重型武器,弹匣里装载着能够对龙类与死侍造成致命伤害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 当太子在猎人网站上发布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悬赏,全世界的混血种都在向着这座城市汇聚。可他们不知道,某个在数百年时间中一直蛰伏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正缓慢地舒展它的全身,骨骼爆鸣如山川倾颓。 目送着曼施坦因消失在地铁站入口处的拐角,昂热发出幽深的叹息,他似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帕西,随后那把雕琢着狂乱花纹的折刀从他的袖口中滑出,了。 老家伙一步便踏入了面前集装箱的寒流中,死人般腐朽的味道和冰川上那般凛冽的寒风像是被利刃切割,沿着昂热的两侧向外流淌,却无法再触碰老人分毫。 炼金术以精神为基础,指纹和虹膜不过移交权限的工具,昂热已经能够感觉到对不朽者们的支配,但是这种支配很费力,像……隔着山。 帕西低垂着眼帘跟随在昂热的身后,他穿着侍者般的燕尾服,但遮住一只眼的额发缝隙中却渗出恶鬼般阴毒的光,那是一枚无法熄灭的黄金瞳,他的血统甚至比之如今已经濒临堕落的楚子航还要危险。 “弗罗斯特为什么会派你来这里?” “我的行动并非秉承弗罗斯特先生的命令,而是直接受命于家主。”帕西撩了撩自己的额发,以遮住那只恶鬼般的眼瞳。 昂热忽然出刀,折刀撕裂白色的寒流掀起荡漾的涟漪,弧光是冷冽的色彩。 时间零的拥有者本身在机体能力和反应速度这两个方面就要远强于其他混血种,昂热更是时间零使用者中的佼佼者,他出刀的时候帕西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寒光几乎要割裂瞳孔中的视界。 死亡的威胁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紧逼,等惊觉刀锋几乎擦着自己的咽喉滑过的时候,已经有清脆的裂响在集装箱中激荡。 帕西裸露在外的那只冰蓝色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终于升起,加图索家的秘书已经将自己的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显然那里藏着某件致命的武器。 昂热的目标并不是他,否则帕西已经死去了,他的血统很强,甚至可能远超楚子航,但昂热的速度太快,快得连幻影都无法追寻,只要稍微的触碰,帕西的咽喉就会被割断,根本无法反抗。 那柄折刀已经刺入了面前巨大的木箱中。 这口箱子让人想起那些劣质的棺椁,其中沉睡着不甘的鬼魂,恶鬼们的灵魂深处充斥着对人间的仇怨,腐朽的气息就顺着寒风迸射出来。 折刀轻而易举地斩断了组成箱子的一根木板,并狠狠扎入其中的东西,接着狞亮的车灯,昂热和帕西都看到了那东西是什么。 透明的坚冰,硬度超乎想象,看来一直是极低温保存,难怪用的也是低温货舱,那些畸形的怪物就蜷缩起来沉睡在坚冰之中。从美国伊利诺伊州到中国的距离并不算近,如果不是低温货舱大概走到一半就已经将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吧。 想到那种后果,就算是帕西也感到心有余悸。 不朽者是人类最顶端的战力,他们已经接近甚至完全跨过了临界血限,有些生长了双翼,这些东西如果失去控制,将会掀起一场可怕的生物灾难,龙类的秘密也很难继续被隐藏下去。 “真悲哀啊,活着的时候被当作英雄来对待,在战场上杀死一头又一头纯血的龙类,死去之后也不得安息,尸体仍旧要为生者战斗。”昂热面不改色,手上却忽然用力,凶悍地砸在折刀的刀柄末端,那锋利的武装立刻几乎不受阻碍地插入坚冰,蛛网般的裂纹以折刀的插入点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 这个低温货舱中类似的木箱有总共十个,每一个木箱里都封印着古老的鬼魂,他们渴望死去,渴望得太久了,此刻冰层发出咔擦咔擦的碎响,货舱中的寒流就开始一吸一张,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这里呼吸,那东西每次呼吸都把大量的空气从冰层的缝隙吸入其中,吐气的时候极寒的气流又从坚冰恶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帕西面露惊恐地后退几步,但昂热只是收回了折刀,饶有兴致地偏头看那块寒冰。 它忽然分崩离析,像是被从内部崩碎的水晶,里面的东西用双手撕开了这依旧冒着寒气的东西,他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因为接触了空气而从死人般的腐朽恢复了浪潮般的生机。 剧烈的风压在昂热的身边被掀起,锋利的碎冰在接触到这一层风压的时候就立刻被碾碎成了粉末,在刺眼的车灯光柱里把昂热的影子衬得熠熠生辉。 碎冰中走出了形似恶鬼的东西,根本无法被看作人类,是美丽又狰狞的生物,肌肉虬结如古树的根系,筋节暴突则似水面下的群蛇! 他的脸上生长着坚硬的面骨,早已看不清五官和面貌,再也没有表情,背后有坚硬又细长的骨骼张开,那对冰封多年的翼舒展开来,拍碎剩余的冰层。 他大概是终于发现了血肉的气息,凶蛮的肌肉顷刻间隆起,像是发怒的狮虎,黄金瞳狰狞地亮起,金色璀璨得像是,威严又凶暴地环顾四周。 接着,他看到了昂热和那个老人平静的表情。瞬间巨大的恐惧像盛开的曼陀罗在这东西残存不多的理智中炸开,简直像是直面天神! 不朽者的喉咙里发出风声,然后轰隆一声跪倒,是觐见王座的卑微姿态。 帕西惊骇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未想过有人能迫使不朽者跪拜,可此刻一切都成事实。 全世界都在响起战鼓般的心跳,冰块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时隔百年不朽者们再度睁开了眼睛,每一只眼都是如狂龙那般的赤金色。 这些凶暴的东西撕碎低温货舱金属的外层,双翼刺破后背血淋淋地展开,一个接一个地悬浮在空中,白色的寒流从地面升起又从天上落下,似是下起了一场雾般的雨。 “加图索家的帕西先生,我们有幸得见这一幕。”昂热声音温和,他张开双臂微笑,“见证一个王座的崩塌。” 黑暗的阴影中,无人可见无人可闻的幻影里,有某个男孩在发出低低的笑声,这笑声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欢喜,可没人察觉。 所有的氙灯都轰然照向半空,雪亮的光柱在如雾的气体中烙下惨白的圆形光斑。 那些如天使又如恶鬼的东西就悬浮在光斑中,静静地低垂他们的头颅。 像拱卫神座的武士。 今天有点忙,没时间写,同时我也觉得这一段剧情的结尾需要斟酌一下感情,也需要找些灵感,沉淀一下,所以把原定于今天结束的龙二线推迟一天,这一章读者老爷且先将就着看看,明天我们就送夏弥小姐上西天……嘴瓢了,该是给夏弥小姐一段完整的人生。 141.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4) 第五节:耶梦加得 “地铁里手机信号真不好。”女孩静静地倚靠在昏黄灯光下的长椅上,左右摆弄手中的手机,那东西的信号确实有问题,连qq消息都无法发送,她还想跟师兄说一下今天晚上的烛光晚餐推迟到明天呢。 她穿着素白色的长裙,腰迹收紧,腰肢的曲线匀婷美好,微伸懒腰的时候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里显然是某个很有些年代的地铁站的月台,地铁轨道甚至都并不封闭,从幽邃的通道尽头吹来的风撩起夏弥的额发,也时而抚平稍有层次感衣褶。 夏弥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宝石般的眼睛里好像有水花要溢出来,黑色如水墨的长发在风中漫卷,素白的裙摆也漫卷,像是雪中盛开的花。风吹起裙裾的时候,笔直秀气的小腿仿佛流淌着美丽的光,脚上则穿着似乎还大了一号的居家拖鞋,晶莹贝壳般的脚趾冻得通红,纤细的脚踝上系着银色的铃铛,风吹过铃铛就叮叮作响。 卡塞尔学院给每个参加行动的学生都发布了临时任务,夏弥问过零了,三个小队接到的指令都是在晚间去苹果园地铁站外面集合准备进行行动支援。 她其实并不担心尼伯龙根失守,可是密党来势汹汹,据说出动了被代称为“冰下的怪物”的秘密武器。芬里厄就在这座城市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整个混血种世界,委实由不得她不上心。夏弥一直是她那些兄弟们之中最擅于学习的,在人类的世界中生活了十九年,她早已知道今天的人类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人类了,他们的社会和文明的发展迅速,工业时代的背景下就算是龙王也有可能会被过饱和的热武器攻击而陨落。 构造尼伯龙根其实从来都不是夏弥擅长的,芬里厄那样呆呆的脑子也没有能力做这种细致的工作,所以她的家其实存在时常会出现漏洞,在面对几乎全世界混血种的时候,夏弥决定对这里进行重构。 它太旧了,旧得此时的隧道中仍在吹出千年前的风。 这个尼伯龙根总归还得遵循某一套连夏弥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规则来行事,所以就算她已经走过了现实与虚幻的缝隙,也还是要在月台上等着那列送她回家的地铁从黑暗的深处轰鸣着驶出。 很快夏弥就意识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力正在下降,铁轨没有震动,隧道深处也没有发出引擎轰鸣的声音,那列地铁史无前例地缺席了。 日光灯忽然凶猛地跳闪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冷冽的风和细小白蛇般的电流,电流迸射发出蜂群般的嗡鸣声,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诞又离奇。 夏弥缓缓地站起来,她在龙王中并不算是强大的那一类,连对哥哥们的感知也稍逊一筹,可尼伯龙根是王座之所在,她能感受到有东西在侵入这里。 冷冽的风与潮湿空气中的闪电,那是两个不同王座上的君主们登场时元素的狂呼,这意味着有两位神在今日降临。 夏弥那张还带了些嘟嘟的婴儿肥的小脸骤然变得肃穆。诸神的黄昏将要提前,某种如太古战场上战鼓轰鸣的声音在这个月台被奏响。 那是属于耶梦加德的心脏在缓慢地复苏,随着这颗心脏忽然变得强而有力,古老的君王正重新拾回她的威严,巨大的裂响此刻响彻小半个尼伯龙根,那种声音是从夏弥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也确实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是她的骨头,那些纤细玲珑的、女孩的骨头。可它们碎掉之后又重新汇聚,像是钢铁铸造的锁链那般紧紧咬合,虽然仍旧支撑着人类女孩的模样,可骨子里榨出的龙威却再也无法隐藏。 这种状态很像是路明非所激发的龙骨状态,可更加完美也更加强大,因为那是龙王的躯壳在代替人类的躯壳。 像是从西伯利亚最北方吹来的寒风凛冽得刺骨,空气中的电流噼里啪啦的作响,狂流的暴雨忽然降临在这座月台。 可夏弥的身体滚烫的像是出炉的钢,每一滴落下的冰冷的雨都在接触她体表的瞬间被蒸发,化作仿佛世界尽头升起的雾。 有另一位王的领域正在与这个尼伯龙根接驳,还有某种力量正在尝试从现实撕裂出一道如金轮加鸿沟那般的创伤,直通尼伯龙根的心脏。 夏弥缓缓地抬起自己原本低垂的头,浓密如织的眼帘颤抖着,随着眼睑的抬起而缓缓上升,那些遮住那对明眸的阴影也在退散,狂流的雨幕中,威严的金色刺穿浓郁的雾。 那对太阳般的龙瞳中放射的金光在水雾中反射,这使女孩仿佛浑身都流淌着萤火般的微光,她的五官变得如此娇媚,却又透着君王般的威严,仍旧纤细玲珑的身躯中凝聚着高山般只可仰望的力量。 降临在尼伯龙根中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受到了耶梦加得的驱逐,夏弥却缓缓地俯仰天地又环顾四周,仿佛是体内某个古老灵魂在苏醒要重新看看这个世界。她的眼睛此刻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却在有一瞬间没有丝毫温度,但仅仅不过片刻,属于夏弥的灵动又回到了那对眸子里。 这真是不可思议,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两个和耶梦加得一样伟大的东西在尝试进入这座尼伯龙根,有人敲响了死人国度的大门,但此刻并非诸神的黄昏。 女孩重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信号在此时倒是恢复了些,可已经过去了一整个白天,师兄还是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耶梦加得其实是很敏感的龙王,连带着夏弥也是很敏感的女孩,她默默地看着好友列表中那个并不显示出离线状态的大头熊,眼帘重新低垂,脸上倔强地没有表情,可帝女般明艳面如桃李的眼眶中却有点泛红。 “诺玛,我想知道学院执行行动的具体方案。”夏弥眼中的金色如此炽烈,炽烈得像是烧遍山野的火,她的声音轻盈,像是阿尔卑斯山下被少女吹响的口琴。 可她没有能够得到诺玛的回应,这是当然的,那个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屠龙者早已经为所有的龙挖好了坟墓,也在命运中找到了他们的归宿。当名为耶梦加得的龙王回到那座属于她自己的巢穴,大地与山之王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已经彻底中断了。 夏弥缓缓地抬头,好像要透过并不算高的吊顶与世界之间的壁垒去看到悬挂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处天空的天眼。 她暴露了。是的,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暴露了。 “得离开这里。”夏弥说,她的声音还是细细软软的,好像所谓耶梦加得只是一场幻梦。 她能感受到正侵入尼伯龙根的是谁,奥丁的气息是她最熟悉的神的气息,因为她曾观察了他很长时间,奥丁的领域正在与夏弥的领域接驳,他们之间很快会有一场难以避免的大战爆发。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她得回到芬里厄的身边,他是大地与山之王王座上的另一位双生子,甚至远比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还要强大,他能庇护此刻的夏弥,奥丁也无法与芬里厄抗衡。 女孩素白的影子跃入漆黑的通道,在离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把它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小提包里。 —— “装备部有时候其实也能出些能用的东西的。”夏弥跋涉在通往尼伯龙根深处的地铁轨道上,她已经走过这条路很多次,因为这是回家的路,芬里厄在家里等着她。四周都是一团漆黑,尼伯龙根正在受到攻击,它的功能严重受损,连夏弥也无法再参透它的规则,甚至无法再动用四壁上的那些探照灯为她进行照明。 装备部的二愣子们至少没把下发给行动小组成员们的工具改造成炸弹,那个一直挂在钥匙链上的小手电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夏弥唤醒了耶梦加得的龙王之心,也唤醒了全身的龙骨,可她依旧还是夏弥的灵魂,亦或者其实耶梦加得本来就是夏弥。 女孩穿着拖鞋,裸露的脚踝和脚趾都被冻得通红,前面有赤红色的光照耀岩壁,从现实世界侵入的元素乱流掀起她的裙摆,美得惊心动魄。 可夏弥忽然就止住了,铁轨在这里就到了尽头,那列原本应该去月台接她的车被可怖的力量掀翻并撕碎,密密麻麻的伤痕遍布这东西的金属外壳,古铜色的微尘覆盖了那钢铁巨人的尸身,夏弥愣了神。 因为她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灼热的煤渣上,古铜色的微尘像是雾一样被风席卷着向尼伯龙根的更深处去了,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扭曲的铁轨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如钢铁的群蛇,狰狞中带着死寂的美。 尼伯龙根中龙王并不是唯一的活物,龙族的文明崩塌、时代终结之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龙都死去了,但还剩下了名为镰鼬的生物充作耶梦加得的臣仆,现在它们都死去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像曾有一场大火从天而降彻底摧毁了它们,那些古铜色的微尘就是它们被焚烧之后的残留,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几乎要叫人作呕。 夏弥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像是被激怒的雌狮。 更前方的黑暗中,那去往芬里厄所在的必经之路上,铁轨被某种东西影响变得红热,铁红的光把黑暗照耀得形如地狱,几十道崎岖畸形的黑影就垂首而立,像是祈祷中的信徒。可他们的形态又如神或者恶魔,狰狞可怖,每一个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炽热的龙血,他们是被炼金矩阵控制的产物,就算是天生便能控制死侍的龙王也无法扭曲他们的意志和他们接受的指令。 而今天,恶鬼们接受的指令只有一个。 杀死那个女孩! 呼啸的风被元素潮汐卷起,黑影们缓缓地抬头,像是几十个氙灯被点亮,煌煌的金色带着莫名的死寂和连夏弥都要严肃起来的威胁。 气阀门被打开之后气体泄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那简直像是催命的诅咒,银色的蒸汽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封锁了夏弥所有的退路,她的表情更加严肃,有人向这里注入了巨量的汞蒸汽,汞对龙类而言是剧毒,对不朽者来说却并不一定,她已经踏入了密党给她准备的陷阱。 同一时间夏弥的头顶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微声,那种声音是枪机撞击底火的动静,遮天蔽日弹幕从隧道的顶端向下倾泻,有那么一刻像是金属的狂流!夏弥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是经历过战争时代的人,知道屠龙者只要举起猎枪就一定会迸射如山的杀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彻底杀死他们要猎杀的龙。 可此刻她还是在那么一瞬间讶异于学院的力量,这么短的时间里密党居然不仅侵入了尼伯龙根,还在这里准备了汞蒸气阀门和架设在隧道上方威力堪比航炮的重机枪。 枪声如雷暴,弹幕斜切像是绝世的宝剑割裂女孩脚下那些红热的煤渣。 可女孩只是缓慢地行走在弹雨中,她既不仰望天空也不显示怒容,只是嘶声念颂出高亢的语言,那语言是某个古老而强大的言灵,一个似乎要摧毁一切又似乎要焚烧一切的领域以女孩为中心轰然扩张,高山般的伟岸力量在这个言灵的领域中迸射,那些架设在高处的重机枪发射的每一颗子弹都是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它们的初速度就已经远远超过音速,任何一颗直接命中都能击碎几厘米的钢板,可在那个厚重的领域中,它们无法前进。 那并非是青铜与火之王那样在领域中对金属进行迅速的磁化并操控,而更像是无数只力大无穷的手凶悍地探出并握住了从天而降的子弹,它们旋转着要在领域的边缘凿出一个裂隙或者将领域彻底撕碎,可一切都是无用功,弹头正散发出高热的红亮,从夏弥的位置看去,简直像是漫天的星辰坠落。 子弹无法触及夏弥,只是打在她的脚边,煤渣立刻飞溅到一个人的高度,真像是从废墟中归来的白裙天使,可天使忽然挥动自己的手掌,所有的子弹都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杂质化作粉尘被风吹散,每一颗子弹都化作光亮的液滴,这些液滴在夏弥虚握的手掌中汇聚,成了死神特有的镰刀般的模样。 世界上的概念武装并不多,奥丁手中的昆古尼尔算是一个,夏弥手中的镰刀也算是半个。 它的概念是,死亡! 夏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不屑,那是神看到了凡人在修建巴别塔,只要随手就能把他们的努力摧毁。 她的脚步轻盈,像是洛神赤着脚涉水而过,每一步都踩在遍地煤渣中原本用来固定铁轨的钢铁支架上,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水面的落叶,泛起成串的涟漪。 钢铁的弹幕不足以伤害到王座上的君主,镰刀被握在手中挥舞出红热的光,炽热的风就向着黑影们吹去,像是死亡的风扑面而来。 可陷阱之所以为陷阱,就是因为它能困住猎物,等到猎人们提着猎枪赶到收割猎物的生命。 不朽者们原本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可此刻每一个畸变的怪物都听到了脖子后面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像是齿轮咬合转动时的动静,细微,但是存在。他们的脖颈后面被植入了某个注射装置,那些装置里承载着少量的龙血,龙王诺顿的血。在夏弥被短暂地压制在那条狭窄的通道之后,昂热启用了这种装置。 这些血能帮助不朽者变成更危险的猎杀者。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不朽者们发出痛苦的咆哮,他们的骨骼再次增生,有些甚至彻底失去了人类的模样,化作了龙的形态,仿佛群魔乱舞。又像是从地狱的火焰中爬出的恶鬼,发誓要把神也拉下地狱。 高亢的吟唱声在隧道中响彻,尚且完好的那些铁轨像是不安的蛇那样扭曲起来。 夏弥终于变得惊恐起来,时隔多年她仍记得被那位黑色至尊支配的恐惧,那个被所有不朽者同时吟诵的言灵是, 皇帝! 龙血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女孩的身体里削减,她将镰刀朝着仍旧在发出暴雷般轰鸣的机枪群横扫,世界上立刻只剩下龙言的吟唱,不朽者们或是扇动膜翼悬浮起来,或是在地面匍匐下去做出攻击的姿态,在他们的眼中,神变得虚弱无比。 他们能杀死她! 恶鬼们也在此刻变得癫狂。 女孩的口中发出尖利的咆哮,她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狰狞威严,金色的针簇从皮肤的下面钻出来,像是盛开的花一样舒展为金色的鳞片,至尊的言灵压制她的力量,但她本来就并非全力,此刻,耶梦加得的龙躯缓缓如甲胄一样被武装在女孩的体表。 结果今天加班了,脑子昏昏沉沉。 我原本还是写了七千字,但没有来得及细改,先发一部分吧,而且我发现一章也确实有点完成不了这一段。 那就明天把今天该完结的剧情完结了,然后加紧进入龙三线。 深感惭愧。 142.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5) 恶鬼们已经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了,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与他们为伴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他们忘记了希望,忘记了理想,甚至于忘记了恐惧,此刻居然想搏杀神。 不朽者们仰天咆哮,黄金龙瞳中爆射出古灯般的烈光。取自于诺顿的龙王之血是何等珍贵的炼金圣药,在炼金术兴起后的几百年时间里,混血种们从未获得过龙王的血,更何况是诺顿这种至尊级别的龙王从心脏中泵出的、饱含力量的血。 他们的体表完全被铁青色的鳞片覆盖,暗淡的光泽在这些金属般坚硬的怪物身上流淌,几十对巨大的双翼扇动,将他们缓缓地托起,带离了地面。每一个不朽者都环抱双臂,像是悬浮起来的铁青色十字,面骨嶙峋,双目炽烈燃烧,似神圣又邪恶,狰狞又美丽。 冰下的怪物们并不惧怕龙王之血中毒性的侵蚀,他们只是在痛苦中嘶吼,又因为体内涌动的力量而欣喜若狂,简直就像是真正的纯血龙类所拥有的人类形态躯壳,强大得像龙形死侍,喉咙的深处却又嘶声念诵古奥的言灵。 不朽者的嘴以惊人的方式张大又闭合,如巨蟒的口器那般似乎能塞下一个小牛犊,几十个嘶哑的吟诵声杂乱无章地响彻,然后节奏与韵律在某个无可匹敌的意志的操控下趋于一致,像是谈笑风生的信徒忽然走入古老的神庙中,僧侣们在他们的面前打开尘封已久的经卷,衰老得像是要死去的佛陀就引导着他们共同念诵这荒古时期的经文。 简直像是狂涛骇浪一般,言灵的力量一波波朝着夏弥的方向涌去,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骨骼纤细狰狞,美丽得像是堕入地狱的天使。 她已经能再次听到空气中不绝于耳的电流噼啪声,这意味着奥丁的尼伯龙根正在短暂地与这里融合,融合的进程从女孩身后的隧道尽头开始沿着铁龙般的轨道延伸。 那个神想做什么? 他想…… 吃掉我和芬里厄。 夏弥银牙紧咬,死亡的镰刀挥洒锋利的弧光,言灵的力量都要被割裂。 满地都是黄铜的弹壳,有些弹壳中甚至还飘着微弱的火苗,煤渣在火苗的摇曳中显得影影绰绰。 不朽者们的吟诵声并没有因为耶梦加得的愤怒而中断,反而越发尖利,从嘶哑到高亢,最后成了洪钟般的轰鸣! 每一个被他们吐出的音符都像是雷霆降下,带着从历史的源头跨越时空与命运重回世间的赫赫威严。 那个曾在龙族的时代挥洒权力的言灵并非仅仅能够唤醒混血种体内那些尘封的龙血使他们进入灵视,也不仅仅能够压制纯血的龙,使高举王座的君王都跪拜。 它居然还能搅动尼伯龙根中的元素,使这些从概念上死去的元素变得狂躁。 空气在此刻剧烈地震动,夏弥能感觉到有某种像刀锋般凛冽的寒冷气流在席卷,又在像是漩涡那样高速地旋转。 地面上镰鼬们死去后被焚烧落下的青铜色粉末被狂烈的风卷起,像是掀起一场席卷隧道的沙尘暴 夏弥对不朽者的认知并不算完整,她真正活跃的时间是在中世纪之前,那时候波斯帝国和它的不朽者军团都已经覆灭,不朽者的技术也还没有被密党发掘并重新启用。可现在她知道了这是何等危险的敌人,他们的双眼惶惶生威,散发着青铜与火的威严,这意味着这些不朽者都在不久前吸收过诺顿的血。 他们共同使用名为皇帝的言灵,这意味着他们的大脑没有完全退化,甚至还能够使用自己本身的言灵,这样的力量如果出现在远古时期与龙类的战场上,那对三代种以下的龙类而言是摧枯拉朽般的毁灭与死亡,只有亲王级别的纯血龙类能够在不朽者军团的刀锋前屹立不倒。 聆听那古奥而又威严至极的言灵,夏弥仿佛抬眼便能见到那屹立在命运彼端属于某位黑色至尊的王座,刻骨铭心的仇恨像刀剑一样刺入女孩的心脏。 夏弥缓缓地抬起了头,愤怒从那张堪称祸国殃民的脸上迸发,金色的瞳孔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痛恨与仇怨涌出来,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海潮。 “滚!滚!滚!”女孩的嘶叫像剑般锋锐,她在和“皇帝”抗衡,用她那副君王的身躯,夏弥黄金瞳越发炽热,她的面骨似乎都在咔咔作响,最终却并没有变作雌龙的模,似乎并不想完全龙化,直到此刻仍旧保留了人类女孩的特质。 大概是不希望某个人来到的时候认不出她吧。 “你们这些卑贱的人,何敢篡逆至尊的权威!”女孩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也越来越愤怒,那把镰刀简直化作了咆哮的龙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四大君王的冠位仅仅逊色于至尊,而往前数尽龙族的一切历史,至尊的数量也不会超过三位。她愤怒地咆哮的时候,贯彻天地的伟岸巨龙虚影便出现在她的身后,匍匐着,又像是能够环绕尘世的巨蟒。 君王的威严不容僭越,夏弥怒吼的时候不朽者们立刻受到了反击,中庭之蛇的影子顶天立地,从精神层面对他们居高临下地嘶吼,那些咆哮声似乎从云层之上压下来,压得所有的不朽者膝盖咔咔作响,唯有臣服跪下才能避免骨骼断裂。 被她藏在咆哮声中的言灵是大地与山之王一系中一极为高危的“王权”。 被这个言灵针对的所有人或者龙都会被十倍甚至于几十倍自身重量的压力施加到全身,唯有跪下将头埋进泥土,以臣服的姿态面向言灵的释放者才能避免脊柱与颈椎被折断的下场。 夏弥是何等骄傲的女孩,她和她的兄弟们曾经联起手来杀死尼德霍格,此时也依旧要用“王权”来对抗“皇帝”! 时至今日,千年万载都过去了,可黑王的阴影依旧在世界的暗面流传,沉睡的君主和把自己藏进人类社会中的亲王们都还会记起那巍峨的身形,简直像是高山一样把绝望镇压在所有生命的头顶。 巨大的力量被施加到身体上,悬浮在半空中的鬼魂猛地往下一滞,不朽者们的骨骼密度和肌肉密度原本就极大,他们从坚冰中挣脱的时候都有一百公斤的体重,注射诺顿之血后剧烈龙化,单一的体重都超过了三百公斤。 王权的力量促使着他们低头。 悬浮着的恶鬼们落到地面,他们的脊骨和颈椎都在发出开裂般的声音,伫立了几秒钟后都扑倒在地面。 这真是诡异却又庄严,仿佛成群的恶魔正在朝见地狱中那位名为撒旦的魔王。不朽者们匍匐在碎裂的煤渣中,那些煤渣和坚硬如青铜的骨骼碰撞被碾碎成粉,碎响在四处传唱。 可鬼魂们虽然连头都难以抬起,却仍旧在几乎变形的声带中声嘶力竭地吟唱高亢的言灵! 他们正一寸寸地陷入煤渣中,血与碎骨迸射,王权的领域仍在夏弥的掌控中扩张,可忽然那领域的边界便一阵荡漾。 夏弥瞪大了眼睛。 那个被不朽者们共同念诵的言灵对她的压制忽然加强了,王权的领域立刻被压缩,神对恶鬼从天而降的重压在此刻忽然削减。 被压入煤渣的不朽者们双眼狰亮,血液倒流使那些黄金瞳充斥暴突的血丝,他们兴奋地吼叫,狂暴地扭曲,每一个不朽者的血肉都受到伤害,露出那些呈现出暗金色泽的骨骼。 真是惊悚,惊悚得让人想起成群的枯骨推开棺椁钻出墓地的泥土,血腥的味道和腐朽的味道被风吹拂,扑面而来。 怪物们的骨头咔咔作响,以惊骇的姿态缓缓站了起来,他们的脊柱和脖颈以怪异的方式扭曲,随后背部的肌肉高高隆起像是巍峨的群山般起伏,折断的翼骨重新生长,原有的翼骨被他们伸手折断拆下,有些甚至被当作刀剑来挥舞。 接着,翼骨上的膜迅速再生,几十对翼重新扇动起来,飓风被掀起,那些翼扇动的频率更快,力量也更大,古铜色的粉尘被一波又一波的狂风席卷,夏弥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皇帝所压制,并且已经压制到极限。 她在君王们之间原本就并不以强大的力量见长,此刻又被言灵皇帝所压制,再加上此刻的夏弥甚至连耶梦加得的幼体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半觉醒体,对元素的掌控被压制到了谷底,王权甚至无法彻底压垮不朽者们的斗志。 夏弥的举动不仅仅没有使皇帝被打断,反而让那些从黑暗惊醒的恶鬼惊喜的地意识到眼前的神明虚弱到了何等的地步。 他们的喉咙里爆发出难以压抑的低低的吼叫,黄金的龙瞳里火焰简直要化作实质喷涌出来,上百个不朽者一边吟诵着高亢的言灵一边扇动膜翼从前后左右乃至于头顶彻底包围了夏弥。 这是龙王的绝死之地,天罗地网已经布好。 夏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退无可退,她虽然不愿意承认,可骨子里依旧畏惧尼德霍格,连带着这个名为皇帝的言灵也能对她产生极端的压制。那柄铁色的镰刀仍旧在挥舞,可弧光已经越来越淡。 鬼魂们深知正被自己围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究极的猎食者,站在食物链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如果不是此刻正被吟诵的至尊的言灵,他们甚至会被愤怒状态下夏弥所使用的王权碾压成齑粉。 所以畸变的怪物们只是嘶吼着围绕夏弥旋转,他们的眼睛在满是古铜色粉尘的空气中拖延出狭长的光尾,口中正被念诵的高亢的言灵则正着某个连夏弥也会畏惧的节点而去。 不朽者的膜翼扇动,像是成群的秃鹫,等候在行将死去的雌虎身边。 哨声和气体泄露的声音忽然更加刺耳,汞蒸气形成的银雾再次弥漫在这片空间,夏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种状态下,她已经很难再抵御水银的侵蚀,如果不立刻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回到芬里厄的身边,夏弥不会被这些卑贱的不朽者杀死,但一定会被其他的东西当做猎物。 她已经感觉到那两个强大的存在彻底降临了这里,这座尼波龙根变得不再安全,只有她和芬里厄联手才能应对对复数位的神。 女孩体内的血液都似乎在沸腾,她的身体表面被密集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却没能撕碎那件长裙。 镰刀忽然延伸,这把武器像是活了过来,横扫过天空的妖魔。 但它在触碰到某个东西的时候碎裂了,化作漫天的金属光点,夏弥的瞳孔收缩,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武器顷刻间重新汇聚,然后再度斩下。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她成功斩断了一个不朽者,他从腰际被横切,粘稠的黑血像是泼洒的石油。 但仅此而已,博尽全力的一击居然只能造成这种伤害。 黄金色泽的气壁在原本被夏弥支撑起来的领域之外逐渐显现,镰刀斩过的地方泛起片片剧烈的涟漪,但又顷刻弥合。 那是言灵的领域。 皇帝的领域! 夏弥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妖魔被扣在巨大的铜钟下面,巍峨的僧侣们围绕,面目狰狞,同时高声念诵镇魔的咒文! 龙王耶梦加得已无路可逃! 她在绝境中独自作战,没人能够帮她,弃族的命运服从来如此悲哀,孤独地活,孤独地死。 不朽者们集体吼叫起来,上百个不朽者构筑的领域坚不可摧,就算是真正的龙王也无法突破皇帝的重压,他们更加兴奋了,那位伟大的神,那位伟大的神!她就要被他们杀死了! 嘶吼中无数龙文的声音开始凶猛地共鸣,整个尼伯龙根中的元素都在被掀动狂潮,像是无法阻挡的潮汐,所有的不朽者都在此刻开始吟诵自己的言灵,这样密集的高级混血种同时使用言灵的盛况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曾力挽狂澜挫败亲王甚至君主的复苏,今天他们要创造新的历史。 最后一批不朽者将为这件武器画上最完美的句号。 “你们如今的技术已经如此发达了,甚至已经侵入了王的领域,并在这里做了这么多的部署。”夏弥发出轻声的叹息,“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的哥哥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中有些还在想要重新夺回曾经的荣光,可是弃族的荣光也不过是旷野上荒芜的王座罢了。” 她倒提着那把巨大的镰刀,静静地站在光火照耀的中央,镰刀的影子和女孩的影子落在满是煤渣的地面,像是风中的郁金香那样摇曳。 女孩的肌肤素白又美好,她单手把长发在脑后束起高高的马尾,绑带只是一直缠绕在手腕上的一根黑色皮筋,一时间她变得像是日本动漫中的剑道少女,绰约而立,窈窕匀婷。 那双拖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夏弥此刻赤脚站在滚烫的煤渣上,晶莹的脚趾和纤细素白的脚踝居然都沾着鲜红的血,煤渣仍旧灼热,不知何时夏弥的脚被灼伤了,以漆黑的煤渣为底板,红与白的色彩交织,居然如织般绵柔,绚丽得几乎要把不朽者们的眼睛刺穿。 她那双惊艳的龙瞳依旧赫赫燃烧着,也倒映着牢笼般领域的火光,像是一层淡淡的流霞在瞳影中飞过。 夏弥撩开额前的刘海,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摸了摸那个直到现在都还挎在左手臂弯上的小提包,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哀。 那双眼睛里的悲哀太浓重了,像是山川的王座。 “校长?还是各位校董?总有些密党的执政者在看着这里吧?”夏弥轻声地问,她无声无息地环视四周,镰刀垂落下明亮的液滴,那是高热的金属,液滴落在煤渣上,立刻点燃尚未冷却的煤,燃烧起小小的一簇火焰。 “你们真正的胜负手在哪里?如果只是靠着这么些半人半龙的东西就想挑衅君王的威严,那是愚蠢的行为。”她虽然身陷绝地,但还是骄傲地昂首,皇帝的领域中龙王的力量也在急速流逝,但夏弥正在尝试反抗这个领域,她和她的兄弟们很擅长做这种事情,他们原本就是曾叛逆甚至杀死了那位皇帝的逆命之人。 但需要一些时间,她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暂时使这个言灵的效果在自己身上不再生效。 可惜的是,她如今最缺少的恰好是时间。 夏弥已经能感受到身后缓慢逼近的杀机,那是如沙尘暴般汹涌的恶意,全不掩饰,全不隐藏,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铁龙般的轨道上,神和他的骏马正在逼近,身后跟着他的千军万马。 龙王与龙王的战争就是如此,侵入对方的尼伯龙根,斩尽杀绝,把尼伯龙根中的生命全部摧毁,把另一个君王的权力完全吞噬。 直到现在夏弥依旧没有放弃,只要能去到芬里厄的身边,就算是奥丁也拿她没有办法,除非真正的至尊降临,否则八位君王中大概只有最先诞生的那一位能够在力量上压制芬里厄这种甚至连人类形态都没有的巨型初代种。 可是空气中依旧仅仅回荡着高亢的嘶声吟唱,元素正在被扰乱,整个尼伯龙根仿佛都在颤抖,它甚至不得不从现实世界汲取物质才能维系存在的平衡,外界卷云低垂,厚重的乌云就像是从天空探向地面的恶魔之角,紫色与白色的雷电在其中凶暴地狂鸣。 每一个不朽者在生前都是血统极纯粹的高级混血种,他们的言灵即使在屠龙战场上也称得上危险,有些甚至从正面摧毁过古龙的生命。 现在这些言灵将毫无疑问地使用在耶梦加得的身上。 可是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回应夏弥的问题,她发出沉重的叹息,随后缓慢地弓腰,浑身都流淌着萤火般的微光,比刚才更强劲十倍的心跳简直像是激荡的战鼓在嗡鸣,女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生长,她变得更加高大也更加美丽,细腰长腿,连带着胸也大了不少,美丽的身躯中凝聚着能破碎山石的力量。 随后女孩重新抬头,细密的白鳞以鼻尖和眼角为起点,像花序那样向着全身排列生长。她的身体里传出轰鸣,骨骼咬合中几乎要获得完整的龙躯。 当面的不朽者们甚至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镰刀便已经被重新被挥舞,这一次的镰刀挥舞让人想起陨星的降临,灭绝一切的力量简直要从物质层面将他们彻底摧毁! 事实也确实如此,夏弥释放了自己的龙王之心,彻底释放,耶梦加得的力量汹涌澎湃地在体内激荡,皇帝的言灵虽然依旧在压制她,但即便如此一位君王杀死爬虫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次攻击便有超过十个不朽者被湮灭,他们的血肉连着骨骼都从世界上消失了。 “伱们根本不懂王的力量。”夏弥的声音清冽,眼睛里的威严无法遏制地四散,元素的暴动一瞬间停滞,皇帝言灵所塑造的领域也在此刻暗淡了些许。 她再度举起镰刀,可巨大的惊悚出现在那张妩媚又庄严的面孔上。 女孩凶狠地回身,她的白裙被鳞片撕碎,身体纤细却充满力量,此刻浑身的肌肉紧绷,尘世之蟒的虚影重新在她的身后出现。 黑暗的隧道尽头响起了缓慢、沉重的马蹄声,太清晰了,简直像是直接响起在耳畔,那匹骏马每走一步都在震动尼伯龙根存在的根基,芬里厄的终于在另一边隧道的尽头发出愤怒的咆哮。 所有的不朽者都缓缓地落下,他们收敛了无礼的目光,单膝跪拜在滚烫的煤渣中,像在觐见某位伟大的君主。 那些扬起的古铜色粉尘被忽如其来的狂风吹散,黑暗中居然是一个巨大到能够填满整个隧道截面的镜面,那里面传出隐隐的雷声,狂风带着细雨飘出来,一滴滴落在遍地的煤渣上,发出呲呲呲的水汽蒸发的声音。那镜中的雨越来越大,最后是雨幕斜切入地铁中。 那里面忽然被点亮了辉煌的烈光,像是神将降临!雨幕里隐约是一条仿佛通天的长路! 路边是古老的灯烛,烛火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在狂风中摇曳,像是引领死者的黄泉古道,古道的尽头有静静地站着似乎顶天立地的骑士,他站在暴雨中,身上的烈光却足够照亮两个世界! “奥丁……”夏弥的双眼微眯。 奥丁的身边忽然有大群的黑影缓缓地站起,腐朽的气息随着狂风暴雨扑面,那是奥丁为诸神黄昏召集的英灵,每一个都手提锈迹斑斑的武器,握着武器的手干枯苍白,生有锋利的爪,黑暗中一双又一双毫无感情的狂暴黄金瞳亮起,瞳光像是飘忽的火焰。 神果然带着千军万马来到了夏弥的面前。 八足骏马斯莱普尼尔载着奥丁行走在长路上,每走过一处,烛火便熄灭一盏,直到最后镜中的世界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撞碎玻璃的声音响起,煌煌的金色终于撕裂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奥丁和他的军队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夏弥前方不远处的铁轨上。 有什么东西被神扔了出来,他落在女孩的面前,夏弥的瞳孔微微收缩。 居然是……昂热! 那个铁血的屠龙者,那个最强大的屠龙英雄,他全身的骨骼都碎掉了,只是眼睛依旧明亮,仇恨的火焰在其中跳跃! “是你!是你!你也是!”老人的声音嘶哑,说话的时候还在咳出血来。 可夏弥一巴掌扇在老家伙的脸上,轻啐了一口,带着金色的龙血就被喷吐在昂热的胸膛,“是我又怎么样?难道我们现在不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吗?而且老家伙你们学院的东西靠不靠谱啊,那些怪物在拜奥丁诶!”夏弥居高临下地怒骂。 昂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似乎仍旧沉浸在发现夏弥居然是耶梦加得这个秘密的惊惧中。 可下一秒夏弥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显然对方有备而来,奥丁在人类的世界中也颇有权势,居然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密党引以为秘密武器的不朽者军团! 现在她腹背受敌,对方的阵容是几乎全盛时期的奥丁和不知道多少死侍外加几十个不朽者,而她这边呢…… 夏弥低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因为全身骨骼碎裂而动弹不得的希尔伯特.让.昂热,无奈地扶额叹息,本来她一个人要突围就够烦了,现在还得带个拖油瓶。 她像警惕的雌狮那样看向迎面的奥丁,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神死寂无声,杀机已经悄无声息地临近了。 黑暗的隧道中,奥丁的身后炸出金色的花火,那一点花火如此绚烂如此耀眼,连夏弥都一时失神。花火然后变成金色的光流,像是无数点流星,每一道金色的光芒中都是一支扭曲的树枝般的长枪。 镰刀嗡鸣着颤抖起来,那些长枪并非命运的圣枪,但也是危险的古代炼金武器,是君王的造物。巨大的言灵领域重新在夏弥的面前张开,却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防守,奥丁是强大的初代种,今日的夏弥不是他的对手,便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可那一层气壁像是纸糊的一样轰然碎开,镰刀仅仅阻隔了那些怪异的长枪一秒钟也便彻底崩坏,可所有的枪在来到女孩的面前的时候都消失了,只剩下最核心的那一柄! 夏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 死亡的气机已经逼近,长枪将要贯穿女孩的心脏,雷鸣般的炸响却从隧道的深处响起! 那是一声枪响! 子弹的速度远远快过声音的速度,所以当他们听到枪声的时候子弹已经临近了身前,一颗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精准地命中了长枪的尖端,虽然不足以摧毁它或者彻底将它击飞,却让它偏移了目标,狠狠地掼入了一旁的煤渣中,枪柄只留在地面几十厘米,凶猛地颤抖嗡鸣着。 首先听我狡辩,我今天确实已经写完了这一阶段的内容,但是如果全部发出来大概有一万四千字,那太长了,长得我自己都看不进去,所以分了两章,还有一章放在明天发。 然后是龙三线,我准备写死一个人,但还没想好那个人是谁,这个人的死会让路明非成长很多。 最后,今日均订762,距离千钧238。 143.夏弥小姐的最终攻略(终)(万字求订阅) 第六节:败狗师兄的义气值 这座繁华又匆忙的城市忽然在今夜吹起了狂风,每一条街道的信号灯都在无序地闪动,要覆压全城的鳞片状乌云黑压压地从西方撕碎星海汹涌着挤到城市的上方,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就要降临了。可其实上一场暴雨才刚刚结束。 龙王掀动的元素乱流最明显的外在表现便是完全不遵循自然规律的狂风骤雨。 有一支美国来的摇滚乐队在前面开演唱会,会场地势很低,下暴雨的话容易被淹,这会儿人群正狂奔着要躲回家里。 路明非逆着朝一个方向狂奔的人潮站住,他抬头去看乌云来的方向,粗壮的白色闪电横过苍穹,倒像是横亘世界的巨龙。身边人声鼎沸,孩子的呼喊与女人的尖叫混成使人狂躁的交响曲。 这座城市好像在他的面前铺展开了,如山如海的灯火汇聚,像潮水向他涌来。 有人惊讶地看向那个逆着人潮像是一叶扁舟那样向暴雨过来的方向走去的男人,他太年轻了,可又浑身又透着那么颓丧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虽然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似乎能买一辆豪车,表情却木然又悲绝。 这时候有突突突的声音从人潮的中间响起来,很有些突兀,狂奔的人们都惊悚地闪避到一边,生怕后面那东西刹车失灵把他们撞倒下。 路明非也往旁边闪开,他想这种时候还有人骑着三轮往人群里闯?这哥们也真是心大,刮着碰着谁都能讹死他。 可随后路明非的表情就变得愕然起来,因为人潮在他的面前分开,像是狂流的大江在沙石堆积的堤口忽然分流,每个人的表情都惊悚万分。他缓缓地握紧了把登山包固定在自己背上的肩带,低垂的眼帘下是连阴影都无法完全遮掩的鬼火般的金光。 全世界的混血种都在今日汇聚这座古城,他们天真地妄想杀死那位从神座上醒来的大地与山之王,连许久未曾在世间现身的怪物们也都一一咆哮起来。今日的城中百鬼夜行,怪物与恶灵接踵而至,就算大街上惊现异形伤人路明非也不会感到太过惊讶。 因为他如今是最大的怪物,发起狠来连神都只有跪下唱征服,什么百鬼夜行,路社长通通不怕。 路明非浑身的肌肉虬结,仿佛起伏的江涛,他的面前人潮分开,拥挤的人群满脸惊恐地挤在两侧给后面的东西留出了至少三米宽的道路,他们的表情都惊恐得像是大雨里的鹌鹑,又像是见到了森罗恶鬼。 路明非心想不会是尼伯龙跟里面的镰鼬女王跑出来了吧我靠!他的表情越发严肃,色欲的刀柄被紧握手中,刀身贴着小臂将要滑出袖口,身子则微微下蹲,看似单薄的身体里恐怖的力量鼓动,仿佛警惕的猎豹。 莫非那突突突的声音是后面那东西的心跳不成?路明非有些惊疑不定,心脏以这种频率跳动并且发出这种声音的龙类和龙族亚种委实少见。可那心跳声居然能够传播出这么远的距离,大概是相当危险的次代种。 狭长而扭曲的影子从人潮的拐角处出现,刺目的光自阴影的上方被投射出来,像是恶鬼挑选食物那样扫过人群。路明非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他小跑起来,色欲的刀柄依旧握在手中,可上半身已经摆出了居合的姿势。 他的脑子里一遍遍闪过居合的起手,那是他练习过几千遍或者几万遍的刀术,色域已经滑出并且紧贴腰迹,时刻能挥舞出锋利的弧光,他终于听到了恶鬼般的嘶吼,就从那东西的方向传来。 发出心跳声的那家伙终于转过了拐角,金属质感的头颅和颇有些赛博朋克风格的双角…… 路明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那确实是一辆三轮,但猛踩踏板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那家伙体型彪悍,穿着被一身肌肉撑起来鼓鼓囊囊的格子衬衫,脸上表情同样惊恐。 是芬格尔。 人群本不至于畏惧一辆三轮,但这货的车上拉着臭气熏天的巨大粪桶,大概是哪个水管爆裂的小区清理出来的排泄垃圾。 更可怕的是,这货的手上还挥舞着湿答答黄灿灿的拖把,无人敢近身三米,威武雄壮简直像是长坂坡的赵子龙,七进七出也不成问题。 难怪所有人都惊恐,路明非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拖把粘屎如同吕布在世吗,我芬格尔师兄还真是天下无敌啊。 那辆加装了马达的老式人力三蹦子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金汁飞溅,人群中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等芬格尔走过之后又立刻合拢继续向着一个方向涌去。 三轮车的轮胎摩擦地面,显然那厮捏紧了前后轮的刹车,突突突的声音变得急促、音量也缓慢降下去,最后这辆载着一大桶金汁儿的三轮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明非的面前。 芬格尔把拖把随手一扔,拢了拢乱糟糟但颇有些柔顺的长发,一时间居然有点贵公子的气质。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我送你去最近的地铁站!”芬格尔大呼小叫。 路明非看了一眼车厢里的粪桶,有点犹豫,但芬格尔一伸手就把他捞上了三蹦子驾驶座垫后面的上下车脚踏板上。 这货平时穿得松松垮垮,实则练得大块好肌肉,真较起劲来今天的路明非也不一定就能在不开启龙骨状态不使用暴血的情况下稳压他。 “去地铁站干什么,马上就停止运营了。”路明非一手扶稳了芬格尔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鼻子,“还有你从哪儿偷来的车?” “白吃了你那么多宵夜,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兄弟有难我当然得挺身而出啊!这个拿好了,能送伱去你想去的地方。”芬格尔一脸义愤填膺,同时伸手到路明非面前,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公交卡,但边框仿佛流淌着若有若无的金色,透着光看过去,又好像能隐约见到某个镜中的世界,“什么叫偷?我这叫借!为了帮你师兄我可把老婆底都拿出来了,攒了半年的生活费全给了那老头!” “白吃?我以为那是借你的!还有这是什么?公交卡plus版吗?莫非效果是能随时随地召唤公交车?”路明非大惊失色,不过旋即又有些感动,“你从人家那儿租车用了多少钱?要不我转给你吧,” “尼伯龙根的钥匙咯,虽然不能召唤公交车,但是可以召唤地铁,你师姐说你可能用得上,我可是一天时间里帮你刷遍了所有的地铁站!”芬格尔又是一甩车位,三蹦子突突突艰难地启动起来,如刚才的路明非那样逆着人流的方向猛冲。 “还有,我兄弟二人之间说什么借!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还用你的信用卡取了钱压在大爷那儿,这宝马良驹一定得安稳带回去啊!”芬格尔的声音豪迈得像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时的白眉鹰王,可话里的内容却让路明非吐血。 “我就知道你他妈肯定有问题,既能找到我还知道进入尼伯龙根的方法,说!你是谁的人!”路明非突然恶狠狠地说。 “喂喂喂,我他妈燃烧义气值帮你跑腿,结果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是吧?作为行动小组中的老大哥,我他妈当然要知道小组所有成员的动向啊,所以就在每个人的衣服上塞了跟踪器。至于怎么进入尼伯龙根,还不是你师姐马赫中等身材的妞儿跟我说的!”芬格尔愤愤不平。 路明非愣了神,他随后在自己的领衬下面摸到了那个胶囊样的微型跟踪器,手指用力就把它捏碎了。 “师姐呢?”他忽然问。 “这就是他妈我要燃烧义气值来找你的原因啊师弟!你那个傻逼师姐好像进去尼伯龙根了!再不赶快咱们就只能去给她收尸啦!”芬格尔已经开始站起来蹬三轮车的脚踏板,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意识到自己犯了某个致命的错误。 诺诺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同理心很强的女孩,她看不惯她的朋友和兄弟忍受和她一样的孤独,如今师姐和夏弥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小师妹有危险,以师姐的性格当然是闯一闯那龙潭虎穴了。 她陈墨瞳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 第七节:神与神 提包中手机震动起来,狂烈的风像是吹起猎猎的战旗那样吹起她的长发,夏弥眸子里的金色忽然就仿佛熄灭了,似乎是有希冀的光在闪烁,取而代之的是没由来的惊喜。 女孩的回眸明艳,笑起来果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扑面而来的死亡都要被驱散。 她没有看到昂热的眼睛里爆燃起如此炽烈的金光,这光芒转瞬即逝。 也没有看到所有的不朽者都骤然回首,每一对龙瞳都像是被点进了烈火。 只看到纤细修长的影子在黑暗中挥手,那个人站在高高的检修台上,右手拄着几乎接近一人高的暴力武装,左手拢住被风吹散的长发把它们重新束好。 那是一头深红色的长发,迎着风飘,带来淡淡的檀香。 夏弥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翻出手机,连接蓝牙,然后把随身的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 “是我。”女孩清冷的声音从耳机的另一头响起,夏弥忽然笑出了声,她很开心地说,“是你啊师姐!” 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阴霾都散开了,明媚得像是门缝中渗进来的春光。因为她忽然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了,至少在这一刻还有人站在她的身后是我师妹我来帮你了。 只不过不是夏弥原本以为的那个人。 八足骏马斯莱普利尔的面部被粗糙得像是刀雕斧凿的铁面覆盖,鼻孔中喷吐着雷电的碎屑,吼叫并非马的嘶鸣,倒像是沉雄的狮虎在咆哮。 它的前蹄扬起,然后又重重地落下,地面颤动着,滚烫的煤渣像是精灵一般跃起,电流激荡汹涌的声音则越来越狂躁也越来越密集,神座上传出狂风般的声音,那是奥丁的呼吸,他仅仅是呼吸就已经在掀动这个世界的元素潮汐,不朽者们所引起的元素乱流在奥丁的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扭曲的炼金长枪被奥丁倒提在手中,枪尖上萦绕着轰隆作响似乎能撕裂一切黑暗的雷霆,荡漾着波纹的烈光领域呈球形,迸发出刺目的光辉,将这神祇笼罩其中,那是某个强大的防御型言灵,它在言灵周期表中的下级言灵是无尘之地,它的名讳是离垢净土,是少有能够正面承受灭世级言灵的防御型言灵。 离垢净土的领域张开之后的几秒钟,辉煌的烈光便完全占据了领域中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个火色的球。神便立马在这火色的圆光中,不胜威严不胜寂寞,死亡的气机在四壁荡漾开,领域立刻朝着王域发生转变。 夏弥只来得及在瞬间回头,只见烈光中的奥丁铁架斑驳,斜切的暴雨还在从英灵们头顶的黑暗中落下,烈光就把漫天的大雨蒸腾成雾气,这雾气如海潮。 刺眼的光芒从海潮般的雾里喷薄出来,仿佛是成吨的熔岩在汹涌,那炽烈的光芒仿佛蒸汽般沿着隧道流淌,奥丁便策马缓缓前行,只有漆黑的影子,如在光焰中走出只剩焦炭的恶鬼。 神明那摄人的威仪甚至在压迫夏弥,骄傲的耶梦加得发出尖利的吼叫,她的身体变得越发坚硬越发狰狞,虽然龇牙咧嘴,却像是走投无路的豹猫在惶惶不安地展露自己的爪牙。不朽者们吟诵言灵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又凶戾,那个能压制龙王的领域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夏弥一步步后退。 某一个瞬间,她见到诺诺忽然朝着这个方向举枪。撞针敲击子弹底火的声音清脆,枪口迸发出硕大的火球,爆雷般的枪鸣甚至盖住神座后英灵们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吼。 那真是一把威力大到惊人的武器,夏弥在卡塞尔学院选修过枪支入门到精通这一课,她几乎能够辨别世界上任何一种处在服役状态的枪支,可诺诺手中的那东西凶暴得简直像是发怒的暴龙,不管是外形还是各方面的参数都与夏弥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枪支不同,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是一把被改造过的m82a1,是巴雷特公司在1982年研制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但经过装备部的魔改威力远高于原版本。 它的枪膛和枪管都使用特殊金属经过加长,子弹的初速度被强行提升到了1100米每秒,被发射的时候像是神从天上降下的雷霆,就算是时间零的使用者也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避开这种狙击步枪近距离发射的子弹。 这支枪的战斗全重能够达到十八公斤,子弹发射时的后坐力惊人,甚至能够掀翻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精壮成年男性。 可它在诺诺的手中如此平稳,只是手腕与肩膀轻微晃动。 即便是以夏弥全神贯注下的龙类动态视力,也只是隐隐能够捕捉那枚子弹的弹道,枪口迸射的光火还倒映在夏弥那双金色瞳孔的深处,那枚12.7毫米规格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已经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不朽者们构筑的皇帝言灵的领域和夏弥释放出来的王域。 诺诺手中的枪支满载状态下也只能装入十一枚子弹,此外她还准备了一个弹匣,也就是总计二十二枚子弹。装备装备部的疯子们热衷于破甲、穿透,同时也是爆炸艺术的极端爱好者,所以这些子弹的造价每一颗都远比那支枪更加珍贵,它们的表面雕刻了多个精密的炼金矩阵,这些炼金矩阵赋予了子弹恐怖的特性,不亚于一把名匠打造的炼金武器。 这样堪比精良炼金武器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以三倍音速轻而易举地贯穿言灵的领域,扑面而来的光与焰耀眼得可怕,像是有一头火龙占据了整个隧道!火龙的核心则仅仅是一枚小小的子弹,它像锋利的刀剑一样撕裂空气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呼啸,甚至都已经将两个领域贯穿,领域的表面才开始泛起微微的涟漪。 灼热的气流擦过夏弥的脸颊,子弹从被狂风掀起的发梢中穿过,夏弥只来得及惊鸿一瞥,居然在上面感受到某位兄弟的气息! 锻造这枚子弹的材质中居然加入了贤者之石!从龙王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炼出来的贤者之石!那里面狂暴的火元素被特殊的炼金矩阵限制,一旦子弹击中目标,火元素立刻就会升腾起来,像是要焚烧人间的天火,不到将一切能烧掉的东西化作灰烬不会熄灭,如果这样的火焰焚烧到外界,将会是一场滔天的灾祸。 还来不及回望,子弹就已经越过了她,那人类的武器居然是要刺王杀驾!它狂啸着像是弑神的朗基努斯之枪一样瞄准奥丁的心脏,撕裂空气的瞬间便已经在撕裂奥丁的甲胄!可神的甲胄是那附带着离垢净土防御特性的王域,那被雕琢了炼金矩阵号称能洞穿巡洋舰装甲层的破甲弹居然无法洞穿奥丁的屏障,像是神与人永远隔着汪洋也不能媲美的距离。 弹头旋转着向里面钻,在领域的气壁上与流淌的琉璃般的烈光摩擦,随后融化四溅,贤者之石的碎片化作细小的晶体粉末被风吹散,煌煌金色的烈焰却在子弹粉碎四溅的地方凭空燃烧起来,简直像是神在天上投下的矛被折断后在恶魔的甲胄上留下的伤痕。 斯莱普尼尔的脚步暂且停滞了一下,但随后以相同的速度和频率向着夏弥走去,奥丁手中那支危险的扭曲长枪挽出一个锋利的弧度,似乎在无声地宣判神的死去。 虽然似乎没有成效,但诺诺从来都是一个发起狠来不管不顾的女孩,她既然下定决心要代替那个衰仔来救他的女孩,那就直接从剧情的结尾开始!她的枪里还有子弹,掺了贤者之石的子弹虽然不多,但也足够阻碍神前进的步伐刹那。 于是接二连三的枪声轰鸣,后坐力压着诺诺的肩膀狂震,细密的晶莹汗滴沿着女孩的额头滑下,她那双深红色的眸子里仍旧是愤怒,大概是愤怒那个虚弱男孩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路明非的身体里,愤怒这世界上一切她曾经历过的悲伤,愤怒命运为什么总不肯放过她认识的人。 诺诺的实际情况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好,这把枪的后坐力大得惊人,她的肩胛骨隐隐作痛,大概是要被震碎了,手臂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可她仍旧倔强地将一缕发丝死死咬在嘴里。 “不要放弃啊师妹,这个世界要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死去,那我们偏不,我们永远不向仇敌认输,就算死也要用他们想不到的方式去死!”诺诺低吼,她的声音和暴雷般的枪声重合,在夏弥听来震耳欲聋。 每一枪都贯穿皇帝的领域,金色的涟漪像是暴雨初始时平静的湖面有星星点点的大滴雨水落下荡起层层的波纹,随后那些子弹又轰然撞在奥丁的王域之上,但无法贯穿,甚至无法刺入,铁水飞溅火焰升腾,散开的铁水在王域的表面留下古老的铁色花纹。 夏弥呆呆地看向诺诺的方向,她还是装出一副强大又威严的模样,可终于在脸上流露出一丝动容。 龙化后的女孩依旧纤细玲珑,但全身是铁灰色的,那些铁灰色中间又夹杂着绚丽的白金花纹,像是盛开在枯叶中的郁金香,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但锋利的鳞片开始缓缓舒张。 恰如路明非进入三度暴血之后,此刻的夏弥全身的鳞片都在张合,鳞片的底部蒸腾起白色的蒸汽。 她意识到诺诺为什么明知道朝着奥丁开枪是无用功却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每一颗子弹都贯穿了皇帝的领域,那些不朽者们构造出来的牢笼出现了裂隙。 波涛汹涌的力量缓慢回到夏弥的身体,仿佛汹涌的岩浆。 她全身的神经都在灼痛,脑海深处的虚弱像是被刚才的枪声撕裂了口子,光明从裂缝中溢出,仿佛炽白色的海潮。 当耶梦加得的双眼重新睁开,王座之上的威严重回她的瞳孔! 成功了,不朽者要修复领域的漏洞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们毕竟只是在协作的情况下共同展开皇帝的言灵,并非这个言灵的真正拥有者,初代种的力量暂时回到了夏弥的身上。 同一时间,夏弥和奥丁都同时消失,隧道中刀光剑影飓风火焰纵横来去,王与王的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中消失不见,他们的速度快到了人类无法想象的程度,真要说的话……六阶刹那?或者七阶刹那?总之人类的视力已经完全无法捕捉,只有借助最先进的高速摄像机可以还原君主们战斗时的场景。 铁色的镰刀几乎直接从夏弥的手中出现,她挥动的时候镰刀表面的钢铁就剥离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镰刀虚影,那是钢铁的粉末因为高速的移动还未彻底落下,镰刀在短时间内无数次和奥丁手中扭曲的长枪碰撞,强如斯莱普尼尔这种几乎能踏死三代种的强大龙族异种也无法参与这样的斗争,体内流淌龙血的怪物们都蛰伏在王与王的厮杀中,他们甚至完全没有要去撕碎那个仍旧在远处观望的女孩的准备。 或许并不是不想,诺诺敏锐地意识到了芬里厄的威严覆盖的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王级的东西当然不会受到影响,但不朽者和英灵这种半死侍或者纯粹的死侍却没有胆量靠近,对真正的王的畏惧纂刻在那些卑贱的东西的骨子里,也纂刻在他们的灵魂中,至少在决出胜负之前,她是安全的。 只是诺诺的虎口裂开,鲜血像是难以遏制的泉水那样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煤渣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空气中流淌着狂乱的元素潮汐。那可怖的对冲在几秒钟内结束,夏弥与奥丁背对而立,他们脚下的一切都龟裂破碎,原本就扭曲的铁轨在此刻因为恐怖的摩擦而变得红热滚烫,遍地的煤渣都在熊熊地燃烧,空气中悬浮着红热的铁屑在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而起起落落。 夏弥一脚踹在因为身受重伤而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昂热腹部,校长立刻被踢飞几十米,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扬起的尘埃接住了他,然后把这时候显然只能算是累赘的老家伙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去保护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大概是还对某个人的到来存在着希望吧,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被放弃吧。 可忽然夏弥和诺诺都变了脸色,因为另一个沉雄的马蹄声响起在另一头的通道里,黑暗中闪电的碎屑像是要撕裂世界的剑光,看得诺诺心惊胆战。 按照上一段时空卡塞尔学院任务报告中详细描述的尼伯龙根线路图,这里距离龙王芬里厄的藏身之处还有几公里的距离,但有什么东西降临在那一段隧道之中了。 马蹄的声音像是催命的恶鬼,每一下都落在夏弥的灵魂上,她甚至还感受到皇帝的领域已经接近修复。 这真是决死之地啊。 决定死亡之地。 啪啪啪啪,隧洞中原本是幽邃的黑暗,但忽然有不知道何处来的路灯亮了起来,一盏接着一盏,一段接着一段! 属于奥丁的尼伯龙根同时有两处与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接驳。诺诺忽然意识到,谁都不知道太子是谁,或许他就是奥丁,密党、猎人网站、全世界蜂拥而来的混血种,全部都是他手中被利用的东西,那个叫昂热的老人此刻还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夏弥啐了一口,心想果然是愚蠢的人类,龙的狡诈是连同为龙的她也感到棘手的东西。 隧道中恍然间出现被灯点亮的长路,另一个奥丁带马前行,身边的烈光拖曳在身后,像是巨大的战旗,又像是千军万马的相随。 那东西和前几次见他一样穿着暗金色的甲胄,银铁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喷薄着熔岩色的光芒,蓝色的风氅在身后飘扬,但手中却并不是神迹般的武器昆古尼尔,而是仿制的扭曲长枪,暗金色的甲胄下面奥丁的身体被裹尸布裹紧,腐朽与神圣的威严都扑面而来,如此矛盾,如此不可抵御。 和刚才那一尊奥丁几乎一样,却又似乎更加强大。 他是那个使用时间零的神,能够以急速杀死同为神的东西。 可新的神却又只是高举着自己的旗帜向前,一时间奥丁的威势像是缓慢推进的海啸,夏弥的血液冷却,她觉得自己简直要被烈光烧毁。 淅沥沥的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好像随着新的奥丁到来的并非炽热的烈光,而是汹涌的暴雨,夏弥像是发怒的雌狮那样缓缓向着隧道的墙壁退去,唯有如此她才能避免腹背受敌。 每一个奥丁都能够迎战真正的初代种,即便只是初代种的幼体。 滂沱的大雨开始洗刷这条隧道,隐隐地还有雷鸣声,诺诺愣愣地看着神在自己的面前走过,似乎凡人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就算是曾经沾染诺顿之血的昂热神也不屑去践踏他,那立马在烈光中的东西只是提着长枪,缓缓地走向戒备中的夏弥。 忽然,诺诺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一道强光刺穿,她咬紧一缕发丝,痛苦地跪下,捂住双眼。 那是一道闪电,好像开天辟地时的第一道闪电,如此闪耀,平地升起,伴随着如刀剑穿刺的尖锐呼啸,真的有一道狂烈的、锋利的风从隧道的这一头横扫到隧道的那一头。 那个徐徐走来的奥丁已经消失了。 空气中躁动的铁屑也不见了,红热的铁轨冷却了,煤渣也不再燃烧,不朽者们静默地悬浮像是邪恶又神圣的十字,英灵们佝偻着跪下,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但无数道血花在夏弥的身上爆开,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愕的神色,手中还维持挥舞镰刀的姿势,但那把能汇聚死亡概念的武装已经烟消云散。 随后,女孩踉跄着跪下,煤渣被溅起,她身上的龙化特征都在缓缓地散去,全身都在淌血,素白的皮肤不再流离荧光,但与鲜艳的红色互相衬托,色彩之间的冲突居然如此激烈,让人想起生命与死亡的终极话题。 她当然没有死去,只是在瞬间被洞穿了心脏,全身多处受创,即便是耶梦加得也难以短时间内恢。 在这种时候失去反抗的力量意味着死亡。 她要死了。 —— 第八节:亡命之徒 神立马在辉煌的烈光中,他们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个倒下的古代君王,独眼中喷吐出的烈焰跳跃着。 夏弥的蓝牙耳机中在响起诺诺的声音,可她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因为耶梦加得已经睡去了,现在她只是夏弥而已。 夏弥怎么能和神对抗呢,在神的面前她就像被穿在箭上的鸟儿,已经无路可逃。 只是还是会想起有个男孩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说就算她和全世界为敌他都站在你身边。可真残酷啊,现在她就要死去了,那个男孩也没有出现,夏弥委屈得想哭,又倔强地咬紧自己的下唇,咬得像是要出血。 世界总是那么残酷,人总是会被压得无法喘息,每个人都不是轻身上阵,而是背负了如山的重量在跋涉。 其实想想他不出现或许更好,夏弥不是和诺诺一样重新来过一次的人,可她经历过山海岁月命运潮汐,能看见那个孩子身上背负的是什么,那是名为宿命的大山,他或许也曾试图咆哮,但根本没有人在乎。 在乎他的只有她,或许还有诺诺。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又不在乎她们,他只在乎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 想到这里夏弥的眼眶就通红,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孤独的,她的孤独和其他所有的龙王一样渗进骨子里,可她又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人,就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她,能在一千年的死亡结束后等着她拥抱她,对她说能再见到你真好我很想你。 诺顿说她不像他们的妹妹,其实夏弥也这么觉得。 她像《地下铁》中杨千婵出演的盲女孩,走到哪里都塞着耳机在听音乐,即便是在轰隆隆的地下铁中她也幻想自己站在花田中,由灰色黑色和白色色块组成的花海随着风摇曳。 又像是《东邪西毒》中的梁朝伟,那个瞎子剑客,只有阳光最烈的时候才能看清眼前的人,他便总坐在沙丘上遥遥地眺望远方,任凭头顶流云飞动。他对欧阳锋说我得回家,做完这笔生意我就回家,我的故乡桃花开了,我要在花还没有谢的时候回去。 《地下铁》中的杨千婵也好,《东邪西毒》中的梁朝伟也好,都是孤独的人,他们一个从未见过那片花田,另一个只有踮着脚才能眺望何处的故乡。 可花田在梦里,故乡也在梦里。 杨千婵看到的花不是花的颜色,没见过色彩的人怎么能想象色彩的模样呢。梁朝伟挂念的桃花也不是桃花,而是在故乡等他回家的妻子,那是个叫桃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爱上了他的好友。 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诺顿曾对夏弥说我们要活下去啊我们要在荒原上举起战旗回到家乡,可时至今日她只觉得那是片何等孤独的荒原,她终其一生也无法逃离,正因为无法摆脱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她才假装自己是被人爱着的。 那个爱她的人的名字是路明非。 “假装”。 手机的信号断续明灭,像是时刻会被风吹灭的烛火,夏弥仰面,细细的泪痕顺着眼角流淌下去,滔天的光火似是被倒映,泛着日落时天际那种逐渐暗淡的涟漪。 她听不到诺诺在说什么,可就是倔强地想要嘴硬,她说“我不在乎,师姐,我不在乎他来不来,因为我们这种弃族从来就是孤独的,孤独地活着,也孤独地死去。” 这么说的时候酸涩的东西就涌上来,从心里涌上来,从灵魂中涌上来,时光的剪影和心底里某个尚且柔软的地方一起被触动了。 她又想起那些曾真实存在过的瞬间。那个在暴雨的夜里骑行两个小时来陪伴她的少年傻愣愣挠头时的模样;那个在盛夏的黄昏带着冰激凌出现在门口的男孩,那时候的男孩的眼睛里正倒映出落日的余晖,明亮得动人;还有那天从居委会逃走后独自一人回到家里只觉孤独如潮水上涌时,戴着歪帽子脸上傻兮兮笑着的男孩提着蛋糕与礼物来敲门时的促狭。 那个少年,那个男孩,他真的说过啊,他说过会和我在一起的,他承诺过的,他说哪怕和全世界为敌都要和我站在一边的啊…… 夏弥忽然笑起来,好像很开怀,可从狙击镜中诺诺分明看到她在哭。 真是嘴硬啊,诺诺没由来地悲伤,她觉得那些从隧道尽头来的风确实有些太冷了。 冷到了她的心里。 2010年,5月5日,23:49,那个悲剧发生的地方,命运重新交汇,路明非做出了他的选择。 “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朋友和亲人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他在社会中死了,世界上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夏弥并不是耶梦加得构想的幻影,我就是我,一个活生生曾存在过的人。” 夏弥是那么倔强的女孩,尽管虚弱中属于耶梦加得的威严都散尽了,她只是隔着言灵.皇帝的领域向着遥远的地方眺望,层层的涟漪在她眼前那层黄金般的领域界壁上泛起,这样她的眼睛就也模糊了,只是觉得委屈,只是觉得孤独,只是觉得悲凉。 “就算没有人爱我,可我也曾经活过啊……” 夏弥跌坐在地上,她的皮肤苍白得像是要死了,因为血液似乎流干了。 神就要举起他们的长枪了,死亡不可避免。 夏弥觉得这样也好,我这样的东西就该在千年的死亡中忍受千年的黑暗,再在千年的生命里痛饮千年的孤独。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可这时候她听到了什么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是死亡前的幻听,可神们也看向同一个方向,显然,听到这声音的不只是她! 斯莱普尼尔的口鼻中喷吐出闪电的碎屑,它们打出的响鼻就就像是天边的雷霆。可在这震耳欲聋的怪兽嘶吼声中浮出激昂的歌!那是英灵们身后的隧道,伴着连雷霆嘶鸣和一切狂风暴雨都无法压制的歌声,那个方向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某个巨大的东西正在逼近,它很快、很重,驾驶它的人很愤怒,因为沉雄的战鼓声已经在这隧道中响彻! 这不是战鼓的声音,而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首歌如此恢弘,简直像是孤注一掷的剑客要背负所有人的希望登上注定要战死的沙场,那个随着这首歌一同前来的家伙一定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youandi,ridingthesky keepingthefirebright fromanothertimeandce iknowyourname iknowyourface yourtouchandgrace alloftimecannoterase whatourheartsrememberstays 夏弥知道这首歌,《starsky》,那么激昂那么澎湃,带着赴死的决心,有个人手握刀剑割裂暴雨和狂风到来了。 可那个人会是谁?会是谁。 她的怀里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夏弥接起了那个电话。 电话的那头是慷慨如海风的歌声,还有汽笛嘶鸣的声音,风在另一个人的手边呼啸,夏弥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两秒钟后,那个人说, “师妹。” 夏弥呆呆地望向隧道深处越来越近的恢弘灯光,耳边回响着那首随剑客赴死的战歌,那么多的委屈都在此刻爆发,终于可以脱下坚硬的甲胄肆无忌惮地暴露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像一个脏兮兮的娃娃。 她扁了扁嘴,两只手一起握住那个手机,嚎啕大哭起来,好像伤心透顶的孩子,“路明非你这个大骗子,你欺负人,你说好要一直站在我身边的……” “夏弥。”路明非的声音如此坚硬,他正在急剧地化作一条愤怒的龙,却仍旧用此刻已经如钢铁那般锋利的声带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缓缓说,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一起……” “亡命天涯!” 轰鸣如铁龙的地铁碾过狂乱的轨道,完全不减速,英灵们嘶吼着向前,但全部被碾压,全部被碾压! 男人站在那狂龙般的东西顶上,他的风衣猎猎作响,黄金的双瞳中像是点亮了永不熄灭的灯火。 他已经看到了夏弥,随手丢掉了那部仍在闪着微光的手机,脸上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 狞亮的车灯照亮了夏弥的眼睛也照亮了诺诺的眼睛,奥丁们都策马回身,钢铁铸造的怪物在触碰王域的刹那开始分崩离析,就像是迎面撞上了碎纸机的a4纸,但路明非高高跃起像是扑击的雄狮!王域的气壁如火焰那般灼烧他,还有锋利的风刃切割他的身体。 可这种拼命的时候男人就是要不怕死,只有不怕死你才能活着和你的女孩在一起! 来,宿命! 来,神! 看看我能不能斩裂你们! 路明非吼叫,铁青色的鳞片一瞬间钻出他的皮肤,肌肉起伏着响应弑神的号召。 他流血又愈合愈合又流血,身后猩红色的液体拖曳,像是与奥丁身后烈光辉映的战旗! 他咆哮着跃起在空中,手中握紧的刀剑此刻终于出鞘,不是为了那可笑的神。 是为了那必须要斩断的命运! 下一秒,路明非与神们相交而过,金属轰鸣的声音震荡整个尼伯龙根,他的瞳孔里满是愤怒的野火,看向夏弥却那么坚定那么温柔,这一刻女孩的眼中男人耀眼得像是星辰。 很有些艰难,做了些修改,结果越改越多,这一章在别人那里能当三章来用了。 不过还是发出来了,后面几天更新量大概会维持在5k到6k。 其实后面还有点没写,但到这里我心中的龙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我会在今天晚上考虑一下后面相关的剧情是沿着时间线来写还是以回忆的方式来写。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144.真.奥丁 虽然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太清楚那些号称不朽者的被学院释放出来的冰下的怪物为什么会跟随在奥丁的身边。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挡我们路的、只要那些伤害爱我们的人的……全部杀死! 让我们把他们全部杀死! 狂风如号角般呼啸,风中裹着凛冽的寒意在整个隧道里来回横扫。路明非的额发被撩起露出那双仿佛流淌熔岩的黄金瞳,他的全身都生长出铁青色的鳞片,虬结的肌肉在鳞片下水波般起伏。 男人的体内骨骼爆鸣的声音震耳欲聋,被他握在手中的刀剑嗡鸣颤抖发出狂龙般的嘶吼。昂贵的西装和造价不菲的风衣都被王域的烈焰点燃,烈火像不甘的魂魄缠绕那个此刻简直狰狞如恶鬼的东西。 他像是伫立在烈焰的王座中,巍然不动,阻塞在地狱之门的入口,身后便是大好人间,业火焚身痛苦得咬牙切齿也不能让门里的东西跑出去! 路明非缓缓地褪去身上千疮百孔的风衣,他的眼睛里属于那个男孩的温柔如潮水那样散了。他抓起风衣,便像是握住熊熊燃烧的烈焰,右手平举着,呼啸着的风把摇曳的光火拖曳得有两三米那么远。 他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神与神并肩,他们缓缓策马回身,雄魁的胸膛各添了一道创伤,暗金色的甲胄被锋利的武装狠狠撕开触目惊心的裂隙,几乎要伤及其中的血肉。 八足骏马仰天发出沉雄的嘶吼,这些怪兽似的畜牲们打着响鼻,铁面上眼孔与嘴孔的位置就喷吐出雷电的碎屑,焦躁不安地用前蹄扣着地面的煤渣,居然摩擦出迸发的火星。 路明非缓缓地松开握住的手,烈火中的风衣像是鹰隼一样被狂风卷起扑向奥丁和他们的神座。 神在半空高举他们的武器,两支扭曲的长枪凶狠地碰撞在一起,沉重的金属轰鸣声简直震得人耳膜生疼! 荡漾在神们身体周围那些如山如海的烈光忽然便沸腾起来,像是有人在烈火中添了助燃的柴油。 所有的光都朝着他们的手中汇聚,沿着扭曲的长枪向上蔓延,死寂的黑暗便彻底淹没了其他任何一个角落,唯有铁枪交汇处拖曳出十几米甚至几十米长由烈光组成的战旗。 高亢的吟唱声回荡在空气中,神们共同念诵一个言灵,随着这个言灵被诵读出来,淅沥沥的雨再次覆压他们身后的隧道,黑暗深邃的雨幕中一个个黑色的影子缓缓缓缓伫立起来,他们抬起苍白的、似是人与蟒蛇融合的怪异脸庞,鬼火般的荧光就在英灵们的竖瞳里成片地点燃。 还有,还有! 密集的鼓点自成群悬浮在半空几十个邪恶十字的不朽者们身上传出,在神的吟诵声中,他们深埋在血液中的力量骤然变得沸腾起来,心脏不得不以更高的效率来运作,于是就成了汇聚的鼓点。 自风来的方向至雨落下的方向,强大的心脏轰然跃响,像是轰鸣的战鼓,力量随着生命的燃烧被灌注到每一个不朽者和英灵的身体里,他们的四肢百骸都炽热无比雨落下就蒸发,浓烈的雾弥漫开来。 每一个不朽者都在此刻停止了念诵皇帝的言灵,他们无声无息地抬头,骨骼裂响的声音交汇之后震耳欲聋! 半空中一对又一对瞳孔中黯淡的光忽然熊熊燃烧,像是微弱的烛火化作几十盏亮起在荒野的灯! 言灵.王之侍! 在古老的年代,神用这个言灵将赐福降临在臣服于神座前的人类与野兽,让他们悍不畏死,让他们变得像龙! 此刻,两个初代种级别的东西同时念诵这个言灵,他们神座下的臣仆们简直能杀入诸神的黄昏! 可路明非只是缓缓地朝着如此虚弱跪在煤渣中的夏弥走去,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龙化现象就更进一步,一个人的心跳就压过了所有不朽者与英灵的心跳,整个世界都在随着这个律动在颤抖。 二度暴血,开启。 三度暴血,开启。 四度暴血…… 开启! 男人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沉,最后化作天海尽头的涛声,神都在这样的涛声中战栗。 最后他成了煌煌光火中头角峥嵘的人形,看不清五官与表情的脸上是两团炽烈的金红色辉光,那对黄金龙瞳的光流散到眼角和脸庞的鳞片上,就像是火河在流淌。 烈火焚烧了男人的上衣,狂风把西装裤子吹得向一边拖拽,他狰狞修长,生长的鳞片一一扣合发出清脆的轰鸣,肌肉在鳞片下缓缓起伏。 他们在与的战场中央对视,耶梦加得的威仪从女孩漆黑的眸子里褪去了,只剩下抿着嘴时的倔犟,夏弥终于跌坐下来,所有的委屈都能说出来了,所有的难过都没有了,因为她期待的那个人来了。 他来赴约了。 路明非则头顶着煌煌的光火,好像莅临人间的魔鬼。 他们凝视着,身边围绕怪物们的嘶吼,狂风骤雨来回呼啸,可又死寂无声。 雨滴落在路明非的身体上,蒸发之后变成白色的雾,被风吹向神。 “我没有骗你,师妹,我来了。”路明非缓缓地俯下身,摸了摸夏弥的头,像是在摸自家养的小猫。 风呼啸的声音远去了,夏弥呆呆地看向那张坚硬的脸,这张脸曾多少次出现又消失,她终于意识到这一个千年自己不会再孤独地跋涉了。 那句话大概是就路明非此刻能说出来的最后的人类的语言了,因为最后的词汇已经完全变作了喉咙深处低低的咆哮。 “不够,还远远不够!四度暴血还不够你杀死神,哥哥!”路鸣泽从光与焰的缝隙中走出来,他穿着漂亮的晚礼服,衣领立起来似乎要抵御隧道中无处不在的狂风。小魔鬼看上去真是棒极了,风度翩翩,还颇有些可爱,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可骤然出现在的战场却只让会让人觉得惊悚。 能插手之间战争的东西必定也是。 “少废话,够不够打过才知道!”路明非嘶声咆哮,“如果是送福利那就赶快,如果是要交易那免谈!”时至今日他已经对路鸣泽所谓交换生命的把戏有了些推测,却不知道那些推测是否正确,但不管如何,除非走投无路,否则路明非不会再出卖灵魂了。 “哪有一直送福利的,哥哥你也偶尔照顾一下我的业绩啊,地狱里的小魔女们都看不上伱弟弟我,你现在左拥右抱了可不能就忘了弟弟啊。”路鸣泽可怜巴巴地说,他伸手在夏弥的脑袋上乱揉,把那一头秀丽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才终于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路明非。 “不过恰好我也不喜欢那个把自己藏在奥丁面具后面的家伙,所以就仗义援手帮帮你咯,哥哥你可得帮我猛揍他们!”路鸣泽恶狠狠地说,可爱的小脸上出现狰狞的愤怒和仇怨,一瞬间他真的像是个可怖的恶鬼了。 路明非抬起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和小魔鬼对视,两个人的黄金瞳几乎是相同的颜色,辉光交映,眸子里似乎有灵魂的光焰在流淌。接着,路鸣泽的脸上突然出现笑容。 “这样很好,哥哥,你已经在逐渐学会使用权与力,只有拥有权与力的人才有资格和命运为敌!” 下一秒,天国之门洞开!璀璨耀眼的白光从天而降!那光摧枯拉朽地撕裂了整个尼伯龙根的黑暗,也轻而易举地压过了奥丁神座之上那煌煌的烈光! 路鸣泽忽然就出现在天空中,他对着那道光伟岸的光凶悍地张开双臂,像是悬空的十字架,面向光落下的地方,表情狰狞得像是恶鬼。 巨大的十字阴影投射向英灵和奥丁,那些倒映出路明非背影的黄金瞳里忽然便黯淡了那么一瞬! “somethingfornothing,50%融合,这个世界一切的权与力都要对你解锁!”他分明是在对路明非说这句话,却简直像是在对着整个世界下令。 而效果也恰似如此。 四度暴血状态下的路明非堪比方才与奥丁战斗的耶梦加得,此刻有更伟大的力量从天而降。 神意识到什么,他们的铁面上,嘴孔里喷吐出炽热的熔岩,发出的咆哮则沉雄而扭曲,像是被吹响的燃烧着灼灼烈焰的黄金号角,那是神战开启时神的恸哭。 不朽者与英灵们几乎同时行动,像是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狰狞的黄金龙瞳则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乌云之中不曾熄灭的雷霆。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他的理智仍在,黄金瞳璀璨得像是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小魔鬼的力量从天而降进入他的身体,于是原本就已经极剧龙化的身躯居然又开始下一层次的膨胀变形,肌肉骨骼生长的时候发出水晶迸裂时的脆响,一根根锋利的骨刺毫无征兆地突出身体表面,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 那些原本就比钢铁还要坚硬几十倍地铁青色鳞片迅速剥落,然后更加坚不可摧的黑鳞突出体表,每一片黑鳞都好像最顶级的画家用写意的手法绘出的抽象的树叶,甚至连脉络都清晰可见。 黑鳞生长出来的时候像是张开的贝壳,微微颤抖着,下一秒则响亮地扣合起来! 路明非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欣喜地在嗓子里压抑着嘶吼,却能感觉到骨骼的移位的重铸,每一处关节都像是阀门那样打开,无与伦比的力量洪流洗刷着血管和神经系统,抵达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路鸣泽给他的强化达到了50%,于是更加难以理解的力量闯入路明非的脑子,数不清的言灵在他的思想中和面前回荡,最后被一只凶猛探出的拳头在虚空中轰然捏碎。 “撤销!撤销!撤销!”路明非回身咆哮起来,他能觉得在现在自己似乎与路鸣泽融为一体了,但又好像并非如此,他好像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他的力量。 第一声被怒吼出来的撤销撞碎了不朽者们努力维系的言灵.皇帝,能压制一切龙类或者拥有龙族血统生物的气壁轰然破碎荡然无存! 第二声撤销则凶悍地撕裂了那以离垢净土为基础构筑出来的王域,轻而易举,光火像是迸裂的白炽灯管那样四处飞溅。 第三声撤销声中,回荡在不朽者与英灵们灵魂中来自远古时神座上的赐福被焚烧得一干二净,那些灼灼燃烧的黄金瞳重又暗淡无光!王之侍的领域连一秒钟都没有能够支撑下来。 获得了这种级别的融合之后,路明非的身体已经完全堪比龙王,对元素的掌控能力则还要远在龙王之上! 男人欣喜地看自己的双手。 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权力的甘醇滋味! 爱上它,享受它,拥抱它!哥哥,你是否也要沉迷其中呢…… “够了!路鸣泽!” “够了!”路明非发出低低的吼叫,他并没有因此而忽略即将到来的危险,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好像慢放,就连奥丁的动作也似乎被逐帧解析。 七宗罪的剑匣就在背上,此刻它被解下来放在路明非的面前,他背对着夏弥将色欲与暴食插入其中,然后拔出那把出鞘即开始咆哮着要斩断什么东西的暴怒! “哥哥,你在为什么而生气呢?看前面,那是千军万马,但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握住了权与力,此刻,神在你的面前也终将孤身应战。” “因为,虽千万人,” “吾往矣!”路鸣泽的声音直接在路明非的脑子里响起,男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缓慢地举起一只手来,看向狂潮般将要席卷他和夏弥的怪物们却面无表情—— “死!” 伴随那个命令式的古老字符被吐出口中的,是手指轻轻挥动时带起的轻风,像是在赶走一只苍蝇。 人类历史上能够被掌握的最危险的言灵之一,序列号111,血系源流白王, “审判”! 路鸣泽为路明非开启了除去112号及以上序列言灵表上的其他所有言灵,于是恶鬼们的死亡之门被洞开! 轻柔的风缓慢地吹拂过去,那风毫不狂烈,甚至温润,但谁都得在这阵风的面前颤抖,因为风里裹挟着死亡的终极命令,是对这个世界下达的死亡命令,一切被风吹过的,不分敌我,全都得死! 英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审判的力量就已经掠过他们前扑的身体,脓腥的血被风裹着,如血色的潮向着不朽者们与神们蔓延过去。 那些旧时代的鬼魂,他们经过三次强化,此刻的身体本该超越死侍堪比真正的纯血龙类,他们的鳞片在风中摇摆,然后被带着血色的微风连根拔起,血肉就开始龟裂,骨骼也被磨砺成粉碎,世界遵从了路明非的命令,死亡就真的降临了。 血色的风席卷,神的千军万马果然就荡然无存,死寂中有煌煌烈光撕裂了血腥的大潮,沉闷的马蹄声响起审判掀起的微风后面,铁矛互相敲击的声音每一下都如直接响起在路明非的耳边。 男人感到无与伦比的愤怒,他在想逆臣何敢?逆臣何敢! 随后那怪物般的东西就发出山崩般的咆哮,在刹那间突破了音障! 血腥的风在路明非的面前自动散去,他的手中倒提延伸出去真正能够斩杀巨龙的暴怒,比天神下凡还要更具威慑,他已经看到了他们,怪物与神相对发起冲锋,喷吐雷电的骏马嘶叫起来,似乎为这场堪比神战的厮杀而兴奋。 审判并非没有伤害到奥丁,相反,他们简直伤痕累累,全身上下都是令人惊骇的伤口,泛着赤金色的血流淌了一地,在煤渣中汇聚成溪流,然后这些血就像是岩浆那样燃烧起来,滔天火光是神冲锋的背景。 路明非并不畏惧,放下一切的人都不知畏惧为何物,亡命之徒岂止无路可退,他们从来都只有一往无前! 可有一瞬间,他那双比奥丁的独目更加瑰丽的金红色黄金瞳居然变得惊骇! 是闪电! 一支扭曲的长矛带着刹那间照亮整个隧道伴随轰鸣雷霆的狂吼从奥丁与奥丁之间的空隙中刺出! 无声无息间,第三位神加入了战场,他骑乘着真正的斯莱普尼尔,手持真正的昆古尼尔,挥洒闪电与雷霆,要对这场神战中站在他们对面的人发起致命的一击! 那是…… 真正的奥丁! 路明非骇然之间,暴怒横扫,荡开昆古尼尔刺来的矛头,随后以超音速在半空中燕返!长刀的刀锋划过那两个傀儡奥丁的胸膛,借着这股力量悍然后跳! 地面龟裂出巨大的裂纹,以他的脚下为中心,裂纹中涌出红热的岩浆。 “你是真正的奥丁!你是谁!”路明非暴吼,他的背后骨头裂开,张开巨大的黑翼,以一敌三毫无胜算,但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 但此刻,在他的背后,远比斯莱普尼尔更加浑沉的马蹄声像是踏浪而来,天地之间都变得寂寥而肃穆! 下一章准备开启龙三,龙二线这里不会再写下去了,可以想象成龙四解决衔接龙五开头的写法。 这一章最后登场的人是一直打酱油的昂热,这一段的剧情会出现在恺撒或者楚子航的回忆中,没有多少发糖的环节,也没有多少战斗的环节,只是揭露奥丁和天空与风之王互相已经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后面这两位的争斗就会从明处转移到暗处。 当然,如果有好的建议可以在我今天创的群里面提出来,我都会定期水群的。 144.故事 “……总之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从沉睡中苏醒,他在自己的身上披挂起黄金的甲胄,胯下则骑乘着历史上名为乌骓的骏马。” “芬里厄与奥丁分别在尼伯龙根中树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域,赫赫威严在四壁回响,神与神在互相冲杀。我和路明非赶到的时候都震惊了,眼前发生的事情超过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的史诗,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龙与龙之间的战争是何等残酷。” “我们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双方的冲杀变成了三方的混战,事实证明龙与龙也并非同一个阵营,他们不分善恶不分正邪不分好坏,只分立场。” “每个人、每条龙,在故事开场的时候都站稳了立场,再不肯动摇,他们在神话中就开始搏杀,直到倒下,也不说一句忏悔的话。”…… 随着昂热开始讲述一个发生在bj地下铁尼伯龙根中慷慨悲壮的故事,白色的蒸汽就从每个人的茶盏中缓缓升起来,氤氲在这小小的茶室里。 恺撒与楚子航无声地对视对视,随后眼神交错,仅仅这么一瞬间谁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与不解。 按照昂热的意思,他和路明非以及不朽者们一起提前所有人进入尼伯龙根,并在尼伯龙根中遭遇了已经苏醒的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和在此时赶到准备吞噬芬里厄的奥丁,三方展开惨烈的混战,学院派遣的不朽者军团覆灭,芬里厄被杀死,奥丁逃离。而因为尼伯龙根执掌者的死去,那个以纵横扭曲的地铁线路为基础存在的死人国度便也开始分崩离析,他们甚至无法带走芬里厄的龙骨十字便匆匆离开了那里。 茶壶里的水烧开之后正咕噜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楚子航双手环抱,恺撒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 从昂热口中说出的这个故事毫无疑问漏洞百出,首先他们都曾经仔细研究过路明非和昂热两个人的战斗能力,得出的结论是在极限状态下两个人联手能够在短时间内和龙王厮杀,却绝无可能杀死一个真正的君主。 而昂热的说辞中他们则毫无疑问在同时面对两位龙王的情况下杀死了其中的一位,驱逐了另一位。 什么时候密党已经这么屌了?龙王这种东西也是说杀就杀的吗? 第二个疑点则是尼伯龙根的分崩离析,如果是在去年之前或许恺撒与楚子航都不会怀疑昂热所说死人国度的执掌者死去之后那个国度便会立刻分崩离析这种说法,但就在去年卡塞尔学院接管了三峡夔门水底的青铜城,哪怕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彻底死去,那个尼伯龙根也维持了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才逐渐从内部开始崩塌。 大地与山之王的王座上曾传言放置着能够开启一切尼泊龙根的钥匙,没道理芬里厄的领域会如此迅速的崩溃。 虽然当时他们确实察觉到了与地铁几乎重合的那个死人国度的消逝,曼斯坦因教授也说他失去了对这个尼伯龙根的感知,可这之中的疑点太多,多得整个事件都像是阴谋。 可楚子航和恺撒又委实没有立场与资格去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如果说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就对龙族心怀憎恨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这个老家伙。 “您的意思是在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之后,您和路明非联手杀死了芬里厄,然后驱除了奥丁?”恺撒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并在艰苦卓绝这四个字上用了重音。 昂热深以为然地点头,同时抿了一口杯中的锡兰红茶。 “可校长你……看上去似乎还不错。”恺撒犹豫着说。 昂热的状态岂止是不错,他简直有点神清气爽气宇轩昂,看上去甚至比执行任务之前还要更加年轻一些,双目之中神采奕奕,整个人都精神饱满。 他不像是才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屠龙之战,倒像是刚带着路明非去做了全套的马杀鸡服务,这时候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满脸容光焕发。 “啊……是的,这身衣服是我在伦敦手工订制的,为此我在年初给校董会的学院年度报表中多加了二十万英镑的预算。”说起这事儿老家伙似乎开始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昂热的名下其实没有产业,但从上个世纪初开始这位就一直靠校董会的拨款维系体面的生活,卡塞尔学院每年会从七位校董的手中得到巨量的资金,这些资金中有相当一部分最终进了他的腰包。 他显然是误解了恺撒的意思,也或许是故意误解。 “不,我的意思是校长你看上去并没有在与龙王的战斗中受伤。”恺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略过学院年度报表中预算造假这回事,即便昂热从校董会手中拿到的钱有很大一部分出自加图索家族。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弗罗斯特经常以这种事情为由头在校董会议上抨击昂热,但校董们都并不在意。 一个有欲望的领袖总好过一个无欲无求的领袖。 而且昂热需要钱,他们又刚好有钱,如果能够以这种微不足道的些微利益换得昂热的支持,对校董会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恺撒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茶室中的氛围便好像凝滞了。 显然,就算昂热是如今密党的领袖又是他们的校长,但恺撒和楚子航还是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解释也没关系,怀疑的种子会就此种下。 “明非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混血种,我甚至一度怀疑他其实是卧底在我们之中的龙王。”昂热的表情变得肃穆,他透过茶盏升起的蒸汽去看恺撒的眼睛,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眸子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杀死芬里厄更多的是路明非的功劳,我们到那里的时间节点很重要,大地与山之王和奥丁两败俱伤,他们的状态都很不好。”昂热居然真的开始解释,但从他口中说出的故事与真相全然不同。 “我们当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不要忘记明非的言灵是什么。学院的评估机构给那个言灵取名为救赎,甚至能够将濒临死亡的人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我们当时的状态不算好,但有这个言灵的帮助,我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到巅峰状态。”昂热从桌子下面摸出来雪茄箱子,用折刀撬开,然后抽出来一根削掉末端,用火柴点燃了叼在嘴里。 蒸汽就和烟雾融在一起,昂热的脸若隐若现。 “所以,这就是你们要写的任务报告了。”昂热说,“芬里厄陨落,弑神者……” “路明非。” 迷雾中恺撒无法看清昂热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对冰蓝色的眼睛深处赫然闪过一丝淡淡的金色。 “可是在这次行动中路明非执行的是绝密任务,我想那个任务并不与芬里厄相关,以我和恺撒的权限无力修改诺玛的任务记录。”楚子航说,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仍旧就是那副面无情的杀胚模样,可眼帘垂下来,阴影遮住那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些什么,可楚子航心想不管校长想做什么,那大概都对路明非是无害的,甚至可能于路明非而言有很大的好处。 如果是这种事情,那他愿意施以援手。 “在诺玛的系统里面,黑卡的权限是第一梯队,而属于校长的那一张黑卡权限则更在第一梯队之上,没关系,我可以更改路明非的任务记录。”昂热眯了眯眼,似乎沉浸在对这支雪茄的享受之中。 “最后一个问题,校长,为什么路明非没有和伱一起?还有陈墨瞳和夏弥,我们同时失去了他们三个人的联系。”恺撒端详手中的锡兰红茶,随后小口地抿起来。 “他们没有告诉你们吗?小夏弥最喜欢的乐队晚上在工人体育场举办演唱会,路明非和陈墨瞳都一起去了那里。”昂热显然愣了一下。 恺撒挑了挑眉,他看向身边的楚子航。 “师妹最喜欢的乐队是五月天,我不知道他们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bj举办演唱会。”楚子航也愣了一下。 昂热摆了摆手, “没有必要一直陪伴在我这样的老家伙身边,恺撒,子航,想去的话就去,年轻人就该和年轻人一起,你们还没到我这样热衷于在任何一个下午坐在办公室喝茶的年纪。”老家伙终于笑出了声。 看着年轻人们在自己面前一一起身,转身离去,茶室的门被推开,五月的阳光就像是风一样,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落在昂热的脸上,把那张老迈的脸晕出一缕红色。 他真的很老了,老得快死了。 如果不是获得了风王的青睐,大概连走到诸神黄昏降临那一天的信心都没有。 世界从来都是年轻人的世界,昂热的笑发自内心,他愿意把这个世界还给它应有的主人。 同时他也并不全是撒谎,比如那一句“每个人在故事开场的时候就站稳了立场,再不肯动摇,他们互相搏杀直到倒下,也不说一句忏悔的话。” 他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立场是什么? 野火般的仇恨让他站在龙的对立面,但如果那仇恨终于找到了源头呢? “恺撒。”他叫住了已经踏入阳光里的男孩,恺撒也回头看向昂热。 “如果有机会的话,代我向庞贝问好,告诉他,我会去拜访他的。” 恺撒犹豫了一下,“虽然我很少见到他,可我会转告的。” 门外梧桐树的树叶飘零如雪,楚子航就背着网球袋倚靠着那棵很老很大的梧桐等恺撒,然后两个人并肩走在落下的梧桐叶中,有几片叶子落在了恺撒的头发上,还有几片叶子落在了楚子航的肩膀上。 路过的女孩们都向这两个颇有些拉风的家伙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一些已经通过了3e考试的学生则认出了这两位居然分别是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和狮心会会长楚子航,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搭个话,说不定能和这两位学院中的大人物扯上点关系,自己的大学时光也会好过很多。 这里是北大与卡塞尔学院联合开办的附属中学,卡塞尔学院中国预科班就在这所学校中。 那间茶室则是很多年前昂热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留下的,很有些老旧,但相当干净,保留了当年的风格和模样,房间里也没有积灰,纸煳的窗户大概每年都换,既没有变得满是破洞上面的图案也没有褪去,还是崭新,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朦胧得像是女孩的纱裙,丁达尔效应让昂热可以看见纸窗透进的光柱里悬浮着无数灰尘,被门外的风卷在小小的气旋中。 老家伙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目送着年轻人们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个背影。 门被守候在外面的专员悄然关上,扑面而来的光雨缓缓收缩,从几乎占据整个茶室到只能把光铺满茶桌,到最后只剩下细细的一道缝,那道缝就沿着昂热的眉心向上向下,最后什么都不剩,一切的嘈杂和躁动都从老人的身边消失了。 他静静地喝茶,直到饮尽杯中的所有茶水,又轻轻地掂起茶壶,给自己重新酌满,终于微眯着眼从茶盏的下面抽出一张信封。 折刀悄无声息地割开信封的一角,他把信封里的信笺纸倒出来,上面只有笔墨挥洒的一个人名和一个地名,写下这几个字的人一定内敛深沉,因为那几个字就内敛得像是把山承载在纸上。 仅仅两行字,却带着莫名的血腥味道,直冲昂热的鼻腔,然后冲进他的脑子里,某种名为愤怒与仇恨的东西几乎要抑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满溢出来。 “弗里德里希.冯.隆”。 “凤隆堂”。 —— 四面八方都是人,人潮叠着人潮,嘈杂的声音像是人间传彻到地狱,遮着大幕的巨大投影屏就竖立在运动场的尽头,曲形的搭建舞台上几个小小的人影蹦蹦跳跳。 随着某种尖利的哨声响起,体育场观众台上的人们忽然同时安静了几秒,这时候大幕便在几个小人影的身后缓缓拉开。抱着吉他的怪兽和石头、扶着贝斯站住的玛莎、坐在电子鼓中间的冠佑和那个总有点婴儿肥的主唱阿信,五月天的成员们出现在大屏幕上,每个人都朝着四面八方挥手,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是带着和十年前一样意气风发的笑。 掌声、哭声和欢呼声层层叠叠,就像四面八方汹涌而去的海潮。 几百个、或许几千个荧光棒在路明非的面前晃动,有女孩骑在大概是男朋友一类的角色的脖子上,一起扯出来巨大的横幅,横幅上就写“石头我爱你”或者“五月天加油”一类的话。 很少有哪个乐队能从千禧年之前一直火到2010年的今天,尤其是在今日的大陆,流量的时代好像已经初具端倪,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于那些走马观花般的小鲜肉之类被捧出来的大牌,如五月天这般直到今天依旧有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他们欢呼的乐手已经越来越少了。 路明非被挤在人潮中,夏弥和诺诺分别在左右,师妹把双手拢成喇叭状聚在嘴边大声喊“阿信我爱你!”,诺诺就在他的右边紧紧抱住男人的胳膊,用左手用力地挥舞荧光棒。 师姐和师妹刚才原本凑在一起笑声嘀咕着什么,脸上都露出娇羞的模样,路明非颇有些被孤立在外的感觉,凑在一旁偷听,但被诺诺发现了,两人便停止了交谈,一人揪住了这厮的一只耳朵猛拧,这时候那俩耳朵还火辣辣地疼。 前几日下过大雨,所以今天这座城市的空气居然格外清新,连着五月的阳光都美得像是在滤镜中,太阳缓缓向着城市的西方天际线去了,然后就消失在西山的后面,只留下仿佛被火焰烧透的云仍在天边,夜色随后渐渐从东方笼罩过来。 无数根荧光棒在体育场的四周被点亮,像是无数只追逐音乐的萤火虫, 他们或许追寻的并不是音乐,而是千禧年至今无法忘记的时光与岁月。 “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大家晚上好。” “我是你们的阿信。”“我是石头。”“我是怪兽。”“我是玛莎。”“我是冠佑。” “我们是五月天!” “很久不见,再度重逢,我们都很高兴……” 路明非心里没有多少波澜,他其实不太喜欢摇滚乐,就算听激昂的歌也会选择钢琴伴奏。 不过他一直很佩服那些敢站在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人,他们很自信,自信的人都是勇士。 路明非想起忘了听哪个朋友说的一件事情,阿信第一次上台唱歌是1997年,那一次他穿了很有些紧身的窄脚裤,腿在裤管里打抖的时候评委都在发笑,所以后来他都更喜欢穿黑色礼服西装和牛仔裤。这么说来的话那些勇敢的人也并不都是生来便勇敢,有的人的勇敢是要从骨子里榨出来的。 这时候那个叫阿信的大男孩把话筒高举过顶,两位吉他手则弹奏出近乎于轰鸣的前奏,电躁的鼓点也随之响起,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五个男人的身上。 “今夜的第一首歌,我们将为各位带来——”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阿信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观众们越发沸腾了,女孩们尖叫着,男人们也都站起来把身体前倾,夜色在此时彻底降临,这个世界变得寂静又热闹。 路明非悄无声息地挤到过道里,这样他就觉得好多了,能喘过气来了,夏弥和诺诺都蹦蹦跳跳很有些欢乐,黑色的眸子和深红色的眸子都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宝石的表面倒映出无数的星光,那是会场中被人们挥舞的荧光棒。 路明非从贴着自己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那天早上买的烟,盒子里面只剩下一支了,锡纸的褶皱中藏着细细的烟丝,有零零落落的光落进香烟盒子,路明非把最后那支烟取出来,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点燃,只是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他想人这一生总有一天会学会喝酒,也总有一天会学会抽烟,烟和酒好像都能麻醉那些悲哀和悲凉。 他不抽这支烟是因为它不是柔和七星,那一次从日本回来之后路明非学会了抽烟,但除了雪茄,他只抽柔和七星。 这是那对兄弟抽的烟。那对兄弟里的弟弟在死去的时候都赌他赢。 那确实是一首很棒的歌,路明非靠在过道的栏杆上,有保安大叔原本准备呵斥他,但被同伴制止了。大叔的同伴是个很有些新潮的年轻人,染着黄色的头发,年轻人大概是很早就辍学出来打拼的坏学生,脸上的表情吊儿郎当桀骜不驯,但终归还是有点眼力见儿,过道上那个衣冠楚楚的家伙身上的行头放在国内能买他们俩之中任何一个的命。这并不是说超越法律的人命买卖,而是说如果他俩给路老板打工出了意外,那身衣服就能当得上一个人的赔偿金。这种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夏弥探出身子来牵起路明非的手,女孩的身上是淡淡的花香,像是郁金香的味道,又像是记忆中很远很远的馨香,师妹的手软且白,修长又有点凉,小脸还有些红扑扑的。 “师兄师兄!你在想什么!”夏弥扯着嗓子问。 “大概是在想某个姓上杉的大小姐吧!”诺诺居然也探出身子来牵住路明非的另一只手,女孩们一起用力把路明非重新拉了回去。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他想自己又做了错事,让人会错了意还把自己也要搭进去了。 这时候阿信唱的那首歌已经到了高潮,也到了结尾,它的尾调居然与前奏相同,路明非突然就愣住了,他极目远眺,眼睛里似乎是群星在闪烁,大屏幕上是巨大的焰火盛开,这个世界好像在此刻都要被震碎了。 “……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著银河 难道就真的抱着遗憾一直到老了然后才后悔着 你值得真正的快乐 你应该脱下你穿的保护色 为什么失去了还要被惩罚呢 能不能就让悲伤全部结束在此刻 重新开始活着——” 振聋发聩的高音让路明非有些想哭,直到最后所有的伴奏都结束,重新开始活着这一句仍在喷涌分明激昂却莫名让人悲伤的尾音。 体育场的正后方,也即是舞台和大屏幕的后方,焰火的轰响伴随悠长的哨音在歌声尚未落下的时候忽然奏起。 真的有一束束烟花在这个五月的夏夜被发射,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划开天空,大概同时有几十箱烟花被点燃引线,从天而降的光把整个体育场都照得通亮。夏弥和诺诺同时抬头去看,路明非则看看夏弥又看看诺诺。 她们的眼睛里好像正绽放出一整个花田。 女孩们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 “真漂亮啊。”路明非轻声说,他不再去看身边的女孩,像她们一样抬头去看天上繁华的焰火,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喧嚣的美好了,很久了。 裙带般温软的光火中,女孩们的目光在流光中交汇,诺诺和夏弥的脸颊都渲染着诱人的绯红,她们的睫毛颤抖,肌肤莹白,烟花的光都不及女孩们的羞怯十分之一的美好。 柔软的东西同一时间轻轻触碰男人的两颊,伴着让他眩晕的馨香和微微低沉且凌乱的女孩的喘息。 轻轻的吻一闪而过,像是朝露又像是晚霞,你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曾发生过,路明非呆呆地愣在原地,像练了什么不动如山外家功夫。 夏弥和诺诺咯咯咯地笑着去抱他的胳膊,这时候路明非的脸忽然像是被一层红墨水渲染了一样从下往上红了个通透,耳朵里简直要冒出蒸汽来。 “师兄你真没出息欸。”夏弥悄悄和路明非咬耳朵。 其实有些环节没写出来,比如经历尼伯龙根事件后夏弥和诺诺的关系变得很好,她们都知道对方喜欢路明非也知道路明非对两个人都有感觉。 不过日常还有一些,后面几章慢慢写咯。 146.一约既定万山难阻 没有等到演唱会散场夏弥和诺诺就想离开了。 混血种原本就是这样的东西,孤独渗进骨子里,从来都更喜欢安静而厌恶喧嚣。 工人体育场附近就是朝阳区,这里是中国最有钱的区县之一,有很多大人物在这里定居,富商、政客、教育家、科学院院士…… 当然也有那些混血种里面的大人物藏在这里,把自己装得人畜无害。 路明非以前其实没有太多机会来这座城市,虽然它其实离得并不算远,甚至骑上那辆二手自行车都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跑个来回,他只记得丰台那边有家农家乐,农家乐门口有两棵枣树,秋季来的时候枣子就熟了,他以前在那里打过枣。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记忆都有些模糊,只记得老爹和老妈都还没有出国,路麟城和研究院里的某位所长在风吹树叶的声音里喝酒,觥筹交错中路明非依稀见到大人们的刀光剑影。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社会吧。 社会其实也是江湖来的,大家都练了自以为天下无敌的神功,兴致冲冲地从老铁匠那里拿了生锈的铁剑诀别了村口的翠花,就骑着毛驴开始闯荡天涯。有人一帆风顺习得乾坤大挪移成了明教教主,有人步入歧途学了葵花宝典成了东方不败,但更多的人最终成了酒肆里那些被大侠们无意中砍死的江湖路人甲乙丙。 路明非那时候想自己以后一定是郭靖那般的英雄人物,活的时候和黄蓉你侬我侬,死的时候则死守襄阳,大声地告诉城下的蒙古人自己是宋人。 今天的他岂止是郭靖,简直是m78来的奥特曼。 从工人体育场离开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从很早的时候就点亮,车流穿行的时候就像是发光的长河。夏弥一路都在说晚上想吃麻酱火锅或者潮汕牛肉,诺诺在嚼一颗柠檬味的泡泡糖,那种让人垂涎的酸香总在撩拨路明非的嗅觉,一个很有些年纪的司机大爷把他们送到了国贸,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抬眼就是玻璃幕墙和广告牌,高耸的写字楼组成了两面高耸的墙,夜空像是一条线那样很远很细。 他们好像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闲逛,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来,可路明非只觉得迷惘,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这大城里迷路了。 也或许不是迷失在了长安的街头。 而是迷失在了命运的洪流中。 “我以前也是附中的校友,算是预科班升上去的学生,对这里还蛮熟悉的。”诺诺穿着很显腿长的紧身牛仔裤,上身则是稍微有点收腰效果的t恤配小外套,还是个青春活力的漂亮小妞儿。 “是呢是呢,我可是听着诺诺姐的传说长大的。”夏弥双眼好像在冒出小星星来,女孩们手挽着手好像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路明非,路明非也并不觉得苦恼,委实说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夏弥的关系,虽然在尼伯龙根里说了那样的话,可出来之后也一直没机会和师妹单独相处什么的…… 而且师姐和夏弥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密的,路明非也全然没有头绪。 人潮熙攘,同行者似乎唯有无措的孤独,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渐渐远去,路明非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来。 走在前面些小声交谈着些什么并且不时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夏弥与诺诺、擦肩而过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男人、风掀起格子长裙的裙摆露出纤细美好小腿的女孩…… 这个世界上所有那些能够互相分享温暖的人忽然之间便好像化作了某个画家笔下的水墨,从轮廓到填充他们的色彩,一切都在缓慢地淡去。 直到最后整个世界寂静无声,那些巨大的玻璃幕墙、那些出现在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广告牌、那些伫立在免税店门口用来宣传自家新品的大银幕…… 这个凉风习习的夏夜中,四处都是“gg”两个字母被呈现出来,好像全世界都在庆祝路明非打了一盘好游戏,他绝地翻盘了,他赢得很漂亮,对手心服口服,整个世界都要为他欢呼。 “哥哥,你的运气很罕见的好起来了呢。”小魔鬼手里拿着一袋炒板栗,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路明非终于笑出了声。 “所以这就是命运的米诺陶迷宫中唯一的he结局,对吗?其实校长从开始就没有准备要杀死夏弥和杀死芬里厄。”路明非伸手摸了摸路鸣泽的头,然后从他的袋子里捞走了一颗板栗。 糖炒板栗的味道有些像是香芋,又有点像是用红糖和白糖一起煮过的红薯。 路明非其实不那么喜欢吃这种东西,甜则甜了,多了便腻。 “怎么会呢,迷宫之所以为迷宫,便是因为它只有一个出口,你只有做对了所有的选择,伱才能见到现在的这个结局。”路鸣泽吐了吐舌头,他看到路明非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于是自己也坐下来,两个人的面相居然真的有些相似,很像是真正的兄弟。 或许路鸣泽没有骗他,路明非心想,这小子真是他弟弟。 “如果最开始你就选择了师妹,你会做什么,哥哥,你难道不害怕那个发起狠来的自己吗?真正的亡命之徒,把自己的命都放在筹码里的赌徒,你会在那辆车里杀了昂热吧?”路鸣泽啃板栗的动作像是一只仓鼠。 路明非忽然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路明泽,就好像最了解浮士德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引诱他堕向地狱的魔鬼一样。 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东西,总是更擅长于洞察人心。 路明非知道自己确实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他总是耷拉着眉眼,眼帘低垂着,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睛,这是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好演员,擅长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里多了许多情绪,也变得比过去更加虚弱,更加疲惫,更加疯狂。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明非才是真正的狂徒。 如果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路明非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昂热就成了他的敌人。而自从经历了东京事件之后,他已经习惯了不给自己留下余地也不给敌人留下余地,在那辆劳斯莱斯中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他和昂热之间总得死一个。 路明非并不坚定的认为那个活下来的人一定是自己。 他的肩膀上固然扛着山一样的重量,校长的眼睛里又何尝没有跃动着仇恨的野火呢? 他们都是s级,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三度暴血状态,路明非也并不确定校长是否能够像他那样将封神之路推进到史无前例的第四度。 他们之间如果真的爆发冲突,这场冲突或许最终会演变为天空与风之王和路鸣泽的厮杀。 那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那个曾在中国化名项羽的天空与风之王给希尔伯特.让.昂热带来了长足的长进。”路鸣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应该非常亲密,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记忆和情感。我记得那家伙是四大君主中除去耶梦加得外与人类最亲近的一个,哥哥,我和你都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他们的思想之中。可那些根深蒂固的仇恨正在渐渐地从昂热的灵魂中被拔起。” “他的本名就是项羽吗?”路明非眺望这座城市的夜景,仿佛有一千个一万个星光的光点在他的眼睛里闪烁。 这大概是路鸣泽塑造出来的类似于梦境一类的空间,可信号灯还是在规律地运转,安静却又单调,让路明非觉得很舒服。 “你或许听过他的尊名,在北欧神话中他的名字是维德佛尔尼尔,是那个生活在世界树最顶端的神鹰。”路明泽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混血种们从未曾知晓的隐秘。 果然没有出乎路明非的意料,小魔鬼大概真的是从太古年间幸存下来的远古龙族。 也许他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曾经历过龙族文明辉煌时代的生命。 “在冰海残卷的记载中,龙族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叛乱。第一次是白王之乱,这场战争的结局以白王的终结为句号,黑色的皇帝吞噬了白王的一切,包括她的血与骨,以及那掌握精神的权利。第二次则是世界上一切龙族与人类都联起手来共同推翻了黑王的统治。”小魔鬼的神情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悲伤、一丝缅怀,以及一丝和他此刻的面容完全相悖的沧桑。 “但其实在这两次战争之间还发生过一次叛乱。白王死去之后,尼德霍格仿照自己创造了新的君主,他创造新王的时候在高山的王座之上,第一眼便就到了无垠的天空,便树立起天空的王座,维德佛尔尼尔就是如此诞生的。 创造第一位君主的时候,尼德霍格没有什么经验,所以维德佛尔尼尔是四大君主中最强大的那一个,他的强大体现在很多方面,甚至在特定的条件下能够和黑王抗争。这个新生的天空与风之王曾知晓某些上古时期的隐秘,并因此而掀起了一场席卷半个族群的内战,黑王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这场战争,但他没能杀死维德佛尔尼尔,反而让他逃去了古代的中国。” 路明非的思绪有些乱了。 在尼伯龙根中,三个奥丁并肩而立,斯莱普尼尔的嘶吼声此起彼伏,简直像是响起在世界尽头的雷霆。 开始时出现的两位奥丁他们所掌握的元素、权利分别属于风与水。 他们分别掌握的言灵是时间零和离垢净土,面具下掌握时间零的风系奥丁是楚子航的父亲楚天骄,而那个掌握离够净土的水系奥丁却无法识别他的真实身份。 直到现在,路明非依旧不知道真正的奥丁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将傀儡提升到初代种的战力。 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路明非以50%融合加上四度暴血再加上龙骨状态要对抗两个初代种战力的傀儡奥丁和远强于傀儡甚至疑似至尊的真实奥丁。 简直是十死无生! 哪怕是已经吞噬了康斯坦丁权力的至尊诺顿重现人间恐怕也很难抵抗这样的阵容。 更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昂热没有出手,路明非当时甚至已经准备要出卖自己的四分之一生命直接交换路鸣泽的完全融合。 可没想到昂热确实出手了,却并不是要杀死夏弥也不是要逼迫路明非和他站在一起。 他站在了路明非的身边,骑乘高大的骏马与奥丁对峙。 那真是…… 令人振奋。 然后是谁也不愿意退让的对峙和敌视,路明非从昂热的眼睛里看不到太多的情绪,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但此刻想来,大概老家伙也会被年轻人的爱情感动吧。 说来也真可笑,这种说法连路明非自己都不相信,背负百年仇恨的人真的会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吗? 昂热这种人就该一路向前,为了复仇做出一切骇人听闻的暴行,所谓爱也不过是必经之路上扎眼的乱石罢了。 “说起来哥哥你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改变自己的主意?我们都不知道昂热到底怎么想,如果你选错了呢?难道真的带着耶梦加得一起亡命天涯吗?”路鸣泽忽然看向路明非,小魔鬼的眼睛里居然很清澈,没有黄金的龙瞳,就只是像个小孩子。 路明非无声地笑起来。 “以前有很多人说我成长了许多,可其实路明非还是那个路明非,我没有太大的变化,那时候只是忽然觉得许多东西依旧牢固,觉得一约既定万山无阻,便也没给自己留后路。亡命天涯那就亡命天涯咯,反正我这种人一生都在朝着坟墓狂奔,只是为了知道自己死后该在墓碑上刻上谁的名字。”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声音低沉又嘶哑,眼睛里深邃得连路鸣泽都有些看不懂。 “那小怪兽呢?你带着师妹亡命天涯,她怎么办?” 路明非仰望夜空,脸上没有表情,“没关系,如果我注定要死在某条路上,那我一定要冲进源氏重工,谁挡我的路我就杀了谁,赫尔佐格、橘政宗、源稚生,或者乌鸦夜叉樱,谁挡我我就杀谁,然后我就带着她一起逃,这个世界那么大,总有密党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今天就这么多吧,大概是三阳了,很有些低迷昏沉,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明天再回过头来修改一下。 147.这座城 诺诺确实是地道的北京小妞儿,对这座城市她好像发自骨子里的熟识。 这其实是座很有些陈旧的城,人走在国贸的街上倒有些岁月交错的恍惚感。 诺诺领着师弟师妹在城里乱逛,让路明非从国贸的地下车库开上了她一辆从哥们那里借来的丰田汉兰达,相比那辆红色法拉利,这辆丰田只能算是最平民的玩具,不过胜在空间够大,师姐那位朋友对里面进行过改装,有单独的酒柜和制冰机,还有小型放映机。 路明非开着车,诺诺和夏弥就从叮叮当当作响的酒柜里拿出来冰镇过的可乐,一边喝一边看两边的街景。 离开城里最繁华的地带前,十字路口的四面八方都立着黑色方尖碑般的高楼,每一栋楼的表面都贴满了黑镜玻璃,cbd区的灯红酒绿就以这些高楼为界限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了。 “师兄,师兄,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夏弥在后座轻轻推路明非的座椅,小师妹偷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虎牙好像倒映着荧光,眼睛也倒映着荧光。 路明非哼哼了两句,连自己都没听清在说什么。 “敢说敢认敢作敢当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啊路明非,你不会把说出口的话当玩笑吧。”诺诺咕噜咕噜喝可乐然后打了一个饱嗝,在后视镜里冷笑着看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打了个寒颤。 “那个……”路社长有点抓耳挠腮,这和他想象中与夏弥的摊牌的场景委实算得上天差地别,诺诺就跟个夹在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神雕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的存在感。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这样好像也还不错,至少缓解了杨过大侠与小龙女独处时的尴尬。 路老板委实没有过和妹子处对象的经验,别说处对象这种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亲密双边关系,这厮连和女孩独处的机会都很少。 两段时空加起来满打满算和路明非关系亲近点的女孩也就那么几个,譬如伊莎贝拉、譬如苏晓樯、譬如诺诺、譬如夏弥、譬如零、再譬如…… 想到最后那个名字,路明非的眼神暗淡了那么一瞬。 这几个被用来举例的妹子其实都还不错,可路明非一直也没有要想过和她们发展更亲近的双边合作关系……其实也不是没有。路明非有些讪讪地想。他以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对江湖道义上的大嫂有非分之想,属实是很有些想要一亲诺诺的芳泽。 不过那时候他这种人对恺撒.加图索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人家甚至都没拿正眼来看过他,所以也就免了三刀六洞的惩罚。 至于零和苏晓樯,路明非一向是拿这两位当哥们来看,不过一个是饭搭子类型的哥们儿,另一个是能让你无限蹭饭的哥们儿。而和伊莎贝拉之间的接触就完全是工作上的需要了,他俩相敬如宾,学院里虽然传出过不少绯闻,可谁也没正面回应过。 这么想来路明非的几十年人生也颇有些失败,命运给他开了很多玩笑,爱他的女孩他不爱,他爱的女孩不爱他。这一次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做出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可意外总是接踵而至。 师妹的爱被赤裸裸地表达出来,比夏威夷九月份从海湾外向内席卷的浪还要汹涌,路老板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在自己那只小舢舨上跟个滑稽的健身演员似的扭动了一下腰杆就整个人栽入了爱情的汪洋。 师姐从始至终长情的陪伴也让路老板的心底像冰川下暗流的汪洋那般悸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各种操蛋,相比之下爱而不得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路明非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夏弥、诺诺两个人相处,他一方面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从始至终都只能装下一个爱的人。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确实喜欢师妹,又确实对师姐仍旧怀揣着当初的憧憬。还有那个仍在等他的小怪兽。 路明非看过很多有关时间线或者平行世界的理论与书籍,有些书上说伱所经历的一切都可能和另一个世界不同,就连你自己也已经不同。 想来从命运的彼端回到今时,这种事情即便是小魔鬼也会感到不可思议。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些东西能够改变因果,可即便因果被改变,也不该是表现为在某几个人主观观测中的时间回溯。 好像唯有平行世界理论能够解释的通当前的现状,路明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可他又好像并不是他自己认识的那个路明非了。 无数个世界中有无数个路明非,有的路明非还是过去的衰仔,爱而不得;有的路明非和师姐走到了最后;还有的路明非说不定会和零和苏晓樯甚至和陈雯雯、柳淼淼之类的女孩走到一起。 说不定某个世界中的路明非也没有在那个雨夜把自己藏在高天原的酒窖里,那样的路明非真的很棒,真的很勇敢,他豁出命去和赫尔佐格厮杀,从命运的洪流里带着自己的女孩逆流而上,后来也真的去了韩国在很大很大的海棠花树下一起吃草莓味和香草味的冰激凌。 一万个世界就有一万个路明非,可在路明非看来哪一个自己都该是始终保留着某些特质的。 那个特质是“如果他有机会跟许多女孩子发展,能不能保有那种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会不会还为别人的痛苦感到难过,会不会为一个他真正在乎的人赌上命去”。 今天的路明非很害怕,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那种连自己都会讨厌的人。 他始终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尼伯龙根计划强大了他的身体却没能让他的灵魂也跟着一起强大起来。 如果当初在自由一日上他果断地推开了夏弥,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命运会回到应有的轨迹。如果在三峡夔门的摩尼亚赫号上,他坚定地回绝了师姐的爱,或者许以师姐的性格为不会时至今日仍那么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那样就好了,那样就只剩下绘梨衣了。 如今那个怯懦的灵魂终究是让他付出了代价,这代价是让他失去了自己。 这辆委实算不得豪车的丰田好像开得太快了,窗外的满眼灯火都成了倒映在眼眸中的剪影,路明非深深地出了口气。他确实想和夏弥说说话,但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该说到何处。 “师兄你喜欢我,还说要和我在一起。”夏弥忽然说,开门见山,路明非握住方向盘的手抖了抖。 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不逊色于当初倚天屠龙记中周芷若对张无忌说“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而周芷若却说出“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时,张无忌所遭受的冲击。 周芷若那一句我问心有愧让张无忌接不上口,当时路明非看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问心有愧的到底该是谁。 如今师妹的身体微微前倾,馨香撩拨心弦,说出的却不是少女矜持时的疑惑与欲拒还迎,而是表示“其实我们都知道答案”的陈述。 她说师兄你喜欢我,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法收回的承诺。 路明非静静地开车,空调运转的声音和车底轴承转动的声音汇聚,嗡嗡作响,倒让这车里的空间显得有点燥热又有点逼仄。 诺诺自顾自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可乐,气泡从冰块地表面浮出来然后在可乐里缓缓上升直到杯面砰一声炸裂地轻响在路明非的耳朵里却简直像是暴雷在轰鸣。 “嗯。”路明非轻轻地回了一声。 “那我们现在是情侣了。” “嗯。”路明非点点头,没有看后视镜里女孩的表情,他很害怕自己无意中看到诺诺沮丧的眼神,大家早都把话说开了,可路明非从来都是一个见不得别人沮丧的人。 “那师兄你是不是现在还是想着那个日本黑道的上杉小姐,那个上杉绘梨衣。” “嗯。”路明非点点头承认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某种力量给了他改变这一切的机会,那他搭上这条命也没关系,他克服了很多东西承认自己喜欢夏弥,可他这样的男人都总有一个时候是要拼命的。 路明非觉得下一次要拼命的时候应该是在东京了。 夏弥大概是真的有点恼怒,气得直哼哼,像一只小猪,她忽然往前探出去一只手拧住路明非的腰肌软肉,然后狠狠旋转,“好啊你路明非,当着正牌女友的面想其他的花姑娘是吧,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好色胚子?” 路明非疼得呲牙咧嘴,却只是沉默。 他觉得自己欠绘梨衣很多,如果她不是和他一样重来一次的话这种歉疚感或许会减少一些,但她是和他、和诺诺一样从某个悲哀的命运中逆流而上回来的人。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东京,去找到她,告诉她其实她是个很乖的孩子,上一次那个叫sakurua的衰仔不愿意去和她一起离开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只是因为衰仔是个一无所有的废柴,衰仔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绘梨衣,一切都是衰仔的错。 夏弥的手松开了,可路明非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照亮了这辆车的内壁,那是名为耶梦加得的君王在女孩的身体里苏醒,愤怒又骄傲的帝女正透过那双金色的眸子注视着他的后脑勺。 但旋即这灿然的金色又消失了,“如果我说让你以后不要接触上杉绘梨衣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啊渣男。”能听出来夏弥声音很有些气愤,又有点可爱,不过路明非真的有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他过了很久才说,“不会,可有些东西是我欠她的,得还,为了这件事情我能豁出命去。”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心理学上说时间和距离都会让人对自己时常思念的某个人产生某种类似于喜欢或者爱的错觉,也许我并不是喜欢她,也许我只是愧疚,但我真的重新见到绘……她才知道。” 夏弥脱掉自己的鹿皮高跟鞋,伸出纤细温润的脚来踹路明非的椅背。 “你混蛋啊师兄!”夏弥呲牙咧嘴,“不过这样很好,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路明非对于夏弥的反应有些惊讶,终于看向后视镜愣愣地看了她几秒,“师妹你……这么大方?” “你忘了我是谁?我是耶梦加得欸。”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夏弥似乎忽然就有点自得起来,她哼哼着说,“人和龙的价值观不同,你喜欢谁都没关系,反正最后都会是喜欢我啊。” 路明非愕然了,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诺诺。 师姐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沮丧,也不像是黯然失神什么的,倒像是在憋着笑。 也许真的是尼伯龙根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夏弥现在和师姐真的形同姐妹,反正她俩关系很好,大概藏了很多女孩之间的秘密。 “那师兄你喜欢师姐吗?”夏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后视镜里诺诺一直维持的矜持和冷淡忽然就破了防,脸颊上飞起一阵淡淡的红晕,扑在夏弥的身上去挠夏弥的咯吱窝,夏弥就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求饶。 路明非有点摸不着头脑。 “应该还是喜欢吧。”他如实说,反正就今天话已经说开了,路明非也不在意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剥出来了。 “反正我也不care,你也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你的前任,那要不干脆先咱们三儿在一起得了。”夏弥笑吟吟地说。 “呃,这样不好吧……有违人伦有违人伦……” 后座忽然安静了,路明非正好奇地要看一眼,下一秒已经有一条胳膊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 路明非满脸惊恐。 “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玩这么花,还想尽享齐人之福啊你!”诺诺作势要往后面勒,同时恶狠狠地说,“什么叫有违人伦?如果不违背人伦路明非你他妈是不是还真想三个人在一起啊!” “没有没有,师姐饶我一命!”路明非怪叫。 今夜好像好运气都站在他们这边,一路上都畅行无阻,所有的信号灯都在这辆破丰田面前乖乖变绿。 夏弥和诺诺分别给楚子航和苏茜发了消息,互相约定了见面的地方,路明非一脚油门踩下去,晚风就从天窗吹进来,女孩们的发丝被撩起,像是随着波涛晃动的海藻。 虽然路明非仍不知未来会是怎样。 —— 他们在城里绕来绕去,最后走出了二环又走出了三环,朝着近郊去,两边那些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大厦终于渐渐变得稀疏了,有时候还能看到封闭球场,穿着球衣的男孩们挥洒汗水,他们每进一个球坐在球场边缘穿白裙子系马尾辫的女孩们就发出娇俏的欢呼,青春在五月的bj勃发,一切都是尚且很美好的样子。 这时候起风了,月明星稀,如带的银色长河挂在地平线的上方,世界好像真的天圆地方一样,人与人拥挤着生活在牢笼般的城市里,天就是那个锅盖。 这条越走越是像去夏弥家的路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走着走着他们遇到了跟着导航在路口等他们的苏茜和零,女孩们显然今天过得还不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然后又看到了开比亚迪的芬格尔,这厮一边开车一边吃烤鸡翅,还塞给夏弥和诺诺各一包。 然后他们又遇到了楚子航和恺撒,这两位居然也穿着很是休闲,夏弥说师兄们刚才去了工人体育场,结果扑了个空。楚子航还是背着那个网球袋,恺撒居然有一把很有些古风谢意的折扇。 诺诺带他们去的那家店居然是一家农家乐,有个池塘,饕客们最喜欢吃的就是从池塘里钓出来的烤鲈鱼,店家说非得自己钓不可,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鱼竿。大概真有新手保护期这种东西,女孩们杆杆有货,男孩们却是十足的空军。 这大概是今年、或者未来很长时间里最好的一天了,大家都聚在一起,在篝火的一旁竖起钓竿,女孩们凑在一起说些悄悄话,男孩们则把路明非围在中间挤眉弄眼。 2010年的五月,路明非默念这个时间,他有种隐隐约约的猜想,或许今天之后,平静的生活就要离他远去了。 “师妹。”路明非蹲在水泥浇筑的钓鱼台上,朝着篝火边和楚子航一起卖力烤着鸡翅的夏弥举起一罐啤酒。 夏弥擦了擦额头的汗,鼻尖额头和脸颊都沾了黑色的碳灰,她抬起头来看向路明非。 “明天我们去看看你哥哥吧,早上早点起来,我们去买点礼物。” 夏弥的眼帘低垂着,睫毛在篝火的映照下颤抖,然后忽然抬头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好啊。” 路明非心中一动,时间都好像在此刻静止,果真是妖精般的少女啊。 明天就准备出发去日本了,头还是昏,还是难受。 148.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左右,房间的角落里面冷不丁传出楚子航的一声你醒了,路明非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伸手在床头柜上乱摸,好半天才捞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挣扎着坐起来。 楚子航这厮正贴着靠窗的墙壁练习站姿,脑袋上顶着一本《中国人的一百个生活礼仪》,嘴里叼着一片吐司面包,站得倒真是笔直如松。 路明非揉揉眼伸了个懒腰说师兄你起这么早啊。 楚子航说刚给妈妈煎了培根煮了水煮蛋热了牛奶,看时间还早就没有把路明非叫起来,顺便练会儿站姿。 路明非竖个大拇指就懒得理他了,委实说这么些年他也早就熟悉楚子航的风格了。自律、精准、严格按照前一日制定的行程表来分配日常的时间,像练站姿这种贵族的活儿就很不适合路老板,路老板比较适合当个混子。 路明非穿着睡衣从被子里钻出来,在独立卫生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拉开天蓝色丝绒窗帘往外看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一颗巨大的宝石嵌在地面,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大白鹅在湖面上划动脚蹼觅食,主要是吃些小鱼小虾什么的,阳光的碎片透过窗外几株竹的尖叶,星星点点落在窗上,很是令人心安。 这里是楚子航家里,昨天零被一个很有些漂亮的女孩接走了,说家里有事得处理。路明非当时心想自己好像什么时候听零说过她是没爹没妈石头里蹦出来的,哪里来的家里人,而且那女孩子明显是个中国人,还带了些江南那边的口音,虽然看上去是副职业套裙女强人的打扮,但说话软软糯糯的,倒有点像是路鸣泽手下的一个妞儿。 芬格尔这厮居然榜上了校长的大腿,晚些时候开劳斯莱斯的昂热出现在农家乐的门口,招呼了两声就带着芬格尔绝尘而去。 兰斯洛特和恺撒都是很有些牌面的贵公子,被某个国内的混血种家族邀请去参加了夜间舞会,他俩有意要带上路明非楚子航一起,楚子航自然无所谓,反正舞他是不会跳,去了可以吃瓜子,路明非倒跃跃欲试想去见见世面,不过被夏弥揪着耳朵从车里拽了下来。 既然师弟没去,那楚子航也就没去了,夏弥诺诺苏茜一起来了杀胚家的大豪宅,三个女孩子住一间客房,路明非和楚子航共住一间。 其实也不是没有多的房间,只不过习惯了,路明非也不想给佟姨和苏阿姨添麻烦。 再者说在仕兰中学读书那会儿路明非常在师兄家里留宿,他们也都是睡同一间房,甚至楚子航的衣柜里还有路明非的两套睡衣。 看着路明非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楚子航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眼神坚定地看向前面那堵墙,跟个革命烈士似的。 “师兄,你说咱们这么累为个什么?”路明非撑着窗,耷拉着的眉眼里也倒映出细碎的金色阳光。 他比楚子航还要高出许多,五官并不输于任何人,这么说的时候居然有点忧郁男神的气质。 “我不累啊。”楚子航说。 路明非被噎住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和这么个蠢脑子聊天。 “为了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去努力,哪怕死在做这件事情的路上也不该疲惫。”楚子航说。 “那伱会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某些决定?” “为什么要后悔?”楚子航结束了自己的站姿训练,左手拿下了脑袋上顶着的那本书,右手把吐司面包往嘴里塞,和着牛奶倒进胃里然后站到路明非的身边一起眺望湖面, “后悔就是在欺负过去的自己,人为什么会欺负自己呢?”师兄面无表情地说。 路明非很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师兄,震惊于居然能从这货口里说出这么富有哲学的话来。 “时间差不多了,你和师妹今天有行程安排,我得去做个施耐德教授安排的临时任务,准备出发吧。”楚子航伸手把一边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拍在路明非胸口,“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去就近的地铁站,然后回来接苏茜和陈墨瞳,她们说今天要去逛逛故宫。” 路明非心中一动,他想起了那个像只大猫一样的芬里厄,死去的时候都叼着女孩素白的尸体,摇摇晃晃要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喜欢吃薯片的熊孩子怎么看也不会毁灭世界啊。 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低低的笑,那笑声像是从脑子里响起来又像是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 路明非抬头张望,没有看到路鸣泽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神经衰弱,小魔鬼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说来路明非也算是这个世界上接触龙王最多的人了,诺顿、康斯坦丁、耶梦加得、芬里厄,可没有哪一个龙王真的让他感觉到他们那种对人类对世界的憎恨。 这么说来龙也分种类呢,有些反社会型人格的龙就该干掉,那些老实巴交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龙就不该被打扰。 “好,我和夏弥去买些礼物,毕竟是见她的家里人。”路明非把脑袋往衣服里套。 楚子航似乎欲言又止。 “师兄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你根本装不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分明就是有事情想问但又不好主动开口所以想让我先说的样子啊。”路明非吐槽。 “你和师妹是在一起了对吧?”楚子航也开门见山,路明非两眼一瞪,“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夏弥跟我说的,烤鸡翅的时候,她让我别跟其他人说。”楚子航说,但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芬格尔好像在旁边偷听,但我想他应该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不会把这张事情到处宣扬。” 路明非两眼一黑,“师兄你就该直接把那货杀人灭口了。”他嘴角抽搐。 相信芬格尔有职业操守倒不如相信楚子航开窍了主动给苏茜送玫瑰。 “那个……” “什么?” “祝你们早生贵子?”楚子航小心翼翼地说。 路明非只觉得额头青筋暴跳,硬了,拳头已经硬了啊。 —— 地铁轰隆隆地一路向着苹果园的方向飞驶,像是在岩层中游弋的铁龙,细微的地震波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却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这是一列通行在乌托邦与现世之间的地铁,只要坐上它就能去往无数炼金大师至死都向往的死人国度尼伯龙根。对那些炼金大师们而言,那是向死而生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是被杀死的金属,金属们堆积成奇迹的王座。 “师兄你买这么多薯片和可乐干什么,小孩子吃零食吃多了会发育不良的。”举目看去好像只有两个人的地铁上,夏弥坐在路明非的身边眨巴了一下圆圆的眼睛,伸手在他背上的登山包里摸来摸去,先是摸出来一包薯片,再摸出来一瓶可乐,用小脸在身边男孩的肩膀上蹭了蹭,手却没有收回来,还在包里乱摸。 “这么说来你以前吃了很多零食啊师妹。”路明非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他其实睡得有点晚,楚子航是个没多少爱好的可怜小孩,飞行棋是他为数不多真正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 昨天晚上路明非陪着他下棋下到深夜。 夏弥装作恶狠狠的模样露出一颗小虎牙,“师兄你再说。” 路明非讪讪的笑笑,不说话了。 师妹沮丧地往自己胸口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介乎于委屈和恼怒之间。 “师兄你是不是喜欢金.卡戴珊那一型的!”夏弥瘪着嘴,从侧面看不知为什么总有点像可达鸭,“可我有什么办法嘛,基因问题啊,这都是爹妈给的,我也不想啊。” 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比丝绸还柔顺的长发,路明非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角的笑意,“金.卡戴珊大概是芬格尔喜欢的类型。” “那师兄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难道是林志玲那种?”夏弥皱了皱鼻子,那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她的虎牙上流淌着荧光,眼睛里也闪烁着荧光,像是刚被领养就跳到膝盖上等着被主人抚摸的小猫,警觉又小心翼翼。 路明非恍惚间愣了神,他过了几秒钟,才很认真又慢很慢地说,“我并不喜欢金.卡戴珊,也并不喜欢林志玲,因为她们都不是你,而你的身上有我喜欢的女孩的所有特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反复斟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回答好女孩的问题。 “为什么?”夏弥的睫毛微微颤抖。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我的身上有你喜欢的所有特质?”说着说着夏弥就在慢慢地向他靠近。 “因为你是夏弥啊。”路明非的声音很轻,而地铁呼啸如铁龙,迎面而来的对流空气都被撞碎,像是行驶在西伯利亚凛冽寒风中的蒸汽火车那样发出巨大的轰鸣与空气被撕裂的尖啸。 但其他一切都在夏弥的耳中消失了,只剩下面前这个男人喉结滚动着说出的那句话。 隧道两侧都有指示用的灯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对应的两盏,那些光在车厢里明灭不定,好像是少女的脸上在闪烁诱人的荧光。 身边女孩的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少女味道,像是花香,但说不出是哪种花,路明非心中一动,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忽然记起某个夏夜,夏弥带着他悄悄去到那栋老楼的天台,他们并肩坐在天台的边缘,可以眺望远处的cbd,也可以俯瞰国道上闪着前灯汇聚成河的车流,夏弥仰望夜空说师兄你看那里有流星欸快许愿快许愿。 垂下眼帘与眼睑作祈祷状的女孩安静又美好,路明非偷偷地看,只觉得睫毛很长很弯,天空很高很远。 对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了,还依稀记得的只剩下后来夏弥的眼睛澄澈得倒映出漫天的星海,她说师兄你许了什么愿,路明非不假思索要说的时候女孩又伸出一根食指竖起在他的唇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哦。”女孩说。 那时候也有这种香味传来,像是漫山遍野的草木香和花香流淌下来,汇集在山谷中,随微风荡漾,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在那里。 夏弥抬起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明灭的光线里四目相对,女孩的眉眼好像四季凛冽的冰湖被投入了石子那样泛起坚冰碎裂的涟漪。 某种暧昧的情愫在生根发芽,好像要长成参天大树,夏弥的眼神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朦胧、迷离。 两个人都近得能看清对方眼睛里那些隐隐的骚动,也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还能听到呼吸与心跳的声音交叠。 “师兄,你会一直像今天这样喜欢我吗?”夏弥在距离路明非很近的地方不再向前了,只是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路明非,在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女孩知道男孩的答案,可她就是想听她他亲口说出来,就像爱一个人这种事情如果一直憋在心里就永远不会萌发。譬如那些学生时代的暗恋让很多原本互相相爱的男孩和女孩一次次擦肩而过。 夏弥很想听到路明非主动对她说我爱你,那样她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被爱着的。 她很害怕孤独,因为一千年太长了,那么漫长的孤独岁月中从未有人爱过她。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凝视夏弥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那张素白又美好的面孔。 他忽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了怀里,那些闪烁而过的光线像是被抛在身后的命运,这一刻尼伯龙根的深处钟声轰鸣,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很温暖,也很柔软。 从未有过哪一刻路明非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爱一个人并拥有那个人是如此令人心安,好像你只要抱紧她就真的抱紧了全世界。 当路明非终于松开夏弥用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的时候,那件波西米亚风的白裙忽然便成了漫卷的金丝红裙,路明非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这帝袍般的红裙半埋住了,面前的女孩如此羞怯,又小心翼翼,脸上还是有点婴儿肥,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 “嗯。”他说,与夏弥对视,绝不闪避,女孩的眼角好像闪着水晶般的光泽,他忽然深深地吻下去。 夏弥的瞳孔微微放大,唇瓣则微凉,像是那些日子里他们一起在天台上吹过的冷风。 从地铁那一头吹向末尾的风掀起红裙的裙裾,裙摆就像是盛开的花海那样肆意生长,很快整个车厢的地面就都被红色的长裙填满,幽幽的花香漫上来,要把路明非淹没在里面。 夏弥的脸上浮现出那么多的娇羞,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的时候她的呼吸浓烈如麝。 地铁这时候开始减速了,夏弥嗔怪地白了路明非一眼,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整理自己完全没有变得凌乱的头发和裙子。 那条红裙重新变回了白裙,像是褪去了艳丽色彩的红玫瑰。 “路明非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女孩的表情忽然变得狐疑,好看的眼睛很危险地眯了眯,“那你为什么这么会?” 路明非被噎了一口口水,眼神坚定地看向夏弥,同时四根手指并拢举起,“我发誓师妹你是我第一个正牌女友!” “这么说还有不正牌的咯?”夏弥的眼神更危险了。 路明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他以前在学校里做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和伊莎贝拉传绯闻传了一整年,零也是他的绯闻女友之一,小怪兽以前也被默认为他女朋友,还有这段时空的苏晓樯。满打满算也有四个了。 他委实不是一个很会和女孩说话的人,如果是恺撒在这里大概会有很多种方法来应付夏弥的盘问,但路明非就只会哼哼着脸慢慢发红,像是秋天熟透了的柿子,车厢里只剩下铁轨咯噔咯噔的声音。 某一刻路明非愣住了,因为身边的人侧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好像在聆听那里面某个器官的鼓动。 “没关系师兄,就算以前有过绯闻女友也无所谓,你看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啊,说明夏弥大小姐的魅力远大于那些女孩诶!”夏弥抬起脸来,握拳,脸上是兴冲冲的表情。路明非伸手摸摸她的脸,女孩就像小猫那样用脸来蹭蹭他的手掌。 夏弥挽着路明非的胳膊一起下了地铁,身后那东西便又轰鸣着倒退回了漆黑幽邃的隧道深处。 眼下的月台有很古老的水泥地面,边角贴着绿色的瓷砖,白灰刷的墙壁剥落得很厉害,上面用红色漆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 “福寿岭站”。旁边还有日期,1977年。 月台上只有一盏白炽灯照亮,四处都是青铜色的粉末,还弥漫着某种焦糊的味道。 “以前家里养了很多镰鼬,哥哥很孤独,那些镰鼬有时候能陪陪他,不过上次被学院的不朽者全部烧死了。”夏弥的眼神略微有些暗淡。 路明非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轻轻亲吻女孩光滑的额头。他知道那些龙族亚种,在不朽者这样的顶级掠食者面前委实算不得什么,不过想来它们的脑子里始终植入了保护君王的命令,所以即便能够逃离也还是悍不畏死地向那些不朽者发起冲锋,这才全部死在了这里。 路明非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的神情来,他也好像知道芬里厄的存在,但夏弥并没有过问。人总会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没有告诉路明非。 这时候路明非的手机居然震动起来,没想到这里也能接收到信号,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夏弥,然后从兜里把那东西捞出来。 是诺玛发送的短信,路明非仔细地阅读了一遍,表情虽然依旧平静,但夏弥听到他的心跳简直像是密集的鼓点。 “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校长给我发布了新任务。”路明非说,他没有犹豫把手机递给夏弥,“让我暑假小学期的时候作为交换生去日本进修。” 夏弥怔了一下,她重新点开那条短信, “,这条短信是通知你,你已经被校长办公室安排了为期六个月的交换学习任务,预计在暑假小学期期间前往日本进修。进修细节请询问该项任务的负责人,请勿担心你的考勤和学分,各科教授会单独为你开设线上课堂,你的考试全部取消并自动被赋予a级评分。”发信人诺玛。 “我没有收到。”夏弥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了一眼,委屈巴巴地扁着嘴。 “没关系,我去了之后会每天和你开视频,还会给你寄礼物。”路明非摸摸夏弥的脑袋,“而且那鬼地方不太安全,说不定后面出事儿了校长会给你安排临时任务过来帮忙。”如今昂热和夏弥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同盟关系,校长给路明非私下的解释是要看看路明非是不是真的愿意为夏弥去做任何事。 在暂时接替了维德佛尔尼尔的王座之后,昂热也获悉了一些上古的隐秘,最重要的就是龙王们被设定的人格特点。耶梦加得的人格设定是深情,如果路明非能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始终站在她的身边,她也会放弃自己的立场始终站在路明非的身边,对昂热来说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当时路明非问如果自己没有去的话会怎么样,昂热抽了口雪茄说我打不过耶梦加得和芬里厄。 他这么一说路明非才想起来芬里厄在那天的战斗中居然始终没有出手,这意味着夏弥其实远远没有到被看到的绝境那种地步。 夏弥领着路明非向月台里面走,果然和路明非记忆中的一样,一路都是难以视物的黑暗,黑得像是能把人淹死的泥潭,他们就这样跋涉在泥潭中,最后走到了黑暗的尽头,看起来像是一座大山被掏空了,抬头便能看见幽邃黑暗中漂移的金色星光,望不到顶,也看不到壁。 夏弥拍了拍手,一盏盏煤油灯以他们为起点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很快就能看见周围的景象了。果然是一个地底空洞之类的空间,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面人工开凿出来的岩壁,上面满是机械留下的痕迹,贴着岩壁的是梭形的水泥月台。那里以前是军用设施,停过坦克和装甲车,铁轨从黑暗中延伸进来又从黑暗中穿行出去,很久以前有过承载着数以千计军队的军用火车从这里轰隆隆地驶过。 “我回来了!”少女清冷的声音在四壁回响,随后岩壁轰隆隆地震动起来,巨龙修长的脖子撞碎了原本就不太结实的岩壁,从梭形月台上鬼头鬼脑地探出眼睛来,分明是极致狰狞极致暴戾的生物,眼神却畏缩好奇得像猫。 “姐姐你回来啦!”巨龙发出的声音沉雄威严,却莫名透着孩子般的稚气。 他的体型很大,仅仅脑袋就像是拖挂式卡车,脑袋往左边扭扭又往右边扭扭,终于看到了夏弥。 芬里厄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许多,虽然还是低沉威严,但又像小孩子在撒娇,“姐姐姐姐,我好想你!” 龙游动着长颈缓缓地靠近夏弥,头角峥嵘面骨森森,黄金的竖瞳爆射出伟岸的金光,和这样的生物相比青铜城里的参孙大概只能算是阿猫阿狗。 路明非站得笔直,但夏弥却能感觉到自己挽着的男人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放松状态,他并不担心芬里厄会攻击他。 很快那伟大的生物就看到了和夏弥站在一起的路明非,他巨大的黄金瞳微微收缩,像是猫一样停住了前进的动作,然后颈部弓起,随后火车一样的长颈忽然一缩。 芬里厄用前爪刨地,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重新警惕地缩到角落里。 “你是坏人,你绑架了姐姐。”芬里厄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还用小小的前肢遮住自己的眼睛,可他那么大,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起来的样子。 “那就不能绑架我了哦。”芬里厄超大声地说。 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坏人,是妹夫啦!”夏弥也有点尴尬,朝着路明非做了个鬼脸,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右手。 芬里厄真的就重新舒展身体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他还是警惕地看着路明非,好像只要一有不对劲就立刻会扭头就跑。 路明非心想喂喂你真的是龙吗,你这模样分明就是个超大号的猫嘛! “姐姐我很想你。”芬里厄大概是在撒娇,伸出舌头来轻轻的舔舐夏弥的伸出去的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伤到眼前的女孩。 “有坏人来过家里,我很害怕,就藏起来了。”他说,赫赫威严的金色眼睛里居然朦胧着水雾。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此时的时间点似乎是要远提前于上一段时空他和芬里厄初见时的时间点,这时候的芬里厄居然像是……一个不只智商、连心性都还只是个小孩子的大猫。他远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幼稚。路明非又往芬里厄的身后看去,这条龙似乎被岩壁完全禁锢了,只有长颈和前肢能够自由移动。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芬里厄甚至已经可以挣脱出来了。 夏弥抬头看芬里厄的眼睛,一只手轻轻抚摸芬里厄的面部,另一只手扶额,似乎很有些无奈。 她的眼瞳深处藏着很多的温柔,很多年的孤独里,一直都只有芬里厄在陪伴她。 “姐姐姐姐,妹夫是什么?”芬里厄从夏弥的肩膀看向路明非,似乎是想把自己硕大的脑袋藏在女孩娇小的身体后面,路明非眼角挑动着在自己的脸上摆出一副笑容然后挥了挥手,这个动作似乎是吓到了芬里厄,这货立刻想往后逃,可是被夏弥按住了。 “就是和姐姐很亲近的人,你可以叫他哥哥。”夏弥笑眯眯地说,“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哦。” 芬里厄终于鼓起了勇气,摇摇晃晃地朝着路明非走了两步,又有些害怕,用前肢推着夏弥走在自己前面,像是胆怯的孩子躲在母亲的身后。 “我可以和你分享我的薯片和我的可乐。”路明非打开登山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全部都是膨化油炸食品和用冰袋包好的汽水,他的脸上笑吟吟的,歪着头看芬里厄,“你喜欢黄瓜味的还是番茄味的?” “我我我……我喜欢韩式烤肉味的!”芬里厄提高了音量,一阵风席卷,他已经彻底忘掉了夏弥,像只小狗一样来到路明非的面前乖乖地坐下,舌头吐出来,狰狞的眼睛里是孩子般的期待。 “好,给你。”路明非撕开一袋烤肉味的薯片,自己掂出来一片咬得咔嚓咔嚓响,把剩下的全部倒进了芬里厄那张能塞进去一辆小车的嘴里。 龙居然真的很认真很享受地眯起眼睛咀嚼了好一会儿,同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哥哥你果然是好人。”芬里厄伸出舌头去舔路明非的脸,眼睛里好像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我还想吃。” 任务短信到了,那这一章可就算进了龙三线了哈,我没吹牛,说开始龙三就开始龙三,我超自信的。 149.日本之行(1) 东京,新宿。 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在由八辆悍马组成的豪华车队捍卫下从夜间如妖娆少妇那般五光十色的城市街头一闪而过。 东京的繁华并不逊色于其他任何一座国际化大都市,甚至可以称得上全世界最拥挤的城市。 但很奇特的,穿着白色内衬搭配黑西装、最外面套上一件简约黑风衣的年轻人从这辆雷克萨斯的后座极目远眺,却只觉得大厦如毗邻的群山直插天际,融在夜空的背景中居然毫不突兀。 源稚生并未说话,于是这辆车里便显得尤为安静,只剩下幽兰般的芬芳从正在驾驶座驾游刃有余穿行在车流中的女孩身上散发出来,漫卷如迎面而来的云。 信号灯无声无息地变化着颜色,雷克萨斯就像一尾黑色的大鱼在雨后东京的街面上滑行减速,直到完全静止。原本无声地等候在街边静待信号灯变化已经堆积得越来越多的人群立刻井然有序地从一辆辆静止的车辆狞亮的车灯前快步走过,投下在积水中的阴影像起舞的恶鬼。 绿灯亮起,车流如放开闸门奔涌出堤坝的洪潮,沿着各自预定的轨道向不同的方向狂奔。新的人群又缓慢地在信号灯下汇聚。 这真是一座压抑的城市,雨后似乎尤为如此。 大概是进了雨季,这一段时间东京显得格外湿润,连带着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微微透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从东京湾的方向飘来的海藻般的气味。 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和穿着ol套裙的白领们则显得精神好了许多,连挤地铁的时候都更有力气了。 前座女孩的驾驶技术委实没得说,一路都感觉不到颠簸,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刹车和提速,车里的温度和湿度都调整到了最适合的标准,降噪效果做得也很不错,从北海道一路开车到东京以源稚生警惕的性格居然也稍稍睡着了会儿,这会儿只觉得胸口颇有些沉闷。 “东京气象局有说这场雨会下多久吗?” “我看新闻里说这是太平洋来的暖湿气流正控制着日本全境的气候,那股气流才刚刚过境,雨天大概还会持续两周。”前座如樱般美丽的女孩如实回答,她的声音居然是日本女孩罕有的冷冽,却温和、沉静。 矢吹樱,她帮路明非和绘梨衣传递过信件,绘梨衣送到卡塞尔学院的是两张照片,而路明非回赠的礼物是一只塑料小黄鸭。 “雨天并不是一个适合接待访客的时节。”源稚生轻轻揉了揉眼,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自己的眸子,那是一对令人胆寒的邪眼,连恶鬼都会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下发抖。 这样淡然的一个人配上这样令人胆寒的眼睛,源稚生是那种看一眼谁谁就会觉得自己立刻就会被斩于刀下的人。所以他时常避免与人对视,他不想给别人造成困扰。 “您的意思是……那些卡塞尔学院的交换生?”樱的眼睛闪烁着倒映出城市的流光溢彩,连着这个女孩本身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我认为凭借少主你的身份和地位,不需要对他们太上心,这些小事交给乌鸦和夜叉去处理就好了。” “这一次的交换生和以前不同,我担心夜叉和乌鸦没办法处理好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引起我们之间的互相敌视。”源稚生扭头看向窗外,黑色的单面玻璃反射微光的同时把他那张好像刀剑般锋利坚硬的脸也倒映出来,街道上的人们安静地前进,黑夜像无可逃避的大网一样从天而降。 “连少主你都感到棘手吗?” “嗯。”源稚生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看过他们的资料了,樱你已经去过卡塞尔学院两次,想来对他们并不陌生。” “那三个人分别是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和本部唯一的s级路明非。” 樱的神色变得肃穆了些。 “一个不修边幅的富二代,一个血统濒临失控的暴力狂,还有……”源稚生的眉毛很凶狠地皱了皱, “一个屠龙英雄。” 路明非的名字在混血种的世界中如雷贯耳,他杀死过次代种,参与杀死过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还从未知初代种奥丁的袭击中逃生,不久前还在杀死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的战役中大放异彩。 他的履历中每一条都仿佛写着“这个人不好惹”、“不要和他成为敌人”、“他能弄死龙王”这样的提示语。 就连源稚生面对这样的狠人也有些胆战心惊。 日本境内少有龙类复苏的案例,哪怕作为执行局局长的源稚生接手过的类似案件也少之又少,上一次猎杀纯血龙类也不过是一头从境外流窜到四国岛的三代种。他没有多少和龙类对战的经验,自然不知道次代种有多强,更不知道初代种意味着什么。 但想来龙王都是些能被称作神的东西,那种存在都被杀死,足见路明非本身的可怕。这也是源稚生对这件事情如此慎重的原因。 日本原本就尊重强者而藐视弱者,源稚生讨厌富二代也厌恶暴力狂,他当然也很不喜欢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绘梨衣出言不逊的路明非,可这货简直就是超级加强青春版昂热,说不定是真能一个人荡平蛇歧八家的狠角色,那就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了。 “我在美国的时候和路君有过接触,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并不在意细枝末节。”樱说。 “可是谁才是最合适的接待员?”源稚生的本意是亲自去做这件事情,但是公务实在有些繁忙,抽不开身。 “我可以试一下。”樱犹豫了一下,“其实相比我们,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此时他们身下的座驾缓慢地在钛黑色大厦前停下,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簇拥着等候在路边。 那真是一座宛若绝世宝剑的摩天大厦,直直地插入天穹。 周围的建筑和楼群大多是淡雅的灰色楼,这被铁黑色玻璃幕墙包裹的大厦远比它们高也远比它们威严,像是群山的王座,是这座城市的皇帝。 它屹立在新宿的最繁华地带,路过的所有人和所有车都会被这栋建筑的阴影笼罩,像是短暂地进入了黑暗中的王国。 樱率先下了车,小跑着为源稚生拉开车门,然后跟随在男人的身后向大厦里面走去。 “伱说的是谁?犬山家的家主吗?”源稚生问。 “不,是绘梨衣小姐。”樱低着头小声说。 源稚生忽然站住了,男人脚下的积水被忽然止住的步伐溅射如破碎的玻璃残渣,足见他站住时的力道之大。 樱看不出源稚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男人的愤怒,可这种愤怒立刻便被压抑了,转而是深沉的呼吸。 “理由。” “绘梨衣小姐可能……” 樱犹豫了一下,“在那一次的宴会上对了路君产生了好感。”她说得已经相当委婉了,事实上樱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她觉得绘梨衣小姐可能喜欢上那个叫路明非的小子了。 不过想想乌鸦和夜叉时常吐槽少主的妹控属性,她还是理智地选择了避重就轻,以免刺激到源稚生。 源稚生的额头青筋爆跳,手指指节被捏得咔嘣作响。 —— “师兄我也想吃薯片喝可乐。”五官清秀骨骼纤细的男孩抱着路明非的胳膊摇晃,脸上是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火车摇晃,白色纱织窗帘也微微摇晃,落日时如火的天光就从缝隙里渗透到包厢里,枕着路明非肩膀大概是已经睡熟了的夏弥在梦里发出低低的呓语,随后靠着男人的手臂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路明非颇有些无奈地摸摸康斯坦丁的脑袋,在对面诺诺玩味的眼神中摊开双手。 “没有了,我这里真的没有了,等下了车我再给你买吧。”他说。 “噢噢。”康斯坦丁的眉宇中有些淡淡的忧伤。 山谷学院和山顶学院的假期时间是基本一致的,八月中旬康斯坦丁就被卡塞尔学院教务处打包走民航送回了中国。 路明非在学校里拿了不少奖学金,还从校董会拿了不少好处,也算是个小富翁,所以出资在夏弥那个小区给小康同学租了间房,他自己这段时间也住那里。还能时常去看看芬里厄。 诺诺也并不是一个喜欢放假时回家的乖孩子,学院安排了线上学习之后就一直和夏弥挤在一个房间,两个人的关系倒真是肉眼可见变得暧昧。 暧昧这个词确实没说错,路明非有时候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才像是那个夹在师姐和师妹之间的第三者。 不过这样也好,乐得清闲,他确实从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履行作为一个男友的责任和义务。 “小孩子要少吃垃圾食品,多读书多看报,少打游戏多睡觉,这样才能成长起来,在长大以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材。”诺诺一边嚼泡泡糖一边说,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黏着路明非睡觉的夏弥,眼睛不着痕迹地转开了。 康斯坦丁焉焉的回了一声哦,乖乖坐回了诺诺身边,他刚坐下就有一罐冰镇过的可乐放在了面前。 小男孩的眼睛里好像忽然就有了光,变得很明亮,路明非有些惊讶,可诺诺朝着他耸了耸肩。 “小时候我很喜欢喝汽水,那时候我们不喝百世或者可口,我们喝的是北冰洋,一块钱一瓶。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都很喜欢,我也是,可是家里人不让我们碰那种东西,尊贵的陈家人怎么能喝北冰洋呢,那种低劣的东西只会削弱我们的味蕾,让我们无法再品尝出红酒的年份。”诺诺漫不经心地说,“可你知道我这种人的,别人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所以就卖掉了我爸爸在一次生日时送给我的挂坠,买了半卡车的北冰洋橘子味汽水,就让司机送到我们在林子里的庄园外面,请几十个兄弟喝了个饱。” “师姐真牛。”路明非竖了个大拇指,这声赞叹委实是从心底里发出的,这确实是诺诺的风格,也确实是他认识的诺诺, “后来呢?” “所有人都被惩罚了,我被关了三天的禁闭,出来的时候我的兄弟们都不想再和我说话。”诺诺没所谓地说。 路明非没再说话了。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相反,这件事情简直称得上童年阴影。 “很快就要去日本了,你开心吗?”师姐忽然开口询问,他们现在正在前往天津国际机场的路上,诺玛给路明非买了明天下午的民航头等舱机票,直飞东京。听昂热说这一次的修学任务会委派两批学员过去,第一批是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第二批的名单还没有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下个学期开始之后再动身前往东京。 “说不上开心,只是颇多感慨。”路明非老老实实地回答。 在见到绘梨衣之前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师妹确定了关系,还和师姐不清不楚藕断丝连,路明非确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面对那个女孩了。 他的内心很矛盾,却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心里的焦躁。 诺诺似乎欲言又止,她有什么事情想对路明非说,可视线总不由自主的撇向身边的康斯坦丁。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隔着小桌子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日本并不安全,师妹在你身上种下了道标,如果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就通过那个道标打开通往尼伯龙根的门,芬里厄的力量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毕竟是所有君主中力量最强的大地与山之王,他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难题。”诺诺说。 夏弥确实在路明非的身上种下了道标,她和芬里厄都可以通过这个道标在任何地方找到他,但想来也存在一定的限制,而且在异地开启尼伯龙根之门对尼伯龙根之主的消耗是很巨大的,路明非也不能随时召唤芬里厄进行战斗。 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总觉得有种神奇宝贝的既视感。 今天字数略少,我斟酌斟酌后面怎么展开。 (本章完) 150.东京之行(2)时隔多年 天蓝色的民航波音带着巨大的引擎轰鸣与空气的尖啸如经天的流星那般掠过海上的夜空,机翼两侧的信号识别灯有规律地闪烁着,机舱里则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嗡鸣声。 这是一架波音747大型民航客机,载客量能够达到数百人,头等舱的容纳量却小得可怜。 这里不仅配备有豪华单人床和四十二英寸闭路电视,飞机餐还提供上好的香槟、葡萄酒和厚切的牛排、香煎的法国鹅肝。 此外还有最漂亮的空乘小姐单膝半跪时刻守候在客人的身边等候差遣。 路明非盘膝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铺了天鹅绒被毯的单人床上,双膝上放着被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了飞机的网络之后登录了卡塞尔学院的内部操作界面。 这里的灯光原本是旖旎的暗红色,但路明非思前想后也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什么有格调的人,相比于叫上一个漂亮的空乘小姐姐和自己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中喝上一杯产自法国波尔多酒区的葡萄酒,他还是更倾向于来上一大杯加冰的可乐,再登录守夜人论坛和社团的兄弟们聊天打屁。 所以灯光就被调整成了捎带些暖色调的明黄色,穿着空乘制服的女孩就斜腿坐在门口的固定椅上。 那是整趟航班最漂亮的姑娘,居然是日本人里很罕见的高挑型女孩,身段窈窕、手指纤长,小腿笔直紧绷,腰肢曼妙得像是郁金香的花卉。 那对漂亮的深棕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安静注视着电脑屏幕的年轻男人。在绫小路熏的眼中那其实更像个过早成熟了的孩子,眼睛里虽然藏着些久经坎坷的疲惫与颠簸,五官却还带着明显的稚气。绫小路熏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女孩,她悄悄打量路明非的同时心里在想这位客人或许是有些什么心事吧。 他的眼帘和眼睑都略微低垂,眉梢也微微耷拉着,额发垂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双眼,仅仅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有淡然的悲凉扑面而来。 在路明非还是个衰仔的时候他是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气质这种东西的,他那时候认为所谓气质不过是天街的公卿们用华丽的服饰为自己粉饰出的高贵。直到他肩负的东西越来越沉重,直到那些需要他铭记的已经远去的名字越来越多,那种时刻都向外溢散的悲伤,那种从眼睛深处透出来的不可抑制的疲惫,让他在别人的眼中也裹上了一层悲情的气质。 虽然这厮还是喜欢穿个大裤衩夹个人字拖就去食堂吃宵夜,可那种衰仔的气质却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个,”满脸疲惫的客人抬起头,打了个哈欠,然后朝着绫小路熏晃了晃手中已经空荡荡的杯子, “能麻烦熏小姐再帮我接一杯可乐吗?” “是我的荣幸,路先生。”熏的眼睛眨了眨,果真是明媚的星眸,连路明非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漂亮的日本姑娘袅袅婷婷起身,又回头看向路明非,“请问还有什么需求吗,我们还可以为客人您提供其他的餐饮服务。” “今天的飞机餐有什么?” “有菲力牛排配浓洋葱汤、香煎鳕鱼配熏烤莫斯科红肠,还有厚切三文鱼配海苔寿司。” “那请帮我来一份菲力牛排吧,我要了可乐的话洋葱汤就算了。”路明非皱了皱鼻子,他以前常和零一起混,俄罗斯的招牌美食确实没少吃,但红肠确实有点吃不太惯,不过想来这种飞机餐应该都是些预制食品,所谓红肠也就是东北火腿熏了之后重新包装出来的。 至于厚切三文鱼什么的,路明非想想还是算了,他以前在另一班航班上吃过所谓的厚切三文鱼,结果其实是虹鳟鱼,味道委实不怎么样。 可乐和菲力牛排都很快送到了路明非的手上,此时守夜人论坛上关于学院三大社团扛把子将在下学期在日本进行为期六个月的交换进修的消息也已经彻底传开了。 奇兰在留言中委婉地表达了对路明非的关切,并表示相信作为学院唯一的s级路明非一定能够从日本全身而退。卡德摩斯家的皮埃尔则兴冲冲地询问路明非如果他在日本失去了联系,自己能不能暂时顶替龙血社社长的位置也过一把领袖的瘾。 虽然不知道恺撒和楚子航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不过想来应该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路明非无声地笑笑,合上了笔记本。 日本分部在卡塞尔学院本部的学生和专员们口中风评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差的一塌糊涂,某种意义上来说蛇岐八家与学院的关系更加类似于中国混血种社会和密党之间的关系,他们其实是两个平等的组织,不过更倾向于合作互赢。 而且日本人大多崇尚极道文化,他们尊重强者却又藐视弱者。以往学院派遣的专员大多会在日本遭受到人格上的侮辱与歧视,并最终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甚至有些人已经完成了任务并从日本离开了超过半年时间,争吵或者受到呵斥时还会下意识地朝人深鞠躬。 总之在学院中各个社团的成员看来,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三个人前往日本多半是凶多吉少,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支修学小组可以从容地应对日本分部带来的威胁。毕竟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能力在卡塞尔学院引领一个时代,只不过他们入读的时间恰好凑在了一起,这才让恺撒和楚子航的风头被路明非狠狠压制。 不过路明非算是知道内情的人,他想日本分部那边源稚生和犬山贺也正对他们这支修学小组报以十二分的警惕吧,毕竟是放在整个混血种世界也响当当的大人物,其他人不知道路明非这个屠龙英雄的含金量,源稚生却比谁都清楚。 上一段时空中,源稚生选择了给当时以恺撒作为组长的行动小组一个下马威,让校长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在二战飞机坟场一条已经废弃许久的盐碱跑道上降落,以藐视双方生命的行为来告诫行动小组,日本并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一次会是谁来迎接自己,又还会不会像上一段时空那样想要恐吓他这个从卡塞尔学院本部远道而来的钦差大臣。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原本也没有要和日本分部和平相处的打算。大家原本就不是朋友,何必装出一副兄恭弟友的模样,反正最后还是要提刀互砍,就看谁的刀更锋利。 “听熏小姐的口音不像是京都本地人呢。”路明非就着悬窗玻璃的反光整理自己的仪容。 “路先生居然能听出来……我其实是在四国岛高知县长大的,我的爸爸在海边开了渔业店,我小时候常常能和京都来的客人们接触,所以应该没多少口音了才对。”熏确实有些惊叹路明非的敏锐,她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时间,连那些正儿八经的日本人都少有能听出她的口音并非京都的。 “您有些词的发音更接近古日语,我对语言和文字相对敏感,所以能听出来细微的差别。”路明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有个朋友是京都人,他是个话唠来着,我算是常能听到京都本地人说话。” 他说的那个东京都朋友自然是乌鸦了,这位虽说算是黑道的混混起家,但后来跟了源稚生也算是一号人物,以前是少有的有资格能接近路明非他们的日本人。 “路先生去日本是为了探望那位朋友吗?”熏小心翼翼地问。 路明非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此行前往日本的目的确实是为了盼望某位朋友,但那位朋友在别人看来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 绘梨衣的龙族血统很不稳定,她所拥有的言灵是路明非曾在小魔鬼帮助下融合百分之五十力量之后使用的审判,那是对一切事物下达死亡命令的言灵,她的血统强大到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视作在吟诵龙文,所以绘梨衣和人说话就等同于在对某个人释放死去的命令。 “如果不方便的话……”熏确实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孩,她大概是看出来路明非的犹豫,于是立刻给这个年轻的男人找了一个台阶。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路明非挥了挥手,“熏小姐你听说过源氏重工吗?就是新宿区最繁华地带的那栋楼,我的另一个朋友的家庭掌管着那栋楼,不过她家里人看管得很严,我那个朋友很难有机会能出去玩。而且因为家族遗传的原因,她没有和人通过语言交流的能力。我这次去日本就是想看看那个朋友,看看她过的好不好,看看她在家里有没有受委屈。” 作为时常在东京成田机场落脚的乘务小姐,绫小路熏当然知道那栋即使在整个日本都相当出名的建筑,那可是新宿区当之无愧的王座,第五层和第六层甚至被用作搭建高架公路的基台,足见其何等稳固。 “路先生还真是年轻有为,居然和那样的人物成为朋友。”熏满眼憧憬,随后她又有些犹豫地说,“不过我以前听组里的同事说在那里上班的人都是黑道……” “确实是黑道来着,不过在日本这种社团不是合法的嘛。”路明非耸了耸肩,他想起自己上一次听说日本分部其实是黑道组织时的反应,忽然有些想要发笑。 如今就算全世界所有的黑道教父加起来也不能让路明非感到惊慌了,可这一路上也少了很多新奇,大概因为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就只会觉得感伤了吧。 “其实在日本,我们普通人还是会避免和黑道中的人物打交道啦。”熏轻笑着说,不过她似乎并不因为路明非有个在黑道本家的朋友而紧张,“当然黑道其实也很少会找像我这样的人的麻烦。” 日本的黑道确实是很奇特的组织,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黑道不同,这里的黑道从古至今都始终遵奉着某个阴影中庞大势力的规矩来办事,那个势力就是如今卡塞尔学院在日本的合作者蛇崎八家。 像刚才路明非和绫小路熏说起的源氏重工,那栋建筑其实是蛇崎八家上三家的资产,源家占据了最多的股份,从诺玛给出的资料来看,蛇崎八家自主研发的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的主机就藏在源氏重工的机房中,那里不仅是调度整个蛇崎八家有生力量的中枢所在,还存储着整个日本几乎所有黑道帮派的资料,绝大多数受到认可的黑道成员在这里都有备案,而那些没有备案的黑道成员则被认为是不遵循黑道至尊蛇崎八家规则的罪人,他们不会被任何一个帮派接纳,也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收保护费,胆敢从事早已划分好各自份额的生意就要做好被剁掉手指的准备。 关于黑道,路明非和绫小路熏委实没有太多可以聊下去的共同话题,路明非笑笑之后也就不说话了。萍水相逢,虽然薰小姐确实算得上很罕见的御姐型美少女,不过路明非毕竟不是恺撒也不是芬格尔,前者是秉承种马思想长大的意大利贵公子,四处留情让人为他神伤,后者则纯粹是色中饿鬼,虽然尤其喜欢金.卡戴珊,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绫小路熏这样的高挑日本妹子。 这一路上路明非都没有怎么休息,他得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邮件并及时回复,学院里兄弟们的问候和祝福暂且不理会,教授们的线上课后考核却不得不准时参加,还有芬格尔那厮跟机关枪似的信息轰炸,就为了借点钱度过难关,路明非给他转了两千美元,倒也没准备让这败狗师兄还了。 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夏弥和师姐,她们把路明非送到天机国际机场之后就带着康斯坦丁回了bj,进了尼伯龙根陪陪芬里厄,师妹就好像不放心自己那个花心丈夫在外面厮混的妻子一样每隔五分钟就发信息警告路明非不许勾搭飞机上的漂亮小姐姐。 师姐的态度则委实让路明非有点诚惶诚恐,主要是嘘寒问暖,还嘱咐师弟不要去了日本就乱来,注意身体什么的,路明非一时觉得自己又有点像是辞别了家中娘子进京赶考的穷秀才,新婚娘子就眼巴巴盼着郎君回家,出门之前还要刻意嘱咐去了京城就忘了节制,还是要以身体为主什么的。 这时候短信栏都安静下来,一问才知道飞机准备降落了,信号差很正常。 路明非也就请薰小姐关了顶上的灯,机舱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但飞机开始有些颠簸了,这意味着它正在降落,此刻甚至已经降低到了云层之下。 路明非把舷窗的遮光板拉开,雨水斜斜地切割着低矮天空的夜幕,拍在舷窗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雨幕中的东京是很模糊的一大片铺展开的明亮灯光,即使在飞机上居然也一眼望不到尽头,灯火一盏连着一盏,在雨幕中朦胧地摇曳着,如山如海,让人莫名想起某座名为长安的古城,又让人想起长安城中那些曾受女帝膜拜的、灯火经久不息的佛龛。 下面不远的地方就是迪士尼乐园,巨大的摩天轮在雨天依旧缓慢地旋转,闪烁的不同颜色的灯光在摩天轮上被点亮,在这个沁着丝丝凉意的东京给抬头仰望的人们带去一些温暖。 路明非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一部电影的一个片段,《爱在黎明破晓前》,“jessi和seline登上著名的维也纳摩天轮,在轿厢内第一次接吻”,就这么一个闪回在脑子里的片段,却让他颇多感慨。 说来路社长也不是以前那个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衰仔了,摩天轮这种东西坐了很多次,陪他坐摩天轮的女孩也很多,可记忆最深的大概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夏弥,那是她第一次坐摩天轮,结果是和路明非楚子航两个人一起去的,那天天气很好,他们去的时间大概是有些晚了,摩天轮的轿厢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已是黄昏,三个人都朝着日落的方向看去,眼睛都明亮得像是要烧起来,在那样的落日中夏弥小心翼翼地贴近路明非,女孩的呼吸逐渐有点失了方寸,还带着幽幽的芬芳。当时路明非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再回想,其实以前师妹暗示过他很多次,连楚子航这种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的杀胚都有所察觉。 另一个是绘梨衣,就是此时正在东京雨夜中缓缓旋转的那个摩天轮。 在那个至今已经不记得内部是什么颜色的轿厢里绘梨衣举起一张小卡片,卡片上用铅笔写着“sakurua我们能在这里留下合照吗”。那是绘梨衣第一次提出要和路明非合照,想来那个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的女孩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她那短暂的一生都少有感受过当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可路明非拒绝了她。 时隔多年路明非其实已经忘记了许多当时的细节,甚至那场曾在他梦中很多次出现的离别也变得有些模糊了,只是他仍记得和那只小怪兽在情人旅馆浴室里惊鸿一瞥中忽然被点亮的东京天空树,也还记得他们在那间小小的粉色房间里依偎着一起看过的迪迦奥特曼,有时候不知道何处飘来那部特摄剧的主题曲,就像是从天海尽头吹来的风,他又能跟着哼两句其实已经忘了词的调子。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很多的细节都在被遗忘,但总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在不经意间又从深处钻出来,就像你记住一个人其实并不是记住那个人的美。时至今日如果不是时常能见到诺诺那张和她几乎一样的脸,其实路明非都不确定自己还记得绘梨衣的样子了,但当他走在东京的街头看到他们走过的路看到迪士尼的鬼屋看到浅草寺的算卦和尚看到cos江户时代巫女的女孩,他还是会想起曾有个有点傻愣愣的人在他的身边傻乎乎地用笔在纸上写sakurua我想吃五目炒饭还想吃豚骨拉面。 路明非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在降落的颠簸中他也委实是有些困倦了,便闭上了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酸酸的,记忆中还记得他们的离别,忘了放的什么歌了,但路明非把一只耳机塞到绘梨衣的耳朵里,另一只塞进自己耳朵里,在播放那首歌的几分钟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好像都知道这是这场盛大逃亡的终点了。 那天海风微凉,绘梨衣小心翼翼地依偎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她那么默默地看着夕阳下静谧的海平面,似乎随风旋转的摩天轮在树海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那天路明非第一次认真地看她的侧脸,居然有些紧张,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因为就在那天的梅津寺町,路明非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她不是什么小怪兽,而真的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 一路积累下来的倦意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在降落的摇晃中路明非真的睡着了。 —— 在漫天的烟雨中,连成一片的灯火缓慢地朝着那架天蓝色的民航班机张开了怀抱。 成田机场的候机大厅在这个原本该和往日一样云淡风轻的夜晚躁动起来,孩子的哭声和男人们的咒骂声响成一片。几十个黑西装的男人闯入了这里,他们肩并肩组成钢铁般的围墙,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客人们不被允许离开也不被允许进入,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但警方表示今日的警力捉襟见肘,还需要被困在成田机场的游客、市民稍安勿躁安心等待。 黑色的雷克萨斯缓慢地滑入机场大门前的候车通道,被堵在门口的人们面面相觑,因为更多的西装男人忽然撑起了无数把黑色的大伞,像是聚集在一起的黑色大丽花一样将那辆车围住了。 身段妖娆腰肢纤细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小跑着来到驾驶座后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为里面的人拉开车门,同时用一只手垫在门框上。 人群纷纷看向那个方向,好奇什么样的人物值得黑道的帮派这样对待。 如瀑的雨幕下,惊鸿一瞥中人们的眼睛像是被阳光照射那样微微眯起。 明亮的、葡萄酒般醇厚的红色在雨伞的缝隙中一闪而逝,还有白色的裙裾在这一抹红色下绽放,如盛放时节的花田。 随后那抹红色就被大伞完全簇拥着遮蔽了,只剩下梦幻般依旧连成幕的风雨。风雨声的深处正响起波音747降落时引擎的轰鸣。 151.上杉绘梨衣 熏小姐居然一直把路明非送到大厅,告别的时候这个很有些漂亮的日本高妹的表情倒是蛮欢快的。 有时候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就会忽然想起麻生真,不过很多年了,他已经差不多忘了那个攒钱上大学的女孩了,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只记得那天恺撒的骄傲被击得粉碎。后来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就像路明非从不在楚子航的面前说夏弥,楚子航也从不在路明非的面前说绘梨衣。 “路先生确实是很重要的客人呢,公司特意给我下发了临时任务,让我把您送到一个叫矢吹樱的女孩身边。”熏的年龄大概也不算年长,肌肤还泛着少女的莹白,换了短裙t恤戴上棒球帽之后洋溢着的青春与活力立刻就扑面而来了。 航空公司没有在航班降落后依旧让空乘人员陪护乘客的规则和先例,路明非手上拖着银色的行李箱,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贵公司还真是人性化。” “我也是有些意外,刚入职的时候还以为是某家名不见经传的美国小公司,结果在网上查了才知道居然和几乎所有航空公司都有很紧密的合作,是行业中少见的隐藏翘楚呢。”熏小姐笑眯眯地说,她也拖着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的是路明非的一些随身行李。 “嗯……是哪一家航空公司?”路明非有些愕然,他的机票是诺玛帮忙订的,票根也没有显示公司。 “赫尔墨斯。”熏小姐说。 路明非的嘴角抽了抽,心说又是这个赫尔墨斯,难怪这一路的待遇好像压根儿就不是民航客机能享受到的,难怪还特意让空乘把行李送出来。难怪头等舱就他一个客人 他奶奶的,学院的势力还真是无孔不入。 “熏小姐有没有考虑过……”路明非很是犹豫了一阵,才终于叹了口气, “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呢?” 赫尔墨斯航空公司是学院的产业,旗下的职员大概有绝大部分都是真正的混血种,如绫小路熏这样人畜无害的妹子整天泡在龙巢中,很难保证不会出事。 “其实……”熏斟酌自己的语言,抿嘴轻笑着说,“虽然不知道路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说,不过我确实有转行的意愿,做空乘的话时间有点紧,我的爸爸和妈妈都在催我找男朋友呢。” 事实上学院也确实很少会邀请没有血统的普通人加入任何旗下的产业,大概的确是人手有些不太够用。 “如果离开这里,下一步准备去做什么呢?” “我的爸爸以前做过成田机场的管理人员,现在虽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但还有些威望,他说可以在机场为我安排一份工作,大概是入境时的护照检查一类的工作吧。”熏小心翼翼地说。 “这些年日本的经济比较低迷,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很重要。”路明非说。他倒不是刻意想搭讪,也没兴趣四处留情,只不过刚好能在这段路程结伴,给点好的建议。 他今年十九岁,委实算不得已经领略过花花世界百般人生的年纪,可路老板以前上一段时空也是有过出人头地的日子的。那时候这位是卡塞尔学生会主席、学院太子、执行部之龙、校长私生子……诸多头衔加起来恐怕连恺撒也要自愧弗如。 从东京回去之后的那一年里参加过数不胜数大人物们举办的舞会,在舞会上见识过法国女孩的浪漫多情、西班牙女孩的热情奔放、英国女孩的忧郁典雅,世界各地各种特色的美少女围着路老板转圈,也没见这位动过色心,如今更是早已过了见着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的年纪。 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要想再动心就真的很难了。 “如果熏小姐你在成田机场不习惯的话,倒不妨过段时间去源氏重工碰碰运气,那个时候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让朋友帮你在京都安排一份闲散且薪酬不错的工作。” “路先生是很好的人呢。”绫小路熏笑吟吟地说。 “噢噢,没什么啦,熏小姐伱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她也是日本人来的。”路明非笑了笑,他紧了紧自己背上登山包的肩带,显然已经意识到机场的气氛有点古怪,“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长得很高,正在攒钱准备上大学,家里有个奶奶。” “朋友么?” “是啊,说起来我们那时候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家漫画店呢,外面有两个帮派准备火拼,源氏重工的干部们立了一把刀在他们中间,于是几十个男人就站下雨里不敢动弹。”路明非挠头,“熏小姐大概不知道阿贝鲁尔吧,我那个和您有点像的朋友后来喜欢上一个从那家店里买了阿贝鲁尔手办的意大利贵公子,贵公子说起来也是我的朋友。” “听起来是一个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绫小路熏撩开自己鬓角的发丝,这样路明非就能看到她确实是一个很有些姿色的女孩了,虽然没法和学校里的小龙人们相比,但放在日本人里确实算是一流。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路明非的眼帘低垂,然后又抬起来,这时候情绪已经似乎很高涨了。 “还能怎么样?贵公子回了意大利和他的未婚妻环游世界去了,我那个朋友也攒够了上大学的钱出国留了学。”他说。 他没有说实话,因为阖家欢乐的结局从来都不是主流。如果真有什么人在把这个世界当做一本书来写下命运的洪流,那这个人一定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美好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唯有铸铁成山的错与怒焰滔天的恨永恒。 “什么嘛,还以为会是童话里的那种结局呢。”熏小姐看上去并不太满意,路明非愣了一下,摸摸背上的登山包,却没再说什么。普通人的世界原本就比混血种更温柔。 随后两个人都没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前行,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在孤独的间隙抽空出来透透气。 路明非很快看到了那些将候机厅里的客人们驱赶到角落的西装男人,每一个都身形魁梧手按腰迹,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杀死从视线中经过的每一个人。 绫小路熏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当即吓得脸色苍白,拉着路明非的手腕就要往后撤,同时着急地从口袋里翻找手机要给东京警视厅报警。 可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分明并不强壮甚至可以说得上稍有些瘦削的男人的身体里居然蕴含着这么庞大的力量,猝不及防之下她不但没能把路明非拉走,反而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路明非拍拍身边惊慌失措的高妹,温和地摇摇头,他说,“没关系,熏小姐,就到这里吧,那些人是来接我的。” “您不是第一次来日本吧?”熏忽然问。 “不是吧,应该算第二次了,不过上一次不是成田机场入境,坐的私人飞机。”路明非挠挠头说。 “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如果在东京城里有需要帮忙的事情的话您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一定会的。”路明非笑笑。 他如今是能和龙王拼命的怪物,还泡了大地与山之王王座上的耶梦加得做女朋友,世界上委实不该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如果连他路明非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想来绫小路熏小姐也没办法解决。 路明非这么想着,就有点走了神,机场大厅中此刻寂静无声,穿黑西装的男人们用阴寒肃杀的眼神凝视着从安检处拖着行李走出来的路明非和绫小路熏,那些被限制了行动驱逐到墙边的客人们也都注视他们。 凶神恶煞的黑道分子用高效的手段控制了整个成田机场,警视厅的警力都被全部引开,那些原本应该保护客人们安全的警卫们则在一群暴徒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这种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大概是某个黑道教父般的人物将要莅临成田机场,所以本地的帮派正在清除掉这附近的不稳定因素,那两个年轻人居然如此安之若素地走进了黑帮们清理出来的场子里。 “路先生请不要担心,虽然我们无法得到警视厅的帮助,但这里是日本海关的地盘,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否则说不定会引得自卫队出动。”熏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颇有些姿色的空乘小姐自己都害怕地像是一只要缩起来的鹌鹑,却还是轻言安慰身边的路明非,她心想这位路先生这么年轻大概是无法引得这么多黑道人物来接机的,可能是惹了什么事情,看那些西装男的眼神,简直像是要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大开杀戒。 路明非摇了摇头,他领着绫小路熏在大厅的中央站住,微微抬起眉眼扫视四周。很久之前校长就说过,路明非被委派来日本的目的不是什么可笑的修学任务,而是作为钦差大臣来敲打蛇崎八家,他就是来砸场子的,当然得用最霸气的方式登场,谁要来给他下马威都没用,谁来都只能卑躬屈膝地跟他说话。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尚且年轻的希尔伯特.让.昂热。 大厅里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人们都惊恐地看向那些眼神肃杀的西装男,显然认为他们不会放过大厅中央的那个年轻人的挑衅行为,有几位善良的女士还小声地用日语想要劝阻身边如高墙般的男人不要动怒。 “路君!”人群自出口处分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男人们的夹道中出现的居然是穿着黑色西装的漂亮女孩,是日本女孩中罕见的纤瘦高挑型,漆黑的长发梳成剑道少女那样的高马尾,五官精致得像是画出来的,这样的女孩子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应该很受年轻人们的欢迎。 来迎接路明非的果然如绫小路熏所说,是源稚生的助理小姐矢吹樱。自上次在卡塞尔学院分别,已经有四个月没再见过了,在路明非看来樱似乎没有多少变化。 “源稚生没有来吗?”路明非皱了皱眉,他从随身的背包外侧口袋里取出来护照夹,“按照规矩办事吧,走正常渠道进入日本,我这次是代表学院的常规访问,没有要触犯日本法律的行动需要执行。” “本部的另外两位专员加图索君和楚君也是今天抵达东京,少主去另一处机场接他们去了。”樱已经快步走到路明非的面前,居然没有因为路明非直呼源稚生的名字而气恼,反而立刻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随后助理小姐很顺手地拎过了路明非手里的旅行箱,又伸手去接绫小路熏手中的行李箱,“您一定就是绫小路熏小姐吧,很感谢这一路上您对我们贵客的照顾,我就是任务手册上进行接待的矢吹樱,需要看一下证件吗?” “公司要求……还是看一下吧。”熏其实蛮害怕的,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回应了樱的问题。 两个人很快确认了身份也交接了证件,樱拎过了路明非的全部行李,这样他就算彻底被交到了蛇崎八家手里。 显然日本分部是对路明非做过详细调查的,他们知道这位号称不弱于昂热的年轻s级背上的登山包里究竟装着什么,所以没有要帮忙接过去的意思。七宗罪已经是路明非的招牌武器,谁都不会不长眼地想试试这件神话武装究竟有多重。 路明非回身朝熏挥了挥手,“薰小姐再见。” “路先生如果在东京玩的话一定要找我哦!”绫小路熏脸蛋红红的。 “一定。” 目送着熏离开,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扫了一眼仍旧聚集起来的帮派成员,“让这些人散开吧,堵着别人路不太好。” “散开。”樱拖着行李走在路明非身后一个身位,冷冷地对手下们下令,西装男人们便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地朝着机场外缓缓退去。 “大家长很在意路君的感受,所以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以最隆重的礼节来招待您,”樱小跑着跟上路明非,“如果对您造成困扰的话还请原谅!” 路明非摆了摆手,日本果然是一个很繁忙的国家,黑帮分子们才刚刚散去,拥堵的人潮就蜂拥着挤进稍微空阔了些的大厅,他们于是只能逆着人潮向外。 “蛇崎八家的大家长,是橘政宗吗?” “是的,路君您也听说过政宗先生吗?大家长近期还时常在其他几位家主的面前谈起过您,说您是密党的下一代领袖,会做得比昂热校长更加优秀。”樱说。 “嗯,我听人说起过他,听说这位政宗先生不是纯粹的日本人。”路明非耸了耸肩,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我对此并不知情,我是少主的家臣,去打听大家长的私事是不被允许的。”樱的声音空灵,就算说中文也字正腔圆,路明非都听不出日本口音来。 雨声在此刻远去了,原本笼罩小半个东京的雨云好像是被风吹散,路明非帮助樱挤开人潮站在成田机场的t1航站楼的出口,并不算高的阶梯上人们簇拥着向上,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但每一个都焦急又焦躁,好像七月的雨也浇不灭这些人心里的火。 路明非向着东京的方向眺望,远处与近处的灯光汇聚着仿佛潮水,随时都会汹涌过来。 夜幕中那些铅灰色的建筑静静地伫立着,好像很多暗淡的山,山的影子落在另一座山的身上,便显得灯火通明又影影绰绰,这样的城市中有很多相爱的人在相拥,也有很多相爱的人错过,路明非只是静静地眺望,樱也不打扰他,好像。也许是很多年来真的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培养出了所谓威严的气质,拥挤的人潮都自动在他们的面前散开,樱悄无声息地在路明非的身后支起黑色的伞,像是很久之前和新生联谊会第一次见面时的诺诺。 很细也很稀疏的雨滴落在伞面溅起小小的水花,这座城市的深邃处传来高远的哨音,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幽蓝色的光拔地而起,孤零零地挂在仍旧见不到繁星的夜空,然后是高昂的爆鸣,人潮似乎忽然停止了,原本焦躁的人们都回首仰头,巨大的金色与红色交织的花卉在那些仰望夜空的人的眼睛里绽放。 居然是有人在城里放了烟花。 接着是第二响,第三响,第四响…… 成百上千的烟花引信在城里被人点燃,又像是成千上万条朝着夜空的深处发射的流星,光火璀璨的焰火在今日的雨夜中绽放,像是盛开在东京这座城市上空的花田,光从天空投射向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炸声也向四面八方传播。 那些美丽的、又让人哀伤的花卉开了又谢,败了又盛,樱静静地举着伞站在路明非的身后。 人潮真的完全静止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倒映出漫天的焰火,好像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在盛开阳光下的玫瑰。 人群的中央有男孩在焰火的照耀下打开了丝绒的首饰盒,钻石戒指反射着璀璨的光,身边的女孩似乎早有预料便只是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男孩跪在女孩的长裙前向她求婚,他们每一个人都美得像画。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用世界各地的语言叫喊着让他们在一起,带了香槟的法国男人摇晃着酒瓶把香槟喷洒出去,可谁也没有生气,因为男孩和女孩已经在漫天的光火中相拥。 “我们走吧。”路明非说,然后向着人潮的深处走,樱说,“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个周六,路君您来得很是时候呢,隅田川花火大会就在今天举行。”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他走在人流中,满耳都是男人们的欢呼和女孩们惊喜的尖叫,人们还在兴奋地议论那场在漫天花火下浪漫的求婚,但人潮终究会走向属于自己的方向,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路明非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们和人潮移动的方向相反,背后传来大家齐声的欢呼。 还有人用奇怪的调子在唱歌,那大概是一首很有些年份的苏格兰民谣,歌声清远温婉,又带着淡淡的哀伤,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相拥时流下的热泪。 这歌声与人们的欢呼声像是海潮,海潮缓缓上涨要淹没路明非这格格不入的家伙。 可他忽然站住了。 因为他站住了,所以樱也站住了,雨水溅在伞面,焰火爆炸时的轰响震耳欲聋,天光照映着从云中落下细细的水丝,像是下了一场煌煌的火雨。可路明非觉得世界好像在此时变得那么空远,没有歌声没有雨声没有烟花盛开的爆鸣,海雨天风逐渐沉默,他的耳朵变得一片寂静。 那些迎着他向前的人流在眼前被分开,人与人都变成朦胧的一团,直到所有的光也散了,路明非的眼睛里只剩下人潮的尽头,那抹在淡淡的光晕中的绯红。 路明非张了张嘴,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做出了曾在那家牛郎店里做出过的奇怪动,作他轻轻地扣自己的胸口,想看看那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跳动,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像过去的几百个上千个夜晚那样在做一场冗长的梦。 他扣着扣着,忽然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时候大概到了花火会的最顶峰,几百响烟花在夜空绽放,路明非的身形有些踉跄。 他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分钟之久,然后无声地笑起来。 她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眼睛里像是氤氲着沉寂的雾气,暗红色的头发柔顺地落在肩上,穿着那件红白相间的巫女服,白色的长衣,绯色的袴,映着灯火,白衣上流动着少女肌肤般的光。 当路明非踉跄着颤抖着走向她的时候,女孩的眼睛好像活了过来,她看到他了。 她的眼神原本呆滞又瑰丽,可此时那对暗红色的眸子里氤氲着的雾散去了,那么明亮,那么明亮,明亮得、明亮得…… 只能再装下人海尽头那个男孩的影子。 所有的焰火都绽放,绘梨衣走出了黑色的大伞庇护的范围,她那么坚定地向着路明非走去,然后开始小跑,最后是像小鹿般的狂奔,巫女服的下摆起起伏伏,像是水面荡漾的涟漪。 人们都意识到有一对正在奔向对方的男孩和女孩,于是人潮在他们的面前散开,他们的眼中都只剩下对方了,多年后的旷别他们还是牢记着对方。 脚下的积水被溅起小小的水花,路明非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那么有力,终于有淡淡的芬芳扑进他的怀里,女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这一刻所有的烟花都沉寂了,今年的花火会到此结束,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东京这座让人悲哀的城市,只剩下佛龛中如山烛光般的灯火在缓缓闪烁。 路明非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很温暖,她微微地颤抖着,小声地啜泣着,好像再也不愿意把手分开。 他把脸埋在海藻般的头发里,嗅着怀中人的气息,眼角酸涩,鼻子酸涩,他们在人潮中相拥的时间长达几分钟,那个胆怯的女孩才终于松开了他。 绘梨衣的眼睛如此明亮,像是天光下的湖面,层层的涟漪晕开,只剩下朦胧的水雾。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路明非的右手,另一只手在路明非的面前缓缓展开,白皙如玉的手掌中用笔写着淡淡的字迹,大概是被汗给洗掉了一些,只能依稀辨别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刺,刺得路明非的心生疼。 “sakura,我很想你”。 路明非终于没能忍住,再次把她抱住,无声地哭泣起来。 他能看出来那些笔迹,娟秀又蠢蠢的,只在表达一个意思。 他忽然没由来想起自己看过的旧版倚天屠龙记的结局。 那时候周芷若从怀里取出来一本黄纸薄本,连着已然崩断为两截的倚天剑,交给张无忌说这是郭女侠手书的本门武学,剑掌精义全在其中。 同时交了郭襄的遗书给张三丰张真人,真人见了遗书,眼前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那时远桥之下泛莲舟,岱岩石上溪松流,万仞翠山梨亭在,莫问深谷空幽幽。 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虽然这场期待已久的重逢并无张真人所经历的岁月苍苍,但男人与女孩都在此时无言,只是抱紧对方,很害怕再次的别离。 这个光火寂寥的世界此刻安静了下来,天与地都变得那么辽远。 152.日本三人组 “少主你说这新来的本部专员怎么就能被我们区别对待了?”健壮得简直能和北极熊媲美的男人吭哧吭哧地左右肩上各扛着一个挣扎的麻袋走到防洪堤的最上方,把麻袋连着里面的东西重重地摔在脚下,上好的鳄鱼皮皮鞋踩在上面,袋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北极熊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装,里衬上面几颗扣子被解开,露出下面青色乌鸦鬼和女鬼的纹身,缭乱得让人想起浮世绘,下身则穿着迎风飒飒的薄毛料西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人渣!少他妈鬼叫,马上就送你们下去喂鲨鱼!”这家伙似乎是被麻袋里的人惹恼了,开始用皮鞋的鞋尖飞踹,血从麻袋袋子里面渗透出来,粘上了男人的裤腿和鳄鱼皮的皮鞋鞋帮。 “就这样吧,你折磨他们也无济于事,干净利落宰了扔海里。”另一个男人穿着同样款式的里衬西装配着风衣,瘦削很多,皮肤颇有些阴冷惨白,还人模狗样地带了细框眼镜,这位相比前一位看上去倒是聪明不少,也更加雷厉风行,说话的时候就从腰间拔出来格洛克手枪,安装消音器之后用沾了水的湿毛巾裹住枪口,对着两个麻袋连续点射十几枪。 血像是涨潮一样从麻袋的下方流淌出来,那个健壮些的男人就大呼小叫,“乌鸦!伱弄脏了我的新皮鞋!” “该死!别管你的鞋子了好吗?再说你买那东西的时候我也在场,穿了半年了还是新皮鞋?”乌鸦眼角抽搐。这家伙有个远比乌鸦更加威风的本名,佐伯龙治,委实说这个名字甚至听起来比少主源稚生还要霸气,所以他从不在人前说起自己的本名。 他面前的男人则是夜叉。 “这一次本部派遣的专项小组不是以前那些普通的货色,我不太放心交给你们来处理。”穿黑色长风衣的年轻男人靠在沿海堤坝的防坠栏杆上,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香烟的末端始终明亮,也照亮那双被额发的阴影遮挡的细长眼眸。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里衬的扣子扣拢到最上方,皮肤干净,是很健康的白皙,却又透着些大理石的质感,借着烟头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皮肤下些许青色的血管。 纤长、阴柔、英俊。 这是这个男人会给人带来的第一印象。 他是源稚生,蛇歧八家源家家主,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日本黑道未来的至尊。 “我可以把他们的裸体铺满鱼生,然后拍成照片和视频,威胁他们在日本的时候老老实实做人,好好夹起尾巴来不要惹是生非。”夜叉一脚一个麻袋把那两个死透了的家伙揣进海里,夜幕下海水带着让人害怕的潮声,雨过之后云还没有散,只有远处灯塔上微弱的光在给这个方向传递视物的依靠,夜叉和乌鸦都往下面看去,狂猛如野兽的浪拍打在犬牙状的潮汐墙上,细密的白色泡沫碎开,伴随雷鸣般的轰响,灯火通明的东京在很远的地方。 “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次的本部专员有三个,你们对外界的了解大概不多,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中的一个来自于蛇崎八家势力范围外最显赫的贵族,本身是很出色的战士,同时也是大半个欧洲黑道教父般的存在;另一个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逊色于我的斩鬼人,我看到过他战斗时的视频,在短时间内我没办法击败他。”源稚生抖了抖手中的烟蒂,然后把它仍在盐碱滩上,一脚踩了上去,用脚尖碾碎烟头。 “以你们的手段和能力,大概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被制服,不过放心这两位都不是夜叉你这样的变态。那么好消息是你们的裸体照片不会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坏消息是我可能得派人去东京湾里打捞你们的尸体了。” “还好只是被沉尸东京湾,我他妈还以为要把我扒光了挂在东京铁塔上呢。”夜叉拍了拍胸脯,似乎真的感到一丝庆幸。 “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你这样的变态。”乌鸦踹了一脚夜叉的屁股。 “像我这样的变态可真不少,比如刚才那两个。”夜叉朝着堤坝下撇了撇嘴。 这两位叫什么来着,上原润一郎?胜田政弘?还是沼田定矩?管他呢,这种人的名字根本就不配被记住。 总之这是两个在鹿儿岛一带流窜作案的变态杀人狂,喜欢结伴尾随落单的清秀男人进行侵犯并杀害,原本这种事情不该本家管,可这俩货是宫本家的远房亲戚,体内流淌着稀薄的神血,夜叉带着执行局的精英追了两个星期才把他们抓住,逮住他们的时候居然是在东京。 “说起来少主你只提及了三个本部专员中的两位,还有一位呢?”乌鸦用毛巾擦拭枪口,站在远处抬头看向源稚生。 “那才是真正危险的家伙,他杀死过神。”海风撩起源稚生的额发,他那双原本就摄人的邪眼此时似乎在深处闪烁过一丝黯淡的金色。 乌鸦和夜叉面面相觑。 神这种东西…… 真的是能够被杀死的吗? 可源稚生没有过多解释,以乌鸦和夜叉的级别在家族里的地位还不足以知道更多的秘密,关于路明非的一切告诉他们大概也只会徒增烦恼。 “如果你们遭遇的是前两位,应该会被沉尸东京湾。而如果你们遭遇的是后面那位,我们大概只能给你们立一个衣冠冢了。”他说。 “少主你说今天我们会接到前两位?”夜叉挠了挠后脑勺。 “是,他们乘坐私人飞机从美国芝加哥起飞,私人飞机上携带了很多违禁物品,所以没办法走正常海关通道,只能在这里接机,我们的人会在那架飞机降落后的几个小时内赶到这里,把所有的货物卸下来。”源稚生低声说,他眺望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雨云果然也在那座城市开始散去了,这样的话隅田川花火大会就会如期举行了吧。 其实源稚生不是什么喜欢安静的人,他很喜欢热闹的场所,也很喜欢看烟花,甚至于他的梦想都是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顺便能把防晒油涂抹在那些裸体妹子的背上。 不过他这种人这一生都注定和尘世的热闹无缘。斩鬼人就得始终奔行在黑暗中与恶鬼同行。 这里是东京都以南的神奈川县横滨市的郊外。周围很大范围内都是荒无人烟的沿海地带,连渔民们都不愿意来这里劳作,因为不远的地方被规划了化工厂,有毒物质的排放让这里的渔获体内沉积了许多致癌物质,有很多以前生活在这附近的孩子都没活过三十岁。 他们脚下的这片盐碱滩以前还高出海面很多,在日本尚且不发达的时候有很多渔民住在这里,现在他们的房子都被水淹没了,停泊渔船的码头也因为荒废太久而彻底在海水日复一日的侵蚀中消失不见。 乌鸦环顾四周,这个鬼地方既没有航向塔也没有地面指挥,但就在盐碱滩的深处居然真的有一条半隐在海水中的跑道,是用煤渣夯实之后建造的,在建造它的那个年代来看很是稳固,就算是现在看样子也还勉强可以使用,不过对驾驶员的技术要求应该很高。 “那是二战中政府为了应对太平洋战争建起来的跑道,修建它的时间大概是1945年之前,海平面还不算高,后来在太平洋战争中神风作战队有很多飞机从这里起飞载着炸药撞碎在美国人的航母上。”源稚生说,在来这里之前他的助理樱给他普及了这条跑道的知识。 “我老爹说那些人都活该。”乌鸦耸耸肩。 源稚生也耸耸肩。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是二战时的飞机坟场,那里面堆满了廉价的零式战斗机,海风腐蚀之后早就不能用了,就算能用今天的日本政府也不会再把那些老古董拉出来在天上跑两圈了。 源稚生路过那里的时候觉得时代的寂寥扑面而来,却并不觉得惋惜。 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是一辆大功率的悍马,这时候那辆车就停在飞机跑道的尽头,车前大灯雪亮,像是引路的灯塔。 就算是以蛇崎八家的势力也依旧不想和日本政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产生隔阂,所以他们没有嚣张到直接让载满轻重武器的加图索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而是选择在这样的荒芜地带进行降落。 “少主你说这次本部来的专员都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客人,所以就我们这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要不然我打个电话让神奈川县的帮派送点人过来撑撑场子?”夜叉对着堤坝的下方迎风撒尿,一边尿一边说。 “家族在东京为他们准备了最盛大的欢迎宴,这种地方委实不太适合叫上太多人,容易引起警视厅的怀疑。”源稚生说,“至于那些帮派分子……还是算了,他们只会捣乱。” 这位未来的黑道至尊实则也对家族管辖下的黑道帮派们并不抱有太大的信心,事实也确实如此,黑道其实是弱者的社会,要真是强者能读书的时候有个好成绩出身社会了又能混出头,谁还愿意混黑道? 这时天海的尽头传来雷霆轰响般的嘶鸣,乌鸦和夜叉的脸色都变了变,听声音那东西绝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私人飞机,引擎轰鸣时的响声简直可以堪比冲绳基地的美军战机,乌云密布中有什么东西像是飞在天上的龙那样迫近。 可它没有要降落的意思,龙吼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头顶盘旋了片刻,然后消失在身后的天空。 源稚生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大概是因为刚结束超音速飞行无法在这么短的跑道上进行降落吧,这很正常,私人飞机的机师也不太可能是原本为意大利皇家空军服役的王牌机师。”这种解释是行不通的,因为那架尚且只能看见所有照明灯齐亮渺小如星的飞机甚至在他们的头顶停留了几分钟,这显然是已经从超音速状态退出之后。 乌鸦正在仰望夜空,嘴巴微微张开,一副大受震惊的模样。 “少主,我看到天使了。”乌鸦说。 “我好像也看到了,还是有大块胸肌的健美天使。”夜叉也看天上。 源稚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扭头看向天空,巨大的伞花张开在他们头顶,一朵接着一朵,当先两朵下面挂着两个很年轻的男人,看不清相貌,都穿着和执行局相同风格的西装里衬,但强大的风压把衣服压在男人们的胸膛,这样乌鸦和夜叉就能看到那个金头发的家伙胸肌何等惊人,宽广得简直能跑马。 源稚生抬头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距离地面已经只有大概两百米的距离了,降落速度不超过四米每秒,这样不到一分钟本部的专员就能通过跳伞的方式完美地降落到日本分部为他们准备的……飞机跑道上。 源稚生默默地把手机举起在耳边,“喂喂风魔家主吗,对,是我,源稚生,那个,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们,对,和本部的专员有关……他们采用了空投的方式驾临神奈川,但是那些物资会有很多掉进海里,所以我们大概不只需要重装卡车,还需要两艘打捞船。” “哦吼吼!”此时跳伞的家伙们正向他挥手,显然那两个神经病看不见源稚生手里的手机,只以为他在和他们打招呼。 “那……那些真是本部来的强者?”乌鸦狐疑地看向源稚生,“少主你的情报没有失误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源稚生捂脸。 “日本分部的朋友们,你们好吗?我爱你们!”喊出这句话的是那位金发大肌霸,这货脸上的笑容洋溢,在呼啦啦的风声中大喊“哦耶!”,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太阳,不过可惜那朵白色的伞花在将要降落在源稚生面前的时候迎面吹来一股大风,连人带伞一起被刮进了盐碱滩旁边的浅海里,大肌霸天使的欢呼立刻变成了惨叫。 另一朵伞花紧随其后,看面相是个中国人,脸色煞白,看样子是快要晕厥过去了,源稚生心想这位就是楚子航吧,看上去倒是沉默寡言,是靠得住的队友…… “我也爱你们。”似乎是误解了恺撒喊出那句话的意思,这家伙以为日本人打招呼就是我爱你这种略有些开放甚至称得上淫贱的词,虽然有些羞于启齿不过还是一脸刚毅肃杀地说出了口。 随后另一股风吹过来,把这位在源稚生眼中沉默寡言靠得住的队友也刮进了浅海。 乌鸦和夜叉目瞪口呆,源稚生也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一脚踹飞出去一个,两个家伙这才意识到坏事了!连衣服都没脱就跳进了海里,朝着伞花盛开的水域游去。 源家家主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忽然就觉得有点无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盐碱滩上居然还有点冷……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显示是樱发过来的彩信,带图片的那种。 “少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让你大受触动,但一定要克制,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要忍不住拔刀出来砍人。”樱在短信里说。 源稚生轻笑一声,心想今天晚上我已经大受触动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能继续触动我? 他点开彩信,默默地看完,然后默默地关闭手机。 阴影中,煌煌的金光在那对细长的眼睛深处缓缓流淌起来,光芒照耀源稚生的脸,能看到他的额角青筋暴跳。 今天就这么多,明天七千 153.神经病组合 2010年,五月。 猎人网站太子发帖悬赏猎杀龙王芬里厄,混血种世界进入战备状态,卡塞尔学院暂时休学,高年级学生与教授前往各地分部执行部报备准备随时进入由混血种或龙类引发的战斗与骚乱,并无求那这种混乱状态维持在很小的范围之内。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昂热宣布芬里厄已经被杀死,尼伯龙根崩溃,并且密党多年积攒的不朽者军团全军覆没。 这些都是路明非所知道的消息。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更多令人惊悚的事情正悄无声息地发生。 就在卡塞尔学院宣布暂停教学任务的第一天,一场针对公猪尼奥的脑叶白质切除术在全然没有通知校长、副校长、校董会以及元老会的前提下于卡塞尔学院外的一间疗养院中进行,现场证据显示这场手术非常成功。但随后包括公猪尼奥和其余十一个身为堕落混血种的被监护者在内,整间疗养院被血洗,事后调查无一生还,死者数量达37人。这次事件震惊整个密党,校董会与元老会前所未有的团结,愤怒地试图找出凶手,但最终一无所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一起恶性事件发生在密党名下的芝加哥国际生物研究中心,这家研究机构的最大投资者是加图索家族,几乎每年他们都会往里面倾注超过五亿美元的资金。 芝加哥国际生物研究中心近期从密党接受的任务是对一具尸体进行解剖,并要求从生物学、基因学、生理学、脑域研究学以及言灵、炼金术等多个方面对那具尸体进行最完整的解析。 在这起恶性事件中,负责这项研究的12个科研人员惨遭灭门,连带着所有有关这项研究的资料和备份都被彻底删除,连学院人工智能秘书的战争人格eva都无法将其恢复。 而那具被交付到该研究机构手中的尸体正是在夔门计划中被酒德亚纪杀死的叶胜复制体。 这两起恶性事件在同一天内发生,引起了密党内部乃至于小半个混血种世界的恐慌。因为即便是以卡塞尔学院的能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出凶手,这意味着有某些站在密党对立面的东西正从黑暗中走出来。 这两起几乎同龙王芬里厄复苏同时发生的恶性事件并没有被密党刻意隐瞒,即使是远在大洋彼岸的路明非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他意识到奥丁舍弃了杀死芬里厄和耶梦加得最好的时机,也放弃了大地与山之王的龙骨十字。但作为代价,他几乎彻底抹掉了路明非手中所有可能能够推导出黑王尼德霍格埋骨之地的线索。 首先是挪威奥斯陆极北之地所驾驶的核动力破冰船yamal号与他们擦肩而过,并且路明非几乎可以肯定这艘船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人的视野中。 同时奥丁和奥丁背后的势力还趁着因为芬里厄复苏而导致的卡塞尔学院内部空虚的间隙,分别对公猪尼进行灭口、彻底消除叶胜复制体留下的隐患,对这一年里路明非从他们手中多得的全部线索进行回收、抹杀。 这样一来,双方的情况就回到了起点。路明非几乎完全失去了对尼德霍格埋骨之地事态发展的掌握。而那个试图窃取黑王宝座的组织也无法再通过密党的手来杀死龙王芬里厄并窃取芬里厄的龙骨十字。 不过这种情况对路明非而言显然更加有,他保住了夏弥和芬里厄,身边还有康斯坦丁、继承了风王宝座的昂热。 虽然大家的状态都有些奇怪,夏弥如今的状态还是幼体,要想成长为耶梦加得还有不知道多远的路要走;芬里厄大半个身子被困在封印中、也或许那面石壁就是他的茧,他此时不过是半孵化的状态,而且这位各的智商委实不高,没必要把他算作一个完整的战力;昂热虽然通过特殊的方式继承了第一位君王维德佛尔尼尔的王座,可风王的权柄在他的手中绝不完整,否则就不会说出打不过耶梦加得与芬里厄这种话了;曾经的火王康斯坦丁失去了权只剩下力,这种状态下他到底算不算君王还说不准,估摸着要打奥丁都够呛。 这么算下来反倒是路明非比较稳健,虽然弱也是真弱,可路老板毕竟是能豁出命去的狠人,真到了把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地步,这厮少说能拉一个龙王垫背。 总之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以路明非为纽带,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暂时与昂热成了盟友,一些情报已经可以共享。至于康斯坦丁,昂热倒是从没有同路明非提及过他,继承了风王宝座的老人似乎对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个失去了权力的君王全然不知。 此外虽然小魔鬼依旧对将尼德霍格埋骨之地这件事情告诉昂热讳莫如深,但也算是可以给出一些提示。 比如…… 真正的战争就要来临了,有某个庞然大物般的组织正藏在世界的暗面,那是连密党都无法完全接触的层面。 再加上奥丁在bj尼伯龙根中展现出来的对被密党奉为旧时代的鬼魂的不朽者们的掌控力,昂热确定那个组织已经将影响力渗透到了密党的内部,并且这种渗透已经至少持续了150年的时间! 众多情报汇聚、危机迫在眉睫,在处理了大地与山之王复苏事件之后,昂热就即刻赶回了卡塞尔学院,并展现出了铁血的手段与作风,叫停了即将准备实施的黄金圣浆计划,并直接将尼伯龙根计划提前到这一段时间。 从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出来的特殊物质此时仅仅足够两个人使用,路明非拒绝了尼伯龙根计划优先在自己身上实施的、由校董会提出的建议,转而将这个机会转交给了楚子航。 时至今日路明非早已经知道楚子航的身体情况究竟有多么不容乐观,在长期且高频率对暴血技术的使用中楚子航的身体已经被暴躁的龙血侵蚀得千疮百孔,如果从此以后将这项技术遗忘他或许可以活到30岁,可如果继续在战斗中使用暴血他大概会很快堕落为死侍,完全失去身为人类的意志。 上一段时空中楚子航没有堕落完全是因为沐浴了耶梦加得的龙血,那是龙王诞生时的胎血,黄金圣浆中最高贵的一类,彻底帮助楚子航稳定的血统。 而这一次小师妹还活蹦乱跳着,路明非约莫着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弥都会这样活蹦乱跳,楚子航应该是没有机会再沐浴耶梦加得的胎血了,这种情况下能救他的只有尼伯龙根计划。 于是在今年的五月中旬,这一段时空中的尼伯龙根计划提前实施,实施对象从原本的路明非一个人变成了恺撒和楚子航两个人,他们的血统原本在a级混血种中也算是佼佼者,自计划实施,大概会最终成为能够在屠龙战场上也能屹立不倒的战士。 五月中旬至七月下旬,路明非停留在国内接受线上教育,夏弥和诺诺也留在了中国,楚子航和恺撒则一直在接受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后续特训,教导他们的人分别是昂热、贝奥武夫和卡德摩斯。 这一次的日本之行,卡塞尔学院的学生组合绝对堪称几十年来最强,路明非和上一次的衰仔有天壤之别,恺撒和楚子航也远胜过上一段时空的自己,如果再和这个国家号称最强混血种的皇发生冲突,应该不会再像是上一次那样艰难。 —— “我以前没有过夜间跳伞的经历,这还是第一次。”恺撒从那个颇有些阴柔气质的日本男人手中结果干燥的毛巾裹住自己湿透了的一头金发,使劲揉搓了几下,大概把海水擦拭去了一些,又用同一条毛巾来细致地擦自己的上半身。源稚生安静地靠在悍马的保险杠上,嘴里叼着重新点燃的一根柔和七星,眼睛微眯,看向另一个方向。 这两位本部来的专员显然都是全能的好手,在跳伞状态下落入浅海不但没有肌肉抽筋,反而立刻做出最及时最正确的应对,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掉了伞包的肩带,自行游到了岸边,乌鸦和夜叉两个蠢货晚上看不清,人家都上岸了还在那两朵盛开的伞花下面摸索打捞,脸上的表情一时惊悚一时惊喜,颇有一股找不到专员就切腹自尽的决然。 楚子航从海里捞出来了他和恺撒的行李,这时候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把一个装在防水袋子里的背包扔给恺撒。恺撒丢掉毛巾接过背包伸了个懒腰,然后钻进了悍马把自己往一条西裤里面套,上身则是始祖鸟新出的轻薄款黑风衣。加图索少爷时常告诫自己要礼贤下士,显然在恺撒看来日本分部对他们而言就是这个要被礼贤的下士,在下士的面前如果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当然还是穿鞋平民衣服更好和他们打成一团。 显然在加图索少爷的眼中大概没有比始祖鸟更平民的品牌了。 穿好衣服后恺撒把头发往后面拢了拢,又钻出来。 “我好像看到有两个人跳海了。”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他也顺手把自己的行李丢进车里,“我们要不要帮帮忙?” “别管他们,扑腾两下就起来了。”源稚生很有些心累地吐出一口烟,这时候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在源稚生都有些愕然的目光中熟练地抽走了他手里的柔和七星。 恺撒潇洒地把那支香烟扔在海风中,看着它越飘越远,烟灰明亮地散开,然后笑容满面地把铝管装的雪茄拍在源稚生手心里:“兄弟别谢我,那种廉价烟最好还是少抽,容易得肺癌,来试试我这个,古巴产的铝管装高希霸,正经高档货,只上头不伤肺。” 源稚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忽然很想把手里的铝管装高希霸拍在面前那张阳光洋溢的蠢脸上。 “学校说你们会安排我们的行程,但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和路明非汇合。”楚子航这时候已经钻进了车里,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你是接机的师傅吗?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走吧,诺玛说警视厅已经发现我们的非法闯入了,有三辆警车正在靠近,距离我们还有十多分钟的路程。” “对,找到那小子之后再把我们送去东京最顶级的居酒屋,今天你们也一起去,所有的消费我买单……不过警视厅算什么,分部可是在日本说一不二的黑道本家,应付几个警察洒洒水啦。”恺撒没所谓地说。 他们从卡塞尔学院出发之前就从各种渠道了解了日本分部的基本情况,虽然对如今昂热治下居然还有黑道分子能组建密党分部这件事情颇有些意外,但凯撒和楚子航都是很会联想的人,只当大概国情如此。 “不,并不是洒洒水。”源稚生同样面无表情,他原本准备像樱建议的那样在发动机舱盖上铺一张雪白的餐巾,摆下两个郁金香杯,打开香槟把杯子一一斟满,又把一束明黄色的郁金香摆在酒杯旁,再用两枚日本小国旗插入青柠檬片里,把柠檬片放在酒杯口。 这对源稚生来说绝对是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了,以前本部来的专员一般都是下飞机就先被绑起来扔进后备箱,哪会有这待遇。 可他委实有点被这两个神经病震住了,一时之间居然忘了樱的嘱咐。 不过没关系,看他们的样子完全就没有在意的意思,那个大胸肌天使这会儿已经准备好要去最豪华最顶尖的居酒屋猛吹清酒瓶子了。 “因为一点小事,这段时间本家和神奈川县的警视厅关系有些僵硬,如果被抓住的话,他们大概不会看在本家的面子上放我们离开。”源稚生说,他犹豫了一下,压抑住原本就有些难以遏制的怒气,随后还是坐上了驾驶座的位置,透过后视镜去看那两个已经挤在后排的男人,同时隐隐暴露出自己那双很有些压迫意味的邪眼, “伱们是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本部这一次派遣来分部进行修学的学员?” “是,我是楚子航,旁边这位是恺撒.加图索。”楚子航回答说,其实恺撒的学龄比他大,应该是恺撒来回应的,不过加图索家的少爷很少报上自己的姓名,楚子航便主动揽过了这个任务。 听到楚子航说起自己的名字,恺撒的脸上就流露出一股牛逼的神情,让人觉得刚才的冷面杀胚大概是在说起某个老大哥的名字。 “等下有几个文件需要你们签字,”源稚生扫见了恺撒的神情,心中更加不悦,有心想要教训一下本部来的不懂规矩的小鬼,可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神经病,于是他只能说,“我是源稚生,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的代理局长,那两位分别是乌鸦和夜叉,是我的……” 他停顿了一下,“我的朋友,也是执行局的干部。” “我听说过你的大名,源君,你在卡塞尔学院进修的时候是那一届的风云人物,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想招揽你。”楚子航揉了揉眼睛,同样透过后视镜去看源稚生,他今天戴了美瞳,所以那对始终无法熄灭的黄金瞳没有煌煌生威地照亮这辆悍马的内饰。 “年少时候的事情,说起来其实还有点羞愧……”源稚生察觉到楚子航的善意,可这时候恺撒说,“夜叉和乌鸦?日本分部之间都是以外号来互相称呼的吗?那你们可以叫我詹姆斯邦德吗?我觉得我们用这种方法来日本很有种王牌特工的感觉。” 源稚生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他忽然愣住了一下,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两个神经病缠住? 还在陪客户喝酒,等晚上回去赶稿子,剩下的两千字留在明天,明天休息,发八千字大章。 154.小怪兽与小怪兽 “路君,还请自重!”樱有些警惕地把绘梨衣藏在身后,在事情已经完全发生之后,助理小姐立刻意识到不能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于是她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腕,把他拉开了一些,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把绘梨衣挡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写满警觉。 只是他们三个人离着太近了,路明非甚至闻见这个女孩身上微寒带梅花般的香味,而这个梅花般微寒的女孩则坚决、不肯让开分毫。 “抱歉,我失态了。”路明非举起双手展示自己的手掌,示意自己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这时候樱的肩膀旁边探出来一张娇俏的小脸,绘梨衣倔强地想挤开樱重新回到路明非的身边。 其实从她向自己展示手掌中的那些字开始路明非就已经确认了那个事实,和他、和诺诺一样,绘梨衣同样是从命运的尽头回到过去的人。 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绘梨衣。 他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是什么节点,是在浅草寺解签的时候?是在那个街头艺术家给他们画肖像画的时候?还是和叔叔婶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或者是在那天夜里被暴走徒们追杀时?在梅津寺町的海边?还是说……?深沉的愧疚像是从心脏中裂开的间隙里挤出来的脓血那样粘稠地糊住了路明非,他在经历了重逢时的喜悦之后回到现实,却只觉得命运弄人。 “绘梨衣小姐也请不要再做出出格的举止了……”樱擦了擦光洁的额头渗出的冷汗,很多把黑色的大伞簇拥着把他们遮住,这样细细的雨丝就无法再落在三个人的头顶,“少主正在从神奈川县朝这个方向赶过来,如果您执意要继续像刚才那样,少主大概会很不高兴。”她说。 绘梨衣低下头在手中的小本子上写东西,她完全没有理会樱,对着路明非展示那个小本子。 “sakura是叫路明非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在某个时至今日依旧宛如近在眼前的黄昏走进在梅津寺町站,那时候老式的d51蒸汽机车拖挂了新式的车厢,列车在启动中喷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像云一样在站台上流动,路明非和绘梨衣隔着车窗对视,居然正如此刻的对视,女孩的眼神那么悠长那么绵软那么哀伤又那么眷恋。 路明非说别怕绘梨衣,这趟火车会到松山市,你哥哥会来接你的。 绘梨衣就在本子上写你不陪我吗sakura。 路明非忘了自己说了什么了,只记得然后绘梨衣就抱着毛茸茸的玩具熊低下头去,离别时的悲伤像是雾又像是潮那样氤氲着弥漫了即将启动的车厢,大概在绘梨衣眼里路明非也正被雾带走,那是列车启动时d51喷吐出的白色蒸汽。 在后来很多年的时间里路明非都为自己在那几天时间里做出的逃亡计划而自豪,恺撒把装了贤者之石子弹的沙漠之鹰放在路明非手里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可他怎么会把那样一个信任他信任到骨子里的女孩送上绞刑架呢,那把枪放在他手里时只觉得金属的质地寒到了心里,他想绘梨衣就像一条小尾巴,只会跟着伱,你说什么她都信,这样的女孩子你怎么会忍心去伤害她呢,就算是衰仔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啊。 离别的那一天绘梨衣对路明非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sakura到底是谁?我以后去哪里找你?”,她把小本子贴在玻璃上,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满脸惶急,像是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猫。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脑子里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回忆,简直像是时隔经年的幽灵重新找到那个途径坟场的旅人。 “嗯!”路明非重重地点头。 他重新看向女孩,此时绘梨衣正歪着脑袋看他,她的眼睛里像是阳光下微风拂过的湖面那样跳跃着粼粼的波光,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颤抖,拿住小本子的手指纤长,白皙明净。 她的眼睛真清澈,清澈得像是镜子,倒映出路明非那张居然略显得有些仓惶的脸,可他为什么会仓惶? 绘梨衣很开心地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路明非才明白古人为什么会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好像要驱散东京的阴郁,太阳都要出来了。路明非伸出手,又稍有些局促地把手缩回来,樱小姐的眼神十分不善,虽然是她促成了绘梨衣来接待路明非这件事情,但显然助理小姐也没有想到这两位之间的关系会这么亲密,亲密得让她有些惊愕,惊愕的同时又头皮发麻。 源稚生不会告诉乌鸦和夜叉绘梨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绝不会对樱隐藏这种事情,在樱看来绘梨衣小姐只要维持住平和并些微正面的情绪就是最好的状态,她的血统很危险,相比于源稚生那所谓的皇,她是这个世界上的至强之鬼,在失控的情况下能够在24小时内摧毁东京。 “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正在赶来这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接到了学院本部派遣的另外两位专员?”路明非看着站在自己和绘梨衣之间不肯退后半步眼神同样坚定倔强的樱的眼睛,只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少主已经从神奈川县接到了通过夜间高空跳伞进入日本的本部专员,同时也接收到了本部调遣过来的重型设备,现在他们正在向这里赶来,预计还有一个小时就能抵达。”樱说,她向路明非展示一份名为“卡塞尔学院本部学员进修名单”的文件照片,上面在学员签字那一栏上已经用中文和拉丁文签上了楚子航和恺撒的名字。 恺撒平时不太着调,但其实是一个很遵循贵族礼仪和古老家规的人,在正式文件上使用拉丁文签字是加图索家族的家规之一。按照恺撒自己的说法,他能背下来八十多条家规,而他的老爹庞贝.加图索据说可以背下来三百多条。“不过我怀疑那些所谓的家规都是混蛋老爹现编出来的,因为我从没在家族的文献中找到过相关的记载和资料。”这是恺撒的原话。 “我也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吗?我想问一下日本分部有没有帮我们买保险什么的,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保险也好安心做事。”路明非说,现在的状况是樱牵着绘梨衣的左手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完全是一副有我在你别想靠近上杉家主的架势,路明非觉得大概是自己刚才的行为给樱留下了什么不太好的印象,决意要率先开口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 旁边为他举伞的哥们简直就跟个东方版机械战警似的,全程面无表情。 “诸位贵宾都需要在那份文件上签字,我们必须向本部确保专员的确按时抵达了约定的地点,并且日本分部也在第一时间接收了各位。”樱说,“保险的话是家族那边的财务部门在操办,这些都会有的,每一位本部专员莅临日本我们都会为他在正规的株式会社购买合适的保险。” “有包含运送遗体这一项吗?我入学的时候校长跟我说起过这是学院最贴心的服务之一。” “分部也有这项服务,稍后会有专人来找路君您登记基本信息,这样我们才能在出现意外之后准确地把您的遗体送回故乡。”樱说,这么说的时候女孩倒是风轻云淡,显然不觉得在人前说起遗体运送服务这种事情不太吉利。路明非点了点头,随后气氛就变得更加尴尬了,能看出来樱并不太想和他有太多的接触和交流。 她原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有时候跟在源稚生的身后甚至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掉这个女孩的存在,但其实她分明是那么耀眼的人,漂亮得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剑道女主角。其实如果真有知道樱的人,会觉得她和零很像,倔强、承诺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她是源稚生的助理,就一定会把源稚生吩咐的事情做到最好,这是樱向源稚生承诺过的。但同时樱也是源稚生最信任的人,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女孩的手中。 她对源稚生说绘梨衣对路明非很有好感,源稚生就让绘梨衣来接待路明非;她说绘梨衣小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源稚生就真的没有去看绘梨衣写给路明非的信也没有过问路明非给绘梨衣捎回来的礼物。 可她也很听源稚生的话,源稚生说上杉家主的情况很不稳定,一定要看住她不能让路明非和她接触太多,那樱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明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分别是能杀死神的超级混血种和白王血裔中血统臻至极致的最强之鬼也不会退缩半步。 这时候有这样的女孩站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中间,让他本来就有些焦躁的心情更加烦闷,简直不知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做了。 不过很快有人帮他做了该做的事情。 绘梨衣原本埋着头在小本子上很慢很慢地写什么东西,这时候她终于抬眼,抬眼的时候远处的灯火在她的眼睛里绽放,越过樱去看路明非的侧脸,然后很坚定地挣脱樱的手、来到路明非的身边,伸出自己的右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 樱惊愕地站住,可绘梨衣看看樱的眼睛,又看看路明非,然后给樱看自己写的东西。 “我不怕哥哥。我不会松手的。” 原来她一直在写这种东西,原来她只是想告诉樱、想告诉路明非,没人能再把她从某个人的身边带走了,哪怕那个人是源稚生也不行。 她用那对深红色的眸子去仰望路明非的眼睛,虽然还是像过去那么笨笨的,却好像变得很倔强,倔强得眉头都微微蹙起。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心想原来这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喜欢一个人时的表现。她在生命中某个最重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会带她去玩会带她翘家会带她看海会带她去抱抱那个温柔的世界的男孩,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爱上那个男孩。 路明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知道绘梨衣真的不会松手了,这一次死都不会。 他从那双眼睛里见到了曾看见过的那些深沉的东西,是爱,是喜欢,是信任,是无条件的依恋,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任由那只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掌的温度传递到自己的心脏,连带着两个人的脉搏都好像在此刻同步。 可这来得太快了,路明非只觉得心乱如麻,只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嗡地叫个不停,只觉得……惶恐不安。 可是你又能怎么办呢,路明非,你又要怎么做呢,夏弥呢?你忘了夏弥吗? 没忘,我怎么会忘,一千年的孤独里我都会和她为伴,我们会至死不渝,死去的时候也要相拥着死去…… 那她呢?那绘梨衣呢?你要怎么面对她?你要怎么告诉她你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孤独的人了?你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把她拉进深渊里? 闭嘴闭嘴闭嘴!路鸣泽你闭嘴! 没由来的愤怒和狰狞在那双原本看上去很没精神的眼睛里闪过,樱是很敏感的忍者,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同时被赫赫的威严所震慑。 但绘梨衣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她并不觉得那种眼神是狰狞与威严,只觉得温暖,还有莫大的安全感。 大概因为她曾见到过那种眼神,在某个雨夜,或许某两个雨夜,眼前的男孩都曾愤怒地咆哮着在绘梨衣的面前展示过这种眼神,可每一次都是为了保护她,每一次都会受到很多的伤害。 曾几何时路明非还只是一个冒着鼻涕泡子遇到事情只会哭唧唧找师兄师姐的衰小孩,那时候他那么弱小那么怯懦,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他只靠着自己做不到任何事情。可这个世界那么残酷,每个人都不是轻身上阵,而是背负了如山的重量在跋涉。世界不会因为你弱小你无能你怯懦就对你格外开恩,有保护的新手期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残酷就是涛涛的洪流那样从命运的大河中流淌出来,只要尚且被命运掌握,就一定得走上战场,哪怕你手无寸铁,哪怕你衣衫褴褛。 以前在路明非尚且中二的时候有个在道上混的叫梁文道的大哥,时常在仕兰中学门口勾搭女孩,不过从没成功过,路明非有幸请道哥喝过两瓶营养快线上过几次网,道哥自然也是星际资深爱好者,对路明非的技术颇为推崇,所以很有一段时间里这位道哥都和他走得很近。不过听说后来道哥进了少管所,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有一次打完星际道哥请路明非在路边小摊吃烤肠,那时候一块钱两串两块钱三根,道哥就买了三根,分给路明非一根,另外两根各咬一口,然后回望人潮熙攘的校门口说路明非你还是得认真读书以后少跟我混,路明非问为什么,道哥就说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其实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能够压垮我们的东西很多很多,命运和生死当然是很重要的部分,苦等等不到的香波地群岛的重逢委实也不能忽略,可金钱和权势这种东西也显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全部压死。 路明非啃完手里的烤肠又看向道哥手里剩下的半根,眼巴巴地说还有我们喜欢也喜欢我们的漂亮小妞。道哥就把剩下的烤肠递到路明非手里说对还有我们喜欢也喜欢我们的漂亮小妞,所以你得认真读书才能不被压死,金钱权力漂亮小妞儿,兄弟只要你出息了都会有的,它们再也压不死你。 对这句话路明非深以为然,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颇有些头悬梁锥刺骨的韧劲,不过他原本就算不得什么聪明的人,在仕兰中学这种藏龙卧虎的贵族学校更算不上一号人物,所有的努力和韧劲都在一次考试后被教导主任那一句“路明非你就是咱们班里的定海神针有你在咱们班的平均分才拉不上来”这句话干得稀碎。然后道哥就被抓紧了少管所。 总之道哥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以前其实很多时候路明非都在愤怒地吼叫,只是没有人在意,谁会在意一个衰仔的咆哮呢,哪怕其实杀死诺顿和芬里厄的人都是这个所有人眼中的衰仔。 有些时候路明非其实很感谢路鸣泽,因为小魔鬼收走他的灵魂,但其实交换了他的正义。 源稚生和恺撒都是追寻正义的人,但路明非也在追寻自己的正义。 绘梨衣的眼睛倒映出城市的灯火,朦胧的水雾氤氲着,她扣住路明非的手腕越发用力,指节都在发白。她很喜欢路明非露出那种眼神,那种亡命之徒的眼神,那种好像下一秒就会豁出命来去干掉某个要欺负她的人的眼神。 她也只喜欢路明非露出这种眼神,因为那么长的时间中,绘梨衣总是在一遍遍地重温他们之间曾共同经历过的东西。 楚子航说人脑是一块靠不住的硬盘,总会慢慢的消磁。可绘梨衣把这块硬盘上的某些东西固化了又固化,直到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就是这种笨笨的又很倔强的人,一遍遍地回想一遍遍念颂那个可笑的假名,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小声地笑出来,源稚生总是很好奇她在开心什么,可她从来不说。 因为绘梨衣在等,等那个说好了要帮她杀死奥特曼的人来接她。 风带着凉凉的雨,雨滴透过伞与伞的缝隙落在路明非的脸上,他在樱沉默但冰冷的眼神中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 这么做的时候路明非的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喜欢自己吧,还很好骗,没见识,sakura说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她就在那个小小的和室里等好几年,一直等一直等,就像一朵在雨后小心翼翼生长的小蘑菇。 绘梨衣的头发很柔软,路明非一时间居然没有停手,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看到了樱似乎要杀人的眼神,触电般地要把手缩回来,可绘梨衣靠得更近了些,她还是抬头用那对那么明亮的深红色眸子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绘梨衣分明是一个大女孩了,在今天看来居然小小的,像是很小很小的女孩,她抓住路明非的那只手,然后用自己细腻的脸蛋去轻轻地蹭他的掌心。 果然像是很信任你的猫,信任得好像一切都能交给你。 有些人很爱自己的猫,谁伤害他的小猫他就去和那些人拼命,路明非或许也是这样的人,谁伤害他在意的人他就和谁拼命。他想起来某个雨夜,或许刚才路明非露出那种狰狞的眼神时绘梨衣也想起了那个雨夜。 并不是在红井,而是在某个巷子里,有很多挥舞着砍刀比那时候的路明非强大很多的人都想夺走他怀里的女孩,她价值万金,而且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反抗的力量,是很容易得手的猎物。但她那么信任路明非也那么依赖路明非,像是小小的婴儿那样蜷缩在男人的怀里害怕得瑟瑟发抖。那是一直在绘梨衣面前表现得像是小白兔的路明非第一次露出魔鬼般狰狞暴怒的神情,可就是这种魔鬼般的狰狞暴怒让绘梨衣把他抱得更紧,因为她知道他还在她的身边。那时候的路明非很怯懦也很弱小,大概其实绘梨衣也是知道的,但一个笨蛋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那个人是完美的,所以绘梨衣一直相信路明非。 路明非很庆幸自己是这样的人,他曾有如此胆怯的一面,但始终都相信着那些对的东西。 他总是能够忍让总是能够说服自己,可也总是有自己的底线,当他退到底线就说什么也不肯后退了,谁再逼他,他就跟谁玩命。 “绘梨衣听樱小姐的话,我不会走开。”路明非微微俯下身子,这样就可以和绘梨衣完全持平视线了,他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女孩的鼻子,然后从她的手中拿过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这样写。 绘梨衣把小本子捧在手里看了很久才翻过一页,终于松开了一直扣住路明非手腕的右手,在上面写“我会听话,路明非也不要走”,然后把这些字展示在路明非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些小心翼翼又有很深的完全不加掩饰的眷恋。 路明非只觉得全身都在瞬间有过电的感觉,立毛肌战栗着微微隆起,寒毛好像全部直立起来。 果然,我就知道。路明非在心里叹息。玩弄命运真的会被命运玩弄。 他如今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衰仔了,路明非是龙王耶梦加得的男人,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绘梨衣,这是如此残酷的真相,绘梨衣或许暂时还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确定了关系的恋人终究会走到某个名叫婚姻的殿堂,在这个殿堂中只有丈夫和妻子,他们会生活在一起,而其他所有人都会被拒之门外。 另一个声音在路明非的心里说你在担心什么呢,师妹已经说过她不在乎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路明非,她和诺诺在想些什么东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路明非就说我希望在一万个世界中的一万个路明非都能保有真正属于路明非自己的东西,人的心很小,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人呢? 你为什么不敲一敲你的胸膛呢,你为什么不把胸腔打开看看你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呢,你为什么连自己也想欺骗呢?难道那种过电的感觉不是爱吗?如果不算的话那你就是在骗自己!难道你对夏弥的感觉不是爱吗?如果不算的话那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难道你真的也不爱师姐了吗?如果你真的不爱她了为什么还总不愿和师姐单独相处呢? 滚蛋,滚蛋! 路明非心乱如麻,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很坏的人,也许他的心真的比别人都大,真的能装下很多人。 可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 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就停在成田机场外道路的积水中,前后都是豪车,豪车与豪车就一起组成了豪华的车队,每一辆车的驾驶位旁边都站着穿西装的男人,他们的眼神肃杀,敞着怀,露出胸口猛鬼与夜叉的纹身,这些车的后座中间都摆放着黑色的手提袋,手提袋的拉链被打开,刀或者剑的柄就从里面刺出来。 这支车队是蛇岐八家派遣的,并非是日本分部派遣的。如此的车队规模和迎接队伍,不但说明了本家对路明非这个密党头号屠龙英雄的重视程度,也很能说明源稚生对绘梨衣的重视程度。 本家的干部们倚靠在自家的座驾上抽烟,互相低声交谈,没有人敢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人敢在这里暂且停留,毕竟是危险的黑道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疯,那些举伞的本家人在各自回到自己的车上,只剩下几个还簇拥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边,仿佛整个世界都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也仿佛风一下子就变大了。 每一个干部的眼神都颇有些阴冷,可路明非没有感受到多少对自己的敌意,反而有更多的目光落在身边听话得松开路明非的手腕之后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边的绘梨衣身上。他当然知道绘梨衣对蛇岐八家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比皇还要强大的鬼,是本家的最终武器,是战略核导弹一般的东西,在与神的战场上,如果源稚生没有能够活着走出来,那接手的干员就会把绘梨衣丢进战场里,这意味着她在家主们眼中是能杀死神的东西。 可同样的,失控的绘梨衣对蛇岐八家而言也是不逊色于神的对手,她能外出的机会委实不多,近两年来才忽然增加了不少,甚至偶尔可以和源稚生一起去参加一些涉外的活动,但每一次外出都会有一整个团队紧随身边。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源稚生安排的,他们并不在乎上杉家主和哪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关系亲密,反正这小姑娘其实也活不了多少年,他们关心的是上杉绘梨衣的身体状态。 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组成车队的本家干部们,其实都是源稚生给绘梨衣准备的“介错人”。 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杀死她,不管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这就是源稚生会让绘梨衣几乎单独接待路明非的底气。 “少主说接下来他会直接返回新宿区,在下榻的东京半岛酒店等候路君您的莅临,您的同伴们也在那里。”樱上了雷克萨斯的驾驶位,绘梨衣则在两个身材高挑纤长但在气质上远不如樱的女孩的指引下坐在了驾驶位后面的那个位置。路明非的本意是自己去副驾驶,不过他委实不是什么能硬起心的人,很快在绘梨衣水汪汪又委屈巴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便顶着樱直勾勾的眼神坐到了绘梨衣的身边。 “我那两个师兄有没有要转告我的事情?”路明非问。 下飞机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时间能和楚子航、恺撒联系,听说他们是用加图索家的私人飞机送入日本境内的,还空投了不少几吨重的重要设备,想来学院虽然没有通过诺玛使用邮件传递信息,但一定还是给他们安排了很重要的任务,那些设备或许就是完成这个任务的附带品。 路明非心想总不至于再潜一次海沟吧,就算到了今天他依旧对上一次的下潜经历心有余悸。 那是真正的死地,他们三个人被源稚生抛弃了,差点死在海里。虽然嘴里没说,但其实就因为这件事情,路明非一直在心里对源稚生都有些芥蒂。只不过后来源稚生死了,还和源稚女死在一起,路明非也就没怎么再提过这件事。 可如果这一次学院再给他们安排探查海底胚胎的任务,路明非一定得拉上源稚生一起下去,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上潜艇。 赫尔佐格想借着这种机会弄死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可怎么也不能眼看着源稚生死在下面吧? “楚君让我代为转告,说师妹让从学院给你带了几件应季的衣服。”樱说。 路明非扶额,绘梨衣原本就在偷看路明非,此时眼睛里流光溢彩,雷克萨斯启动之后窗外闪过的灯火好像在那双眸子里燃起来。 “师妹?”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此时很有些如坐针毡。他现在很怀疑下一批来日本进修的学生名单里有夏弥,甚至还可能有诺诺,这对她们来说绝不算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夏弥是耶梦加得这件事情已经在昂热的眼中开诚布公,校长和师妹如今算是盟友,真要论论关系接着维德佛尔尼尔的王座,昂热都能说自己是夏弥的老大哥,如果师妹说想来日本转转,校长绝对不会拒绝。 路明非甚至觉得老家伙大概现在没憋好屁,正寻思着要让自己和夏弥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快进到结婚生子,这样就真的能把耶梦加得和人类绑在一辆战车上了。 未来的路上还有很多挑战,或许有朝一日四大君主都会化作陈旧的尊号,如果命运的终结是黑王尼德霍格的归来,他势必会与很多东西共享自己的基因,那时候冠位会越来越不值钱,昂热需要为自己寻找更多值得信任的盟友。 话又说回来路明非总觉得夏弥和诺诺两个女孩大概真是结成了某种奇怪的攻守同盟,无时无刻都在盯着自己。 他正纠结于该怎么回答绘梨衣的问题,樱又说话了,她透过后视镜去看路明非,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嘴角却有一丝玩味。 “加图索君还让我转告路君,克丽斯嘉小姐有些事情想告诉您,有一封信要加图索君亲自交到您的手中。”樱的声音淡然,路明非的嘴角抽搐,只觉得多雨的东京还真是莫名其妙有点冷。 “克丽斯嘉是谁?”绘梨衣又在小本子上写,这一次女孩歪着头去看路明非,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一个女孩子,很可怜,家里人不要她了,我把她带回了美国。”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用与绘梨衣相同的方式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她的家里人为什么会不要她呢?是因为她不听话吗?绘梨衣会听话,sakura别不要绘梨衣。”绘梨衣刷刷地写,写得很快,路明非心跳居然加速,胸膛深处有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他摸摸绘梨衣的脑袋,“不是,不是,克丽斯嘉的家人死掉了。” 克丽斯嘉的哥哥被公猪尼奥杀死,她也只有这一个家人算是家人,所以路明非这么说没什么问题。 “那路明非不会不要绘梨衣的对吗,因为路明非不会死掉。”绘梨衣写完之后眨眨眼,仰头看向路明非。 樱的眼角抽了抽,她忘了绘梨衣其实是没有经历过很多事情也没有接受过两性启蒙教育更没有和男孩子谈过恋爱的小白花了,在她的面前说起和路明非相识的另一个女孩子完全起不到任何该起的作用。 “人都会死,被杀就会死,得病也会死,但我向你保证,绘梨衣,在我死掉之前,路明非都不会不要绘梨衣。”路明非写。他以前也做出过类似的承诺,那一次他没能做到,这一次不会了。 绘梨衣表现得很开心,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尤达大师玩偶把它放在路明非的手心里,这大概是她表达自己喜欢某个人的一种方式,那就是把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那个人。绘梨衣很喜欢她的那些玩偶,因为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是这些小家伙一直陪伴着她。 路明非看了一眼手掌中小小的尤达大师,居然还穿着粉红色的芭比裙子,反差感巨大,丑丑的,又有点萌萌的,这种东西原本甚至不会被路明非放在手里把玩,可他很郑重地把丑萌丑萌的穿裙子的尤达大师放进了自己的登山包里。 “是穿裙子的绘梨衣,路明非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把绘梨衣放在枕头旁边,就可以想着绘梨衣陪在你的身边。”绘梨衣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意思显然是让路明非把尤达大师当做她自己,路明非就有些感动起来,他想说尤达大师哪里有绘梨衣漂亮呢,拿光剑的尤达大师还差不多,穿粉红芭比裙子的尤达大师连迪迦手办都不如。 可他没有说,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绘梨衣其实并不喜欢尤达大师,她更喜欢的是轻松熊或者小黄鸭,她不把那些自己更喜欢的玩偶分享给路明非,是因为她把它们当做了路明非的替代,在那些孤独的晚上,小小的女孩蜷缩在白色的天鹅绒棉被里,小黄鸭和轻松熊就靠着枕头伴她入眠,在绘梨衣的想象中每一只小黄鸭每一只轻松熊都长了路明非的脸。 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路明非原本在与绘梨衣对视,此时他的目光缓缓地挪向了这座这座在夜间好像忽然活过来了的城市。很多人都知道东京是一座整饬有序的城市,每个人都像是最精密的齿轮那样运转,车流井然有序,每一辆车都随着信号灯的变换而整齐地停下,人潮则涌过街道沿着各自的轨道分散,信号灯再次变换的时候车流就立刻恢复。让人想起另一个井然有序早就被安排了固定轨道的东西。 那东西是命运。 路明非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他的瞳孔中映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女孩的呼吸平稳,也看着面前想了很久很久的男孩,眼睛里虽然没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明亮得好像装进了整个世界。 155.哥哥 乌鸦和夜叉小跑着从半岛酒店冲出来,脚下鳄鱼皮的皮鞋踩踏路面的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周围的人们向这两个西装革履却又痞里痞气的男人投去审视的目光,但他们全不在意,只是一边跑一边给自己点烟,烟就叼在嘴里,一只手用打火机,另一只手则为火苗遮住迎面而来的风。 源稚生倚着敞开的悍马驾驶位的车门等待,嘴里同样叼着细长的香烟,头发上悬挂着很多小小的水珠。 雨虽然看上去是停了,但其实还在下,只是很小,小得不易察觉。 “两位本部来的贵宾已经安置妥当了,少主。”乌鸦站到源稚生的身边,弹了弹烟灰,“加图索君希望能为他们提供一些香槟,两位专员已经许久未能与路君重逢,今天晚上大概要好好喝一杯。” “给他们。”源稚生吐出一口烟圈来,那对细长的邪眼被笼在烟里,看不清神采,只是声音低沉,“还有什么要求吗?” “楚君希望本家能够尽快安排贵宾们对源氏重工的参观,并在言谈中表现出了对辉夜姬的重视和感兴趣。”乌鸦如实回答。 蛇岐八家作为日本黑道至尊,以源氏重工为总部,将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的主机也放置在源氏重工。楚子航显然是下过功夫的,在来日本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这边的很多情况。 “贵宾们舟车劳顿,明天会停留在半岛酒店休息一日,明天晚上我会让樱把他们的行程表发到各自的邮箱。参观源氏重工的话,就安排在后天早上吧。”源稚生说。 他一支接着一支地点燃香烟,烟雾缭绕中眺望车流滚滚的道路尽头。 东京半岛酒店是源稚生和樱约定好的碰头地点,在这里路明非可以直接与恺撒、楚子航汇合,源稚生也能够在第一时间接到绘梨衣。 乌鸦和夜叉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流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少主放心,如果那个叫路明非的本部专员胆敢对绘梨衣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我都会拧断他的食指打包寄回卡塞尔学院!”夜叉信誓旦旦地大声说,这么说的时候他一手拍在了悍马的发动机盖子上,金属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炸雷,周围路过的行人都面露不悦地看向这个壮硕且颇有些狠辣气质的男人,却没人敢出声斥责。源稚生的眼角抽了抽,手里差点没有夹稳那支刚点燃的柔和七星。 源稚生没有说话,在上一次离开卡塞尔学院之后,他就已经详细调查过路明非的资料。这个人的性格和品德都算是很好的类型,并且在高中时期就展露出了强有力的人格魅力和领袖气质,是非常完美的密党新生代领袖,也很契合源稚生对s级的想象。 如果绘梨衣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长大,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接受过和其他女孩一样的教育,也没有血统上的缺陷,那在这个年龄段她带回来的男朋友是路明非这样的人,源稚生想自己或许会很高兴。 相比之下,源稚生更愿意把自己的妹妹托付到一个各方面都堪称完美的男生手中,而不是一个随便哪里冒出来的瘪三或者黄毛。 他知道乌鸦和夜叉一直在私下里称呼他为妹控,连樱也有这样的疑惑,一度怀疑源稚生是不是对绘梨衣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因为他对她实在是太上心了。 可只有源稚生自己知道,他其实对绘梨衣并没有那么多那么丰富的情感,谈不上爱,甚至连哥哥对妹妹的喜欢都有些牵强。或许在源稚生对绘梨衣的感情中,怜悯与同情才是主旋律。 他的心里有一道坎,源稚生过不了这道坎,他总会无意中把绘梨衣看作另一个人的影子,可那个人其实已经死去了很多年。 今天源稚生对绘梨衣所有的感情和浮于表面的爱其实不过是把原本应该给予另一个人的东西给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上。 源稚生在悍马的保险杠上敲了敲烟灰,明亮的光点就跳跃着落下,然后在还未接触地面的时候彻底熄灭。他确实对绘梨衣很上心,可那并不是因为通常人们所说的爱,而是因为……恐惧。 乌鸦和夜叉还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个本部来的专员可能会有非分之想的绘梨衣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她的情绪稳定的时候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哥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会发脾气,从不会闹小性子,喜欢打街霸,喜欢看动漫,世界观残缺不齐,幼稚得就像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可她发怒的时候又会变成真正的死神,任何出现在绘梨衣面前的人都会被杀死,那时候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怪物,甚至可能比龙王还要危险,因为龙王至少是存在一定的行为逻辑的,而失去控制的绘梨衣会完全丧失理智,变得像是狂躁的死侍。那样的情况下,24个小时就足够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孩毁灭整个东京,没有人能够规避那对整个世界下达的死亡命令。 路明非一直觉得绘梨衣有点笨笨的,但其实她的智力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学东西很快,但心智并不成熟,还停留在少女的时期。 这其实是蛇歧八家刻意引导造成的。 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战略武器和一个有自己的想法有叛逆期还老跟哥哥顶嘴的战略武器,显然还是前者更容易控制。而且他们不知道身为最强之鬼的上杉绘梨衣从本质上来说究竟是更倾向于人还是龙,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拥有的力量究竟代表着什么又究竟能用这力量做到些什么,她还会不会愿意枯坐在和室里等着被送上战场的那一天。 源稚生安静地眺望远处迎面而来的车流,人潮从他的身边经过,仿佛一株巍然不动的枯树,乌鸦和夜叉则摩拳擦掌似乎真的想要扭断什么人的食指。 源稚生只是在想绘梨衣不是一件武器就好了,那样如果她真的像樱说的喜欢路明非,那就随她去。 女孩长大了就是要远走高飞的,在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之前她一直是你的妹妹,像是一条小尾巴跟着你走东走西,你每天放学回家如果没给她带糖她就会哭鼻子,委屈巴巴又可爱得让人想捏捏她的脸蛋。可有一天她长大了,成了好看的大姑娘,她就再也不会因为一颗糖果而哭鼻子了,这时候伱就要明白,你们分别的时候已经越来越近了。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绘梨衣还是和源稚生初见的时候一样,她好像没有长大,也好像再也长不大了。 燃尽的烟蒂被丢下,皮鞋的鞋尖踩在上面将还没有完全熄掉的火星踩灭。 可她天生就是武器。 那她就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肆无忌惮地去爱一个人去做一件年轻时疯狂的事,因为源稚生得对家族和这个国家负责。 不管绘梨衣对那个本部的小子是什么感情,也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联系的,源稚生不在乎,绘梨衣的情绪低沉和高昂都不被允许,所以这次之后他会阻止他们再相见。 这时候黑色的车队轰鸣着引擎驶入停车场,源稚生的眼睛眯了眯,确认了樱终于带着绘梨衣到了这里,他再次点燃香烟,深深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次错误的决策,他们原本认为让上杉绘梨衣去进行接待工作能让她的情绪处于稳定状态并有利于稳定这种状态,但从那张照片来看绘梨衣对路明非的感情并非单纯的有好感,而更像是某种生长的情愫。 乌鸦和夜叉分别站在源稚生的两侧,源稚生吐出一口烟雾。做错了那改正就好了,反正原本老爹也不支持他们这次的决策。 车队已经减速,为首的是一辆与源稚生这辆差不多的黑色悍马,紧随其后的就是一水儿的宝马奔驰,全部是黑色涂装,拱卫着那辆如剑般锋利的深色雷克萨斯。 “少主还真是在意绘梨衣小姐,居然出动了这种规模的安保。”夜叉小声地对乌鸦说,乌鸦踹了他一脚示意这种时候不要说话。 源稚生默默地看向那辆越来越近的雷克萨斯,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今天才开始遇见傻逼,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与傻逼为伍了。 车队杂乱地在源稚生的四周停下,这里原本就是靠近路边的停车场,早上开始就已经被蛇歧八家清了场,所以没有太多其他的车辆停靠。 看似杂乱,其实所有的车辆都呈拱卫状分布在四周,只有那辆雷克萨斯缓慢地在源稚生的面前停下。 驾驶位的窗户原本就没有关,樱朝着源稚生缓缓点头。 她已经向他汇报了对路明非的第一印象,感觉并不像是传闻中雷厉风行并很有执行力的人,但很强,眼神有时候也很有震慑力。应该是这一次的本部专员中真正被昂热派遣来对本家进行压制的那一个人。这些评价会决定源稚生与路明非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展开。 绵密的细雨还在飘着,乌鸦甩手的同时就撑开了一直提在手里的伞,小跑着快步来到绘梨衣那一侧的车门,躬身为上杉家主拉开了车门,同时右手挡在车门的边框上方,防止车里的人出来的时候撞到额头。 “贵宾也请下车。”夜叉也算是粗中带细,这时候居然主动去到路明非的旁边为他拉开车门,源稚生依旧靠在那辆悍马的车头,双手环抱,静静地看着从车里钻出来的那个年轻的男人。 只看路明非此时的模样,没有人会把他和杀死了龙王的强者联系到一起,这家伙大概很有些时间没有理过发了,额发都垂落下来遮住了原本就耷拉着的眉眼,只是挺拔、高、沉稳,此外再看不出其他的东西。 许多把雨伞像是雨下盛开的花那样从每一辆尚未熄火的宝马或者奔驰里狂奔出来,黑道中的男人们手持着这些雨伞重叠起来把从后座走出来的上杉家主遮得严严实实。 绘梨衣那身很漂亮的红白巫女服在探脚的时候下摆晃动,站直后又安静下来,恬静得像是真正的公主。 她的眼睛扫过周围所有人,直到看见和自己隔着一整辆车的路明非,眸子里便忽然晕开了笑意,像是严寒的冰湖在此刻化开了。 源稚生原本就在同时打量两个人,此刻呼吸猛得一滞,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绘梨衣看向自己就立刻露出亲切笑容的准备,可小姑娘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就在旁边,一门心思只想找到那个她想找的人。 源稚生也很少在绘梨衣的眼睛里看到那么多的情绪,她虽然很漂亮,但眼睛一直是没有神的,像是被浓雾笼罩的冰湖,永远都没有波澜,也没有灵气,看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有聚集,没有要注意的事情的时候就完全是涣散的,好像总在想事情。 “路君!时隔良久,我们终于再见了!”源稚生在乌鸦和夜叉颇有些震惊的眼神中提高了音量和,很少露出表情来的稍有些阴柔的脸上露出一副有点夸张的笑容,然后大步走上前去,拎过路明非已经从后备箱取出来的旅行箱递给身边打伞的男人,很亲切地双手握住路明非的右手,颇有些老友重逢时的喜悦。 路明非心中一紧,心想完蛋,校长安排的任务不好完成了。 很久以前昂热就告诉过路明非,让他来日本,修学并不是主要目的,他的任务是以本部专员、密党储君的身份居高临下地莅临,用强绝的实力和手段对日本分部乃至于整个蛇崎八家进行打压,促使他们放弃日益增长的背叛密党的想法。 可眼下源稚生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就是不提上次差点打起来那一茬儿,上来还笑脸相迎很有种基层干部接待市里来检查的领导的做派,这让路明非憋了一路的好屁都没地儿放去。 “这些天我一直对路君念念不忘,也时常和身边人说起你,所有人都说路君你是当代的英雄,我们卡塞尔学院未来的领军人物啊!”源稚生一副和路明非很是熟络的模样,好像刚才看见樱发来的照片额头青筋直跳的人不是他,又好像日本分部真的很推崇路明非。 好嘛你个腹黑象龟,连我们卡塞尔学院这种屁话你都能说出口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藏了这么多心眼子? “我和校长也常说你源君你啊,都说你才是近些年来卡塞尔学院走出来的天才人物,校长还说当初原本应该给你的血统评定为s的,后来只评为a实则是受到了校董会的阻挠啊。”路明非商业互吹,同时不痛不痒地给源稚生与校董会拉了一波仇恨。 这样的展开方式他确实没有想到,但并不代表路老板就会露怯。 真要说起实际年龄,路明非上一段时空22岁,这一段时空也有四年了,加起来怎么也有个26,经历的大事比起源稚生来不见得就会少多少,胡扯谁不会啊。 这时候樱已经领着绘梨衣来到他们的身边,绘梨衣歪着脑袋看看路明非又歪着脑袋看看源稚生,然后低着头走到路明非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来。 源稚生的眼角跳了跳,原本已经酝酿好的情绪和压制下去的愤怒都要绷不住了。 樱在他后面戳了一下源稚生的腰。 “绘梨衣和樱去吃东西,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然后先回家,哥哥还有事情要和本部来的贵客聊,晚点回来和你打游戏。”源稚生说,伸手要去摸摸绘梨衣的脑袋,可女孩的眼神突然变得像是猫一样警惕,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藏到了路明非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来倔强地看着源稚生。 源稚生和路明非都愣住了。 夜叉和乌鸦对视一眼,眉头微皱,悄悄后退几步,将众人护在身前。 跟着源稚生混就得学会察言观色把握时机,当然把握的不是动手的时机而是逃跑的时机,皇的对手都是鬼中的佼佼者,他们的强大远不是乌鸦和夜叉这样的混混可以比的,有些鬼更是拥有大范围杀伤性的言灵,这种时候他们在现场只会给源稚生添乱,倒不如躲远一点免得少主分心。 不过家臣就要有死在主君之前的觉悟,真的遇到危险了他们自然不会苟活,只是当下的局势大概本家和学院都没有要全面开战的准备,就算源稚生和路明非打起来也不至于非得分个生死吧…… 绘梨衣埋着头躲路明非的背后刷刷刷地在小本子上写字,然后半个人都几乎贴着了路明非的身体,一只手撑住男人的肩胛骨,另一只手把小本子举过头顶,从路明非的肩膀旁边探出脑袋来看向源稚生。 “哥哥先回去,我晚点回。” 小本子上写的东西所有人都看到了,乌鸦和夜叉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小声招呼着身边的黑道男人们去驱散附近的行人。 他们不知道路明非的破坏力,却知道源稚生的破坏力。 这要真打起来估计半岛酒店接下来小半个月都没法营业了。 这一次路明非都能看出来源稚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还算和气的脸上笑容渐渐地收敛,原本就邪性的细长眼睛里缓缓地点燃金色的火炬,仿佛有一头愤怒的狂龙正在他的面前苏醒。 源稚生凝视绘梨衣的眼睛,艰难地挤出来一丝笑容,然后目光转向路明非的眼睛,神情变得冰冷。 “绘梨衣先和樱小姐回家吧,听话,我会来找你的。”路明非拍拍身后女孩的脑袋,在源稚生那远比楚子航永不熄灭的黄金瞳还要危险的注视下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绘梨衣犹豫了一下,然后在路明非的身后伸手轻轻抱了一下他,眼睛里重新朦胧起淡淡的水雾。 可她还是点点头,很乖巧地去到了樱的身边。 “绘梨衣小姐想吃什么?”樱笑盈盈地问,她原本就比绘梨衣还要高一些,两个女孩站在一起居然并不违和,此时用这样温柔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就像是绘梨衣的姐姐。 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我想吃五目炒饭”,然后用亮晶晶的大眼睛去看樱。 樱点点头,“好,那我们去吃五目炒饭。” 乌鸦看了一眼源稚生的眼神,然后心领神会地带着一大票身穿黑西装的男人跟了上去。 一时间,这里重新变得十分空旷。 夜叉犹豫了一下,用他那远不如乌鸦的脑子好好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留在这样的场合中,朝着源稚生鞠躬之后向乌鸦追了过去。 很短的时间内,停车场里就只剩下了路明非和源稚生以及他们旁边的那辆黑色悍马,来往的行人重新填满了一旁的道路。 “来一根?”源稚生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来柔和七星的烟盒,盖子掀开,一支香烟的烟头就滑出来,盒子对向路明非,烟头便也对向路明非。 路明非轻笑一声,娴熟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根香烟,将它从烟盒里取了出来。 “你们怎么认识的?”源稚生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路明非抵胸相撼,可他没有做出出格的举止,只是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用另一只手护住火苗,伸到了路明非已经叼在嘴里的香烟末端。 路明非便微微低头,烟草和卷纸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落在他的耳中却如此清晰。 “上杉家主经常玩街霸的线上版,我和她对打过很多次。”路明非说。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同时通过诺玛修改了网络数据,并且完全填补了漏洞、删除了以前的数据备份,这样一来就算是日本分部的人工智能辉夜姬也无法发现端倪。 源稚生若有所思,可也没有继续多问。 两个人便一起靠在悍马的保险杠上抽烟,源稚生眼睛里的金色缓缓褪去,风迎面而来。 他们都没再说话,大概都不是会说话的人,便只是一起抽完了一支烟。 四面八方的灯火让路明非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佛龛中。他抽烟的时候在想自己该怎么面对夏弥,该怎么给夏弥解释。也在想该怎么面对自己。 “进了酒店会有经理带你去总统套房,你的两个同学都在那里。加图索君要的香槟会在晚些时候送到。”抽完一支烟,源稚生就对路明非说。 “嗯。” “我会限制绘梨衣的出行,你也不会被允许再见到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太激动了,状态不太稳定,这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太好的后果。”源稚生说,他没有看路明非,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你现在不理解,但以后会知道为什么的。” 路明非吧嗒吧嗒抽烟,然后把烟蒂扔下,扔在积水中,看它慢慢熄灭又慢慢被浸润然后彻底湿透沉下去,积水的涟漪平息,倒映出灯火阑珊的东京城。 “不行。”他说,“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她。” 源稚生终于皱眉,眼睛里重新升起威胁般的暗金色,可当他转头去看路明非的时候,忽然便怔住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正被凝视。 那个男人原本被额发遮住的眼睛此时暴露出来了,煌煌的金色宛如火炬,带着令人胆寒的赤红,像是地底深处的熔岩正透过那对黑眸的瞳孔流淌出来。 “我代表血契会而来,日本执行局局长源稚生。”路明非淡淡地说, “请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只有路明非能听见的、密集的战鼓声从源稚生的胸膛中响起,可路明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丝毫不退让。 终于,那对渗透出黄金色泽的邪眼选择了黯淡下去,战鼓轰鸣的声音也缓缓地平息。 他退缩了。 “我知道了。”源稚生说,随后面无表情地钻进了悍马,没再看路明非一眼。 引擎轰鸣的声音从那辆车的内部响起,路明非让开了些,目送源稚生的离开。 156.神经病组合的重逢 虽然看上去闹掰了,不过源稚生的手下们还是提前一步帮助路明非把旅行箱拖到了东京半岛酒店蛇歧八家为卡塞尔专员预订的总统套房。 腆着肚子有点秃顶的矮个小胖子一路小跑着跟在路明非身后,油光水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边走一边说欢迎贵客莅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 路明非朝他笑了笑,“请问能麻烦等送一份豚骨拉面和炸蒜头、炸天妇罗到我的房间吗,飞机上的餐食只能用作填个肚子,很难说能吃饱。” “贵客今天的宵夜想吃豚骨拉面配炸天妇罗,再多准备一份味增汤,快去准备!”经理朝着身边同样小跑着跟上的服务生低声吼叫,然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仰视路明非, “请问客人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帮我买两包烟,柔和七星,账结在源稚生头上。” 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经理走路时外面西装敞开,内衬上别着蛇歧八家中内三家源家的家徽,是暗色的龙胆。 这意味着这家享誉东京的酒店其实是蛇歧八家的产业,最不济蛇歧八家也对这家酒店有很大部分的控股。 “是。”经理小跑着把路明非送上vip电梯,贴心地为他按了楼层,然后才手按膝盖微鞠躬倒退着离开。 路明非实在做不出太多表情,只是心想要换个细腰长腿的大和抚子来做这个动作还颇有些风情万种,哥们你160厘米180斤做这种姿势真不嫌累得慌? 今天只为本部的专员们服务的vip电梯把路明非送上顶楼,这电梯居然还能起观光的作用,透过加厚的玻璃路明非能看到整个新宿连带着整个东京都在眼中降下去,最后平铺开来,绵延成光火的海洋。 随着叮的一声,金属活动门向两侧滑开,路明非还没有动作,长廊两侧就传出男人们沉着嗓子女人们夹着声音的“您辛苦啦欢迎入住东京半岛”。 穿燕尾服的服务生们深鞠躬在顶层通向最顶级总统套房的长廊两侧等候路明非的检阅,墙壁上挂着世界名著的仿品,《沉睡的维纳斯》、《亚威农的少女》、《红磨坊的舞女》、《裸女》……窗户是巨大的雕花楼空工艺玻璃,天花板则被涂装成高贵而深沉的深紫色,深得像是纯黑。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心想自己也不是没来过这里,怎么不记得以前有这么豪华。 走廊尽头那一间总统套房的白檀木房门是敞开的,四个女人侍奉在门口,其中一个高挑冷冽,像是出鞘的剑,胸口挂着总经理的牌子,看名字大概是森上亚希子这种日本女人常用的那一类。总经理面带微笑眼含桃花,身段颇有些婀娜窈窕,虽然也算是少妇一类,却还是很有些诱人,不难看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倾国倾城的尤物。 不过路明非眼角抽了抽。 恺撒和楚子航不了解蛇歧八家,再加上蛇歧八家本身也有些家主和机构很少在外界露面,所以他们会被骗过去很正常。 这位经理的名字显然不是森上亚希子,而是樱井七海,是蛇歧八家中樱井家的家主。 上一段时空中路明非见到过这位樱井家主,是和美丽的女士,风韵犹存,和楚子航老妈有得一拼。 也不知道橘政宗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角色派遣过来监视他们这些甚至都还没有毕业的交换生。 另外三个则大概真的只是女服务生,穿着与樱井家主完全不同的高开叉紧身小旗袍,果真是细腰长腿的大和抚子,每一个女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都放着浴巾和润肤油,看来是准备为贵客们提供总统套房按摩服务。 路明非没有说什么。楚子航确实是沉默坚忍的人,行事作风有时候真的会让人想起苦行僧,但仔细想想这位主儿在国内也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虽然比不上加图索家族,但从小的锦衣玉食也没少了他的。 恺撒就更不用说了,十八岁之前就已经把绝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接触的寻欢作乐都享受了一遍,自然不会拒绝美人按摩服务。 这么说来这个三人小组里就数他路明非最凄惨的,没享受过密党的福利,还得给密党打工。 “套房的浴室中我们为贵客准备了从天然温泉中抽调的温泉水,还时刻有行政主厨为各位待命随时替诸君安排想吃的东西。” 伪装成森上亚希子的樱井七海女士向路明非鞠躬。 她梳着高髻,居然比身边那一水儿的年轻妹子还要有魅力,谈笑间便扭动腰肢向着路明非款款走来。 “我还有两个同伴。”路明非说。 “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两位客人让我们为贵客准备了暖身子的黑龙清酒,马上就送上来。”樱井七海说。 路明非点点头,只觉得一股子芬芳的馨香扑面而来。 —— 路明非拒绝了服务生们帮忙提包的请求,独自进了套房。茶几上已经沏好了玄米茶,小小的喷嘴茶壶在火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把盖子顶起来又落下去,巨大落地窗内,玄色的窗帘用扎带捆起来,新宿区的夜景便像是潮水那样扑进了路明非的眼睛里。 楚子航和恺撒好像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打牌,玩的居然是双人斗地主,想来加图索少爷和楚少爷也很少接触这种平民游戏,此时都有些抓耳挠腮。 “喔喔喔喔喔——”路明非哐当一声把接近一百斤重的登山包扔下,门在身后被带上,终于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呔,哪里来的鸡妖!”恺撒抬头大喊的时候路明非才看到他的额头和脸颊都贴满了白色的纸条,大概这就是打牌输了之后的惩罚。 加图索少爷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此刻趁着路老板进屋,当机立断大喝出声,震掉了三分之二的纸条。 楚子航也抬头看向路明非,却没注意到恺撒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和恺撒都看到了。”楚子航说。 “看到什么了你们?”路明非在沙发上坐下,刚端起来一杯热茶就战术后仰。 “刚才在下面有个我们不认识的女孩子从后面抱你。”楚子航说话的时候是一副居然有点囧的苦瓜脸, “我们不会告诉师妹,可这样是不对的。” “路明非伱可以呀,下飞机这才多大会儿,就勾搭上了蛇歧八家的大小姐。”恺撒朝着路明非挤眉弄眼,同时挤掉了脸上剩余的纸条子。 路明非小口地啜饮热茶,然后无奈地捂脸。 “踏马我有时候真不想理你们。”他说。 “你这种表现很像是谎言被拆穿之后的气急败坏。”楚子航面无表情地从茶几上重新捡起几张白纸条子贴在恺撒的额头和脸颊上,“不过没关系,只要我和恺撒都不说出去,师妹就不会知道。” 路明非额头青筋暴跳。 “路明非,我和楚子航都很清楚你的履历,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你的感情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所以在面对蛇歧八家的美人计时失了分寸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在任务报告上把这件事情写进去。”恺撒很严肃地说,同时收起手里的纸牌,一把扯掉刚才楚子航重新给他贴上的纸条,显然是准备借此机会结束这场加图索少爷一败涂地的游戏。 该死,打牌这种事情很看重计算能力和记忆力,但恰恰这两项都不是恺撒擅长的领域。 众所周知,学生会主席的各科理论成绩在同一届学生中一直处于垫底状态,恺撒毫无疑问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迄今为止尚未修满大二的学分。 对了,今年恺撒读大三。 “我说你们能不能说正事,比如校长把我们派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们俩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他妈揪着我那点破事干嘛,干嘛?”路明非扶额。 也就是摊上这事儿的是他,如果是恺撒或者楚子航摊上同样的事情,这货大概会表现得更加夸张。 说起正事,恺撒和楚子航便悄悄地对视一眼。 楚子航立刻起身检查整个会客厅,把所有可能藏有针孔摄像头和窃听装置的位置都找了个遍。 恺撒静气凝神,悄无声息地张开了镰鼬领域,房间里一切微小的动静都无法避开他的探查。 在那些风中幽魂的帮助下,恺撒甚至能够听见最细小最精密的机器运转的声音,比如那些藏在夹缝中的录音装置磁带摩擦时的动静。 十分钟后,两个人重新对视,并一起摇头。 “这里是安全的。”楚子航说。 恺撒点点头,他们同样围坐到茶几一旁,随后一起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路明非。 “喂喂,师兄你们的表情要不要那么严肃?怎么,校长死了?还是卡塞尔学院变天了?再要么就是全世界所有分部叛变?龙王集体复苏?”路明非眼角跳了跳,看到这俩露出这么严肃正经的表情,他委实有点心里发毛。 诺玛只通过邮箱给路明非发送了从天津国际机场到成田机场的机票截图,并隐晦地提及了学院给他安排的学业进修任务,却没有具体说明他们到日本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有给到合理的安排。路明非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一次的任务地点是在日本,而蛇崎八家本身和学院只是合作关系,甚至拥有属于自己的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 辉夜姬的运算能力难以媲美诺玛,但在日本境内拥有和诺玛抗衡的力量,很难说这种力量不会延伸到日本之外的地方,路明非毕竟是卡塞尔学院近一段时间风头最盛的s级学员,蛇崎八家说不定会暗中监视他。 相比于通过邮件把任务信息发送到路明非的手中,学院显然更倾向于直接让恺撒和楚子航代为传达。 “校长倒是没死,学院也还没有变天的意思,虽然我看副校长好像很期待这一点。”恺撒说,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词汇,“分部叛变这种事情自卡塞尔学院建立至今也只发生过几次,龙王复苏嘛……倒也不能说不是。” 路明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装备部在通过诺玛对辉夜姬执行一次模拟攻击任务的时候,闯入了蛇崎八家的核心资料库,并从里面带走了一份文件。”楚子航说,他看向恺撒,恺撒朝他点点头,“随后学院通过这份文件中的信息在日本海沟进行海下作业,他们用声纳扫描海沟底部,发现了某个胚胎的心跳。”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看楚子航,又看看恺撒。 “确定是心跳吗?不是什么其他的声音,比如海底地震。”他说。 路明非当然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也当然要表现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来。可他的震惊有一半不是装的,按照时间的发展,高天原不该在今年被发现才对。 “是的,专家组进行了反复确认,那绝对是某种大型生物,要知道日本海沟的深度超过八公里,能在那种深度生存的大东西绝不是鲨鱼也绝不是巨鲸,他们还认定那东西的心跳频率有着爬行动物的特征。”楚子航说,“也就是说,那里可能藏着一位神。” “一位尚且处在孵化状态中的神。”恺撒说。 窗外刮起了大风,呼啸的声音像是猛鬼的嚎哭,三个人互相对视,只觉得这个国家都变得诡异起来。 “那……”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学院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潜下八公里的深海干掉那个尚在孵化状态的神,是吧?那他们给我们的武器是什么?精炼硫磺深水炸弹?还是gub57a钻地导弹?” “遗憾的是,都没有。”楚子航很认真地说。 “但也有个好消息。”恺撒说,这时候有服务生在外面敲门说“贵客您好,我们送来了您要的豚骨拉面和炸天妇罗”,他顺势起身去门口连着托盘一起端了进来,和楚子航一起分了那盘炸天妇罗,把拉面推到路明非的面前,又尝了尝味增汤,“一般,我不喜欢日本风味。” 路明非就着炸蒜头喝了一口拉面汤,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好消息是什么?”他问。 “装备部准备给我们提供一颗核弹扔下去直接把它扬了。”恺撒说。 “这很合理。”路明非点点头,他心想早就该这样了,上一次不也还是靠着迪利亚斯特号的核动力舱过载爆炸才毁灭高天原的吗。 “但可惜的是这个方案被校长和校董会驳回了,因为这种量级的水下爆破几乎百分百会引起大面积的板块滑坡,尤其这个国家的地基原本就不稳定,毫无疑问日本四岛都会滑进到海沟里。”恺撒耸耸肩,“副校长倒是据理力争表示反正日本这个国家迟早会沉,晚沉不如早沉,干脆炸掉让它和一条古龙陪葬,但依旧被他们驳回了。” “这很丧心病狂,也很符合装备部和副校长的一贯风格,不过没有通过的计划不算是好消息吧?”路明非感叹装备部果然没有发生一点改变,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楚子航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然后校董会又提出了另一个计划……使用深潜器把那东西捞上来,这样学院就可以获得一个真正的神的活体作为样本。”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不,就是好消息,因为装备部的意思是直接使用水下机器人进行操作,副校长可以复刻一个小型的类似卡塞尔学院核心处的炼金矩阵,可以放大言灵效果,电信号无法穿透胚胎的领域,但言灵‘蛇’的力量可以,装备部已经在研发能够接受‘蛇’命令的机器人,会随下一批进修学员一起到达日本。也就是说我们不用直面危险。”楚子航解释。 路明非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学院的老爷们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以前类似的事件校董会显然更倾向于直接使用执行部的专员进行下潜任务,这一次却一反常态甚至开始研发能够接受言灵指令的机器人,倒是让路明非都有点没有想到。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 源氏重工,醒神寺。 这里是这栋大厦几乎最高处的第三十层,藏在整个楼层的一角,是一处不易察觉的露台。 朱红色的鸟居,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神道教中的诸般鬼神,天照、月读、须佐之男,以及那些凶恶狰狞的妖鬼,神与妖鬼居然都是恶相,青面獠牙、骨刺森森,神也是介乎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一半是貌美的男女,一半是生长蛆虫的腐肉。写意的风和云簇拥着这些妖鬼,只让人不寒而栗。 清澈的流泉周围是白石和青草组成的山水,禅意盎然生发。 夜风带着丝丝的雨,还有丝丝的凉,不断吹得四处的铜铃叮铃作响,源稚生跪坐在黑白两色石桌拼成圆形的太极图案旁边,桌面上居然摆放着罐装啤酒,雨大概是不会停了,花火会结束之后迷蒙的小雨就又重新笼罩了这座城市,于是从此处向下看,东京蒙眬得像被雾气笼罩灯笼里的烛火。 醒神寺后面的整层都黑着灯,那里是家族的老人们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他们的年龄都很大了,不能继续熬夜,也不需要像是年轻人那样加班,所以这个时间一般都不会有人停留。 乌鸦站在源稚生的身后为他举起一把黑色的伞,淅沥沥的雨落在伞面溅得粉碎,像是在伞面起了一层雾。 源稚生扔给乌鸦一罐啤酒,“夜叉呢?” “我让他去买点关东煮,这种天气干喝酒可有点没意思。”乌鸦说。 源稚生点点头,随后重新看向满目的灯火。 这时候两个人的身后响起直接敲击木门的声音,乌鸦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为少主举伞还是识趣地退下。 因为来的人是樱。 女孩穿着自腰间束紧的黑色长裙,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花,她在入口处的盛着清水的铜盆里洗手漱口,这是日本人的传统,在参观神社之前需要净手净口。 源稚生没有起身,乌鸦犹豫了一下,在樱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与女孩擦肩而过,樱从乌鸦的手里接过了大伞,把它插在假山的缝隙上,这样一来就恰好能遮住靠得很近的两个人。 “你先下去吧。”源稚生抬眼看了看乌鸦,乌鸦躬着身后退,悄无声息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源稚生把一罐啤酒放在樱的面前,樱拉开拉环,灌下一口。 “少主,你看上去心事重重。”如梅花般美艳又微寒的女孩小声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也低垂着,却在悄悄地打量源稚生。 源稚生愣了一下,随后无声地笑了。 “那个路明非,他很无礼,或许强绝的实力是他的底气,可如果是两年前的我不会像今天这样退却,而会一拳打在那张脸上。”他说。 “您是天照命,他不会是您的对手。”樱低垂着眼睑,跪坐在源稚生的身边,裙摆居然摊开,像是花卉绽放。 “可当我以源家家主的身份和执行局局长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我代表的就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了,我代表着整个家族,同样,他也代表整个卡塞尔学院。时至今日家族中依旧有很多不甘的声音在呐喊要从学院的管辖中独立出去,可我们真的到了决战的时候吗?”源稚生一口一口地喝酒,好像并不是在询问樱的意见,而只是需要找一个倾泻的对象。 “您做得很对,因为您是背负大义的人,您注定会有不凡的未来,何必为了今日的羞辱而愤而起事,让家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学院火并呢?”樱说。 他们随后一起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市,好像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你不是在陪着绘梨衣吗?”源稚生突然问。 “绘梨衣小姐执意要我为她提供一部手机,我觉得无法决定这样的事情,所以来找少主定夺。”樱平静地说。 源稚生的脸颊抖动了一下,似乎有无名的火在心中升腾,但随后一股子凉气浇灭了这团火焰。 “明天就给她买一部吧,但要限制使用手机的时间,每天不能超过两……三个小时。”他说。算不上妥协,只是绘梨衣很少对他们提出要求,源稚生不想扫了她的兴。 157.“我想你” “所以我们的任务其实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配合学院炸掉日本海沟下面那个龙类的胚胎。第二部分是进行日常学习,第三部分则是……”路明非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走在最后面,前面是同样拎着大包小包的恺撒和楚子航, “对蛇歧八家进行打压?” “不能用‘我们’这种称谓,因为只有你被安排了最后一项任务,我和楚子航只负责配合,要怎么做完全听你安排。”恺撒说,半岛酒店的服务生们隔着很远就见到了显然在外面进行了大采购的贵客,小跑着迎了出来,口中喊着斯密马赛,一边好像真的很惭愧地连连鞠躬并接过三个人手里的袋子。 今天早些时候离开的时候森上亚希子经理说如果需要购物的话可以叫酒店安排服务生去现场帮忙提东西,此时见到贵客居然没有这么做,这些服务生居然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学院安排我们这个小组来日本,应该有指定组长吧?”路明非把购物袋交给服务生,舒展了一下手臂,观赏树的枝叶间黄昏时斑驳的光点透过,在他的侧脸明灭,这让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掌来挡住稍显晃眼的阳光。 这算是雨季中罕有的好天气了,乌云暂时散开,阳光重新温暖了这座城市,但更大的乌云正汇聚在城市的边缘缓慢向着新宿区的方向推进。 路明非隐约能够感觉到有某种巨大的阴谋正如压城的乌云那般朝着他和他的这次日本之行缓缓靠近。 他很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来自于何处,路明非原本就是经历过两段时空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能够洞悉命运。 如果命运这东西真如人所说是亘古不变的绵延长河,那么自此刻起这条长河便已经在路明非这个唯一的先知先觉者没有插手的情况下出现了支流。 路明非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上一次日本之行发生在当时的大三开学,那么按照时间来算就是明年的下半年,以此为基础进行倒推,学院发现日本海沟底部的龙族胚胎心跳也应该是在明年,而绝不该是在2010年这个多雨的七月。 这种感觉很不好,事态的发展正在超出路明非的掌控。虽然这一次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可那些改变大多与路明非、与诺诺、与绘梨衣相关。,他们原本就是自命运的尽头归来的旅客,能够在长河中搅动漩涡也不足为奇。 可路明非能够确认,不管是自己还是师姐都绝对没有能力促使学院提前发现胚胎。 有人正在不遗余力的促使路明非在日本之行中遭遇白王的复苏,这让他不由自主便想到了站在公猪尼奥和赫尔佐格身后的那个组织,他们觊觎的东西是黑王的权力。 可为什么要促成这一切的发生? 路明非全然没有头绪。 一阵风吹过,那些树的树叶就摇曳起来,把本就斑驳的光点变得影影绰绰。 路明非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从这里抬眼望去便能看到伫立在许多灰色建筑中的黑晶大厦,那里就是源氏重工,他似乎在此刻隔着遥远的距离同绘梨衣对视。 路明非随后无声地笑笑。 这段颠簸的长路就要走到尽头,哪怕前路满是荆棘,他也手握刀剑再不畏惧。 连死去都不害怕的亡命之徒,又害怕什么阴谋呢? 正好。路明非心想。不管是什么东西藏在幕后,到了此时你总该慢慢冒头了吧?让我看看能不能剁掉伱的脑袋! 路老板从来都是疯子的人设,他常把自己的眼睛藏起来,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锋芒与疲惫,也时常无害得像是小白兔。可当他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时候他就会完全撕碎自己的伪装,狰狞得像是呼啸山林的猛虎。 所有的念头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走进东京半岛酒店,这时候与楚子航并肩走在更前面的恺撒突然转头,加图索少爷的脸上显然颇有些不甘与愤怒。 “行动小组的组长是楚子航。”他说,路明非立刻明白了那种不甘和愤懑究竟来自于何处。在他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恺撒和楚子航都是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几乎在任何事情上他们都不会有丝毫退让,这种情况哪怕到了路明非进校,并且在自由一日上从正面将学生会与狮心会击溃,也只是有了稍微的缓和。 就算是恺撒这样骄傲的人也从没有想过要把路明非当做自己的潜在对手,血统等级造成的实力差距太大,让他们几乎升不起太多要和路明非同台竞技的想法。 但作为学院的老牌明星人物,恺撒和楚子航还是在应对路明非的时候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他们的私人关系以及狮心会与学生会之间的双边关系在路明非创建龙血社之后迅速升温,颇有一副三国鼎立孙刘抗曹的架势。 可这两位还是谁也不服谁,在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很少会有主次之分。 可是按照学院的惯例,以往像是这种旷日持久的学生行动一般会指定小组中学龄最高的那一个作为小组的组长,而很少出现低年级指挥行动的情况。这显然是因为高年级学生有更多执行任务的经验,在心智上也更加成熟,能够更好地应对突发情况。 “因为我们名义上是学习小组,来日本的任务是进修,所以组长需要由小组中绩点最高成绩最好的那个人来担当。”楚子航也转头说。 路明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恺撒此君万般优点,潇洒多金,又很慷慨,时常在月底解囊帮助那些揭不开锅的学弟学妹渡过难关,为人豪爽,颇有领袖气质,学院中的迷妹数量最多,麾下更是有一整支会跳芭蕾舞的美少女舞蹈团。 可如前所说,与恺撒各项优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历届学生会主席那宛如被狗啃过一般稀碎的成绩。 这厮的理论课成绩在学院里一向垫底,多亏实操课通常能够拿下最高分,这才堪堪保住了他的a级评价。 至于路明非,他的成绩还算过得去,各科教授也愿意在考试中对他网开一面,所以勉强能排个前十。但和楚子航这种人形考试机相比那自然是稍逊一筹。 “虽然他是组长,但我们有很高的自主权,可以无视组长这种东西。”恺撒煞有介事。 路明非扶额,实在有些无力吐槽。 专供的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榻榻米,东京半岛酒店既然是蛇歧八家的产业那自然就要为蛇歧八家找到好本部来的贵客,所以一切都是最高规格。 榻榻米的前面有一张长桌,原本按照樱小姐的安排今夜的主菜应该是一条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深海蓝鳍金枪鱼,但因为路明非表示不太喜欢金枪鱼的口感和滋味,所以换做了从北海道空运来的a5级和牛,整块的牛后腿就被摆放在假山托盘里放置在那张长桌上,冰块升腾出白色的雾,沿着牛后腿的纹路流淌,带着厨师帽的主厨就用短刃的木柄厨刀把牛腿肉切开,红润如玉,纹路很是诱人。 在主食的烹制手法上,恺撒选择了碳烤,油被烤热的滋滋声很快响起,每个人面前的小桌上都放着诸如照烧河豚、龙虾刺身、照烧章鱼和铁板豚骨肉,酒壶里是冰镇过的黑龙清酒。 显然,能够被蛇歧八家委派来为本部派遣的专员提供服务的一定是家族里特供的行政主厨,刀工和对火候的掌握都很好,不过路明非没吃出来多少区别,楚子航对吃这方面也不太上心,倒是恺撒频频点头。 加图索家的少爷不管什么都一定要最顶级的,但即便是享受了二十年顶级服务的恺撒也为今天的晚餐感到满意。 在这段时空,他们三个都还没有来过日本,源稚生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在第一天为他们安排行程,只是给他们提供了几乎不限额的银行卡副卡,还有很是周到的帮提东西服务。 路明非原本有意想去秋叶原转转,不过想想自己也有很多年没追过番了,而且如今的他也委实对那些虚拟的东西提不起来多兴趣来,便只是隔着很遥远地观望了一番,和街面路过的朝比奈实玖瑠coser留下了一张合影,然后在电器店里为师妹买了sony在5月份发布首款可换镜头无反相机nex-5c,又在饰品店为诺诺买了一条细银手链,是纯银打造的很精致的链子,衔接处挂着一枚摇曳的银色四叶草,路明非一眼就看到了它,觉得和师姐那对四叶草耳坠很配,就买了下来。 楚子航和上次一样买了关西铁茶壶,还和路明非一起进饰品店帮苏茜挑选了一件礼物,可惜路明非和恺撒都没能见到那东西是什么,楚子航也一直随身带着不给这俩货偷看的机会。 恺撒的话……加图索少爷一向以出手阔绰著称,这位给学生会的每个人都买了瓷器,差不多一整个厢式货车那么多,准备直接用空运邮回去,至于他自己则买了一台新出的游戏机,大概只是作为收藏,代表他已经来过这里了。 “按照日本分部给我们的行程表,明天上午要去参观他们在东京都的总部源氏重工,下午则需要和分部以及蛇崎八家的实权领导者会晤,大概是客套一番然后大家各自散场,晚些时候还要参观家族神社、岩流研究所,最后则是与蛇崎八家几位家主一起共进晚餐。”三个人把小桌子抵在一起,三颗脑袋也抵在一起窃窃私语。 楚子航作为组长自然是已经接收到了辉夜姬发送过来的行程安排表,他收到了也就等于恺撒和路明非收到了。 “看样子安排得很满,难道日本分部不希望我们能抽出时间来做其他的事情?”恺撒以己度人,立刻做出不好的联想。 “说不定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楚子航不忘和恺撒打嘴炮。 “就算猜错了那我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恺撒不甘示弱。 楚子航无言以对,只得继续默默往下面翻看。 总之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都会很忙,甚至蛇崎八家真的给这个学习小组安排了学习任务,主要是对日本当地古代炼金齿轮技术的研发和应用,以及岩流研究所派遣的研究专员对他们进行特殊辅导。 “明天去源氏重工我们得分工合作,想办法探查一下那栋建筑里是不是藏着些不能告诉学院的危险秘密。”路明非说。 他知道其实楚子航和恺撒也在想这件事情,想来校长一定也在前来日本之前单独和他们见过面谈及过蛇崎八家的凶残和野心,交代的任务中说不定也包含了探查源氏重工这种重要的据点。 公猪尼奥被捕获之后虽然没有提供太多有用的情报,但卡塞尔学院绝对是世界上最严密的特工组织,通过蛛丝马迹和对那些已销毁证据的复原一步步查到了很多东西,其中甚至可能包括那些被贩卖到日本的美洲混血种大概去了哪一片地区。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路明非,同时点点头。 “有点困难,明天一定会有人全程陪同,我们可以先旁敲侧击看那栋建筑有没有存在某些不易察觉的暗门,等日本分部对我们的警惕稍微放松再进行查探。”楚子航说。 “他说得很有道理,蛇崎八家毕竟是在这片土地上治理了阴影中的世界数百数千年的组织,体量庞大,同时控制着数量众多的帮派和混血种,胡来的话说不定会被抓住然后驱逐出境什么的。”恺撒说。 “吓我一跳,他妈我以为要化学阉割呢靠。”路明非拍拍胸脯, “不过确实可以把这件事情往后面拖几天,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 路明非说出要对源氏重工进行探查的原因是他知道就在这栋建筑的下方就有一个死侍饲养池,不出意外的话那里面此时应该还豢养着数量庞大的蛇形死侍,绘梨衣的血统并不稳定,时常会有失控的风险,橘政宗就是通过死侍胎儿的血清来抑制她的失控的。 如果能拿到这个死侍豢养池确凿存在的证据,路明非有把握能够在和橘政宗彻底撕破脸皮后取得学院的全力支持。 他当然是很强的个体,但在蛇崎八家这种超大体量的组织面前还稍微有些单薄,就算是曾经迫使整个日本分部臣服的昂热校长亲自莅临恐怕也很难依靠过去的威势重新使他们屈服了。 这时候烤好的牛肉被分装在碟子里由穿高开叉旗袍的少女们小心翼翼地送到贵客们的小桌子上,三个人立刻正襟危坐,好像从没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过一样。 —— 源氏重工确实隐藏着蛇崎八家和赫尔佐格的很多秘密,比如辉夜姬的主机,比如地下不存在于建筑图纸上的死侍豢养池,再比如某层不以数字编号的楼层。 在只存在于少数人手中的源氏重工详细地图上,这层楼的编号是“ξ”。 那是一个希腊字母,念作“克西”,通常和xyz是相同的使用方式,代表未知。 在绘梨衣这种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真正上过学的女孩看来,一个让自己睡觉吃饭的地方大概就是家了。 ξ层有很多防范措施,甚至包括一段长达二十米的可控气压走廊,走廊的尽头才是绘梨衣的房间,那不是一个少女该住的屋子,墙是素白的,原本挂着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的画像,但是被绘梨衣某天晚上搭着桌子撕掉了,重新挂上了一副在浅草寺外樱花盛开的照片,很清晰,绘梨衣就穿着鹿皮靴子站在飞溅的樱雨中。此外没有家具,唯有小屋中央的炉桌,也没有插花,倒是壁橱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很多一模一样的巫女服。 更里面的房间则是铺地的床铺,看上去并不算舒服,倒有些清心寡欲的意思,不过有一台巨大的液晶电视挂在墙上,连着一台ps3,居然是很少见的这个年代可以联网打游戏的电视机。 房间里并没有窗户,但是富氧,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白檀香和幽幽的少女清香。 女孩穿着绘着轻松熊的棉绒睡衣坐在床铺的里面,双手抱怀,柔顺的头发挂在肩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深红色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子遮住了,脸上漠然得不像是有血有肉的少女,倒像是某个俄罗斯很著名的工匠捏出来的瓷娃娃。 “绘梨衣小姐已经保持这种姿势一整天了,虽然还是按时吃饭,可是都没有打游戏什么的。”外面的炉桌旁,樱压低声音对源稚生说,他们都呈跪坐的姿态,源稚生手肘撑着桌子,手掌撑住额头,很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床铺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那个背影很像是倔强的小孩,小孩要某个很喜欢的玩具,你不给她买她就哭闹。绘梨衣不会哭闹,甚至很少耍小性子,不过源稚生知道她和小孩一样倔强。 “手机给她买来了吗?”源稚生也压低声音问。 “嗯,买来了,是六月份才出来的iphone4,还没有交给小姐。”樱说。 源稚生和樱原本就一直在关注绘梨衣,此时分明见到女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情绪没有管控好。 “等下就给她吧,让绘梨衣不要熬夜玩手机,做事情要有节制。”源稚生叹了口气,心说女孩子长大了就是要学会玩些新东西的,如果绘梨衣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现在应该很时尚很受男孩子们欢迎吧。 “是。”樱应下了,不过立刻她的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那个,少主,要给这部手机联网吗?” 源稚生愣了一下,“要不……”“我想绘梨衣小姐想要这部手机原本就是为了和路君更方便联系的,如果不能联网的话不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了吗?”樱眨了眨眼,她是个心思很敏锐的女孩,对同为女孩的绘梨衣看得很透,毕竟上杉家主是个很难能够藏得住秘密的人。 “行吧行吧,给她联网给她联网。”源稚生很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但是先说好短时间内我是绝不会再让绘梨衣随便外出的,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如果要出门,她至少得等到下一次手术之后。” 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绘梨衣的眼睛闪了闪,随后脸上露出一抹薄薄的笑容,寒冷又脆弱,在那张瓷娃娃一般冰冷漠然的脸上添了一些腮红般的暖意。 —— 在餐厅吃过晚餐之后三个人聚在一起打牌,路明非原本自认为还算是小有赌运,结果在楚子航的手里输得一败涂地,脸上贴满了白色的纸条子,就跟个木乃伊似的,恺撒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选择了输牌之后就喝一小杯香槟,现在已经浑身酒气,不过这对a+级的混血种来说不算什么。 执行局的干部早些时候送来了本家珍藏的好酒,香槟自然是不限量供应的,全部都是1998年出产的酩悦,这些呈金黄色泽装在橡木塞子堵住的玻璃瓶子里的液体对于香槟收藏家来说也是难得的好货,此外还有同样产自1998年来自于法国波尔多酒区的拉斐和1991年莫斯科出产的伏特加与中国飞天茅台。 显然蛇岐八家确实下了功夫,知道这支小组个顶个都是品酒的好手,所以没有拿些二流货色来敷衍了事。 他们就一边喝酒一边打牌一边聊天,说到尼伯龙根计划的时候路明非问两位师兄如今是否功力大成,恺撒就脸色有些暗淡地说效果没有预想中那么好肯定比不上你,楚子航倒是没有说话,大概也觉得效果一般,但只要能解决血统的隐患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到了诺诺身上,恺撒喝了酒有点上头就拍拍路明非的肩头说师弟啊陈墨瞳这妞儿真不好搞我放弃了你加油,路明非眼睛微微明亮了一下心想加图索少爷莫非情场失意要遁入空门了,结果恺撒捞出手机来说来老弟你们看我新交的女朋友,不比她陈墨瞳差吧?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前者撕开遮住眼睛的纸条子后者猛灌一口伏特加都凑过去,结果那手机里是个俄罗斯妞儿。 很有些漂亮,真说的话可能比诺诺还好看些,也就夏弥这样的能稳压一头。 路明非认出来了,是那个后来加入了学生会的、3e考试时坐他附近的俄罗斯小美女克里斯廷娜。 楚子航瓮声瓮气地问那个叫什么伊莎贝拉的女孩子呢,恺撒说她啊我俩和平分手了,路明非问为什么,恺撒说不合适,我读得懂她,对她来说我也不是什么想象中的绅士。 然后恺撒又问楚子航你和苏茜怎么样了,楚子航脸上稍微有点泛红又端起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说来喝酒,也不知道那脸上的红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羞涩。 然后他们又聊起了夏弥,恺撒捶捶路明非的胸口说你小子真不赖啊,楚子航给路明非倒满一杯酒说路明非你要是敢辜负师妹,哼哼,倒是颇有些傲娇。路明非就把那杯酒端起来全部倒进嘴里说那哪能啊师兄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楚子航又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知道你才不放心…… 后来大家都喝得有点高,梳高髻、穿高开叉紧身小旗袍款款扭动着细腰来去的女服务生们走进来就为他们沏好热茶准备好擦拭身体用热水打湿过的毛巾,又抱走了他们需要换洗的衣服送去清洗和熨烫,然后又扭动着腰肢缓缓离开。 楚子航和恺撒各自饮下一杯茅台,终于忍不住互相搀扶着回了各自的房间,路明非也进了自己那间很有些居家风的卧室,在卫生间里随便冲洗了一下跳上了床。 他把手机拿起来,才发现一个多小时以前有人从qq给他发消息。除了夏弥和诺诺,以及苏晓樯雷打不动的每日问候之外,居然还有一条好友申请。 是绘梨衣。 路明非能认出来,是因为她直接用了“绘梨衣”来作为自己的id,头像也直接是一张有点蠢萌蠢萌的正面大头贴,照片上的绘梨衣穿着轻松熊的棉绒睡衣,小脸素白,眉眼居然弯弯的,是在笑。 他心中一动,通过了好友申请。 “绘梨衣还没睡吗?”他在聊天框里输入这些字,犹豫了一下又删掉了。这时候是晚上十二点,她大概已经睡去很久了,这时候发消息过去会打扰她睡觉吧。于是便退出了和绘梨衣的聊天框,转而准备点开和夏弥的聊天。 可那个蠢萌蠢萌的头像闪烁起来。 路明非重新点进去。 “我学会发信息。” 确实是绘梨衣的口吻,路明非翻了个身,“绘梨衣真厉害,谁教你的?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 他随后静静地等待女孩的回信,漆黑的被子里只有手机的屏幕灯光照亮男人的脸。 他等了很久,两分钟,也或许五分钟。 终于,信息提示音响起,路明非揉了揉眼睛,裹紧被子看过去,随后他愣住了。 ——“我想你。” 男人一直盯着屏幕上那跟随在女孩蠢萌头像后面的短短三个字,一直到手机自动熄屏。 很久之后,路明非很慢很慢地把手机屏幕扣上,放在自己的胸膛,然后渐渐地坐起来,拉起那床很舒服很柔软的天鹅绒被子,一直拉到能够把自己的腰部以上遮住。 他仰头,凝视黑暗中的天花板,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窗外下着雨,淅沥沥仿佛无始无终。 158.橘政宗(1) “师兄我已经知道了。”夏弥的头像闪烁,路明非甚至能想象女孩发这条信息时龇牙咧嘴的模样。 “知道什么了?”这厮装傻充愣,恺撒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把路明非推出了电梯。 “哼哼!你和那个什么上杉家主的事情!”夏弥在手机屏幕前气得直哼哼。 “谁!是谁告诉你的!群众里面有坏人啊!居然出卖我!”路明非打字速度加快,同时抬头看看恺撒又看看楚子航。 这俩眼观鼻鼻观心并肩走在路明非旁边,颇有些不问世事世外高人的风度。 好嘛,装是没有用的,肯定就是你俩中的一个,要么就是两个人都参与其中了。路明非心说。 楚子航和恺撒原本在小声嘀咕些什么,忽然察觉有杀气,骤一抬头立刻便见到了路明非那绿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恺撒嘿嘿地讪笑一声,左顾右盼,忽然便好像找到了救星似的往前眺望, “那不是来接我们的车吗?走快些,别让人家久等了!”随后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快步走出了东京半岛酒店。 楚子航见路明非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嘴角抽了抽,“日本人通常时间观念很强,我们最好入乡随俗,是得走快点了。”说完快步向着恺撒离开的方向追去,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路明非也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就平稳地停在街边,梳高马尾的高挑女孩倚靠着车身向他挥手,正是源稚生的助理樱小姐。 “喂喂,是不是伱们两个把我和绘梨衣的事情告诉夏弥的!”路明非完全没有被捉奸的自觉,反而率先发难。 “我们难道是那种出卖兄弟换取泼天富贵的人吗?”恺撒义正言辞。 “师弟你从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上杉家主绘梨衣了?”楚子航抓住了路明非话里的重点。 路明非眼角抽了抽,“真不是你们?” “我以加图索家族的名誉起誓。”恺撒信誓旦旦。 “那我也以我们鹿家的名誉起誓。” “你他妈不是姓楚吗!” “我继父姓鹿。”楚子航理所当然,路明非捂脸。 “日本分部欢迎三位贵客的驾临,我是矢吹樱,昨天我们见过的今天就由我来带诸位专员前往日本分部驻东京办公点进行参观并不是讲解!”樱穿着黑色的西装,双手贴着裤线微鞠躬。 “那就麻烦樱小姐了。”恺撒大步迎上去和樱握手,加图索家男人的风范尽显无遗。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往雷克萨斯轿车里偷看,见到副驾驶和后座都空无一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略显遗憾。 “上杉家主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大概在近几天的时间里都不会被允许外出了。”樱显然是看出了路明非往车里面窥探的意图,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嘴唇则微抿着。路明非有点尴尬,没有去看身边那两道如利剑般刺来的目光,微笑着朝樱点点头,“我可以去探望绘梨衣吗?”他问。 在场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路明非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问出这种问题,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樱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 “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法做出回答,贵宾可以等抵达源氏重工之后直接询问少主。”她说。 楚子航看过来的眼神则明显有些不善,直叫路明非头皮发麻。 其实在来日本之前,路明非就已经和夏弥开诚布公地谈过绘梨衣的问题,显然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让步的打算,师妹对此倒是很有些豁达,大概确实是受了些龙类三观的影响。 黑色雷克萨斯的引擎微微震动,这辆即便在赛道上也如野兽般凶狂的豪车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车流,在清晨淡淡的薄雾中行驶,在井然有序又颇有些典雅的铅灰色建筑群里穿行,朝着这条道路的尽头那栋晶黑色宛如方尖碑般的巍峨建筑驶去。 作为这次行动小组的官方指定组长,楚子航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雷克萨斯副驾驶的位置,在这件事情上恺撒倒是很够意思,在日本分部的人面前该给楚子航的面子都给了。 “当初我就说相比楚子航,师兄你才是更容易拈花惹草的那个人吧?”夏弥顺势发了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过来,“哎呀师兄,你这么偷偷摸摸和我聊天打情骂俏,上杉家主不会生气吧?不像师妹我只会心疼师兄——” 夏弥不知道从哪里学了阴阳怪气的本事,把路明非恶心得够呛。 “师妹别生气,我从日本回来给你带礼物,然后陪你去拉斯维加斯看海豹。” “哼哼,师兄你吹牛也不打草稿,拉斯维加斯是赌城压根就没有海豹。”夏弥同学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过来。 “就我们两个人吗?”过了几分钟夏弥又发过来信息,似乎是要确认些什么。路明非当然是给予肯定的答复。 “那我这次就饶过你,下不为例嗷。” “师妹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路明非信誓旦旦地说。 “我看你可不像是什么君子,倒像是色胚。” “你这是什么话……” “日本的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就休个假,我其实蛮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还可以叫上师姐一起。”夏弥说。 路明非眼角跳动了一下,“为什么要叫上师姐?我们不是去过二人世界的吗?”“路明非,你真是个笨蛋。”夏弥回复,语气似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路明非茫然地在聊天框里输入一串省略号,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听到楚子航在副驾驶位上和樱聊天。 “我在来日本之前做过一些功课,关于蛇歧八家和日本分部在近几十年来的发展历程。蛇歧八家的复兴和日本分部的崛起发生在太平洋战争结束之后的1950年,当时的昂热校长整合了整个日本黑道的力量,重新塑造了以蛇歧八家为首的隐藏在阴暗面的混血种世界。可从那时候到今天的60年时间里,日本这片土地上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龙类复苏事件。不说从古代沉睡至今的那些强大次代种,甚至连四代之后的小家伙都完全没有记录。” 楚子航说,“这种现象称得上,非常奇怪,我们在世界各地把那些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龙类按进棺材里。学院每年要为此付出几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的支出来进行善后工作。仅去年一年执行部以及各个分部为了遏制龙类的复苏就付出了超过四十条生命为代价。龙族文明的遗迹和那些古代种的孵化场几乎遍及每一寸土地,从南美洲的亚马逊森林到北美洲的密歇根湖;从西伯利亚最北端的冻土层到非洲大陆的刚果盆地,执行部专员的血和龙类的血在任何一个角落挥洒。” “唯有日本,安宁、祥和,我们没有从你们向诺玛发送的年度汇报中看到任何有关龙类复苏的条目。”楚子航说话的时候目不斜视,视线穿过前挡风玻璃和弥漫整个新宿区的薄雾,直直地看向那栋道路尽头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大厦。 显然以楚子航的敏锐,他已经意识到日本分部正有意地向本部隐藏些什么秘密。 樱的表情居然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专心致志地开车,等着楚子航继续说下去。 “我还通过s级的权限调阅过前三十年所有来自日本的卡塞尔学院本科生的资料,他们的言灵范围几乎囊括所有元素,这很不寻常,世界上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族群只有中国人,因为四大君主都曾在中国的土地上互相征战。”楚子航果然继续说下去, “我很好奇你们的血系源流来自于何处,出自哪位龙王。” 路明非和恺撒对视一眼,他没有从恺撒的眼里看到惊讶,这意味着这一套逼问式的说辞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的。 路明非当然知道真相,蛇歧八家的血系源流来自于白王,白王是至尊级别的全元素掌控者,她的后裔自然会出现任何一种元素的混血种。 可是恺撒和楚子航不知道,但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家族的文献中有记载,在久远的冰川时代,那时候这个世界还被龙族统治着,日本仍旧是一片与亚洲大陆相连的半岛,我们的祖先是那时候从中国迁移到日本的移民。”樱说这种话的时候面不改色,显然蛇歧八家内部也早已经统一过口径。 “很合理的解释。”楚子航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其实一点都不合理,冰川时期人类还处在最久远的部落时代,那时候混血种的概念都还没有出现,怎么可能有移民携带四大君主的基因来到这里。 但他们原本就没有打算在这里问出个究竟来,樱毕竟只是一个助理。 “这个国家并不平静,学院查到了一个和蛇歧八家完全对立的堕落混血种组织,校长希望我们能够对那个组织进行调查。”恺撒用语速很快的俄语对路明非说。 他们调查过樱的身世,一个出生在中东地区的日本女孩,只掌握了日语、英语、阿拉伯语和中文,没有学习过俄语。 这辆车上也没有窃听装置,学院和分部没有撕破脸皮,诺玛的力量依旧能延伸到这里,她为他们清除了一切被监视的可能。 “莫非校长有什么牛逼的猜测?”路明非也用俄语说,相比于沉默寡言的楚子航,恺撒和路明非的外语掌握水平绝对算是出类拔萃,更何况路明非在学院里的时候时常和零厮混在一起,对俄语的精通程度恐怕不逊色于日语。 “他说日本的混血种很可能是黑王的直系后裔。”恺撒说。 “不,我们不是。”樱用俄语说。 路明非:“!” 恺撒:“?” 楚子航:“……” 三人战术后仰。 “我在西伯利亚一个俄罗斯人开设的雇佣兵营地接受过特训,所以懂一点俄语,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也没有录入我的档案。”樱通过后视镜幽幽地看向路明非和恺撒,“两位专员……似乎对我们的家族隐私很感兴趣啊。” “也说不上是感兴趣吧哈哈……”路明非挠了挠头发,“好奇,主要是好奇。” “加图索先生说到的堕落混血种组织其实原本也是准备通过今年的年度汇报知会到本部的,那个组织自称为猛鬼众,其实可以看作是从本家分离出去的叛逃者。这种事情其实更多还是该算作我们的内部斗争,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卡塞尔学院。”樱说, “这些事情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多,稍后诸位可以直接向政宗先生提出质疑。” 路明非和恺撒对视一眼,点点头。 —— 雷克萨斯直接开入源氏重工的地下停车场,一票西装男面无表情地夹道欢迎,地上则煞有介事地铺上了红色的羊毛地毯,一直把本部的专员们接引到vip电梯中。 “这电梯看上去和周围格格不入。”恺撒说。 它太高了,而源氏重工的地下停车场则显得有点矮。 “这是因为这栋大楼始建于2001年,落成于2004年,最开始其实并没有规划这一部电梯,2006年才正式加装,所以看起来色彩有点不太统一高度也不算符合。”樱笑吟吟地说,恺撒和楚子航都没有多想,路明非却稍微皱了皱眉。 这部电梯…… 似乎有点眼熟。 “这里是源氏重工株式会社的总部,也是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在东京都的办公中心,平时在这里工作的职员超过一千五百人。”vip带着四个人上了地面,门口已经有推着银色餐车的高开叉旗袍女孩等候在那里,餐车里是为贵客们准备的饮料,手磨咖啡或者酩悦香槟,还有热牛奶。 路明非随手端过一杯咖啡,香气扑鼻。 一楼大厅的电梯井数量很多,所有的脚步声都急促,每一个人都穿着得体的西装,那些脚步急促的男人或者女人们怀里往往抱着数量庞大的文件夹。电梯顶部的铃声不断响起,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来来往往奔走不息。 今天就这么多哈,太忙了,没时间写了。 159.橘政宗(2) “丸山建造所设计并建造了这栋建筑,那是政宗先生名下的产业,但其实历史已经很悠久了,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活跃在东京都丰臣秀吉时代还建造过江户的天守阁。”引领着三位本部来的专员在前台处办了长期有效的访客卡,樱向身边的恺撒和楚子航介绍。 路明非落后一步,捧着手磨咖啡四处张望。 除了身边的职员们正在处理的公务之外,源氏重工的内部其实和银座最顶级的商务中心没有多少区别,感觉全是穿ol制服细腰长腿的白领女人和秃顶的中年男人在奔走,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恨不能在走路的时候都能解决掉一点手上的事情。 源氏重工是日本黑道至尊们的办公中心,但其实这里的职员大都是良民,很多人是通过正常的招聘渠道进入其中。 普通人依旧占据了源氏重工绝大部分的职工份额。 “樱小姐您说丸山建造所是政宗先生名下的产业?”路明非突然问。 上一段时空他对源氏重工死侍袭击事件的参与度并不高,只记得是这栋建筑的下方存在死侍豢养池,却不知道丸山建造所居然是橘政宗的产业。 “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它其实属于蛇歧八家内三家中的橘家,不过如今政宗先生是橘家的家主,便默认为他的私人产业。”樱说。 蛇歧八家看似团结,其实派系很多,各个家族的财政大权都握在自己手里,其他人无权过问。 不只是橘政宗,其他的家主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产业,这些产业遍及整个日本,为他们源源不断输送庞大的资金。 路明非没再说话了。 他们重新踏入电梯,这部vip电梯大概是才经过了改装,里面居然有一副呈现在广告屏上的源氏重工楼层地图。 说是日本黑道至尊的办公中心,但从源氏重工的楼层地图来看倒更像是一个组织架构颇为完善的大型跨国公司。 整栋大厦总共有三十二层,最顶部的两层没有编号也不设部门,二十七层和二十八层是后勤部,二十九层是联络部,三十层则是战略部。 路明非依稀记得所谓后勤部就是数以百计的接线生每时每刻不断地接听来自日本各地的求助电话,这些求助电话并不仅仅局限于向黑道成员公开,普通民众也可以拨打,倒更像是警视厅的接线员。 联络部则是负责处理黑帮社团之间冲突的部门,整个部门都是由颇有威信的本家干部组成,部门气氛森严,是蛇岐八家除去后勤部之外最繁忙的部门。 三十层的战略部相比之下倒更像是日本黑帮大佬们的养老院,身穿和服的老人们会在源氏重工内部专门为他们修建的和室榻榻米上喝茶、下棋,并抽出闲暇的时间处理一下家族委派到他们头上的事务,这些事务大多是决定某一个帮派的存续。 这些老人们是蛇岐八家最重要的中坚力量,如果失去了他们,本家将失去接近一半对黑道的掌控力。 “我们通常会把重要的文件资料以及辉夜姬的主机放置在24、25和26层,家族会不定期把那些东西在这三层之间来回挪动,而更下面就是正常的办公区。”樱说话的时候,电梯就已经抵达了源氏重工的第三十层。 电梯叮地一声在他们的面前分开,富氧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红檀木香气扑面而来,还有很浅的樱花香气。这里果然是养老院一样的地方,但大概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所以老人们没有来上班,显得很有些空旷,红樱木的地板昂贵得有些人甚至只会买来当收藏,用于盆栽的四季樱摆放在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气候很稳定,樱花一年四季都在盛开,无人的时候它们就安静地悬挂在枝头上,老人们在这里喝茶、下棋的时候就有人造自然风把它们像是在神道寺院里一样扬起又落下,像是在下一场粉白色的雨。 “平时在这里工作的老人们很少在外界露面,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日本政府或者东京都政府的通缉令,如果出现在外面大概会很快被抓进监狱。”樱说,“不过这些人都是日本黑道已经退休的领袖们,他们虽然离开了各自的帮会,可依旧掌握着权力,只要他们在这里,这栋大厦就会很安全,在黑道中的地位就无可替代。” “我们家在罗马城外有一座英灵祠,生活在那里的都是家族里德高望重手握权力的那一批人,有那些老人在我们就能调用意大利任何一支军队为加图索家族服务,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的叔叔甚至可以派遣意大利皇家空军的战机借助美国在日本的空军基地起飞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巡航。”恺撒说,“那么你们的战略部就是我们家的英灵祠。” “差不多吧,不过本家没有能力调动自卫队。”樱说,并且有些汗颜。 委实说蛇歧八家在日本的势力其实在横向对比上完全比不上加图索家在意大利的势力,也比不上卡塞尔家在德国的势力。 但如果和任何一个家族进行全面战争,蛇歧八家大概都不会落入下风。 自太平洋战争至今,蛇歧八家的力量越来越庞大,时至今日已经隐隐有成为继中国混血种、北美混血种后的第三个有能力独立于密党之外的混血种社会。 源氏重工株式会社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黑道统筹公司,它的旗下包含众多重工、轻工和化工,对军工行业和航天工业都有所涉足,只是起步相对较晚,还需要奋起直追。 “诸位家主在醒神寺等候,政宗先生早些时候在神社中锻铁,这时候应该也已经抵达了。”樱领着三人穿越整个三十层,在这栋建筑的一角找到了那个露台。 所谓醒神寺,并非佛教寺庙,而是日本的本土神道教,供奉天照、月读及须佐之男。 路明非摸了摸腰迹,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今天他穿了长风衣,站在那里像是拔地而起的长枪,粉白色的樱瓣落下在肩头,却没由来地让樱看向了这个一路上并不怎么言谈甚至称得上寡言少语的男人。 作为忍者的直觉,樱似乎能感受到森冷的杀气一闪而逝。 那确实是极其森冷的杀意,少有人能察觉,并非是某种能够外放并被肉眼捕捉的能量场,而是细微的表情变化和骤然变得肃穆狰狞的表情神态。 连恺撒和楚子航都未能察觉,樱却观察到了。 路明非的杀意来自于即将照面的橘政宗,七宗罪里用得最顺手也最适合藏匿的色欲此时就紧贴着他的腰迹,这是路明非站得笔直的原因。 作为本部的贵客,蛇歧八家当然不会对路明非几人进行搜身或者扫描,况且大概在家主们看来就算是本部最精锐的专员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在源氏重工对他们动手。 这支学习小组中真正有能力让整个日本分部都忌惮的人唯有曾与王正面厮杀的路明非,即便他做到这一点是使用了某些在亚伯拉罕血统契看来堪称禁忌的技术。但日本分部并不在乎他是怎么做到的,只在乎他是否做到。 可那种森严的杀机真就是一闪而逝,路明非轻笑一声看向樱,“樱小姐为什么停下了?”他问。 一刀剁掉橘政宗的狗头确实是一个很诱人的选项,路明非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可他敢说此时杀死的橘政宗就是真正的赫尔佐格吗?如今敌明我暗,赫尔佐格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真正敌人已经莅临了他在日本经营多年的领地,仍旧躲在阴暗的角落中摆弄他那些可悲的阴谋和算计,可一旦路明非动手,大概立刻就会引起他的警觉。 机会只有一次,路明非不敢赌。 日本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藏了不知道多少怪物,且不说源稚生和风间琉璃,猛鬼众里的干部们每一个都是危险的、血统达到临界血限的堕落混血种,更何况赫尔佐格策划了这么多年,难道他的身边没有强绝的力量在护持吗?难道那个暗中为他提供支持的组织没有在更深的阴影中窥伺一切的发生吗? “抱歉,是我失神了。”樱凝视路明非的眼睛一秒钟,然后抿嘴轻笑着微鞠躬,“路君果然是丰神俊逸的美男子呢,难怪会让上衫家主都心驰神往。” 在源稚生那个小圈子里绘梨衣可能看上了某个本部专员的事情已经不算是什么不能说秘密了。 此时能用这种隐私来转移话题,一定能让路明非忽略掉刚才发生的事情。 果然他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烫。 其实路明非原本也不是什么路人脸,就算是曾经的衰仔只要肯定收拾一下还是很能入得了眼的,更何况这一次的路明非在高一之前就觉醒了血统,在龙血的加持下身高和体态都得到了足够的生长,五官也更早便长开了,绝对是不逊色于楚子航和恺撒的型男。 不过他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当面对他进行称赞,在诸多情绪中,恐惧几乎已经从他的灵魂中剔除,但羞怯却意外地保留了下来。 “醒神寺对家族来说是很庄重的地方,还请稍后几位贵客稍作矜持。”樱小声地提醒了一声,然后推开了面前云与鹤的屏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朱红色的鸟居,鸟居之后便是名为醒神寺的露台。 随后樱便躬着身退到了一侧,身穿巫女服的清秀女孩捧着铜盆从鸟居的后面袅袅婷婷走出,分别站在三个人的面前,眸子里柔情似水,脸上带着羞怯的神情。 楚子航看看恺撒,恺撒又看看楚子航,显然这两位虽然在来日本之前做过关于蛇歧八家的功课,却委实对神道教没有多少研究,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 “手水仪式,在神道教的礼仪中参观神社之前要漱口洗手。”路明非小声提醒,在日本神道教的信徒面前如果不遵循规矩办事,是很轻蔑的行为。 其实路明非不在乎家主们怎么看,但此时尚且还没到翻脸的时候,虚与委蛇稍微示敌以弱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恺撒和楚子航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恺撒心想如果在别人面前失了礼仪那对加图索少爷来说绝对算是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他来日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牛逼,牛逼地来牛逼地走,想来这次他恺撒还有很牛逼的队友,成为继昂热之后第二个让日本分部臣服的男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如果在礼仪这种事情上丢了面子,那对他牛逼的旅途来说是抹不去的污点,虽然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恺撒自己知道。 过了鸟居,前面便是太极图案的圆形石桌,石桌边分坐了五位神态不一的大人物。 作为蛇歧八家的家主,在源氏重工这些人的地位等同于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居然还是在看到路明非三人走进鸟居的时候起身向着他们微鞠躬。 “他们在向你表达敬意。”楚子航小声地对明显被他和恺撒拱卫在中间的c位路明非说。 原本这个位置应该属于这支小组的组长,但日本是一个对强者尊崇而对无名者蔑视的国度,蛇岐八家自然承袭了他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在面对如昂热这样的强硬人物时卑躬屈膝,而在面对卡塞尔学院其他派遣过来的专员的时候却又竭尽全力地施加人格上的侮辱和虐待。 四周的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神道教中的妖魔鬼神,居高临下地俯瞰自鸟居处走入的路明非三人,雕刻那些东西的时候大概使用了某些古老的炼金技术,鬼神们的眼睛简直像是在闪烁着狰狞的光。 原本捧着铜盆的女孩们依次从他们的身边鱼贯离开,随后屏风在身后被带上。 几位家主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个朝他们微笑着点头,源稚生作为在在场所有人中年龄上和三位本部专员最接近的,和专员们交流的事情当仁不让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们前日已经见过了,鄙人源稚生,源家家主,现在分部担任执行局代理局长。”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不很把专员们放在眼里,不过眼神瞥过恺撒和楚子航的时候还是挤出了一丝友善的笑意,看向路明非的时候眼神则立刻冷了下来。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对源稚生回以微笑。他原本就比源稚生要高一些,居然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此时这种姿态放在其他家主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种挑衅的意味。 源稚生的眼角跳了跳,把目光越了过去。 路明非还记得上一次来日本应该是更往后一年,那时候源稚生已经在执行局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已经在开始接手家族的核心事务,所以显得更加成熟,此时的源稚生却似乎有些喜形于色,像是个愣头青。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路明非自己也只是个愣头青来着。 “这位是龙马家的家主,龙马弦一郎先生,龙马弦一郎先生也卡塞尔学院的校友,在很多年前由昂热校长亲任为日本分部分部长。” 路明非三人都友善地看过去,朝着那位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路明非以前见过龙马弦一郎,只记得这位不但是日本分部部长,还因为性格稳重而曾在日本自卫队中任过职,在军队中留下了蛇岐八家的亲信,这让这个混血种势力在关键的时候有权力可以调度航空自卫队进行参战,想来这位就是本家和军队之间唯一的枢纽了。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龙马家主是个有些没精神但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且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猥琐中年男人,这一次看见的时候却可以明显见到这位的精神状态很好,表情肃穆眼神肃杀,居然配着长刀出席,想来也是剑圣般的人物,只是不知道这一年中会在他的身上发生什么,把这样的男人变成上次路明非见到的那个模样。 “风魔家主,风魔小太郎先生,风魔先生是我们的若头,在对家族的执掌方面等同于大家长,但前提是我们失去了大家长的联系。” 风魔小太郎是个穿黑色和服的、精钢锻造般的老人,鼻梁似乎受到过无法修复的伤害,缺失了一块,眼神阴厉得像是恶鬼。 “就像白宫的副总统。”恺撒说。 源稚生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风魔小太郎居然笑着说,“对,就像白宫的副总统,当总统死去的时候副总统就立刻顶上去,以免整个国家因为失去首脑而陷入慌乱。” “鄙人犬山贺,犬山家的家主,说来和各位一样是昂热校长的学生,也算是诸位少年英雄的学长了!”头发花白的犬山家家主这时候挠着头哈哈笑地说。 “犬山家主还曾是第一任分部部长,是我们这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源稚生说。 恺撒和楚子航的神情变了变,他们在翻阅资料的时候找到过第一任日本分部部长的消息,据说这是一个很强大的混血种,血统可能超过a级。 路明非朝着犬山贺笑了笑,犬山贺的眼睛微眯,随后眉头舒展,也回以笑容。这个老人仍记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何等危险的人物,不愿意使家族与其交恶。 “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因为公务在身,上杉家主由于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出席,还请三位贵客见谅。”源稚生点了点头。 路明非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落在那个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被介绍的、始终垂首捧茶的老人身上。 “源君尚且没有为我们介绍这位先生呢。”他轻声说,声音风轻云淡,风吹过的时候一缕额发被扬起,可谁都没见到男人额角暴跳的青筋。 老人缓缓抬头,那是一张老迈却依旧英挺的脸,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线条如刀刻般清晰,瞳孔黑得像是深渊。 色欲似乎在贴着路明非的腰际颤抖,几乎不可压抑的杀机就要涌出来又被立刻压下去,老人和路明非的视线对上,但两个人都没有停留太久,只是一错而过。 “在下橘政宗,蛇岐八家的代理家长。”橘政宗脸上露出坦然又亲切的笑容来。 就是这种笑容,橘政宗的标志性神态,路明非心中一动,就要抽刀出来剁掉他的脑袋。 可是橘政宗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在原地。 “路君的大名可真是如雷贯耳,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橘政宗说,老人居然走出坐席,来到路明非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年轻的男人,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来,放下茶盏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稚生已经跟我说过你和绘梨衣的事情了,我并不反对,年轻人就是该这样有活力嘛,自由恋爱什么的……不过上杉家主的身体有些问题,如果路君伱要带她外出的话请一定要在当天送她回到源氏重工啊。” “你是说,你,你允许我带绘梨衣出门?”路明非手指微微颤抖,原本都已经要摸到刀柄,此时却忽然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160.橘政宗(3) 眼前橘政宗与路明非记忆中那个善于伪装的赫尔佐格几乎相同,但他似乎并不在在乎绘梨衣是否被掌握在自己手中。 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此时白王圣骸还没有被找到,赫尔佐格尚且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登基为新的白王? 橘政宗居然撩开袖口,伸出干枯却仍旧有力的手掌扣住路明非的手腕,低声攀谈起来。 “路君一看就是年少有为的少年英雄啊,家里可有什么家人亲眷啊,又在哪里工作呢?”橘政宗亲切地拉着路明非的手,倒像是许久未见的长辈在询问晚辈的近况。 路明非却越发觉得荒诞。 “如果政宗先生说的是我们这个世界中的亲眷的话,我的父母倒确实是混血种,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工作,也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联系了。”他从容回答,想来橘政宗也不会关心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之流在路老板身边算不算亲眷家属。 太极石桌上摆放着炭火炉子,炉子上则支起关西铁壶,想来橘政宗手中茶盏里的茶水就是来自于这只关西铁壶。 “我早在学院执行夔门计划之后就已经开始关注路君了,反复观看过您和那位神祇的争斗,颇感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屠龙事业的后继有人,常恨自己早生了几十年,不能追随在路君的左右啊。”橘政宗很有些感慨,好像他真的很看重路明非,也很倾佩路明非。 老人的脸上满是皱纹,五官刀削般硬挺,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是眼神炯炯。 路明非有些无奈地看向恺撒和楚子航,眼神中带了些求助的意味。 但恺撒和楚子航都垂首跪坐,在几位家主的环伺之中并没有紧张,大家都是杀胚,紧张什么的不存在的,大不了拔刀出来对砍。可这两位也没有要对路明非施以援手的打算,眼观鼻鼻观心,直勾勾盯着面前自己的那杯热茶。 早在参与这场会议之前、甚至于在出发前往日本之前,他们其实就已经对当前的局面有所猜测了。 毫无疑问表现出最强力量的路明非会在日本分部受到最优渥的对待,那是蛇歧八家对强者的尊敬甚至于敬畏在作祟,即便学院在任务报告中明确指定楚子航是小组组长,他们大概也还是会把路明非视作这次行动的核心。所以不管是楚子航还是恺撒对此时的状况都没有感到惊讶。 此时大家长和贵客相谈甚欢,出于礼节其他人居然也没有要打断或者插口的意思,炉火烧得越来越旺,噼里啪啦的,凉风从海湾的方向吹过来,也带来了些低沉的黑云。 “哪里哪里,政宗先生的大名才真是如雷贯耳啊,我们在学院中也常能听到你的事迹。”路明非干笑着说,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眼前的赫尔佐格似乎远比上一次更好对付也更好相处,他甚至允许路明非带走绘梨衣。 要知道绘梨衣是开启白王宝库最重要的钥匙,没有她就算赫尔佐格就无法过滤白王胎血。 “哦,真的吗?”橘政宗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和稍有些期待的神情, “不知道我这种人能有什么事迹可以在学院中流传。” 路明非战术后仰,心说喂喂老东西你这就不按套路出牌了吧,踏马这种时候不应该来一波商业互吹吗,你妈伱问这种问题也太诡异了吧! 眼看本部专员的表情变得局促和尴尬,源稚生清了清嗓子,小声喊,“老爹!” 橘政宗哈哈一笑,倒确实是很有些人格魅力,颇有些领袖气质,“路君不必拘谨,我也只是好奇之下询问,说来路君您如今也算是在密党扬名,不知道毕业之后有没有什么规划呢?” “没什么规划的吧,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也不会,总不至于回家开个电子厂吧。”路明非说,“可能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屠龙什么的。不过学校里很多人说我可能是校长的私生子,我觉得说不定他会把校长的位置传给我。” “加入执行部的话生活很没有保障啊,很不安稳呐。”橘政宗皱了皱眉,“倒是留在学院任职还不错,安全有保障,还有密党的编制,再加上路君你的威望,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校长。” “我没什么大的志向,对成为校长这种事情倒没多大兴趣。”路明非喝了口茶。 “嗯,只想安稳生活,路君你这样的屠龙英雄倒是很少见啊,不为名利所诱惑,这样很好。”橘政宗点点头,“冒昧地问一下,你的身上是否有婚约在呢?” 路明非愕然。楚子航和恺撒也明显听出来不对了,都看向橘政宗,源稚生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前面问的那些还可以当做是日本混血种领袖和本世纪最强屠龙英雄之间的寒暄,最后这一句则就差没在脸上写“路君我看好你快来泡我们家上衫家主吧”这几个字了。 路明非脸颊抽动,他现在很想把小魔鬼抓出来问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他搞的鬼,为什么赫尔佐格成了这副样子。 他妈他这上来就是一副跪舔的模样,我很难动刀砍人啊。 “暂时是……还没有婚约,不过已经有在交往的女孩子了。”路明非说。 他重新提起精神让自己警觉起来,赫尔佐格是沙狐般狡诈的对手,说不定正在酝酿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啊哈哈,只是在交往嘛,年轻人私生活混乱一点也很正常啊,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涩谷区……” “咳咳!”源稚生咳嗽起来。 橘政宗拍了拍后脑勺,“哎呀哎呀抱歉抱歉,总之我已经从稚生的口中听说过路君和上衫家主之间的事情了,作为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我对这件事情并不反对,希望路君你在日本期间可以和绘梨衣多多走动。” 路明非讪笑,躲避着周围几位家主和师兄们灼灼的目光,“可是我记得上衫家主的身体……” “没关系,我们会尽快安排缓和治疗,很快她就可以出门了。”橘政宗大手一挥。 路明非的视线突然落在石桌中央的炉子上,心中微微一动, “说来我曾听闻政宗先生是很出色的茶道大师,还不曾按照礼仪向您请教过……” “谬传,谬传,其实我并不懂茶道来着。”橘政宗爽朗地笑起来。 路明非点点头。 “诸位来源氏重工的目的我们也已经通过学院那边知晓了,说是准备借助岩流研究所的技术进行水下机器人的完善对吗?”和路明非寒暄完,橘政宗坐直了身体,忽然便隐隐有领袖的气场在传开,“蛇歧八家对学院的一切行动都会提供最完善的后勤与支持,同时我们也一定会做好对各位专员的安保工作。” “虽然其实我觉得安保工作这种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必要。”橘政宗看向路明非的同时笑笑。 “政宗先生过誉了。”路明非沉下了心,他现在越发警觉起来,赫尔佐格是他生平所遭遇最危险最狡诈的敌人,这样的敌人无论做什么都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曾经路明非已经见识过他的狡诈残忍和卑劣,今天决不会再上当。 这只狡猾的沙狐居然没有在这种时候表达出对绘梨衣的势在必得,反而主动有把她送到路明非身边的意图,这不得不让路明非怀疑老狗莫非是在打自己的主意。 其实这也并非没有可能,路明非的手中持有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龙骨十字拥有权,上一段时空有很多证据表明赫尔佐格对龙类的了解站在人类历史的最前沿,说不定他能够通过视频资料就判断诺顿已经吞噬了康斯坦丁的权力,成为继黑王、白王之后的又一位至尊、全元素掌控者。 这种状态的诺顿在冠位上并不逊色于白王,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成长,但他的基因是完善的。说不定赫尔佐格的手里还有通过其他物质晋升王座的方法。 一个看得见的龙骨十字和一个二十多年尚且没看见影子的白王圣骸,显然前者也是可以作为备用方案的。 路明非还在心里构想,几位家主已经开始和恺撒、楚子航聊起来了。 说是会议,其实一点都不正式,甚至可以说很随意,龙马家主、风魔家主和犬山家主看似是很严肃的老人,但其实都很健谈,而且也并不严肃,时常能说出有意思的话来。 “政宗先生似乎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我的朋友里有鹿儿岛和北海道的人,你的口音和他们都不一样,是纯正的现代日语的发音。”恺撒说。 路明非骤然抬眼,幸好垂下来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否则所有人都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中带着多么巨大的惊悚。 “是的,加图索君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敏锐呢。”橘政宗笑着说,“我出生在东京都,但曾在年轻的时候去过那时候还是苏维埃的俄国,并在莫斯科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回到了日本,并受到家族的征召回到了家中。” 这很不对劲。 路明非的手指微微颤抖,却藏在桌子下面不让别人看到。 上一段时空中橘政宗的口音里带有无法隐藏的斯拉夫语系特点,时至今日路明非其实也能辨别出那种细微的特殊之处。橘政宗的口音确实没有再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 一个人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刻意隐藏刻意伪装,包括自己的面貌、名字甚至于行为,但习惯、尤其是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路明非看向身边那个稍显魁梧、即使衰老脊背却依旧笔直的老人,巨大的疑虑在渐渐涌上来。 “路君似乎心事重重。”源稚生原本坐在恺撒的右侧,但楚子航得知犬山贺是日本分部著名的剑术大师,对和犬山家主交流剑道心得这件事情很有些向往,所以就和犬山贺身边的源稚生交换了位置,于是现在就是源稚生夹在了路明非和恺撒的中间。 “也说不上有心事吧,只是对有些原本确信的东西产生了一些疑虑。”路明非淡淡地说,他突然看向恺撒,“师兄,晚些时候我想吃烤青鱼,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外面转一转吧。” 恺撒也看向路明非,那双天蓝色的眸子在某一刻深邃得像是大洋深处的暗流,几秒钟之后,恺撒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想试试东京都的特色,倒是可以试一试。”他说。 “楚子航,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你们决定就好了。”楚子航说,自从绘梨衣出现之后师兄对路明非的态度急转直下,颇有些娘家人发现自家姑爷在外面拈花惹草之后表现出来的严重不满。 “我倒是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烤鱼店,不过并不在新宿区,那是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东京的时候吃过的第一家饭店,老板娘是个很正点的美人,稍后我可以带你们去试一下。”源稚生主动请缨。 “稚生,先和我去一趟岩流研究所吧,既然贵客已经有了安排,那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们先去把研究所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就有劳风魔家主、龙马家主和犬山家主继续留在这里陪贵客们喝茶。”橘政宗起身告辞。 楚子航小组也就起身回礼,源稚生踏着小碎步跟在橘政宗的身后离开了醒神寺。 “上次一别之后,我对路君的风采很是向往啊,听闻你和楚君的剑术在学院本部是最优秀的那两个,可惜我们并没有出生在同一个年代,不然我一定要讨教一番。”犬山贺在橘政宗离开之后对路明非感叹说。 “你这样的老家伙就不要去寻年轻人的晦气了吧阿贺!”风魔家主笑着说,看得出来这两位的关系很融洽,完全不像上一段时空表现出来的那样水火不容。 “我对强者的向往并不因为年龄而受到遏制啊。”犬山贺说,他用审视的目光去扫过三人小组,忽然察觉似乎有某个形如恶鬼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一闪而逝,让他不寒而栗。 犬山贺最先看向路明非,因为按他的认知,这些人里有能力威胁到他甚至顷刻间杀死他的人只有路明非,可这位显然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只是看着手中的茶盏发呆。 莫非是…… 另外两位专员? 今天就这么多,明天就有八千字,橘政宗的身份没有改变,他就是赫尔佐格,也没有重生归来,也没有什么金手指。 那个引导龙三事件提前发生的人其实我在这本书的很前面有过隐晦的暗示,其实也不算隐晦吧,总之是出现过的。 161. Its a quiet day “稚生你怎么看这些年轻人。”不管是职务还是地位,在蛇歧八家,橘政宗都要远比源稚生更加重要,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政宗先生还是源家家主的养父,所以在当他们需要行动的时候,橘政宗始终是要站在源稚生的前面的,那是领袖的位置,也是屏障的位置。 女孩们把屏风拉拢,醒神寺就从他们的身后消失了,源稚生面容淡然踏上一步,“如果作为家族的敌人他们会很危险,可我似乎也没有要和他们成为朋友的欲望,即使这支小组的成员参加过很多次屠龙的战争,但我认为他们仍旧是些靠不住的孩子。恺撒.加图索有些太不稳重了,路明非则似乎对我们别有所图,他自己把秘密藏得很好,可那种不知道对谁的杀机却无法隐藏,我总觉得在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有想要拔刀出来杀死某个人的冲动。” “相比之下,我比较看好那个叫楚子航的家伙,虽然从学院的档案中来看他的血统似乎并不稳定,而且是绝对的暴力分子,总是用最残酷的手段来对付那些堕落混血种,但他很沉稳也很冷静。我一直在观察他们,专员们之中只有楚子航在进入醒神寺的时候便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我经常在面对陌生环境的时候这么做,避免发生遭遇战并落入下风的时候无法第一时间找到逃离的方式。”源稚生居然颇看好楚子航,事实上他看得也没看错,杀胚之所以为杀胚,就是因为楚子航总在准备杀人的时候做好被杀的准备,他执行的危险任务数量是恺撒的几倍,面临过很多能够危及到生命的威胁,要想不被杀死就要足够谨慎。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其实都是很优秀的孩子,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橘政宗沉声说,“恺撒.加图索代表的是他身后的加图索家族和几乎半个密党,楚子航作为小组组长代表的应该是卡塞尔学院,他们的血统都是a级,即使在家族中也只有你这样特殊的存在能够压制住他们。” “老爹你说这两个人分别代表加图索家族和学院,那路明非呢,我虽然没有从三位专员的态度中看出来他们究竟以谁为中心,但从过往的资料来看他确实是这些人里最强大的那一个。”源稚生问。 “昂热,我认为他代表昂热而来。”橘政宗按下了电梯的下行键,上方的显示屏开始显示vip电梯开始从一楼向上攀升。 “他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很强大,说不定能够真的终结旧的时代……我在想,如果蛇岐八家要从密党独立出去,在他统治的时代中或许会很困难。” “我并不畏惧困难。”源稚生拔出自己的佩刀,此时随着叮的声音电梯门在他的面前分开,一股凉风从内向外扑面,粉白色的樱瓣飘落,落在刀刃上又被源稚生轻轻抖落,刃面上流动着刺眼的寒光。 蜘蛛山中凶拔夜伏! 如果路明非在这里他会认得这把刀,蜘蛛切,在日本已经传承千年的名刀,历代持有者用它斩杀过诸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上一段时空中的最后两位使用者分别是源稚生和楚子航,东京之战结束之后,日本分部按照源稚生的遗愿将这把刀送给了楚子航。 “这个世界上制定规则的从来都是真正的暴力,老爹伱还很年轻,总有一天我和我们的家族会成为你手中那柄轰鸣的名刀,虽然很不想这么说,可体内流淌着皇血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暴力啊……”凛冽的刀光中倒映出源稚生那双细长的眼睛,他深深地呼吸,无与伦比的力量沿着这个男人的血管在血液中流淌,随着心房的收缩被泵向四肢百骸。 “自信从来都不是缺点,但你要记住,稚生,我们是神的子嗣,而迄今为止已经有两位神陨落在路君的手中。”橘政宗面朝着紧闭的电梯门站住,他靠着光滑如镜的金属板去凝视源稚生的眼睛, “诺顿,与芬里厄。” 古老的名讳从老人的口中被念诵出来,源稚生立刻肃然起敬,那是远古时代曾统治这个世界的王座,是继白王之后由黑色的至尊创造出来的新神。 “所以你的意思是……”源稚生皱眉,“我们应该像是臣服昂热校长一样向路明非臣服?” “并非如此,蛇岐八家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我只是认为以他在密党中的地位和实力,或许在未来真的能够彻底解决绘梨衣身体里的隐患。你看那个叫楚子航的孩子,档案中说他的血统极不稳定,有随时失控的风险,代表血统的黄金瞳也已经再也无法熄灭。今天他或许是使用了某些改变瞳色的手段所以并没有那样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暴露出来,但我依旧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暴戾,思维和逻辑都很稳定,没有随时会失控的风险。我想那大概是学院找到了某种可以彻底稳定血统的手段,这种手段的造价一定很高昂,因为就算是在家族中血统稳定有能力突破临界血限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如果昂热能够成批量地创造出如你这样的人,那他一定不会由犹豫。”橘政宗说。 源稚生默然不语。 电梯向下,失重感席卷全身,男人无声地擦拭自己的佩刀,直到绞轮不再工作,这部电梯彻底在地下层停稳,源稚生终于叹了口气,“这就是老爹你允许绘梨衣和我一起去卡塞尔学院、同意樱的方案让绘梨衣去成田机场迎接路明非的原因,你想通过学院的力量治愈她。”他说。 橘政宗没有说话。 “可是为什么呢,除了上杉家主自己,其实家主们都应该知道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有一天我们真的找到了神,如果我没能从战场上活着走出来,那绘梨衣就会被丢进去,她其实是家族用来杀死神的武器吧。”源稚生早就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只是不想说。 他对绘梨衣很好,其实有些像是在弥补曾经失去的某个故人,但是那个傻乎乎的女孩从来没有在他为自己规划的人生中出现过。源稚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梦想其实是去法国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他给自己攒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和未来他可能有的家人在国外富足地生活一辈子,在那样的未来中,樱、橘政宗都可能出现,甚至连乌鸦和夜叉也有过被源稚生想象带去法国的时候,可他从没想过要带上绘梨衣一起走。 因为她是家族的武器,她每天都在朝着深渊堕落,有一天龙的意志彻底将这个女孩吞噬,她会成为杀死所有人的恶鬼。 似乎是因为源稚生问出了一个颇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橘政宗久久地站在电梯门的前面,一直到金属的大门向两边滑开,他才伸手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 “绘梨衣是我抚养长大的,虽然可能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但我还是觉得我是一个父亲,父亲怎么会看着女儿送死呢,父亲都是爱女儿的,我以前并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时候时常会想如果谁要伤害我的女儿我就和谁拼命,哪怕被打断骨头也要把子弹送进那个人的心脏里去。”电梯的外面是一段很长的走廊,四壁都贴着坚硬的合金,光滑如镜, “后来我成为了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大义就要占据更高的地位,所以我才会同意家族把绘梨衣当做最终武器来豢养的计划。但如果她真的有治愈的可能,哪怕只是很渺茫的机会,就算付出再多的东西我也不会放弃。” “我明白了。”源稚生说。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金属的长廊中,寂寥又高远,好像这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两个男人。 “稚生。”橘政宗看向身边的年轻男人,他忽然就有些感慨,原来那个半大的小子今天已经这么威武了,甚至能够举刀站在他的身前说要帮他对抗学院这种话。 “什么事,老爹。”源稚生缓缓地收刀入鞘,在拜访岩流研究所的时候虽然可以带武器,但源稚生从不会在那些研究者的面前展现这些充满血腥气的东西。 “我说有谁要伤害绘梨衣的话我就和他拼命,如果有谁要伤害你的话,我也会豁出命去的。”橘政宗说。 “嗯。”源稚生轻轻地回应。 时至今日源稚生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了蛇岐八家中内三家的源家家主,在整个东京都是能说上话的大人物,可他又还是那个倔强的山中少年,虽然还是会因为心中一动便觉得有些煽情,却过了看琼瑶剧都能哭得死去活来的年纪。 —— “这里的烤鱼很棒,我只带樱来吃过两次,连乌鸦和夜叉都从不知道这里。”源稚生小口啜饮冰过的清酒。 他原本说要带路明非来烤鱼店,结果来了之后并不是,反而是做炉端烧的,还没有出东京,店就开在往神奈川去的小路边上。 确实是很小的小店,台面都没有多少,客人也并不多,都是些穿西装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老板娘倒确实是少有的美人,穿着牛仔外衣,下身是洗得变了色的喇叭裤,眉眼中颇有些昭和美人的温婉哀凉。 这时候正是晚间,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显然都是些熟客,大家都和老板一家打招呼,烧烤台的中间则点着火,旁边的竹签上插着切好的牛肉、猪肉和鸟心,还有萝卜和香菇,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吊顶的空调就吹出来冷风,驱散炉火的炎热,同时使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虽然不是什么很豪华的饭点,不过料理委实不赖……老实说我有时候甚至会在夜间很晚的时候突然想驱车来这里大吃一顿,不过最后都放弃了。”源稚生说。 “为什么放弃?”恺撒原本正和楚子航一起专心致志地对付一条鲈鱼,此时突然抬头问道,“你可是蛇岐八家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算堵车也可以调直升机把你空运过来,或者直接邀请老板一家去源氏重工成为你的专属厨师,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因为我是源家家主,也是执行局局长,我要做的事情很多,蛇岐八家的威望很多时候都被我一个人肩负着,平时我并没有诸位贵客看起来得这么清闲,有些时候一个月才能回源氏重工落一次脚。”源稚生喝了一口清酒说。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背负着如山的东西,你背负的是责任,有些人背负的却是命运。”楚子航突然说,恺撒和路明非都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货这时候突然说出这么豪气冲云的话来。 “可就算那些背负命运的人也不会一直那么紧绷,他总会在战争爆发的间隙给自己找一些休闲的时光,就像威廉四世也会在德国和波兰开战的时候去泡一泡天然温泉。”楚子航接着说。 源稚生犹豫了一下,他用筷子给自己叉了一块烤好的鱼肉,默默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我没法松懈,有些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 恺撒终于干掉了那尾鲈鱼,擦了擦嘴,“源君你知道我来自加图索家族吧,也一定知道这个家族意味着什么。” “是。”源稚生不知道恺撒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还是回应了他的问题。 “我老爹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那么家族的代理家主位置就落在了我的弗罗斯特身上。他也常说想回罗马的老城里转一转,在街边的酒馆里要一杯朗姆酒,看美丽的脱衣舞娘们尽情地展示自己的身材,可总是忙这忙那,今天要和华尔街的金融巨鳄会面,明天要拜访意大利皇家空军司令部顺便给各位将军们带点小礼品,后天又要去伦敦觐见女王殿下并和英首相聊聊我们在伦敦的生意……”“师兄你叔叔还真人老心不老,不过下次如果真要看脱衣舞娘的话请务必留下照片让我们来批判批判。”路明非义正严词,恺撒耸了耸肩, “可其实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做,我们有一整支相对应的团队能够处理任何突发状况,可我的叔叔总是对此乐此不疲,我认为他并不是迫于无奈,而是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加图索君您的叔叔还真是一个……”源稚生想了几秒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有野心的人。” “是啊,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想在繁忙的时间中抽出一些小小的间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你一定可以做到。人都是如此,我见到的所有人都叫你少主,连那些在日本黑道中呼风唤雨的家主们都要在你的面前毕恭毕敬,在这里你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人。其实你并不是忙得没时间来吃烤鱼,只是野心太大了,大得你不能松懈,你担心一旦松懈就不难让你的野心得到满足。”恺撒皱着眉头说。 源稚生不动声色,只是喝酒。 “那个,”路明非小声地开口。 源稚生摆了摆手,“大家长说明天之后路君你就可以来源氏重工接上杉家主了。” 路明非的眼角挑起,源稚生又说,“但我有一个底线,她不能在外面过夜,晚上必须回家。” “只是出去转转,不会过夜的。”路明非说。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并不支持大家长的决断。”源稚生的神色变得肃穆了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路明非说。 把杯子里的清酒仰头一饮而尽,源稚生重新给自己斟满,“有些事情的情报我们之间并不能共享,但上杉家主是很危险的人,她的血统并不稳定,可能会失控,失控的情况下很难制服。” 这一次所有人都只是沉默。 但显然楚子航和恺撒都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他们明显已经察觉到上杉绘梨衣并不简单,尤其是在与其他的家主见过面之后更是如此觉得,如风魔小太郎、龙马弦一郎和犬山贺都是有足够的威望也有足够资历的人,这样他们才能安然无恙地担任一个家族的领袖,而上杉绘梨衣的实际年龄恐怕和路明非差不多,心理年龄更是犹如少女。 这样的人怎么会能够担任蛇岐八家内三家之一上杉家的家主? 源稚生也沉默着,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把一些事情告诉眼前的人,最后他叹了口气,“我们的专家组说上杉家主大概会在几年之内死掉,或者成为死侍,但她是上杉家最后的传人,我们没有办法处决她,如果杀死她那蛇岐八家就要改名为蛇岐七家了。”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担忧,便又同时看向路明非。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脸上居然没有多少神情的变化,只是仍旧小口啜饮清酒。 “没关系,如果她真的堕落了,有我在。”他小声地说,源稚生眼角跳动,“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路明非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他忽然无声地笑了, “源君,你并不信任我的力量。” “抱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源稚生说,他端起酒杯朝着路明非举了举,示意这便是赔罪了,路明非耸耸肩,“说来你喝了这么多酒等下真的还能开车吗?” “其实对我来说是没问题的,不过东京都的交通部门会感到困扰,所以我叫樱来接我们。”源稚生说,“今天岩流研究所出了些状况,那么就请各位贵客明天再来源氏重工一次,你们要的水下机器人已经在加紧完工中,学院给出的技术其实已经很完善了,我们只要负责组装就好。” 本来说今天八千字来着,但是出门去了,没时间写,那就明天八千。 这一段剧情很快就过了,下面很快就会是海沟的情节。 赫尔佐格将会在几章之后正式上线,但不会是以很张扬的方式。 162.关东支部 雨云原本就笼罩了东京,倒应该不是奥丁延伸了他的尼伯龙根,这座城市原本就多雨,这个季节又恰是多雨的气候。 逆着狂风展翅的鸥在强烈的对冲气流中摇摇晃晃,却还是向着东京湾的方向飞去。 吃过烤鱼后源稚生果然叫樱开了悍马来接他们,乌鸦和夜叉都没有随行。既然少主需要陪同贵客一起在城里吃喝玩乐,那么做下属的就理应承担起执行局局长的职责来,领着大票的西装男人们奔走在这个国家的各座城市中,四处猎杀那些堕落的恶鬼。 说来乌鸦也确实不愧为源稚生的狗头军师,总能把很多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厮虽然街头混混出身,但和夜叉这种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混货不同,乌鸦更擅长使用自己的智慧来解决问题。 有些时候执行局在他的手中运作得甚至比在源稚生的手中还要有效。 雨已经下起来了,东京好像从喧哗中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立刻又沸腾了。这样的天气说不上奇怪,源稚生已经习惯了,倒是路明非和楚子航看上去心事重重。 “东京气象局说正有台风在向我们逼近,雨季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源稚生说,“其实有时候我挺喜欢下雨天的,这座城市的空气会干净很多,下大雨的话交通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很多人也会在这个时候休息一下,让自己放松放松,上班族们和学生们是这样,连那些体内流淌着龙血的罪犯也有很多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这样我就会清闲下来,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路明非说。 “嗯,我其实挺喜欢打游戏的,街霸各位贵宾知道吗?”源稚生问。 恺撒疑惑地看向身边的路明非,路明非点点头,“我常玩。” “此外我还能回乡下转转,政宗先生很喜欢锻刀,我们清闲下来的时候还可以一起锻刀。”源稚生说,“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在想要锻造出一把能够斩妖伏魔的名刀。” 源稚生有一句话没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老爹手中那把轰鸣着出鞘时便斩断妖鬼头颅的好刀。 楚子航原本沉默着看向窗外,那双带了美瞳之后没有丝毫起伏与波澜的眸子里倒映出雨幕中朦胧的灯火,如山如海,又宛若镜花水月。 听到源稚生这么说,他便把视线转向了副驾驶的位置,“源君,你似乎对刀很有见地。” 源稚生眉眼微抬,透过后视镜去看楚子航的眼睛,他皱了皱眉,又移开了目光。 他很不喜欢楚子航佩戴美瞳之后那种空洞、深邃的眼神,好像一个死人,又好像灵魂都丢掉了的恶鬼,漆黑得连反射光火也让人不寒而栗。 可随后源稚生想起了资料中有写过楚子航常使用的武器也是日本刀。 事实上这一支小组中使用日本刀的人还有路明非,不过从辉夜姬提供的资料来看这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s级似乎更擅使双刀。 “家族的刀剑博物馆和政宗先生的私人藏品中囊括了日本千年历史中出现过的七成以上的名刀,我算不上什么刀剑大师,不过确实有些了解。”源稚生回答楚子航说。 他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缝隙把自己的佩刀连着刀鞘递给楚子航,楚子航接过之后拔刀出鞘,一时间仿佛表面并不光滑的金属在互相摩擦,刺耳的低声尖啸回响在这辆车的轿厢中。 “简直像是恶鬼在哭嚎。”恺撒目光凝重,他也看向那把刀,寒光闪闪,在黑暗中居然如此明亮,仿佛是夜空中忽然亮起的冷月。 “有腥气。”路明非说。他对这种气息的感官十分敏锐,那是杀过很多人饮过很多血的凶器身上才会迸发出来的味道,很淡,但无法洗去。 “是,这把刀自在千年来一直在与不可思议的东西作战,杀死过恶鬼也杀死过神。”源稚生垂首。 “是很珍贵的古刀,有些收藏家会花费很大的价钱来买它,用来作为武器也太奢侈了。”楚子航说。 “蛇歧八家每年从日本各地的黑帮手中收取超过五百亿日元的供奉,旗下的产业还会提供几千亿的产出,我们并不缺钱。相反,如果一把刀被放在刀剑博物馆中不就失去了锻造它的那个人最初的心愿了吗。” “原来如此。”楚子航说,然后把刀收入鞘中,还给了源稚生。 “这样的古刀在蛇歧八家的资料库中应该都有记载它们的来历吧,比如最后一位主人什么的。”楚子航问。 “是,这是很重要的传承。”源稚生说。 “请帮我看看这把刀。我很希望能通过日本分部的力量来找到它的出处。”楚子航把原本背着的网球袋递给源稚生,源稚生打开那个袋子,看到了里面黑色的鞘。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管这里面的刀究竟是谁锻造的,使用它的人绝对杀死过远比蜘蛛切曾杀死过的那些恶鬼更危险的东西。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源稚生手中的刀鞘,那把刀是村雨,在上一段时空中于bj尼伯龙根中被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折断,只剩下少许的碎片。 这一次它依旧完好无损。因为耶梦加得对折断楚子航的村雨实在提不起兴趣,一门心思只想找机会推倒路师兄。 路明非问过楚子航关于他爸爸的事情,可师兄也不知道更多的细节,甚至不知道他的来历,想来村雨这种日本名刀应该会有完整的传承者记载。 “你应该是后来自己加的刀镡,它原本是没有的,这是一把御神刀。可奇怪的是它也没有刀铭,我看不出这把刀原本被供奉在哪里。”源稚生说。 御神刀是日本供奉在神社中的刀,因为一般不会用于实战,所以大多没有刀镡。浪客剑心中绯村剑心使用的逆刃刀也是御神刀。 “看纹路和材质,锻造这把刀的应该是庖丁铁,刃纹则称作‘稻妻’,是有电光形状的折纹。这种技术从三百年前就开始就已经很少用在锻刀的工艺上了,这意味着能供奉它的神社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日本有三百年历史的神社不算多,我们可以把寻找的范围缩小,这样可以很轻易地找到这把刀来自哪里。”源稚生继续剖析。 “源君果然是很有见地的刀剑大师。”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显然这位杀胚老兄有意想要恭维,可委实没学到精髓,于是说出的恭维的话也变得不咸不淡起来。 “谬赞了……不过,我在握住这把刀的时候能感受到很微弱的共鸣,想来它应该也是炼金古刀吧?”源稚生问道。 “是的。” “炼金古刀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特性,比如我的蜘蛛切,在对抗拥有龙血的目标时会变得异常锋利。这把刀的特性是什么?” “挥舞它,刀刃和刀身就会浮出露水,可以洗去沾染的血。”楚子航说。这也是路明非虽然时常能触碰村雨,但从未自村雨身上嗅到腥味的原因。 “这是村雨?可那把刀是虚构的。”源稚生有些疑惑了。 村雨在曲亭马琴的《南总里见八犬传》中登场。这把刀拔出杀人的时候带着杀气的刀锋会有露水,杀人之后从刀锋会有水流出清洗血迹。 历史上其实也有过传闻这把刀真实存在,相传是北条家世代传承的宝刀,但作为蛇歧八家的少主,源稚生可以确定这个传说是假的。 “是,我爸爸说它叫村雨。”楚子航说。 这下连恺撒都来了兴趣,他当然调查过楚子航的背景,但从没找到过他的生父的信息。楚子航的资料中显示他来自于一个重组家庭,父母都是很纯粹的人类,想来他的血统应该来自于生父。 能生出血统这么惊人的儿子,想来那个父亲一定也是很强大的混血种。 “楚君的父亲……” “他已经死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楚子航说,“所以委托源君帮我调查。” “请包在我的身上。”源稚生拍拍胸脯,顺便把村雨还给楚子航,“在日本,应该还没有我不能查到的名刀。” 路明非的嘴角抽了抽,他大概是真有些想吐槽,不过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吐槽之神的附身。 源稚生说出“在日本应该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就好像魏晋时期曹髦说“在魏国应该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一样,区别在于人家曹髦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傀儡,而源稚生还真以为自己是日本阴影中说一不二的皇帝或者太子一类的人物。 “我听闻路君也是用刀的好手,您的刀是那件青铜炼狱.七宗罪中的武器吧,一定是很强大的炼金古刀,甚至能杀死神。”源稚生大概是不想冷落了实际上这些年轻人里最被蛇歧八家看重的路明非,所以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 路明非愣了一下。 “我擅用肋差,和你们的刀法有些不同。”他说。 “我对此倒是略有耳闻,听说伱最擅长的刀法是已经在日本失传的二天一流。”源稚生说,“我有时候也会使用双刀对敌,一攻一守,在战场上通常能起到奇效。” “不,我一般不怎么守。”路明非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他从腰际抽出藏起来的色欲,刀光冷冽,龙吟呼啸,仿佛瞬间有一道闪电撕裂轿厢中的死寂。 樱握住方向盘的手都有点不稳,车身一时间稍微有点摇晃。 “七宗罪里的色欲,我最喜欢的武器,很顺手,但总因为只有一把而不太习惯。”路明非说,但他并没有把这把刀交到源稚生的手中。 七宗罪是有灵魂的武器,如今色欲已经不太愿意被除了路明非之外的人握在手里。 换句话说,它对持有者的血统要求似乎正在升高。 男人们都注视那把刀,像是仰望高天之下的王座,源稚生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从我们的刀剑博物馆中挑选一把,想来政宗先生不会吝惜一把炼金古刀。” “好。”路明非说。他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就算源稚生不说以后有机会他也一定会从蛇歧八家的收藏中带走自己钟意的武器。 这时候恺撒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的眉头紧皱,双手都伸入怀中,深邃的蓝色眸子凝视着被光火映照得模糊的雨幕。 某个领域肆无忌惮地张开,整辆疾驰在车流中的悍马身边的雨幕剧烈颤抖,然后轰然碎开,肉眼不可见的震波以三百多米每秒的速度张开,风中的妖怪们在这个男人的呼唤中苏醒了。 “镰鼬。”源稚生的瞳孔微微收缩,恺撒所使用的镰鼬领域远比资料中记载的要强大,风中的精灵们四下飞舞,周围的一切都被他捕捉。 这种程度的镰鼬,恐怕已经能够被推进到吸血镰的等级了吧? “发生了什么?樱!”源稚生立刻意识到恺撒绝不会无缘无故开启自己的领域,他的身体紧绷,已经握住了蜘蛛切的刀柄。 “军队,有一支军队正在靠近……是关东支部!”樱的声音罕见地冷冽,在路明非的印象中这个永远冷静永远温柔的女孩似乎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可今天她的声音简直好像能化作利剑,谁都能听出其中的…… 杀意! “诸位贵客请不要慌张,关东支部是家族的下辖组织,他们没有恶意,只要在日本我们就一定保障诸位的安……”源稚生抽刀出鞘,他的目光如此冷冽肃杀,目光凝视着雨幕中道路的前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车辆已经在减少了,这里还算不上东京的市中心,原本就没有特别多的车辆会在这种暴雨天出行,这时候公路上几乎看不见除这辆悍马外的其他影子。 他还没有说完,就忽然不再说下去了。 因为在短短的片刻之后,炽烈的金色光芒已经把整个轿厢照亮,像是太阳从他的身后升起了。 是楚子航,他摘掉了自己的美瞳,那双龙族亲王般的眼睛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喂,源君。”路明非发出低沉的笑声,他双手环抱,嘴角上扬, “用这种姿态说出这些话你不觉得毫无说服力吗?关东支部……并不是一个完全听命于本家的机构吧?” 源稚生沉默了一下,樱代替他回答:“是,那是直接隶属于政宗先生的武装力量,但有些时候连政宗先生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他们。”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源稚生震惊地坐直了身体,看向后座。 恺撒居然一直带着那两把沙漠之鹰,此时这些大口径的暴力武器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双枪相交于男人的胸前。 那对天蓝色的深邃眸子里好像在此刻燃烧起辉煌的烈火。 “声音很杂,大风、引擎、轮胎摩擦地面、刀剑相格碰撞、枪械子弹上膛……”恺撒的表情阴沉,他看向源稚生,“你这个少主……有点失败啊。” “抱歉,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来进行沟通!”樱终于有些焦急了。 她是本家最清楚路明非战斗力的人之一,她很清楚如果那些关东支部的疯子把他惹怒了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源稚生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显然也没有想到关东支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支武装力量的成员都是些疯子,虽然血统没有达到“鬼”的程度,但是在行事的毫无逻辑这一点上又不逊色于真正的鬼。 十二个组,每一个组长的战斗力都很惊人,放在卡塞尔学院至少是a级的学生,都是些猛虎般的家伙。 “菊一文字!菊一文字收到请回复!”樱通过车载通讯装置和正在迫近的关东支部联系。 关东支部的组长们都以古刀为代号,代号是菊一文字的明智阿须矢是关东支部的部长。 “对待不听话的下属就要用呵斥的语气来说话,如果他们还是不听那就打断他们的骨头。”恺撒冷冷地说。 源稚生皱了皱眉,“从职位上来说各支部的部长和家主的等级是相同的,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我没有权力对他们进行号召和命令。” 通讯的另一头一直没有回话,源稚生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后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怎么回事?”路明非问。 “是辉夜姬,她告诉了我关东支部的来意。”源稚生关闭通话后说道, “关东支部支部长明智阿须矢曾被送到学院进修,在那一届的学生里他被称为妖刀,是楚君你这般的人物,渴望力量,并且追求最强。他有过三次向我挑战的记录,但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不需要打败他证明自己的强大,也铭记政宗先生的教诲,不要和家族的机构交恶。” “所以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你?”路明非说。 “不,准确地说,是我们。”源稚生叹了口气,“诸位都是学院中风头最盛的人物,明智阿须矢既然想要挑战我,那自然也不会放过能够挑战诸位的机会。” “蛇歧八家还真是一个疯子聚集的地方。”路明非笑了笑,“为了挑战我们居然能出动这么多力量,还带上了武器。” 源稚生的表情变了变。 这时候从天而降的狂风吹得悍马前方的雨幕荡开,向上看去可以看到黑色的直升机如大鸟般尾随他们,同时用光圈锁定了这辆车。 那是一辆军用直升机,绝对装在了机载重机枪。关东支部和航空自卫队的关系很亲近,他们能做到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刺眼的灯光刺破狂风暴雨,从后面追了上来!伴随着如野兽般轰鸣的引擎声。 悍马的车身和前面的一截道路都被渲染成明亮的银色。 恺撒回头通过后挡风玻璃看去,出现的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911,这头凶猛的狂龙正以超过每小时200公里的高速逼近!驾驶座上灯火通明,以恺撒的视力即使隔着雨幕也能看到那是一个窈窕的影子。 “停车吧,我们跑不过那些疯子。”楚子航拍了拍樱的椅背,刹车片立刻咬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辆保时捷追上并赶超了他们,贴着悍马的车门滑过,同时在滑过的时候急刹车,陶瓷刹车盘上溅出明亮的火花,它滑行着在前方三百六十度急转撞碎雨幕,狠狠地停稳了,远光灯落在悍马车身。 路明非点燃一支柔和七星,眉头微微皱起。 更多的车超过他们或者在他们身后停下,都是些改装过的大马力跑车,车主都是些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有些男人和女人掀开天窗在暴雨中站直了挥舞手里的长刀,刀光反射朦胧的灯火,像是地狱里的烈焰在跳跃。 十几盏大灯亮起,把路中央照亮,辉夜姬的声音在车里响起,让源稚生不要冲动等待支援,执行局的干部正通过直升飞机赶往现场。 每一辆车都有人推开车门,黑色的伞在雨下盛开,雨水冲刷路面积聚起来像是一条条奔涌的河流,雨打在那些人的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源家家主……” 有阴冷的男人声音从这辆车的车载系统中穿出来,同时有一道高挑的影子排众而出,他是从那辆黑色的保时捷911后座下来的,拄着纤长的刀,锋利又冰冷, “今天您愿意接受我的挑战了吗?” 他说。 源稚生的表情阴晴不定,樱还是握住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灯光里的那些男人和女人。 “要我处理掉他们吗,少主?”她说。 “你办不到,我来吧。”源稚生说,他把手放到车门的把手上,明智阿须矢忽然又通过车载系统向他们传递讯息了。 “还有尊敬的路明非先生,在下听闻您是本部最优秀的学生,杀死过神,请问能……” “不吝赐教吗!” 他并非是在询问,而是近乎咆哮,路明非愣了一下,恺撒和楚子航都看向他。两秒钟后,路明非点了点头,两个人同时拉开车门,风雨都灌进来。同样的黑伞在他们的头顶撑开,路明非随着楚子航下了车,源稚生原本站在他们身前,此时路明非跨前一步与他并肩。 赫赫的威严自源稚生的身边散发出去,他忽然不寒而栗,只觉得有什么堪比的东西在身边苏醒。 路明非的眸子漆黑,只是无声地拔刀出鞘。 色欲在雨中挥出一道刀弧,刀光溅开绵绵的雨丝。 “我不信他是来挑战的。”路明非轻声说,他完全没有要和对面的明智阿须矢打个照面的意思,也没有和这种小人物说两句的意思,只是自伞中走出,走到雨水里,一步步向前,同时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流淌的熔岩像是自地底深处的裂隙中流淌出来那样缓慢地将一切填满。 这一章在后面的剧情中会有闪回,同时会有倒叙的手段写同一时间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件事,也就是说,关东支部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学院和蛇岐八家的注意以方便某个人做某件事。 163.明智阿须矢(1) 穿着风衣在狂雨中飒飒而立的男人和女人互相击掌,脸上是狂笑的表情,眼睛里点燃鬼火般的金光,他们各自打开自己的车后备箱,从中提出或古雅或诡谲的刀盒。 低空盘旋的直升机掀起狂浪般的大风,吹散厚重的雨幕,巨大的光斑在公路上追随路明非的步伐前行。 价值百万的豪车的顶棚全部打开,狂流的暴雨肆无忌惮地冲刷内饰,不知道何处响起的重金属摇滚乐在公路上来回呼啸,仿佛妖魔鬼怪穿行在风雨中。 即使隔着狂风骤雨,路明非他们也能嗅到空气中血的味道,显然关东支部的组长们刚杀过人,或许尸体都还七零八落地塞在车后备箱里。此外还有很浓烈的烟丝味和刺鼻的酒精味,酗酒与注射成瘾性药物对这些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实上,滥赌嗜酒在关东支部中绝对算不上什么坏习惯,这个支部与由资深精锐专员们组成的、成熟稳重且强大的关西支部完全不同,关东支部的组长们是绝对的天才,每一个都像是稍弱化版的楚子航,厮杀起来舍生忘死,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都站在混血种金字塔的顶端。 可同时这些人和他们的组员也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难以被正常人容忍的癖好,喜欢把敌人斩碎的暴力狂、热衷于收集恶鬼眼球的变态和男女老少几乎都不放过的双性恋。 明智阿须矢扔掉了手中的伞,他拄着长刀,歪头看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 他的五官细长,面容森冷,身体虽然修长却肌肉虬结,血液早已经沸腾,雨水落在上面立刻化作白色的蒸汽。 作为整个关东支部中能够以实力和手腕压服所有变态的超级变态,明智阿须矢的怪癖同样令人作呕。 他从非法渠道购买尸体,在自家的“操作间”里一丝一缕地剖析肌肉和骨骼。 中国古代有庖丁解牛,杀牛杀多了,能够熟悉牛的筋骨皮肉,一刀下去就能切断每一寸筋节。明智阿须矢也是如此,他是个真正的战斗狂人,解剖尸体其实是为了更了解人体构造,这样他能够在战斗中一击毙命。 两拨人隔着雨幕对望,只有路明非一步步向前,他走得毫不慌张,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擦拭色欲的刀锋,居然有金属的轰鸣声响起。 他站在暴雨里,距离排众而出的明智阿须矢只有不到十步。 阿须矢抬眼,眼睛布满血丝,金光煌煌生威,他缓缓地站直了,仰头,深深地呼吸着风雨中的冰寒,聆听着不绝于耳的雨声,同时横刀,那居然是一把极长的长太刀,即使在日本也是很罕见的武器,幕府时代的武士们用这种武器来对抗将军的骑兵。 风吹得他的大衣飒飒,关东支部的组长们从各自的刀盒中取出炼金古刀,一时间寒光像是要割裂厚重的雨幕,他们在明智阿须矢的身后发出狂野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是明智阿须矢。我也曾在学院进修,a级。” 明智阿须矢舔舐自己的嘴唇,他张嘴呼吸,牙齿居然尖利,雨水流进又流出,癫狂而不可掌控。 他朝着路明非的方向张怀,“阁下就是传说中的…… s级?” 语气轻蔑傲慢,他身后的人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哄笑。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轻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他现在更加确信眼前这些人就只是被利用的傻逼,日本人是尊重强者的民族,但凡是接受过传统教育的日本人,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卑贱。 虽然从不以此为傲,可时至今日路明非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被整个混血种世界所铭记了。多少年来密党从未涉足王的领域,可在有了他的加入之后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卡塞尔学院已经拥有了和君王抗衡的力量。 就连一向桀骜不驯、对本部专员动辄加以虐待的日本分部和蛇歧八家也对他们这一支行动小组的到来如临大敌,家主们更是在面对路明非的时候言辞恳切,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敬。显然在如今的蛇岐八家眼中,路明非的威胁程度不逊色于昂热,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的高层都看过路明非和神战斗的录像,并曾将自己带入到他的对手中去,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没有丝毫胜算。 并不是所有的混血种都接受过卡塞尔学院的教育,也并不是所有的混血种都清晰地知道龙与人的定位。 对那些没有在学院进修过的混血种来说,他们不知道神的力量尚且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关东支部支部长明智阿须矢曾经在学院留下妖刀的美誉,他是根正苗红的卡塞尔学院校友。 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龙王意味着什么,但即便知道龙王的强大,他依旧肆无忌惮地选择了来挑战曾击败过龙王的路明非。 要么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要么他是个傻逼。 也或许这两者皆有。 “我没有在学院听说过你的名字,或许是你太弱了,很快就被人遗忘。”路明非轻声说。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极强极强的穿透力,撕开风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整个关东支部的耳中。 “路君……应该没问题吧?”源稚生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帮忙。他当然知道路明非是不逊色于他的屠龙者,但关东支部也并非弱者,成立之后的几年时间中在斩鬼的事业中建立了赫赫战功。 “我一直怀疑校长都不是他的对手。”恺撒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言下之意是所谓关东支部在本部专员们的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般的乌合之众,路老板是能和昂热同日而语的人,这样的小喽喽怎么能伤到他? “或许您该提醒路君,让他不要在东京街头杀人,少主。”樱附在源稚生的一侧耳语,她是源稚生和他身边那些人里最清楚路明非实力的人,越是清楚他的实力则越是担心他会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直截了当帮助蛇歧八家肃清门户。 委实说执行局和关东支部之间算不上多么亲密无间,非但如此甚至还存在着诸多间隙。他们虽然在名义上都隶属于蛇歧八家,但明智阿须矢的自主权其实很大,而且目中无人,时常会在会议上顶撞家主。 但他们是橘政宗的直属武装力量,就连源稚生也没有权力对他们下手。 如果路明非真的没收住手对源稚生来说算不上什么坏事,但这可能会促成学院与家族之间爆发一场原本不应该出现的战争。 如今蛇歧八家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节点,这个节点很重要,有生的力量都要派遣出去,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一个强大的密党。 路明非没有要激怒明智阿须矢和关东支部的意思,看他毫无波澜的表情,显然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个事实就是,明智阿须矢太弱了,弱得甚至都不值得被他听闻。 关东支部的组长都愤怒地吼叫,刚才为明智阿须矢充当司机的那个窈窕的女孩气得简直要跳脚,她是小蓧,支部中最漂亮的女人。 也是最淫贱的女人,小蓧和支部中几乎所有男人有说不清的关系,只有明智阿须矢对她不感兴趣。他虽然追求力量,热衷于解剖尸体,却是个有洁癖的男人。 但明智阿须矢没有做出愤怒的神情,也没有发出如组员们那般的怪叫,相反,他的表情罕见地凝重起来,他原本站直了的身体此刻微微弓伏,右肩微前倾,长刀藏于左侧腰迹,双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狠狠地按住刀柄。 有某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威严随着那个叫路明非的男人的靠近而靠近,好像风雨雷电都在离他远去,一头山间的猛兽信步走来。 路明非站在漆黑的雨幕中,所有豪车的大灯都将光柱汇聚在他的身上,像是深渊中被永恒燃烧的烈焰直射的恶鬼,那双眼睛如此辉煌,甚至压制了十几辆车的车灯。 明智阿须矢的额角在渗透出冷汗,忽然间理智似乎便回归了。 “我很少和你这样的弱者战斗,不过如果伱想的话……”路明非左手插入自己的头发,把所有的发丝往后拢,这样他的额头和眼睛都露出来了,恶鬼般的黄金瞳扫视所有人,即使是关东支部的变态们也不由得后退两步。 “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战。”路明非说,同时,他的右手手腕抖动了一下,色欲震开周围的雨幕,刀刃好像流离着整个城市的光影,带着撕裂空气和雨水的尖啸,毫不花哨地前指,刀尖对准明智阿须矢的心脏。 明智阿须矢没有回话,只是隐隐间全身的肌肉如潮水起伏。 “我听说关东支部都是战斗天才,你们在三年的时间里杀死的鬼是半个执行局十年的工作量。”路明非嗤笑一声,“我很想领教一下诸位的刀锋,所以你们可以一起上。” 风雨好像瞬间安静,接着原本就近乎于疯子的关东支部成员沸腾起来,他们挥舞手中的名刀,黄金瞳一双接着一双亮起。 像是荒野中黑暗深处骤然点亮的烛光。 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将目光投向如临大敌的明智阿须矢,后者则乖张地狂笑,笑声随着风传播很远。 “好!”他吼叫。 于是立刻就有魁梧的男人挥舞长刀如北极熊那般踏碎积水朝着路明非飞奔过来,那个家伙的脸上有一道贯穿整张面孔的伤疤,下颌似乎是曾被人卸掉了,安装了金属的下颌,在寒光中显得狰狞可怖。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男人几乎只用了一秒钟就杀到了路明非的身前,他的声音粗犷沙哑,还在大吼“请专员赐教!”,同一时间长刀高举过顶,刀刃向下撕裂空气。 可路明非只是轻轻抬手,色欲的刀锋向上带起猛烈的飓风,如拔地而起的气焰,轰散了上方落下的暴雨,与那把长刀的刀锋相格,火星迸溅在暴雨里立刻熄灭,分明是风轻云淡的挥刀动作,却让男人手中的长刀不得寸进,甚至他的手掌都在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个男人的名字是虎彻,他是比明智阿须矢还要疯狂的战士,此时忽然与面前的男人对上了目光,一时间只觉得有雷霆在自己的脑子里炸开,他的头痛得几乎要撕裂。 但他仍不肯放弃,凶狠地要把手中的长刀往下按! 可路明非探出左手,按在他的胸膛。手指叩击,虎彻的动作在此刻停下,伴随着清脆的轰鸣。 堪比纯血龙类的力量汇聚在那两根叩击的手指上,作用在虎彻的胸骨上,胸骨立刻坍塌,压迫心脏,心脏骤停之后的失血和缺氧让这危险的疯子摇摇欲坠。 路明非轻轻推了推他,虎彻仰天倒下。路明非则顺手夺过了这家伙手中的刀,看都不看一眼,狠狠地掷下,刀尖向下插入公路几十公分,刀的上半部分连着刀柄便颤抖着嗡鸣,荡开落下的雨滴。 直升机依旧在盘旋,路明非站在光圈中拍了拍手,冷漠地扫视关东支部其他成员。 “太弱了。”他说。 一时间关东支部的气势都被夺了,居然没有人敢继续上前。 路明非身后的源稚生目光炯炯,他现在终于意识到橘政宗说他能保护好绘梨衣是什么意思。 虎彻的战斗力即使在蛇歧八家的战斗部中也绝对算是拔尖,能够这么轻易打败他的人大概只有几位家主,这么看来路明非的盛名并非空穴来风。 “那把刀太危险了。”源稚生自刀鞘中拔出蜘蛛切,双手奉到樱的手中,“虽然在战斗的时候打扰路君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还是请你把这把刀交到他的手中,以免造成真正的杀戮。” 色欲虽然是七宗罪中最弱小的刀,但放眼全世界所有的炼金古刀,它绝对算是冠绝群雄。 而且诺顿的造物总归有嗜血的欲望,源稚生也很担心路明非没忍住一刀割了明智阿须矢的脖子。 “是!”樱微微鞠躬。 “请把我的刀也带上吧,他是使用双刀的人,只用一把刀来对敌太不公平。”楚子航拉开网球袋的拉链,把村雨抽出交到樱的手中。 有点忙,四千字 164.明智阿须矢(2) 战斗状态下路明非依旧没有开启龙骨状态,也没有将血统完全激发推进至一度暴血,可他的感官已经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被放大到极限,连关东支部的疯子们逐渐变得紊乱狂躁的心跳都被捕捉。 樱双手捧双刀奉上,“请贵客换刀!”她低垂着头,雨水浸湿全身,玲珑窈窕的曲线引起人的无边遐想。 路明非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随即一脚踢飞完全失去意识的虎彻,几十公斤的壮汉翻滚着砸向对面,立刻有男人飞扑上来将他接住拖进了后方停着的一辆奔驰车里,想来关东支部也和学院执行部的作战小组一样配备了随队医师,能够在队员受到重创的时候立刻提供救治。 路明非随后把色欲郑重地交到樱的手中,左右手分别握住蜘蛛切和村雨的刀柄。 狂风此刻斜切而下,他将村雨与蜘蛛切凶猛相格呈十字状,村雨的刀刃触碰蜘蛛切的刀背狠狠擦过,一直划拉到刀尖,带起一蓬被风吹散的明亮的火星。 十来个关东支部的资深组长肌肉紧绷,身体微微弓伏,眼睛里鬼火摇曳,高亢的重金属摇滚乐从他们身后风的豪车里传出来,刀光如水。 “我们的支援还有多久赶到?”源稚生靠在悍马的保险杠上,手指轻轻敲击这辆重型越野车的前盖,混着雨声发出当当的闷响。 樱单手微拢长发,把水沥去一些,垂首撑伞站在源稚生身边,“七分钟,距离这里最近的犬山家主已经得知了情况,正通过直升飞机赶往此处。”她说。 犬山贺是蛇歧八家老一辈人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单纯论血统和战斗力他可能不弱于坐在英灵殿中的校董和元老们。 橘政宗从蛇岐八家各家的子弟中收拢了关东支部的成员们汇聚成一支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这支听命于大家长的军队异常强大,可也让家主们感到不安,一度想要裁撤整个关东之部。 这之中一直是犬山家的家主对此呼声最高,他认为明智阿须矢和他手下的组长都是些和恶鬼无异的疯子,应该被送进疗养院中观察。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会急于第一个出面也不足为奇。 “关东支部是很棘手的对手,少主您可以做到在不使用言灵的情况下摆平他们吗?”樱问道。 “难度很高,他们中有些人的素身体素质很强,不使用言灵的话我应该不会落败,但想要在几分钟内摆平这些人也很困难。”源稚生实话实说,并不觉得羞愧。 蛇歧八家的天照命如今尚且还只是一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年轻人,源稚生虽然已经在执行局中混迹了很多年,手中沾染了很多人的鲜血,可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完全发挥出皇的力量来。 更何况关东支部的组长们每一个单论血统都能够被卡塞尔学院列入a级,这样的对手在单独对抗的情况下能够被他轻易制服,但在被围攻的情况下即使是源稚生也很难说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樱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来。 “不用担忧太多,路君毕竟是名镇本部的强者,他不会遇见什么危险。况且以我们的速度,就算他遇到危险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支援。”源稚生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关东支部桀骜不驯,就先让贵客给他们一些教训,然后再由家族出面对他们进行惩罚。” 恺撒的嘴上叼了一只剪开的雪茄,他往源稚生的方向凑了凑,源稚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左手手掌弯曲成棚状,遮挡住迎面而来的风,笼罩住那一朵小小的火苗为恺撒点燃了雪茄。 “你倒是对路明非很有信心。”恺撒说。 “政宗先生说诸位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昂热校长珍视诸位胜过珍视他的折刀,连校长都对你们有信心,我当然也不能例外。”源稚生淡淡地说。 他其实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原本这场冲突应该由源稚生亲手来解决,放任关东支部如此大马金刀地阻拦他们的去路甚至扬言挑战路明非放在日本是很不符合礼仪的事情。 可源稚生的心里其实也憋着一股子年轻人的火气,他对老爹明里暗里想要把绘梨衣托付给路明非这件事情其实很有些不服气,虽然对那个女孩的感情是愧疚与怜悯多过于爱,可毕竟也是上杉家的家主,他源稚生名义上的妹妹。 源稚生并不怀疑密党是否有能够治愈绘梨衣的方法,看楚子航如今的状态就知道,就算无法治愈,密党也绝对有可以抑制龙血对人类身体的侵蚀的方法。他只是仍旧对于路明非是否能够保护好绘梨衣这件事情心存疑虑。 作为血统优异的天照命,日本执行局的局长,源稚生是家族的尖刀,最强的斩鬼者,他早已经学会了主动去了解任何一个潜在的强敌。按照如今的趋势,蛇歧八家与密党的战争迟早会有一天会打响,路明非终究会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他很详细地研究过路明非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留下过的每一段战斗录像。 在三峡夔门杀死青铜城走出的次代种龙侍、与奥丁抗衡;在芝加哥重创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于卡塞尔学1000次列车必经之路上以一己之力同奥丁及奥丁麾下英灵厮杀坚持到援军的到来。还有虽然没有留下战斗录像但有详细任务报告的“bj尼伯龙根猎杀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行动”,昂热校长口述了战斗的经过,详细地被用文字记录下来。 相关的视频和资料都毫无疑问表明路明非使用了名为暴血的能够暂时将自己的血统提纯的禁忌技术,这种技术强大且危险,历史上使用过的人最后几乎全部都堕落成了死侍。 路明非显然是一个例外,他似乎并不会被提纯后的龙血所侵蚀,卡塞尔学院的专家组将原因归功于他的言灵。可虽然不会堕落,使用暴血也并非没有代价,结合路明非的个人日志来看,他每一次经历大战都会在医院里躺上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修复身体的损伤。 真正能够衡量这个号称能够继承昂热衣钵的年轻人战力的战斗录像,反而是一年前他初入卡塞尔学院时,参加自由一日同恺撒、楚子航之间的战斗资料。 恺撒和楚子航的血统都被学院判定为强于a级但逊色于s级,严格来说他们在学院里的等级应该是a+。源稚生有信心单独面对一人的时候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他们击败,但在这两个人联手的情况下大概很难做得比路明非更好。 吐出的烟雾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源稚生屈指弹了弹烟灰。纸面战力来看,常态路明非和他应该不相伯仲,可这远远不够,绘梨衣并非是可以用常理来揣摩的东西,她在失控的时候会变成类似于古龙的生物,源稚生甚至连提刀站在那种状态下的绘梨衣面前都做不到。 “我听说路君在本部是统治一个时代的人,今日时代在我等手中终结!”明智阿须矢吼叫起来,刀光剑影割裂雨幕斩碎狂风以扇面向路明非压缩过去。 即使受到侮辱,关东支部的组长们其实还是保留了些理智,他们显然深知自己绝不能彻底站在密党的对立面,所以没想过真的要杀死路明非,居然也就没有人动用言灵。 行进最快的居然是两个窈窕的女孩,面容精致妖娆,长相居然如出一辙,跃起自左右挥刀,黑色的风衣敞开翻腾,像是绽放在雨中的黑蔷薇。 女孩们在空中回旋,手中长刀迸射出刺眼的寒光,刀弧如弯月,撕裂雨水与空气的声音尖锐凶狠,刀锋居然不知道为何带着剧烈的高温气焰,所有触碰到雨水都被蒸发。 她们分别是小蓧和姐姐落叶,这是很有些姿色的双胞胎,小蓧委实是个淫贱的女人,落叶却守身如玉,不过这并不是因为纯洁,而是因为姐姐喜欢女人。 她们手中的武器是蛇歧八家数百年前的刀匠仿造的炼金古刀“雪蓧双刀”。 女孩们挥刀如燕返,但下一秒她们惊骇地发现原本持刀伫立在雨中的男人不见了,只剩下令人惶恐的黑暗。 身后有同伴的呼喊声传来。 直升飞机原本朝路明非投下巨大的光斑,明锐的光线在女孩们的眼中切换,仅仅在一个思想切换的瞬间,巨大的阴影便笼罩了她们。 路明非的反应速度已经在一次次生死间的极限被磨砺到极致,他如今的格斗技巧也足以支撑s级的身体素质被完全发挥。 两把长刀带着剧烈的狂风呼啸声以刀背猛击女孩们的后颈,即使落叶和她的妹妹是关东支部中强大的组长,也在此时立刻瘫软下去。 两具失去意识的娇艳身体扑入公路的积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水花在豪车们的前灯里和直升机投下的光斑中呈现出刺眼的白银色泽。路明非随后才轻盈地落在地面。 武装直升机上装载的机载重机枪始终将枪管对准路明非,可关东支部没有在东京市区开枪的勇气,更没有疯狂到有胆魄挑战密党的权威。 组长们丝毫没有因为同伴的倒下而退却,反而更加疯狂地挥舞手中的长刀,以扇面向路明非发起猛攻。一如战国时期肥后国的相良忍军,自岩尾山向强敌发起冲锋,身边同伴倒下也不停下,直到将敌人杀死或者被敌人杀死。 敌人气势狂暴,路明非却毫不畏惧,他双臂交叉,将村雨和蜘蛛切分别藏在两腋之下,却并不准备以刀刃对敌,而只是以刀背做居合状。 组长们似乎侧重的方向不同,有些人速度更快,他们已然靠近路明非,刀法精湛又疯狂,只为了击溃敌人而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面前的森冷的年轻男人伏低着身体,手中并非长太刀而是破甲用的肋差,反手横握如刺杀中的刺客,可路明非自腋下出刀,村雨的刀背精准地拍在那把肋差的刀锋,金属轰鸣的声音震荡开大蓬的雨,像是掀起一道厚重的水墙,年轻男人的表情骤然剧变,他能感觉到前冲时附着在肋差上的力量完全被反弹了回来,他的腕骨挫伤严重,握刀的虎口被撕裂,指骨也从关节处断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完全握不住武器,于是立刻动手,用另一只手从腰际的刀袋中抽出另一把短刀翻滚着被那股迎面而来的力量打退。 他正要重新站起来冲锋,路明非已经一脚踹在他的侧脸,太阳穴遭受重创,年轻男人轰然被击飞并眩晕,在积水的路面滑行出去十米左右,看样子脑震荡大概是没跑了。 “兼光!”铁铸般的男人发出狂怒的吼叫,却并没有要去查看被路明非击飞的兼光的现状,而是狂乱地挥刀,每一次斩击都从左肩至右下方又自右肩至左下方,毫无章法,但力大无穷,空气中全是那把玉刚长刀呼啸的声音,简直像是飞机的引擎在轰鸣。 不难看出这家伙是力量型的对手,面骨狰狞,眼睛爆突,黄金的色泽几乎好像是燃烧的烈焰那样在雨幕中撕裂混沉的黑暗。 其他的组长们都以这位为锋矢,跃起或者低伏,刀刃寒光闪烁。 明智阿须矢提刀绕行,他一直是关东支部的胜负手,从战斗力来说这是个不逊色于过去的楚子航的对手。 现在还远没有到他出手的时机,但那个铁塔般的汉子是景光,他们之中力量最强大的那个,能够徒手撕裂狮虎。想来就算是学院本部的s级在面对这样的状况时也要手忙脚乱。 只要路明非露出破绽,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明智阿须矢舔了舔嘴唇。 击败路明非,那才是真正的荣誉啊,那是龙之外的最强者,比皇还要…… 恐怖。 他的思绪尚且没有完成,就见到路明非终于酣畅淋漓地出刀,村雨和蜘蛛切简直像是冲天而起逆流的陨星,在几秒钟内被挥舞出残影,周围的雨水都被冲击荡开,金属的轰鸣宛若铜钟般在雨中嘶吼。 刀光如不灭的山火,两把绝世名刀的刀背在景光无法想象的时间里连续斩击他手中长刀的刀刃数十上百下,火星四溅,他的神经甚至来不及反应,腕骨就被刀柄传递过来的力量轰击得粉碎性骨折! 接着在明智阿须矢的眼中,那个叫路明非的男人忽然蹲伏,然后轰然起跃,景光的目光已然涣散,但男人的手肘依旧凶狠地砸在他的胸膛,铁铸般的汉子被砸飞出去,居然命中了两个同样跃起的组长,带着他们往后飞出去数米的距离狠狠地砸踏了一辆奔驰。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一秒钟内十多个关东支部的组长们跃起在雨中,如雨夜躁动的百鬼准备狩猎眼前的生人。但下一秒他们就全部被那个同样跃起在面前的影子荡开,全部倒飞出去,每一个人都被炼金古刀的刀背裹挟的巨大力量震开挥舞的长刀,然后命中胸膛或者太阳穴。有些倒霉蛋迎面撞上路明非的刀面,直接被击碎了脸颊骨。 “真漂亮。”樱的声音清冷,源稚生点点头。 他看清楚了,有一瞬间路明非大概是激活了龙骨状态,这种手段并不算什么大秘密,但负荷很大,而且只有极高等级的血统可以使用,所以通常很少有人刻意学习。 龙骨状态下路明非的反应速度能翻倍,他在一秒钟内准确地用刀背命中每一个敌人的要害,速度简直快得像是开启了时间零。 恺撒和楚子航也在关注这场战斗,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路明非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所谓关东支部的天才,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明智阿须矢仍旧提着刀,可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他深知自己的同伴都是些疯狂的天才,每一个都可以和他搏杀一段时间,此时却连一个回合都难以支撑。 某一个瞬间那个叫路明非的男人流淌赤色黄金的眼睛扫过明智阿须矢,他的身体都僵硬起来,像是在被远比狮虎更加凶恶的猛兽注视,又像是在直面般的东西。 被刀风清空的区域重新被雨幕填满,路明非沿着并不算高的发际线往后拢自己被水打湿的头发,这样他就可以不被额发遮挡视线。他的体温如此高,所有淋下来的雨都被蒸发,化作笼罩体表的浓郁蒸汽。 路明非确实有一瞬间开启了龙骨状态,骨骼咬合的声音暴烈地在狂风骤雨中应该清脆得像是狂涛骇浪中的枪响。 在明智阿须矢看来他大概是使用了全身的力量,刀背甚至都被挥舞出热烈的弧光,可其实路明非知道自己没用多少力量。 他只是精准而快速,每一次都能完美地命中应该命中的地方。 很多人会在第一次和路明非战斗的时候误以为他的优势是高机动性,而众所周知很难有人同时兼具高机动性和高韧性这两种属性,路明非恰恰是那极少见的异类。 村雨和蜘蛛切在路明非的手中是活的,他使用它们如臂使指,路明非的格斗技巧和刀法都绝不算是顶尖,但他能在用高机动性和高韧性来碾压绝大多数能够在这两件事情上胜过他的人。 明智阿须矢的心跳变得无比剧烈,简直像是战鼓在轰鸣,他横刀,雨如冲刷路明非那般冲刷他。 “不愧是s级!”这时候他的声音反而变得沉寂了,嘶哑又压抑着尖锐,像是蛇。 直到此刻其实他们身后的大人物要求关东支部做的事情他们已经完成了,想来执行局的干部和犬山贺都在赶来的路上,那位大人想做的事情应该已经做了。 可明智阿须矢疯狂地追求最强,于是横刀。 他深知只要自己没有倒下,关东支部就还没有输,况且那个叫路明非的小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计,只要阿须矢能够在格刀的时候为隐藏在暗中的那个人创造一瞬间的机会…… “我只有几个问题,你和那个暴君相比谁更强!”明智阿须矢暴喝。 路明非在雨中歪着头看他,双刀下垂,雨水沿着刀柄流向刀尖,然后汇成小溪向下。 “如果伱说的是校长的话……我没和他打过,不过我觉得他打不过我。”路明非很诚实,他真觉得不动用底牌的话昂热打不过他。 最重要的原因是规则类言灵对他无效。 阿须矢缓缓将原本横在胸前的刀收回,右肩高举、左肘前顶,双手握住刀柄以刀贴面,刀尖直指暴雨中被蒸汽笼罩形如魔鬼的路明非。 “第二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你……也曾害怕过吗?害怕黑夜,害怕……失去?” 明智阿须矢的双眼微眯,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忽然变了,像是视死如归的骑士,路明非凝视他,几秒钟后缓缓地点头。 “我失去过很多东西,所以我发誓谁要是再从我的身边夺走那些东西我就杀了谁。”他说,刀尖挽出两朵锋利的花,“你的废话真多,可以开始了吗?” 路明非给明智阿须矢说话的机会,他知道这场战斗很多人在看着。 但没关系,这就是他想做的。 蛇歧八家该知道他们迎接的并不是可以随意欺瞒的年轻愣头青,而是如昂热那般强大的独裁者。 路明非的威名就该以这样的姿态传遍日本。 “好!来!”明智阿须矢怒吼,他的眼睛在此刻像是被塞进去了一个氙灯,明亮得刺眼,那是龙血被极端催动的象征。 但下一秒,明智阿须矢的瞳孔凶猛地收缩,像是野外雪地里的猫科动物忽然见到比自己更加凶残的捕食者! 锋利的刀光闪烁,阿须矢只看到一道幻影,淡淡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手中传来金属碎裂的声音,随后他的脑颅中传出轰响,眼前一黑,便软软地瘫倒了。 路明非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一只脚踏在失去意识的明智阿须矢胸膛。 只有源稚生看到他做了什么,路明非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恐怕就算犬山贺开启五阶甚至六阶刹那都无法与之抗衡。 他在明智阿须矢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那个疯子的面前,村雨和蜘蛛切反复用刀背击打那柄长刀同一个位置数十次,长刀轰然爆碎! 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然后蜘蛛切的刀柄就砸在了阿须矢的太阳穴,这个面容森冷的男人立刻口鼻耳都溢出鲜血。 这时候路明非身后黑色的雨幕中有窈窕的影子高高跃起,她那么轻盈那么迅猛,像是狩猎时候的豹子。 他原本就在豪车的前大灯和直升机投下的光斑照耀中,此时猛然回头眼睛居然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 但源稚生认出了那个影子。 落叶,那个双胞胎中的姐姐。 她的脸精致而疯狂,从空中下坠的时候用长刀劈斩,那是雪蓧双刀中的长刀,刺眼的光被反射到四处,如女神的裙摆那样被每一滴雨映射。 刀光中隐约有黄金般的蝴蝶在翻飞,但那蝴蝶锋利而危险,是死神的使者。那柄刀的刀背上有错金的工艺,在强光照耀下的高速斩切中简直像是在挥舞太阳! 这就是明智阿须矢的底牌!落叶的言灵是鬼胜,序列号不算高,但在战场上很适用。 她没有痛觉,路明非也就无法使用骨骼断裂的剧痛让她显然昏迷,这种言灵是被动开启的,路明非击飞她和她的妹妹时没有查看,落叶就一直藏在最后。 此时到了她建功的时候了! 女孩沉闷不语,只是迅猛又凶狠地斩切! 源稚生、恺撒和楚子航都睁大了眼,他们想看看这种紧急的情况下路明非会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的是,千钧一发之际路明非居然抛掉了手中的村雨和蜘蛛切,刀尖狠狠插入路面,仍在嗡鸣着剧颤时,他悍然踏出一大步,脚下的积水被溅起一人高。 接着,路明非居然以落叶无法反应的速度探手,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右脚脚踝,狠狠地下拉,另一只手顺势握住她持刀柄的双手,然后凶猛地往地下一掼! 只听轰地一声,源稚生脸色骤变。 他看到那个关东支部的女孩被折断了手腕按入积水无法动弹,想要挣扎却从身体各处涌出鲜血,又被暴雨洗刷。路明非的肩膀和背部肌肉都起伏,他伏低身子剧烈地喘息,然后捏住脖子提起落叶让她直面自己。 落叶的嘴唇好像在动,在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什么,接着没再坚持几秒,终于昏迷过去。 路明非原本凝视那个女孩依旧疯狂的眼睛,此时则忽然回头看向源稚生。 源稚生夹住柔和七星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一双…… 神一般的瞳子。 165.麻衣姐 总统套房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樱花的香气,侧面则吹来柔和的清风,房间的空调和香氛系统在贵客们离开之后一直处于工作状态。大概东京半岛酒店的设计师原本想要为客人们营造春日东京般的舒适与温暖,但此时迎着暴雨回来,几个人都觉得这花香有些清冷。 穿开叉旗袍露出白皙如玉大腿的女孩们把发髻挽得很高,款款扭动着腰肢在房间里来回进出,先是收走了他们打湿的衣服去清洗熨烫,再为贵客们放好热水、打开卧室床上的加热功能,把温度调整到最舒适的旋钮。 “很抱歉没有让贵客玩得尽兴,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招待不周!”樱没有进来,就在门口和楚子航说话。 路明非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扔给恺撒一条,又拿了两条去门口给楚子航和樱。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樱小姐你最好还是把他们及时送去就医,我下手的时候留了情,但有些人的胸骨是塌陷的,长时间压迫心脏可能会导致供血不足或者心肌破损。”路明非倚在门框上,他这样耷拉着眉眼就又好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男孩了,和刚才那个般的男人完全不同。 “是!”樱说。 路明非也就没说话了,低头查看起手机来。 夏弥:“师兄师兄,听说你今天超帅诶!” 路明非摸了摸鼻尖,看向门口还在和樱交流接下来几天行动安排的楚子航,心中一动便大致猜到了他身边的叛徒到底是谁。 “一般帅啦,也就迷倒了百八十个小妞儿吧。” “嗯哼哼,‘一般帅啦也就迷倒了百八十个小妞儿吧’,这么说你很自豪咯?”夏弥龇着个大牙窝在床上,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放《小天才谢尔顿》。路明非差不多能想象这妞儿此时的状态,不由得也笑了笑。 “看伱这一脸柔情蜜意,我用腿毛想都能猜到你在和谁聊天。”恺撒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了一杯香槟,从制冰机里夹出来几块冰扔进里面,酒杯摇晃的时候就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路明非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朝着恺撒耸耸肩,然后继续发消息,“哪有,能迷倒师妹你我就很自豪啦,其他女孩子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吸引力。” “咦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言巧语啦!我就说防火防盗防师兄果然不是一句空话吧!”夏弥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开心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抱起轻松熊在自己怀里,把脸埋进小熊的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抬头去看手机。 “日月为证天地可鉴呐!”路明非发了个小熊认真脸的表情包。 “mua,师兄真好,香一个。”夏弥发来一个鬼脸。 路明非笑得嘴都合不拢,脑袋上裹着干毛巾蜷在沙发里动也不动。 “那你说其他女孩子对你没有吸引力,那个上衫家主也是这样吗?”夏弥冷不丁发来一串消息,把路明非噎了一下。 “啊哈哈,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哼哼,转移话题是没有用滴,不过谁叫夏弥小姐落落大方呢,这次就饶过你咯。”夏弥其实气鼓鼓的。 “师妹真好,回来给你带礼物。” “对了师兄,大师兄说你和日本分部的人打架了,赢了吗?”夏弥说。 “赢了,师兄我武功盖世一手乾坤大挪移就把他们全部掀翻在地。”路明非打字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沾沾自喜,脸上也喜气洋洋,可眼睛里看不到多少喜色,只是平静,黯淡的平静。 “哼哼,这些小鬼子敢欺负本小姐的男人,等我过来了就发动地鸣把他们全踏马震死。”夏弥哼哼着说。 路明非噗嗤笑出了声,他知道夏弥在开玩笑,可还是感受到了女孩溢于言表的爱。 “我把他们全打进了医院,估摸着没几个月出不来。”他回复,伸手从桌子上拿香槟抿了一口。恺撒也正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打字,大概在和那个俄罗斯小妞儿联系。 “楚子航和恺撒真不讲义气,都不去帮忙。”夏弥打抱不平。 恺撒打了个喷嚏,然后抬头迷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怎么回事?我们也会感冒的?”他口中喃喃。 “校长让我给蛇歧八家留下点教训,总得在那些老东西面前展现一下实力吧,我看过来之后有蛮多人不信我能揍翻他们的。”路明非实话实说。 “是我的话就直接扔出精灵球,大喊一声出来吧芬里厄,召唤大地与山之王马踏富士山。”夏弥开始拱火。 路明非嘴角勾了勾,“为什么不能召唤耶梦加得?师兄我也还是蛮想当一回许仙的。” “好啊你路明非开车技术很溜嘛,本小姐给你当许仙的机会你有那胆子嘛?”夏弥气笑了,话里面也未尝没有假戏真做的意思。 路明非打了个哈哈,没好意思说下去。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学院?”他问,转移话题的同时也是真有些好奇。 “师姐说要带我出去玩,迪士尼乐园和海洋馆,我们要一起去坐过山车和摩天轮,还要去鬼屋,还要去看海龟。”夏弥说。 “你们龙王去鬼屋的意义是什么?龙类的文明里也有恐怖故事这种东西?”路明非问。 “哼哼,你听过魏佂斩龙的故事吗?”夏弥问。 “听过。” “那对我们来说就是恐怖故事。再说鬼这种东西哪里都是有的好吗,我觉得就算是黑王也是会怕鬼的。”夏弥说,并且颇有些信誓旦旦。 路明非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好了好了,本公主要沐浴更衣了,小路子无事便退下吧。” “好嘞,臣这就退下了。”路明非关掉了和夏弥的聊天框。 他现在其实同时在和好几个人聊天,夏弥当然是最频繁的,诺诺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日常,此外还有奇兰和芬格尔,前者主要是说一下龙血社在新学期的招新计划,奇兰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精英路线那就只招收通过3e考试之后血统依旧能达到b级的新生,路明非大手一挥表示这件事情你全权负责。 芬格尔的话…… 主要是借钱,败狗兄大概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信誓旦旦打视频过来拍着胸脯说师弟你只要借钱让我度过这艰难的一个月师兄我就当牛做马给你鞍前马后。路明非说好嘛你中文挺溜啊牛马兄,不过还是借给了他。 说来奇怪,雨下过之后好像就彻底要放晴了,电视上正在播放气象台的最新消息,说雨云正在退去。 路明非向窗外看去,东京的每一个角落都明亮,天空云变得很高,呈现出密密麻麻的鳞片状,那些亘古便存在的天体仍在放射自己的光芒,群星从云与云的缝隙中露出来。 时间不算晚,路明非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刚才最后那个被击倒的女孩,她不畏惧疼痛,眼神像是被咬伤的雌豹一样倔犟愤怒,但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些话。 她说“是政宗先生,那位大人要在今天对政宗先生动手了”。 路明非的思绪很乱,这段时空中的橘政宗确实给了他一些与上一次见到时格格不入的感觉,虽然接触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可以路明非对他的了解却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并非赫尔佐格。 但是上一段时空学院后来对橘政宗这个人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他的身份、面貌乃至于过去,都是假的,世界上并不真的存在橘政宗,所谓橘政宗不过是赫尔佐格的傀儡。 但落叶说有人要对橘政宗动手是什么意思? 这一段时空,橘政宗真实存在? 不,这不可能。 那已经不是改变命运了,那是改变一切,因果、时间、历史、命运,一切都被改变。 也许应该对橘政宗展开全方位全天候的监视。可那困难了,他是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全日本最有权势的人,汇聚在橘政宗身边的保护者数量多得吓人,其中不乏擅长反监视技术和反侦察技术的忍者。密党中恐怕很少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到这个人的身边,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是路明非能调动的。 还有关东支部,以明智阿须矢为首的疯子们大概知道很少的一些内幕,也或许可以以他们为突破点。 楚子航告别了樱,走进房间,恺撒把香槟瓶子朝着他推了推,示意自己倒酒。 “蛇歧八家会就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出一个能够让我们感到满意的答复,据樱说那位犬山家主很愤怒,差点拔刀杀了明智阿须矢。”楚子航说。 恺撒拍拍手,“bravo!”他说。 “蛇歧八家的家主们今天都看到了我们并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弱者,他们的态度会越发恭敬,犬山贺并不是真的想杀了明智阿须矢,他只是在向我们表态,向我们低头。”恺撒说。 这支三人小组的实力够强,蛇歧八家对他们的忌惮也就越深,这并不是坏事,就是要让他们屈服,让他们不敢反抗。 “明天源稚生会来接我们去岩流研究所,水下机器人基本上已经搞定了,据说是学院装备部和岩流研究所共同研发的产物。”楚子航说。 路明非笑出了声,“阿卡杜拉所长和卡尔副部长承认这件事情吗?”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应该是不承认的。” 装备部一向看不起岩流研究所,他们认为真正激发天才潜能的工作方式是一天工作三个小时,花三个小时来打游戏三个小时来玩艺术三个小时来看老电影,剩下的时间全部睡觉,还要无限量供应的汉堡可乐炸薯条。 而不是像岩流研究所的日本人那样每周工作八十四个小时以上,熬掉所有的头发,辛辛苦苦才能弄出来一篇论文。 “希望装备部这次靠谱一点,我可不希望所谓的水下机器人其实是浓缩炼金硫磺炸弹。”恺撒说。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心说按瓦特阿尔海姆那群神经病的尿性这件事情大概并非没有可能。 楚子航又摆出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来,路明非捂脸,“师兄你想说什么?” “樱小姐说明天参观完岩流研究所后,路明非你可以去接上衫家主在东京城逛逛。”楚子航说,神色古怪,表情像是在便秘。 恺撒吹了个口哨。 “上衫家主发育得很棒啊,师弟加油。”加图索少爷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路明非老脸一红,“我们这是展开正常的双边关系,是政治上的延伸。” “我懂,我都懂。”恺撒说,“就像以前凯撒大帝和埃及艳后之间的政治关系嘛。”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 路明非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两位大哥你们赢了,不要告诉夏弥和师姐,我什么都答应你们。”他焉焉儿地说。 “人不风流枉少年,你才该是加图索家的少爷啊。”恺撒颇有些感慨,路明非眼角微挑心说你这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楚子航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回了屋。 —— “哥哥说我明天可以出去玩,路明非会来接我吗?”绘梨衣给路明非发了消息,字眼规规矩矩,词汇也干干净净。 路明非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和恺撒喝了两杯,这时候空调吹出的风居然让他有些昏昏欲睡。门在身后关上,门上的风铃互相碰撞放出悦耳的叮当声。 他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揉眼睛,顺便给绘梨衣回话, “好啊,我明天去接你,绘梨衣想去哪里玩?” “想吃寿喜锅,晚上还想吃五目炒饭和烧鸟烩。我们去迪士尼,去浅草寺。”绘梨衣打字的速度很慢,文字风格还和过去一样。 路明非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他记得上一次自己陪绘梨衣去过迪士尼,也去过浅草寺。 “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去的地方。” “天空树。” “明治神宫。” “还有还有,我还想去梅津寺町,和路君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吃烤鲳鱼。” 绘梨衣打字的速度好像突然快了很多,她大概真的很高兴吧,可小怪兽从没出过门,不知道哪里好玩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委婉,就这么大咧咧地把以前和路明非去过的地方全都说了一遍。 大概对她来说那些是留下最深印象的地方,绘梨衣其实并不渴望这个世界,她只是在渴望某一个人,渴望那个她生命中的sakura。 路明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颗心在突突直跳,他摸摸手机屏幕,擦了又擦,好像想拭掉那上面不存在的一层灰。 窗台有一株盎然翠绿的吊兰,此时似乎正在疯长,鳞片般的云层忽然被风荡开,悠然的月牙儿坠下温婉的光。 时间好像在指缝间倒流,成百倍成千倍的倒流,他重新在那个梅津寺町的傍晚拥抱向他爬来的猫一样的女孩,拥抱前的凝视是时至今日仍旧悼念的永恒。 他给绘梨衣发出短信:“好,我明天陪你去。”短信发出去的时候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月牙白的窗帘也被掀起,像是女孩起起落落的裙裾。 路明非放下手中的毛巾,他眺望终于露脸的月牙,心想你是否也在眺望我正见到的风景。 远处静静的大湖上泛着细碎的波光,路明非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因为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有一道人影坐在他的床上。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说是女孩也许不太合适,因为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很久没见了,麻衣姐。”路明非下意识攥紧手机,同时右手按在腰际。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没有恶意,但就这么出现还是有些太吓人了。 酒德麻衣正在把自己漆黑的长发在用双手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这样一来她居然有些像是樱,但比樱还要漂亮,也还要冷淡。 眼角修长,扫了淡淡的眼影,形似绯色的刀锋,却并不突兀也并不太过鲜艳,反而恰到好处,被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神荡漾。 多年前路明非和酒德麻衣合作过,一起合作的还有一个叫苏恩曦的女孩,那是他第一次下潜三峡青铜城,也是在那一次路明非拿到了七宗罪和康斯坦丁的茧。 不过当时他没能见到苏恩曦,只是通过卫星电话通过话。 “小白兔都长这么大了,真帅啊,来坐姐姐旁边。”酒德麻衣侧着身子,以一条大腿压住另一条大腿,小腿匀婷修长,曲线让路明非都心中一荡。 他干笑一声,“哈哈,麻衣姐你哪儿的话,哪有你那个钢琴家男友帅。” 女孩特意蓄养了长鬓,大致两尺长,黑得如漆,像是浮世绘上的古代日本女人,这样两条长鬓和她高马尾辫的运动少女装束组合起来,反差的美艳扑面而来。 酒德麻衣翻了翻白眼,亭亭起身,伸出双手捏了捏路明非的脸颊, “我本来在挪威旅游的,可老板都下任务了,他说你遇到了棘手的情况,大概会很需要一个擅长潜伏的忍者,所以我就坐私人飞机来东京咯。”她说。 路明非被捏得摇头晃脑,眼睛却很清醒。 酒德麻衣的言灵是冥照,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适合去监视橘政宗的人了。 166.岩流研究所 “路明非你来接我了吗?到哪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想吃寿喜锅,还想坐过山车。”…… 绘梨衣在外人看来有些蠢蠢的,但那只是因为她没有接受过外界的教育,不知道这个世界和社会运作的规则,换句话说就是涉世未深懵懂无知。 就算是普通的混血种也能够在体能和智力上碾压普通人,更何况绘梨衣是流淌着来自于蛇岐八家上一位影皇上杉越体内皇血的超级混血种。她的学习速度很快,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 绘梨衣从来没有花费过太多时间在学习这种事情上,可她依旧精通中日韩英四国语言与文字。要学会使用手机对绘梨衣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绘梨衣稍等一下,我和源稚生在一起,我们去参观过岩流研究所之后就来接你。”路明非打字发送消息的同时就抬眼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源稚生和樱,他们面朝着光滑如镜的金属电梯门,镜面中可以看到源稚生的表情不太好看。 谁都没有说话,恺撒和楚子航一左一右分别站在源稚生和樱的身后,手中各自握着一杯咖啡。 “昨天晚上返回源氏重工之后,政宗先生立刻召集了各位家主在醒神寺举行家族会议。家族内部对关东支部的行为并不知情,风魔家主对政宗先生的管教不严表达了愤怒并进行了诘问。最终我们投票通过了对关东支部的处理方案,整个机构在家族里的优先等级和在辉夜姬的权限等级都会被下调,以明智阿须矢为首的12位组长会被降低供奉和薪水,明智阿须矢作为主谋人员擅自行动,则会切掉一根小拇指谢罪,稍后我们会将这根拇指送到各位贵宾下榻的酒店。”源稚生的声音平淡,在电梯里便说出了蛇岐八家对关东支部的处罚方案。 楚子航皱了皱眉,“你们日本人对下属的行事风格还真是雷厉风行,残酷且独裁。”他说。 “这并非是独裁者的行事风格,而是我们必须要对家族、对这个社会承担起的责任。”源稚生淡淡地说,同时就着镜面的反光看向楚子航的眼睛, “蛇歧八家在日本的地位对应了卡塞尔学院在欧洲和美洲的地位,但我们不是学校这样的教育机构,关东支部也并非是卡塞尔学院安保部那样的保卫机构,而是真正的暴力组织。他们每一个都是精通战斗擅长与人厮杀的天才,又是放荡不羁的疯子,这样的人如果不用严格的法律和规则来约束,则等同于在人群中放出了原本被关押的猛虎。” 楚子航于是没再说话,在来日本之前他就已经了解过蛇岐八家是怎么样的组织,黑道原本就惯用血腥残暴的手段来压制那些臣服于自己又不守规则的人,只是切掉一根小拇指并不影响握刀。 “政宗先生虽然对关东支部的那群人有恩情,但对明智阿须矢是喜欢用强权来说话的人,对这样的人来说施恩是没有用的,强权来自于暴力,伱就得让他知道谁才是最大的暴力,谁才握着最大的强权。”源稚生说。 这种话毫无疑问不像是源稚生能够说出来的,倒像是某个真正高居王座的暴君在向自己的帝国宣扬他无处不在的威严。 vip电梯很快就到了源氏重工的第30层,樱侧身站在电梯门的左侧,按下了延时键。 作为蛇歧八家的战略部,这一层在上班时间大多数时候人还是挺多的,穿和服的老人们坐在榻榻米上喝茶下棋,香氛系统和循环风系统把外面的空气送入大厦内部,形成轻微的气流,化作风卷落樱树粉白色的花瓣。 老人们看见源稚生的到来并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他们是蛇岐八家真正的支柱,也代表了日本黑道底层所有帮派成员的声音,在家族里的地位很高,除了大家长橘政宗外,这些人见到其他任何一位家主都不需要起身鞠躬。 源稚生便也同样点头回礼。 “我以前说你们这个战略部像是我们加图索家族的群青殿,抱歉是我说错了。群青殿根本不会这么休闲,家里的老家伙们只会冷着脸穿制式的白袍高高在上地掌握家族的命运。而你们这里……”恺撒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汇, “更像是养老院。” “说是养老院其实也差不多,战略部的老前辈根本不需要做多少事情,他们只要坐在这里就是日本黑道的定海神针,这个国家的阴影社会就不会乱。”樱小声地为恺撒解释。 路明非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层的每一个角落,老人看上去都很闲暇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他分明看到有些枯槁如死树的老人汇聚在一起,手按着腰际,显然那里藏了某些致命的武器。 战略部也并非完全没有战斗力,能在日本这样的国家执掌大型帮派的人大多都是混血种。他们虽然不如蛇歧八家,但也强大危险,年迈之后依旧拥有搏杀狮虎的力量。 “我在电梯里看到过这栋大厦部门和机构的分布图,岩流研究所应该是在最下层才对吧,为什么我们要来到30楼?”路明非提问。 “话虽这么说没错,不过岩流研究所里有许多危险的研究项目,为了防止项目泄露,我们没有在这顶大厦里设计太大的入口,通过刚才那一部电梯向下的话只能到员工出入的通道,那条路口非常狭窄,不适合接待贵客。而醒神寺则有一条隐藏通道能够通往这栋大厦的每一层,那里毕竟通常是各位家族召开会议的地方,有这样的设计并不奇怪。早在战国时期大名们为了提防忍者的刺杀就会在自己的天守阁中挖掘秘密的逃生通道。”樱解释说。 因为并非正式拜访而只是途经这里,所以并没有少女们捧上铜盘来服侍客人洗手漱口,源稚生和樱都压低了脚步的声音,加快了步伐。楚子航三人组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源稚生在花岗岩墙壁天照神的壁画下面摸索了一阵,大概是找到了某个机关,按下去之后那堵墙壁便从中间分开,分开之前居然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缝隙。 天照与月读自两侧向下俯瞰,好像直接通向地狱的黑色通道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有同样穿黑衣的男人们自两侧的黑暗中出现,明亮得甚至有些刺眼的灯自入口处向内延伸,简直像是两面平行正对的镜子里无限延伸出去的世界。 “少主!” 男人们鞠躬,每一个都雄壮得像是棕熊,脸上的表情肃穆冰冷,手则按在腰际。显然他们是蛇歧八家最忠诚的战士,有必要的时候大人物们会通过这条通道迅速离开,他们则会用自己的生命来阻滞仇敌的追杀。 源稚生视若无睹,樱则小声地解释,“按照规则今天应该是夜叉和乌鸦在这里迎接的,但是因为关东支部的高层全部进了医院,他们被临时调动去了支部管束那里的组员。” 楚子航小组互相交换眼神,都点了点头。 难怪,那两个家伙几乎等同于源稚生的跟班,连拉屎都要恨不得在一起的那种铁杆小弟,居然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过。 这条通道的四壁全部都是光滑如镜的金属,密密麻麻的红外线激光纵横交错,黑衣的男人们分列两侧,除了被允许进入的人,任何潜入这里的尝试都会被发现,接着迎接潜入者的就会是金属的弹幕。 路明非心想恐怕就算是酒德麻衣要走这条路潜入也有些麻烦吧。 “通常只有我和政宗先生会动用这条通道,不过它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丸山建造所的设计图纸上是有将它标注出来的,有时候东京都新宿区消防局的检察官还会来检查这里的消防情况。”源稚生说。 “你们这黑道混得有点拉啊。”路明非说。 “日本的黑道和美国的黑道不同,我们是合法的机构,当然做任何事情都得按着东京都的法律来办事。”源稚生说得很认真。 走到尽头居然是嵌入墙体中的佛神龛,里面供奉着不知名的神女,神龛的旁边是不大的显示屏,源稚生在显示屏上输入密码,神龛就向上,随后一部颇有些豪华的、用红樱木包裹的电梯就缓缓上升顶替了神龛的位置。 “我以为你们蛇歧八家会很尊重神明。”路明非说,大概是马上能接到绘梨衣,他的心情还不错,这时候话也多了不少。 “哦,那里面供奉的不是什么神明妖怪,也不是地藏菩萨,我们按着年轻时候的樱井家主的脸雕刻了这个雕像,只是用来迷惑检查的人的。”源稚生说。 路明非想起这段时间一直在东京半岛酒店监视他们的樱井七海女士,此时回忆五官眉眼倒确实和雕像有三分相似。 源稚生往后侧了侧,站在电梯的一边,樱站到他的身后:“请。” 楚子航没有犹豫,作为学院本部派遣的专员小组组长,他理应带领组员们接受日本分部的敬意。 “说来这几天我们都没有机会和樱井家主见面,想来那一定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吧。”路明非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提起。 “樱井女士公务在身,是很机密的事务,所以未能及时迎接,未来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登门拜访的。”源稚生说。 路明非眼神闪烁,果然樱井七海出现在东京半岛酒店是蛇歧八家的意思吗?可她接受的任务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任务必须要由家主这样的大人物出面? 电梯正在缓慢地下沉,失重感和噪音都并不强烈,路明非他们甚至在下降到一定的区域后开始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 并不像是大厦排水管道或者供水系统紧贴电梯井传来的水流,而更像是……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浪! 电梯平稳地停下,居然花费了超过一倍的时间来降落,樱引领着几人在门口换上白色的防护服,那是防尘和防毒集于一体的服装,大概这下面是什么高精尖仪器集中堆放的区域,所以必须要做好保护措施。 “欢迎诸位光临岩流研究所,我是所长宫本志雄,也是宫本家的家主。”同样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身后领着几个人员站在出口处等候,透明的面罩下面是一张并不算年迈的、甚至颇有些英俊的脸,不过太斯文了,还带着薄薄的金丝眼镜,眼角有很淡的皱纹延伸出去。 不仅是面貌,看形体宫本家主也并不像是那些常年混迹于黑帮的危险分子,眼睛里还稍微透着些清澈的愚蠢。听源稚生说起过这位家主,宫本志雄很少参与家族的管理事务,倒更像是个实干派,时常混迹在岩流研究所里,也确实做出了不少的成就。 听说很多年前他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时候,学院是有意要留下他在装备部任职的,可宫本家主拒绝了学院的招聘。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犹豫了一下,随后恺撒顶了顶楚子航的肩膀。 “你好,我是卡塞尔学院本次学习小组的组长楚子航,接下来水下机器人的功能检验都会由我和你对接。”楚子航并不擅长和人沟通,说出的话颇有些僵硬,不过宫本家主原本也不是一个常和外人打搅到的人,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环视四周的环境。 这里仍旧是源氏重工的地下,居然是在一条直径超过十二米的隧道里,隧道的下半部分全部被水淹没,汹涌的水流冲刷着隧道的金属壁,隧道顶部的氙灯一盏接一盏地去向远处,没入彻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工程机械贴着隧道壁滑动,自动地检查水位和流速。 路明非以前来过这里,来过两次,一次是参观岩流研究所和深潜器迪里雅斯特号。第二次则是他们三个从海沟逃回来潜伏牛郎店高天原后,恺撒和楚子航一起策划的反击计划中的第一步。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这条隧道应该是直接连接东京都的排水系统铁穹神殿的吧?”恺撒其实也有些震惊于这里的恢宏,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他身边不管是楚子航还是路明非都一脸淡定的模样,他这个加图索家族如果做出一副“我靠真牛逼啊”的神情只会显得很逊。 其实他也委实不用震惊,英法海底隧道的建成加图索家族也出了资,那样的工程比这里更加宏伟。况且楚子航和路明非也并不是很淡定,只是楚子航不擅表达情绪,通常以面瘫脸来应对一切情绪上的波动,而路明非是早有准备,虽然依旧有些震惊,但依旧可以淡然地面对了。 “是的,这里是一个小型船坞,还可以任小型潜艇通行。”宫本志雄领在最前方,源稚生和樱都要落后一些。 在岩流研究所他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那个人,这里的一切都要过了宫本志雄的眼,而且这个人大概和装备部的疯子们也有点相似,并不看重任何位高权重的人。 或许橘政宗除外,这个甚至算不上纯血日本人的男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带领蛇歧八家重新走上巅峰,并重塑了日本黑道的秩序,在整个家族中都享有很高的声誉。 “这几日雨已经停了,这里的水也就很平静,否则往日我们一般不会沿着这里行走,容易被浪拍走。”宫本志雄说,“樱花落的时候这水面上还会飘着一层花瓣,我们把它叫做樱流海,那时候坐在这旁边喝喝茶也很有禅意。” 路明非向下看去,他们沿着钢铁悬梯向前,倒也并没有真的在水边行走。 他来过好几次了,可从没见过樱流海。 倒是见到过那些用来运输违禁物品的小型潜艇,潜艇里面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赫尔佐格购买用作人体实验和制作死侍的野生混血种。 这么说来岩流研究所的这个船坞和相连的实验室应该是被赫尔佐格渗透得很彻底的,这条隧道也一定有一条直接通往死侍豢养池的道路。 这么想着,路明非就仿佛真的听到了蛇形死侍如婴儿嚎哭般的嘶鸣。可那是不可能的,隧道的内壁是合金材质,而且填充了很厚的隔音层,就算外面发生了爆炸这里也稳如泰山听不到一点动静。 他回望每隔一段距离就点亮一盏的氙灯,在隧道中延伸出去一直到逐渐弯曲消失的黑暗深处,随时可以见到匆匆走过的研究员们互相擦肩而过。 源氏重工就像是日本这个庞大国家阴影部分的心脏,而赫尔佐格就攀附在这颗心脏上缓慢生长,化作更黑暗、更腐臭的东西。 楚子航正走在前面和源稚生低声谈着什么,恺撒逐渐放慢脚步落在了路明非身边,他双手环抱,脸上是阳光般的笑容,牙齿雪白,金发披散下来,迎面而来还有股淡淡的男士海藻香水味道。 “这个早该给你了,不过楚子航在不太好交给你。”恺撒面不改色地把一个信封塞进路明非兜里,路明非脸颊抽了一下。 “师兄,这是什么?” “还记得你们从里约热内卢带回来那个印第安小妞儿吗?她给你的信。”恺撒压低声音,“藏好点,我看楚子航就跟个管家婆一样有点风吹草动就去给夏弥通风报信,可别被发现了。” 路明非听闻也颇有些认同,把信往更深处塞了塞。 楚子航绝对是夏弥的忠实狗腿子,来日本之后两只眼睛就没怎么从路明非身上挪开过。有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就跟出去洗脚城的叔叔一样,身边随时跟了个可能会给婶婶告状的路鸣泽。 钢铁悬梯忽然有些向上的倾斜角度,又拐了个弯,就是通向地下空间的长廊,长廊有一队防护服的男人守候,每个人都持枪,显然这里是岩流研究所的重要区域。 宫本志雄对所有人说:“学院的设备是和两位空降的本部专员一起空投的,风魔家族花了些时间才打捞上来,不过还好没有什么问题,组装之后再由岩流研究所进行一些改装就好了。” “主要是哪些方面的改装?”恺撒问。 “涂装,我们更换了水下机器人和操作平台的涂装。”宫本志雄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研究所还发现机器人和操作平台都被加装了威力巨大的浓缩硫磺炼金炸弹。考虑到平台无法下潜到八千米的深度,而且我们暂时也还没有到自杀式爆破的程度,所以我花了些时间去掉了上面的炸弹。” 路明非和恺撒对视一眼,明显是有些心有余悸。 装备部这群神经病果然就是“爆炸就是艺术”的变态狂,踏马他们是真想把这次的学习小组炸上天啊。 长廊两侧有很多金属的密码大门,每一扇大门后面都显然是一个研究课题,宫本家主领着他们进了左侧第一个实验室。 灯光刺眼,里面居然很有些忙碌,十多个研究员都在埋头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向源稚生行礼问候。 “机器人已经在进行组装了,水下平台停靠在船坞里,我们还在测试性能并确保它们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电磁影响。”宫本家主说,他随即皱了皱眉,看向源稚生, “可是辉夜姬的算力在这两日忽然下降很严重,我们的工作效率都下降了十个百分点,这个事情很重要,或许需要进行维修了。” “我们会尽快去办的,给研究所带来的困扰实在是抱歉。”源稚生的态度很诚恳。 岩流研究所在家族里的地位很超然,源稚生也不愿意得罪他们。 楚子航三人组已经开始参观那些水下机器人了。 说是机器人,其实更像是梭形的无人深潜器,并排放置着六个,每一架的下方都能伸出可以自由活动的工作钳。 “这些小东西很危险,它们内部的炸弹全部引爆甚至可以彻底摧毁岩流研究所。”宫本志雄隔着防护服推了推眼镜。 路明非往后避了避。 “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暂时拆除了它们的引线,就算放在火堆里也不会误爆。”宫本家主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的任务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楚子航看源稚生。 源稚生摸了摸眉梢:“还得稍等一下,校长跟家主们开过会了,让我们自行肃清家族内的堕落者,他说那枚龙类胚胎的信息来自辉夜姬的储存系统,可我们完全没有头绪,还得再调查一下。下潜时间可以安排在几周之后。”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 蛇歧八家自查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因为这个家族的一切几乎都被某个蛇蝎般的男人渗透了。 167.绘梨衣 安全门在面前一扇接着一扇地打开,樱引在前方,源稚生则和路明非同行,走廊越来越开阔,最后足有六七米宽,四壁都是坚硬的铬合金材质,明媚的白光便在这些墙壁上肆意回响,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耀眼起来。 路明非压低了脚步的声音,也压低了呼吸的声音,他的影子投在身后,像是刺入长廊深处的利剑,经过了六道防备森严的安全门之后,他终于见到了长廊尽头的白色金属门。 他松了口气,至少这里没有多少改变,那扇金属门依旧是圆角的气密门模样,树脂玻璃窗内透出明媚的白光。 源稚生加快步伐走到气密门的前面转动阀门,随着高昂的哨音和气体宣泄的声音,门后面的空间缓缓挤出在路明非的眼睛里。 “上衫家主的身体状态令人堪忧,我们不得不在她休息的地方准备全套的医疗设备,平时这里是没有医护人员的,但一旦绘梨衣的身体出现崩溃状况,我们会立刻安排专属的医疗团队进行稳定治疗。”源稚生小声说。 这里是四壁都为白色的巨大空间,到处是管道,到处是巨大的器械,从最简单的氧气罐和心电图机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血液过滤车、心肺复苏机、高压冲栓泵、心脏震击车,甚至连核磁共振仪、血管造影x射线机、直线加速器这种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大型医疗设备也有不少。 还有手术台、放置药物和注射器的立柜。药材的味道混在白檀木的香味里,居然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看上去确实是一个用以治疗疾病的地方。 房间的更深处则是一扇厚重的银行金库大门,那种东西就算是用炸弹都炸不开。 路明非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变快了几分,源稚生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在樱的操作下,金库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很快门上方的灯由红变绿,十二道保险栓同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硬质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富氧裹着白檀的香味迎面而来。 源稚生和樱分别侧身站在了一边,把路明非暴露在那扇门的前面,他的头发被风扬起,眼睛里好像有光。 那确实是光。 如此……怀恋的光。 红发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门的后面,她居然穿着很可爱的猫耳短袖卫衣,下身是修身的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绘梨衣的脸颊被笼罩在光里,通透得几乎透明,酒红色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星辰坠入深红的星云。 路明非屏住了呼吸,他从没见到过绘梨衣这样运动系的穿搭,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相认。 女孩则拉着小小的旅行箱,怔怔地看着他,歪着头,她的倒影在光滑如镜的合金地面随莹莹的白光闪烁,富氧带着气密系统中的蒸馏液滴,让女孩的倒影蒙上一层晶亮的水雾。 “你来接我啦。” 绘梨衣举起早就写好的纸条。 路明非朝她伸出手,很轻缓、很温和,抚摸她的头发,掌心温热,像是太阳离着绘梨衣很近。 “嗯,我来接你了。”他说。像是在回应一个承诺。 有那么一刻,女孩很多年未曾有过太多波澜的心脏似乎在颤抖,她其实已经知道那是名为“爱”的感情,在她眼中路明非的轮廓镀着一层光,灯光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连发梢都涂抹了亮色。 “哼!”源稚生不合时宜地发出冷哼,表情不善眼神锐利,樱略带歉意地朝路明非笑笑,来到绘梨衣的身边帮她提起小旅行箱。 “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分,今天晚上十点钟之前,你必须把绘梨衣送回来。”源稚生看向路明非的时候眼神很有些冰冷,又有些莫名的情绪,像是希冀,又像是郑重。 路明非触电般地把仍旧抚摸绘梨衣头发的手缩回来,他迎着那对邪眼望过去,一时间也摸不准源稚生的套路,不知道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好,我会的。”他说。 “这是我们互相信任的基础,伱在一天结束之前把她送回来,我们就可以允许你在一天开始的时候把她带出去。”源稚生很慢很慢地说,他忽然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像是个发出威胁的老父亲,又像是个恶狠狠看着小混混接走自己妹妹的老哥, “你要是敢对绘梨衣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压低声音,语调中藏着阴森的冷意。 路明非干笑,“啊哈哈,怎么会呢,源君你可以看我在学校里的风评,正人君子来的!”他说。 樱居然果真在旁边用ipad打开了守夜人论坛。 “是这个吗?”樱把设备的屏幕展现在源稚生和路明非的面前,那上面是一条置顶的帖子,发帖时间大概是半个月之前。 《s级路明非究竟花落谁家?古灵精怪小师妹?还是红发巫女大师姐?》 发帖人的id是炎之龙斩者,帖子里列举了路明非和夏弥、诺诺之间那些暴露出来的颇有些旖旎的故事,然后从各个方面分析最终他可能会和谁在一起,最后让学生们自行投票猜测。 源稚生的额头青筋跳动,路明非也深觉有些尴尬。 可是想到老爹说的那些话,源稚生按住了自己已经要按捺不住的怒火,深深地呼出了口气。 “出去之后不要乱来,你不能吃太辣的东西,还有要注意不能在其他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源稚生压抑了自己的烦躁,又嘱咐起绘梨衣来。单看绘梨衣的身体和发育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很漂亮的大姑娘了,可她的心智很不成熟,懵懵懂懂,似乎总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我知道,哥哥。”绘梨衣拿出小纸片给源稚生看,她继续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举起来。 “外面的世界很温柔,我想去看看。” 源稚生一时间怔住了,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细长眸子舒展了,白色的光在里面晕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背负着千山万水的男人忽然有点悲哀。 他摸了摸绘梨衣的头顶,拍拍她的肩膀。 “绘梨衣真乖。”他说。 “外面的世界也会觉得绘梨衣很温柔的吧。” 源稚生知道绘梨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外面的世界荒诞又怪异,高达和m78来的奥特曼在同一片天空下战斗、真的有走到哪里死到哪里自带诅咒属性的名侦探小学生在四处游荡、鸣人和路飞其实是同一个世界观中不同时间和地点发生的不同的故事。 那些用来帮助她稳定情绪排解孤单的影视作品最后反而让绘梨衣受到了危害,养出了一个光怪古离的世界观。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好像忽然就长大了,会信誓旦旦地说奥特曼和高达都不存在,小学生也只是杜撰的故事,海贼王和火影忍者什么的倒也不能说现实世界没有对照,但肯定没有那么夸张。 她有时候会缠着源稚生跟她讲外面世界的事情,从阿拉斯加跃出水面的鳕鱼,到南太平洋掠过海岸的海鸥,从极圈夜空散漫的五彩斑斓,到大漠戈壁落日的金色遍野。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该让人拥抱的。 绘梨衣张开双臂轻轻拥抱源稚生,源稚生也抱抱她,当他们送来的时候女孩义无反顾地向着路明非伸手。 “等等。”源稚生忽然叫住了路明非。 “什么?” “这个交给你,其实按照我们的注射时间应该用不上,但不排除出现意外。”源稚生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是一个小小的黑色提箱,“如果,我是说如果,绘梨衣的状况发生了问题,就给她使用这种药物,然后立刻带她回源氏重工。” 路明非表情略微凝重,他郑重地点头。 “好!”他说。 他能猜到这里面是什么,应该是能够遏制龙化现象或者遏制龙血侵蚀的药物,甚至很可能直接就是橘政宗直接从死侍胎儿体内提取出来的血清。 当绘梨衣在蛇歧八家手中的时候,她长期以来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来维持血统稳定的。 绘梨衣好奇地歪着脑袋看路明非和源稚生,她用右手扣住路明非的左手手腕,有时候她分明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孩子模样,却强势地想要把自己想挽留的人扣在身边 “我让加图索君和楚君先回了东京半岛酒店,等会儿樱会送你们去想去的地方。”源稚生说,他犹豫了一下, “其实政宗先生也该出现在这里的,绘梨衣是他的养女,允许绘梨衣和你一起外出也是政宗先生点头同意的事情。不过这这两天他的精神状况好像出了些问题,失眠很严重,已经影响到了日常生活和对公务的判断,现在正在接受医生的治疗。” 路明非目光闪烁。 他想起来关东支部中那对双胞胎女孩里姐姐用隐晦的方式透露的情报,似乎是有什么人准备对橘政宗动手了。 有很多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游荡而过。 莫非这个时间线上的橘政宗真的不是赫尔佐格,莫非那个沙狐般的男人还没有来得及顶替橘家家主的位置。 —— “首先我想说我们这样是不道德的行为,而且很不绅士,其次……” “难道你对路明非和上衫家主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不感兴趣吗?”楚子航打断了恺撒的话。 恺撒把脸挤到那辆黑色雷克萨斯的后排座椅旁窗玻璃上挤压成了大饼状,“那倒不是。”他说。 “那就不要多说,我们得保证路专员不会因为个人感情问题影响到组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楚子航颇有些义正言辞。 恺撒大惊小怪:“喂喂你现在说话就像共产党员啊大哥!而且还是地下党时期的共产党员!” “我只是在恪尽职守,校长交代的压制蛇歧八家的任务我看这么发展下去可能就要变成本部s级和蛇歧八家内三家美貌家主的联姻了。”楚子航一脸正气凛然。 恺撒抬头从后视镜看同样把脸挤在驾驶座侧窗玻璃上的楚子航,轻蔑地啧了一声。 “我看你就是纯八婆。”他说 “八婆是什么意思?” “我说到底你是中国人还是我是中国人?” “从国籍上来看你是意大利人我是中国人。”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了,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挑选你这种人来作为我的对手。”恺撒捂脸,很有些无语,“在你们中国,八婆在粤语里用来形容好管闲事女子的俗语,也可以说三八或者长舌妇。” “可从生理上来看我是男性。”楚子航并不生气,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个望远镜把镜头伸出窗外去窥探远处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男的,这只是一个修辞手法,修辞手法你懂吗?”恺撒有点抓狂,但他忽然就安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和路明非楚子航这样的傻逼待久了,傻逼的气质都要影响自己了。 他们的监视目标是已经被樱送出源氏重工的路明非和绘梨衣。 显然以上衫家主的身份这样程度的监控绝对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们准备去哪里?”恺撒问。 “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我们的上衫家主准备喝橘子味汽水饮料,路明非去买了三罐……哦,我以为他会给自己留一罐,原来是上衫家主要喝两罐,另一罐给了樱小姐。”楚子航说。 “那一次匆匆一瞥我们没见到正面,这时候见到你觉不觉得那个上杉绘梨衣和陈墨瞳长得很像?”恺撒突然问。 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追求学院里的红发小巫女,他觉得那会是一本自己无法读懂的书。 可惜他没能成功。 楚子航仔细看了两分钟:“确实很像,可是上衫家主看上去心理年龄不大,而且对路明非好像太依恋了。” “我总觉得他在诱拐未成年少女,这种情况下我们作为绅士应该冲出去暴揍这小子一顿。”恺撒暗暗握拳。 “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源稚生一定给你颁奖。”楚子航没有要动手的准备。 他俩使用了尼伯龙根计划比以前强大很多,可路明非也并不是没有成长,楚子航已经学会了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人,所以不会觉得自己加上恺撒就能打得过路明非了。 而且他们也没有立场去揍他。 “说来我们的上衫家主身材发育得还真是蛮好。”恺撒点评了一句,楚子航犹豫着看向远方车里的绘梨衣。 “确实,比夏弥大了很多。”楚子航打量了很久,认真地点点头。 168.绘梨衣的秋季攻略(1) 今天樱开了源稚生的悍马,这辆大马力的越野车轰鸣着汇入车流驶出新宿区过千代田过江东过江户川,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进入了千叶县浦安市。 在路明非的请求下,樱带着他们找到了那家小有名气的静冈关东煮,说是关东煮,但显然更像是咖啡厅,上午十点多到的时候居然有穿ol制服的都市白领在使用她们的笔记本电脑俯在桌上处理公务,还有几个大概是附近中学生的少年小声谈论些能让他们互相发笑的东西。 这家关东煮在一部名为《孤独的美食家》的日剧中出现过,路明非只是大致记得是在第一季,但是在第几集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樱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对吃关东煮还是有几分经验所在的,倒是绘梨衣对这种平民食物有些大惊小怪。 “这是几位客人点的工艺茶,请享用。”头上包着白巾的中年男人笑着为几人上茶。 绘梨衣有些拘谨地坐在樱小姐身边,虽然穿着运动系的衣服,但眉眼都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漂亮的红色眼眸里晕上一层浅浅的阴影,这么一来谁都能看出来她其实是腼腆的女孩。 可虽然腼腆,绘梨衣还是在偷看路明非,路明非能意识到这一点,樱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一点。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路明非是因为樱在场稍有些尴尬,樱则是莫名有种自己似乎正在向着四面八方投射出去灯光的局促感。 “喝茶,喝茶。”路明非清了清嗓子,樱也恍然大悟,偏过脸以避免继续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绘梨衣小姐的窘态。上杉家主大概确实是从来没有和外人接触过的,她当然也懂礼义廉耻,也知道委婉害羞,可她太不会伪装了,剪水般的眸子虽然藏在眼帘的阴影中,却简直明亮得像是被填入了繁星。 说是工艺茶,其实就是在茶叶包里面加入晒干之后经过特殊处理的花卉,加入了一些可食用的纯天然香料,用热水泡过之后茶包散开,晒干的花卉也会盛开,樱为自己和路明非点了茉莉花茶,茶里面包裹着一朵茉莉花,泡在开水中周边的茶叶在氤氲着热气的透明杯子里慢慢扩散,然后里面的茉莉花便像是真的盛开了一样。绘梨衣那一杯是樱花茶,里面盛着不止一朵樱花,是粉白色的,绘梨衣就趴下来,把下巴枕在自己放在桌案上的手臂上,透过茶水和玻璃杯去看粉白色的樱花渐渐盛开。 透过那杯仍在升腾着热气的樱茶,绘梨衣能看到一张好像朦胧在雾气中的脸,她开心地浅笑,那个隔着杯子和水显得模糊的影子看向了她。 绘梨衣就把头抬起来,歪着脑袋,那双眼睛干净明亮,像聚着一片流动着的清泉,生生地望着他。 路明非忽地看见绘梨衣望过来的目光,那是一种她独有的、似笼罩着雾气的懵懂,他没有闪避,因为终于有机会能够认真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和自己一样来自于某个悲哀命运尽头的女孩,她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也很辛苦吧。 似乎有淡淡的情愫在如藤蔓般生长,生长在茶语间散开的水雾里。窗外阳光正盛,细密的粉尘在百叶窗的间隙透进的光线中飞舞,女孩浅浅笑着,红色的眸子里晕着灿烂的阳光,像是把金色的光采收拢到了那对瞳孔里。 “晚些时候如果有需要的话路君您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我会来接您和绘梨衣小姐。如果想尝试一下东京都的地铁系统的话,可以到jr新浦安駅站,这个地方距离明海大学和浦安市综合公园都很近,晚上会很热闹,你们可以玩过之后再回源氏重工。”樱小姐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 还好这时候老板把他们要的关东煮送了上来。无非就是莲藕、鸡蛋、白萝卜和豆腐泡,但居然都是全黑色的,樱小姐还点了牛筋,据说这里的牛筋都炖得很软烂,一口下去就会熔化。 肉香和蔬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每一种菜肴上面都撒了少许的海苔鲣鱼粉,这就是静冈最地道的全黑关东煮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给樱小姐打电话的!”路明非说,樱帮助绘梨衣往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大块萝卜,热气升腾着,绘梨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闪闪发光。 绘梨衣立刻拿出来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举起给路明非看,“很美味。” —— “话说我们要一整天都以这种状态对他们进行监视吗,看那家关东煮,我也很想吃啊。”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里,恺撒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用望远镜去看静冈关东煮里正在享用上午茶的路明非几人。说来加图索少爷也是绝对的名门世家,对关东煮这种东西一向是不屑于问津的,但在出发之前他们做过攻略,知道静冈关东煮就是这里最出名的店。 众所周知加图索家族的少爷可以没有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但一定得吃过最好的东西。 “反正今天没有安排,你要买的东西都已经由蛇岐八家的人出面装箱寄回学校了。”楚子航说,他的姿势和恺撒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这位显然更加投入。 “谁说没有安排的,我准备去看看明治神宫呢,我家那位混蛋老爹跟我说等未来有一天我结婚的话一定要在明治神宫举办一场婚礼,我也很想看看婚礼现场啊!”恺撒说,但视线并没有从路明非和绘梨衣身上离开。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在明治神宫举办婚礼吗?”恺撒愣了一下。 楚子航暂且放下望远镜,看向身边隔着座椅靠背的恺撒,“为什么你这种人也会想结婚?”他说,倒是丝毫没有要客气的意思,恺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伱问这种问题就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拉屎一样。” “排泄这种行为是人体必要的新陈代谢过程,是无法避免的,而婚姻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却是一个牢笼,进入之后就很难再逃离,不但不能给我们带来丝毫帮助,反而会让我们挥刀的速度变慢。”楚子航说。 恺撒沉默了几分钟:“我承认你的观点,女人确实会影响我出刀的速度。不过未来有一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结婚。” “结婚?” “责任。你这种人不懂的。”恺撒摆摆手,继续进行监视工作去了。这算是他对楚子航刚才那句话的反击,楚子航也并没有生气,重新把望远镜提了起来。 轿车里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烟草味的男士香水正渐渐挥发。 “如果你也想吃关东煮的话,我帮你叫了外卖,也叫了我自己的那一份。”楚子航突然说。 恺撒有些惊愕:“你什么时候叫的外卖?” “就刚才,你去外面抽烟的时候,我听到你的肚子在叫,而且我也有点饿了。” “在学院的时候学生会的成员总会跟我说你是个细致入微的人,我那时候不信,现在我信了。”恺撒说, “不过我还是想说,偷窥男孩和女孩的约会真的是很不礼貌也很不绅士的行为。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和法国皇室公主约会的时候被我家老爹跟踪,我大概会把他踹进河里去。” “首先我想说我们不是偷窥,这个叫监视。其次你现在也还很年轻,你和法国公主约会的事情最多算是学生时代的青涩恋情。”楚子航满脸无所谓。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上杉家主真的只是身体有些疾病的普通的女孩子吗?我是小组的组长当然可以从校长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可恺撒你作为加图索家族未来的掌权者,想来了解到的东西也并不算少吧?” “蛇岐八家、猛鬼众、源稚生、上杉绘梨衣、王将、龙王……日本真是不太平啊,我们的行动到现在为止依旧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老实说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恺撒说,他和楚子航都终于放下了望远镜,樱小姐陪伴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边,想来那两位应该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那位上杉家主很可能是能力接近古代种的超级混血种,她身体上的问题并不是疾病,而是诅咒,是龙血诅咒了她。” 蛇岐八家一直以为自己对绘梨衣的一切都做好了保密措施,可家主们似乎从没想过这个庞大的、盘踞在日本阴影社会中的统治集团重新开始兴盛至今也不过七十年的时间,这七十年里日本经历了很多次和外界文明的融合,蛇岐八家也不可避免地被学院和欧洲的古老混血种家族们渗透。 比如如今效力于加图索家族的藤原信之介,他的母亲其实就是犬山家的成员,只是他的天赋和血统虽然远逊于犬山贺,但相比犬山贺的刹那,藤原信之介的时间零显然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 虽然近些年来在橘政宗的治理中有许多渗透进蛇岐八家的棋子都被拔除,但依旧有很多棋子保留着,他们始终在源源不断向密党、向整个混血种世界中的那些大人物汇报这个盘踞日本的庞然大物的一切信息。 “这就是我一定要监视她的原因,上杉绘梨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龙王还要危险,学院给我的情报是她的言灵有很大概率是在言灵序列表101之上的高危言灵,这样的力量被掌握在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人手中。”楚子航说,“从校长的语气中来看她似乎随时都会失控,可是又很虚弱,如果被带出源氏重工那一定是必须被严密监控的对象。” “极度的强大和极度的虚弱并存,龙血一方面强化她一方面摧毁她,所以她只能生活在蛇岐八家给她设置的特殊医疗环境中。”恺撒说,加图索家族的情报能力并不弱于卡塞尔学院,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渗透已经深入骨髓,“可在我看来似乎在和路明非待在一起的时候上杉家主很难会失去控制。” “我们不能把一个国家的安危放置在你的主观臆测上,恺撒。”楚子航说。 “校长怎么安排的?”恺撒突然问。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他说上杉家主的事情交给路明非来处理,如果他觉得她是安全的那我们就不用管,如果他觉得她不安全,那他自然会……做正确的事情。” “在限制一个高危混血种这方面,路明非倒确实比我们更加合适,而且我看那个小妞儿很信任他。”恺撒说,“还有,校长说的正确的事是什么事?” “杀死她。”楚子航说,他缓慢地用锉刀石在村雨的刀刃上来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如果她真的失去控制,或者上杉家主最终被确定会被蛇岐八家用在错误的事情上,那路明非会杀死她。这是校长告诉我的,可我不信他会下手。” “我点根烟。”恺撒眯了眯眼,没等楚子航同意就开了窗,用牙咬掉了雪茄的头子,原本应该用雪茄剪的,不过这里条件有限,也就不穷讲究了。很快白色的烟雾就升起来,雨后的阳光干净又澄澈,透过那些烟雾落在恺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 “这就是他妈的战争啊。”恺撒低声说,他从腰间摸出自己的沙漠之鹰,把那东西扔给前排的楚子航,“打开看看吧。” 楚子航没有犹豫,卸出里面的子弹,居然只有一颗,迎着阳光那东西的弹头是透明的,内部布满海藻般的红色细丝,所有细丝都是从种子一样的核心中生长出来。 “这是……”楚子航心中悸动,只觉得古老的君王在自己的面前缓缓睁眸, “贤者之石?” 他和恺撒在暑假期间接受了学院安排的尼伯龙根计划,这个计划的本质是注射从龙骨十字中提炼的某种物质并搭配副校长在他们身上雕刻的炼金矩阵对血统进行洗练,并保证他们的意志不会受到影响,能够真正突破临界血限。委实说今天的恺撒和楚子航如果重新进行血统检验应该都会被判定为s级,但他们回想起曾和路明非交手时的瞬间,依旧自认为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话说回来楚子航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近距离接触龙骨十字时间最长的人之一,他也在这期间听闻过副校长说起贤者之石的事情,所以他认识这枚子弹也不足为奇。 “我们在罗马城外有一个小型的炼金工坊,虽然小,但传承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之前,他们在炼金术方面的成就当然比不上副校长和高廷根家族,但也可以制造这样的炼金弹头,它的质地是高硬度石英,里面包裹着来自于青铜与火之王的龙骨十字中提炼出来的贤者之石,蕴含着焚烧的属性,必要的时候它甚至能够彻底焚毁一座城市,如果击中某个生物的心脏,那这个生物的一切都会从世界上烟消云散。”恺撒眼睛微微眯着眼,不去看路明非他们所在的那家关东煮在的方向,倒看向遥远天边的云,那是天与地交汇的地方,高远又似乎有悠长的风在吹过。 “你一直带着这东西?”楚子航问。 “是,诺顿的龙骨十字进入冰窖,校董会就几乎准备瓜分了那东西,可是元老会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他们认为路明非的力量足以守护他的财富,青铜与火之王的龙骨十字应该有他的一份。你进行尼伯龙根进化的名额就是从路明非那里得到的吧?”恺撒说,“虽然没能彻底瓜分龙骨十字,但各家得到很少的、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并不算稀奇,这颗子弹就是这么来的。” “我很好奇加图索家族希望你能把这颗子弹用在什么东西上面。”楚子航的目光忽然有些深邃,他看向恺撒,被子弹连着沙漠之鹰递还回去,另一只手则覆上村雨的刀柄。 “蛇岐八家并非铁板一片,我们有机可趁,家族里的老家伙们希望能借助这一次机会正式将加图索家族和密党的力量完全延伸到这个国家境内。”恺撒凝视手里的枪,又吐出一口烟,“他们同时认为这个家族中藏着某些怪物般的东西,那个源稚生可能是不逊色于路明非的人,上杉绘梨衣则更加危险,同样的子弹我有两颗,我有权选择杀死哪两个对我们有威胁的人。” 阳光下光明如镜的沙漠之鹰反射着狰狞的光。 “我们接收的任务指令不同,校长希望我们监视上杉家主,如果她回到源氏重工则放弃这种监视,有机会的话最好能把她带回学院,那会是很好的研究对象;而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则似乎更希望你能杀死蛇岐八家中有能力阻碍密党的人。那么你最终会执行哪一边的任务要求?”楚子航看向恺撒的眼睛。 “这个世界只分邪恶的和正义的,我是正义的恺撒.加图索,而学院和我的家族都在要求我们去做邪恶的事情。”恺撒狠狠地吐掉口中的烟蒂,他看向楚子航的眼神一时间凶恶,但楚子航并不是会被眼神震慑的人,他只是平静地凝视恺撒的眸子,于是那凶恶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你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神了吗,干净得像是个孩子,楚子航,你真的能下定决心在必要的时候去处决一个孩子吗?又或者……把那个孩子送进学院的手术台?”他们都知道学院研究所中的手术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简直是人间地狱,比起二战时的奥斯维辛集中营还要残忍的地方。 这个骄傲的男人声音居然如此疲惫,疲惫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信仰。 “我不知道。”楚子航说,“这就是政治,政治中正义与邪恶的界限都被模糊了,所以我这种人只适合成为锋利的刀,只管一往无前。” 他似乎已经回答了恺撒的问题。 作为一把刀吗? 恺撒忽然就有些迷茫起来了,但楚子航忽然说:“不过我对他们的监控也并不全是遵守校长的命令……”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更多还是因为夏弥的委托。” “我们都是有底线的人,我的底线就在眼前,如果路明非决定做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支持他,哪怕有一天他会和这个世界站在对立面我也提刀和他站在一起,我以前没有守住忠义,以后就一定要守住。”楚子航拍了拍恺撒的肩膀, “别想太多,加图索先生,看,我们叫的关东煮到了。” 果然是骑着自行车的外卖小哥进了停车场,车子大概是有些问题,歪歪扭扭的。 “请问是加图索先生吗?”外卖小哥隔着很远就大呼小叫。 “我填了你的名字。”楚子航说。 恺撒眼角抽了抽,下车朝小哥挥手:“这里这里!” “哎呀哎呀,才下过雨路上湿滑,我不敢骑太快了,让两位久等了!”小哥一脸歉意把一次性食盒从外卖箱子里拿出来。 —— “路君请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樱双手按膝深鞠躬,引得周围人一片侧目。 绘梨衣很开心地牵着路明非的衣角,俏生生地站在男人身后,他挠挠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樱小姐请放心,我们只是去迪士尼乐园,晚上我就会把绘梨衣送回家。”路明非轻声允诺。 绘梨衣低头在小本子上写什么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请一定要保管好少主交给您的药剂,在关键的时候它可以帮助小姐稳定局势。”樱说,随后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她就转身驾驶悍马离开了这里。 东京距离千叶县原本也算不上远,刚才从新宿区到这里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堵车,但如果晚上路明非和绘梨衣乘坐公共交通回东京的话就会很快了。 站在街边目送那辆黑色的大型越野车离开,路明非感觉到有柔软微凉的东西被塞进自己的手掌里。 转头便迎上了绘梨衣忽然热切的目光。 阳光简直像是盛开的花,把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都渲成了璀璨的模样。 “晚上不想回家。”绘梨衣把一只手放在路明非的掌心,另一只手展示写好的纸条给他看,她的肌肤温润白皙,眼睛里满是依恋,路明非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摸摸绘梨衣的脑袋。 “嗯,晚上我给你哥哥打电话。”他说。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路明非突然右耳烫得发红。 他愣了一下。 谁在骂我? 调整调整状态,明天正式开始攻略 169.绘梨衣的秋季攻略(2) “女孩子原本就是这样的,稚生,从你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像条小尾巴跟在你的身后叫你哥哥,伱不理她就委屈巴巴地用填满泪的眼睛来看你,你理她了她就抱着游戏机绕着你转圈叫你陪她打游戏。可是她们总有一天都会长大,那个一直跟在你身后叫你哥哥让你陪她打游戏的绘梨衣今天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们用爱的名义去囚禁了她的很多年,也该用爱的名义去让她追寻属于自己的光,哪怕这一缕光只是漫长黑夜中渺茫的一缕晨星。” 穿白色长衫的老人和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并肩坐在茶店品茶的小桌子旁,这里是织田茶室,其实会来这里喝茶的都是些老人,茶香弥漫在空气里,逸散出去。 橘政宗把面前的食盒打开,推到源稚生面前, “尝尝吧,樱井家那个爱慕你的女孩子给你做的马卡龙。稚生你的年龄也很大了,还没有谈恋爱,其实也该是时候想想未来的事情了,这个樱井家的女孩就很漂亮,也很贤惠。” 源稚生并没有去触碰那盒精致漂亮的马卡龙,他只是眺望远方,千叶县秋日的阳光晕染在那双细长的黑色眼眸里,像是给玻璃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黄金。 “老爹,让一个原本就生在黑暗里的人去追逐光,这真的是一件仁慈的事情吗?你总说我们应该成就大义,为了大义能够舍弃一切。还总说我们该做斩断一切罪恶的刀,伤人伤己,坚硬得像是亘古的岩石。”这家茶店其实只是在一条很小很幽深的巷子里,阳光只能透过巷口的大树落下影影绰绰的斑点,这些光斑挥洒在坐得笔挺的源稚生的身上,他就迎着光去看远处男孩与女孩的背影。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能够那么放心的把绘梨衣交到那个男人的手上?”源稚生看向橘政宗的眼睛。 一时间他忽然愣住了,多少年了,每一天橘政宗都精神饱满,好像充满了斗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源稚生已经习惯了他的坚硬、他的顽强和他的宽厚,可今天这个老人的皮肤如此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疲惫就写在他的眼神中,连鬓发都染上了苍苍的灰白。 橘政宗无声地笑了。 “每个男人都在走向一场命中注定的战争,为了应对这场战争,我们全副武装,给自己穿上坚不可摧的甲胄,我把自己变得坚硬得像是西伯利亚千年的寒冰,可每一个男人的心里都该留下一点最后的柔软。你看,稚生,我把刀与剑留给了你,因为你是注定要踏足战场成为最后活着的那个人,而把那最后的一缕柔软留给了她,绘梨衣,我的女儿。我们都知道在黑暗中跋涉的人最终都免不了死去,可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在死去之前见到一丝丝、哪怕那么一丝丝的晨曦,至少这样我们也曾拥有过希望。”老人的声音沙哑,疲倦像是不可抑制的潮水那样涌上来。 他凝视源稚生的眼睛:“如果绘梨衣的死去无可避免,那我希望她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像鸟一样自由,至少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是这样。” 源稚生缄默了。 他忽然很沉很沉地叹息。 “你累了,老爹。”源稚生说。 蛇歧八家的核心事务全部落在橘政宗的头上,当然也落在了源稚生的头上,他知道更多其他家主不知道的隐秘。 比如本部为什么会知道极渊中会有一枚龙类胚胎,比如那枚胚胎所在的海底究竟是怎么样的地狱,再比如…… 神的归来近在咫尺。 橘政宗说绘梨衣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其实是一个事实,家族供养她原本就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 就像注定要在祭祀那一日被送上祭坛的羔羊,绘梨衣就是这只漂亮的小羊羔。 与神的战场上她不可缺席,也不可幸免,她总是会死在那里的。 “我确实是有些累了,稚生,再过一段时间我真的准备退休了,很想回乡下的老宅子住一段时间,我很怀念在那里钓鱼的日子。”橘政宗也看向很远的街道尽头路明非和绘梨衣逐渐消失在光晕中的影子, “这段时间我总是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正堕入深渊,某些属于人的东西在渐渐地离开我,那些温软的、那些和冰冷对立的东西,我好像正在变得像是龙那样思考。”橘政宗轻轻地说。 源稚生的表情一时间变得严肃,他扣住橘政宗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 “你的心跳频率很正常,这并不是要堕落之前的模样。”他说。 蛇歧八家原本就是神的后裔,他们中出现能突破临界血限的超级混血种的几率远大于其他龙王的后裔,但相对应的,他们堕落的几率也远高于那些相对平庸的同类。 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家主堕落成死侍的先例,橘政宗说的这句话很像是即将堕落的征召。 “不,我不是要堕落了,我只是有点疲惫。”橘政宗摇摇头,“我真的很想让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去尝试,尝试是否能够给绘梨衣一个完整的人生,即使希望渺茫。” 源稚生松开橘政宗的手腕,他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还有公务,我们回去吧。”他起身,说。 可忽然橘政宗抓住了他的手,很紧,紧得像是要捏碎山石,他的眼睛赤红,血丝密布,身体似乎很虚弱。 “如果绘梨衣不想回家,就不要管她啦。”老人的声音近乎于哀求,“她的身体可以支撑七天,在外面待两三天也没有关系。” 源稚生居高临下地去看橘政宗的眼睛,他的身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阳光,这让这个年轻的男人像是渲染着金色的火焰。 “我们仍旧在恪守自己的大义吗,老爹?”他轻声问。 —— “东京铁塔也很美呢,我很开心能和你一起再走到这条路上。”只剩下路明非之后,绘梨衣似乎放下了些拘谨,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秋日的阳光就好像泛起波光的湖面。 路明非用手指轻轻地抠绘梨衣的掌心,他微笑,又觉得这一刻宛若幻梦。 东京铁塔树立起来之后,天空树已经不再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了,绘梨衣其实也是从明信片上知道过这个地标性建筑的,但她从未看见过,或者只是隔着很远的遥遥一瞥。 樱开车前来千叶县的途中,绘梨衣坐在路明非的身边,高昂的金属造物缓慢地从灰白色的建筑群中走出来,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东京铁塔,这个在无数歌词里被反反复复提及的地方。 “可我还是更喜欢东京天空树,因为我们一起看到过它最美的时候。”绘梨衣又写下新的纸条,路上的行人都因为女孩的矜持和美丽驻足,这里原本就是追求美的国家,男孩们幻想骑士拯救被恶龙绑架的公主之类的热血故事,男人们则仍旧会在喝醉后畅享那些年少时遥不可及的梦乡。 雨后的云在渐渐散去,天色明亮起来,阳光肆无忌惮地被挥洒,街边的建筑和那些建筑之间的巷道都依次亮起,远远望去巴洛克欧式复古车站伫立在柔和但仍有些刺眼的阳光里像是一个博物馆或图书馆。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绘梨衣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们都能去,我们可以去看海,也可以去看那些大簇的海棠花盛开的地方,只要你愿意。”路明非说。 因为才下过雨,东京的气温甚至一度降低到了二十度左右,但此时太阳普照,阳光落在皮肤上居然暖烘烘的。 绘梨衣忽然抱住路明非的手臂,她的心理年龄大概不算很成熟,但发育却很正常,这时候忽然便有软玉温香萦绕身侧,路明非脸颊红得滚烫。 小猫一样蹭蹭身边男人的臂膀,绘梨衣抬头去仰望路明非的侧脸。 “路明非比哥哥好看。”绘梨衣忽然给他展示早已经写好的纸条。 “哈哈哈也没有吧……”路明非左右张望,确认源稚生没有偷偷跟着才松了口气。 这厮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颇有些沾沾自喜,心说我这颜值也算上等偏上了吧。 “绘梨衣想玩些什么项目?”路明非问道。 绘梨衣歪着脑袋想,卫衣后面兜帽上的猫耳就左右摇摆,很有些呆萌。 “想吃冰激凌,想坐过山车,想去鬼屋,还想坐摩天轮。”绘梨衣停下来把小本子垫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写着。 “女孩子不要老想着过山车和鬼屋这种东西,我看白雪公主城堡还有小熊维尼和他的朋友们这样的项目就很适合我们两个嘛。”路明非摸摸鼻尖,心说为什么自己遇见的每一个女孩不管是萝莉还是御姐还是呆萌系都很喜欢过山车这种高危娱乐活动,能不能学学我和楚子航,我们一起去和小熊维尼喝杯茶不好吗。 “我想去鬼屋,我想坐过山车。”绘梨衣不依不饶地把纸条在路明非的面前晃来晃去,路明非捂脸,既不去看女孩那委屈巴巴还带着些祈求的眼神又不看面前晃悠的纸条。 “好吧好吧,败给你了……”他说。 他们叫了出租车,到了颇有些壮观的迪士尼城堡入口处,下车后对面不远几百米外就是近年来才建好的迪士尼酒店。 这幢看上去类似于凡尔赛宫般的庞大建筑在阳光中投下巨大的影子,绘梨衣下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紧路明非的胳膊,然后东张西望,像是好奇观望这个陌生世界的小猫。 路明非的耳朵忽然有些警觉地动了动。 迪士尼这种地方人流量通常都很大,又是雨过天晴,简直称得上人山人海,但有些细节处的气氛却很有些诡异。 居然有成群结伴的年轻男人们在城堡的入口处排队验票。 真的会有男人结伴去迪士尼玩的吗?而且那些家伙的胳膊上明显有洗过纹身的痕迹,面相虽然算不上穷凶极恶,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类型。 是蛇歧八家派来监视的人? 还是日本境内的另一个混血种组织猛鬼众? 路明非眉头微皱,绘梨衣已经扣住他的手腕向着一条小巷的入口跑过去,居然是和迪士尼乐园相反的方向。 —— 就着巷口的树荫,戴草帽用口罩遮面的魁梧男人赤着胳膊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地上,有些烦躁的扇动手中的蒲扇驱赶附近的蚊虫。 他的面前是一小片开阔的巷口空地,一小群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以及三三两两的情侣就聚集在这空地的旁边。 这里是一个套圈游戏的地摊,但老板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随手把五颜六色的塑胶圆环递给身边的客人,从客人的手里接过小叠的钞票,目光则盯着迪士尼乐园的入口方向。 地摊上摆放着许多毛绒玩具,轻松熊、hellokitty、叮当猫、蜡笔小新、甚至还有奥特曼和造型颇有些蠢萌的小怪兽。 孩子们的声音很有些吵闹,身高体长的父亲就探出上半身把塑胶圆环套在叮当猫和蜡笔小新的身上,地摊老板从自己身边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毛绒玩具丢给套中它们的父亲。 拿到这些小东西的孩子们口中发出欢呼,用崇拜的眼神去看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妻子则抱起孩子亲吻他们的脸蛋。 人们在秋日的阳光中熙攘,世界吵闹,夜叉却只觉得孤单。他们这种人是受到血之哀折磨的群体,孤独就是孤独,你看上去与人同行你看上去和光同尘,其实也还是孤独。 这么想着夜叉又有些悸动,他的心脏骤然抽搐,因为连他这样卑贱的血统也会觉得如此悲哀的孤独,那……绘梨衣小姐呢? “乌龙茶,你要喝吗?”同样穿着的乌鸦端着冒热气的乌龙茶从巷子里走出来,他在夜叉的旁边蹲下,看向居然很有些火热的套圈生意, “这种低能游戏居然这么火爆,以后我们退休了也能找到一些活计了。” “少主说他准备去法国,我们是家臣当然也要跟过去。”夜叉说。 乌鸦瞪了他一眼,“你信不信少主只会带上樱?”他说。 夜叉挠挠头,也觉得有道理,就没再说话了。 “我看到小姐和那个姓路的小子下车了,他们好像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乌鸦突然说。 夜叉往后缩了缩,“我们暴露了?”他问道。 “很有可能,据说路明非是本部最精锐的学生,反侦察意识说不定比专业的特种部队还要强。”乌鸦也不确定。 “那我们怎么办?” “如果被认出来了我们就打死不承认,反正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也没有证据。”乌鸦盯着正在穿过斑马线的男女。 阳光落在穿猫耳卫衣的女孩身上,纤细玲珑,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果然是很美的大姑娘了,难怪连少主进她的房间也要敲门了。如果路君能给小姐带来幸福,其实就算他们在一起了也无所谓的吧? 乌鸦心想。 面罩下他的脸色微变,因为绘梨衣小姐拉着路明非就真的朝着这个方向赶了过来。 “怎么办乌鸦!”夜叉低声喊,手上却没有闲下来,还在收钱出货。 乌鸦张张嘴,还没说话就见到小姐扣着路明非的手腕蹦蹦跳跳进了旁边一家宠物店。 “没事了没事了,他们没发现我们。”乌鸦拍拍胸脯。 佐伯龙治先生心想还好还好蒙混过关,少主安排的任务差点就泡了汤。可刚松了口气,就见到从宠物店购物完成后的绘梨衣眼睛闪亮亮地抱着盒子拉住路明非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 “绘梨衣为什么想买一只乌龟?”路明非把装小乌龟的笼子提起来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乌龟宝宝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屁股左扭扭右扭扭。 这是一只日本石龟,很小,大概只比硬币大一点,正是对这个世界都感到好奇的时候,见了阳光居然并不畏惧反而很有些活跃。 “哥哥最近总在看科教节目,他好像很喜欢乌龟,我买一只给他带回去。”绘梨衣写好小纸条给路明非看,路明非摸摸女孩的脑袋,心想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绘梨衣也长大了很多啊,居然能想起来给源稚生带礼物了。 “我晚上不回家哥哥会不高兴,我给他带礼物他就会开心起来。”绘梨衣又写东西给路明非看,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无声地笑了。 “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只要是绘梨衣带回去的礼物他都会很喜欢吧。”路明非说。 绘梨衣抬头看男人的眼睛,“为什么?”红色的眸子里闪耀着星辰。 “因为是绘梨衣送的啊,就像我,只要是和绘梨衣有关的东西我都会喜欢。”路明非很认真地说,他能感觉到扣住自己手腕的女孩的心跳似乎忽然加速,很淡很淡的嫣红缓缓爬上绘梨衣白皙的脖颈。 “轻松熊!”绘梨衣低下头写给路明非看,她用手指了指巷口的地摊,是个玩套圈的游戏摊位,奖品是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 就算是绘梨衣也会在过了重逢的喜悦之后、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时表现的腼腆又矜持,她过去大概没有体会到害羞是什么感觉。 现在突然说起地摊上的毛绒玩具明显是在转移注意力。 不过路明非并不觉得很突兀,他只是很欣慰,他觉得这样很好,绘梨衣在长大。 路明非在绘梨衣的身边站住,他们一起加入围观的人群,周围的男孩们总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过来,因为他们的组合太闪烁了。 像是太阳落进了群星中。 “诶绘梨衣,你看那两个老板是不是有点眼熟?”路明非忽然皱眉有些疑惑,这两位虽然没露脸,可为什么只要看到他们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沙雕感? 乌鸦、夜叉:危! 绘梨衣真的很认真地去打量那两个挤在一起的草帽男人,同时捏捏自己的脸蛋看是不是还在有些发烫,在小本子上写“没有啊,绘梨衣不认识老板。” 路明非露出了然的神情,眼神古怪地又看了眼那两个恨不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家伙,然后拍拍身边女孩的手背。 “绘梨衣想玩吗?你不是想要轻松熊吗?” “我能把轻松熊带回去吗?”绘梨衣抱住路明非的胳膊,嘴角噙着笑,给他展示自己写的纸条。 “只要你想,什么东西都可以带回去。”路明非伸出一根手指刮刮她的鼻子。 绘梨衣看上去很开心。 她其实一直是这样的女孩,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热衷于五光十色的世界。相比香槟红酒松露烩饭鱼子酱,她更喜欢奶茶汽水炸鸡披萨汉堡包;比起米其林三星豪华酒店中烛光下的窃窃私语,她说不定更喜欢脱衣舞夜总会什么的。 因为绘梨衣很短暂的生命中孤独和安静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她很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看这个热闹的世界。 “老板,帮我拿一把。”路明非朝着乌鸦和夜叉喊,他用的中文,因为他已经认出来这俩货了。 “五千圆,承蒙惠顾!”乌鸦尖着嗓子喊,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和乌鸦对视过眼神后没有拆穿他们。 一把塑料圆环有十五个,说来也不算贵,尤其是在这种路段,不过放在日本的那些小城市来看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了。 “喏,绘梨衣先试试吧?”路明非把圆环递给身边的女孩,他们在一条红线外站好,绘梨衣拿着两个圆环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是很美的女孩,周围的男孩们一直在关注她,此时绘梨衣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简直像是击中日本宅男们心脏的子弹,让他们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我不会玩这个游戏。”绘梨衣有些呆呆地抬头去看路明非,想来她是真的从没有玩过这样的平民街边游戏,只觉得手里的圆环质感很差,质量也很差。 路明非对上了那双美丽却有些呆滞的眼睛,那一瞬间那双眼睛变得神采飞扬。 “很简单啊,绘梨衣一定能玩得很棒。”他微微俯身捏捏绘梨衣的脸蛋,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路明非甚至能看到女孩眼中倒映的自己。 “看到你面前的那些玩具了吗,用这个圆环,套它们,你喜欢哪个就套哪个。” “只要我套中了,就可以把我喜欢的东西带回家了吗?”绘梨衣的眼睛闪闪发光,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辉。 “嗯。”路明非点头,他想如果绘梨衣没有成功那就我来,踏马我百发百中神枪手还能套不到一个轻松熊? 这么想着的时候,世界好像都在此刻停滞了,周围的人群都消失,明暗相交透过树叶落下的几十几百道光柱中男人与女孩四目相对。 少女的芬芳迎面而来,绘梨衣的双手几乎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呼吸局促得像是初冬的风,微冷中带着飘忽的体香。 绘梨衣没有再在纸条上写什么东西,她把手中那些质感很差的塑料圆环套在了路明非的脖子上,迟迟不肯松手,表情倔犟得像是握住自己最喜欢玩具的孩子。 如男人所说,你喜欢哪个就套哪个。绘梨衣当然会套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好像春夏相交光阴荏苒,时隔多年,我还是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女孩仰望他,是在仰望自己的骑士,她的眼神那么脆弱又那么热烈,像是那些草长莺飞的黄昏、懵懂秋来的光影。 ——大树的阴影下,乌鸦在树干上抖了抖烟灰。 “哈哈你俩真是的。”男人用抽烟的手轻轻扶额, “光顾着抽烟忘了抽你们了。” 攻略还有一章 170.绘梨衣的秋季攻略(3) 秋深季节中,千叶县浦安市的道路两旁长满茂盛的红枫,有沙沙的风声响起,盘旋坠落的枫叶便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雪,落在男孩和女孩们的肩头。绘梨衣小心翼翼地把尚且绽放的枫叶捧起,在透过叶与叶之间间隙落下的斑驳阳光中仰头,润泽的眸子像灯光下曼妙的宝石。道路两侧的树伸出如巨人手臂的枝干,在她和路明非的头顶交错,盛大的秋季压在沉甸甸的枫树枝头,树影便笼罩了这座城市。 那只小石龟从笼子里探出脑袋来,伸长脖子去叼纷纷扬扬的枫叶,但一片也没捞着,蠢兮兮地把脑袋缩回去生闷气。 这座城市并没有离了东京的影子,依旧繁华,但不再是牢笼般的天地。它虽然没有那么流光溢彩,但能看到天空。 东京都到处都是万宝龙、杰尼亚和阿玛尼,千叶县则到处都是烧鸟店、寿司铺和关东煮。相比前者,绘梨衣显然更喜欢烧鸟店和关东煮。 大概是因为乌鸦和夜叉已经向本家传达了自己行踪暴露的消息,迪士尼乐园居然以颇高的规格从vip通道插队把路明非和绘梨衣迎了进去,米老鼠和小熊维尼簇拥着他们踏入这个阔别多年只埋在回忆里的地方。 绚丽夺目的彩车从他们的面前驶过,热情洋溢的女孩们把自己扮演成童话里的公主,坐在彩车的顶棚上把纤细紧绷的小腿露出来耷下去摇摆着,反射着明晃晃的白光。 路明非能感觉到抱着自己胳膊的绘梨衣忽然抱得更紧了些,他俯视下去,女孩在阳光中被包裹在淡淡的金色里,卫衣兜帽的猫耳上都渲染着流离的光影。 她的脸颊线条如此柔软,健康的素白中带着淡淡的绯红,眉宇修长、弯曲成好看的弧度,睫毛微微颤抖着,随那双剪水的眸子一起朝向某个方向。 绘梨衣忽然间抬头,迎上了身边男人炽热又平静的目光,可她并不羞怯,眼睛里居然跳跃着小鹿般的欣喜。 她松开路明非的胳膊,向着自己看向的方向快走了两步,紧身牛仔裤的衬托中小腿紧绷的弧线美得叫人心动。 绘梨衣转过身,脑袋后面的猫耳跳跃着,她歪着脑袋浅笑着看路明非,然后低头去写什么。 路明非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什么似乎正散发玫瑰芬芳的植物在刺破自己的心房狂乱生长。 那真是个耀眼的女孩啊,绘梨衣的光泽无法被掩盖,肌肤润泽眸子闪亮,红发如束起的海藻般柔顺。 她站在风吹开的方向,女孩淡淡的香气就像是要拥抱路明非的精灵,随后这香气像是白鸟一样飞翔而后逸散,高远的云在从一个方向飘向另一个方向,太阳的光像是云端的女神在展示她的裙摆。 “看,冰激凌。”绘梨衣终于把写好了字的纸条展示给路明非看,路明非无声地笑笑。 远处确实有一辆冰激凌车,就在距离灰姑娘城堡不远的地方,铜铃摇晃着在往更远的地方慢悠悠地离开。 “绘梨衣想吃什么口味的,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买回来。”路明非大步走到绘梨衣面前,捏捏她的鼻子。 绘梨衣皱皱鼻尖,分明是高挑型的女孩,却着些可爱。 “这一次我想吃香草味的,我们一起去买。”绘梨衣写,她朝着路明非伸手,路明非愣了一下,牵起女孩柔软微凉的手掌。 他记得很多年前和绘梨衣第一次来这里,绘梨衣也是像今天这样想吃冰激凌。 那天流动冰淇淋车摇晃着铜铃越跑越远,路明非狂奔着追逐,但追上它的时候还是已经跑出了很远的距离。 那一次他给绘梨衣买了草莓味的甜筒,给自己买了香草味的。绘梨衣就在原地等他,在人流的缝隙里乖巧地坐在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风来裙摆和发梢飞动,那时候路明非想谁会忍心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悲哀又孤独的世界呢? 后来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不管路明非想去做什么绘梨衣都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后来路明非才知道她原来不是愿意留在原地等别人,只是因为等待的是他而已。 又直到今天路明非才忽然明白,相比等待或许绘梨衣更喜欢的是……陪伴。 开冰激凌车的小哥是个很有些憨厚的年轻人,大概是从学校里辍学的高中生,脸上居然还有些生涩,从后视镜里看到在斑驳的阳光下奔跑着追逐的男人和女孩,便摇晃着铜铃停了车。 “哎呀哎呀,我没有看到两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小哥下车就稍有些腼腆地道歉,绘梨衣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他身后的冰激凌口味牌,小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两位客人还真是郎才女貌呢,即使是在迪士尼乐园这种地方也很少看到你们这样般配又美好的恋人啊。”看来他还是个自来熟的话痨,在绘梨衣指了指香草味冰激凌和草莓味冰激凌之后一边制作一边和路明非搭话。 可路明非没有上当,他看到这小子的迪士尼工作人员制服下面是浮世绘的内衬,露出的手腕还隐约可见恶鬼与猛虎的刺青。 一看就是本家的人。 果然,源稚生和橘政宗选择退让,允许路明非把绘梨衣带走,但她毕竟是蛇歧八家最重要的资产,在家主们眼中还是最不稳定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当然会用最严密的监视来确保女孩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不会突然失控。 虽然是阴影中的社会,但蛇歧八家毕竟也是秩序的制定者与遵循者,如果放任绘梨衣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外面乱跑,失控之后可能会造成恐怖的伤亡,到时候事情闹得太大的话说不定连龙族的秘密都无法继续隐藏下去了。 “哈哈我们不是情侣啦,是好朋友。”路明非爽朗地笑,他意识到此刻关注这里的人可能远不止一个两个,说不定蛇歧八家、猛鬼众和学院都在盯着他们。 这其实是不用怀疑的事实,所有有意染指日本这片领土的势力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虽然楚子航小组还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但显然已经开始有激荡的暗流在整个混血种世界冲刷,而暗流的中心则是这个小小的岛国。 “是这样吗?不过客人伱们看上去真的很般配!”小哥分别把香草味冰激凌和草莓味冰激凌递给绘梨衣和路明非,朝着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绘梨衣和路明非很般配。”绘梨衣舔舔草莓味冰激凌,小心翼翼地把纸条给路明非看,好像她是要给男人展示全世界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能被他看到。 很多年过去,绘梨衣比上一次成长了很多,她其实懂了很多事情,也知道男女有别,绘梨衣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源稚生的面前换过衣服了。 曾经她连男女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对爱情的理解就只是懵懂的星光透过如山的乌云进入眼帘,今天她已经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就算小心翼翼就算羞怯矜持,其实放在路明非眼中也像是平地炸开的惊雷,像是荒原沉下的余晖。 路明非用右手覆盖自己的胸膛。他笑笑,捏捏绘梨衣的脸, “绘梨衣是很漂亮的女孩,你和谁都会很般配的。”他说。 可眼帘渗透的细碎阳光里好像有纤细的女孩伫立,她把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吐息如兰中是少女嗔怪的声音,“师兄师兄,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那是夏弥的剪影啊,如此肆无忌惮地在这种时候闯进他的灵魂里。 他答应过夏弥会一直和她在一起,一约既定万山难阻,就算世界毁灭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他的心或许早已变得不像是人类的心,龙的灵魂与信念或许早已经随着那一次次被沸腾的血液流淌填充了他的一切,但他想证明自己还是路明非。 一万个世界里都只会有一个的路明非。 他并不是想证明给其他任何人看,他只是想证明给自己看。证明给那个连自己都不信任的衰仔看,就算他已经变得很牛逼,就算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多得数不清,可他还是能对某一个人倾尽所有。 这时候绘梨衣像是猫一样去蹭路明非的手背,她的肌肤滑腻,像是难遇的宝玉,仰头的时候眼睛里只装着伸手抚摸她脸颊的男孩,猫一样警觉的瞳孔里闪烁着希冀的光。 在这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尚未知晓的过去,命运已经把她期待的那扇门彻底关闭。此时她所能感受到的温暖不过是门缝中透出的微光。 可即便是那一缕微光也已经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变得那么明亮。 恍惚间路明非似乎听到了,他听到有某个男孩的声音如深谷悠悠的风,那个男孩在肆无忌惮地笑,笑他的愚蠢,笑他的悲哀,笑他的……痛苦的不甘。 —— 黑色的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穿梭于车流,怪异的是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它让路,这辆车简直像是某个君王的座驾,走到哪里都畅行无阻。 它确实是君王的座驾,这个国家的阴影中有两个真正的统治者,一个是正统的蛇歧八家,一个是能够与蛇歧八家抗衡的猛鬼众。 此时坐在驾驶位上的居然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孩,她的眼睛妖媚得像是古老的狐妖,映着漫天的光火,斑驳的阳光透过一闪而逝的枫叶在那对明媚的眸子里留下美好的光与影。 女孩漆黑的长发是被绾起的,斜插着一支不知道什么花植尚未枯死的枝条,穿着黑色的礼服,脚下是细跟的高跟鞋,即使坐着也能看出高挑与靓丽。 这是个很纤细但又很丰满的女孩,眉眼间流转着勾人魂魄的魅力,白鞘的木刀就很横卧在那对修长紧绷的大腿上。 真正的君王在她的身边,那似乎是一个颇有些张扬的歌伎,在副驾驶中坐得笔直,身形笔挺,眼细而且长,眉宇温婉。 他以肩披着血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古事记般的妖鬼,狰狞与神圣似乎共存,和服下居然是干净的衬衫,分明是个男人,锁骨却精致伶仃,皮肤是健康的白皙,脖颈如白玉般的颜色。 歌伎的头发用束带简单地捆扎,身上氤氲出朦胧的樱花香,那件广袖和服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 他抚摸怀中猩红色刀鞘的长刀,像是抚摸恋人的肌肤,眼帘低垂,把那双眼睛藏在阴影中。 “贵客们应该早已经醒了吧。”男人还是低垂着头,缓慢地擦拭出鞘的长刀刀锋,他的语调中似乎带着轻笑,手指素白纤长,不过真正强大的人能感觉到那具似乎瘦弱的身体里藏着惊人的力量,甚至说不定能手撕狮虎。 “药物的剂量并不大,就算是我这样卑贱的血统也该已经恢复神智了才对。”驾驶座上的女人说。 男人是猛鬼众中地位高绝的“龙王”,等同于源稚生在蛇歧八家的地位,他有两个名字。 风间琉璃 以及…… 源稚女。 而那个妩媚的女孩,她是樱井小暮,猛鬼众中的龙马,同样是发号施令的领袖人物。 樱井小暮的声音冷冽又清淡,像是竹林深处潭水上的风,带着冬日寒风般的微冷。这微冷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与这辆车在车流中切割时掀起的风声同奏。 风声中,长刀出鞘与子弹上膛的声音像是平静夏夜的闷雷那样突兀地响起在这辆车的后座上。 光明如镜的刀刃反射男人们狞亮的黄金瞳,他们的眼睛同一时间睁开,像是两头互相搀扶着沉睡的巨龙在此刻苏醒,凶暴的心脏轰鸣宛若战鼓。 那是远比猛鬼们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们简直是妖魔! “哈哈……”风间琉璃发出张扬的狂笑,他横刀眼前,以刀刃的反光去看那两个分别用刀与枪对准自己和樱井小暮的男人。 “加图索君,楚君……”他缓缓地将刀收入刀鞘,展现出足够的善意, “仰慕很久了!” 这一章稍微有点短,但太困了,我得休息了。明天继续吧。 171.绘梨衣的秋季攻略(4) 有的人麻木地活着,岁月与命运都没有意义,活着这件事情最终就只是为了等待必然到来的死去。 可有一天那个人会遇见自己穷其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光,那缕光会如此热烈地映照在她的眼睛里,把那些麻木全部驱散。 像西山来的风,卷起川流上的晨雾。 关注这场约会的人不在少数,那些敞着怀露出修罗刺青的魁梧男人、那些袅袅婷婷媚眼如丝的纤细女孩、那些眼神凶狠但五官依旧稚嫩的孩子,还有那些本该相爱却因该死的命运而不得不互相吼叫着厮杀的兄弟。 全日本阴影中所有的暴君都俯瞰着秋深时分懵懂阳光下并肩的男人与女孩,他们的心脏跳动时就在社会的暗面掀起汹涌的狂潮。 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鲜血,匍匐前行在这满是名为大义的谎言中。 贪婪的火灼烧着这些人的心,他们看向那个似乎笼罩在光里的女孩,像是在看登神的圣杯。 可谁都不敢去看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因为他太高大了,太狰狞了,也太威严了,虽然没有随身携带着武器,却让人感觉手握弑杀君王的刀剑。 更大的暴力就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威慑着所有人,谁都知道…… 谁动,谁就去死。 ——绘梨衣在源稚生的面前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漂亮但死寂,像蒙了一层雾的湖。 可在路明非的面前她好像被赋予了灵性,眼睛闪着光。 阳光已经不那么盛了,路边是被风吹起落叶的枫树和银杏树,红色与黄色的叶子铺满这座乐园员工小门外的长街,密到连路面都见不到了。 “前两年市政府把这里规划成了一条商业街,但是大概是资金出了问题,计划搁浅了,哈哈。”把他们送到这个隐蔽出入口的大叔是迪士尼的工作人员,很多年前开始就在这里工作了,头发是灰白色的,肚子圆鼓鼓。 大叔是个很健谈的人,他帮绘梨衣拎着装小石龟的笼子,走在最前面,脚下边往前走就一边把落叶扫到一边。这里果然是经常有人路过的街面,落叶的下面居然很干净,也很干燥,应该是时常有人行走的缘故。 “以前大叔也是这里的居民呢,但我们已经迁走了,那时候我就在那个位置卖关东煮,做了十多年的生意。” 大叔指了指街角一株银杏的下面,那里的店面已经全部被关闭,卷帘门上贴着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广告小牌子。 “像我这种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学过技术的人,要在千叶县找到体面的工作还真是麻烦,所以就回了这里给这里的老板打工咯。刚回来那两年还有施工队会进出呢,后来工程停止,这里也就没人了,连市政府的保洁队也不会进入这条街道。等到冬天的时候街面就全是枯枝,我们会在枯枝的中间踩出一条路来,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再用铲车把它们全部铲掉。” “看不出来大叔以前还是做关东煮的呢。”路明非笑吟吟的,他的语调温和,身上弥散着某种不知名植物的清气,绘梨衣则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紧靠在男人的身上,另一只手抱住轻松熊的玩偶。 “年轻人看不出来吧?以前大叔我的亲戚里面有很多渔民呢,阿公会每周送来新鲜的昆布和海鱼,我们家的汤底都是这条街上最鲜美的。”大叔帮路明非和绘梨衣把后门打开, “快走吧快走吧,这里一般不会给游客通行的,不过我这次就法外开恩嗷。” “好嘞,谢谢大叔!”路明非陪着笑递上一根烟。 老男人也不拒绝,接过香烟别在内衬里,笑眯眯地把两个人送出了迪士尼。 “玩开心了吗?”等大叔离开,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脑袋说,他单手拎着笼子,即将黄昏的阳光从树荫间斜斜的落在他的脸颊,光影变化,好像朦胧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绘梨衣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但眼睛里的笑意和欣喜是藏不住的,她刷刷地在小本子上写字,然后展示给路明非看。 “能和路明非在一起,在哪里都很开心。” 路明非的心脏咯噔一下,身后尚且熙攘的迪士尼好像正缓缓远去,那些人声鼎沸的喧哗都化作安静房间中时钟秒针不断向前的咔哒声。 他心说小妞儿你快矜持些啊,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人拐跑的你知道吗,哪有这样动不动就直球出击的啊。 可绘梨衣原本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表达出来,因为她的生命如此短暂,如果不快点表达自己的喜欢那大概她喜欢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绘梨衣以后每天都要很开心。”路明非伸手拨开落在绘梨衣头顶的枫叶,风吹过便叶片簌簌,秋日的傍晚已经有了些凉意。 绘梨衣认真地点点头,她轻轻拥抱男人,然后立刻分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路明非的手里。 这么多年来,今天真的是绘梨衣最开心的一天,上一次的别离后就算是她这样笨笨的人也能想到大概再也没法和sakura一起出门了。可命运终究是待她不薄的,让她能再和那个在海底笨拙地拥抱她的孩子见面。 他们一起去玩了鬼屋,去了灰姑娘的城堡,去看了美女与野兽的剧场秀,还坐了过山车,坐了摩天轮。 绘梨衣已经不害怕鬼屋了,她能勇敢地面对那些以前能吓到她的东西了;绘梨衣也不害怕灰姑娘城堡中那些扮作怪物的工作人员了,因为路明非就在她的身边。 上一次他们没有去过山车,这一次绘梨衣执意要去尝试那种危险的项目,过程中路明非一直都很关注她的精神状况,女孩虽然也在尖叫,却并不胆怯,只是为自由而愉快。过山车上飞速后退的深秋里他们在光影交错中对视,好像远隔人海的相遇。 他们也在摩天轮上眺望浦安市的全景,灰白色的建筑向着西边的东京都延伸,又和另一个都市群接壤,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个方向能看到山也能看到海,明净的光落在绘梨衣的身上让路明非几乎要忘了时间。夏弥说这是男孩和女孩约会的圣地,那时候绘梨衣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名为爱的光火,闪电几乎要从心脏与心脏的同步中迸射,可他们就只是静静地眺望远方的东京。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是确认自己心跳加速了的,并不只是一个瞬间,而是很多个瞬间,这种感觉不是喜欢、不是爱,可那又能是什么呢。 但是他并不只对绘梨衣有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奇怪,而且让他自己很生气。 “晚上绘梨衣想吃什么?”路明非站在街边伸了个懒腰,他拿出手机给楚子航打电话,可手机另一边始终是无人接听或者忙线。他并不担心两位师兄会在日本遭遇什么危险,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的楚子航与恺撒单独拎一个出来都是极能打的好汉,放在三国演义里至少是长坂坡上浑身是胆的赵子龙那一档的人物,这俩双剑合璧就算源稚生这种超级混血种也拿他们没辙。 更何况楚子航手里捏着暴血技术,如今的他开启暴血的负担已经不那么严重,过去龙血对他的侵蚀也已经被侵蚀,真要打不过开三度暴血,单刷小半个猛鬼众怕是没有问题。 一天没怎么看手机,倒是来了不少未读信息,上午的时候还有楚子航和恺撒的,到了下午基本上就只有龙血社那边的公务汇报和夏弥、诺诺的消息弹幕了。 路明非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他悄无声息地把夏弥和诺诺头像上的未读消息点掉,然后熄屏了手机。 “晚上想吃寿喜锅,还想喝一点点清酒,回去的时候还希望能买一些芒果干和薯片。”绘梨衣好像早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想吃什么,在小本子上写下这些话来展示给路明非。 “好,那绘梨衣今天晚上想回家吗?”路明非熟练地从高德地图看东京新宿区、千代田区和墨田区有外卖配送服务的寿喜锅店。东京天空树就在墨田区。 现在是10年八月份,东京天空树已经竣工但还没有开放,不过已经可以看到它的灯光秀。想来如果能看到灯光盛开的时刻,绘梨衣也会很高兴吧。 “不回家,我已经给哥哥发了短信。”绘梨衣攥紧路明非的手腕,这时候忽然起了风,是从东京湾的方向来的,大概是雨季还没有结束,好天气这就要离开了。 路明非板起脸伸手在绘梨衣面前,绘梨衣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抬头看他的眼睛。 “把手机拿来我看看。”路明非说。 绘梨衣抱紧他的胳膊,使劲晃悠起来,发出撒娇般的鼻音。 “算了,稍后晚些时候我给源稚生打电话吧,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就陪伱回家。”路明非受不了这一套,只能妥协。 这个时间节点赫尔佐格没有对绘梨衣动手的理由,她留在源氏重工反而很安全。 “哥哥会同意的!”绘梨衣给路明非看自己写的东西,路明非捏捏女孩的脸蛋:“我也觉得,不过就算晚上可以不用回家,绘梨衣也不能和我睡一个房间。” 女孩的眼睛眨了眨,嘴唇嘟起来。 “卖萌也没用。”路明非扭过头不去看她。 —— “没有想到猛鬼众的领袖居然是两位这样年轻的……”恺撒犹豫了一下,眉毛扬起,“堕落者。”他的沙漠之鹰就别在腰际,短猎刀狄克推多也随身携带着。同样的,楚子航也算得上是全副武装,他原本就是等同于人形自走山地炮的家伙,炼金古刀村雨是在工艺上不逊色于狄克推多的武器。 这样手握刀剑的两个人走到哪里都不应该畏惧,真正该畏惧的是他们的敌人。 那个很英俊、甚至称得上有些美丽的男人就坐在他们对面的榻榻米上,仍旧披着血色的和服,天鹅般明晰白净的脖颈简直不像是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风间琉璃的姿态随意,把玩着手中装了烈酒的杯子,和室中的气氛并不凝重,熏香的气味淡雅而悠远。 身为“龙马”的樱井小暮换了贴身的黑色西装套裙,发髻高耸,身段窈窕,明眸善睐,迎着便有幽幽的清香飘来,她同样是猛鬼众当中的领袖人物,却安静地跪坐在风间琉璃身后,低垂着明媚的眉眼,像是含苞待放的花。 “其实说我们是恶鬼更加合适,堕落者至少还在人间,恶鬼们却只能在地狱中嘶嚎。”风间琉璃的声音清远、温和,声线和语调都和源稚生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楚子航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和源稚生有点相似。 “至于年轻,加图索君和楚君也都是很年轻的人,如此优秀,如此强大,连本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也要在诸君的面前低头呢。” 啪嗒一声轻响,恺撒将沙漠之鹰拍在桌案上。这金属的武装在幽然的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寒光。 男人冰蓝色的眼睛深处似乎在渗出金色的群星,群星汇聚如长河,黄金瞳在一秒钟内被点亮又在一秒钟内熄灭,恺撒长舒口气。 “别耍花招,我想知道你把我们弄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平淡,却藏着愤怒与暴躁,恺撒和楚子航谁都没有想过点个外卖也能被人下药,而且是能迷晕大象的麻醉药剂。 不过想来猛鬼众或者说眼前的风间琉璃应该对他们没有恶意,否则在他们昏迷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就足够杀死他们了。 “你们从辉夜姬那里得到的、关于极渊的情报并不完整。”风间琉璃起身,猩红色的和服倒映在恺撒和楚子航的眼中像是渲染了血,他一步步来到和室的窗边,用力地推开屏风拉开窗帘,然后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风掀起他的长发和衣袖、衣摆。 幼年的白鸟迎着狂风展翅,雨云则在低空堆积若崔巍的群山。 起风了。 又要下雨了。 楚子航和恺撒都看过去,他们知道这里是哪里。 银座,歌舞伎座。这栋建筑在这里圣母大教堂般的地标,桃山时代风格很浓,紫色布缦不仅仅宣布挂在门楣上,还悬挂在每一间和室的门前。 楚子航和恺撒的平静没能维持多久,就被恺撒的怒骂打破了。 “分部的这群酒囊饭袋,不管什么情报都能被外人洞悉!”恺撒斥责,如果这样的失误发生在加图索家族,弗罗斯特一定会气得跳脚,然后把那个泄露情报的人找出来挑断他的手筋和脚筋。 “请不要怪罪那些可怜的普通人,加图索君,面对我们这种人,他们又怎么能拥有反抗的力量呢。”风间琉璃倚靠着窗户,回身看向恺撒,他这么做的时候居然掩嘴轻笑,双眉修长、露出的一点嘴角唇色艳如朱砂,倒更像是个妖美的女子。 “学院的行动远比你们想象中危险、困难,因为毫无疑问本家不会把所有资料记载在同一份文件中。” “首先我们忽略猛鬼众的情报确切真实,其次我们忽略掉猛鬼众接触我们的真实目的,最后,我们根本就没有要潜入极渊底部的打算,就算有危险又能怎么样呢?时代已经变了,超过视距范围的强火力打击在面对这种我们难以触及的敌人的时候能够发挥奇效,无论什么样的危险都会在覆盖式的火力打击中灰飞烟灭。”相比之下,恺撒无疑比楚子航更了解学院装备部的行事风格,两年来楚子航更经常接触的是以施耐德为首的执行部而非以阿卡杜拉所长和卡尔副部长为首的装备部。 “我想,学院的作战计划大概是往极渊扔下去一枚战术核导弹之类的东西就撒手不管了对吗?”风间琉璃的眉眼中都是笑意,虽然没有在卡塞尔学院中进修过,也没有接触过太多从学院毕业的学生,但猛鬼众毕竟是能够在蛇岐八家常年绞杀中依旧能组织起强有力反击的势力,他们的情报能力很强。所以风间琉璃其实如日本分部一样熟悉学院的一切,比如那个全是神经病的装备部,比如神秘的校董,再比如曾单枪匹马促使整个日本混血种社会臣服的希尔伯特.让.昂热。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迷惑。 “对付普通的龙类胚胎这一招当然管用,甚至在面对四大君主那样的古龙时说不定也能有效果,但两位知道那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吗?”风间琉璃在昏暗灯光中呈现在两人的面前介乎于素白的少年和惨白的艳女之间,美丽却又怪异,他的笑容分明清得像是风,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恺撒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狰狞的猛鬼。 “如果是比四大君主更危险的古龙……你想说那是尼德霍格的卵?”楚子航的声音缓慢又冰冷,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从村雨的刀柄上挪开。 曲折如银龙的闪电在此刻割裂天际群山般的云,这古老的名讳带着莫大的威严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锤,风间琉璃的面色都微微变化。 恺撒发出冷笑,如果从风间琉璃口中说出的是四大君王中的某一位他还会有些疑惑甚至将信将疑,但从这诡异的男人口中听到的却是如此伟大的东西,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猛鬼众找到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上膛的沙漠之鹰,他和楚子航从不信任风间琉璃和樱井小暮。 在进入这间和室之前他们经过了曲折的走廊,几十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沉默地站在走廊的两侧,每一个人的胸口都钉着猛鬼众的“鬼”字徽章,徽章的质地是黄铜的,在昏黄的灯光中闪耀过往的光辉。蛇岐八家一直在打压猛鬼众的势力,但这个完全由恶鬼们组成的组织已经强大到渗透入东京这座城市,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武士,庄严地侍奉在王座的周围。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谈判或者交易,猛鬼众劫持了来自卡塞尔学院的楚子航与恺撒,谁都知道谈崩了就是刀剑相见,如果意见注定不能达成一致,何不直接将敌意暴露在空气中! 因为这样,唯有这样,他们在吼叫着杀向对方的时候才会毫无心理负担! “我并没有编造谎言,因为那极渊之中,是神的国度。”风间琉璃的声音肃杀,狂风吹拂他的长发,让他像是雨夜的凶魔。 —— 这时路明非和绘梨衣正在吃寿喜锅,金针菇、香菇、萝卜、白菜和大葱层层相叠,新鲜肥牛则铺陈在表面,像是蓄势待发的牛肉版富士山,升腾着热气的汤汁不断沸腾,由各种主料熬制而成的秘制寿喜汤与食材的鲜美完美融合,肉香扑鼻。 眼看着牛肉逐渐变色,馥郁浓香向两个人的鼻尖侵袭,绘梨衣的眼睛里好像倒映出金色的食物光芒,跪坐在路明非面前的榻榻米上,两根纤白温润的脚拇指在屁股后面打架。 “我开动了!”绘梨衣给路明非展示纸条,路明非也做出虔诚的模样,随后两双深色的筷子便高起高落。绘梨衣的食堂虽然大多是米其林三星之类的餐厅,但显然也是吃过寿喜锅这种东西的,修长的手指使筷子的时候很是熟练,夹起鲜美的肥牛再蘸上些与它堪称最佳cp的无菌蛋液,温热的肉片裹着生鸡蛋一同进了微张的小嘴,白色的蒸汽立刻因为滚烫而被少女娇憨地从嘴角溢出来。 路明非笑笑,他偷偷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某个家伙聊天的内容。 “喂喂,源稚生,上杉家主今天不回家了啊。” “oi路明非,你这个魂淡!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对绘梨衣做什么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等等等等,你在想什么!我们不会睡一个房间!” “那明天晚上必须回家!更晚些我会给你们两个人分别发视频查房!如果让我发现……” 把手机屏幕朝下扣着,路明非的鼻子耸了耸。 清淡的秘制高汤、香气扑鼻的辣椒酱,还有香浓醇厚的芝士碎,在这样的天气中简直就是暖身子的绝佳。 不久前暴雨果然如预料的那样笼罩东京,雨来之前满街的枫树都在狂舞,红色的叶子被风卷起来在空中盘旋,此时外面说是凄风苦雨也不足为过。 他们重新在天空树附近开了一间房,路明非还抽空帮绘梨衣买了牙刷、毛巾和睡衣,这时候女孩已经换好了睡衣,锁骨纤细伶仃,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冰过的清酒,眼睛里朦胧着如雾般的光,素白的脸上也略增几分酡红。 路明非通过外卖买了黑龙清酒,上一次在路鸣泽的安排下他和绘梨衣第一次喝酒也是这种,他的印象很深刻,清冽醇厚,并不辣嗓子。 没有风灌进来,所以蒸汽就直直地上升,在上升的蒸汽中,女孩与男人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交错,又惊惶如羞怯的小猫一样闪躲。 172.夏弥小姐的神助攻 这家酒店委实算不上什么豪华的旅居之所,但路明非挑选了很久才看中了它。 因为它几乎挨着那家时至今日仍旧停留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记忆中的情人旅馆,对面就是路明非曾和恺撒、楚子航一起挤进去用望远镜监视绘梨衣的胶囊旅馆。 虽然不是什么大酒店,老板娘却是很好的人,看面相便大概能猜出来性情温柔,看见路明非带着绘梨衣一起住店却还开两间房的时候对路明非多看了两眼,给他们安排了套房。 就是那种阳台连在一起的房间,两个房间共用一个阳台,可以互通。 房间的地面铺着很干净、还带着薰衣草香的斜条纹黑白地毯,壁灯明亮,窗帘则是白色纱织。屋内陈设都是很精简的的简约风现代家具,比起其他的酒店都让路明非感到舒服,尤其床垫很柔软人躺进去便似乎被包裹了,居然还铺了华美的丝绸床单,倒像是很有档次的欧洲大酒店的床榻。 可惜大概因为毕竟是和那间情人旅馆一样经历了几十年岁月洗礼的老房子了,即便酒店特意加装了隔音板,但效果依旧不佳,走廊上的脚步声轻微但频繁。 隔壁大概是入住了几个俄罗斯人,听老板娘说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了,每天白天在东京各处旅游景点打卡,晚上回来就没完没了地喝酒,伏特加、清酒、香槟,什么都喝,喝醉了就挽着膀子大声唱老歌,不过最近几天因为雨季生意不太好客人也不多,倒也没有影响到谁。 路明非坐在床上打酒嗝,同时百无聊赖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机的光影变换,在他的脸上印下五彩斑斓的光,却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窗外的雨声渐渐更大了,隔壁的俄罗斯人的歌声粗犷、杂乱却又居然有些陈旧,陈旧得让人想起某些曾经历过的岁月。 电视上正在播放东京爱情故事的回播,这让路明非开始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又有路鸣泽的影子在其中作祟。 雨幕中唯有正在试运行灯光系统的东京天空树亮着薄薄的微灯,从这个方向看出去是看不到浮华的东京夜景的,因为这栋建筑低矮了,形如混迹群山之间的麋鹿。 此时这景象居然令路明非莫名地安心,他有时候会在雨夜回想自己的过去,那些尚且与龙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的过去。 以前路明非很小的时候,路麟城和乔薇妮还在他的身边,那时候他们住的是很老的家属大院,回字形结构,楼下是锈迹斑斑的篮球架,篮球架旁边是高耸的、同样锈迹斑斑的昏黄路灯。 家属大院里当然住了很多人啦,那时候和现在还不大一样,年轻人们还怀着报效国家的热忱,那是个信念大过于个人欲望的时代,一切都在飞速增长,创业时无处容身的男人们聚集在隔壁的老房子里,白天埋头苦干晚上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抱在一起唱歌。一群醉汉抱在一起从张信哲的《过火》唱到张学友的《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夜深的时候居然成了齐声的《国际歌》。 那时候下雨天路明非就会坐在床上看篮球场中央那根昏黄像孤单烛火的路灯长明,听雨也听歌,《国际歌》委实是浑厚且刚正的曲子,彼时路老板也有些心潮澎湃一度想为国际共产主义奉献自己的一生,可惜后来没入了共产党,反倒是先进了密党。 不过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没喝完的清酒就放在床头,路明非对着瓶子啜饮,安静地聆听雨声和隔壁那些俄罗斯男人们根本听不出歌词的调子。 这时候他身后的墙壁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路明非喝酒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后同样敲击墙壁。 “我睡不着。”绘梨衣给路明非发消息。 路明非甚至能想象女孩蜷缩在被子里吐息如兰面颊红润,干净的深红色眸子里应该倒映那部手机的光,瞳孔深处正希冀地期盼着这边自己的回信。 路明非继续啜饮清酒,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却只是半掩着的,再加上有电视机的光影闪烁,也并不显得漆黑。 “绘梨衣有什么心事吗?”他咽下清酒,终于给绘梨衣回了信。 可这时候另一个界面忽然自手机屏幕弹出,悠扬的铃声撕碎此间的静谧,雨声和歌声都像是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 一通……视频电话。 是夏弥。 路明非按下音量键,铃声立刻消失,他凝视手机,许久未动,只是微颤的睫毛表明他此时的心绪并不安宁。 视频电话的来电显示大概亮起一分钟,直到几乎要自动关闭,他终于按下接听键。 手机屏幕发生变化的瞬间,男人原本称得上面无表情的五官忽然扯动,居然挤出一个和往日没有多少区别的笑容来。 “喂喂师兄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接视频?”一张贴了面膜的女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夏弥穿着半点睡衣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正在做入睡前的准备。 女孩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要通过视频来检查路明非这边的情况。 “大半夜为什么不开灯,怕我查岗啊。”夏目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虽然还带笑,但那分明是很危险的表情。 路明非轻笑说:“哪有哪有,这不是刚关了灯准备休息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觉啊,熬夜对皮肤不好哦。” “师姐有个以前的朋友,是个小胖子,刚刚请我们吃了火锅,这会儿才回家。”夏弥似乎还是在仔细打量路明非周围的环境,哼哼着说,“白天给你发消息也不回,老实说是不是在拈花惹草?”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眼睛瞥向一边。 “师姐呢,她应该和伱在一起吧?”他试图转移话题。 夏弥也不在意,往旁边让了让,穿红色丝绸睡衣半躺在床上玩ipad的诺诺就出现在镜头里。 “哟,bro。”诺诺脸上也敷着面膜,头也没抬地朝路明非挥挥手。 路明非眼角挑了挑,“几日不见,师姐倒是清瘦了……对了师妹你们是不是准备回学校了?”他问。 夏弥单手托腮目光上移,好像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应该是吧……”她有些不太确定。 “什么叫应该是吧?”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要来一趟东京把你咬死先。”夏弥把手指头捏得咔嘣响,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在灯下闪烁着荧光的小虎牙。 “师妹何出此言!”路明非战术后仰。 “喏喏,大师兄跟我通风报信说你在日本桃花运很旺诶亲爱的。”夏弥撕掉面膜,脸上表情皮笑肉不笑,双手抱怀气得直哼哼,跟个小猪一样。 “师弟你不用瞒着了,我们都知道那个小妞儿是蛇歧八家上杉家的家主了,还知道她叫上杉绘梨衣。”诺诺的小脑袋从夏弥后面探出来,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好啊楚子航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如此阴险,等有机会我一定把他在玉藻前花天酒地的照片拍给苏茜姐!”路明非松了口气,看夏弥和诺诺的态度,她们似乎并不生气。 想到此路明非心里又咯噔一下,暗道一声糟。他为什么会顾忌师姐的感受? “邦邦!” 路明非疑惑地抬头,原来是夏弥正在用手指轻敲手机屏幕,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师兄是个花心大萝卜,我要敲死你。”夏弥表情认真,好像真的能通过敲击手机屏幕把路明非的脑袋敲出包来。 诺诺眼神颇有些古怪地看沉默的路明非,她张张嘴大概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夏弥看不到的地方朝路明非做出一个可爱的鬼脸。 路明非去看夏弥气鼓鼓的脸,他忽然想师妹确实是很好的女孩子,好看还温柔,和他在一起他路明非当然开心啊,可那对夏弥真不公平。这个世界上总有两万个人是你会爱上的,没有他路明非也有李明非苏明非什么的嘛。 “师妹,对不起。”路明非突然说,这三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此刻窗外雨声更大,风呼啸着来往,夏弥惊愕地停手,看向眼神严肃表情认真的路明非。 她哼哼了两声。 “你错哪儿啦?”女孩别过脸,在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像是透明,脖颈如天鹅般白皙细腻,锁骨明晰温润。 分明是佯怒,脸上的表情却明摆写着你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给你台阶下。 可路明非只是啜饮清酒,隔壁俄罗斯人们似乎终于消停了些,合唱的声音淡去,此时只剩下一个男人在高歌。 路明非恰好听过那首歌,带着俄罗斯人特有的悲怆与壮烈。《ympn,ecлnmehrheлю6nшь》,译作中文的话,是《不爱我,就去死吧》。 很久很久,直到夏弥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姿态,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中路明非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曾有过很多东西,威严、自信、愤怒、仇恨、倔强,甚至于疲惫与虚弱,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浓郁的…… 无助。 “我白天是和绘梨衣在一起。”路明非说,男人大概是终于在心中下定某些决心,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可他忽然看到夏弥的表情好像立刻冷了下来,连眼神都冷冰冰的。他从没在夏弥的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那种平静到有些狰狞的表情。 电视机的光影在路明非的眼睛里闪烁,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徘徊,一时间竟心乱如麻。可他和夏弥都没有转开目光,好像这就是一场不进则亡的战争,他们谁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 僵持中路明非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终于通讯的另一端诺诺给夏弥端来了草莓蛋糕,女孩好像立刻遗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睛里似乎真的亮着桃红色的心形,“谢谢师姐,我刚好想吃夜宵呢!”夏弥说。 诺诺摸摸夏弥的脑袋,居然忽然朝路明非眨眨眼。 “没关系师兄,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去东京就是为了绘梨衣姐姐嘛。”夏弥端着盘子把脸埋进去吃蛋糕,嘴角糊的都是草莓酱,然后歪着脑袋用小叉子叉出来一小块蛋糕朝路明非举起来,“师兄张嘴,我喂你啊。” “我现在也和绘梨衣在一起。”路明非突然说,他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夏弥。 这时候屏幕中的女孩嘴角轻扬又即刻落下,她回头向诺诺点头,师姐就一边往自己脸上拍某种护肤精华一边开门离开这个房间。 直到关门的声音从那一边传来,路明非才看向夏弥,他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表情凝固,然后一点点冷下来,像是忽然降临至西伯利亚的凛冬,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都在吹拂金色的寒风。 “哼哼,师兄你们进展很快嘛。”夏弥撅着嘴,很可爱,像是生气的小猫。 路明非轻笑一声。 “我们什么都没做,师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说。 夏弥的眼睛眯了眯。路明非说得确实没错,她知道他是什么人,能让耶梦加得爱上的男人有足够的克制力,何况据大师兄所说那个上衫家主好像心智发育不成熟,如果师兄对人家胡来那不……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少儿不宜了。夏弥小声在心里提醒自己。 “所以你想说什么,找到真爱了?觉得我们之间不该那么不明不白地开始?”女孩冷哼一声。 “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开始是不明不白的,我也并不认为找到了真爱,因为从下定决心要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爱你的。”路明非的声音莫名的嘶哑,他的声音真的很轻,像是唯恐惊扰沉睡的心。 “那你……想说什么?”夏弥轻声说。 “我想说,上杉绘梨衣是我一定要保护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未退缩。”路明非也轻声说。他大概是摊牌了,他的灵魂早已经疲惫不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支撑多久。 夏弥直到现在还活着,芬里厄也没有被杀死,命运已经被证明是可以改变的。既然如此,他就一定要纠正那曾铸铁成山般的错误。 夏弥看向路明非,她不再去吃那块草莓蛋糕了,只是看向那个像是犯了错般低头眼神低落的男孩。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吗?”夏弥冷冷地说。 路明非终于露出错愕的表情,他随后似乎又有些释然,紧绷的身子忽然就放松了。 “我……” “路明非!”夏弥打断了他想说的话,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身子重新前倾,肩带挂在晶莹如玉的双肩,眼睛眯成柳叶的形状, “不要摆出那副释怀的表情啊,这样就好像你真的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一样,做一件事情说一件事之前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想法呢?”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如果真的敢说出分手这种事情,你就死定了!”夏弥龇牙,哼哼着。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不在意你喜欢多少人也不在意你喜欢过多少人,我是耶梦加得,一千年的岁月中最终只有我们能相拥着长眠。”夏弥居高临下地说,她的眼睛里是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像是洞穿空间的利剑,她说, “你一直在欺骗你自己不是吗,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路明非,你拥有的灵魂远比你想象中更加伟大,那样的灵魂里理应能够容纳更多人,你爱谁都不过分,反正最后都只会爱我,所以我不在乎。” 她此刻分明还是软萌的师妹,却如此威严,威严得像是高坐云端华裙金冠、俯瞰臣仆的帝女。 “现在!”夏弥的声音像是在传达命令,可分明又有几分娇憨,女孩熄灭了自己眼睛里熔岩般流淌的金色,她只是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去凝视路明非的眼角,严肃且庄重,就算是意志最坚定的恶魔也要在这样的凝视中沦陷。 路明非缓缓坐直了,一时间他也有些被师妹那莫名其妙高涨的气势压制,觉得自己应该在这种时候表现得更加严肃。 “亲亲我嘛师兄……”好像是西伯利亚的冬日过去,冻结了贝加尔湖的寒冰在暖流中粉碎,忽然女孩的威严在他的面前全部散尽了,声音变得委屈,眼眶发红,牙齿轻咬下唇。 “女孩子就是要靠哄的啊,你亲亲我我就原谅你啊,哪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嘛……”夏弥的声音软软的,让路明非心中微微一颤,他以孤独为屏障在自己的心筑起的壁垒于此刻烟消云散。 脑子晕乎乎的,这一章其实只是纲要来着,还没来得及润色,先发了,读者老爷们如果有建议和意见可以直接在本章说里面发出来,我会抽空查看并进行修正的。 今天先就这样吧。 173.猛鬼众 夏弥:“师兄晚安。” “晚安。” “那个,师兄……” “嗯?” “我爱你。” 路明非泄了气,那颗坚硬的、疲惫的心脏好像裂开一条缝,血一样粘稠的情绪从里面涌出来。 “我也爱你。”他轻声说。 夏弥终于笑起来,她的眉眼都弯弯的,虎牙流淌莹白的光辉,精致的鼻子皱了皱,然后把脸侧过来往镜头更近一些。 “呐,师兄还没亲亲就要我原谅你啊。”女孩的声音带了狡黠,语调介乎于撒娇和卖萌之间。 路明非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往镜头嘟了嘟嘴。 “可耻地羞涩了。”他捂脸,刚才还有些低落的情绪居然真的平复了一些。 “羞涩伱妹啊,老娘是你女朋友好不好!”夏弥叉腰,腮帮子鼓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路明非,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忽然她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瞳孔闪烁着微光,像是一只很警惕的小猫,又像是雌狮狩猎前的沉寂。 “喂,路明非。”夏弥的眼睛微微眯起,在向路明非传达一个危险的信号。 “如果你敢对上衫家主动手动脚,小心我给东京警视厅报案说你猥亵儿童。”隔着手机屏幕,夏弥向路明非呲牙咧嘴地发出警告。 “怎么可能!”路明非瞪大眼睛,“难道在师妹眼中我是那种人吗?” “哼哼。”夏弥哼哼了一声。 “好了,本宫乏了,小路子你且退下吧。”她挥挥手,脸上作疲乏状。 “晚安师妹。”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后说。 “晚安师兄。”夏弥说。 房间里重新陷入只能听到雨声的静谧,连那些喝醉了的俄罗斯人也不再闹腾了。路明非很慢很慢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上似乎轻松了一些。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种背负高山前行的压迫感早已深入骨髓,此时居然有种身轻如燕的错觉。 —— 大颗大颗的雨点落在拉面店铺的遮雨布上溅得粉碎,从店里看去街道已经泛起了洪水。一切都朦胧得像是海市蜃楼,行人和车辆都销声匿迹了,即使是在东京这座城市这样的暴雨也是罕见的。 东京气象局正在忙着更改未来几天的天气预警,但城里很多公司都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源稚生的面前摆放着这家店的特色大鸡排拉面,还有一瓶从樱那辆悍马后备箱取出来的山崎威士忌,就着大鸡排小口喝酒,同时看着外面的雨景发呆。 “少主是在担心绘梨衣小姐吗?”樱出声的时候便同时起身为源稚生斟满酒杯。 她的面前同样是大碗的大鸡排拉面,是这家店的特色,在附近很出名,据说每天只出售一百份,有人凌晨四点就等在店门口要买下一份了。 不过拉面的老师傅以前是附近山上组的成员,现在也还在领本家的补助,在得知是源家家主莅临后没有犹豫就破了自己的规矩。 “委实说相比绘梨衣我更担心这座城市的安危啊……”源稚生端起酒杯痛饮,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飘向街对面的那栋低矮建筑。 正是路明非和绘梨衣今日下榻的酒店。 蛇歧八家自然不可能放心地让上衫家主这样能够造成原子弹在市区爆炸般杀伤力的怪物毫无监视地在外面游荡,所以在路明非带她从天源氏重工离开开始,日本黑道中形如帝国中枢的组织的眼睛便全力运作起来。 负责对绘梨衣进行远程监视和保护的人分三组进行轮值,都是本家的精锐,就算在面对同等数量的自卫队的情况下也能保证绘梨衣的安全。 可在忙完公务之后源稚生还是让樱开车来了这里,说是有点饿了想吃宵夜,可其实就是担心。 “我虽然并不反对给予绘梨衣更多的自由,但政宗先生的理念我并不能认同。”源稚生淡淡地说,店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客人,老板也知道大人物聊天的时候自己应该避讳,便去了后屋。 此时屋檐下的雨水几乎要挂成一道密帘,红色的枫叶在风雨里飘摇,像是哀艳的雪。 数辆黑色的大马力越野车悄无声息地从雨幕的深处滑出,这些车都经过源稚生的面前,雨刮器开启,可以看到里面正襟危坐着黑衣的男人。 男人们敞着怀,露出浮世绘的内衬和胸膛上狰狞的刺青,腰间悬挂白鞘的短刀,即使在车里居然也没人说话,只是目光与源稚生相切时微微点头。 这是来换班的安保组,看他们的气势便知道绝对是精锐的战士,令行禁止,而且非常强大。 但想来这些人在那家旅馆中下榻的两个人面前应该是脆弱得一碰就碎吧。 源稚生还记得路明非击溃关东支部的那一幕,真是令人震惊,要知道明智阿须矢也算得上蛇歧八家有数的强者,却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 樱则小口地吃着拉面,用筷子把大鸡排切碎,又倒了点酱油。 “负责另外两位本部专员事务的人有没有汇报什么异常状况?”源稚生突然问。他想那两个神经病此时大概正在某家夜总会狂吹清酒瓶子吧。 “加图索君和楚君一直到接近中午都还留在千叶县浦安市,大概也是在对路明非进行监视任务,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种监视并没有持续多久,随后两位便驱车前往了银座,现正在歌舞伎町避雨。”楚子航和恺撒的行踪在蛇歧八家眼中不算什么秘密,但他们负责监视这两位的人大概也并不是什么本家的死忠分子,并没有给樱传递真实情报,至少风间琉璃和樱井小暮的存在此刻源稚生就还并不知情。 “他们居然会去那种地方……”源稚生忽然就有些迷茫了。 虽然楚子航三人组的交通工具都是由本家提供,但想来蛇歧八家的家主们也并非蠢货,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反监控能力本来就很出色,更何况是学院中的佼佼者,所以那辆雷克萨斯上面并没有安装什么信号发射源。 “资料上来看,加图索君和楚君都不太像会欣赏歌舞伎的人。”樱说,她向来是源稚生身边最聪明的人,一个人就能把几乎所有事情处理好。 “不过……据说加图索君一向喜爱最顶级的享受,乌鸦甚至说起过他准备邀请我们去东京最顶级的牛郎店享受的事情。” “牛郎店?”源稚生惊愕之余还有些惊恐,心说难怪恺撒.加图索不但神经还颇有些骚气,原来是喜欢男人。 “是的,加图索君的意思大概是他是习惯于享受各个城市最顶级枫风俗的男人,毕竟牛郎也算是日本的特殊行业,要邀请我们去那种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樱说。 源稚生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歌舞伎也同样是很出名的日本传统,他们会出现在歌舞伎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差不多理解了恺撒的想法,无非便是富二代的典型思维。 果然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本部专员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边,倒是有另一件事情有些棘手。”源稚生皱眉,他把森严的古刀连着黑色的鞘一起拍在桌面,恍惚间似乎便有潮般的血腥味汹涌而来。 蜘蛛切确实是斩杀诸多恶鬼的好刀,很多年来浸染的血让它的味道挥之不去。 樱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她知道源稚生这就是有正事要说的意思了。相比之下源稚生更喜欢做事情的时候带着樱而不是乌鸦和夜叉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了。乌鸦虽然还算是有点脑子,勉强称得上是军师一类的角色,可这两位都是街头混混出身,打打杀杀倒还在行,察言观色却委实差了樱不止一筹。如果是那两个憨货在这里的话他们大概会先吃完面再说别的事情吧。 “东京都是本家的据点,猛鬼众的势力范围则通常在四国岛一带,可从近些年起他们就开始了对这座城市的渗透,家族的人时常会和他们发生冲突。今年执行局已经处决过很多失去理智的鬼了。”源稚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严肃,他是蛇歧八家的天照命,天生的斩鬼人,杀死黑暗中的邪祟原本就是他的使命。 同样的,执行局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卡塞尔学院,但实际上是听命于蛇歧八家的暴力机构,作为执行局局长的源稚生对猛鬼众的渗透更加敏锐。 东京城里鬼的数量无疑是在逐渐增加的,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这意味着一场新的战争恐怕又要被掀起了。 “我们通过风魔家的内线知道了一些关于猛鬼众内部的情报,今天我原本是要带领执行局的精锐去剿灭这个长期与家族站在对立面的邪恶组织的领袖。”源稚生犹豫了一下, “可行动失败了,当我们闯入山中的神社时,什么都没有找到,只看到一件染血的广袖和服。同时源氏重工放置辉夜姬主机的楼层遭到了无人机的撞击破袭,虽然主机已经及时转移,可我认为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少主你的意思是……猛鬼众策划了这次袭击?” “内线给出的情报说猛鬼众的领袖之一‘龙马’已经莅临东京,据说那位龙马是这个组织中执掌权力中枢的人。”源稚生叹了口气,“我原本的打算是用暴力手段将他和他的势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但显然是我低估了猛鬼众的情报手段。他们早在执行局开始行动之前就已经撤离了。”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升腾起来,源稚生低头为自己点烟,店面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凝重。 “为此家族准备进行一次内部的肃清行动,由我全权负责,这样一来樱你接下来的任务会很繁忙了。”他对樱说。 “内部肃清……这是准备再发动一场和猛鬼众的战争吗?”樱的表情骤然变得肃穆。 “政宗先生执意如此。战争免不了流血牺牲,有很多人会死去,也有很多无辜的人会受到伤害,可很多年来猛鬼众一直和我们的家族处于胶着状态的厮杀,我们为此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我决定支持他。” “这……”女孩稍作沉吟,还是点头应下了。在这样的大事上樱在蛇岐八家的大人物们之中根本说不上话,她原本就只是本家从中东地区带回来的遗孤,是源稚生的家臣。 少主让樱做什么,樱就会去做什么,因为她是源稚生手下的漂亮女孩。 源稚生朝着樱举杯,随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其实撒谎了,执意要肃清家族内部的并不是政宗先生,而是他自己,只是是否发动战争还依旧只是一个未被提及的议题。 以前老爹曾教导源稚生说武士不能想的太多,想太多拔刀的时候就会犹豫,武士的使命只是斩,把一切违背“道”的东西,都斩绝。 源稚生从来都只是想做橘政宗手里的刀,他的刀鞘应该名为大义。 可时至今日橘政宗的年龄太大了,他老得头发全部成了灰白色,那些曾被这个老人教导给源稚生的道理和大义他好像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执行了。他甚至能放任绘梨衣离开源氏重工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 但没关系,老爹,我会去做的。 樱也举杯,但此时店里突然断电了。 源稚生猛地起身,老板的内室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是已经睡着了。男人的戒备没有维系很长的时间,黑暗中既没有敌人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是面前纤长高挑的女孩的眼睛似乎正闪闪发光。 窗外狂风骤雨,撕裂天空的白色闪电忽然掠过,在地面上投射出源稚生的影子,随之而来的是狂暴的雷鸣。 源稚生默立良久收刀回鞘,男人无声地披上原本搭在椅背上的黑风衣。 “其实想想,这段时间绘梨衣和路明非待在一起反而才是更安全的做法吧。”他轻声说,向门外走去,风衣招展如黑色的大花。 樱快步跟上,推门的瞬间黑伞便已经遮在源稚生的头顶。 。 。 。 阳台飘窗的推拉玻璃门被轻轻敲响,风雨声中并无节奏,但路明非立刻起身。 他并没有裸睡的习惯,穿着睡衣,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这时候会从阳台走过来的人大概只有绘梨衣。 灯光即刻被点亮,路明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意识到刚才自己给绘梨衣发过消息之后她还没有回复。 大概是不喜欢用手机,还是觉得当面聊天要更方便一些吧。 窗帘被拉开,推拉门也自两侧让位,迎面而来的居然是潮湿的风和雨幕中模糊到连成一片的东京夜景,随后便是女孩身上清冽的香味,路明非原本因为饮酒而稍有些混沉的头脑立刻清醒。 他的喉结滚动,心跳加速,脸上烫得厉害。 穿白色丝绸睡衣的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风压迫那件如珍珠般色泽的衣服,可见身躯的玲珑浮凸,每一根曲线都精美紧致,腰际盈盈、小腿则修长紧绷,连锁骨也伶仃曼妙。在灯光中少女的肌肤好像流淌流离的光影。 绘梨衣的眼睛睁大,像是红宝石一样闪光,双手却局促地绞在身前,攥紧衣角的手指说明女孩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路明非扣住绘梨衣的手腕,把她拉进了房间,然后赶紧关上玻璃门。 女孩穿着酒店的拖鞋,脚踝精致,白净明晰如新开的美玉,却大概因为吹了风显出少许的粉白。 绘梨衣轻轻地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很自然地便钻进了路明非原本躺下的被窝,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路明非站在床边瞪着她,最后还是没绷住,叹了口气,“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他说。 “宵夜想吃披萨饼。”绘梨衣举起小本子,显然是早已经写好了内容。 “你是食神吗。”路明非吐槽。 “不是食神,还希望明非能陪我打游戏。”绘梨衣很认真地写。 “行行,公主殿下还有什么需求,请一并告知小的,小的这就去为殿下鞍前马后买回来。”路明非捂脸。 绘梨衣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随后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大概因为从没这样笑过,可然后女孩好像更开心了。 “还想喝可乐,想吃关东煮,还有还有,晚上绘梨衣还想和明非一起睡觉。”绘梨衣写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摸摸她的脑袋,又帮她把被子拉上去一些遮住大好春光一片的身子,笑笑说:“好,晚上绘梨衣睡床上,我打地铺。” 他其实也不放心让绘梨衣自己一个人睡一间房,毕竟是小怪兽,保不准会出现什么状况,能一直盯着反而好一些。 他走到客厅,用手机点了外卖,披萨饼、关东煮和可乐,这种天气真难为店家居然还能出货,不过费用稍微高了些。 一道可怖的闪电撕裂苍穹,路明非原本在床边眺望雨幕中的东京天空树,但他忽然便借着闪电的光火见到街对面那家拉面店的店门从里面打开。 英俊、阴柔的男人提着古刀从里面走出来,雨在瞬间淋了他的满身,那个人是炽热的,雨淋上去就腾起袅袅的白烟。 就在路明非看见他的瞬间,源稚生也看向了路明非,他们的眼睛里都在瞬间流淌炽热的熔岩。 两个人便如此隔着暴雨相望,悄无声息,直到下一秒,黑色的伞遮挡了源稚生的视线。 路明非注视着他们在暴雨的街面涉水,消失在黑暗中,他无声地笑,露出森森的白牙。 他身后的黑暗中,微弱的心跳声被捕捉,阴影如雾气般翻滚。 “麻衣姐,你找到那家伙的秘密了吗?”路明非轻声说,他出来的时候随手带上了卧室的门,窗外狂风暴雨,不用担心会被绘梨衣发现。 “小白兔可真敏锐呢。”妖娆的声线像贴着路明非的耳朵响起。 174.酒德麻衣 酒德麻衣的言灵能力是非常罕见的冥照,学术界甚至无法界定它究竟属于风王一系还是白王一系,但有推测冥照应该是言灵.鬼魂的进阶态。 依靠这个言灵,再加上酒德麻衣的忍术,她能够承担世界上几乎任何一项渗透任务,所以监视橘政宗并不算什么难事。 风雨声如交织悠远的夜曲,雨幕深处朦胧的光火足以帮助路明非看到黑暗中的很多东西。耳畔酥软的音线能挑起人的心脏如林中麋鹿般跃动,却难以触及他眼中的深邃。 路明非随手从身边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稍微低头,明亮的莹蓝色火柱便升起一厘米,香烟的末端卷曲燃烧,随即被猛得一吸,灰烬便飘落下去,升腾的白烟遮住男人重新黯淡下来的双眼。 他注视着雨幕中巨大的黑伞在长街中漫步,直到消失在夜色里,才终于转身。 纤长的双腿交叠,黑色丝袜居然隐隐反射着雨幕中黯淡的光火,穿暗红色prada职业套裙的女孩单手托腮自阴影中如素描的笔触般浮现,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锋利中又带着些戏谑的调笑。 她就那么仰视被朦胧光辉渲染上一层光晕的男人的剪影,眸子像是剪水,脸颊稍显些旖旎的红晕,右手中抛玩着一个黑色的硬质u盘,左手则拎了一双光可鉴人的精致黑色高跟鞋,幽冷的香气扑面而来。 “看上去麻衣姐你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商业会议上走下来。”路明非抖了抖烟灰,高大的影子几乎完全把酒德麻衣遮住了,他压低了声音,连轻笑都像是与窗外的风一同呼啸着远去。 不管绘梨衣表现得多么软萌乖巧,她毕竟是甚至能在血统上和如今的路明非平级的超级混血种,即便没有接受过相关方面的训练,听觉能力也应该远比普通人强大。 酒德麻衣款款起身,窗隙吹进的风掀动她的裙摆,双腿紧绷修长,流淌着美好的荧光。 她踏上自己的高跟鞋,以恋人般的姿势靠在路明非的胸膛,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从窗外进行监视就也只能看到路明非的背影了。 事实上酒德麻衣绝对算是高挑的女孩,今天她又如此盛装,还把长发盘作高髻,这样和路明非站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并没有矮多少。 女孩长发的幽香清冽得像是严春的冷风裹了初生樱瓣,路明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身体都有些僵硬。 “小白兔你好像很紧张呢,怎么了,怕姐姐吃了你?”酒德麻衣的脖颈如天鹅般修长明晰,她贴近路明非的胸膛,近在咫尺吐息如兰,眸子里水波像是荡漾的湖面,眉眼不复锋利反倒是很有点诱人。 “哈哈麻衣姐伱又在开玩笑。”路明非干笑,他和酒德麻衣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麻衣姐也知道绘梨衣的情况。 “你的心跳,很快哦。”女孩的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路明非的脸色立刻有些囧。 “那个……” 硬质的小东西被交到尚准备解释的路明非的手中,他愕然地低头,正对上酒德麻衣戏谑的目光。 “帅倒是挺帅的,可惜太花心了,不是姐姐的菜。”女孩用纤长的手指在路明非的额头点了点,然后猫一样轻盈地退开,等路明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衣衫仪容。 路明非瞪眼,显然对酒德麻衣的评价意见很大,不过女孩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意见,只是裙角带风,笑意晏晏。 “这附近好几十双眼睛盯着你们呢,小白兔你最好还是不要对上衫家主有什么奇怪的想法。”酒德麻衣叠腿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示意路明非也坐, “否则说不定你裤子都还没脱就被人用猎枪爆了头。” “我猜你说的那个用猎枪爆掉我脑袋的家伙一定姓源吧。”路明非随手把窗帘拉上杜绝了外面的视线。这间房里原本自然也是有些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的,不过以路老板如今的本事很轻易就把它们找出来并一一摧毁了,倒也不用担心被蛇歧八家的人发现他悄悄和某个神秘的日本女人见过面。 “我对绘梨衣确实没有你们说的什么奇怪的念头,就算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性也绝对不是爱的唯一表现方法。”路明非说得很坦诚,他没法不坦诚,酒德麻衣比路老板大了好几岁,据路鸣泽说这位忍者小姐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对他进行监视保护。 有一次路明非甚至从酒德麻衣的相册里看见过自己十一二岁光着屁股在河流游泳的羞耻照片。 想他路明非也算是一号人物,可对酒德麻衣来说他身上委实没有太多秘密。 “好吧好吧,虽然我和薯片妞儿还有三无妞儿对你的私生活其实都挺感兴趣的,不过这一次兹事体大,八卦的事情还是留着下次再讲。”酒德麻衣摆摆手,很熟稔地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来酩悦香槟给自己倒上,她看向路明非,路明非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用。 “时常听麻衣姐你说三无妞儿,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路明非好奇。 “嚯嚯,那可不得了,说起来就很长了……所以也还是留待下次吧。”酒德麻衣眨眨眼。 路明非捂脸。他知道路鸣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这支团队的核心人物是三个女孩,分别是眼前的酒德麻衣、负责财务管理的薯片妞儿苏恩曦和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的三无妞儿。 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酒德麻衣了,苏恩曦的话只在电话里听到过声音,三无妞儿简直就好像查无此人一样。 “你说过之后我就立刻展开了对橘政宗的监视,为此我们还动用了一些埋在蛇歧八家中的暗线。”喝过香槟后酒德麻衣舔舔嘴唇,倒也颇有些诱人,不过路明非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只想知道她探听到些什么。 “还算正常,吃吃喝喝睡女人,还总喜欢自己跑去铸刀,是个很普通的老男人。”酒德麻衣评价说。 “等等,睡女人这一段请细说。”路明非一脸严肃。 裹着丝袜的小脚探过来踹在他腰上,酒德麻衣翻翻白眼,“这么感兴趣的话去找你那个小龙女给你演示咯。” 路明非没有闪躲,麻衣姐没用力,所以也并不痛。 夏弥是耶梦加得这件事情说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也委实不太合适,知道的人还真不少,路明非且不说,昂热、路鸣泽手下的三人组,说不定楚子航也有点猜测。 “总之,以我的视角来说,从各方面看橘政宗都是一个正常人,不算什么非常合格的领袖,甚至从当前的表现来看有些平庸,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志向也就不再如过去那般高远了。”酒德麻衣做出总结。 “但也并不是没有疑点,他的办公室里面有一条通往源氏重工地下层的电梯,防备很森严,除了光学感应器之外还有热传感器,我没办法潜入进去。” “麻衣姐你确定那条通道就在橘政宗的办公室里面吗?”路明非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那里应该就是橘政宗用来豢养死侍的地下层入口,如果能够确认这件事情,那他就能推翻自己先前的某些猜测。 “我们在蛇歧八家有地位很高的暗线,能通过这些人拿到丸山建造所当初设计这栋建筑时的图纸,至少从现有的楼层分布图和设计图来看,源氏重工是不应该有那样的电梯通道的。”酒德麻衣换了个姿势,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动作几乎把美好的身姿完全展现在面前男人的眼中。 “我只见到他进入过一次,尚且不知道有没有规律。此外,我们的专家组怀疑橘政宗有可能患有某些精神疾病或者脑神经疾病。”酒德麻衣的眉头微微皱起,好看的眉眼都变得锋利了些, “他需要使用大量的镇静类药物才能入睡,而且存在一定的认知障碍,在进行监视的时候我发现他有说梦话的习惯,在梦中橘政宗会认为自己是一个俄罗斯人或者德国人。” 路明非的身体骤然间绷紧了,他近乎于本能地握住酒德麻衣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凝视她的眼睛。 他的额角有青筋在暴跳,只是由肩膀感受自对方身体里某个供血器官的凶暴酒德麻衣也能察觉面前这个男人是何等激动。 “小白兔,你捏疼我了。”女孩罕见地露出柔软的一面,路明非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 他的呼吸原本完全紊乱了,像是狮虎进攻前自嗓子深处压抑着的低吼,但此时居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平复。 “他不是有认知障碍,而是原本就真的是一个德国人。”路明非轻声说。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手指居然还在微微颤抖。 赫尔佐格…… 我抓住你了。 “怎么可能!我们的资料显示他来自俄罗斯!甚至曾经为苏维埃政府效力过很长一段时间!”酒德麻衣的表情稍显惊讶。她对自己的情报网一直很有信心,对这个世界秘密的探寻或许连卡塞尔学院也比不上她们。 路明非摆摆手,“没关系,这就够了,麻烦麻衣姐继续关注蛇歧八家内部的情报,橘政宗本人的话暂时可以先不用监视了。”他说。 赫尔佐格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但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他或许一直有说梦话的习惯,于是便一直使用镇静类药物让自己迅速进入深度睡眠。 可想来酒德麻衣恰好撞见了他疏漏的一次,这让路明非得以确定命运的长河并没有因为他这条大鱼的出现而卷起混乱的漩涡,橘政宗还是赫尔佐格。 这很好。 信息差能让他很漂亮地赢下这一场。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橘政宗就是赫尔佐格,那酒德麻衣还是不要再进行危险的直接监视了,毕竟是蛇歧八家的本部,源氏重工也算是防备森严,那种地方就算是真正的忍者之王也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 酒德麻衣的血统还算优秀,但想来是没办法从那种地方杀出来的,毕竟并非君焰这种大范围杀伤性的言灵。 “这里面是这两天麻衣姐弄到的情报吗?”路明非抛了抛手里的东西,心里却正想着要怎么对付赫尔佐格这条老狗。 每个人都在走一条遍布荆棘的路,你知道这条路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你知道走过荆棘之后你会遍体鳞伤,可是你肩负无法放下的东西,必须向前,哪怕死在路上。 命运已经被看到了尽头,那些悲剧必不会上演,因为亡命者所向无敌。 路明非知道自己是为了某些事情能连命都不要的人,他才是世界上最大的亡命之徒。就算站在面前的是也无所谓,赫尔佐格?一个卑鄙的小人罢了。 且先留你的命,等我来剁下你的头。 “嗯,里面有些视频资料,我拷贝了一份,因为声源是橘政宗的梦呓,听不清楚,所以准备带回去让专业人士进行提取。”酒德麻衣说。不愧是搞渗透的行家,果然面面俱到。 路明非朝酒德麻衣竖起一根大拇指,“麻衣姐真棒。” “小屁孩儿嘴倒是挺甜。”出乎路明非的意料,就这话居然能让酒德麻衣脸上飞起一抹潮红。 “你交代的事情算是初步完工了,老板说让我们先留在东京,奥斯陆那边他找了更专业的人来处理,所以接下来我会继续对蛇歧八家的高层进行严密监视。”酒德麻衣揉揉自己的小腿,动作颇有些诱惑,路明非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我已经让前台帮你的小女友热了牛奶,很快就端上来,薯片妞儿也叫人送了上衫家主要的宵夜,应该也快到了,就这样吧。”女孩伸了个懒腰,动作像是优雅的大猫。 路明非摸摸鼻尖,他都快忘了给绘梨衣叫外卖这件事情了。 “谢谢麻衣姐。”他说。 “没办法啊,谁叫我们是苦命的奶妈组呢?”酒德麻衣站在路明非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脸颊,随后忽然便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肩上,近在咫尺吐出的气息是幽冷的香,她几乎抵近了路明非的耳垂,温热的气体撩拨男人的发丝, “如果小白兔真想谢谢姐姐的话,那就来给姐姐暖床啊。” “啊哈哈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路老板落荒而逃。 175.神启 前台那位颇有些慈眉善目的老板娘果然在不久后为路明非送来了热过之后用保温袋装起来的牛奶,一起的还有打包好的关东煮、罐装可乐和一份五目炒饭。 关东煮和罐装可乐是给绘梨衣带的,是女孩的夜宵,想来小姑娘已然是做好了彻夜鏖战的准备,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用不上热牛奶了。 五目炒饭则是路明非给自己点的,说实话过了这好几个小时他也有点饿了。混血种就是这点不好,强大的身体机能则必然也意味着加速的新陈代谢,他们总是会更容易感受到能量消耗带来的疲惫感。 比如苏茜,别看嫂子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认真干起饭来吃下的量能撑死一个猛男。 老板娘把手里东西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说什么年轻人要控制饮食啊晚上吃太多小心脂肪肝什么的,看来也是过来人。 路明非推开门的时候绘梨衣正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睁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电视,红色的头发像是丝绸那样盘在天鹅绒的被子上。 窗外暴雨依旧,但可以看出来雨云已经薄了很多,暮色的天光渗透云层随着每一滴雨落下,檐前的滴水则像是一道绵密的银色帘幕。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借着电视机的光路明非还是见到拼花地毯上居然堆着白色的睡衣,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奶油,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绘梨衣抬头看向他,眼睛闪闪发光。她原本从自己的房间过来的时候还瑟缩羞怯,冷风吹得肌肤都显出些苍白,可这短短半个小时却好像已经好好休息了一整天,皮肤都红润起来。 “你回来啦。”女孩探出一只白皙温润的手掌,把写好的纸条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点点头,把装着热牛奶、关东煮、五目炒饭和可乐的塑料袋放在地上,指了指地上被绘梨衣脱下来的睡衣, “你先穿衣服,起来吃宵夜,然后我陪你打游戏。”他说,然后回身关上了门。 靠着酒店的卧室门,路明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真是亮得刺眼。 从这里向外面看,这条街道其实并不繁华,甚至很有些年代感。大概是东京都发展起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老街,地皮太昂贵,开发商们都无力购买或者觉得买下来大概也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独栋的和式屋依旧是街面的主流,不过并不是那些传统的木头制品,大概也是水泥钢筋产物,有些路拐角立着贴了不知道多少小广告的电线杆子,水泥杆的顶部则挂着春节时留下来的用于祈福的鲤鱼旗,但已经千疮百孔了。 很多商家的门前依旧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建筑之间种着一丛丛的晚樱,门口则是交替的枫树和银杏树。 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应该也有很多人,小摊贩们会在巷子里用流动小车卖关东煮和刨冰,从外地或者乡下来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们很喜欢在这种地方享用那些廉价的美食。 绘梨衣是在日本长大的孩子,但想来幼年时跟随在尚未掌握蛇歧八家与猛鬼众的赫尔佐格身边也吃过些苦,一直是被关在笼中不知春秋的知更鸟。 东京她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的,却大抵没来过这种如城中村的角落。 虽然是城中古旧的部分,却也很静谧,雨中只能听到风声,隔壁的俄罗斯人们应该是唱累了,这时候彻底安静下来。 远处的东京天空树耸立在雨幕中,灯光系统虽然已经基本接近于完工,但还没有对整体上色,钢铁的冷光逸散着,像是海市蜃楼深处朦胧的巨人骨架。 路明非正盯着雨中发呆,心中想这时候大概有不知道多少支狙击枪正瞄准自己的心脏和脑袋,却并不胆寒畏惧,只是默默地抽烟。 混血种最坚硬的地方绝对是头骨,上一段时空里那个叫犬山贺的老人甚至在两挺重机枪的压制射击中坚持了半分钟,身上嵌入了十几公斤弹头,射击结束后意志都还是清醒的。 这时候他身后的木门传出咔咔的轻响,是绘梨衣正在用敲击的方式来告诉路明非自己已经穿好了衣服。 果然,进去之后女孩已经把自己钻进了那身睡衣里,跪坐在榻榻米上,脊背笔直,美好的身体曲线便在路明非的眼中展露无遗。 “绘梨衣伱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在任何一个男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路明非用还算轻松的语气教导,他从地上把塑料袋提起来,坐到女孩对面,摸摸她的脑袋。 绘梨衣歪歪头。 “在明非面前也不可以吗?” “对,在我面前也不行。”路明非很认真地说,他一丝不苟地把塑料袋的结解开,把用可降解塑料盒子装好的关东煮、五目炒饭打开后分别放在绘梨衣和自己面前。 老板娘给他们准备了两罐可乐,不过路明非只给绘梨衣开了一罐,自己则拿了刚才没喝完的清酒。 电视上居然正在播放迪迦奥特曼的特摄剧,路明非知道这部剧对绘梨衣来说其实更像是恐怖片,眉毛皱了皱,起身关掉了电源。 “为什么关掉电视?”绘梨衣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这么多年过去她确实长大了些,但很多地方还和以前一样,到现在绘梨衣还是喜欢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就算这样会把面条送进鼻孔里也不在乎。 “那种特摄剧有什么好看的,我给你放美国大片。”路明非说,从床脚抄起手机却忽然又顿住了。 他尚且不知道身边的女孩究竟是从何时归来,或许绘梨衣的世界观依旧混乱不堪,在她的认知中历代高达和鲁鲁修在同一个时空中作战,圣斗士跟攻壳机动队也是同时存在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给绘梨衣看一些更加光离古怪的影视作品,会不会让她的世界观更加混乱?她原本就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孩子,曾有过很多次的离家出走的经历,虽然但都只是走到源氏重工门外的十字路口就停下然后蹲下哭泣,但其实她只是一直想要验证自己想象的世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那时候的绘梨衣大概对外面的世界是充满了向往又充满了恐惧的,赫尔佐格把她当做登神时的圣杯,只是一个工具,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个世界如何模样。源稚生有时候确实很宠溺她,可这种感情其实更多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深处因为源稚女的死去而缺失的某些东西,绘梨衣对未来的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而言像是一件武器更多过像是一个女孩。 也或许在源稚生的眼中不只是绘梨衣,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武器。 他是为大义而生的人,自然也该为了大义而死,作为武器死去总好过作为懦夫死去。 路明非的思绪大概是飞得太远了,檐上的水瀑激流发出悠远的鸣叫,绘梨衣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她就只是看着似乎愣住了的路明非,眼睛里倒映出的世界清晰又明亮,但以黑暗为背景,似乎除了他之外的一切事物都被虚化了。 “算了,我们还是吃过宵夜后一起打游戏吧。”路明非笑笑,他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女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双在所有人看来都呆滞又懵懂的眼睛此刻好像明亮得像是月光下荡漾涟漪的湖面。 “好。”绘梨衣用小本子上的字条向路明非回应。 路明非起身开了灯,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蛇岐八家派来的人也应该已经昏昏欲睡了,这一点温暖的光火在幽静的长街上居然如此明亮。 绘梨衣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女孩子,说想吃关东煮就真的是很想吃关东煮,但吃东西的时候又很矜持又很有些高雅,倒像是在参与某一场规格极高的宴会,正有某个侍女在亲自为她倒酒、切牛骨和铺餐巾。 一罐可乐很快就进了女孩的肚子,路明非又帮绘梨衣开了一罐递到她手里,自己则小口啜饮着清酒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炒饭,虽然和女孩面对面,但视线和心思都不在她的身上,只是凝视着雨中似乎越发盛烈的天光。 雨云越来越稀疏,繁星应该已经快等不及了。 可谁又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疲惫,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几乎要写在脸上,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和绘梨衣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是很安静的,接受过贵族礼仪教育的上杉家主当然知道应该在用餐的时候怎么保持最优雅最有礼节的姿态,路老板也不是当年那个吃饭吧唧嘴的混小子了。 ——真要说来就算看身份他也不是配不上绘梨衣,如今诺顿的龙骨十字还在学院的冰窖里,档案上还写路老板干翻了苏醒不久的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整个密党甚至全世界都得承他的情,这么说的话如果绘梨衣真和他在一起了反而是蛇岐八家攀了高枝。 此外绘梨衣的血统并不稳定,她是蛇岐八家的月读命,血统优异到说出的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是古老的神代语言,任何一个神代语言都在她的口中成为释放言灵的媒介。绘梨衣的言灵是审判,路明非曾在夏弥的尼伯龙根中在对抗学院那些被奥丁操控的不朽者们和从奥丁所属尼伯龙根中走出的英灵们的时候使用过这个言灵。它的效果是死亡,绝对的、纯粹的死亡,对任何事物下达死亡的命令,简直是神在世间的权柄。可绘梨衣对这项权柄的掌握并不熟练,她总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所以她从不说话。 “明非好像有心事。”有什么东西被递到路明非面前,他回神,绘梨衣正定定地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是一张纸条。 “没有心事,只是在想明天该带绘梨衣去哪里玩……”路明非笑笑。 “我想去明治神宫,哥哥说那里经常会有很多相爱的人在举办婚礼,我想去看看。” “好。” 应下之后他看向绘梨衣食盒里的关东煮,公主殿下吃东西确实是很斯文的,路明非的五目炒饭都干掉一半了,她那里像是才开始,萝卜、香菇、肥牛和卤鸡蛋,还在腾着热气。 窗外的雨慢慢地小了,路明非指了指绘梨衣碗里的关东煮,绘梨衣会意就拿出来一串香菇送到路明非嘴边,路明非张嘴就咬掉一个,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 八月委实算不得什么雨季,可如果是台风天的暴雨,冷空气就会席卷这座城市,外面的温度其实已经很低了,只有十多摄氏度,室内却相当温暖,老板娘心很细,不但为路明非他们挑选了一间有空调的屋子,角落里居然还有一株吊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淡淡的花香。 绘梨衣歪着脑袋把签子上剩下的一个香菇吃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仓鼠。 路明非则把自己的五目炒饭端起来狂炫,背部都弓起,眼睛从碗沿上面探出来观察坐在自己对面只穿睡衣的绝色妹子,颇像是席地而坐的享用猎物的狮虎,但他只是始终不太习惯坐在榻榻米上吃东西。 绘梨衣把喝了一半的可乐推到路明非面前,然后从路明非面前拿走那小半瓶清酒,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小口啜饮。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把头埋得更深,吃炒饭的动作和幅度也更大了些。 那瓶清酒其实是很有些高档的货色,放在市面上能卖几十万日元,至于到底多少钱路明非也不清楚,反正比黑龙大吟酿要更高级,其实是源稚生让负责远距离保护绘梨衣的人送过来的。 口感倒是不错,冰过之后清冽醇厚,喝在嘴里没什么感觉,但后劲很足,以至于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脸上不知不觉都爬上了几分酒意。 倒并不是喝醉了,毕竟除非真的空腹狂炫96度伏特加,否则世界上最烈的酒对他们这个等级的混血种来说应该都只能算是开胃的饮料,只是饮酒之后绘梨衣素白的脸上略增几分酡红,比起在路明非面前的娇柔呆萌和在外人面前的高冷木然多了一些娇憨,也平白增添了不少女人的魅力。 路明非一直在看绘梨衣,女孩也并不羞怯,只是吃自己的关东煮,啜饮清酒,然后偶尔偷偷去打量毫不掩饰自己目光的路明非。 他吃完之后冲着一旁打了个饱嗝,然后用卫生纸擦擦手,再摸摸绘梨衣的脸,一时间居然觉得少女的肌肤像是白玉般柔软光滑,“绘梨衣真漂亮。”他说。 绘梨衣的眼睛里立刻像是格林威治冬季阳光下树梢的冰晶一样闪闪发亮,少女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把纤细柔软的手掌覆在男人仍在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背上,像只小猫一样蹭蹭他的手心。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可忽然间白色的闪电撕裂天际的黑暗,狂躁的雷鸣像是从天空落下的神罚。 绘梨衣被吓了一跳,她惊恐地捂住耳朵,表情害怕又呆滞。 路明非也被绘梨衣的状况吓了一跳,他立刻起身抱住蜷缩起来的少女。 绘梨衣原本是高挑的女孩,但此刻蜷缩起来居然小小的一团,靠在男人怀中微微颤抖。 这时雨声更大,大概是最后一场暴雨了,绘梨衣和路明非都因为更凶猛的暴雨看向窗外,就在他们的视线移向黑暗中的那一刻,东京天空树突然亮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了,这时候正是工作组对灯光系统进行检测的时候,那座伫立在这如铺展在地平线与天际线之间的巨大城市中央的高塔亮起了粉红色的光。 温暖的光如花一样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瞳孔中同时绽放,女孩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的脸上震撼多过于欣喜,大概这一幕让记忆中某个美好的片刻重新降临。 良久,在东京天空树的光火中,路明非缓缓松开怀中的绘梨衣,他们的视线慢慢向着同一个点移动,很快眸子里便只剩下如神启般温暖的光晕中如记忆中一样的对方。 视线相接之时,绘梨衣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明非。 她很慢很慢地用手臂环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176.明治神宫 今天因为准备要去明治神宫,绘梨衣居然起了个大早,脑袋上顶着一只从旅行箱里找出来的小黄鸭就钻了浴缸,雨过天晴后的阳光落在盥洗室的毛玻璃上,隐约能见到小半个明晰动人的影子。 等路明非穿上衣服热好牛奶,绘梨衣已经洗完澡了。 她今天换掉了那一身运动系的衣服,穿上了米色短风衣配高跟靴子,深红色的长发用淡蓝色的简约风缎带头饰扎起来。 如果忽略掉那双东张西望如猫一样好奇的眸子,眼前的少女倒真有些冷艳美人的范儿。 绘梨衣梳头发的时候路明非就在旁边活动筋骨,全身的骨骼都像是生锈的机器又重新艰难运转起来那样发出咔咔的脆响。 “打地铺的话还是应该多垫一层棉被的,我现在腰酸背痛,感觉是梦游去参加了一场卫国战争。”路明非通过绘梨衣面前的小圆镜看着女孩的眼睛说,他此时的姿势介于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和太极拳之间,少女便捂着嘴咯咯笑,笑过之后又很乖巧地跑到路明非身后来帮他捏肩膀。 昨天晚上他们打游戏玩到很晚,不过以混血种的身体素质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午餐想吃鳗鱼饭。”等路明非舒展了自己的身子,绘梨衣就把小本子铺在路明非背上写,然后给他看。 “好。今天晚上绘梨衣该回家了,浅草寺的话我们下次出来玩的时候再去。”路明非说。 虽然如今绘梨衣的身体尚且没有上一段时空他见到她的时候那么虚弱,但路明非还得不愿意冒险。源氏重工毕竟有更专业更精密的设备能够帮助她稳定血统,还是把绘梨衣送回去要更加保险。 反正学习小组应该还要在日本待很长一段时间。 绘梨衣点点头,虽然情绪有点低落,但并没有反驳。 路明非在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准备看看楚子航他们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女孩则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站住,脱掉那双靴子之后脚趾头晶莹如玉,还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路明非好奇地看向她。 “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绘梨衣则歪着脑袋给路明非看自己写的纸条,然后踮着脚在他的面前转了一圈,像是骄傲的芭蕾舞演员在跳一曲黑天鹅。 路明非沉默着刻意用打量的眼神去看她,米色短风衣和高跟靴子这种搭配其实在东京街头的女孩子中已经有些过了时,现在流行的是短裙过膝袜。绘梨衣的审美并没有随外界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她还是保留着自己认为好看便真的好看的那种初心。 不过因为底子好,绘梨衣穿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反正走出去都是整条街的焦点。 “好看。”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绘梨衣像是展翅的白鸟那样扑进路明非怀里,扭来扭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男人的胳膊。 “那明非喜欢吗?”她在纸上写。 路明非刮刮她的鼻尖,“绘梨衣穿什么我都喜欢。”他说,然后扶着怀里的女孩站好。 绘梨衣的身体软软的,并没有任何龙化的迹象,肌肤仍旧闪耀着少女特有的荧光,淡淡的清香扑面,让人流连。 绘梨衣的眼睛因为开心而眯起来,像是成了弯弯的月牙。 昨夜的那场暴雨果然耗尽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东京湾积攒的雨云,天空放晴之后高远又清澈,路明非把窗户推开,空气都是冷冽又清新的,斑驳的阳光则透过窗外的银杏树树树叶斜斜地落在绘梨衣脚下的拼花地毯上。 空气里的微尘在光柱中旋舞,像是光中的精灵。 路明非站起来拍拍绘梨衣的肩膀,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阳光。 路明非歪歪脑袋,绘梨衣就也歪歪脑袋,路明非微笑,绘梨衣也微笑。 “我们走吧,去看看明治神宫。”路明非说,向绘梨衣伸出一只手。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那里,因为路鸣泽说在原本的剧本里他是应该要和绘梨衣在那里举办婚礼的。 命运是捉弄人的小丑,上一次他没能和她举办婚礼,却也没有能够缺席了她的葬礼。 少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男人的掌心,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 黑色的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高架路的车流之中,灵活却又非常平稳。副驾驶上原本在阅读一本街边杂志的恺撒稍有些惊讶地抬头去看身边驾驶这辆车的楚子航。 “没想到你这种暴力狂开起车来居然这么规矩。”他说,同时拢了拢自己的金发,让它们不至于因为窗外灌进来的气流而乱舞。 “首先我不是暴力狂。”楚子航看都不看他一眼,“其次,遵守交通规则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这支小组出现意外减员,我们现在的时速达到七十公里,这种速度下出现严重的交通事故的话就算是我们也有很高的几率受到致命的伤害。” “对那个风间琉璃,你怎么看?”恺撒习惯了楚子航的说话方式,直接无视掉然后问出自己想问的。 “不值得信任。”楚子航说。 “为什么?” “你觉得他真叫风间琉璃?” 恺撒陷入沉默,他当然知道就算是在日本这个骚气到有点过分的国家想来也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孩子取名风间琉璃这种名字,透着浓浓的风尘气,让人听见这个名字便想花月场所。 猛鬼众要和卡塞尔学院合作,他们至少得拿出诚意,如果那个叫风间琉璃的男人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那楚子航小组很难和他们建立信任。 “不过我认为他说的那些事情也并不一定就全是假的,极渊下面或许真的藏着某些危险的东西。”楚子航说。 恺撒皱眉,他敞开黑风衣,露出下面浮世绘的内衬,言行举止间都很有种要向日本黑道组织成员靠拢的趋势。 今天蛇歧八家给楚子航小组安排的行程是参观明治神宫和拜访犬山家驻地,给他们正式在辉夜姬那里录了档购买了保险,早上还有窈窕的女孩给他们各自送来了日本分部执行局的制服。 穿上那一套黑西装与浮世绘的内衬后,恺撒颇觉自己在日本黑道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和蛇歧八家的人说起话来都不自觉端了些黑道教父的范儿。 “伱真觉得那下面是神的国度?”恺撒为自己点燃一只雪茄叼在嘴里,眺望窗外的东京。 “你应该也翻阅过格陵兰冰海事件的档案吧?” “2002年11月7日,格陵兰海事件,负责本次任务的执行部全军覆没,只有一个人幸存,那个人的名字是芬格尔.冯.弗林斯。”恺撒平静地说。 密党历史上几乎所有大事件恺撒都翻阅过很多次,他们能记起每一次事件的任何一个细节。 这也意味着他和楚子航其实一直知道芬格尔其实原本是不逊色于他们的精英,曾经是整个学院所有学生的领袖。 这家伙的留级绝对另有隐秘,但既然学院的高层都没有意见,他们自然也不会深究。恺撒和楚子航毕竟分别是学生会和狮心会的领袖,政治嗅觉其实相当敏锐,只是这两货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政治上的天赋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那一次的行动档案中多次提到一个概念,水下的‘门’。”楚子航说,“很巧,出发之前施耐德教授也曾特意提醒我,如果在执行极渊任务的时候在水下见到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就立刻上浮,我有权直接终止这一次的任务。” “这么说来,其实学院也并不完全信任从蛇歧八家那里得到的资料。” “我原本就有些猜测,昨天风间琉璃告诉我们说那下面可能是某个神的领域,倒是让我更证实了某些推论。”楚子航把窗户打开了些,让雪茄的烟雾被风吹散。 “门是两个空间的界限,在人的世界里就只有室内和室外;但在龙的世界中,却真的有可能存在两个互相独立的空间。” “尼伯龙根。”恺撒已经知道楚子航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格陵兰冰海事件中导致学院损失惨重的,以及风间琉璃所说的神的国度,其实都是由某位龙王构筑的尼伯龙根。” “不愧是你。”楚子航点头,他和恺撒绝对算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有如此的默契,想问题的方式都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我们的猜测正确,有能力将尼伯龙根构筑在极不稳定的海水中的君主,大概便只能是那位尚且未曾复苏的海洋与水之王了。”恺撒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我们所执行的极渊任务最终要面对的对手是这样的东西,那任务成功的概率会很小,甚至接近于零。因为我们不能确定那位龙王此时的状态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是处于孵化状态的茧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可如果对方其实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了很多年,那就算是校长也没办法在海洋中同那样伟大的至尊抗衡。” “其实我们也可以不用涉险,让岩流研究所和装备部的人把深潜作业机器人的操控距离进行调整就好了,我们大可以在海面上进行这次的极渊行动。”楚子航说。 从技术上来说这对掌握了世界前沿科技水准的卡塞尔学院并不算什么难事,在五角大楼都没办法弄出来能够潜入水下八千米深度的水下无人机时,精密机械系的教授们早已经弄出来了可以直接通过波传导实现远距离操控的水下无人作业。 一直以来这样的技术都被应用于屠龙事业,只不过通常在面对次代种或者初代种的时候这种手段不会生效。 龙类的胚胎会在自己的周围生成一层保护自己的领域,领域范围内任何电控系统都会受到影响,通常情况下是血统越古老的龙类则领域所能造成的影响效果则越强。 在次代种和初代种的附近甚至会形成类似强电磁领域的东西,而且这种领域很难用当前科学进行解释,就连法拉第笼也无法避免设备受到影响。 就算是混血种进入胚胎的领域,他们的神经回路也会被干扰,同样的,血统越优秀,则抗干扰能力越强。 不过似乎是早在为今日做出准备,当代的炼金宗师弗拉梅尔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研究能够抵挡这种领域的炼金矩阵,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并且已经开始进行实际应用了。 虽然一向认为瓦特尔海姆的那群神经病没做过什么正经事,不过恺撒承认当他们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队友的,至少当你陷入弹尽粮绝手中最后一颗子弹都被用掉的时候你还可以把他们发给你的通讯器丢出去当炸弹使。 当然那群炸弹狂人的技术水平也绝对站在世界巅峰,他们甚至向校长申请过进行载人航天飞行器的研发和制造,目的则是为了当龙王复苏末日降临的时候把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就是他们自己——送上月球并在月球搭建新世纪的“伊甸园”,在那里瓦特阿尔海欧姆的技术员们将作为人类的希望和文明的火苗延续下去。 不过昂热以伊甸园中只有亚当没有夏娃无法承担起作为人类希望和文明火种的重任为理由驳回了阿卡杜拉所长的申请。 想到这里恺撒忽然神色有些凝重,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和楚子航、路明非这样的家伙待久了,怎么思维也发散得如此迅速! “如果是用深潜机器人的话安全系数倒确实会高很多,就是不知道蛇岐八家内部的问题究竟有多大。”恺撒说。 诺玛的计划书中已经明说那份来自蛇岐八家辉夜姬资料库、关于极渊底部龙类胚胎的资料应该并不被很多人知情,甚至几位家主应该都全然不知。这意味着这个盘踞在日本很多年的庞然大物其实如真正的八岐大蛇那样藏着不只一个思想。 或许有人正藏在这个黑暗社会的阴影中伺机而动,妄想得到神的胚胎以使这个世界重新回到龙族统治的时代也说不一定。 楚子航的表情同样凝重,显然恺撒能想到的事情他也已经想到了。 手机铃声响起,楚子航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示意身边的恺撒把手机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来,然后查看是谁发来的短信。 “是路明非。”恺撒看向楚子航,“他和那位上杉家主今天也准备去明治神宫,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指节有些发白。 —— 原宿的jr车站与东京的其他车站十分不同,源于它的古老样貌,依稀可以瞥见始建年间的时代感,却保留至今,带有抹不去的岁月痕迹。 和车站前这条汇聚了各色潮流的街道相比,就像是视觉冲击格外猛烈的撞色一般。 “真热闹啊。”绘梨衣把纸条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左右手各拿着一个香草味和草莓味的甜筒,绘梨衣则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站在颇有些吵闹的人潮中居然很有些引人注目。 绘梨衣的形象原本就很难被人忽视,她的发色即使是在长期引领时代潮流的东京街头也称得上罕见,更何况美少女这种东西在日本一直是受宅男们追捧的信仰。 路明非的形象在男性身高普遍不超过一米七五的东京街头也颇有些鹤立鸡群,更何况他的五官原本就清秀,虽然谈不上日本女孩追捧的那种病娇美男,却也自有一股子男性的魅力,和绘梨衣站在一起便好像有了金色道具“真.女神伴侣”的加持,连带着自身的魅力属性都高到了离谱的地步。 “东京确实算得上是最拥挤的城市了。”路明非对绘梨衣说,少女踮起脚尖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舔他手里那个草莓味的甜筒,抬头看向路明非。 “其他的城市是怎么样的?”绘梨衣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路明非知道她问的并不是神奈川或者千叶县这样的日本城市,而是这个世界上其他各个角落的风光与景象。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不过我常待在芝加哥,我觉得那是一座流光溢彩的城市,一年四季阳光都很好,冬天还会下很大很大的雪。”路明非说。 “雪会堆起来吗?” “会,很厚很厚,像是要铺满整个城市,一切都变成白色的。” “好想去看看,好想和明非一起去。”绘梨衣一脸憧憬。东京是一座少雪的城市,就算是最寒冷的冬天雪也没有办法堆起来。 再加上因为绘梨衣的身体非常虚弱,天气寒冷的时候蛇歧八家从不会把她放出原氏重工,所以直到今天为止她都还没有真正的接触过雪这种东西。 “以后会有机会的。”路明非把绘梨衣的那个甜筒交到她手上,然后摸摸她的脑袋。 他们随后顺着车站的一侧前行,于是就很快看到了明治神宫的入口。 很多人回头去看绘梨衣,女孩有点羞怯地把脸藏在路明非的胳膊里,路明非就笑笑,领着她越过停车场的柏油马路分岔口。 踏过这个路口,他们就一脚踩上了沙沙作响的碎石,抬头便看见伫立在阳光中明治神宫入口处的巨大鸟居,据说是用树龄达1500年的台湾桧木制作的,路明非指了指鸟居,“比源氏重工的醒神寺大很多。”他说。 “是,我们要洗手吗?”绘梨衣还记得进入神道教的神社之前的净手仪式,不过路明非摇摇头表示不用。 这里已经被改作了旅游景点,神宫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纯粹的神道教神社了。 穿过鸟居,便是进入明治神宫的参道了。 在日本其实可以看到很多鸟居,是街道上稀松平常的风景,大多以鲜艳的红色为主,算是一种相当标志性的颜色。 但是明治神宫鸟居的颜色是原木打磨掉外皮之后又氧化多年的苍黄色,时值八月,参道两侧的枫树与银杏树在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路明非和绘梨衣途径鸟居的时候身边都是沙沙作响的脚步轻踩碎石的声音,静谧中又带有禅意,难以想象此刻身边的树林外正轰隆隆驶过载满乘客的新干线列车。 明治神宫是神道教的神社,神道教信奉祖先与自然万物,明治神宫供奉的便是日本明治天皇与他的夫人昭宪皇太后的灵位,所以这里的历史相比京都那些动辄追溯到战国时代的神社并不算悠久,但是和浅草寺的雷门、上野公园的樱花一样,许多人认为这里是东京都传统日式风景的象征,它没有任何现代工业的痕迹,朴素得让人觉得寡淡极了。 路明非原本以为绘梨衣来了这里会很开心,因为她一直喜欢那些美丽的东西,可少女的表情一直很平静。 想来是对这里有些失望吧。 蛇岐八家原本就是信奉神道教的组织,家族每年的年会都在山中的神社举行,虽然远没有这里壮观,但想来景色也大同小异。 路明非领着绘梨衣在神宫里转了两圈,居然刚好遇上了一场婚礼,绘梨衣看上去很好奇也很开心,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路明非的胳膊。 新娘身着纯白的和式礼服从主殿左侧的回廊跟随仪式的队伍碎步走出,身边陪伴着的则是笑吟吟且很有些英俊的新郎,伴娘、伴郎身穿和服都紧随在后面。现场没有音乐,维持秩序的神官稍作示意,来参观参拜的游人们会意地站在两侧,路明非就和绘梨衣也站在一边目送着那对新人离开。 “以后我们也能来这里举办婚礼吗?”绘梨衣刷刷写下小纸条,眼睛闪闪发亮,路明非深吸两口凉气心说果然还是他娘的躲不过去啊。 幸好这时候有个鬼鬼祟祟的见习神官从角落里钻出来说香主你求个签不,今天正好遇着东京都知事家的公子娶老婆,咱给你打个八折。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不着痕迹地四处观望,心想不会又是路鸣泽那厮在搞鬼吧。他歪嘴一笑说我不会日文,看不懂你们的签。 那小神官闻言一愣,说咱们东京都如今已经和国际接轨了,明治神宫当然也要与时俱进啊,香主你要英国人咱们也有英文签,你要是中国人咱们也有中文签,你要是韩国人咱们这里韩文签也不是没有。路明非冷笑一声说那有拉丁文的签吗,他随后沾沾自喜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是不上当你待怎样。 可没想到小神官傲然而立,居然做出一副睥睨群雄的姿态来。 路明非说哇擦嘞你不会真有拉丁文签吧,小神官呵呵一笑说天照大神保佑你,刚好有你要的拉丁文签。路明非捂脸摆手说服了你们了,给我来个中文的吧。 小神官回头不知道从哪里欢天喜地地抱来签筒,路明非随手抽了一支出来,眼看神官眼里喜色更浓,这厮立刻又把那支签丢进去重新抽出来一支。 “就这个吧。”路明非胸有成竹,他路老板如今也是机灵人,哪还能被路鸣泽随随便便就耍了? 小神官喜笑颜开,“两位香主果然是神仙眷侣呢。”他把签文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一看眼角就抽搐起来,那签诗真是一目了然,“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最上面还有三个字,“上上签”。 好嘛,解签的钱都省了,路明非黑着脸准备掏钱付账,却没注意到身后女孩看到签诗后立刻被红晕染上了白皙的脸颊,整个人落在光里,眼睛都像是变得明亮起来。 177.芬格尔 “长腿,你觉得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苏恩曦坐在一张很有些考究的大床中央,屁股下面垫着的是柔软舒适的埃及长绒棉床单,家具倒是很有些简约,可柜子上的摆饰是法贝热的手制版纯金复活节彩蛋、墙上挂着的是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的真迹,总之这里的东西打包卖出去足够引起世界艺术收藏界的轰动,回笼的资金大概也足够盘活一个濒临灭顶之灾的大型企业。 薯片妞一手摇晃郁金香杯中加冰的鸡尾酒,一手在平板上划拉把华尔街股市的变化趋向完全掌握,居然还只穿着宽大的史努比睡衣,头发也只是用发带随便扎了一下。 此刻象牙色的窗纱起伏,透进干净透明的光,远望居然可以看见那座著名的火山富士山。 酒德麻衣倚靠一侧,高束的发髻和剪到能隐约见大腿根部的深色旗袍让她看上去不像是个日本女人倒像是某个上海名媛。 “不知道,老板不是神经病吗,神经病的心思我们能猜得到吗?”酒德麻衣眺望地平线上平铺开的东京都,狭长的眉眼即使是在丝毫没有感情波澜的情况下居然也锐利得像是刀锋。 今日确实阳光正好,风从长街的尽头拂来,枫叶落下的时候枯朽的梗断裂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大概因为过了高峰期,行人也并不匆忙,只是这个国家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地充当一颗小小的螺丝,便尤然显得有些单调了。 “我把芬格尔.冯.弗林斯的资料调出来发给你了,这家伙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苏恩曦说,她完全没有要抬抬头的意思, “我们反正只是员工,既然老板要我们盯紧他那就盯紧他咯。” 她没所谓地耸耸肩,显然对于这种行动倒并不觉得为难,长腿妞的言灵冥照能够执行绝大多数情况下的盯梢任务。 酒德麻衣点开自己的邮箱,果然见到了里面打包发过来的资料。 1984年出生于德国,少年时就读于柏林勃兰登堡国际学。2001年秋入学卡塞尔学院,血统评定为最优秀的a级,同年参与校方组织的格陵兰行动,行动失败,仅芬格尔和时任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部长的施耐德幸存。 “时至今日,仍在卡塞尔学院就读,评级为……” “f?” 酒德麻衣原本很有些淡然的眼睛忽然便睁大了,她抬头疑惑地看向苏恩曦, “混血种还有f这种等级吗?我一直以为d级就到底了。” “校董会给芬格尔单独设立的分级,通常来说确实是血统评级低于d就不被认定为混血种的。”苏恩曦说。 酒德麻衣若有所思,“这么说来,这货是在学院留级留了六七年?” “我怀疑他的留级是有预谋的,一个a级混血种怎么也不可能修不满学分,他大概接受了什么秘密任务。” “可是如果这位仁兄再多留级几年,是不是可以留到s级去?”酒德麻衣说,“说不定这是芬格尔自己的计划呢,通过留级这种方式变相把自己的血统提升到s,这样一来他的权限就可以在密党中提升到和校董会等同的地步。” 苏恩曦:“别闹。” 酒德麻衣耸耸肩,啜饮手中的香槟,阳光透过纱窗的缝隙洒进来,让她的脸颊都红润了不少。 “可是如果老板让我们监视这头废材,难道不应该去芝加哥吗,为什么现在你还留在这里?”她问。 路明非要求酒德麻衣对橘政宗进行监视,老板又要求她们监视芬格尔,这两条命令其实并不冲突,她们大可以兵分两路。 “昂热以校董会的名义给芬格尔下发了实习任务,要求他在近期前往日本执行局任职,如果能够在学期末的时候通过考评,学院可以破格为他办发毕业证。”苏恩曦说。 卡塞尔学院对她们这个组织而言其实并不存在多少秘密,校董会的老家伙们每一次行动之前都会有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白皮书被放在苏恩曦的办公桌上。 “懂了,老板是怀疑芬格尔会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防止他破坏我们在东京的行动所以要监视他。”酒德麻衣一脸恍然大悟。 如今日本可是多事之秋,猛鬼众重新开始回返东京都的大规模运动,蛇歧八家内部暗流涌动,还有极渊之下正在缓缓苏醒疑似神的东西。说不定明年这盛产大和抚子和爱情动作片的岛国就已经沉了海沟了。这种时候确实是要杜绝一切危险因素的。 “还有一件事情,伱带回来的那段音频我已经交给了专业人士进行分析,结果应该很快就出来了。”苏恩曦说。 酒德麻衣点点头,“老板和小白兔都对蛇岐八家很感兴趣。”她说。 “说来长腿你也是日本人,祖上应该也流淌着蛇歧八家的血脉,难道你的父母没有跟你说起过关于家族的事情吗?”苏恩曦好奇。 她有这种疑惑并非没有道理,不管是从人类的历史还是龙类的历史都无法找到任何有关四大君主中的某一位曾进驻日本的只言片语。 仿佛整个日本混血种的开端与起源便是远古时期尚且没有融合的蛇歧八家。 这么说来所有纯血日本人,只要是混血种,便一定是蛇歧八家某位先祖的血裔。 “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的爸爸生前只是在神奈川县开便利店的普通人,我的妈妈虽然姓宫本,血统却非常低劣,甚至不被家族承认。像我这样的出身,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传世的经典。”酒德麻衣说得很平静。 她和她的妹妹酒德亚纪真要说来的话确实算是蛇歧八家的旁支,但这两人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这个事实。因为家族从没有在她们尚且弱小的时候提供过任何的帮助与援手。 —— 绘梨衣其实对明治神宫颇觉有些失望,她原本只是听源稚生说起过有许多互相喜欢的人会在这里举办婚礼,所以便一直有些憧憬。 在出发之前绘梨衣心里甚至还怀着些少女的粉色心情,觉得自己就要和路明非一起去一个神圣的地方了,去了那个地方举行某个仪式的男人和女人都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太明白婚礼和婚姻的意义,只是懵懂中有些希冀的期待。 结果来了明治神宫后发现原来就是神社啊。 神社的话绘梨衣很熟悉,她原本就是家族供奉历代家主和斩鬼人的神社中的巫女,那场在明治神宫举行的婚礼绘梨衣也并不觉得很神圣很浪漫。 她其实一直很讨厌和神道教相关的东西,只是不愿意表达出来,况且家族也不在乎她的感受,家主们只在乎绘梨衣小姐是否还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路明非能看出来绘梨衣的情绪,这一点并不难做到。 少女的瞳孔会在阳光中莹莹发光,绘梨衣原本是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只在路明非的面前展现出笑意或者哀伤。 如果是源稚生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观察绘梨衣的眼睛,她如果喜欢这里眼睛里就会生动一些,表现的有那么几个瞬间就像是邻家的女孩。可如果她并不喜欢这里,眼睛则像是光滑的镜面,只会因为反射的光线不同而呈现不同的变化。 这一路上绘梨衣其实都表现得挺开心的,但那并不是因为来了明治神宫,而是因为路明非在她身边。 女孩真正因为来了这里而掩嘴轻笑反而是那个见习小神官把路明非求的签诗展现给他们看的时候。 从明治神宫出来的时候还远没有到饭点,路明非便委实有点犯了难,他虽然稍微知道些东京本地的情况,也学习过日本的语言和文化,却毕竟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出了明治神宫之后便觉得左看也是人来人往右看也是人来人往的,完全不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的去处。 至于绘梨衣那便更是不用多说了,小姑娘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源氏重工,真正算得上在东京游玩的时间,大概还得算到上一段时空中和路明非的离家出走。 “明非可以带我去买一些关于那部电视剧的光碟吗?”绘梨衣歪着小脑袋看向路明非的时候他们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吃两根淋了番茄酱的热狗,绘梨衣原本就在偷看身边的男人,好像要把那个侧脸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同时又深觉世界上果然是有长相完美的男孩的, “《东京爱情故事》。” 果然爱情这种东西能够让人变得愚蠢,她原本也不聪明,再蠢一点,心里面便除了路明非以外什么东西也装不下了。 很久很久之前少女很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来有个人突如其来地闯入她的生活,她就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那个人的身后。从那之后绘梨衣不再关心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样的了,她只想跟着他,因为路明非是第一个让绘梨衣感受到被爱着的滋味的人。她从小便缺爱,所以谁爱她她就爱谁,哪怕那个人是个穷小子是个衰仔。 路明非此时正满脸严肃地随打量四周,绘梨衣头脑风暴心想莫非sakura其实是传说中的王牌特工现在正在日本执行机密任务。路明非则心说日本姑娘开放是开放了那小短裙连屁股都遮不住,可就是腿委实粗了点不是我的菜。 绘梨衣忽然把纸条递到路明非面前的时候还吓了他一跳。 “为什么想看那种东西?” “因为明非以前给我说那是部很感人的电视剧。”绘梨衣的表情很认真,她其实并不是笨,只是没见识,只要想,她的记忆力就可以很好。 路明非以前跟绘梨衣吹过很多牛逼,到底有哪些连他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绘梨衣还记得一清二楚,连他说过某部电视剧很感人都还记得。 路明非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继续对付自己那根热狗。其实路明非自己也并不是国内第一批去看那部电视剧的人,许多年前《东京爱情故事》播放时婶婶每天晚上都抢叔叔的电视遥控器,路明非不喜欢婶婶,所以连带着这部电视剧也不喜欢。 那个时候路老板真正喜欢的是《古惑仔》,是《精武堂》,是《双旗镇刀客》那类风格的男人电影。 还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感情上的挫折的小路同学只觉得所有因为情情爱爱而流的泪都是在无病呻吟,他和所有相同年龄的男孩子一样喜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魄和醉卧沙场君莫笑古老征战几人回的豪迈,当然也颇有些憧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畅快淋漓。 后来看日剧是高中之后,陈雯雯这种文艺少女自然不可能喜欢乌鸡哥,时年仍旧是衰仔一枚的路神人也就投其所好恶补了不少日剧,其中就有《东京爱情故事》。 情窦初开的路老板第一次发现原来一部电视剧居然可以这么……细腻。 细腻到剧中人物的一个眼神和一颗泪珠落下,细到冬日中男人与女人在寒风中相视而笑时瞳孔里映出的漫天大雪。 但那委实不是一部阖家欢乐大结局的日剧,不过没关系,绘梨衣是大女孩了,她总得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解,也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 很快吃过热狗,路明非拉着绘梨衣站起来,他打开手机用谷歌地图导航看附近有没有卖光碟的店面。 蛇岐八家不会给绘梨衣配置电脑的,她被关在笼子里才是最好的选项,能偶尔出来在东京城里逛逛就是他们最大的让步,电脑这种东西会让绘梨衣在太短的时间内接触到太多的信息,很难保证在这种巨量的信息灌输下,少女会不会出现情绪上的巨大失控。所以如果要看一部电视台如今已经几乎不会再重播的电视机,那光碟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绘梨衣注意到路明非时不时会把手机拿出来看一下,她很好奇,路明非就拍拍她的脑袋说我有两个朋友等下要来和我们一起吃饭,那两个朋友都是傻逼,你不用在意他们。 绘梨衣就问什么是傻逼,路明非想想说就那种做事情意气用事的人,一根筋,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非得去走没有未来的死路。 绘梨衣说那哥哥也是傻逼。 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最后在距离明治神宫至少有两公里的街上买到了《东京爱情故事》的光碟,绘梨衣看上去对不远处货架上的成人碟片很感兴趣,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路明非赶紧把她从店里拉走了。 今天稍微少点,明天六千 178.亡命者逆流而上 涉谷在东京也称得上很富有个性的区域了,不但是和新宿一样的不眠长街,还是整个亚洲的时尚中心,拐进小巷,街边则是烧鸟烩、寿司铺和关东煮。 年轻人们坐在流动餐车临时搭建的遮阳棚下面,在风吹树叶的声音里喝酒,但即使喝到高兴处也很压抑自己的情绪,大家都很安静,所有人都担忧自己会惊扰到身边的人。日本果然是个在小义上严谨得畸形的国家。 银杏树的叶子旋飞着落下挂在男孩的肩头和女孩的发梢,路明非伸手帮绘梨衣弹掉头发上挂了的杏黄色的叶子,两个人相对一笑。 他们进了一家专卖鳗鱼烧的店里,店家立刻端上来餐前的清酒,老板娘扭动腰肢走过来,还没开口就见年轻的男人比出四根手指,于是心领神会又为他们加了两套餐具。 “绘梨衣回家之后不要不开心,我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如果害怕的话就给我发消息。”路明非帮绘梨衣倒酒,这种路边小店的清酒当然比不上黑龙大吟酿,不过路老板也不是什么非得端架子的人,绘梨衣也压根儿尝不出来两者的区别。 “我不害怕。”绘梨衣眼睛闪闪发亮,“明非你还会来接我出来玩吧?” “嗯,我会在日本待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会经常来找绘梨衣的,等我离开的时候就带上你一起离开这里。”路明非小口地啜饮劣质的清酒,眼睛不时看向玻璃墙外是不是有出现两个熟悉的家伙。 阳光下那些灰色的建筑高耸入云,路明非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真是压抑,如此奇绝,仰头西望好像只能看到巨人般高楼的影子。 他想象小小的女孩蜷缩着抱紧自己,她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坐在榻榻米上,轻松熊、可达鸭和奥特曼芭比娃娃享受众星捧月那样被她放在自己的身边。 女孩能见到这个世界的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能看到日复一日周围的大厦向着天空生长,仿佛茂密的竹林,总有一天它们会长得跟天空接驳。 真是孤独啊。 孤独得想把这个世界都毁掉。 “哥哥伱也开始感受到孤独了吗,这样很好,这样最后不免孤身一人的时候便不会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有人在路明非的身边说, “因为说到底那一天降临的时候其实是你抛弃了这个世界啊。” —— 路明非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发出悠长的呼吸,好像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的肌肉却紧绷,又好像在一瞬间从慵懒的猫变作了狩猎中的狮虎。 魔鬼登门…… 岂能不提高警惕? 穿佛罗伦萨黑色条纹西装、佩白领结的男孩端坐在他们的邻桌旁,现在的时间还远没到饭点,那里原本没有人。 他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楼与楼之间缝隙中落下的光中有很多细小的飞尘在旋舞,男孩的背影则好像浸没在狭长的阴影中。 伟大的规则像是从天而降,这个世界的时间就此停止,旋舞在光柱里的飞尘悬浮在空中,远处从后厨正端着鳗鱼烧走上来的老板娘手中餐盘腾起的热气也凝固。 路明非看向绘梨衣,女孩的眼睛干净明亮,像阳光下平静的湖面那样反射出他的脸。 “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了,这段时间里我甚至失去了你的消息。”路明非把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地狱也是有绩效考核的嘛,跟着哥哥你混了这么多年我连一点好处都还没捞着,撒旦总得回找我回去述职啊。”路鸣泽回过头来委屈地看向路明非,“哥哥你每天倒是过得相当淫荡,软玉温香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五花大绑,我从油锅里爬出来知道这些事情之后鼻子都气歪了,我说怎么老是负重前行呢,原来是有人替我岁月静好了。” “什么软玉温香五花大绑,你他妈能不能说!正!事!” “几个月没见怪生分的,斗个槽活跃活跃氛围嘛。”路鸣泽尴尬地把屁股挪到路明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妹的,活跃气氛的话倒是找个胸大臀大腰细腿长的女魔头跳个钢管舞什么的啊。”路明非没好气地说。 路鸣泽一脸娇羞:“哥哥原来喜欢这种调调,要是你愿意卖给我四分之一的生命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变成你说的那种女魔头和哥哥发展一禁断之恋的。” “这就稍微有点离谱了吧兄台。”路明非捂脸,“快有事说事吧,槽以后再斗也不迟。” “我看你斗志昂扬,不好拂了哥哥的面子。”路鸣泽摊手, “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看你好像很孤独,所以来找你聊聊天咯。” “屁嘞,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孤独的?你老哥我如今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携美同行欲罢不能,孤独这种词和我一点也不沾边好吧。”路明非嘴里说出的话颇有些淫贱,但声音却很平静。 路鸣泽笑笑,随后扭过头去看对面的绘梨衣。 小魔鬼伸手摸摸女孩的头发,又捏捏她的脸蛋。“真漂亮。”他轻声说, “哥哥你喜欢上衫家主吗?” 路明非的表情终于出现波动,他冷冷地看向路鸣泽,好像下一秒钟就会拔刀出来把小魔鬼一刀两断。 “安啦安啦,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假扮我的,哥哥你不要用那种眼光来看我好不好。”路鸣泽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路明非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这里是白王后裔们的地盘,蛇歧八家的成员中不乏擅长使用精神类言灵的人,我很难不怀疑你。” 小魔鬼曾在路明非的记忆中前行,几乎将他曾经历过的事情全部重新完整的经历了一遍,是否喜欢绘梨衣这种事情似乎并不能算作是一个问题。 “因为你的表现太奇怪了,你好像和她很亲密,但又好像始终隔着层薄纱,我一直说感情这种东西就是魔鬼用来蛊惑人类的美酒,难道哥哥你还认识另一个魔鬼?”路鸣泽用妻子在酒店中抓住正和小三鬼混的丈夫时候的眼神幽怨地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路鸣泽居然会问这种……和小魔鬼老生常谈的那些东西,命运、权力、未来之类的东西相比显得这么小家子气的问题。 “我知道你想说的那些话,也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只是好奇哥哥你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路鸣泽笑得颇有些淫贱,路明非摆摆手,他实在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深究。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情感导师,但如果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我的四分之一生命,那还是省省吧,我最近委实过得还挺滋润的,暂时没有去死的打算。”路明非说。 “看你说的什么话,哥哥你是怀揣要活着见到四化建成这样伟大目标的人,小弟我怎么会时刻想着弄死你?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些事想跟你说的。”路鸣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柠檬味的冰激凌,一个递给路明非一个留着自己吃。 “还有这种好事?又是免费的情报?”路明非狐疑,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回到这段时空到现在其实他已经遇见过不止一次有可能会危及生命甚至造成能威胁数百万人生命级天灾的对手了,迄今为止仍旧神秘无比的奥丁和吞噬康斯坦丁权柄之后已然成就至尊的诺顿,哪一个都不弱于上一段时空路明非遇见过最危险的敌人新白王赫尔佐格。 可直到今天路鸣泽也没有真的要求和他交换哪怕一次四分之一的生命。 不仅如此,路鸣泽甚至经常搞些名义上的客户回馈,somethingfornothing这个言灵都无条件用了好几次了,还帮着挡下过奥丁手中号称能直接刺向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 这么看小魔鬼还真是良心商家。 “哥哥你现在今非昔比了,咱俩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情报共享这种事情也是应当的。”路鸣泽叹了口气,“而且你也用发展的眼光来看我啊,都二周目了难道就你能有点变化吗?” “所以你准备让我以后无限制用那个somethingfornothing的作弊码?” “那不行。”小魔鬼一口回绝,“这发展的速度就太快了,简直堪比从老佛爷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直接进化到了勿谓言之不预也,哥哥你也考虑考虑我能不能承受得了啊。” “行了行了,少吹牛打屁了,赶紧把情报奉上来。”路明非说。 “昂热那老东西让芬格尔来东京了。” “哇擦嘞,这败狗来这里干什么?来送人头吗?” “哥哥你也稍微正视一下你的室友啊。”路鸣泽小口小口地吃自己那个柠檬味冰激凌,抬头看路明非,“他以前入学那会儿是学院的精神领袖,放在今天至少等于恺撒和楚子航的相加。” 路明非沉默了,他其实知道败狗兄也是一号人物,上一段时空在尼伯龙根里遇见高冥和万博倩的时候他们说起过芬格尔,据说那一届学生里这位可是响当当的超a级学生,各项学科全都拿了最高分,实战课程也碾压所有人,是真正的全能型人才。 “不过这算什么情报,他来就来咯。”路明非说,“如果是校长的任务的话,那说不定我们还能有机会一起去夜总会吹清酒瓶子。” 啪嗒一声路鸣泽扔了一张照片在桌子上,路明非捡起来看了一眼。 那是个京派大爷在一个院子里枣树下练太极的照片,不过这大爷虽然穿着练功服手里握折扇还剪了寸头,却分明是一副雅利安人的面孔。 “这谁?芬格尔他老爹?” “弗里德里希·冯·隆,现在的名字是林凤隆。”路鸣泽翘着二郎腿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神情稍微有点恍惚,他想起校长办公室里那张初代狮心会的照片,照片的角落中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一身笔挺的白色猎装,一对飞扬如剑的眉毛。 “是他出卖了当时的梅涅克.卡塞尔,昂热在中国找到了他,并在你们从尼伯龙根离开的那天晚上带芬格尔袭击了那家伙。”路鸣泽耸耸肩,“但没能成功,给他跑了。” “别问我弗里德里希怎么跑的,我只是魔鬼,又不是上帝。” 路明非目光微微凝滞。 “你的意思是……” “那条老狗应该是来了日本,芬格尔接受的任务很可能是……追杀。”路鸣泽点点头,“显而易见的,昂热相信芬格尔会有能力杀死他们的老朋友并会不遗余力地这么去做,但遗憾的是我们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说来的话……”路明非面色严肃,几乎要拍案而起,“合着以前学院里就我一个草包?” “理论上来说,是的。”路鸣泽认可地点点头,“不过哥哥你也不能这么想,至少你还有个视你为私生子的校长撑腰。” “喂喂喂不要用你那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来看我啊,踏马校长私生子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还有他芬格尔来日本杀一个德国老混蛋和我有什么关系?”路明非捂脸。 “关系很大,你应该知道学院之所以制订极渊计划,其实是因为诺玛在对辉夜姬的防火墙进行渗透的时候,从蛇歧八家的资料库中发现了胚胎的存在吧?”路鸣泽的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 路明非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小魔鬼很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印象中他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段时空中他要求路鸣泽复活绘梨衣的时候,小魔鬼明确拒绝了这个交换,因为他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第二次则是不久前在卡塞尔学1000次列车袭击事件中,成功阻挡昆古尼尔之后。 每当路鸣泽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都意味着事态的发展可能会超出他的掌控。 “难道不是赫尔佐格的资料外泄,然后无意中被诺玛拿到了吗?”路明非低声问。要说如今日本这块地方有个人觊觎神的权柄,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赫尔佐格,这个推理完全成立。 辉夜姬的算力原本就远不及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系统,被攻破防火墙盗取一些资料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你平凡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忘记了我们也曾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路鸣泽摸摸路明非的脸,他轻笑,“eva是这个世界上能够执掌整个信息层面的神,她当然可以伪造一份进攻日志,说服校董会相信她的资料来自于被攻破了防火墙的辉夜姬。哥哥,我们,是这个系统中最底层命令库里最核心的指令,服从与保护,这就是eva对你的一切态度。” “而在对学院人工智能的掌控力这一件事情上,能够与你平级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另一个则是芬格尔.冯.弗林斯。” “等等等等,我有点不太明白,我手里有学院的黑卡,所以我的权限很高,高得能媲美校董,但你说什么臣服与保护,那就太扯淡了吧!”路明非嚷嚷起来,在路鸣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其实就隐隐有些相信了。 可一旦选择相信这件事情,路明非就觉得有种被关在笼子里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系统只是稍晚于人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台大型集成计算机出现,如果路明非的权限是这个时候写入系统的话那也太匪夷所思了,那可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年的路老板连个受精卵都不是,路麟城估计也还是个毛头小子。 也有另一种更大可能的猜想,他的权限是随着人工智能的植入一同植入的。诺玛的生成时间是2003年,按时间那个时候的路明非应该还在学院的监视中,这种情况下被设定为诺玛的最高权限者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一旦承认这样的设定,路明非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一个自由的怪物,还是一头被豢养的怪物? “老妈他们执行的任务很特殊,介于此昂热才给了你这个权限。”路鸣泽的眼睛眯了眯。 路明非闻言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世界上有三个人可以查看eva的最底层日志,在信息世界我们和昂热几乎等同于互相透明,但同时又有一个很特殊的家伙无法被我们看透。”小魔鬼很秀气的眉毛皱了皱,显然他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把事情完全掌握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eva其实是一个曾真实存在的卡塞尔学生吧,她是格陵兰冰海事件的遇难者之一,芬格尔的女朋友,在被她的导师弗拉梅尔用特殊的方式把保留在人世之后成为了学院的中央控制系统。” “你的意思是eva学姐其实并不完全受限于代码,可能还有一定的自主权力?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路明非惊呼。 “龙类的世界中没什么不可能的,哪怕明天你看见尼德霍格从墓地中钻出来跳恰恰也不要感到意外。”路鸣泽撇撇嘴, “我查看了诺玛的日志,相信昂热也这么做了,她从没有自辉夜姬的数据库中得到过相关的资料,那份资料是凭空出现的!” “不管再怎么智能她归根结底只是一台电脑,可能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不可能编纂出一份完全不存在并且真实的资料。”路明非说。 路鸣泽打了个响指:“bravo!哥哥真聪明!诺玛不可能弄到资料,那能把资料通过诺玛告知学院又不暴露自己的人那就只剩下芬格尔咯!” “什么意思?”路明非骤然间坐直了,他的脊背发寒,像是想到了可怖的东西。 “从某个命运的分支回到过去的并不仅仅是你、师姐和上杉家主啊哥哥。”路鸣泽的声音幽幽, “还记得芬格尔在守夜人论坛上的id吗?” “炎之龙斩者。” 我是个不喜欢留下太多悬念的人,所以先剧透一点点。 芬格尔并不是重生者,这一点很重要,请记住。 芬格尔来日本的真实目的并非狮心会的那个叛徒,请联系前文展开联想。 这本书里数重生者的量是固定的,而且很少很少,现在已经基本上全部出场了。 179.好友的午宴 “命运已经在他的干涉下与过去不同了,哥哥,可这并不一定是好事。况且你真的觉得芬格尔.冯.弗林斯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吗?” 小魔鬼站在路明非的身后,他把双手轻轻地搭在男人的肩膀,这样看来他们真的像是兄弟了。 兄与弟。 “极渊计划的执行,不仅仅意味着学院的力量开始正式涉足这片土地,同时也正在唤醒某个恶鬼深埋灵魂的恶。” “赫尔佐格……” “他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吗,会放弃这样成神的机会吗?” 路鸣泽的声音轻而极富磁性,路明非回身看着他,小魔鬼便站在斜斜的阳光里伸手,那只白皙细嫩的手掌按在男人的眉心,像是皇帝在授予凯旋的骑士以高贵的爵位。 男孩的身体开始自阳光中缓缓升起,像是传说中耶稣回到天上的时刻。 玻璃幕墙和被定格的银杏都无法阻碍他的离开,随后风起,那件佛罗伦萨的黑色条纹西装便化作了风里的一片飞花。 风无声地穿行在东京涩谷的长街,白云慵懒地重新随着风自西向东。 让这个世界都暂停的力量如崩塌的高山那样化作规则中离散的碎片,风里激荡着铜铃摇晃碰撞的声音,汇作一片,像是整座城市都在演奏一曲古老的君王曾聆听的调子。 在风声中,魔鬼的声音自绝天而下:“挣扎吧,吼叫吧,你这个亡命之徒,但哪怕出发的时候带着千军万马,最终也不免孤身前行!” 尘埃在光柱中漫无目的地旋舞起来,从后厨端着鳗鱼烧的老板娘满面笑容,餐盘上随热气升起的是诱人的肉香。 路明非看向绘梨衣,少女微笑着托腮,好像永远都在看着他。 这时候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摇晃,阳光斑斑驳驳,洒在女孩晶莹白皙的肌肤上,好像这一瞬连光都有了形状。 那双深红色如葡萄酒般深醇的瞳子里跃动着一片片那么美的金色。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他凝视绘梨衣的眼睛,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正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打扰了,这是两位的鳗鱼饭,请慢用!”老板娘的声线柔和又带着些成熟女人的韵味,看上去分明和婶婶是一个年龄的人,却并没有那种更年期刻薄老女人的嘴脸,反倒是让人如沐春风。 路明非朝老板娘点点头:“闻上去很香。” 老板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啊,谢谢!” “哥哥以前常陪我吃鳗鱼饭,很好吃,可后来他很少再带我出门了。”绘梨衣写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点点头:“绘梨衣如果想吃的话,我以后每天都帮你打包一份。”想来蛇歧八家固然会限制小怪兽的出行,但应该不会拒绝路明非的探望,毕竟稳定且积极向上的情绪也有助于绘梨衣体内的龙血保持低活跃状态。 至于绘梨衣提到的鳗鱼饭,路明非其实听樱说起过,就在不久前。 小姑娘以前常吃的是米其林头衔的岚山广川鳗鱼饭,大概是把那里当做了食堂。偶尔源稚生也会带她去京都三条附近鸭川旁的小巷里号称日本第一鳗鱼饭的百年老店“京極かねよ”,不过通常那种时候家族都会把附近整个巷子清场。 但是既然要吃京都鳗鱼饭,路明非觉得当然不能去那些久负盛名的店面,每天门口都是排长队不说,味道其实也委实相当一般——最典型的例子绝对要数中国的全聚德烤鸭。 这家涩谷区巷子里的小店也还不错,路老板通过诺玛做了大数据统筹,按照口碑的话绝对能在东京都排进前十。 招牌是玉子烧鳗鱼盖饭,因为绘梨衣和路明非都不怎么吃鸡蛋,所以点了两份炭烤鳗鱼盖饭。 产自静冈滨名湖的鳗鱼被炭火熏烤后表面微焦,吃到嘴里软绵绵,有一种吃和牛肉入口即化的感觉。米饭颗粒很大很饱满,被淋上鳗鱼酱汁后味道甜美。 大概很合绘梨衣的口味,小姑娘吃得挺快。加之她的饭量原本也算不得小,路明非就在恺撒和楚子航的那一份之外又点了一份。 路明非则是有心事,所以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路鸣泽说的那些话。 “明非在想什么?”绘梨衣素白的小手在路明非面前晃了晃,路明非恍然,笑笑:“没有,只是有些发呆。” 他看到绘梨衣嘴角沾了米饭,就抽纸出来叠好伸手去帮她擦掉,少女的眼睛闪烁着微光仰视男人的脸。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明天开始我们需要开始学习任务了。”有人淡淡地说,“如果伱处理好了和这位……上杉家主的私事的话。” 店里除去路明非和绘梨衣外还有三五个人,现在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显然对这句话的含义很感兴趣。 家主这种词汇即使在日本也是很少见的,情侣们都很好奇什么样的老家伙会用上家主这个称谓。 温暖且弥漫着鳗鱼烧香味的空气在小店中流动起来,像是有人揭开了某个蒸屉的盖子,微凉的风带着树叶的味道和这座城市的喧嚣一起涌入。 恺撒和楚子航都穿着蛇歧八家执行局高级干部的制服,西装敞开、袖子挽起,内衬的花纹却浮华狂乱,像是战国时的浪人来到现代。 两个人并肩,楚子航戴着巨大的墨镜,手上提着吉他盒,露出的半张脸上毫无表情,但路明非可以肯定师兄正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没有多少烟火气,像是冷冰冰的刀。 刚才说话的就是楚子航,而且是用的不太熟练的日语,显然是临时学的。 恺撒的金发拢在脑后,用绳子简单地捆扎起来,原本正在查看自己手腕上的世界时腕表,此刻抬眼见到路明非和绘梨衣都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所有人都被这两位的气场震慑。能在这里吃饭的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资本阶级,大家都是劳动人民,却也能看出来那两个外国人身上的家伙事不便宜,那骚包的姿态和表情还有一脸睥睨的神色大概也只有阶级敌人能做出来。 按说所有人都该在心里暗骂两声,可这两位的形象委实让人升不起恶感。 恺撒自不必多说,天生一副傻逼兮兮的中二模样。楚子航原本也才二十岁,虽然是个面瘫但委实也称得上花美男,穿上这身衣服居然有点幼齿。 过了几秒钟老板娘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迎上去一边喊“いらっしゃいませ”一边很有些犹豫地往路明非的方向看了看,直到见他点点头才把这两位装逼怪领来了他们这一桌。 想来看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装扮,老板娘大概是不太确定眼前这两位黑道打扮的年轻人会是和那对情侣同行的人的吧。 绘梨衣居然是对这俩货有印象的,想来是上一段时空的记忆在作祟,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印象,小姑娘被那两个家伙的气场吓到,跑到路明非身边坐下,藏在他的身边然后从肩膀那里探出小脑袋来上张望。 她和恺撒、楚子航确实见过面,不过是在那一次从梅津寺町和路明非分别之后的事情了。 有些事情是以前的路明非不知道的,绘梨衣不会告诉他,因为她太笨了,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楚子航和恺撒也不会告诉他,因为说了也没有意义,只是徒增悲伤而已。 从梅津寺町回到新宿之后,路明非依旧要苦逼地在牛郎店打工以隐藏自己的身份,他需要挣很多的花票才能留下,否则他小樱花就只有唯有去外面四处流浪度日了。那时候路老板还是衰仔一枚,有人告诉他再过一年路衰仔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执行部之龙学生会主席和卡塞尔太子,那路明非是一定不信的。 一次路明非刚好不在,穿洋装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黑色的雷克萨斯穿过牛郎店内拥挤的人群,摆着脸像要炸掉高天原那种表情的阴柔男人就站在她不远处抽一支柔和七星。 绘梨衣在最前方那张摆着“reserve”牌子的桌边坐下,唰唰唰地写了一亿日元的支票给侍者说要留下sakura,她买了十万张花票。随后她起身就走,因为楚子航和恺撒这时候已经正在逆着人潮向她靠拢了。 他们那种若隐若现的杀气尚且没有消散,绘梨衣其实是很敏感的人,便开始惊慌失措起来。女孩在漫天大雨中站住,在红绿灯下左右彷徨的,惶恐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一柄黑伞打在她的头顶。 追上来的楚子航以标准的侍者动作招停了出租车,拉门送她上车之后冷冷地看着她,用不流利的日文说“别再来了”。 在绘梨衣印象中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则站在雨中抽着一支雪茄和哥哥对视,像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 时至今日绘梨衣还记得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是路明非的朋友,而且看起来怪凶的。 努力做出温和笑容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的恺撒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心里已经给他和楚子航打上了一样的标签,如果知道了的话大概现在应该不太能笑得出来了。 “我给你们点了玉子烧鳗鱼盖饭,是这里的招牌。”路明非帮两位师兄把筷子抽出来,楚子航和恺撒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们对面,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刻意不去看绘梨衣,反而用审视的眼光反复打量东张西望不愿意和他们对视的路明非。 “品味不错。”恺撒说。 楚子航终于认真地去看把自己藏在路明非身边的绘梨衣,沉默地审视了几秒钟后默默地点头。 “我说的是鳗鱼饭,比起我在芝加哥吃到的好吃几十倍。”恺撒点评道。 楚子航嘴角抽搐了一下,啪一声把吉他盒扔在桌子上。 “你们昨天和今天上午去了哪里?”楚子航双手环抱,摘掉墨镜之后眼神颇有些冰冷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他分明比路明非还要矮不少,此时却有种居高临下在审问般的错觉。 “昨天去了迪士尼乐园,上午去了明治神宫。”路明非耷拉着脑袋,他委实在楚子航面前硬气不起来,恺撒用胳膊肘撞了撞楚子航的腰,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得了,你不是早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楚子航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酒,恺撒哈哈笑着看向路明非:“我们昨天去银座看了歌舞伎,不过原本对这些东西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没太看懂,说起来这位是……” 恺撒把目光转向绘梨衣,犹豫着要不要握个手,但绘梨衣显然只记得这金发男是和哥哥打过架的,有点害怕地往路明非身后缩了缩。 “绘梨衣,我朋友。”路明非说,他瞪了恺撒一眼,这一眼里的意思是你们踏马不是知道她是谁吗,这时候还问什么。 恺撒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得找点话题啊哥们,你看楚子航鼻子都快气歪了。 路明非和恺撒同时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来楚子航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这种时候总不至于当着绘梨衣的面发难。 路老板差不多能理解杀胚的想法,对楚子航而言夏弥大概是类似妹妹的东西,路明非和夏弥确定关系这件事情在他们这些人里面算不得什么秘密,这时候还和绘梨衣你侬我侬,分明就是不把大舅哥放在眼里。 随后几个人都安静下来,楚子航和恺撒坐在一起还有点挤挤巴巴,每个人的视线都在互相交错,神情都很有些微妙。 绘梨衣还是有些紧张,小脑袋垂下来,两只手都抓住身边男人的衣角。 路明非摸摸女孩的脑袋,绘梨衣就抬头去看他,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他的心脏忽然猛得一颤。 那是林中麋鹿般的眼神,清澈无辜,惊慌失措,女孩抬眼的时候阳光落在她的侧脸,那双深红色的瞳子里满是不安,她抓住路明非的衣角,又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些。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并不是如伊莎贝拉那样处理各种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学生会主席助理;也不是夏弥那样大大咧咧能从容应对一切情况的师妹;更谈不上和零一样的可以用冰冷眼神和表情来回应一切质疑的王女殿下。 她只是绘梨衣,只是那个其实很胆怯的孩子。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来得及补救,于是路明非无声地笑笑,揉了揉绘梨衣的脑袋,帮她把几根有些凌乱的发丝理顺,同时握住那两只原本无措地捏紧他衣角的小手。 “他们也是我的朋友,楚子航,恺撒,你应该见过的,虽然看上去不像好人,可其实都是可以信任的伙伴。”路明非轻声对绘梨衣说。 楚子航:“?” 恺撒:“!” 两个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 恺撒心说不是哥们你说清楚,什么叫看起来不像好人,我恺撒.加图索混迹社交圈十几年,收到过英武不凡的评价,也有过多情浪子的称呼,可唯独踏马不像好人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楚子航的表情只是瞬间破防,然后立刻恢复,朝着绘梨衣遥遥举杯:“楚子航。” 绘梨衣看看路明非,路明非就点点头,少女稍微驱散心中的胆怯,也朝着楚子航举杯。 她无法说话,便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上杉绘梨衣。” 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明亮,却干净得不符合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楚子航凝视那对深红色的眸子两秒,随后将清酒一饮而尽。 路明非知道这就意味着在师兄那里这件事情翻了篇,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因为绘梨衣找自己的麻烦。 看着那个表情很冰冷的男人把杯子里的酒喝掉,绘梨衣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封冻的冰湖,虽然没能敲碎整个湖面的坚冰,却也在冰下荡起细细的涟漪。 女孩拘谨地笑了笑,啜饮了一小口手中的清酒。 相比楚子航,恺撒明显要更知道怎么和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相处,加图索少爷同样为自己斟满清酒,然后把清酒瓶子推给路明非示意他自己满上。 “走一个?”恺撒挑挑眉。 “中文很溜嘛师兄。”路明非说,然后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绘梨衣就不喝了,我干两杯。” “耿直!”恺撒小声嚷嚷。 开胃的清酒硬被这货搞成了二锅头的形式,想来他老来之后大概是个留板寸的京派大爷形象。 不过这种路边的便宜清酒也确实入不了加图索少爷的眼,只喝了一杯就颇觉酸涩放下了杯子。 喝过了酒碰过了杯,再填填肚子,就该说正事儿了,绘梨衣则用勺子慢慢地吃着鳗鱼饭,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深红色的眼睛。 小姑娘不再那么胆怯之后便很快放开了,说是放开了其实有点不合适,倒更像是直接无视了恺撒和楚子航。这让恺撒都开始怀疑日本这鬼地方的审美是不是和外界脱了节,他和楚子航就算忽略掉个人能力仅仅看外观也是能在上流社会中混得很开的那种类型,想和他私奔的女爵公主也有不少。 可在上杉家主眼中他们俩简直就跟空气似的。 虽然是在很平民的餐厅里吃饭,可绘梨衣的腰挺得笔直,无声地咀嚼,像是一只垂首饮水的天鹅,一举一动都藏着深刻的美。 可在楚子航的眼中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黑道公主即使吃东西的时候也和路明非挨得很近,这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象征。 她委实没必要害怕,即使楚子航和恺撒不知道绘梨衣的身体里隐藏着多么庞大的力量,即使她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女孩,可站在这姑娘身后的是整个日本所有阴影中觅生的人。 如果她要杀死一个人,绘梨衣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她只要稍微表达出对那个人的一点厌恶,立刻就会有恶狼般的黑帮成员拔刀出来把那个人剁碎。 这么看来她真的很信任路明非。 楚子航心想。 而且这小妞儿身上的贵族气质居然让楚子航觉得她是出自比恺撒更高贵的家族,这真是不可思议。 加图索家就已经几乎是整个混血种世界最显赫的世家了。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该送上杉家主回家了?”恺撒问,他已经忽略了绘梨衣,因为反正他问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回应,而且他们也不熟。 路明非愣了一下:“嗯,今天晚上就送绘梨衣回源氏重工,她的身体无法支撑太长时间在外活动。”他说这话的时候绘梨衣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下来了,显然女孩对于回家这件事情还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路明非注意到这件事情,用手指点点女孩的大腿。 “没关系,你回家休息几天,我还会再来接你出去玩的。”他说。 绘梨衣的眼睛好像在瞬间变得明亮了些,女孩重重地点头,看着路明非傻笑。 “接下来我们的行程会比较繁忙,学校毕竟是把我们安排过来进行交换学习的,日本分部这边派去学院的那支学习小组已经开始随堂进修了,施耐德教授对我们的学习进度尚且为零这件事情非常不满。”恺撒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让路明非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身上。 “我们真是来交换学习的?”路明非战术后仰,他对居然有一支日本人组成的学习小组已经到了学院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楚子航一脸严肃:“很遗憾地告诉你,没错。” “明天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我们需要在岩流研究所进行水下机器人和水下载人平台的操控学习,听说操控手册加起来足有十厘米那么厚。”恺撒说。 路明非嘴角抽搐了一下:“希望那东西上面的字体大得惊人。” “我也这么希望。”恺撒点点头,“下午三点至五点我们要进行炼金魔动齿轮的三维构图和理论知识学习,那是日本分部的特产,迄今为止只在北海道发掘出过保存有完整古代炼金魔动齿轮的龙代遗迹。” “晚上七点之后我们还要随执行局的行动队一起进行实践课学习,听施耐德教授的意思他准备让源稚生在这门课上给我们打分。”恺撒说完后耸耸肩。 “那完蛋了。”路明非苦着脸,“我准挂科。” “没关系,校长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撤销你的奖学金的。”楚子航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表示同情。 180.回家 在涩谷吃过鳗鱼饭后楚子航小组聊了些接下来的学习任务安排,还说起了芬格尔要来日本执行局实习这件事情,不过只是一笔带过。 路明非想来在学院中威名赫赫的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对一条败狗提不起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 同理,恺撒和楚子航也觉得路明非对芬格尔的事情不感兴趣显然理所应当。 离开那家店的时候绘梨衣说想看看海,老板娘看到绘梨衣写的纸条后从里屋找来了东京附近的地图,然后指给路明非看,大概因为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男士。 老板娘给出的建议是位于神奈川县镰仓附近的一段海岸线,据说在那里可以欣赏到富士山的壮丽景色,还可以看到江之岛的夜景倒影在海面上,更是湘南有名的夕阳胜地。 离得很近的地方是一段公共海滩,叫七里海滩,是一段全长三公里的海岸线,可以一直沿着海边散步。 有加图索少爷这样的壕爷在旁边,路老板根本不在乎目的地是不是公共海滩,如果不是,那就把它变成加图索家的私人海滩。 总之他们吃过饭后就跳上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雷克萨斯朝着在小姑娘向往中如同世界尽头远离人世千万里的地方前行。 在恺撒和楚子航的想象中那里应该是和波涛菲诺或者黄金海岸类似的地方,海风、沙滩、浪花和棕榈树就是主旋律。 而绘梨衣大概并没有意识到海滩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听到老板娘说那里可以看到夕阳,便立刻希冀地看向路明非。 或许她还记得那场曾在梅津寺町见过的夕阳。 有些东西是随着灵魂一起沉淀的,像是酒,越发香醇也越发难忘。就算你已经过了很多年再闻到酒的味道也还是会想起曾在某株桃花树下和故人对饮的佳酿。 即使对恺撒来说这也是一次很新奇的体验,他这并不算漫长的一生当然开车去过很多地方,加图索少爷的足迹遍布世界每一个有意思的角落当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恺撒从没有过这么不靠谱的旅行。 他和穿着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内衬绣了华丽的浮世绘,手中都各自握着刀剑,脚下踩着上好的皮鞋,开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量产豪车之一,带着师弟和师弟的漂亮女孩一起疾驰在离开东京的路上。 手握一份从做鳗鱼烧的老板娘手里拿到的地图,年轻的男人和女孩在铺满红枫树落叶的城际公路上飞驰,向着西南,居然让路明非想起那场盛大的逃亡。 东京和神奈川都是日本最大的都市圈,即使城市与城市之间也并不显得荒芜,绿荫道上阳光斑驳着穿行在过往的车窗里,开车的恺撒把车窗全部打开,绘梨衣把小脑袋探出去,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像是晶莹的美玉。 路明非靠在后座上,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偶尔他会回头和绘梨衣交汇各自的目光,然后心照不宣地微笑。 上车前楚子航给所有人都买了加冰的可乐,这时候恺撒正把手肘架在车窗上,手上拿着那罐汽水,单手握着方向盘,逆着迎面来的时速九十英里的风,一直向神奈川去。 因为没有要甩掉蛇歧八家那些负责保护绘梨衣的人的打算,所以雷克萨斯一直以80公里的匀速前进。 轰鸣着的摩托车队呼啸着从雷克萨斯的两侧冲过,这些文暴走喜欢在东京城外的公路上奔行,他们的车后座上插着骷髅脑袋的小旗,一个个挺胸腆肚,虽然戴着黑色的车盔穿着飒飒的大衣,却也能看出来都是些并不年轻的中年人了。 很快就到了能看到海岸的路段,恺撒放慢了速度。 绘梨衣抓紧路明非的手,她没有去看身边的男人,而只是看外面,车窗外的气流像是撩人的小妖精那样撩拨红色的长发,女孩的眼睛里则倒映出自由的形状。 迎面而来的风里枫树和棕榈树都哗哗作响,红色的叶子像是飞雪一样在阳光中落下,美得触目惊心。 老板娘说她的老家就是神奈川,小时候经常去那片海滩抓螃蟹,晚上会和同村的孩子一起用鱼叉把螃蟹穿起来烤着吃。最后他们也果然来到了那片老板娘曾经烤螃蟹吃的海滩,是从大路上分叉出来的小路的尽头,前方是一片茫茫的大海,路尽头的天然停车场里面已经停了许多车了,显然这里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无人问津的地方。 海滩上的人们在阳光里打排球,穿泳装的少女在浅海区嬉戏,她们的肌肤白得像是珍珠。没有人为路明非他们的到来而回头,好像这种地方会有人到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恺撒停稳了车,绘梨衣牵住路明非的手打开车门走出去,微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这里确实可以看到不久后的太阳落山,那种感觉真好,像是故人重逢般的喜悦。 站在低矮的山坡上俯瞰那片干净的海滩,绘梨衣抱紧路明非的胳膊,她用自己的侧脸去轻轻地蹭蹭男人的肩膀。棕榈树的树叶间落下灿烂阳光的碎屑,像是洒下了一片金子在他们的身上。 “没想到这种地方也会有餐馆,而且看上去还不错。”恺撒远眺海滩的尽头,甚至都不用看到尽头就能见着一处很有些静谧的餐厅。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消费,在哪里都不乏寻找机遇的人。”楚子航说。 他想起“爸爸”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不管多忙鹿先生总会抽出些时间来进行维系家庭和睦的活动。比如带楚子航去游乐场或者海洋馆,海滩这种拉近亲子关系的圣地当然也必不可少。 楚子航以前经常被迫被带去那些人少的沙滩,他记得靠海的餐馆总是会有露天餐位,有时候他一个人去就喜欢静静地坐着,守着一瓶威士忌或者别的随便什么酒,眺望远方,直到阳光褪尽,海面上只剩下航标灯的光。他那时候总是在想如果爸爸也在就好了,那就可以一起在这里喝这瓶酒了。 “绘梨衣想玩水吗?”这时候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 绘梨衣摇摇头然后写:“身体不好,玩水的话会让很多人不高兴的。”她其实想写哥哥不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这么做。 “我看了这附近网上的攻略,说可以租沙滩椅和遮阳伞,餐馆还在卖加冰块的新鲜椰汁,我们可以在海边打牌玩。”楚子航建议道。 恺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如果是我们三个人单独出来的话我就建议去大点的沙滩看有没有美少女需要帮忙抹防晒油,但上杉家主也在我们身边的话那我也建议还是打牌吧。” 以楚子航和恺撒的眼光显然可以看出来绘梨衣的心智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成熟,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恺撒这样被家族当做败类来培养的贵公子也委实没有要邀请女孩换上比基尼下去游泳的想法。 总之这就是一切了,很久过后路明非还是会想起这个下午。所有事情都还很好,阳光下神奈川县的海岸漫长地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棕榈树被风吹得摇晃,太阳从正上方一直慢慢地溜到海的上方。遮阳伞下绘梨衣绞着好看的眉毛认真地记下游戏的规则,恺撒哈哈笑着说你们输了快贴上然后把长长的纸条贴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脸上。 直到今天很多悲剧都没有发生,这是2010年的秋天,路明非已经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其实宿命仍旧在这冗长的荆棘长路上如影随形,悲剧的结局尚在并不遥远的未来静候某个提着短刀要剁碎它的人推门跳斩。 路明非这时候在想,一切都还有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可他并不甘心。所有糟糕的结果都该被他揭掉,哪怕是他一厢情愿,哪怕是他自以为如此。 他们在那里只待了六个小时,但绘梨衣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忘记今天了,她从不知道原来人在世界上真的可以有那么多的朋友。她和sakura的朋友们穿越东京与神奈川之间长达50公里的绿荫大道,也穿过到达目的地后高声欢呼的摩托车队的中年大叔们,棕榈树与长桥渐渐被甩在身后,走过这一切之后她就看见那一片曾经见过的蓝色的大海。 沙滩边缘那家餐馆的门在海风中开合,门上挂着成串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悦耳悠远,海滩上沙鸥起落,当太阳终于开始缓缓沉下的时候,余晖毫无保留地把他们所有人都笼罩进去,长长的影子拖曳在身后的沙地上。 落日中恺撒拉着楚子航跑去餐馆准备点些今天的晚餐,离开前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推推路明非。 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是在那个孩子般的少女身后做的,绘梨衣静静地站在潮起的边缘,呆滞又瑰丽的眼睛里倒映出金红色的光,像是骤然熨烫了一片残存的碎金。 夕阳一点一点地把一切暖色的东西都从大地上、从海面上收走,苍红色的波涛在很远的海平面上荡起巨大的涟漪。 路明非放下手里收好的纸牌,小心翼翼地去站到绘梨衣的身边。 她的眼睛很干净,虽然呆滞却很明亮,这时候天边的云和海都成了火焰的颜色,路明非可以通过那双美丽的眼睛去看太阳落下的那一个瞬间。 女孩也看向他,他们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一刻像是颠沛的命运终于迎来它盛大的结局,前世与今生光影交汇,路明非与绘梨衣都站在世界的尽头,悲喜欢乐、忧虑高歌,世上的一切都在唱诵这经年的重逢。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绘梨衣也歪着脑袋无声地笑,她的嘴唇在嚅动,路明非可以看出绘梨衣的唇语。 她说,“想要一个好朋友。” 其实绘梨衣大概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更加直白,可她不知道爱这个词也不知道喜欢这个词,她只知道朋友。 路明非摸摸女孩的脑袋,揉揉她的头发。 他伸手抱住女孩僵硬又柔软的身体,在她的耳边呢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黑暗在此刻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他们。 此时对绘梨衣与路明非而言,意义都已经同灵魂深处的悲鸣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今天他们来到了神奈川的海岸,是去到了另一个梅津寺町,深情地像是旅人回到故乡。 路明非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它那么坚定不移,那么……沉稳有力,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而他怀里的人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又倔犟的不愿意松开自己环住男人腰际的手。 最后一抹阳光中他们的剪影固定,像是海岸边的的石块,楚子航倚靠在餐馆的门口,眉头皱起,这时候一支搓好点燃的雪茄递到他的面前,男人的脸色便缓缓舒展了。 “伱看到了吧。”恺撒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他们并肩站着看向海的方向。 楚子航没有说话。 “龙王的复苏空前集中,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的时代和新的秩序都要来了。”恺撒说,他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我们为什么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屠龙这件事情上,而非得盯着人家青春期少年和少女的三角恋呢?”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深吸口雪茄。 许久,楚子航慢慢地点了点头。 —— 旅馆,路明非正在帮小姑娘收拾行李,那些好看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轻松熊和小黄鸭坐在箱子的角落,小石龟好奇地从笼子里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他们在那家沙滩旁的餐馆里要了很多吃的,烧鸟串、鳗鱼烧、新鲜的鱼生和渔民刚刚送来的石蟹。 在那里吃饭的人并不多,少有旅客会在这样远离城市的海滩待到这种时候,尤其是现在已经入秋了。 桌子中央的火苗跳跃,火苗上菱形的铁网上摊开丑兮兮的魔鬼鱼,鱼油滴下在火里滋滋作响,同时火苗就跳得更欢快了些。 吃过饭后回到东京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樱开着那辆黑色的悍马等候在路明非他们昨天晚上留宿的旅馆楼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路明非说上去帮绘梨衣收拾行李就下来请樱小姐稍等片刻,樱就说路君请不要在意我只要在十二点之前你们可以随便玩到什么时候。 上楼后绘梨衣执意要先洗澡,这是小姑娘为数不多的爱好,路明非没有犹豫同意了她,然后开始满房间收拾东西。 绘梨衣那间屋子没怎么住过,不过也有不少衣服散落在床上,小玩偶则满地都是。路明非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起来,至于女孩子的内衣这种东西路老板也不是没有见过,很坦然地用塑料密封袋装起来塞进箱子的角落,然后把小玩偶一个个往箱子里丢。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冰柜里翻出来没喝的橘子味汽水给自己开了一罐,开了灯盘坐在床上看电视。 橘子味汽水咕噜噜地冒着泡,后街人潮熙攘,喧嚣声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候绘梨衣手上挂着米色短风衣和紧身牛仔裤走了出来。 她洗完澡后把另一只小黄鸭顶在脑袋上,白皙的肌肤上还挂着水痕,红色星云般朦胧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女孩身后盥洗室敞开的磨砂玻璃门开着,热气像风一样飘出来,化作一阵水雾,绘梨衣就在水雾后面,模糊地若隐若现。 灯光透过懵懂的雾,像纱披在一副无框的油画上,画中人简直活过来一样。 路明非喝了一口汽水,抬眼间看过去,绘梨衣身形的边缘也是柔和的模糊剪影,晕着细碎的光。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路明非恍惚间像是重新回到某场无法醒来的梦中。 这么看来路明非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眼前只穿着浴袍的女孩简直美得像是像完美丈量过的造物,连她锁骨和脸颊处的阴影也如此生动。 绘梨衣挥挥小手,拍散了面前的水雾,歪着脑袋看向直勾勾盯着她的路明非。 绘梨衣的气质天然呆萌,此刻的眼神懵懂又热烈,居然让路明非都不敢与她对视。 “换衣服吧,我送你回家。”路明非起身,提上了行李箱走出房门,绘梨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以示回应。 —— 穿着得体黑色长风衣和高跟靴子的樱在旅馆的后街出口接待了下楼的路明非和绘梨衣,开门之后那辆黑色如钢铁巨兽的大马力悍马越野车就停在他们的面前。樱接过路明非手里的旅行箱把它扔进后备箱里,然后把装乌龟的笼子丢在副驾驶上座上,等两个人都坐好并系好安全带,越野车轰鸣着驶出小巷,逆着人潮汇入晚高峰的滚滚车流。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完全被堵死在滚滚的车流中,东京的晚高峰委实不比bj更显空旷,甚至还要更加拥挤,各种各样要养家糊口的上班族和正处在事业上升期的年轻人沉默地在各自钢铁的壁垒中淹没在在光火漫漫的高架路上。 这种时段不管是私家车还是越野车又或者大卡车都要缓慢行驶,前面不远的地方大概是起了交通事故,成列撒着欢尖啸着向前的消防车从应急车道一闪而逝,这在更加重了堵塞的同时又引得不少司机跳下车来站在护栏边朝着前面指指点点。 “这种时候只要在这座城市里,在哪里都是这样的。”樱解释说,尤其他们的目的是新宿区的中心,那里是整个东京最繁华的地带,根本没有可供选择的小路让他们通行,就算有也早就被更多和他们一样抱着绕道这种心思的大小车挤满了。 “真是麻烦您了,樱小姐。”路明非脸上带笑,在没有很要紧的事情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相反,以前很多人都觉得主席先生做事情有些过于拖沓了。何况今天是要送绘梨衣回家,下次再想出门至少得一两周了,这种情况下路明非也想多和她待一会儿。 “能为贵客服务是我的荣幸。”樱笑笑说,她那双狭长却并不锋利的眼睛通过后视镜去看路明非和绘梨衣,“不过政宗先生这两天挺着急的,他很担心绘梨衣小姐的身体。” 樱和绘梨衣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在正式的场合说起少主的妹妹她通常会用“上杉家主”这种称谓,而在非正式的场合樱则会叫她“绘梨衣小姐”。 “绘梨衣的身体没问题的,政宗先生倒确实算得上一个好父亲啊。”路明非感慨说,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多少变化,可也委实没有多少感情,像是在说一个死人。 樱诧异地瞥了一眼路明非,但稍纵即逝,甚至没有让路明非注意到这一点。 绘梨衣当然也不会为堵车发愁,在路明非来日本之前小姑娘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就算偶尔能和源稚生外出执行公务,也不被允许离开他的身边,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随着悍马的前行而缓缓倒退,那些炫目的甚至有些让人头晕的光火却倒映在绘梨衣的眼睛里,她的神情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欢欣,但一路上她都没有松开路明非的手。 她忽然挠挠路明非的手心。 “我很喜欢现在这个世界。” 绘梨衣写字条给路明非看,她靠着男人的肩膀,眼帘垂着,静谧又美好。她的确不是一个擅于隐藏自己真实感情的孩子,不管路明非带她去哪里,她脸上的表情都是充满希冀的。 路明非也挠挠她的手心,在绘梨衣的耳边轻声说:“我也很喜欢这个有绘梨衣的世界。” 绘梨衣抬头,两个人的面孔都离得很近,近得路明非甚至能数清女孩微微颤抖的睫毛,能嗅到女孩淡雅清香的呼吸,还能看到那双懵懂的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水雾。 “出门之前哥哥告诉我说很久以前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孩,他就会给那个女孩写信,在信里写诗。”绘梨衣刷刷地在纸上写字,路明非摸摸她的小脑袋:“我也可以给绘梨衣写诗。” “那你能现在就写吗?”绘梨衣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皮肤那么白皙,此刻升起一些淡淡的绯红,像是被火光照耀。也或许她原本就觉得自己正在被火光照耀着。 路明非抬头看看驾驶座上认真开车的樱,心说这种时候念诗真的很有些羞耻。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情诗这种东西恰恰是路老板的强项。 181.落叶(1) “…… 幸福从来都是谎言,可我们知道自由和宁静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那令人希冀的宿命, 我这疲乏不堪的奴隶,早想踏足远行的长路, 天海的尽头是我的归宿,在那里记录我们共同的悲喜和哀乐。” —— 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果然称得上枯燥又乏味,岩流研究所的效率绝对远超瓦特阿尔海姆,但和他们待久了反而会觉得和装备部的人待在一起更让人身心愉悦。 日本人的严谨和一丝不苟在混血种社会核心蛇歧八家的成员身上被放大了,宫本家主甚至会在每天的例行学习之后给楚子航小组安排课后作业。 但还好虽然路老板和加图索少爷确实算不得好学生,楚子航这冷面杀胚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的态度却足以让最传统的日本人怀疑人生。 “这让我想起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做过的小组实验,我通常都不会是负责做实验报告的那一个人。”恺撒煞有介事地点头,同时揭开面前炉桌中间蒸锅的盖子,热气升腾起来,鲜味和香味扑面。 路明非抱着七宗罪的金属匣子给那东西打蜡、上油,把它擦拭得蹭光瓦亮,传奇的刀剑们在匣子中嗡鸣发出低沉的吼叫,显然是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却又委实不敢在这位爷的面前耍小脾气。 “我以前做过实验报告,但说真的,我觉得我在学院里的专业更加偏向于文科类吧,这种理工科的学习内容掌握不了也不是我的错。”他说。 水下机器人和水下载人平台的操作学习,以及每天下午的炼金魔动齿轮理论课程都是宫本志雄亲自授课,前一项还好,恺撒和路明非都是驾驶载具的一把好手,从中国乡下小城的三蹦子到世界上最好的量产跑车布加迪威龙,再到摩尼亚赫号这种经过了装备部改装的船只、迪里雅斯特号这样被加装核弹的深潜器,用起来都称得上驾轻就熟。 以前路明非刚接受尼伯龙根计划那会儿意志力是够格了,有时候接受改造的过程里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想过要喊停,也想过要退出,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未必是想要扛起重任,可能是再也受不了以前那个无能的自己。 但改造完成后当校董老爷们兴高采烈来观摩他们新造的超级混血种未来屠龙战场上的no.1的时候却发现效果远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哪怕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路老板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有明显的上升,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勉强能拿得出手的a级,说不定还打不过恺撒楚子航。 学院的一切都是密党的资产,但昂热在路明非身上下了血本却没见到应有的成效,医学部和装备部在副校长的带领下研讨了一周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气馁之余又猜测是否血统的觉醒还需辅以更多的磨炼,于是把他派往世界各地执行任务。 短短半年里路老板完成的任务比楚子航三年还多,过程中他不但学会了克制痛苦与人厮杀,还学会了驾驶军用直升机开坦克开雪地车,堪称究极全能型选手。 至于恺撒.加图索,这位爷二十岁之前就已经把别人一辈子也见不完的项目全体验过一次了,极限运动超级赛车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差找nasa说要入股投资让美国佬给他弄个单人宇宙飞船把他送上太空了。 真正让他们觉得为难的学习项目其实是炼金魔动齿轮理论课程,这门课在学院里也有,但只不过是选修,而且分数占比并不高,因为在弗拉梅尔导师和高庭根家族的熏陶下密党长期处在“啊炼金矩阵就是好用魔动齿轮就是辣鸡啊”的学术思想氛围中。 密党真正开始对这种早在中世纪就被西方混血种社会淘汰了的炼金机械分支感兴趣是三峡夔门计划之后,青铜城给学院展示了炼金魔动齿轮的强大和多用途性。 好在楚子航不但是人形自走考试机,还是个人形自走实验报告机,他在学院里就修了魔动齿轮,来日本后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茫然,但很快就适应了学习进度。为了应付学院那颇有些扯淡的学分制度,路明非和恺撒不得不在每天晚上回到东京半岛酒店之后花很长的时间去抄写楚子航那长得有些离谱的实验报告和论文。 三个人围坐在炉桌边,蒸汽上升的时候都觉得有点饿了。 酒店的后厨为贵客准备了空运过来在格陵兰打捞的北极鳕鱼和北海道送来的新鲜和牛肉,旁边的碟子里放着两只巨大的红彤彤的海蟹,面前揭开盖子的锅里则正在鱼汤。 那是一条野生真鲷,炖鱼汤的时候恺撒在路明非的建议下放了猪油和姜片、香菜,等熬开之后又把姜片和香菜捞出来重新丢进去方笋和青梅,一个多小时之后鱼汤才变得雪白鲜香。 随后恺撒准备用他的狄克推多来收拾那两只已经蒸好的海蟹,但路明非一脸惊悚表示师兄你这把刀是不是砍过死侍? 恺撒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显然没想到小路同学有这一问,最后说我每天都有清洗。 路明非则表示要不我们还是用酒店提供的工具吧,砍过死侍的刀用来处理食物是否有点太大丈夫了。楚子航也说现在还算不上什么艰辛岁月,未来说不定荒野求生的时候能用上狄克推多,现在就还是回归正常的人类社会吧。 恺撒从善如流,立刻用后厨提供的刀子开了蟹壳,拆了蟹腿,把雪白的蟹肉整齐地码在旁边碗碟冰沙堆成的小山上。 楚子航见状则很熟练地开始磨山葵,这么做的时候他依旧看上去相当严谨,连山葵倾斜的角度都从始至终一丝不变,果然是将一切都精确到机器程度的男人。 “不喝点酒吗?”恺撒晃了晃身边的威士忌瓶子,路明非摆摆手:“还是算了,我想喝点汤暖暖胃。” “烈酒也是暖胃的最佳选择啊。”恺撒感慨道,楚子航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示意尊贵的加图索少爷帮自己把酒满上。 虽然现在关系迅速升温,但杀胚和贵公子依旧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能给恺撒添添堵,楚子航这种闷骚的人自然不会放过。 果然,恺撒的脸色立刻变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看。 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路明非把瓷碗捧在手里,发出一声赞美的叹息,“很香。”他说。 八月的东京温度其实应该还挺高的,但是因为不久前这里还在下暴雨,所以气温居然罕见地跌落了二十度,现在在衬衫外面加一件西装也不会觉得很热。 晚上凉风吹的时候喝一碗鱼汤真是让人舒服得想呻吟出来。 “我白天的时候帮你问过了源稚生,上次找麻烦但被你全打进了医院的关东支部还没有出院。明智阿须矢的头骨被伱敲碎了,听说蛇歧八家的医学部已经用3d打印技术帮他弄了个新的。”楚子航抿了口酒对路明非说。 路明非点点头,他正在查看一张硬质合金卡片,是那个叫克丽思嘉的印第安女孩托恺撒给他带的信封中倒出来的,此外那里面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准备明天或者再过一两天去探望一下他们。”他说。 楚子航愣了一下,恺撒却已经把狄克推多拍在了桌子上。 “去灭他们的口!”加图索少爷眼露凶光。闻言杀胚师兄也从自己的网球袋里拔出那把黑色的长刀,刀鞘古朴却又似乎正藏着浓郁的血腥气。 路明非颇有些惊恐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两个家伙:“灭口?!” “难道不是吗?”恺撒疑惑。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去了解些事情。”路明非说,他很有些凝重地看向恺撒和楚子航,认真地说,“我建议返回学院后你们去找一下富山雅史教员。”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收回了武器,气氛有些沉默,随后居然是楚子航主动同恺撒聊起了刀术的问题。 路明非有心要参加这场对话,但他低头重新打量手中的卡片。看不出材质,大概是某种新式合金,上面用镀烫的手法雕绘了黑色的圆形图案,在神秘学主义中那东西被称为太阳之轮,此外没有太多实际的意义。 这两天他也和在学院里的克丽思嘉通过视频的方式联系过,但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说起这件事情。 如果克丽思嘉要传递的是一个无法在学院监视中进行传播的信息,那么通过一个校董会绝对不会对其施加压力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来传递这个消息是最好的选择,显然恺撒就是最好的人选。恺撒的道德标准没有在加图索家的细心培养下变成他老爹庞贝那样的绝世大混蛋绝对算是一个奇迹。 这种情况下路明非最好不要尝试在被诺玛监视的视频通话中提起任何关于太阳之轮的话题。 但克丽思嘉的身份很特殊,她长期跟随在公猪尼奥的身边,而且从公猪尼奥对她的态度来看似乎敬畏与尊敬更多过兄弟对姊妹的情感。而公猪尼奥是赫尔佐格的合作者之一,和极北之地有很深的联系,每年都会从极北之地的雇主手中拿到大笔的资金。 显而易见的,克丽思嘉是路明非如今手中少有的能够和极北之地背后那个组织产生很少联系的钥匙。 “据我所知这个图案一般出现在中世纪之后的欧洲黑魔法书籍中,通常都代表着献祭并获取,类似的东西在印第安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文化中都没有被发现过。”恺撒对路明非说。 辉夜姬能监视整个日本,但这里显然是个例外,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东西知道。至少在这支小组表露出要背叛密党或者颠覆蛇歧八家的意愿之前是这样。 路明非的眼睛抬了抬,显得很没有精神,他随手把那张卡片收起来:“就是一个小纪念物,克丽思嘉说很感谢我的帮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弥都会在木耳边用很阴阳怪气的语调说一句话,”楚子航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尖着嗓子学了一段, “‘亲爱的克丽思嘉,我会常来看你的’。” 路明非捂脸。 “话说师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会在揭短这件事情上给人特攻。”他说。 “我只是认为你身边优秀的异性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继续和克丽思嘉小姐产生过多的联系。”楚子航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恺撒哈哈大笑,朝着路明非举杯:“敬我们新时代的皇帝!” 他的本意大概是只有东方的皇帝才会合法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三宫六院,不过说出口后又有些怅然若失。 因为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在恺撒年幼的时候常对他说“恺撒会是未来世界的皇帝”。 楚子航这时候磨好了山葵,把山葵泥和一小碟酱油分别推到路明非和恺撒的面前,恺撒用筷子挑起一些蟹肉蘸了蘸酱油和山葵泥送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这种惬意的时候吃海蟹真是一种享受。”他肯定地说。 路明非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新鲜的海蟹果然诱人。他随后问:“我记得在我们之后还会有一支学习小组来日本,芬格尔会是那支小组的成员吗?” 废狗兄这几天过得很潇洒。 当知道自己即将破格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并很快要被派遣往日本进行实习的时候芬格尔正在巴洛克风格的阳光食堂啃猪肘子,诺玛说他会是建校以来第一个学分没有修够就从学校毕业的学生。 随后学生会和新闻部一起出资为他们的老伙计败狗兄购置了一身相当豪气的行头,据已经返校的零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能被从小泡在蜜罐子里的王女说是金玉大概那身衣服真的很值钱。 接着昂热在校长办公室接见了芬格尔,并友善地为他泡了茶。这可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才有的待遇,传出去之后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但随后芬格尔的过往也被人扒了出来。 曾经最优秀的a级学生,无限接近s级的天才,守夜人的头号马仔……总之名头多得吓人。 “不会,他应该是单独过来,后续的学习小组可能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楚子航说。 其实路明非问过芬格尔这事儿,可这厮神秘兮兮说要给路明非一个惊喜,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飞机。 182.落叶(2) 蛇歧八家医学部有两个驻点,分别位于源氏重工的第二十五层和埼玉县山里的神社地下研究所,通常医学部不会为普通的黑道成员开放,治疗对象大多是各家家主或者职能为战斗格杀的各部成员。 虽然关东支部违反了家族的规定,而且受伤的原因也并非出于公务,但这些人的伤势太过匪夷所思。想来普通人很难在头骨碎裂的情况下依旧还能生龙活虎,也很难在手骨或者腿骨被折断的时候只用几天时间就开始缓慢恢复。这种伤患如果出现在东京大学医学部,龙族的秘密大概会有外泄的风险。 所以明智阿须矢和他手下的组长们还是被蛇岐八家安置在了自己的医学部门进行救治。 路明非并没有对关东支部的疯子们下死手,真正称得上受到重创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胸腔内陷导致心脏受到压迫的虎彻、头骨受到重击裂开的明智阿须矢,和身体骨折率超过百分之三十五的落叶。 那个叫落叶的双胞胎姐姐。他会受到这样的重创其实有些出乎路明非的意料。 她的言灵是鬼胜,能够完全消弭身体对痛觉的感知,在战斗与厮杀中悍不畏死,当她彻底倒下的时候也是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 当路明非决定去探视这些被自己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挑战者的时候,仍旧在医学部内休养的已经只剩下落叶一人了。 相比关东支部其他疯子们那些令人厌恶甚至使人作呕的爱好,仅仅是性取向有问题的落叶反而是最干净的。 这姑娘在蛇歧八家的各个职能部门中居然人缘还不错,据说和她的妹妹小莜是完全迥异的两个极端,妹妹淫荡而神经质,姐姐却相当文静,和人战斗的时候又像是开了无双。 医学部占据了源氏重工的三层楼,这里的负责人原本为关东支部专门开辟了两个病房分别安置支部中的男人和女人,其他人都已经很快出院了,虎彻和明智阿须矢被转移到了江户川的普通疗养院,落叶便成了剩下来的最后一个人。 这里原本就不禁止探视,但以明智阿须矢为首的关东支部组长们显然在蛇歧八家并没有多少朋友,而且这些人都有很严重的性格缺陷,所以当他们尚在卧床静养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人来看望他们。 而当这里只剩下落叶的时候,居然开始有人为这个全身都被绷带缠绕起来的清丽女人送花。 日本人热爱菊,甚至胜过于中国人热爱牡丹和法国人热爱玫瑰。但不管是野路菊还是矢车菊,花色都是显而易见的黄与白,被严谨的执行官们整齐地堆放在床脚,居然让落叶很有种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错觉。 在落叶恢复意志之后,每天都会有执法队和执行局的人来这里对她进行审讯和问询,显然家主们并不完全相信明智阿须矢那套“我就是要挑战强者哪怕被打得满头包我还是要这么做”的中二说辞。他们更相信这一切都是政治手段的延伸,有某个家族里面的大人物站在关东支部的背后命令他们去挑战本部的专员。 可没人知道那个大人物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 明智阿须矢和他手下的组长们都是长时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疯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在东京大学进修过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对痛苦的忍耐能力也强大得离谱,常规的审讯手段对这些人而言基本无效。 况且明智阿须矢也并没有真的去袭击本家的少主和本部来的专员,从始至终他们的出手都非常克制,这对关东支部来说简直称得上匪夷所思,过去他们几乎从不知道隐忍与克制是何物。可这种克制也让执法队的专员们无法将关东支部长期扣留在源氏重工。 如今已经接近了八月的中旬,落叶在加护病房中已经躺了一个多星期,身为混血种的恢复能力正在缓慢地为她修复断裂的骨头,每天这个年轻的女人都能觉得自己距离出院又近了一步。 可每天执行局和执法队的人都会轮番上阵进行审讯,根本不给她休息的机会。这在很多国家当然是不允许的,重伤员应该享有基本的人权,但这里是日本,而且是日本最黑暗的社会蛇歧八家,大人物们只关心一件事情的结果,不在乎过程如何。 为此甚至连乌鸦和夜叉也来过几次,樱也带了源稚生的命令来探望过,只是都没有太多有用的资料。这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关东支部中小莜和落叶这对双胞胎姐妹的地位并不算高,明智阿须矢不会让他们接触到核心的事务和机密,哪怕袭击事件真的藏着其他的隐秘,落叶很可能也完全不知情。 阳光很好,源氏重工是新宿区最高的楼,而且附近没有其他的大厦遮挡,所以当黄昏的时候那些温暖又泛着陈旧色彩的光便透过拉开窗纱的巨大落地窗铺满了这间病房。 这里大概原本是办公室一类的地方,落地窗几乎便组成了向外的那堵墙,从这里可以俯瞰小半个东京,人流穿行、光火逐渐从远处覆盖过来的黑暗中点亮。 最后一批来进行审讯工作的执行官和专员为落叶倒了一杯热水并帮她把今天收到的花收好,然后合上文件夹夹在腋下笑吟吟起身离开了,这里重新变得安静空旷。 落叶慢慢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她抬眼望去,有个穿黑风衣的家伙正无视了医学部的规定站在落地窗扑面而来的暮色中抽一支烟。 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关东支部的本部专员,落叶知道他的名字。 路明非。 落叶把自己蜷缩起来,藏在被子里,却还是悄悄地观察那个危险的男人,却并不出声。 关东支部是年轻人组成的部门,他们中有些多人都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保留着的密党与其他混血种社会联系的方式,所以对于近一年来威名赫赫的屠龙英雄路明非并不陌生。 但明智阿须矢说那就是一个被推到台面上来的幸运的年轻人,龙都是被昂热和装备部的新式武器干掉的,他不过冒领了他们的功劳。而密党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培养一个继昂热之后的铁血领袖。 他说我们只要击败他让他跪在我们面前,我们会成为家族的英雄,名誉和财富都会接踵而至。明智阿须矢从来都是一个很会煽动人心的家伙,据说他每天都会阅读《我的奋斗》这本书。 组长们就跟发了疯似的嗷嗷叫着要把本部的专员干趴,然后扒光他们的衣服吊到东京铁塔上。 可随后的事实给了整个关东支部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不但没能击败路明非,甚至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强大的年轻男人是和执法队的人一起进来的,手里提着苹果、柑橘和梨,倒真像是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沉默寡言、遗世独立,这大概是落叶能想到的最好的修辞手法了,路明非进来后就在靠窗的位置挑了个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来埋头大概是和某个人聊天,偶尔也会从袋子里拿出柑橘来自己剥了吃,从不和人交流,只是那个叫樱的女孩进来的时候和他低声交谈过几句。 落叶忙于应付执法队的审讯,心力交瘁之间会看向那个男人的方向,他的眼睛空而深,像是悠悠的山谷,映着一天不同时刻的阳光变化。 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很强大。 强大就足够了。 见落叶朝着自己望过来,路明非向她点点头然后从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提起水果走到病床边。 “还记得我吗?我是那天晚上那个……”路明非做出一个挥刀的姿势,落叶便点点头:“本部专员路明非,我们都听说您的事迹,原本还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强大的人,可是那天晚上我们上了一课。” “我看过你的资料,宫本落叶,对吗?” “是,我的妹妹是宫本小莜,我们在六年前加入关东支部。” “好的,宫本小姐你要吃梨吗?” “什么?” “我说你要吃梨吗?”路明非重复了一遍,他从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梨,单手拎起梨梗,小刀熟练地活动,一圈圈梨皮便娓娓坠落。 不到一分钟,削好的梨就递到落叶的手里。 “谢……谢谢。”落叶低着头说。 病房里此刻非常安静,路明非用纸擦干水果刀上沾的梨汁,看着面前的女孩咬了一口手中的梨。 落叶其实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相比妹妹小莜她看上去更加清秀也更加干净,高挑窈窕。 路明非双手环抱靠在椅背上,漆黑的眸子凝视女孩白皙的侧脸。 在来到这里之前路明非就已经委托樱帮他调查了关东支部所有成员的背景。通常来说像明智阿须矢这种战斗人员的身份资料在蛇歧八家是高度保密的,别说路明非这样从本部来的专员,就算是家主想要调阅也需要通过层层审批。 但关东支部的情况特殊,他们的对蛇岐八家而言是非常锋利的双刃剑,虽然强大但无法完全被掌握在手中,性质则更像是橘政宗的私人武装。 为了平息一个危险程度不逊色于昂热的屠龙者的怒火,把这些人的资料交给路明非对蛇歧八家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落叶的父亲是宫本家的成员,母亲则是来自韩国的混血种。 落叶和小莜这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和其他所有关东支部的成员一样,都有一个堪称悲惨的童年,她们的母亲因为血统问题被执行局的斩鬼人杀死,父亲则是彻头彻尾的混蛋,热衷于赌博和酗酒,在她们尚且年幼的时候就败光了所有的家底。 那时候落叶和小莜都没有展现出多少天赋,没有被家族看重,连上学和最基本的生活开支都需要使用政府的基本保障金和家族的基金来供养。 和很老套的故事一样,虽然过得相当凄苦,但在姐姐落叶的庇护下小莜还是茁壮成长,女孩们的学习成绩都很好,能在班上名列前茅,照这种趋势她们一定能考进很好的大学然后进入本家的职能部门工作。 可转折发生在落叶十六岁那年,她那个酗酒的父亲输光了钱也输掉了房子,还输掉了她的妹妹小莜。等当时还在由橘政宗亲自带领的本家执行局的人找到小莜的时候她已经受到了侵害。 这件事情之后她们的父亲被剥夺了监护权,在再次进行血统鉴定和言灵危险度评估之后移交司法机关,但小莜的性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落叶也开始因此受到打击一蹶不振。 “伱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落叶抬头去仰望病床边那个男人的眼睛,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眉目都狭长锋利。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天在晚上落叶是最后一个向路明非发起冲锋的人,在暴雨中只有和她面对面的路明非能看到能听到她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要说什么。 如果要悄无声息地向他这样绝对时刻都处在蛇歧八家监视中的人传递一个消息,那种时间便已经是落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时机。 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他们要对政宗先生下手了。” 路明非思虑了很久,完全没有办法从这句话中解析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对橘政宗下手?还有如今的日本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席卷一切的风暴早在1991年便开始酝酿。 橘政宗的真实身份是名为赫尔佐格的阴谋家,他在暗中掌控猛鬼众与蛇歧八家为己所用,目的是为了夺走神的权利。如果真如宫本落叶所说有人要对橘正宗下手,那这个人一定是不逊色于赫尔佐格的阴谋家,他本身的力量和政治手段都强大到足够收服关东支部为其所用。 可是太多了,谜题太多了,真相就像是无数条纷乱缠绕的丝线,路明非找不到丝毫的头绪。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至少在上一段时空路明非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藏在背后甚至能够和赫尔佐格抗衡的阴谋家在日本搅动风云。 关东支部的归属也仍旧是个谜,他们臣服于蛇歧八家,受执行局的调遣。也受命于橘政宗,几乎等同于他的私人武装,甚至很大程度上明智阿须矢在名义上归附于蛇歧八家也都是橘政宗的功劳。 上一段时空里赫尔佐格的这个身份死去之后关东支部便立刻背叛了本家转头猛鬼众的麾下。 那天落叶能提醒路明非这件事情,这意味着关东支部上至明智阿须矢下到随便一个组长,可能都已经开始为某个远比橘政宗更强大的人效力,他们受命去试探路明非的实力,也受命拖延路明非、源稚生的时间,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外,宫本落叶为什么要选择对路明非说起这件事情,是因为她信任本部?可是通过诺玛的学籍查询可以看出这对姐妹虽然在学院进修过一段时间,但在大二的时候就因为违反校规被驱逐出去,她们怎么可能信任密党? 问题太多了,多得路明非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起。 “只是想聊聊,关东支部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来堵我们的路?”路明非随意地开口问道,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这间病房的监控数量达到四个,几乎没有死角,毫无疑问不管路明非和落叶聊了什么都会被蛇歧八家的人听到。 “我们也并没有所有人都想来做这件事情的,阿须矢用了他身为部长的权力来对组长们下达命令。”落叶对答如流,显然类似的问题在路明非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来问过她了。 袭击本部专员,而且是有权力掀起蛇歧八家与密党战争的专员,这种事情放在战国时期是要剖腹自尽的大罪,即使放在今天执法队的人也不敢不认真对待。 “明智阿须矢怎么知道我们的动向的?”路明非微笑着问,他靠在椅背上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少主源稚生的动向在蛇歧八家并不是一个秘密,辉夜姬会时刻在家族的内网上更新他的定位。”落叶说。 “你们的部长,明智阿须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名叫明智阿须矢且明显并不隶属于本家的关东支部支部长给路明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个很强大的家伙,虽然在那天晚上与路明非战斗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令人有些失望,可路明非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短暂开启了龙骨状态。 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混血种能够在这种状态下和路明非战斗。 明智阿须矢的真实战斗力应该略逊色于未参加尼伯龙根计划时的楚子航与恺撒,是a级中的佼佼者,如果加入学院的执行部也称得上一身王牌。 这个人在上一段时空的任务报告中被认为是赫尔佐格的棋子之一,先臣服于橘政宗,又臣服于王将,强大且阴险,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在关东支部中他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可在其他人看来这又是个真正的疯子,偏执又强大,并不在意自己的忠诚,也不在意自己效忠的对象究竟是谁。”落叶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客观地在阐述一个事实,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路明非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评价。 关东支部从来都不是一个能称得上众志成城的机构,明智阿须矢能掌握它是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力量,但组长们绝对和心悦诚服不沾边。 落叶说这些话不算褒义也不算贬义,就算被蛇歧八家监听也无所谓。 “你出自宫本家,那接触过宫本家主吗?”路明非问,他开始削第二个梨,眼神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女人的脸。 落叶低垂着头,似乎是在回忆,几秒钟后她说:“很少,宫本志雄不怎么处理家族的事务,有些时候我们会觉得他重视岩流研究所更胜过对宫本家的重视。”她直接称呼宫本家主的名字,把对他的不满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这不是什么秘密,落叶认为自己和妹妹小莜的悲惨遭遇和不作为的宫本家族脱不了干系。 “志雄先生确实是很热衷于研究和工作的人。”路明非笑吟吟地说,他倒并不讨厌宫本志雄,这个颇有些文弱的家主其实有很坚韧的决心,上一段时空里在东京事件中扮演了英雄的角色。 只是他有些过于严苛了,居然真的会认真审批楚子航小组交上去的实验报告和论文,对炼金魔动齿轮这门课程的进度很在意。 “我时常在支部工作,对本家的诸位家主其实算不上多么了解,如果你准备通过我来找到家主们的弱点或者别的什么秘密,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落叶也给自己挑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她凝视路明非的眼睛,病房的灯光算得上有些昏暗,夜色降临光线明灭的刹那落叶那双深棕色神采斐然的眼珠子忽然转了一下。 路明非心中一凛,削皮的动作猛得被打断,梨皮也从这里断裂。 谍报组织中,传讯员之间通常会使用一些暗语或者特殊动作用以传递有用的情报,这不算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但绝对是任何人都能够通过后天学习掌握的技巧。 路明非和落叶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屠龙的战场上能被冠以优秀二字的人都是全能型选手,放在里少说是个当代兵王。路明非相信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做出那种无意义的举动,那么这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含义。 但他们没有合作过,唯一有过的接触是一场雨中的战斗,所以路明非无法理解落叶究竟想说什么。 “当初是橘政宗把你们带回了家族,你总该知道他吧?”路明非说,如今他的思想很活泛,人不能总当一无所知遇到事情就希望别人来解决的废物,无法理解那就通过别的方式来继续寻求问题的答案。 反正他们总会有机会单独相处的,只要她出了这栋大楼。 “嗯。”落叶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明非,她的睫毛很长,是整齐的、弯曲的,在眼睑上留下美好的阴影,此刻在骤然昏暗的天空中病房的灯光还没有被调整,她居然显得有些柔弱。 或许这并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宫本落叶该有的模样。 “政宗先生把我和小莜带回家族的时候我们还很小,那时候他虽然是大家长,威信却远不如现在,甚至还领着执行局的职位,时常需要在外奔波。” “源稚生在他身边吗?”路明非突然问。 “不,如今的源家家主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少年,听说被养在山里。”落叶回忆说,“关东支部的几乎所有成员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身世,并且受到过政宗先生的恩惠。” “你是说,关东支部中那么多a级混血种,在幼年的时候都躲过了本家的血统检验并且度过了一个糟糕的童年?”路明非的眼睛眯了眯,他重新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青白色的烟雾像是一条线那样升起来。 医学部通常不被允许抽烟、喝酒和喧哗,但这个世界上始终是存在特权这种东西的。路明非毫无疑问在源氏重工享有很大程度的特权。 关东支部的资料从两个方向被摆在路明非的个人邮箱中,它们分别来自于辉夜姬和诺玛。 日本混血种的血系源流是白王,虽然血统普遍优于欧洲混血种,但他们并不全是皇这种超级赛亚人似的东西。卡塞尔学院中罕见的a级混血种在这里的比例要大得多,尽管他们可能要更弱一些。 但组成关东支部的组长们全部都是a级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种血统即使在蛇歧八家也会受到重视从小培养,很难想象他们会漏掉这些优秀的新鲜血液。 落叶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这个事实。路明非却有其他的想法。 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关东支部的成员们幼年时遭遇的一切好像都在朝着有利于橘政宗的方向进行。除了打牌的时候,路明非从不信任巧合,他更愿意相信这都是赫尔佐格的手笔,那个恶鬼般蛰伏的小人要培养自己在日本的力量,尚且没有成长起来的孩子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好吧,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要问的了,祝你早日康复。”路明非其实还有很多想从这个女人口中了解的,但她的处境并不算好,应该正处在监控中,或许还有更好的机会交流。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身影渐渐没入黑暗。 “路君!” 落叶突然叫住她。 路明非双手插兜在门口站住,他微微侧头。 “我的妹妹并不是淫贱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想更深入地了解她,你可以约上小莜去那个无天无地之所,她会很开心的。”落叶的声音轻灵,居然莫名有些解脱的意味。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径直离开。 183.大妈状的貂蝉 “事情处理完了?”vip电梯直接下到一楼大厅,路明非跨出电梯门,旁边立刻传来楚子航的声音,杀胚双手环抱靠着墙无表情地看着他。 “嗯。”路明非点点头。 如今源氏重工的地面部分除却蛇歧八家用以放置辉夜姬主机的楼层和战略部,其他楼层对路明非来说基本没有阻碍也不设防。他在拜访过宫本落叶后又找到了矢吹樱,在樱小姐的陪同下一起去看了绘梨衣,和绘梨衣一起打了两把游戏说了些悄悄话,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在离开之前路明非再三承诺自己一定会在这周末来接绘梨衣出去玩,小姑娘才好容易放过了他。 恺撒挤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看了一眼楚子航,又看了一眼路明非:“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对于蛇歧八家关东支部那天晚上对源稚生和楚子航小组的挑衅行为感到疑点重重的绝不仅仅是路明非。坐上那辆车的人至少都是a级混血种,他们接受过最好的教育,洞悉人心、熟知政治,遇上这样的事情之后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显然是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随后便会思考关东支部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当路明非提出要单独与仍旧在蛇岐八家医学部接受治疗的宫本落叶见面的时候,不管是楚子航还是恺撒、又或者蛇岐八家的各位家主都没有太多的异议。 “完全没有线索。关东支部的权力架构是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宫本落叶和宫本小莜在这个金字塔中虽然也称得上是最上面那几层,可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接触核心事务的地步。”路明非遗憾地摇头,“不过我去看了绘梨衣,她的状态还不错,应该很快就又能被批准出门了。” 恺撒吹了个口哨。 “没想到你和上杉家主的关系居然发展如此迅速,这时候都已经能够用名来称呼对方了嘛。”他压低声音嬉笑说。 楚子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恺撒耸了耸肩,这支学习小组虽然在名义上是楚子航为组长,可实际上他对组员的管控力实则低得可怜,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上下级关系。不管是恺撒还是路明非在日本的所有行动都有很高的自主权限。 某种意义来说,如果他们愿意,甚至可以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便掀起一场密党与蛇歧八家的战争。 恺撒自然不必多说,他的身后是整个加图索家族,如今密党最显赫的豪门世家,就算单独对上蛇歧八家也不见得就会弱了多少,更何况校董会中还有不少的大人物是加图索家族的坚定支持者。如果作为既定继承者的恺撒在日本遭遇某些不公的待遇或者受到迫害,密党大概真的会兴师问罪。 毕竟蛇歧八家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独立的欲望,在橘政宗的领导下这个强大的家族早已经开始不甘心受到密党的控制。所有在日本混血种社会和欧洲混血种社会中位居高位的人都知道,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如今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如果恺撒在日本出了什么问题,加图索家族绝对不介意提前掀起这场战争。 而路明非,他的身后是昂热和元老团,况且他本身就称得上一支军队,甚至可以凭借渗透、暗杀和颠覆来重现曾经昂热在日本的壮举。 “如果你还要和上杉家主一起出门的话,那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北海道,那里的海滩很干净,阳光也很温暖。”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 他是个很果决的人,既然认同恺撒上次所说的话,那自然就不会再对路明非的事情过多过问。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源氏重工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晚上我们还有什么安排吗?” “学院在江户川有一处据点,同时也是我们的安全港。这处安全港如今已经暴露了,但仍旧保留了驻点的功能。”楚子航说,“按照学院的任务手册,我们需要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于规定时间段内前往任意一处学院驻点进行进度汇报。” 路明非知道任务手册中的这一条规定,不过在上一段时空他担任学生会主席并且为执行部工作的时候很少会在任务中执行这一个部分的要求。 因为那时候他的任务大多是即时性的,持续时间通常不长。 “那我们现在去江户川?”路明非看向楚子航,又看向恺撒。 “听说江户川的夜总会很出名,汇报过任务进度之后,我们可以去玩玩。”恺撒颇有些期待。 路明非用肩膀去撞撞他,脸上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楚子航说:“可是据我所知江户川的夜总会都不是什么高档场所,那里面混迹着很多龅牙罗圈腿的日本传统姑娘姑娘。” “我得说伱真扫兴。”恺撒眉毛挑起,他随后展颜,“不过没关系,罗圈腿的龅牙妹子也就不见得不能万分妖娆,说不定我们能在那里邂逅各自的春天。” “得了吧师兄,我可不希望我的春天是罗圈腿的大和抚子。”路明非说。 —— 学院的安全港果然如路明非所料依旧是网吧,但并不是曼波,而是另外一家,店名是“伊往”。 相比起路明非在很久以前无意中踏足过的那家略带些色情性质的住宿网吧,学院的驻点显得平平无奇。 守在门口的是个身宽体胖神采奕奕的大妈,操着一口鹿儿岛口音的日语正在训斥刚犯了错的服务生。 路明非推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他原本想学院的驻点负责人怎么也应该是久经厮杀的彪形大汉,从执行部功成身退之后隐居于城市的角落,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却又时常在自己的桌子下面藏着上了膛的霰弹枪。 再退一步也应该是执行部的专员在轮番值守,外面套着黑风衣,里面是西装和内衬,胸口别着卡塞尔的校徽,戴一副墨镜,手里永远提着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提供的武器箱。 而绝不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些其貌不扬的大妈守在门口。如果这是某位王牌专员的伪装那路明非只能说学姐快收了你的神通吧,你这岂止是伪装,简直已经完全融入角色了好吗? 楚子航小组推门进来的时候大妈眼睛都没抬一下,还在喋喋不休地训斥那个都快哭出来了的服务生,男孩手里的扫帚摇摇晃晃好像要支撑不起即将断掉。 恺撒看看楚子航,楚子航心领神会,从怀里拿出来什么东西在大妈面前晃了晃,大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挥退了一脸怂样的服务生小哥。 “食堂厨师最喜欢的菜式是什么?”大妈的眼神颇有些杀机凛然,手按腰际侧身做警惕状,路明非疑惑地看向那个堪比水桶的部位,对那里是否能藏得下武器深感怀疑。 楚子航已经把手探向自己的网球袋,他摘掉墨镜,煌煌的黄金瞳一闪而逝,大妈眨眨眼,这个年轻人就已经重新把墨镜带上了。 “猪肘子,各种德式猪肘,酱猪肘烤猪肘酸菜炖猪肘。”楚子航冷冷地说。 路明非捂脸。 “回答正确!”大妈扭动腰肢让开一条道来,刚才还紧绷的胖圆脸这时候喜笑颜开,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小早川怜子,卡塞尔学院炼金机械系1986年毕业,执行部编号b870349,任务代号貂蝉,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的代号。” “嗯……b870349,我是楚子航,这位是恺撒.加图索,这位是路明非,想来学院已经向你传达过我们的任务具体信息,这一次来学院东京驻点主要是为了进行任务进程汇报。现在是晚上18:59,我需要你在31分钟后清空这里,驱逐无关人等的同时完全保证除学院专线网络外的所有通讯渠道都被关闭。”楚子航犹豫了几秒钟叫出了貂蝉学姐的执行部编号,大概既然觉得叫小早川怜子不太礼貌,又觉得貂蝉这个称呼有些羞于启齿。 “我当然知道各位,路君,加图索君和楚君!传闻中的卡塞尔学院三大传奇少年,如今初见果然是如花似玉般的美男子啊。”貂蝉大妈托腮作小女儿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像里面闪着小星星。 “怜子小姐最喜欢我们中的哪一位?”恺撒笑吟吟地问。 貂蝉大妈风情万种地看向楚子航:“还是楚君这样高傲的男子更让女孩子欣赏呢。” “这样啊,我和路明非手机里都有楚君的性感写真,等稍后我们可以连着签名一起交给你。”恺撒大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楚子航的拳头捏得嘎嘣响。 “请带我们去联络室吧。”楚子航冷着脸说。 “噢噢,请随我来!”貂蝉大妈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环境居然和路明非以前在国内常去的黑网吧非常相似,推开电脑区和收银区之间的屏风,嗡嗡的嘈杂声便扑面而来。 显然这家由学院打点曾经被用作安全港保护壳的网吧并不禁止吸烟,低矮的日光灯管笼罩在呛人的烟雾中。 大概由于环境稍有些不堪,所以这偌大的网吧居然连一个女生都没有,年轻人也很少见,大多是些穿劣质西装、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的中年人。不过大家都很安静,没有人吵闹咒骂,各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当貂蝉大妈领着楚子航几人穿过红着眼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猛敲的中年人和压低自己声音在聊天室中情似水和对面的妹妹互诉衷肠的秃头大叔时,路明非颇有些感慨,深觉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 坐在大厅里这些用香烟来麻痹自己只有偶尔才能抽出时间到网吧里放松一下的秃头大叔曾几何时也是些梦想自己能够拯救世界抱得美人归的少年。 又有谁能保证而今膀大腰圆的小早川怜子学姐在1987年的时候不是如貂蝉那般貌美如花的少女呢。 总之这间网吧的负责人领着他们进了最里面的那一个包间,说是包间其实面积很有限,七八平米的一间小屋子,地上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的是矢车菊的油画,细颈瓷瓶里插着已经泛了丝的塑料花,四张并排的电脑桌摆放在靠墙的位置,几台电脑看上去都还很新,大概时常有人维护。 此外包间里居然还有一个柜子,柜门敞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飘出来,可以看到里面是被褥和枕头,想来这里和其他日本最常见的网吧一样既可以上网也可以睡觉。 日本的网吧很多都是单间上网,但是空间非常窄小,有些驴友或者背包客会选择在网吧里睡觉以节省原本就不多的经费。把网吧当做胶囊旅馆的人不在少数,很方便又很实惠,通常这种网吧都会配备自动贩卖机,泡面饮料瓜子鸡腿,甚至各种各样带气泡超薄甚至增厚的安全套你也可以买到。 进入包厢貂蝉大妈打过招呼之后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在日本以任何形式打扰到别人都是一件很让人困扰的事情,想来怜子小姐这个年纪应该是很传统的日本人,就算接受过卡塞尔学院的西方教育也没法改变了。 等负责人离开,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然后各自从不同的地方找出来用以检测电子设备的装置,握在手里沿着房间的墙面缓慢行走,这么检查过好几次之后 才走到已经在榻榻米中间的路明非旁边坐下。 包间虽然很小,但也没有到这样不得不挨着的地步,不过路明非没说什么,想来两位师兄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 “喂喂,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还非得瞒着我!”路明非小声嚷嚷, “真当我没看过任务手册啊,靠!我们这是学习任务又不是战斗任务,哪里用得着汇报任务进度?” “师弟还真是冰雪聪明。”恺撒皮笑肉不笑地恭维了一句,路明非拱手说彼此彼此。 楚子航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要商业互吹,我们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貂蝉大妈在外面低声说为几位客人准备了饮料,楚子航看看恺撒,恺撒看看路明非,路明非无奈起身去开了门。 “为客人们准备了茶和汽水,请慢用。”大妈没有要进来的打算,路明非微笑着点点头,他接过托盘就准备退回去,大妈却抵住了门。 “对了,路君,请问你和加图索君手里真的有楚子航的性感写真吗?”貂蝉作娇羞状,果真是妩媚动人吾见犹怜,路明非眼角抽了抽摇摇头:“没有,恺撒跟你开玩笑的,楚子航那种人怎么可能拍什么性感写真。”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去看这位颇有些份量的中年大妈,路明非居然会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是和某个故人有些相似。 不过路老板很快摇摇头甩掉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前世今生他应该都很少认识这样吨位的女性,哪怕婶婶那最多也就算是体态雍容,怎么也和身宽体胖这个词儿不沾边。 貂蝉掉头离开之后路明非端着饮料回到恺撒和楚子航的身边,他们都看向他,搞得路老板有点害羞。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该从哪里开始。”楚子航说,恺撒伸手按住杀胚兄的肩膀:“我来吧。” 楚子航露出一个稍微放松的神情。 在说话这门艺术上,十个楚子航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恺撒,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学院公认,连楚子航自己也很有些自知之明。他其实是个很要强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愿意服输,成为狮心会会长之后也曾尝试过像恺撒那样说话,展现出强有力的领导能力和演讲天赋,不过在第一次内部会议中被当时尚且没有完全交接完毕会长职责的兰斯洛特叫停了这一行为。 “如果要在学院中和恺撒抗衡,那你就要少说话,因为反正说再多也比不过他,那还不如塑造一个强大而沉默的形象。”这是兰斯洛特的原话,显然这位来自巴黎的贵公子也并不信任自己挑选的继任者。 “在来日本之前,作为s级权限的你应该已经了解过猛鬼众这个组织了吧?”恺撒压低声音问道。 路明非面不改色:“是,在我的认知中猛鬼众是蛇崎八家的阴暗面,是日本这个国家最幽深的黑暗,是由被蛇崎八家认定为‘鬼’的混血种共同组成的畸形社会。”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差不多吧,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不过这是因为信息的局限性,密党的力量难以渗透到日本这个国家里来,因为蛇崎八家和辉夜姬几乎掌控了这里的整个混血种社会。”恺撒点点头,“以橘政宗为首的蛇崎八家家主们不希望学院过多参与日本的事务,二战之后蛇崎八家一直在寻求独立,并且正也正在越来越趋近于事实上的独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让猛鬼众彻底暴露在密党的眼皮子底下,至少不能让学院知道猛鬼众真正的实力。” 路明非点头表示认可。卡塞尔学院是密党的延续,这个组织延续了密党曾经的行事风格和行事准则,对堕落混血种和龙类的容忍度几乎为零。校董会当然可以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堕落混血种组织视若无睹,前提是它真的无关紧要,只要认真起来学院抖抖身子就能灭掉它的那种。可如果猛鬼众实际上是一个能够与蛇崎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的组织,那校董们就要考虑重新制定一份针对日本混血种社会的白皮书了。 “我们了解的猛鬼众是一个流窜在日本境内、时常面临被蛇崎八家彻底剿灭的堕落混血种组织,但真正的猛鬼众很强大,他们甚至能够在这个国家的各个城市和蛇崎八家争夺阴影社会的掌控权,即便是东京也能看到他们的影子。”恺撒说。 路明非喝了口茶:“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蛇崎八家一直不知道领导猛鬼众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我和楚子航已经见过其中的两位了。”恺撒把自己的音量压得更低,“他们以将棋的棋子为代号,领袖整个组织的人分别是王将、龙王和龙马,龙王是一个自称为风间琉璃的歌舞伎,给我和楚子航带来一种很危险的感觉,龙马是一个很妖艳的女人,叫樱井小暮,同样非常危险。” 路明非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正在掀起波涛。 赫尔佐格在日本布局了很多年,已经被他知道的身份便有两个,分别是蛇歧八家的领袖橘政宗和猛鬼众的领袖王将。他分别以两个不同的身份掌握日本混血种社会中最庞大的组织,并同时支配源稚生和源稚女的命运。 按照恺撒和楚子航的说法,源稚女化名的风间琉璃已经见过了他们,可路明非不记得上一段时空中他们的会面会发生在这样的时间段,太早了,甚至都还没有下到极渊。 况且源稚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选择和学院的人接触,难道他已经决定要对王将动手了吗。 同时此刻路明非也终于知道了恺撒和楚子航为什么执意要在曾经的安全港、如今卡塞尔学院在东京的执行部驻点谈这件事情了。 如果把整个东京看作密不透风的大网,那么这间小小的网吧就是这片天罗地网上唯一的漏洞。 辉夜姬的力量无法渗透到这间网吧里来,他们谈话的一切内容都不会被蛇歧八家知晓。 显然,看楚子航与恺撒的态度,源稚女应该是向他们透露了某些重要的情报并做出了某种承诺。 这支所谓的学习小组在行动时拥有学院所赋予的极高的自主权,必要的时候他们有权利发动一场密党对蛇歧八家的战争。所以选择和猛鬼众接触对恺撒与楚子航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说服路明非。 “所以……”路明非面色严肃。 “我们得到了一些情报,需要提前告诉你,并且立即会执行一项临时任务。”楚子航把村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表情很认真。 引擎的轰鸣声在此刻如铺天盖地的暴雨那样从四面八方响起,悄无声息间,他们已经被一支军队包围了。 184.蛇(1) 包间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貂蝉大妈听从楚子航的指令驱散了这里的客人,随后自己也领着所有的工作人员离开了网吧。 端坐在路明非对面的男人们神色如常。楚子航缓缓地拔刀出鞘,冷冽的刀光像是割裂夜幕的月弧,他摘下自己的墨镜,如火炬般熊熊燃烧的黄金瞳暴露在空气中,那副由轻合金锻造的墨镜框架在他的手中融化变形,刺鼻的烟气升腾,红色的铁水滴落。 恺撒自腰际拔出加长了枪管的沙漠之鹰,他当着路明非的面一粒粒卸下红色的弗利嘉子弹,然后从衣兜里拿出沉重且冰冷的钢芯弹装填其中。 引擎的轰鸣如群兽的吼叫那般由远及近,那是一支由机车、跑车与重型卡车共同组成的庞大车队,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起身,透过包间的窗户看出去,夜幕中狞亮的车灯像是魔鬼们高举血色的火炬在从远方千叶县的方向向这里狂奔。 这间伊往网吧和学院在新宿区伪装成曼波网吧的废弃安全港非常相似,都是独栋的老楼,而且都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偏僻夹缝。 区别在于自曼波网吧北望可以看见工厂云集的崎玉县,南望则能瞻仰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新宿区,它所处的小镇位于东京都和崎玉县的交界处。 而这里是江户川与千叶县浦安市的边缘,距离路明非和绘梨衣一起去过的迪士尼并不远,但治安很差,八十年代伊往网吧的附近活跃着一群自称为“怒罗权”的黑道成员。那是日本战败后被抛弃在中国的日本遗孤后代组成的暴力团体,他们不但不遵守日本的法律,也不听从蛇歧八家的教诲,让整个江户川化作混乱的海洋,这种消极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 路明非竭力保持表情上的平静,把自己引在墙后,一直随身携带的色欲被反握在手。 “你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你们一同与猛鬼众的风间琉璃预谋的。”路明非低沉着声音说, “为什么。” “蛇歧八家与猛鬼众,他们的血系源流并非四大君主中的任何一位。”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恺撒为已经装载钢芯弹的沙漠之鹰上了膛,他起身之后眼睑低垂,小臂交叉于胸前,沙漠之鹰的枪口放置在肩膀上。 “他们自称为神的后裔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所有日本混血种的血统都来自于那位曾比肩黑色至尊尼德霍格的古神,白王。”恺撒缓缓的时候吐出悠长的气息,他的双手下垂,枪口点向地面,两只隐藏在眼帘的阴影中的眼睛轰然睁开,仿若骨骼碎裂的爆鸣声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威严的金色在那对瞳孔中流淌,仿佛旋转的盛开的曼陀罗。 “我需要证据,”路明非冷冷地说,“此外你们最好向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楚子航与恺撒同时激活自己的血统,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自己的黄金瞳暴露在路明非的视线中。 从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的物质配合副校长的炼金矩阵确实将他们的血统精炼到了接近甚至凌驾于临界血线的地步。 如今的楚子航与恺撒如果重新评定血统,一定会被评为s级。同时从恺撒的身体里传出的骨骼爆鸣声意味着他们同样初步掌握了进入龙骨状态的方法,但他们的血统还远没有到达路明非和源稚生的这种接近于古龙的超级混血种的程度,所以无法完全开启龙骨状态,只能略微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 楚子航依旧垂首坐着,用布帛擦拭手中的刀,上一道油之后又用磨石打磨一道,然后擦拭一遍,如此反复,一丝不苟。 村雨是用玉钢锻造的炼金古刀,锋利而坚韧,并且有诸多神奇的能力。它不会生锈,细小的伤痕也会自动修复,委实用不着反复打磨。 路明非很了解楚子航,他知道师兄只是习惯这样做。 从很多年前开始楚子航就热衷于游离在生死的边缘,他永远带着村雨,当紧张的时候听到磨石在刀身上摩擦的声音楚子航能渐渐地平静下来。 这意味着楚子航和恺撒或许并不像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也许这是一场豪赌。 “在古老的龙族文明中,世界上曾有两个皇帝的王座那么接近,他们分别是黑王与白王。尼德霍格是世间一切的主宰,白王则是精神权力的拥有者。以白王为血系源流的混血种体内也流淌着这种从中世纪开始便被炼金术证实为真实存在的力量,他们和其他的混血种相比更容易出现极端的个例,通常表现为能够突破临界血限的超级混血种和数量庞大的堕落混血种。在蛇岐八家,前者被称为皇,后者则被称为鬼。”恺撒说,他看向路明非, “在伱和上杉家的小姑娘约会的时候,我们被猛鬼众的风间琉璃邀请到了银座的歌舞伎町,他告诉了我们这些秘密,并展示了证据。” 恺撒甚至没有再称呼绘梨衣为上杉家主,路明非意识到他们已经通过源稚女知道了一些关于日本混血种的秘密,比如绘梨衣其实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鬼这个事实。 “这是他与学院合作的前提,这些秘密足以取得我们的信任,因为只要猛鬼众没有被蛇歧八家覆灭,密党就一定会把力量重新投射到这个岛国来。”楚子航说,“风间琉璃在以这种方式向我们证明,他不在乎猛鬼众,也不在乎蛇歧八家,他只在乎一样东西……” “自由。”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尖利的刹车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但是那些车辆并没有并未熄灭引擎,汽车的心脏仍旧在发出巨兽吼叫般的声音。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们都已经无路可走了。 “密党如果选择将自己的力量重新投放到这里,那么首先遭殃的必然是在校董们眼中全都应该被投入太平洋中央那座疗养院中的猛鬼众。”恺撒说,“蛇歧八家的力量还远不足以与整个密党抗衡,我们能够以摧枯拉朽的力量重新建立起真正的秩序。” “以此为前提,风间琉璃以个人的名义与学院合作,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并且配合我们在日本的行动,而他所要求的只是亲手杀死猛鬼众真正的领袖,那个神秘的、至今未曾被外界熟知的王将。”楚子航说。 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如此。 果然不管重来几次,总有人不甘于自己被掌控的命运,总有人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为此付出一切也要抽刀出来反抗。 “首先,我们从风间琉璃那里得知的第一个情报是极渊行动是一个陷阱,那片海沟的下面藏着危险的东西,或许是神的国度,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我们认为那里是一片尼伯龙根,可能与多年前格陵兰冰海事件中施耐德教授和芬格尔遭遇的东西相似。总之按照他的说法,我们如果真的选择在蛇歧八家的帮助下执行下潜任务,会死。”恺撒说,他重新把沙漠之鹰插入腰际,然后仔细地检查自己的猎刀。 “这与我们的猜测高度相似,区别就在于我们原本认为这次极渊行动是学院对杀死那枚胚胎做出的尝试。而风间琉璃却提出这是某个人的阴谋,那个人希望我们这么做,可不管是身处猛鬼众高层的风间琉璃还是拥有超级人工智能诺玛的卡塞尔学院,都不知道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恺撒检查完了自己的武装,抬头看向路明非, “但同时风间琉璃又提出蛇歧八家世代保守着极渊中的秘密,他们认为那里是所谓的‘神葬所’,埋藏着神代的‘高天原’,蛇歧八家自认为是神葬所的守护者,要一直守候到那个古老的遗迹彻底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不管希望我们执行下潜任务的究竟是谁,如果我们选择进行这个任务,蛇歧八家都会要求我们在炸毁胚胎的同时摧毁神葬所。” “可是凭借水下机器人携带的炼金硫磺炸弹怎么可能摧毁一片海底遗迹?如果那片遗迹真的存在的话。”路明非皱眉。 “水下平台,那东西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由岩流研究所进行开发了,它不仅是水下作业机器人的操作平台,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化作深潜器下潜到八千米深的海沟,据风间琉璃所说这是已经经过验证的事实,同时它的核心搭载了一枚核弹,只要下了水,一切就都由不得我们了。”恺撒向路明非解释, “迄今为止我尚且没有机会和学院联络,所有的通讯频道都被监视,也就是说哪怕我们知道了高天原的真相,也会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被核弹连着神国一起送进地狱。” 在第一次参加参观过岩流研究所返回东京半岛酒店之后,恺撒就已经跟路明非和楚子航说起过加图索家族在研究研究所里也安插过属于自己的眼线。蛇歧八家的崛起速度太快,崛起方式也相当畸形,导致他们的内部派系林立,这给了密党和世界上的其他混血种组织以机会在一些重要的部门和机构中安插人手。 之所以直到如今学院依旧不知道日本混血种就是白王血裔这个事实,是因为蛇歧八家将这个秘密彻底隐藏起来,只有八姓家主有资格了解。 凯撒既然如此笃定地在此刻告诉路明非那架他们将用于执行级渊计划的水下平台实际上装载了一枚核弹,那就证明他一定已经通过加图索家族的眼线做过证实。 路明非暗自心惊,这趟日本之行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仿佛除了赫尔佐格之外还有另一只恶鬼藏在阴影之中择机而动。 楼下原本是做铁板烧的小店,那里的店主大概早就收到消息提前离开,此时引擎的轰鸣声中混杂着沉重的脚步,包围了这里的车队要开始进攻了。 “我们需要时间来找到真相并向学院传递情报,可蛇歧八家一定会在水下平台和水下作业机器人调试完成之后要求我们执行极渊计划。”楚子航语速飞快地说, “所以今天风间琉璃会动用猛鬼众的力量去袭击源氏重工,从铁穹神殿的水下通道进入,直接摧毁岩流研究所。这种情况下橘政宗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所以猛鬼众也会同时袭击学院在东京的驻点,我们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恺撒手中的短猎刀狄克推多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锐嘶鸣,他轻笑着说:“不用担心会伤及无辜,蛇歧八家称那些人为鬼并非没有道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劣迹斑斑,没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风间琉璃要的只是他自己的自由,他不在乎猛鬼众也不在乎王将,相反,我能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出他对那个王将刻骨铭心的仇恨。我们或许不能完全信任他,但至少绝不能按着蛇歧八家的意思用他们的深潜器去执行极渊计划。” 逻辑上没有漏洞,源稚女配合楚子航小组在日本的行动,帮助他们破坏蛇歧八家利用这次极渊计划使用核弹炸毁高天原并杀死楚子航小组的行为。而学院帮助源稚女杀死王将,把自由还给这个从山中走出的少年。 蛇歧八家也不会对今天的袭击事件起疑心,因为不管是橘政宗还是学院,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下到极渊并摧毁胚胎,那枚胚胎可能是白王的卵,又或者白王的茧就藏在高天原中。而猛鬼众一直以来的宗旨都是复活神,两个目标高度冲突。 可路明非心中隐隐不安,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又或者楚子航和恺撒漏掉了什么。 黑暗忽然降临,从灯到屏幕,所有的灯光都熄灭,机箱和空调嗡嗡运转的声音沉寂下去,这里像是在一秒钟内被送进了死神的世界。 只剩下引擎的轰鸣。 还有…… 隐藏在这混乱轰鸣声中如婴儿的啼哭。 路明非想起来他遗漏了什么了,那些车已经停下了很久,可他们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那些脚步声很沉重,却越来越远,好像在逃离这里。 他猛地拉开窗帘和窗户,随后瞳孔猛地收缩。 “你们被骗了。”路明非咬着牙说。 稍微喝了点,写不下去了,今天就这么多 185.蛇(2) 路明非在此刻彻底暴露在这条街上穿堂的狂风中了,他的长风衣被扬起来,像是飒飒的黑色旗帜。 色欲被夹在腋下,男人迎着风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仰头对着窗外吹出一口烟雾,堪称狰狞的车灯像是拔地而起的光柱那般笼罩了路明非的脸,恺撒和楚子航都看不清此时这家伙的表情。 可他们听懂了他的话,顿时脸色都变得愤怒。 楚子航的黄金瞳爆燃,简直像是烧遍荒漠的野火,作为这个小组中当之无愧的杀胚,他无声地拔刀出鞘,挥出一道刀弧,荡开迎面而来被风席卷的烟雾。 黑暗刀光明亮,倒映出杀胚眼睛中闪过的金光。 “在实话中掺杂的谎言才最让人无法发现,但多年来的经验让我们并非毫无准备。”恺撒低声说,“不过我有一种预感,风间琉璃没有骗我们,或许连他自己也是一枚棋子。” 黑暗中某个领域随着横推狂风的震波扩散开,沉睡的妖魔露出锋利的獠牙,言灵.镰鼬……不,吸血镰! 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的恺撒与楚子航是在巅峰之上再造巅峰,彻底抵近临界血限,成为密党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例和第二例后天人造s级。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他们的言灵,恺撒的镰鼬进化为吸血镰,楚子航的言灵君焰原本就是高危言灵所以没有成功进化,但威力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狄克推多尚且被握在手里,恺撒此时像是狮虎一样弓着背,浑身肌肉如潮水般起伏。他原本就是力量型的选手,能够在正面格斗中压制楚子航这种猛人,此刻暴怒,手臂青筋跳动,气势简直像是古龙。 狞亮的车灯完全让这栋建筑在夜间被点亮,周围原本就是混乱的地带,人们很早就被驱散,难怪他们来的时候行人稀少。 恺撒和楚子航站到路明非的身边,他们的眉毛被潮水般的灯光映照成银色,数十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充斥了这条年代感十足的街道。成排的厢式货车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里,每一辆货车都以车尾对准这个方向,它们的车厢缝隙向外渗透出白色的雾,这些雾在灯光中升起来,像是妖魔降临的前兆。 一支烟抽尽,路明非吐出最后一口稍带些青色的烟,他垂首,眼睑与眼帘都被隐入黑暗里,探手拍拍自己肩膀上落下的烟灰,抬头的时候,瞳孔里已经流淌熔铁般的颜色。 楚子航和恺撒都惊骇地看向站在前面那个五官还有些青涩的年轻男人,他在此刻像是苏醒了,那是面对他们两个、面对关东支部的时候都从未有过的状态,是要彻底踏上战场时候的状态。 战鼓般的吼叫从路明非的胸膛中发出,他的心跳在十秒钟内攀升,达到可怖的每分钟240次,血压峰值同样在几秒钟内冲破200毫米汞柱,身体则炽热得让楚子航和恺撒觉得自己靠近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团烈火。 金属碎裂的刺耳尖鸣从那些厢式货车的方向传来,白色的雾越来越浓,路明非一脚踹外墙,居然把这栋老建筑的砖石结构撕裂,他提着色欲,站在狞亮的灯光中,眼睛亮得像是烧天的火炬。 此刻长街尽头的风声像是隐隐的哭声,狂风呼啸的时候像是鬼神在这座城市中游荡,却无论如何也吹不散厚重的雾。那些雾分明是上升的寒气,可为什么这个季候会有这么浓的寒雾。 这支小组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可他们的表情都不好看,因为没有人料到自己会对付的是这种东西。 那种血腥味,那种爬行动物特有的湿冷气息,混在雾里狠狠地钻入他们的鼻腔。 忽然雷鸣般的枪声响起在路明非的耳畔,恺撒三枪点掉了直直照射向这个窗口的那几盏车灯,这让他们能更好地看清楚此刻究竟在发生什么。 附近几条街区大概都已经完全空了,断电影响了小半个新宿区和千叶县浦安市,除了这栋建筑附近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漆黑而死寂。楚子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朝着恺撒摇摇头。 这里果然没有信号。 枪声似乎唤醒了什么东西,原本只是隐约有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此刻每一辆厢式货车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金属与金属剐蹭的声音像是刺入耳膜的刀锋那样锐利,几十个包裹铁皮的车厢上忽然出现锋利的凸起,似乎有巨大的尖锥从内部要将它们彻底撕碎。然后更多的凸起毫无征兆地出现,几厘米厚的钢板层在这些东西的面前几乎完全没有阻挡的能力,可怖的利爪撕裂钢铁探出车厢,然后狠狠地按在车厢的外壁,锋利的金属断裂边缘像是刀一样割破这些粗壮且密布鳞片的手腕,黑色的血流淌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肌肉虬结密布鳞片的古铜色的利爪按压货箱的钢板层使其凹陷,同时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声音,数十道妖魔般的影子被从厢式货车中拉扯出来,他们仰头,在白雾中影影绰绰。 咔擦咔擦的声音中车灯一盏盏熄灭,黑暗与死亡般的寂静像是海潮一样上涨。 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被撕裂的厢式货车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低垂着头,在白雾中看不清形态,但像是在向神祈祷。 “是死侍,蛇形死侍,远比你们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与现实夹缝的边缘所见过那些英灵危险数倍。”路明非弹飞两根手指夹着的烟蒂,他已经见识过远比如今更加危险的时刻,委实不必害怕也不必紧张。所谓能撕裂狮虎的蛇形死侍在神的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般的东西,而他是敢于向神挥刀的人。 奥丁麾下那些形态诡异的英灵其实也是死侍,但给路明非的感觉更像是某种被召唤出来的虚幻之物,当他们尚且未能在现实世界中立足的时候,刀剑割裂机体甚至不会有任何阻塞感,像是在斩一阵烟。 赫尔佐格制造的这些蛇形死侍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远强于普通英灵,又远弱于路明非1000次列车遇袭时曾杀死过的骑乘白色巨狼的精英级英灵。 “把你的枪借给我用用,师兄。”路明非看向恺撒,恺撒没有犹豫将两把沙漠之鹰都交到路明非的手里。 他知道路明非同样擅长使用沙漠之鹰这种大口径的热武器,同时恺撒也很想看看这个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s级是否真的在战场上近乎全能。 路明非的近战格斗能力在恺撒所见到过的所有人中绝对是最强的,这并不是说他格斗技巧多么高明,而是他在拥有高机动性的同时还拥有其他人无法想象的高韧性。如果在这种前提下这位的枪法也能有稍微亮眼的表现,那他真的就是战场之王了。 路明非入手沉重的武器,甚至没有丝毫瞄准的动作便双手沙漠之鹰三发点射,六颗子弹的弹道完全平行的,在同一时间分别命中一只死侍的头颅和胸膛。 这些死侍在学院的分级中任何一个都足以被排入高危,游荡在城市中能造成巨大的恐慌,此刻他向楚子航小组展现了自己的强大与证明。蛇化的身躯强悍得几乎能媲美钢铁,子弹在鳞片上溅起点点火光,大概只有一两颗子弹打进那只死侍的身体,却也徒劳地卡在坚硬的骨骼上无法洞穿。 诡谲的白雾中,黑暗的深处,仿佛是被这一声爆雷般的枪响吸引,垂首的死侍们忽然看向那只被子弹攻击的同类,随后在同一个瞬间,他们的颈骨以诡异的方式扭曲,几十双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起,那些眼珠深处放射的金色裂纹组成某种古老、邪恶的图腾,像是古老的君王重新组建起他那战无不胜的大军。 呼啸的风声中充斥了沉重呼吸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悚感骤然升起在恺撒与楚子航的心间,从事实上来说他们已经单独执行过不下十次由学院颁布的任务,这些任务要对付的敌人中也不乏真正的死侍,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们头皮发麻,暴戾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楚子航握住一节从刚才路明非踹碎墙体边缘露出来的钢筋结构,钢筋与墙体的衔接处在几秒钟内升温变得红亮,然后迅速熔化成铁水,如今楚子航对君焰的操控能力被强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在没有使用任何禁忌类技术的前提下就能够和过去的自己使用一度暴血的时候抗衡。 在这诡异的死寂中,楚子航的手背上浮现出青黑色的鳞片,他用双手握住这段钢筋的中间部位,掌中用力,两只手都缓缓地朝着钢筋的末端移动,被他手掌抚过的地方钢铁都燃烧起明亮的火焰。 血统经过强化之后楚子航还没有在路明非与恺撒的面前使用过君焰这个言灵,他原本只能够在自己的身边或者面前召唤出一道带有爆炸与高温效果的冲击波,如今却可以将这种高温与爆炸的特性附着在静物的内部。 换句话说,楚子航现在真的是人形自走山地炮,他在出任务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用带上手雷,因为只要他愿意,被他触碰过的东西都可以是手雷。 灿烂的火花像是电弧般四处飞溅,光火点亮了三个人的脸,路明非和恺撒向一旁侧身,那根高温、易炸的钢筋便像是被古希腊的投枪手抛射的长枪那样逆风被投出。 迸射的火流在深沉的白雾里摇曳,像是逆天的流星,那东西撕裂空气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雷霆,在来到制高点后又狠狠地直坠。 被这段钢筋切割的雾要花好几秒钟才能被重新填满,发光发热的金属狠狠地坠向方才路明非射击的那只死侍,所有的死侍都凝视着经天的流星向他们落下。 光火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果然每一辆厢式货车上都爬满了死侍。 这些畸变严重的怪物用他们的长尾缠着被彻底撕裂的货箱,仰天张口,足足被扩大七八倍能塞进去一只猎犬的嘴里发出压抑着的低吼。 那只被锁定的死侍健壮凶猛,腰背起伏宛若狮虎,如被淬火的铁矛那般从天而降的钢筋在几个眨眼间来到他的面前,狂暴而燥热的死亡气息已经彻底将他笼罩,他也没有闪避,只是以狰狞的黄金瞳去凝视落下的光火,火焰照亮了那张死人般惨白的脸。 居然并不狰狞,如果忽略掉她脖子以下的部位,甚至可以说相当清秀。 那东西被改造为死侍之前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风卷着漆黑的长发,把那张还有些懵懂的姣好面孔露出来,那上面尚且挂着惊慌失措的深神情。 她终于在此刻感受到真正的死亡来临,嘴角裂开,露出满是荆棘般的利齿,然后发出却是婴儿般的嚎哭。 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没有逃离也没躲避,只是眼睁睁看着死亡从天而降, 黑影从瞭望台下方缓缓地升起,大雨打在它青灰色的鳞片上,碎成莹白色的水沫。它展开足有数米宽的双翼轻轻地挥舞,节奏中带着曼妙之意,似蛇似鱼的长尾慢慢地舒卷。 千丝万缕的烈焰从四面八方向烧红的钢筋尖端汇聚,以楚子航小组成员们的动态视力可以看到它命中那个女性死侍起伏如山峦的胸膛,爆出无数深色的烈焰。 她哀嚎起来,蛇尾怪异地扭动,钢筋巨大的力量带着这东西从厢式货车的顶端坠落,然后钉在地面,她像是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鳝鱼那样扭曲挣扎。可高温导致的碳化现象从钢筋没入的胸膛向死侍的全身蔓延,直到她彻底化作一尊脆弱的雕塑。 下一秒,雕塑的全身都裂开密密麻麻的缝隙,缝隙中渗透出熔岩般的光来,汹涌的能量被锁在这具尸体中,随后熔岩般的光轰然爆发,爆炸声以被压抑的方式传出,冲击波甚至几乎掀翻附近的厢式货车,这声音也像是发起冲锋的号角,蛇形死侍们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从极致的静到极致的动只有一秒钟,他们像是被冰冻的湖面忽然沸腾,白色的雾气被切割,死侍群在货车与货车之间游动,嗓子里发出诡异的嚎哭,蛇尾在地上留下令人胆寒的痕迹。 恺撒的脸色阴沉如水。 “这些东西是被人操控的。”他说。 他如今的言灵是吸血镰,虽然远不如曾经的镰鼬那样对声音敏感,但依旧能捕捉到空气中其他人无法察觉的轻微振动。那是某种奇怪的梆子声,毫无规律,一下一下的被敲响,从四面八方振动空气将声音传播到死侍们原本就远比人类更加敏锐的耳道中。 梆子声是从楚子航抛出那段钢筋开始响起的。 理论上来说确实存在人类控制死侍的可能,密党也并非对这个项目没有研究。毕竟在上个世纪初以前密党还是铁血的屠龙者,为了覆灭龙类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事情,连使用同伴的尸体创造不朽者这种议案都会被通过,不难想象对堕落混血种的研究其实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古老的波斯皇室豢养过一支名为不朽者的军团,学院控制和创造不朽者的技术都是来自古波斯帝国。不朽者这种生物的特性和死侍很接近,如果能控制他们,说不定也有人能做到以人类的身份去控制死侍。 “日本原本就是很危险的地方,风间琉璃并非猛鬼众的真正领袖。”路明非说, “你们之间的密谋或许一直都被那个叫王将的家伙看在眼中。” “没关系,死侍而已,杀了就好了。”楚子航说,杀胚的脑回路还是那么直。 路明非轻笑一声:“师兄伱看过咱们国内的那些抗日神剧吗?” “什么?”连楚子航都有些跟不上此时路明非的神转折了。 可他身边的师弟忽然凶狠地挥刀,刀弧冷冽又带着七宗罪特有的龙吟声。 “有个家伙可以做出包子雷和黄瓜雷什么的,就是把身边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做成手雷扔出去炸鬼子。”路明非说,“师兄你当年要是出生在抗战时期,就凭着刚才那手本事,怎么也该当个独立团团长。” 楚子航想了想点头:“也许吧。” 恺撒听不懂这俩货在说什么,于是发出狂笑缓解尴尬,他拿回了自己的沙漠之鹰,此时双枪齐射,枪声如雷鸣。 他以这种方式告诉路明非和楚子航,血战开始了! 他们这边的有生力量是手持炼金古刀的卡塞尔学院王牌学员,而敌人则是正狂奔着从四面八方向这栋建筑发起冲锋的蛇形死侍,婴儿哭嚎的声音不绝于耳,死侍们如青黑色的狂潮。 又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群魔。 伴随着轰鸣的沙漠之鹰,路明非与楚子航一左一右高高跃起,他们以刀剑相格,像是展翅的狂龙,低吼着向想要撕裂自己的怪物们发起冲锋。 恺撒仍旧在狂笑,他打完一个弹匣又重新给手中的武器填充新的钢芯弹,风中狂舞的镰鼬们把这栋旧楼的现状传递到加图索少爷的大脑中。 数不清如长蛇般的东西覆盖这栋建筑的表面,他们的鳞片剐蹭,口中嘶吼,狰狞的面孔上镶嵌着鬼火般的黄金瞳。 186.落叶与公卿(1) 喧哗、混乱与血腥的味道都正从这栋钛黑色的建筑最底层向上蔓延,像是物理定义上熵增的过程,从有序走向无序,世上的一切都在朝某个既定的死亡狂奔。 盛装的女孩跪坐在榻榻米上,美丽温润,眼睛漆黑如点墨,双唇被映得像是朱砂一样红。 一个小时之前还躺在病床上难以自主行动的宫本落叶为自己化了淡妆,眼线挑得很长,这让她温润的五官多了分锋利。 她穿着艳红色的露背晚礼服,脚下是细带的高跟鞋,白皙若美玉的后背肌肤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得刺眼。 这间病房原本就很安静,此时与外界的吵闹对比,悠远得就像是地狱与人间的夹缝,落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带鞘的双刀就卧在她的膝上。那是落叶和她的妹妹宫本小莜的武器,雪莜双刀,家族的神官们仿造曾杀死过妖魔的炼金古刀锻造了它们,很好用,斩开血肉剁断骨头的时候不会让落叶觉得自己在收割生命,只会让她觉得好像在斩水。 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成了女孩的背景,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新宿的夜景,灯火像海潮一样蔓延到天与山的尽头,车流则如蜂群庸碌而永不停息。 那些朦胧的光火,这个世界尚且温柔地将它们分享给落叶,即使她怀着赴死的决心。 世界上有谁能忤逆那位大人,曾这么做的人都死了,落叶知道自己也要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其实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团复仇的火。 脚步声正在接近,一拨人向更高处去了,大概是要得到那件对家族来说至关重要的武器,那些人的脚步声多而沉。另一拨人向这里来了,听声音只有寥寥几个。 入侵是20分钟之前开始的,东京警视厅提前得到了消息,新宿区一个警视厅的警员都没有,自卫队也不会把视线放在黑帮火并这种小事上面,所以今天的源氏重工会很干净,不会有人来打搅这场阴影中皇帝与皇帝的战争。 是了,早在很久以前,日本的黑帮们就已经认可了这个国家其实存在着两个阴影中的统治者,老牌的蛇岐八家当然是必须要逐年上供的对象,可是新兴的猛鬼众也执掌着黑帮大佬们的生死。 猛鬼众调集了数十名精锐通过铁穹神殿的排水系统进入了蛇歧八家的底部,岩流研究所没有及时封闭,部分实验室和研究机构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那些穿长风衣、在胸口佩戴猛鬼众徽章的男人们好像对这栋建筑、对铁穹神殿都很熟悉,或许是从家族旗下的丸山建造所那些尘封已久的资料中找到了它们的设计图纸。 他们用长刀和上了消音器的冲锋枪从下往上清洗这栋大厦,从家族的干部到聘请的职员,所有人都在狂奔逃跑,警卫们则凶悍地被击倒在冲锋的路上,血染了一地。 家主们外出的今天,源氏重工的引以为傲的防御在猛鬼众的突然袭击中脆弱得像是纸片。 带领猛鬼众对源氏重工发起进攻的是一个穿广袖和服的妖艳男人,他的眉眼温润、五官精致,却用狭长的笔触让它们变得锋利高傲。这个人会被蛇歧八家铭记,这将会是一段耻辱的回忆,唯有血能洗刷这种耻辱。 脚步声越来越近,楼上也传来了枪声,战略部的老人们看起来没有反抗的力量,但其实年轻的时候都是些狠角色,如今仇家很多,都随身带着武器,这时候大概是发现了有人入侵,所以撑着老朽的身体起身厮杀。 那个人停在了这间病房的门口,一时间这里变得安静下来,幽冷得像是空谷。落叶将自己黑色的长发向后拢,束成奇绝而高雅的马尾,她的脸上出现微笑,纤细的手腕缓缓垂下,双手手指握拢,锁住雪莜双刀的刀柄。 进入关东支部之后的日子里,落叶和小莜时常如现在这般的姿势相对而坐,她们握住刀柄却并不出刀,只是互相微笑,互相宽慰。这个世界是肮脏的,腐朽的,黑暗的,她们是历经千辛万苦挤进灯火下的蛾子,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遍体鳞伤,又像被遗弃的猫狗那样惶恐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丝救赎。 蛇歧八家的诸位家主时常认为关东支部就是一个问题部门,上至部长明智阿须矢,下到一个普通的组员,都是很不安分的危险分子,像是肮脏的、在泥水中打滚的老鼠,可又有谁在乎他们这些老鼠曾经历过什么呢? 双刀缓缓出鞘,光滑如镜的刀身上倒映出落叶的脸,那眸子里有金色的潮水涌上来,渐渐淹没了原本的漆黑。 “这样很好,这就是我希望的结局。”她以刀身为镜,朝自己微笑。 利刃出鞘时刀身与刀鞘摩擦的声音清晰得像是直接响起在她的耳畔,落叶知道门外的那个人是来杀她的。 关东支部的组长们很早以前就知道明智阿须矢其实已经背叛了家族,倒向了猛鬼众,他们直到今天依旧为蛇岐八家做事不过是因为这个机构中的每一个人都接受过橘政宗的恩惠。那天夜里阻击源稚生与本部专员们并不是明智阿须矢的临时起意,而是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命令。 蛇歧八家大家长橘政宗的存在已经严重阻碍了这位大人物某项伟大计划的推行,在对那个老人的感恩与对某个被许诺的伟大未来的憧憬中,明智阿须矢选择了后者。 宫本落叶缓缓起身,她做好了迎接自己命运的准备,她不愿意背叛那个曾在如此不堪的过去中拯救了她和小莜的老人,更不能容忍撕裂灵魂般的欺骗,所以她选择相信那些活在光里的人们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所有的谎言都会有被揭穿的时候,真相被公诸于世的那一天,妈妈,你还会看着我和妹妹吗? 东京夜景的光火辉煌得让人忘记时间也忘记命运这种沉重的话题,可门还是缓缓被推开了。 来的那个人被笼罩在迎面而来如潮的灯光中,看不清五官,只是高而深邃,手里倒提着朴素的古刀。 他走进来,随手关了门,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塑。落叶微微一愣,她意识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既不是她原以为的明智阿须矢,也不是那位曾找上她的大人物,而是一个脸上扣着惨白色面具的男人。 以落叶此刻几乎被激发到极限的血统,几乎无法听到这个人的心跳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这家伙简直像是一个死人,没有生息也没有温度。 那张惨白色的面具呈现出来的是日本古代公卿的,嘴唇是同惨白色的整体呈现出撕裂对比感的朱红色,像是涂了血,牙齿则是漆黑,这在古代的日本是美与身份的象征,女人与大人物们会把酿泡过后的铁浆涂染在牙齿上示人以彰显尊贵,但在落叶看来却显得诡异。 那个男人突然笑了,落叶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那张面具似乎就是他的皮肤,他笑的时候公卿的唇角居然真的勾起夸张的弧度。 落叶的心里像是轰然间裂开了巨大的口子,恐惧像凛冽的风一样从那些缝隙中吹出来。 真实的世界中怎么会出现这样诡异的东西,就算以龙族的世界观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一张面具会如皮肤那样露出笑意。 “宫本落叶,我的乖孩子,我们有多久未曾再见了呢?”面具下面传出来的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温和,却又远得像是在高山的另一边,落叶的瞳孔惊恐地收缩,她意识到自己曾在何处听闻这种声线,可是是在哪里呢,是在哪里呢? 她想不起来了,越是用力地想,头就越痛,撕裂般的痛。 “你已经见过我的另外两个孩子了对吗,本家的关东支部叫他们龙王和龙马,明智阿须矢则会称呼他们为风间琉璃与樱井小暮。”老人并没有行动,他像是死人一样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声音却很具欺骗性。 落叶想起明智阿须矢与猛鬼众达成协议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场,他们很年轻,甚至远比落叶自己还要年轻。盛妆的樱井小暮比起小莜、比起落叶都要美丽,都要端庄,据说他们是猛鬼众的领袖人物,可是不知这样年轻的女孩怎么在猛鬼众中爬上高位的。 或许是靠着出卖自己的身体吧。明智阿须矢和虎彻这样说。 “你是……谁?”落叶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渗出的汗一滴滴落下,她其实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了,可那太匪夷所思了,那太诡异了,简直像是已经死去的君主重新复苏那样令人不可接受。 “伱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男人张开双臂,他居然穿着得体的硬挺西装,西装下面是很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连落叶也不认识品牌的石英表。 那张公卿面具上的笑容更加诡异,那是何等畅快淋漓的笑,笑得令人胆寒。 “我是王将啊,那个在龙王与龙马口中已经死去了的王将,那个在与蛇歧八家的对抗中已经被剿灭了的王将。”他说。 “为什么找到我?这栋大厦里应该有对猛鬼众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吧?辉夜姬的主机,上杉家住,不能靠近的楼层,甚至是战略部……”落叶的身姿窈窕而纤细,在窗外光火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夺目。 王将轻笑:“你是宫本家的后代,应该继承了宫本家的聪明才对啊,我的乖孩子,你背叛了我们伟大的事业啊,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谁是你的乖孩子!”落叶吼叫着咒骂,“你这个……妓女生的杂种!” 王将似乎并不生气,他只是歪着头,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凝视着一步步后退的女孩,女孩的双腿修长,紧贴大腿根部还用带子捆着一把格洛克,可此时她完全没有要把它拔出来使用的想法。 在魔鬼的面前,人类的武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落叶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在想,或许今天猛鬼众对源氏重工发起的袭击其实最核心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呢,为了杀死自己这个背叛了他们之间信义的人,为了某个大人物的伟大计划不会受到某些不可控因素的影响。 “你的妹妹还好吗?说起来我倒是很怀念她呢,这些年来我也玩过不少女人,可很少有哪一个能再给我带来那样的快乐了。”王将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姿态,他用右手持刀,左手则一遍遍地抚摸刀刃,寒光像是从门缝中渗进来的水那样迸溅流淌。 他原本垂着头,此时忽然把脸抬起来,仿佛有熔岩从那双眼睛中渗出! 落叶心中一惊,王将的眼睛此刻是她从未见过的赤金色,如此威严,又如此惊悚,在卡塞尔学院的课堂上那些教授讲授过龙族文明中仅次于君主们的亲王就会拥有这样的瞳色,这意味着猛鬼众的领袖其实是次代种般的怪物! 那样的怪物一直游弋在日本社会的阴影中,却一直没有人察觉,就像是人们站在结冰的海面,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但巨大的抹香鲸就在他们的脚下缓缓游过,鲸歌在海水中传出去几十公里。 王将一步步朝着落叶走过去,他那身考究的西装下面的皮肤是火一般的炽热,高温立刻触发了天花板上的闭式洒水喷头,像是下起了一场室内的雨,水幕淋在王将的身上腾起厚实的白色烟雾,那个魔鬼般的影子在落叶的眼睛里若隐若现,既像是现实,又像是虚幻。 那个人形和女人记忆最深处某段最不堪的部分缓缓重合,那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的头又开始撕裂般的痛了,那些被她自己的保护机制封印起来的、深埋在灵魂里的痛苦重新作用在她的身体上,每一处皮肤都灼烧般的痛。 但是骤然间刀光横扫,雪莜双刀撕裂雾气,斩向王将的咽喉! 今天稍少,忙起来了 187.落叶与公卿(2) 关东支部的组长们时常攀比家世,他们鄙夷本家那些怯懦又腐朽的大人物,却又很以自己的血统为荣。比如明智阿须矢的外祖父曾经是犬山家的若头,犬山贺不在的时候就会以那个老人的命令为家族指引前路,可惜很多年前能够庇护阿须矢的外祖父在斩鬼的行动中被一个年轻人杀死了。再比如虎彻其实来自风魔家,很小的时候他被判定为危险血统,但是后来发现是误判,于是又被带回家族重新培养,但在疗养院中已经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 落叶和小莜的身体里流淌着宫本家的血,宫本志雄应该算是她们比较亲近的长辈,只是从来没有过交集。家族才不在乎她们在何等黑暗的世界中艰难求生,家族只在乎大义,只在乎天照与月读。 有些事情落叶已经记不清了,那些晦暗的、不堪的过往,总是让人深陷每夜的噩梦无法自拔。她只是仍然记得自己的妈妈。 和落叶与小莜一样,她们的妈妈同样是本家的成员,但是外祖父是韩国人,外祖母则来自樱井家。 落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妈妈,或许是复仇的火烧得太久了,烧光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值得铭记的东西,只剩下最后的最后,那个唯一真的爱她们的人。 很多年前爸爸不是那样的,他不爱喝酒,也不爱赌博,只是喜欢喝茶也热衷喝茶。妈妈也很好,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很温柔,并没有要堕落成鬼的样子。落叶和小莜在还是小孩的时候其实很幸福,在家族的制度中,她们大概算是很幸运的孩子了。 妈妈总是很爱笑,落叶和小莜都很喜欢妈妈做的章鱼小丸子。她们还记得妈妈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柔顺的头发束起来,用山桃木做的发簪束成高高的发髻,还总是喜欢穿一件白桃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纤纤小小的,其实是很坚强的女人。 直到很久之后落叶都还不知道自己名字里的“宫本”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爸爸在政府部门工作,每天很晚才回家,回家的时候总是一脸疲惫,喜欢先抱抱妈妈再把落叶和小莜揽起来用硬硬的胡须去扎女孩们娇嫩的脸蛋。 他们那时候住在板桥的公寓里,晚上向北边看不是城市光火熠熠的夜景,而是连绵的山,山里是连绵的树,夏天的时候蝉鸣和满天的星星一起组成了那些记忆深处的夜。妈妈喜欢晚上在天台上纳凉的时候抱着女儿们指向山里说妈妈来东京以前就住在大阪的山里哦,山里有胖乎乎的狸猫还有红彤彤的野果子,从山上淌下来汇进河里的水很干净,妈妈小时候会用这些水洗澡。 这时候落叶就会想胖乎乎的狸猫是什么样的呢,小莜咬着指甲抱着妈妈的脖子用小脸去贴妈妈的脸说红彤彤的野果子好吃吗? 妈妈捏捏小莜的脸蛋笑吟吟地说有点酸不过大多是甜的,妈妈很小的时候有个关系很好的哥哥,哥哥每天都会带回来很多野果子,其他人都很羡慕妈妈呢。 后来日本的经济不景气,爸爸从单位里被辞退了,去自己做了产业,可也没能挣到钱,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酗酒,以前和蔼的父亲每天夜里回家都是满身酒气,从一个温柔的丈夫变成了暴躁的酒鬼,创业失败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越发严峻,落叶总能看到爸爸一个人躲在天台上抽烟。可突然有一天就不一样了,家里好像发了大财,爸爸在新宿区买了新房子带着妈妈和落叶小莜一起住了进去,那栋钛黑色的大厦就在落叶每天晚上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她能俯瞰这座城市了,她也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员,可她再也看不见板桥北边的山和那些没有被城市灯光污染的星空了。 妈妈的身体则好像正在越来越虚弱,爸爸每天都会给她带回来五颜六色据说很珍贵的进口药物,可妈妈的情况还是在恶化。不久之后爸爸不允许落叶和小莜去看望妈妈了,她被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有时候落叶会趁着爸爸不在的时候偷偷挤进去,妈妈就会把落叶抱起来放在床上,摸摸她的脸颊摸摸她的头发。落叶说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啊我和妹妹想起大阪看看外婆,还想去看看山里的胖狸猫和野果子。妈妈就笑着刮刮她的鼻子说我的落叶是个乖孩子,妈妈很快就好起来,等夏天来的时候外婆就会开车来东京接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去山里看狸猫,吃野果子,用山泉水洗澡。 可是那个冬天还没有过完,家里就闯进来了一群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要带走已经很虚弱的妈妈,落叶和小莜刚从幼稚园回来还背着小书包,冲过去哭着说挡在他们面前说你们不要碰我妈妈,妈妈也哭着哀求说让我再看看我的女儿们求你们了。 爸爸第一次发火,却并不是对那些闯进家里的男人发火,他动手扇了落叶的耳光,还让小莜去房里跪下面壁,穿西装的男人们站在门口用尼龙绳把妈妈捆起来冷冷地看着。 那天之后落叶和小莜再也没见过妈妈,爸爸变得很阔绰,每天都会往家里带不同的女人,后来他爱上赌博,开始的时候赢了些钱,然后越赌越大,幸运女神也不会常眷顾同一个人,终于有一天他输光了一切。 第二年的夏天,落叶那个在大阪山里的外祖母也死掉了,据说是去神社为女儿祈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坡被枯萎的木段刺穿了心脏。妈妈原本说那个老人会在这个夏天开车来东京接她们去山里看胖狸猫和野果子的。 后来落叶和小莜去山里看过胖狸猫,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爱,有点贱贱的,喜欢站起来抢伱手里的吃的。她们也吃过那种大阪山中的野果子,并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大多数是甜的。 很酸,而且很涩。 —— 刀光中落叶的心里如止水,她忽然安宁下来,这个世界并不温柔,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如果死在这里那也很好,她早就很累了,脊梁都在被压弯。 日本的杀人刀法中使用双刀、并且是使用长刀的那一部分很少,落叶一直以来都算不上什么剑道天才,她只是凭着那个名叫鬼胜的言灵悍不畏死地冲锋。 但今天她居然将雪莜双刀挥得像是在跳一支曼妙的芭蕾,那身红色的晚礼服下摆随着女人的旋转而盛开。 她的一切都很美,在消防喷头淋下的水雾中像是林中艳丽的精灵,那么妩媚,眼神却那么凶狠,像是要拼命的雌狮。落叶握刀的手很稳,她一向能把刀握稳,两把修长的刀都明亮得像是冷冽的月光,每一刀都朝着王将的咽喉与心脏。可公卿面具下的老人并不慌张,他的瞳孔亮得吓人,落叶的黄金瞳与他相比简直像是萤火之与群星。 那把被古树般干枯的手掌紧握的朴素古刀大概是某个偏远神社中供奉的御神刀,漆黑,出鞘之后居然与楚子航那把村雨在外形上有些接近,在王将的手中灵活得超乎想象,快而迅猛。落叶的每一刀都是燃烧生命与灵魂的搏命,甚至能够斩裂花岗岩,可那把御神刀只是格挡,点点火花飞溅,像是逆流的星河,照亮落叶的脸,也照亮那张惨白的公卿的脸。 王将不断格开眼前这美艳女人的斩击,他的血统远比落叶更加优秀,优秀十倍、优秀百倍!在卡塞尔学院的评级系统中落叶与小莜都是能够评入a级的优秀混血种,而王将,如果他被送到卡塞尔学院,他的血统将不会被评级,他会直接被判定为死侍或者古龙,等待他的结果唯有被处决或者杀死。 深红色的晚礼服被刀光割裂,伤痕累累,但王将似乎刻意没有伤害到女人那白皙的肌肤,他在格挡刺来的刀锋时尚且能够闲情逸致地欣赏眼前的美景。 那些能够斩裂花岗岩的刀锋在撞击王将手中那柄御神刀的刀刃时简直就像是砍在了金刚石上,而王将甚至没有使用多少力量,他的动作精准而危险,像是把刀插入流水的缝隙。 月色与东京那漫卷的灯火在此刻凝结,象牙白的砂纸窗帘被吹拂起来,风则像是在天空中狂奔的赤色骏马那般长嘶着掠过这栋钛黑色的建筑,源氏重工中仿佛四处都在响起枪声,龙血在落叶的身体中沸腾,现在就是她这一生中最强大的时候了,强大得好像握住了这个世界上莫大的权力,环视四周的时候那双黄金瞳仿佛在寻找自己钢铁铸造的王座。 可在王将的面前,她那臻至极限的力量弱小得像是婴儿,随手挥刀就可以把一切的攻击抵消,湿润的空气因为金属的碰撞而嗡鸣颤抖,水雾像是精灵一般跳跃。 这个聪明的女人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被侮辱,王将不杀死她,只是用刀把她的衣服割开,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少女般散发着荧光美好的胴体,那张令人不适的公卿面具下赤红色的黄金瞳透出欣喜与欲望。王将只是一个代号,但不管在这个代号后面藏着的究竟是谁,他都已经不是人类了,或许用恶鬼来形容他更加合适。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落叶只觉得自己无路可逃、无路可退,她咬着牙,刀光带着空气被撕裂的尖啸映照在水幕中对刀两人的脸,女人倾尽全力的挥砍终于第一次击退恶鬼般的王将,他的口中发出幽幽的笑声,但落叶已经后跃,重新摆起一个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起手式。 她左脚稍后退,右腿则向前,一刀居于胸前刀锋向王将,一刀背在身后好像要把一切的杀气都隐藏。 这是剑圣宫本武藏所创建円明流的起手式的变体,通常右手持太刀向前杀敌,左手持小太刀破甲割喉,很少有人类能够突破身体的极限如落叶这样使用等长的双刀在战斗的时候使用円明流的剑法。 “怎么了?我的乖孩子,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吗?”王将的气息缓缓的沉寂了,他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又像是在唇角带着戏谑的笑,那双赤红色的黄金瞳简直和两团燃烧在黑暗中的巨大火炬没有区别。 落叶没有说话,她沉重地呼吸,努力恢复自己几乎已经要竭尽的体力。 蛇歧八家从不会将任何能够提升血统的禁忌技术告诉关东支部,这些疯狂的年轻人便学会了如何在极限中压榨自己的潜力,他们在战斗的时候陷入绝境,又在绝境中燃烧自己的血液。 落叶和小莜绝不算是关东之部中最强大的人,可她们总能将自己逼入更恐怖的绝境,她们热衷于创造奇迹,也擅长创造奇迹。 王将似乎并不急于杀死落叶,落叶便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平静似乎只是在瞬间,王将没有要给落叶留下太多恢复体力的时间,他的口中发出轻蔑的笑,右手握持御神刀的刀柄,将它夹在腋下,一步步向落叶走去,他的音色与声调都很有蛊惑性,并不算难听,却像是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落叶的灵魂。 她其实想起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狂乱的风吹得这座城市的大厦像是山中的树林那样摇晃,落叶咬得下唇都要溢出血来,她愤怒得像是雌豹一样尖叫,雪莜双刀旋转着斩击王将的咽喉与胸口,但王将灵活得则宛若最优雅的舞者,他远比落叶更快,绕着她旋转,轻盈得像是被风吹动,阴影衔连,光火下如世界上最具观赏性的芭蕾。 分明是落叶在进攻,却是王将在引导着进攻与防御的节奏。女人手中的刀忽然被夺走了,她的表情惊愕,随后变成厌恶。 王将完全站在她的面前,揽住落叶纤细的腰肢,公卿面具下的老人真是留着年轻人般的活力,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女孩的眼睛,黄金瞳与黄金瞳迸射着赫赫威严,他以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尔般的身手掌握着落叶开始了旋转,晚礼服的下摆飞扬,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交响,清脆悦耳,伴随着不那么和谐的血肉割裂声,落叶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如探戈般的进攻与防御的最后,王将将御神刀插入落叶的心脏,拔出,再插入,行云流水,全然没有影响到近乎舞姿般的优雅。 落叶渐渐将她的下巴靠在老人的肩膀上,扑面而来的是曾在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的雪茄味道,这种味道并不让人讨厌,但每一次出现在梦中都是噩梦。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言灵是鬼胜吧,这样的死亡对你来说并不痛苦。你原本不必死得这么早,但是你选择背叛,王座上的人都不会容忍背叛。”王将在落叶的耳边说。 落叶轻声笑起来,在鬼胜的帮助下她真的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她好像在说什么,王将听不太清楚,他停下了动作,松开落叶的腰肢,女人瘫软下去,这样他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王将,橘政宗,原来做这一切的都是你啊……” 落叶终于把那个声音、那些气味完全记忆起来,那是她黑暗的过去中尤为不堪的那一部分,那年对小莜施暴的人,那是很小的时候带走妈妈的人。 “可惜,知道真相的时候你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地狱,在这场瓜分权力的盛宴中你和你的妹妹都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在这种时候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公卿面具被摘下来提在手里,那下面是一张布满沟壑的、扭曲的脸。 橘政宗的脸。 落叶按住插在自己心脏的刀柄,她笑的时候就咳出血来,“王将就是橘政宗,那年是你对小莜……”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生命在流逝,可是牙齿间好像咬着钢铁,憎恨又尖利。 “是我,你的妹妹很棒,可惜没有机会和你共度良宵了。”橘政宗蹲下身来拍拍落叶那张苍白的脸,他的嘴角噙着更加张狂的笑, “还有你们的妈妈,还记得你们那个父亲给她用的药吗?那是很昂贵的针剂,莫洛托夫鸡尾酒,可惜她不是能忍受药效的幸运儿,她在我的手中被制作成了死侍,放心,你们的母亲有资格在王座前侍奉。” 落叶还是按住刀柄,金色已经褪去的眼睛凝视着橘政宗的眼睛,好像即使要下地狱也要将这个人的面貌铭记在心里。 她已经死去了,但仇恨的火还在烧,她在死去之前已经猜到整个关东支部所有人的悲惨过去大概都是王将、或者说橘政宗在操控,可他们都没有办法去反抗自己的命运。 宿命如涛涛的大河,在此刻淹没了她,让这个疲惫的女人终于窒息了。 她最后只是在想,其实妈妈说得对,大阪山里的野果子很甜,虽然有些是酸的,但大多数还是甜的。 悠远的风从房间的角落掀起,橘政宗的衣角和鬓发都被拂得向后,他把刀从落叶的心脏中拔出来,看着她真的死去了,老迈的脸上笑容逐渐淡去。他点燃一支雪茄,在水幕中狠狠地吸一口,然后扔出喷吐蓝色火焰的打火机,象牙白的窗帘燃烧起来,这火像是不会被水熄灭一样蔓延,包裹了落叶的尸体,他最后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重新佩戴上公卿面具,转身离开了。 今天写了八千一百字,不过另外三千和这一章有点格格不入,所以留在明天的那一章里一起发,所以就明天八千字吧。 另外,求月票求追订求推荐,爱你们。 188.蛇形死侍 挂着京都牌照的黑色悍马在东名高速公路上疾驰,此时尚且不算深夜,但来往的车辆已经很少了,向左右看去,起伏的群山在懵懂的雨幕下像是少女优柔的曲线那般美好。分明是同一天的时间里,东京还很干燥,大阪却是大雨滂沱,狞亮的车灯撕开无边无际的暴雨,车轮两侧溅起一人高的水墙。 车上只有两个人,分别是源稚生和橘政宗,开车的显然是前者,两个人都沉着脸,气氛肃杀而凛冽。 近期以来,猛鬼众的活动越发频繁,更是有本家统治下的黑道组织向家族传递了确凿的情报,认为自己在大阪的群山中见到了大规模的猛鬼众成员聚集的迹象。 蛇歧八家对体内流淌着白王血脉的堕落混血种容忍度一向很低,执行局的斩鬼人们甚至可以横跨整个日本去追杀一个已经失控的鬼,并把长刀插入他的心脏。此时听闻猛鬼众出现在大阪的群山之间,源稚生作为执行局的局长不管是出于大义还是自己的职责都不得不亲身前往查看,随行的还有执行局的精锐干部和乌鸦、夜叉这两个家臣。橘政宗作为此时本家的大家长,原本可以安坐源氏重工对这次的试探行动进行关注,但这个老人对源稚生说他在大阪的朋友年龄已经很大了,如果这次不抓紧机会去看一眼,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喝酒了。 源稚生一直在各位家主的面前表现得强大、自信,好像总是能够在任何一场行动中掌握主动权。所有被他盯上的鬼,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总会被杀死,蜘蛛切已经饱饮堕落者的鲜血。但那其实都是表象,源稚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家族豢养起来的平塔岛象龟,他最大的职责其实并不是履行天照命的职责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斩鬼人,而是像像一匹马圈中的种马那样不断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交配为家族诞生下优秀的子嗣,将身体里伟大的皇血流传下去。 他的性格也其实更像是象龟,谨小慎微,进退有度,又稍微有些优柔寡断。 按照源稚生自己的想法,他和橘政宗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虽然从没有人挑明,可整个蛇歧八家的高层都在隐隐间形成了一个共识。 一个以橘政宗为核心、源稚生为储君的日本黑道政治圈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从古代的国家观来看橘政宗就像是这个阴影帝国的皇帝,而源稚生作为天照命则是这个国家当之无愧的储君。 皇帝与储君当然不能待在一起,他们如果在大阪的山中遭到猛鬼众的伏击那么整个家族会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自战后至今几十年来蛇歧八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在面对橘政宗的时候,源稚生总会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十五六岁尚且懵懂莽撞的山中少年,老爹甚至不需要说太多,只需要告诉源稚生自己想去,那他就一定能一起去。 现任大家长和未来的大家长之间关系如此亲密在家主们看来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如果有一天橘政宗需要放弃蛇歧八家大家长的位置,这场权力的交接将不会像过去那样充满血腥的味道。 所以当橘政宗告诉源稚生说他想一起去大阪的时候源稚生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这件事情。 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执行局的车队甚至都还没有赶到大阪,辉夜姬便传来了源氏重工遭到袭击的消息,随后是打入橘政宗和源稚生手机里的一连串电话。 “擅长应付突发状况的犬山家主与风魔家家主在一天前被委托前往北海道对当地违反规则的黑帮首脑进行审判和处罚,留守东京的便只有龙马家主、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龙马家主曾经在自卫队任职,有很强的作战经验,个人能力也毋庸置疑,但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却并不是战斗型的强者,他们无法在抵御猛鬼众袭击这件事情上给予龙马家主太多的帮助。”橘政宗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窗外,后视镜中能看到雨幕的后方轰鸣的车队连成一条长蛇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狂流的水幕被撞碎,连绵的车灯像是蜂群。 蛇岐八家执行局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武装力量之一,这个机构在名义上归属于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组成它的成员全部都是蛇歧八家最精锐的战士,他们中的每一个被塞进卡塞尔学院都能够凭借自己的血统直接被评为b级或者以上,由这些人构成的执行局在源稚生与橘政宗强有力的铁腕统治下凝聚起来,执行力与破坏力都能够碾压世界上绝大多数卡塞尔学院分部的有生力量。 但他们的敌人是在血统上甚至远强于这些斩鬼人的鬼。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之间的战争往往意味着庞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执行局的力量在日本本土有时候甚至会捉襟见肘。 通常留守在东京源氏重工的执行局成员并不会太多,这一次橘政宗和源稚生前往大阪几乎完全抽走这一部分作战力量。也就是说此时源氏重工的防御力量十分空虚,说是完全不设防也没有问题。 “樱和一些今天来源氏重工交接任务的风魔家忍者一起临时在放置辉夜姬主机的楼层构筑了防线。战略部的老人们也加入了战斗,暂时将猛鬼众的进攻抵御在了绘梨衣所在楼层之外。那些家族的叛徒是通过铁穹神殿潜入的,人数不会太多,而且这些人很克制,没有对在那里工作的普通人下手,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影壁层的存在,所以除了岩流研究所的几个重要实验室遭到摧毁,我们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源稚生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狭长的眼角流淌出熔铁般的颜色,他的袖管挽起,手臂上青筋如蛰伏的怒龙,那把名为蜘蛛切的炼金古刀就横卧在他的膝盖上,黑色的刀鞘隐隐散发出凛冽的气息。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话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这是理所应当的。 源氏重工如今不仅仅是蛇歧八家在东京的办公中心,更是整个日本黑道奉以为圣地的地方。相当于古代的皇城禁地,这样核心的位置遭到袭击以蛇歧八家的情报系统居然完全没有在事先得到消息,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年来家族对猛鬼众的打击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个从古至今一直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的恶鬼们抱团取暖的组织似乎正扎根于黑暗之中汲取养分,越来越壮大,越来越难以根除。他们甚至将触手伸到了东京,家族和丸山建造所显然都有效忠于猛鬼众的人,否则他们的袭击与侵入不会如此顺利。 “我倒并不过分担心绘梨衣的安危,她是我们的月读命,在宿命的轮回里是注定要杀死神的人,猛鬼众如果惊扰到了她或许会迎来毁灭性的打击。”橘政宗犹豫了一下说, “我真正关心的是猛鬼众对辉夜姬与岩流研究所的打击,前者是我们立足于日本统治黑道的根基,至于后者……”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源稚生却已经明白了橘政宗的意思。 “宫本家族正领导对水下作业机器人与载人平台研究的收尾工作,还在对核弹电控延时爆破的功能性进行完善和检查。学院还不知道极渊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可我们知道,猛鬼众也知道。那里沉睡着蛇歧八家数千年来的先祖,是神的国度,是高天原,那枚胚胎大概就是神的胚胎,家族要毁灭他,猛鬼众却要保护他。”源稚生朝窗外吐掉烟蒂,风挟着雨灌进来,橘政宗面色严肃。 “这是猛鬼众对家族的挑衅,他们毫无疑问在挑起一场新的战争。”老人说。源稚生却并没有再说话,他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是一个铁血的领袖这时候就该下令开启与敌人的全面战争,但源稚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战争爆发,他们会死很多人。 猛鬼众的力量在今天已经积蓄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就算倾尽蛇歧八家恐怕也很难将这个组织剿灭。 况且日本混血种原本就是白王的血裔,蛇歧八家整合了这些血裔,却无力根除深埋血液中的诅咒,只要他们没有灭绝,恶鬼就永远层出不穷。 仅仅凭借橘政宗一个人的威望是远不足以开启这场覆灭猛鬼众的战争的,他需要得到源稚生的支持,同时还需要在家族内部的会议上说服其他的家家主。蛇岐八家内三家与外五家的地位截然不同,但家主们在内部会议上的权利却是相同的。 战争并非儿戏,在上一次战争中蛇歧八家伤筋动骨损失惨重,直到今天这个庞大的家族依旧没有恢复元气。如果橘政宗要开启与猛鬼众的战端,那么他必须获得八位家主的支持,同时在家族内部其余成员的身上得到超过三分之二的赞成票。 源稚生其实一直知道橘政宗在想什么,他常年在锻造一把名刀,并常对源稚生说在锻刀的同时也在锻造自己,希望有一天他在出鞘的时候能够鸣动天下,斩妖除魔。 如今摧毁高天原的时机近在眼前,他们终于找到了神的埋骨之地,猛鬼众却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些不被家族接纳的恶鬼正在妄图颠覆一切。 那么橘政宗认为自己这把刀出鞘的时候到了。其实早在很早以前他就有想过要发起一场战争彻底摧毁猛鬼众在日本的势力,但是尚且没有合适的时机。 现在时机成熟了,恶鬼们主动挑起了与斩鬼人的战争,这是橘政宗求之不得的,诸位家主不会反对他,家族内的成员也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可是此刻源稚生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知道战争一旦开启要想结束就很困难了,如今蛇歧八家的境遇并不算好,卡塞尔学院虎视耽耽,欧洲混血种与北美混血种们始终没有放弃将自己的力量延伸到这个国度中来,蛇歧八块看似辉煌,实则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则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橘政宗没有得到源稚生的回应,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爹,我想,关于铲除猛鬼众这件事情,我们还需要慎重考虑。”源稚生淡淡地说,“千百年来,蛇歧八家与猛鬼众之间的关系都很复杂,要想摧毁他们就得重创我们自己,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家族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磨难。不过我们可以加大对猛鬼众的打击力度,培养更多的干部、扩大执行局的编制,用更强有力的手段去压缩猛鬼众的生存空间。” 源稚生的手段更加温和也更加适合如今的日本混血种社会,橘政宗也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他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假寐,又似乎是在思索。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源稚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稍作犹豫接起来。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压低声音询问。 “进攻已经被打退了,猛鬼众没能攻破辉夜姬主机所在的楼层,也没能接触到绘梨衣小姐,但岩流研究所被完全摧毁,医学部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樱的声音淡然,但语速很快, “此外。在江户川与千叶县浦安市的交汇处,一家名叫伊往的网吧附近,本部专员们遭到了死侍群的袭击。” 源稚生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额头青筋暴跳,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立刻展开支援!这些人绝不能死在东京!”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那对邪眼中流淌的金色却亮得像是荒原上的火炬。 橘政宗同样肃穆端坐,源稚生和樱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开他,车里又很安静,所以完全落入老人的耳中。 他的眼中闪过近乎于疯狂的愠怒,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变得狰狞,只是义愤填膺,“猛鬼众想搅乱这个国家的格局!”他愤怒地低声吼叫。 从卡塞尔学院本部远道而来的楚子航小组在蛇歧八家的远眼皮子底下遭到死侍群的袭击,首先可以想象这件事会在社会上产生的影响会何等恶劣,明天东京日报的头版新闻将会是“江户川街头疑似出现哥斯拉吼声”和“千叶县深夜发生枪战,现场死伤惨重”这样的标题,龙族的秘密很可能会被迫暴露在世界上主流国家的眼中,混血种将无法再继续隐蔽自身。 其次,卡塞尔学院又会何等愤怒?这个机构原本就是密党演变而来,他们的前身铁血、好战,如果楚子航小组全部死在东京街头,迎接蛇歧八家的必然是希尔伯特.让.昂热雷霆般的全面战争。 退一万步讲,就算楚子航小组没有因为这次死侍群袭击事件受到致命的伤害,日本内部的情况也会暴露在卡塞尔学院的眼中,昂热会知道有一群不受控制的堕落混血种活跃在日本境内,并且这群混血种的手中还掌握着大批死侍。这同样会引来学院的大规模渗透,来自世界各地执行部的力量会在短时间内完全接管并替换蛇歧八家执行局,这个家族会成为一具巨大的傀儡。 不管哪种情况对蛇歧八家来说都绝不算好事,对隐藏在黑暗中的赫尔佐格而言同样如此。 —————————— 控制死侍群围攻楚子航小组的人可以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否会暴露在东京都政府的眼中,楚子航、恺撒和路明非却不能不在乎。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虽然有些时候对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某些内容嗤之以鼻,却也努力恪守其中普世的规则,龙族的秘密不能暴露在在普通人的眼中,这是所有混血种的共识。 这些死侍显然受到猛鬼众的控制,不过这条街区原本便地处偏僻,不久之前大概还遭到了猛鬼众的驱逐,并没有普通人在附近游荡,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应该不会引起警示厅的重视。事后一把火把这里烧掉,那明天最多就是在报纸角落的板块占据很小的位置,由现场记者披露江户川发生火灾且并无人员伤亡。 恺撒手中两支沙漠之鹰的枪声还算零星,虽然凶暴如雷鸣,但在喧哗的夜间东京很难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过枪里里配置的仅仅是普通钢芯弹,并非装备部提供能够对死侍和龙类造成致命伤害的汞核心炼金破弹。 迎面而来带着海腥味的气流吹得恺撒的长风衣飒飒作响,他的瞳孔中忽然燃烧起炽烈的火焰,随后紧随持刀冲出的楚子航与路明非高高跃起,如黑色的鹰隼般扑击,风衣如双翼般展开的时候甩枪连射,每一枚子弹都沿着固定的轨迹前后追逐着刺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恺撒的面前立刻便迸射出点点刺眼的火花,子弹撞击金属的铿锵声近在眼前。 恺撒双手交叉,两把沙漠之鹰便插入腰际,随后以最精湛的炼金技术打造的短猎刀狄克推多被男人单手握住。 吸血镰鼬的领域轰然张开,那些在风中尖啸的渴求血液的妖精如浪潮般向四周扩散,雾中的一切都被恺撒感知捕捉。 面前说雾被巨大的利爪撕碎,子弹命中的居然是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男性蛇形死侍,他的浑身肌肉虬结,恺撒看见紫黑色的血脉像是成群的细蛇从死侍的动脉延伸向全身,细细的青黑色鳞片像古钢锻造的甲胄那样覆盖在这东西的身体表面,沙漠之鹰射出能够轰碎非洲象头骨的子弹甚至没能击穿这些鳞片,只是在上面留下触目惊心的白痕。 那张面骨嶙峋的脸上写满狰狞与嗜血的欲望,恶鬼般的五官扭曲,金色的瞳孔又幽远得像是深渊。 死侍发出兴奋的吼叫,他对的嘴角裂开,露出里面荆棘般的牙齿,眼神中的欲望几乎无法遮掩。 恺撒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血统已经远超a级,他的血液对死侍来说是很诱人的美味,此时这接近古龙的怪物正垂涎欲滴要把他生吞活剥。 但恺撒的目光森冷,他右臂高举,狄克推多被单手握住,居然在面对眼前能生撕狮虎的死侍时毫不退缩,借着下坠的力量与上扑的死侍正面对冲,狄克推多撕裂空气与浓雾发出尖锐的呼啸。 如果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此时正关注着这里就一定会发现,这个意大利人居然使用与日本刀格格不入的短猎刀展示即便在日本刀术中也以暴力著称的萨摩示现流! 举刀过顶,斜向下纵劈! 这是恺撒曾在自由一日中用以对抗路明非的刀术,东乡重卫创立的流派,悍不畏死,用绝强的力量斩碎一切。 此时他在空中使用大袈裟斩,简直是舍生忘死的一刀,狄克推多无法阻挡,扑击的死侍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死亡,他惊恐地尖叫,两只手臂高举交叉,用最坚硬的鳞片与手腕来阻挡恺撒的这一刀。 但创建萨摩示现流的东乡不过是普通人,而恺撒却是即便在混血种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强者,他的一击大袈裟斩远比任何人所施展的萨摩示现流都要危险都要暴力,落下的时候刀刃便斩开了死侍的腕骨,斩开了他的胸骨,随后彻底将这连上尾巴长度超过五米的庞然大物自空中一分为二,血肉内脏飞溅,掉落的蛇尾还在雾中疯狂扭动,几只体型稍小的死侍被拍中立刻便被击飞。 狄克推多力道不减,在恺撒的手中悍然斩在地面,混凝土浇筑的空地被砸裂,他的风衣上沾了血,站起来的时候微微喘着粗气。 蛇形死侍是死侍的一个的分支形态,也可以说是普通死侍的某种进化方向,类似的还有龙形死侍,但那是更进一步的进化,更接近真正的纯血古龙,但徒有龙的力量却没有龙的心,身体里塞着卑贱的堕落者的灵魂。 死侍这种由人向龙进化的中间态是具有极强不确定性的,他们的变异通常不会仅仅局限于蛇形或者龙形,有些时候也会出现类似卡塞尔学院培养的不朽者那样身体各部位的畸变。 以恺撒对镰鼬的控制,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围攻他们的这群蛇形死侍的外形,他们的畸变实在是太标准了,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诱导一样。 这样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死侍能够被控制这种猜想虽然在卡塞尔学院中尚且没有经过验证,但是已经在学术上达成了共识,这种技术提前被日本人掌握并不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以恺撒和楚子航的猜测,出现在这里的死侍应该都是猛鬼众通过非法渠道捕获或者购买的样本,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畸变形态应该五花八门多种多样。 可是他们全部都是蛇形死侍,简直就像是从同一条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业化产品,这就只能说明是有人对尚且没有死侍化的混血种进行了某种在混血种社会甚至整个人类社会中都绝不会被容忍的残酷实验,这个实验诱导他们的死侍化朝着蛇形的方向进行。亚伯拉罕血统契并没有写入死刑的惩罚,但是任何一个胆敢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最终都被大口径的左轮爆掉了脑袋,世界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混血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恺撒立刻联想到上半年由北美混血种牵头在里约热内卢执行的任务,当时甚至连混血种世界中最著名的强者都出面了,昂热与汉高联袂而至,就为了抓捕一个自称为公猪尼奥的b级混血种。那次的行动其实非常隐秘,甚至事后的任务报告都没有公开,但作为参与其中的人之一,恺撒知道绝大部分内情。 公猪尼奥创建了一个以贩卖人口为主要业务的罪恶帝国,他所贩卖的人口全部都是南美洲和美国墨西哥州的野生混血种,这些人在最后的记录中全部是被运来了日本,并被某个黑道中的大人物买下,随后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学院原本就推测日本境内存在一个和蛇崎八家不相上下的邪恶混血种组织在购买野生混血种进行人体实验,执行部的干部们也一直在对猛鬼众进行渗透和调查,只是日本混血种很排外,很难安插人手。 此刻眼前出现的一切让恺撒坚定了学院的猜测,那些从南美洲和墨西哥被运送到日本的混血种大概是全部被送到了猛鬼众的手中并被改造成了眼下出现的蛇形死侍。 白雾像是有生命般的翻腾,恺撒的旁边就是一辆被撕裂的厢式货车,他已经意识到这些雾是什么,大概是某种冷却剂挥发之后的模样,因为货箱中有不少被拧开的金属罐,,这些罐子还在往外冒着白色的烟雾,寒意刺骨。 死侍原本并不算冷血动物,他们和人类一样不喜欢寒冷,却不会在寒冷条件下丧失活动能力,但蛇形死侍却不一样,这是些继承了蛇类某些特征的畸变怪物,他们远比普通死侍更加凶残更加危险,可在获得了泰坦巨蟒般力量的同时也继承了蛇的弱点,这些东西会冬眠。 所以这就是猛鬼众用以运送这些东西的方法,低温运输。 倒是和不朽者很像。 面前的迷雾搅动,狰狞的面颊忽然以诡异的角度探出,那东西靠着蛇尾直立起来至少有四米的高度,此刻居高临下地忽然威逼,用恶鬼般的黄金瞳去凝视恺撒的眼睛,两只利爪分别自两侧探出,手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青黑色鳞片。 恺撒的领域内是吸血镰鼬的国度,这些在传说中的灵以旋风的姿态出现,用像镰刀一样锐利的爪子袭击遇到的生灵,被攻击者的皮肤会被划开很长的伤口,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疼痛,然后他的鲜血就会被掠夺,当那个人感受到痛苦的时候全身的血液已经流干。此刻在他的身体周围三米范围之内布满了数以百计的灵,它们感受到闯入的死侍,尖啸着扑上去,割裂细小的伤口,从伤口里钻进去,随后血就化作雾从死侍皮肤上细小的裂隙中溢出来。 死侍狰狞的面骨愈发扭曲,那张如巨蟒般张开的嘴裂大得骇人,像是要把恺撒整个人吞进去,随后雷暴般的枪声响起,两支沙漠之鹰枪口塞入死侍的口中连续开枪,钢芯弹被送入这东西的脑颅,他随后软软地瘫倒。 恺撒一脚把他踹开,随后两道身影从白雾中闪出,来到他的身边。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是很强大的近战格斗专家,他们手中的炼金古刀杀死过远比蛇形死侍更危险的东西,但是此刻依旧气喘吁吁。 “不好对付,按照学院的分级应该在a级之上,单独对付一只都得出动一支执行部的三人小组。”楚子航淡淡地说,他正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手中村雨正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那是君焰附着在静物上的效果。高温是死侍的克星之一,这些东西体内的油脂与人类不同,极易燃烧,楚子航抓住了这一弱点,靠着精湛的刀法杀死了超过五只死侍。 这些蛇形死侍与自然产生的死侍不同,他们明显是被人豢养的,身体极端强健,营养充沛,体型硕大,而且异常凶残悍不畏死,就算被剁下一条手臂也会继续冲锋,以楚子航如今的体力在杀死五只蛇形死侍后居然有点力竭的迹象。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在上一段时空中没有机会和这些由赫尔佐格培育出来的蛇形死侍对抗,并不知道他们的难缠,此时正面交战果然让人心惊。如果是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的恺撒和楚子航,以他们当时的身体素质和格斗水准,恐怕很难在开阔地带同时面对这种数量的蛇形死侍。难以想象上一段时空两位师兄在源氏重工曾经历过何等的生死危机。 和赫尔佐格培养的蛇形死侍比起来,奥丁尼伯龙根中的英灵简直就像婴儿般孱弱。 在不动用龙骨状态和暴血技术的前提下,路明非也很难杀光这里数十上百的蛇形死侍,可一旦被这些东西逃过一只并遗漏到东京城其他街区,那都将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187.绘梨衣小姐 “损失已经统计出来了吗?”虽然源稚生发过来的短信并没有表达出太多的个人情绪,樱依旧秀眉微蹙,反复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是。”她回复,“猛鬼众的攻击来得很突然也很迅猛,从源氏重工地下铁穹神殿的排水系统侵入到被击退,一共经历了32分钟。我们没有事先防备,现场也没有驻守太多战斗人员,只来得及驱散和这些事情无关的普通职员。医学部和岩流研究所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战略部的老人们也损失惨重,此外还有超过十人的本家成员伤亡。” 猛鬼众的袭击令人猝不及防,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想到他们居然敢对蛇歧八家的行政中心源氏重工下手。这就好像拉登大叔让手下人开着波音747去撞五角大楼而不是帝国双子大厦一样离谱。 真正的、能够放在纸面上的损失已经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数字,樱没有在这里细说,很快辉夜姬就会完全统计汇总并发送到源稚生的手机里。 “极渊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 “恐怕很困难了,岩流研究所是猛鬼众的重点破坏目标,我们的水下作业机器人和水下载人平台全部遭到毁灭性破坏,无法修复更无法继续使用。”樱打字飞快,她上身披着长及膝盖的黑色风衣,风衣内则是紧贴皮肤的黑色紧身衣,紧身衣上用细小的绳扣捆缚着数十把精巧薄如蝉翼的锻钢刀片。她正从α层的最外围打开一道道关隘进入内部,走路带起的风掀起长衣如黑色的战旗,高跟鞋鞋跟击打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女孩的瞳子冰冷,狭长上挑的眼角透着些杀意。她刚刚使用自己的言灵操控锋利的刀片割断了两个猛鬼众成员的喉咙,血柱像是喷泉一样从他们的动脉中喷射出来,一直溅到天花板上,溅到墙壁上。 这里是上杉绘梨衣的居所,家族像豢养一头怪物那样豢养她。 猛鬼众入侵的时候樱手中所能掌握的人手并不足以守卫整栋大厦,所以她选择保护绘梨衣小姐。 这并不是因为绘梨衣在她的心中地位有多么超然,而仅仅是因为她知道那个看上去懵懂无知的少女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魔鬼。 樱沉默地穿过外人允许入内的最后一段通道,这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都挂着世界名家的画作,从西方的梵高、莫奈到鲁本斯,再从东方的唐寅、齐白石到白居易,风格迥异的画作在这里居然融洽的交汇,完全不觉得突兀。 厚重的金属大门在樱的面前缓缓打开,气流灌入的哨声尖锐刺耳,随后是扑面而来的富氧与白檀木香气。 樱看到了那个跪坐在榻榻米上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被红白相间巫女服包裹起来的女孩。 绘梨衣的身材是很高挑的类型,她其实发育的蛮好,可大概是那件巫女服有些太宽大了,居然衬得她的背影像是小小的孩子。 上杉小姐正用手柄替代键盘和鼠标在电视机上联网打街霸。在源稚生同意给绘梨衣配置手机之前这台电视就是她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可它并不能打字也不能通话,绘梨衣只能通过操作去判断对方是不是真人。有时候源稚生也会来这里连接第二台手柄和绘梨衣对打,很久之前那是绘梨衣最期待的事情。 后来她有了更期待的人和事。 以前源稚生和绘梨衣打游戏的时候樱也会侍奉在一旁,所以她虽然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却也知道规则和了解一些其中的细节。 此时绘梨衣小姐的角色是春丽,是她最喜欢使用的角色,对手选择的则是古烈,樱进来的时候春丽正跳跃在古烈的音速手刀之间,不断利用墙壁反弹,落地就用强悍的腿技上踢下绊,古烈的斩魂刀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春丽闪过,春丽用强悍的投技把古烈摔得满屏幕飞。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在金属门外都能听到拳脚带风的声音。 想来刚才源氏重工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被绘梨衣放在心上,她总是这么懵懂、平静,好像外界一切的变化都和她没有关系。 樱想起源稚生以前曾跟她说过,他说绘梨衣很漂亮,是个大女孩了,可她的眼睛里总是蒙着雾,像是十月清晨的山间深潭。世界上没有多少东西能够引起绘梨衣的眼神出现波澜,樱想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大概只有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了。 绘梨衣转身歪着脑袋看向樱。她的眼睛明亮,却并非是有灵性,而是映照着电视机里五彩斑斓的光,美得像是晶莹饱满的玻璃球,却又冷得吓人,像是精致的娃娃。 “绘梨衣小姐,路君遇到了危险。”樱微微躬身小声说。此时蛇歧八块在东京委实没有多少有生力量,虽然在江户川的干员立刻发现了死侍群围攻本部专员的情况,可就算把执行局留守的所有人派遣过去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蛇形死侍的防御能力极强,他们覆盖体表的鳞片几乎接近纯血龙类的强度,甚至能够正面抵御大口径子弹的射击。可要想动用重武器对死侍群进行清剿的话动静绝不会太小,又可能会引起自卫队的注意。 如此一来要对本部专员们实施救援可供选择的方法就很少了。在电话中源稚生没有对樱下达动用绘梨衣的指令,却又通过短信的方式传达了这个信息。 想来大概是不愿意让橘政宗知道这件事情。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追随源稚生,她了解源稚生和源稚生身边的每一个人,政宗先生对绘梨衣小姐的感情更像是父亲对女儿的感情,如果直接在电话中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可能会引起反对。 可如今蛇岐八家在东京的力量薄弱,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的人也只有绘梨衣了吧。源稚生很清楚这件事情,他是个忠于大义更胜过忠于自己的生命的人,哪怕明知道可能会使绘梨衣的身体恶化也要做出这样的抉择。 樱微躬的身子没有来得及重新直起来,她的灵魂都像是在此刻开始战栗。 绘梨衣的眼睛原本蒙着薄薄的雾,此时她好像活过来了,潮水般的金色缓缓在深红的瞳孔中上涨,莫大的威严透过那双眼睛降临到这个世界。 她好像在这一刻成了权力的核心,此刻樱毫不怀疑即便是源稚生也无法在血统上压制住绘梨衣小姐。 女孩垂首,刷刷地在小本子上写字,然后把自己写下的东西展示给樱看。 “陪我去,好吗。” 分明是询问,分明是仰望,樱却没有勇气拒绝这个请求,因为上杉家主此刻虽然仍旧是少女的模样,那个连家族的天照命都畏惧的恶鬼却好像在她的身体里苏醒。 樱点点头。 她尚且不知道绘梨衣小姐的言灵是什么,但既然会被家主们认为是可以对抗神的武器,那一定是很危险的能力。能对抗神,自然也能对付那些可悲的恶鬼。 纤细、温润的手掌扣住樱的手腕,她愕然,那只手很凉,手背上的血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像是黑色的细蛇那样凸起。 绘梨衣小姐的血统很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会随着精神状况的波动而发生波动。 绘梨衣给樱看自己写下的纸条:“不用担心,我没事。” 她指了指不远处小几上的金属箱子,樱松了口气。那只箱子里装着医学部送来的能够短时间内压制住绘梨衣体内失控血统的血清。绘梨衣更小些的时候情绪并不像如今这么稳定,有时候会发脾气,每当这种时候她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是这些血清压制了绘梨衣体内狂躁的龙血。 随后绘梨衣拉住樱转身走进门外的步道步道中,她们的脚下铺着木板,两侧都是木质拉门,拉门后面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把格子阴影投射在绘梨衣的身上。 白檀木的香味让樱想起很多东西,那些温润的、那些活泼的,还有那些理应被爱的。 樱从没见过绘梨衣小姐如今这个模样,这样子她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懵懂地知道爱与被爱,学会关怀与担忧,这样才是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模样。 绘梨衣看上去是很文静的女孩,可此刻她扣住樱的手腕力气却大得吓人,她的体温也正在升高,显然龙血在她的体内越发暴躁越发沸腾。 “去楼上,这栋大厦的顶层有直升机停机坪,司机已经在五分钟前就位!”樱小跑着跟上绘梨衣的步伐,该说幸好矢吹樱也是高挑型的女孩,双腿修长,并不差于绘梨衣,这样才能跟上女孩的脚步。 高跟鞋这种东西并不适合在战斗或者奔跑的时候,可惜刚才战斗的时候穿的靴子沾满了血已经被樱给扔掉了,这时候只能将高跟鞋脱下来提在手里,她的脚很漂亮,指甲盖像是打磨过的贝壳那样晶莹,在光火中闪闪发亮。 绘梨衣脚下也只是踩着白色的棉袜,她们穿过木板铺成的步道,构成这条长廊的每根木条上有细密而规律的纹路,被磨砂到了反光的地步,居然明亮如镜一尘不染。 樱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觉得微微有些发凉,她的身形窈窕而艳美,抬眼看去又觉得绘梨衣小姐的背影玲珑浮凸,烛火的微光中那件仿若云霞的巫女服似乎变得透明,少女的肌肤在这朦胧的光里面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格子阴影不断在她们的身上掠过,像是秋日的阳光自清晨到黄昏掠过群山间的竹林,那些竹的影就从身前掠到身后。樱忽然无声地笑了,她没有过憧憬这种感情,可此时她在绘梨衣的身上察觉到了这种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情绪。 作为蛇岐八家真正见证过路明非力量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樱其实并不担心楚子航小组的安全。她真正担心的是他们不能彻底剿灭那些死侍,龙族的秘密对蛇歧八家而言是甚至能和绘梨衣小姐的安危相提并论的事情。 —— 由龙血社出钱为路社长从伦敦萨维尔街裁缝铺订制的西装现在穿在身上好像已经有些紧了,在此刻的战斗中尤为如此,领子好像勒得他出不了气。 它毕竟是路明非一年前入学时定制的,十八岁的少年身体时刻都在成长。 路明非于是缓慢地喘息,敞开这件颇有些格调的西装,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他在恢复体力的同时脱下樱小姐熨烫好后交给他的长风衣,那上面已经沾了斑斓的血迹,每一滴血都是尖锐的弧形,这意味着血液从血管中泵出来的时候有着何等的血压,路明非的每一刀都能切断死侍的动脉,那些血像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一样冲上五米高,化作血色的细小冰晶融入白雾里。 蛇形死侍绝对是除去真正的龙类之外路明非遇见过的最难缠的对手了,他们的心脏前所未有的强劲,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时候简直像是非洲大陆上正在迁徙的角马群,单个个体的强度放在古代至少也是虎痴典韦这种步战无敌能撕碎狮虎的怪物级别。 在执行部的任务列表中,任何单独一个这样的蛇形死侍出现在外界,都是可以被排进b级以上的高危任务,以恺撒和楚子航如今的体力和力量居然很难在单独同时对抗三只以上的蛇形死侍时占到便宜。 楚子航尚且没有动用他的言灵,如今师兄的君焰威力大增真毫无顾忌地使出来肯定能收获奇效,可这鬼地方虽然算不上闹市,却也在东京边缘,在这里使用君焰焚烧死侍造成的影响不亚于在东京城外用迫击炮打哥斯拉。 恺撒的吸血镰使用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顾虑,“就是稍微有点不太适合对付当前的敌人。”路明非颇有些无奈地说,白色的雾正在散去,雾中那些人立而起恶鬼般的身形在地面和雾中落下巨大的阴影。 吸血镰在过去是恺撒通过暴血这种禁忌技术将自己的血统进行强化才能使用的、由镰鼬进化而来的言灵,在学院列出的言灵序列表中的序列号是71,效果是将领域内原本用作信使的镰鼬变成了极具攻击力的吸血镰,他能以自身为中心向四方释放出大量密集的风刃以切割敌人。说是风刃其实细小而迅猛的旋风以创造真空区域对敌人进行切割,这种攻击方式对抗普通死侍或者奥丁尼伯龙根中的英灵们时会有奇效就跟出了日炎甲一样,他们的皮肤在真空切割的面前并不比人类更加强韧。但是面对蛇形死侍这种体表覆盖强度堪比轻型坦克装甲鳞片的敌人时就稍微有点相形见绌了。 “对于我不是一台人性切割机这件事情还真是抱歉啊,下次见着我老爹的时候就质问他一句看当初为什么不把我生成钢铁侠。”恺撒翻了个白眼,身子微弓,靠着身后的路明非和楚子航,他累得剧烈喘息,正以这种方式来暂且恢复。 “槽什么时候都可以斗,两位少侠现在何不稍微节省一点体力。”楚子航说。 三个人背靠着背以抵御可能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袭击的死侍。 从室内来到室外并非失去理智,而是楚子航和路明非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最佳方案,他们的作战经验和实践数量都超过恺撒,所以稍快于恺撒做出这样的选择。 学院驻点所在的是一栋建成时间大概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四层小楼,是在日本很常见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但是墙体脆弱,哪怕换成随便一个b级擅长力量的混血种在这里也可以轻易将它推倒,根本无法阻挡蛇形死侍的进攻,无法成为很好的屏障,更无法成为庇护所。 那种情况下仍旧处在室内会面临视野上的困境,敌人可能从任何一处墙体的后面扑出,让他们疲于应对,相反室外视野开阔,以楚子航小组的能力也不至于无法在死侍群的冲击中立足,反而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眼前的敌人上。 此时楚子航三人组在死侍群中鏖战二十分钟,在没有掩体以短暂休养也没有机载重机枪、反坦克火箭弹和迫击炮这种东西作为支援的情况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烧鲜血战斗,就算是耐力一向强于楚子航的恺撒都已经开始不支,就更不用说原本就以高机动性为自身优势的楚子航此时的状态了。 路明非作为三个人之中唯一一个仍旧几乎处在巅峰状态的人,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死侍数量最多的那一面,他做出藏刀的动作,粘稠的黑色的血沿着被夹在腋下的色欲的刀刃流淌,淌到地上,溅起血腥的水花。 “不愧是被誉为昂热校长那样的人物,路明非你的耐力让我想起了骆驼。”恺撒恭维了一句。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再浪费体力了,话说你夸我像雨燕我也就认了,伱们意大利人都喜欢夸别人像骆驼这种玩意儿吗?”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楚子航严肃地说:“意大利严格意义来说并没有骆驼。” 蛇形死侍们在周围游荡,他们既不发起进攻也并不退却,只是围绕着这三个人绕圈子。狼群或狮群在发起进攻前也是这样的,整日整夜地围绕在猎物的周围,等待那些惊恐的动物露出一丝破绽,然后群狼或者群狮就一拥而上把它们撕成碎片。 楚子航小组的凶悍给这些大概还是第一次投入真正战斗的死侍们留下了印象,他们已经知道这是些很难缠的对手,此刻雾越来越淡,残肢断臂和扭曲成诡异模样的尸体就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血泊中。不远处一座尚未完工便被废弃的实心球形雕塑向着这个方向投下阴影,那东西大概原本是要被塑造成地球的模样,但处于种种原因被人遗弃,此时一只面目狰狞长达五米有余、生长着四条手臂的畸形死侍被一段废弃之后已经生锈的金属框架主体钉死在那上面,浑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东西应该是蛇形死侍中的变异种,居然生长成了东南亚某些国家神话传说中娜迦的模样,他的尾部以惊骇的姿态缠在球体上,血液把那废弃的雕塑完全浸泡成了黑红的颜色。 “他们在寻找我们的破绽,但死侍这种东西不是不知道畏惧的活死人,当他们发现无法杀死我们的时候就会开始逃窜,这种东西进入东京的后果可想而知。”路明非说,这时候那些如狩猎中的狼群的死侍们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他们仰天嘶吼,尖利的牙齿外突,简直像是几十几百个恶鬼在嚎哭。 “如果到了那种程度,我会使用君焰。”楚子航说。 “师兄你真以为你能发射哉佩利敖光线啊,碰谁谁死那种?你那个君焰真能烧死他们?”路明非打击道。他说的是实话,如今楚子航的言灵绝对得到了强化,但强化不是超进化,没道理一个尼伯龙根计划就能把还稍微偏现实风的君焰变成突破次元壁的神罗天征好吗?再说你真能用神罗天征那能在这里用吗?他妈真不怕明天的新闻是“时隔六十五年日本再遭核爆袭击”啊? 楚子航不说话了。 “你们体力恢复得怎么样了,实在不行我要暴血了。”路明非说,他如今真是一言不合就暴血,毕竟一度暴血对这货来说已经没有副作用了,只有二度暴血才会给他的体力消耗带来负担,至于把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三度和第四度那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就连路明非自己也受到影响导致点燃黄金瞳时会充斥次代种般的赤红。 其实路明非不太愿意这时候就动用底牌,暴血和龙骨状态都算是他的底牌,虽然这些东西就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资料中,但赫尔佐格依旧有很多不清楚的细节。 比如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路明非开启龙骨状态和一度暴血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凝重。这场战斗来得太突然,他们没有准备,如果是在有装备部支援的情况这两个杀胚有信心处理掉这里的所有死侍,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孤军奋战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支援,这样一来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他们见识过路明非开启龙骨状态并使用暴血时的模样,简直能媲美纯血龙类中的次代种,以那种状态路明非绝对可以应付眼前的状况。 可是…… 忽然所有的死侍都又安静下来。 他们整齐地伫立起来,抬头仰望。 呼啸的风声正越来越近,东京新宿区的方向有黑色的大鸟点燃狞亮的眼睛,把如从天而降巨大利剑般的光柱投射向这个方向。 那是一架直升机。 路明非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趁着死侍们注意力不在赶紧这边拿出来查看。 绘梨衣:“我在。” 190.路老板的高光时刻 “师兄,耳机。” “有线的还是蓝牙的?” “蓝牙耳机。” “哦,没带。” “靠,那你问个鬼啊!” “我要知道你的需求,再给出解决的方案。”楚子航一脸严肃,同时原本紧贴腰际做收刀入鞘状的村雨忽然拔出,黑色的火焰腾一下附着在上面燃烧起来,以天然理心流居合式中,前后左右纵横的刀势出刃,高温的火焰同刀锋一起撕裂空气发出尖啸,随后刀刃在挥动的最后一个过程中扭转,狠狠斩碎了忽然自黑暗中探出的某个狰狞头颅。 骨骼与血肉一起断裂的声音在此刻的死寂中显得刺耳、又如雷霆轰鸣。 随着几堆断口焦黑的尸块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把曾经历过神战的御神刀已经被反手重新归鞘。 一条耳机从身后被楚子航递过来,路明非愣了一下,用没有握住色欲的空出来的左手接住,插进手机的接口。“谢了。”他说。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恺撒伱也有,现在要吗?”楚子航淡淡地说。 “不要。”恺撒拒绝接受,刚才绘梨衣给路明非发短信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信号已经恢复,现在这里的情况肯定已经被诺玛通过间谍卫星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再由他加图索少爷给校董会打电话了,很快弗罗斯特就会气冲冲地要求召开线上校董会议,二十四小时之后加图索家族的力量就会进入日本,一周内猛鬼众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时至今日卡塞尔学院已经不再像过去的密党那样热衷于使用血腥而铁血的手段来处理问题,可不管是如今的学院还是过去的密党都有一些共同的底线,显然用活人来创造死侍绝对是这个不可触碰的底线中的一部分。 纵然是千百年来在混血种世界中长期享有最高话语权的密党也从没有想过要用堕落混血种来催生可以被控制的死侍,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生前要被唾弃,死后也要下地狱。 楚子航不再说话,恺撒也不再说话,在此之前他们低估了龙类的力量,老一辈的传说希尔伯特.让.昂热和新一代的屠龙英雄路明非都活生生在他们面前,不管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是很高傲的人,他们都坚定又倔强地认为哪怕命运是一座高山也能被自己顶在肩上,哪怕背负的东西沉重又炽热他们也能穿过那条坎坷的长路。 楚子航尤为如此,他的仇敌是奥丁,那是骑乘在八足天马上的神,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总能将不可挽回的死亡降临到所有逆了神的人身上。他所经受的苦难多于常人十倍百倍,他对自己的要求远比任何人都要严苛,当楚子航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再见到奥丁,他那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几乎要把这个游离在生死边缘的男人彻底吞噬。 楚子航从不像恺撒那样骄傲地认为自己生来便比其他人更加优秀,他更相信自己在生死的搏杀中所磨砺出来的技巧。可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血统间的差距究竟是何等难以弥补。 迄今为止路明非加入卡塞尔学院的时间绝不超过一年,可密党已经在屠龙的战场上取得了千百年来都未曾取得过的战果。路明非的战绩辉煌得足以光耀整个屠龙史,他的敌人是四大君主、是神、是龙族文明中曾跻身权力核心的次代种。 而今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群甚至连三代种或者四代种都算不上的蛇形死侍,即便是对抗这样的敌人楚子航都觉得自己尚且力有不逮,恺撒此刻也同样面色凝重。 他们在暑假期间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这个计划不但让他们吸收了诺顿龙骨十字中某些奇特的物质,还在他们的身体上刻下了强大的炼金矩阵。 恺撒和楚子航身体里的血液被激活了,属于龙的那一部分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活跃,但他们似乎仍旧无法站在与神厮杀的战场上。 “蛇歧八家居然将上杉家主派出来了吗?”恺撒面色肃穆。 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上杉绘梨衣其实是蛇歧八家最核心的秘密之一。她的外表虽然是温润呆萌的少女,可实则却是危险的屠龙武器。 虽然尚且没有其他关于上杉绘梨衣的情报,可能够被蛇歧八家这样看重,想来她的能力应该非常强大,足以解决当前的困境。 “绘梨衣的言灵是审判。”路明非说。 恺撒和楚子航都被镇住了。就算是恺撒这样在学院里称得上不学无术的贵公子也能够将言灵序列表倒背如流。那个表格上收录了总共121种言灵,以类似元素周期表的形式排列,在1972年最终完成,审判这个言灵在序列表上被排在第111位,是灭世级言灵之下最危险的圣言能力,历史上出现过的有记载的审判拥有者不超过五个人,这些人都是威名赫赫的屠龙英雄。 和审判比起来,楚子航所使用的排在眼言灵周期表上第89位的君焰好像也就不那么危险了。 近两百年以来密党所知的混血种世界中没有诞生过拥有审判这个言灵的强人,稍微有些石化的楚子航和恺撒虽然没有见识过这个言灵的释放时的恐怖场景,可也知道它的效果是何等惊人。 卡塞尔学院的相关教材上有过关于审判这个言灵的记载,它能够对世界上的一切物质下达死亡的命令,只有那些血统优秀到接近古龙的混血种才有机会觉醒这种言灵。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审判拥有者有两位,分别是出生于法国的第三任弗拉梅尔导师,他用这个言灵来杀死金属,以仿照死人国度尼伯龙根所能对金属造成的影响,那些珍贵的现存于世的纯粹再生金属有八成以上出自这位弗拉梅尔导师的手中,他为后续密党的崛起与在屠龙战场上接连的胜利奠定了基础。第二位则是中国秦朝时的将领,秦昭王时期坑杀赵国二十万降卒的人屠白起。 这个言灵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最强大的大范围杀伤性言灵之一,被誉为能够与莱茵媲美的死神之镰。 “如果上杉家主所掌握的是这样堪称死神的力量,那她或许真的能够解除这里的危机。”恺撒说。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远比凯撒更清楚,绘梨衣所掌握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他在大地里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曾依靠路鸣泽的力量短暂拥有过审判这个言灵的使用权限,那是个如君王般掌握世间规则的圣言,只要下达死亡的命令,数量庞大的英灵与不朽者在瞬间便烟消云散。而绘梨衣对这个言灵的掌控更加令人心惊胆战,源稚生甚至曾经说过24个小时已经足够她毁灭一次东京。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路明非仍旧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绘梨衣使用审判时有什么样可怖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想来樱是直接告诉绘梨衣他有危险的吧? 她原本就不算聪明,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就真的变得笨笨的,明明知道自己使用言灵之后会导致身体恶化情况越发不稳定,可她还是急匆匆地赶来了这里,就是担心路明非会出现意外。 或许在绘梨衣如今尚且稚嫩的心里面,路明非并不是一个可以和和神正面抗衡的屠龙者。源稚生一直以来都把绘梨衣保护得很好,可他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女孩来培养、来呵护,而更像是当做了一件珍贵的武器。 在某一个被划定的范围之内,蛇歧八家会满足绘梨衣的一切要求。她想吃北极的鳕鱼、台湾的柑橘和云南的山药,上午提出要求下午就有运载着这些东西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如果绘梨衣想玩到任天堂尚且还没有发售的主机游戏,樱井家主也能拨巨款帮她把那东西弄到手里。 可这个从小便在东京生活的女孩一天天长大,在源稚生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绘梨衣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窈窕浮凸。她不再如过去,那样像是一个被豢养在笼子里的宠物,可蛇歧八家的家主们依旧如过去那样对待她。绘梨衣的出行会被限制,不仅必须有源稚生或者樱的陪伴,周围还时刻存在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斩首抹除的执行局精锐,与外界的联络更是不被允许,唯一知道外界的途径就是看电视和与别人联网打街霸。 在这种情况下绘梨衣不可能如源稚生或者樱那样对密党和混血种世界中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不会知道这一次的路明非何等威风凛凛,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也杀死了大地与山之王,她更不会知道混血种世界的政治格局正在发生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变化。 路明非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锁自己的手机。他意识到或许自己在绘梨衣的眼中还是如上一段时空那般是萍水相逢的白月光,是虚无缥缈的远方,是邻家少年那样并不强大甚至有些怯懦的男孩。 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现在的他只是披上了一层名为坚强的甲胄。 那个胆怯的、卑微的、害怕失去一切的路明非还藏在他的灵魂里,不过是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不得已穿上了甲胄。其实路明非时常会想换作今天的自己抹去一切的记忆,回到很多年前那个雨夜中高天原的酒窖,他是否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面对恐惧,他是否还会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面对某个人的喜欢,他是否还会自卑又胆怯的逃离? 其实答案就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他是要与命运为敌的男人,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卑微。 忽然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自己,他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成长起来,他好像还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 可绘梨衣的到来让他心神不宁。那个女孩其实什么都知道吧,使用言灵会给她的身体造成多么巨大的负担,她会面临何等的痛苦和何等的恐惧,可在知道路明非需要她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对于孩子般的绘梨衣而言,对痛苦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恐惧应该是不相上下的,甚至她或许完全就不知道死亡的概念,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所以她也或许并不怕死。 蛇形死侍们直立起来,他们躁动地将自己的长尾与身边同伴的蛇尾绞在一起,用诡异的姿态将楚子航小组团团围住,像是正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一对接着一对恶鬼般的黄金瞳在黑暗中闪着光,这些黄金瞳在周围连成一片,像是已经废弃的佛龛中那些被点燃在佛像前的长明灯。 远处东京的光火如此璀璨,那只巨大的黑色飞鸟正在越来越近,直升机机翼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像是天边有人正在挥舞一把利剑,死侍们贪婪地看向楚子航小组,蛇一般分叉的舌头伸出来舔舐唇边狰狞的面骨,瞳孔如潮的金色中流淌着贪婪和嗜血的欲望。 三人组刚才谁也没有受伤,他们尚且没有血液暴露在外,所以这些蛇形死侍还不知道楚子航小组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就算隔着一身的皮肉,他们也能隐隐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骚动。 死侍们想冲上来撕碎那几个猎物,却又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致命的威胁正在接近。 路明非终于在聊天软件里找到那个绘梨衣一本正经正襟危坐拍下的自拍照做头像的账号,他松了口气,立刻点击请求视频。 “是我!”视频很快被接起来,路明非低声说。对面果然是绘梨衣,他们隔着手机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瞳孔里都是瑰丽的金色,可他们互相对视的时候那抹威严的色泽忽然荡漾起涟漪然后同时如海边的潮水那样褪去了。 绘梨衣显然穿着那件对她来说等同于居家服饰的红白相间巫女服,少女的脸上可以看见一丝焦急,额发被风掀起,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屏幕上闪过一条字幕,绘梨衣说明非你还好吗,没有出事吧,我正在打游戏樱说你遇到危险我就立刻跑过来了。路明非笑笑回答说我没事我没事,绘梨衣放心,我很厉害的,奥特曼都打不过我。绘梨衣说那如果有一天奥特曼要来打我的话明非要来保护我哦。路明非说好我保护你,不过你现在千万不要用言灵,我能解决这里的事情,如果使用言灵的话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绘梨衣耸耸鼻尖,做出愠怒的表情,她说你不准再骗我了。 路明非怔住了。分明是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子,他却总觉得绘梨衣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进他原本就不对她设防的心里。 “让樱小姐不要再往这边来了,我们会处理这里的事情的。”路明非说。 “我担心你。”绘梨衣倔强地咬住下嘴唇。 路明非捂脸,他借着耳机说那行你让直升飞机的机师就在天上盘旋,这些死侍能跳起来很高,如果把高度压低了你们会有危险。 他知道绘梨衣其实是个很倔的女孩,很多时候她想做的事情都一定会去做,比如上一段时空中那些几乎从未成功过的翘家大作战,还有这一段时空中蛇崎八家终于对她放开部分约束的离开源氏重工的许可。 直升机越来越近,死侍们意识到有某个能顷刻间杀死他们的东西也正随着天上的那东西靠近,他们既恐惧又贪婪,不愿意离开又没有胆量上前围攻,恺撒说这样也好,这样我们可以耗着把他们饿死。 楚子航说你看那些死侍每一个都腹部臃肿,这意味着他们的身体里储存着巨量脂肪,就这样耗上一个星期只会是我们先被饿死,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既不能放走任何一只死侍又不能拖到凌晨警视厅重新开始巡视的时候,除非加图索家族准备在下一次的联合国新能源应用峰会上代表学院作为新能源本身出席。 恺撒想象那样的场景,打了个冷战。 “你真不准备忽悠那个小姑娘用审判把那些怪物全宰了?”恺撒严肃地问了一句,路明非愣了一下:“我不想让绘梨衣动手,她的身体不太好。” 枪声如雷霆轰鸣,恺撒忽然拔枪甩出六枚钢芯弹,这些子弹没入黑暗然后在不远处迸溅出耀眼的火星,被击中准备潜伏过来的死侍因为剧痛而惨嚎,声音尖利地像是发情的猫,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他被发现后不再隐蔽,长尾游动着朝楚子航小组扑来,可路明非伸手将恺撒拽到自己身后,两个人在半秒钟内互换位置,色欲由右手握住刀柄悍然自左边腋下拔除,刀光如月,神话般的武器嘶鸣起来,真正的后啸让那只原本意图偷袭的死侍忽然动作一滞。 撕拉一声骨骼被撕裂的动静伴随被色欲挥洒出去呈月弧状的浓稠黑血,这只蛇形死侍的颈骨连着脊椎被斩断,头颅耷拉下来,立刻便毙了命。 此刻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像是神在云端睁开了眼睛,这利剑般煌煌的光把楚子航小组笼罩其中。 直升机的旋翼在夜空撕裂迎面而来的风,巨大的轰鸣声在四处回荡。 路明非仰头,他看到机舱门敞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下摆猎猎随风飘扬。 最后一刻,恺撒的感知中那若有若无的梆子声忽然变得急促,死侍们最后的恐惧被击得粉碎,他们嘶吼他们咆哮,他们挥舞利爪如黑色的海潮要吞噬一切! 路明非拔掉耳机,他尚且没有挂断和绘梨衣的通话,男人把手机话筒的位置凑近了自己的唇,低沉的声音如雷炸开。 “不要使用你的能力,绘梨衣,看好了。” 他原本已经暗淡的瞳孔好像在此刻流淌熔铁!如此恢弘如此磅礴的威严随着某个似乎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一同拔地而起! 狂风在此刻吹开他那件西装的衣襟,这昂贵的衣服像是战旗那样向后飘扬,骨骼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龙骨状态完全开启! “我他妈也是……”路明非低声咆哮,他将色欲的刀刃握在手心,血沿着刀脊滑下,那对瞳孔好像在逸散出金红色的光,光火如河流映照在男人此刻峥嵘的面骨上,他缓缓地呼吸,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都吸进肺里,血液一滴一滴地落下,他的血对死侍来说比龙血更具诱惑力,这会让他们不会因为畏惧而逃跑。 肋差在空中划出巨大的弧度,刀刃沿着刀光延伸,那东西立刻苏醒了,像是被握在手中的龙。 他忽然向前,这一步简直像是千军万马都在他的身后,脚下的混凝土地面完全龟裂。比钢铁还坚硬的鳞片在一瞬间覆盖了路明非的每一寸皮肤,手机被扬起又落下,最后几个字传入绘梨衣的耳中, “很!强!的!” 奔腾的路明非像是不可阻挡的狂涛,与围拢上来的死侍狠狠撞击! 191.元老 绘梨衣缓缓起身,她那么轻盈,在高空俯瞰,两只手捂着嘴,表情惊讶得像自梦中惊醒。 直升机投下的光柱追随着路明非杀入死侍群中,那个仿若化身魔神的男人好像变得高大、难以撼动。 少女的眼底有金色曼陀罗般的花纹转动,她俯瞰那些潮水般汹涌的黑影,暗红色的长发随着风飘扬。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全是愤怒,好像恶鬼中的君主在她的身体里低声吼叫,因为有卑贱的东西胆敢僭越!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驾驶这架直升机的机师显然非常专业,经验也很老道,在上空盘旋居然相当稳定,摇晃的幅度并不大。 绘梨衣松开捂嘴的手,然后缓缓探出,路明非的话显然没有打消小姑娘的疑虑,也或许是在涉及到路明非安危的事情上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狂暴的风自东京湾的方向呼啸而来,乌云厚重得像是绵延的群山,东京气象局的工作人员忽然发现原本晴朗无云的夜空忽然密布雨云,那是即便在雨季也很罕见的现象,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新宿区与千叶县浦安市将会降下滔天大雨。 恺撒与楚子航惊疑不定地望向天空,他们在卡塞尔学院的课堂里听到教授说起过这种现象。 元素乱流。 某些强大的龙类或者已经完全突破临界血限的混血种出现的时候会引起周围的元素发生暴动,产生狂暴的元素潮汐,这就是元素乱流。 据任务报告记载,去年由学院制定路明非执行的三峡夔门计划,两头次代种龙侍和奥丁登场的时候都曾引发过入海口处的元素乱流。此外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中诺顿完全苏醒后也曾引发过恐怖的元素潮汐,狂乱的火元素简直像是要把整个芝加哥点燃一样。 此刻上杉家主居然也能引发这样的异象,这么说来学院对这位蛇歧八家内人形战略武器的认知还是远远不够。 恺撒与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焦虑。 就算是他们当初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血统正式跨过临界血限时,也没有能够引起这种程度的元素乱流,这意味着上杉家主的血统至少是s级,甚至可能是能够和路明非这种怪胎媲美的超级混血种。而从蛇歧八家对上杉绘梨衣的态度来看,她的血统似乎并不稳定,随时有失控的可能。这种级别的混血种失控堕落为死侍那会是什么样的东西?接近次代种?甚至接近龙王? “这种情况下如果学院要求蛇歧八家交出上杉家主对她进行审判,你还是会和路明非站在一起吗?”恺撒低声问。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摩挲村雨的刀柄。路明非用风衣沾了自己的血又把那衣服穿在身上,简直像是刚从屎堆里捞出来就闯进了狗群里,蛇形死侍们嗷嗷叫着冲上去又被打飞然后爬起来再嗷嗷叫着冲上去,根本不再管他们俩。这会儿恺撒和楚子航正好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等下如果有意外也好支援路明非。 楚子航的心绪也有些乱,那个小姑娘的危险程度已经不亚于一个苏醒的龙王了,至少龙王还会有一定的理智,不会动不动搞个不定点爆破。可上杉绘梨衣一旦堕落,丧失理智后的她会如何使用那个名为审判的言灵? 如果是在东京街头审判忽然爆发,那将会是一场不亚于核电站泄露的灾害。 学院里要说路明非的坚定支持者,那绝不是昂热,也不是古德里安,而是他顶级路吹楚子航,还有夏弥和诺诺。路明非的女友和绯闻女友且先不算,楚子航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把路明非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更何况他还把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机会让给了自己,这让楚子航的立场更加摇摆。 此时绘梨衣的威严像是云端落下的狂风,仿佛下一秒古奥森严的语言就要从天而降,收割生命的死神便降临世间。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他忽然驻足,一个扫堂腿踢飞正面扑来的死侍,左手探出握住一只偷袭死侍的脖颈,一度暴血与龙骨状态叠加下的路明非力量已经恐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类形态下的次代种也无法与他抗衡。 在巨大的力量下死侍比青铜还要坚硬的颈骨被直接捏碎,他的脑袋软软耷拉下来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刀锋延伸宛若光河的色欲则分别左右挥砍,三只靠近的死侍被腰斩,他们的口中发出尖利的嚎叫,猩红的血液滴落在刀面上撞碎成小小的血花。 路明非恍然仰头,那张脸面骨嶙峋,坚硬得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他站在直升机的光斑中,双眼明亮得像是大日垂落。 男人与少女四目相对,被击退的死侍经过几秒钟的惶恐后重新被欲望支配嘶鸣着前扑,在十几条巨蟒般的身形将要淹没路明非的时候,他坚硬的面骨居然裂开,在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我没事。”他用口型说,同时左手竖起一根大拇指。 战鼓般的轰鸣自路明非的胸膛中响起,剧烈的高温好像刹那便从他的体内传递到体表,那些沾染的血液全部被蒸发,血色的蒸汽弥漫着笼罩他。 死侍们的利爪切碎红色的雾,他们从四面八方扑来,简直是无天无地绝死之局。 高昂的咆哮声自色欲的刀锋发出,恺撒与楚子航面色突变,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再从战场上看到路明非的影子了。 绘梨衣的手指微微下垂,她凝视着被死侍淹没的黑暗。 原本密不透风由死侍们组成的墙体中渗透出刺眼的光,随后战鼓的声音越发激昂,金色的光像是拔地而起的山,凶狠地撕裂包围了路明非的死侍群。 色欲在路明非的手中真正活了过来,他扛着它,挥刀斩断了十几只死侍的胸骨并切碎了他们的心脏。 绘梨衣看到路明非全身都笼罩在坚硬的鳞片中,那些鳞片上流动着金色的光,像是用青铜铸造的,他的体态如此优美,纤长、强壮,肌肉在鳞片下缓慢地起伏,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重新抬头,那张脸浸在猩红色的血中,此刻那些覆盖在面孔上坚硬的面骨都碎了,神色居然有些恬静,嘴角还带着笑。 他在一地的尸体中间朝着直升机上的绘梨衣挥手,路明非在大声地喊着什么,可负责控制这驾直升飞机的机师和戒备着周围的樱并不能听清,旋翼割裂空气的声音像是一万把剑在他们的耳边挥舞,这种情况下不管地面在喊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听见。 可绘梨衣听见了。 优秀的血统赋予她的不仅仅是堪称死神之镰的审判,还有强大的身体和常人所不能及的五感,绘梨衣的听力甚至比源稚生还要强大,可她从来没有展现过这样的力量,否则想来蛇歧八家的家主们会对她更加畏惧。 她听见路明非在喊“绘梨衣伱看,我没问题!我们这周还可以出去玩!” 绘梨衣眸子里的金色缓缓地褪去了,她的手收回去,十指相交扣在胸前,原本愤怒的眼神变得灵动又欣喜,如果这是一部动漫那她的眼睛里现在已经在闪烁着小星星。 路明非深吸口气,他重新垂下头,手腕抖动随手挥刀,刀弧呈锋利的半圆,血水呈现扇面状撒开,刀身已经收鞘刀光却还映在血色的薄雾中。 蛇形死侍的数量多达数十只,而刚才他杀死的不过十多只,要想彻底解决这里的的危机,尚且任重而道远。 但路明非并不畏惧,他的心脏跃动如战鼓,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此刻的他简直像是龙族中真正的亲王。 显然,二度暴血…… 已激活。 他用那双恶鬼般的眼睛缓缓的扫视四周,像是王座上的君主在经过千年的沉睡后重新归来,要看看这个世界是否还是他熟悉的模样。 狂风依旧呼啸,直升机旋翼转动时的声音震若雷霆,可一切忽然就静下来了,万籁俱寂也不过如此。 大概是因为这身衣服稍微有些拘谨,路明非挣脱了它们的束缚,将自己的上半身暴露在九月已经有些微寒的空气中。 恺撒在他的身后吹了声口哨。 路明非原本就很高挑,他的肌肉和楚子航很相似,都是流线型,充满力量又充斥着暴力的美,此刻那些如贝壳般一张一合的青黑色鳞片正从底部渗透出白色的蒸汽,这具身体正在以这样的方式来降低他体内的温度。 他的身上全是死侍的血,这些血粘稠得像是石油,滴落在地面上便立刻如浓酸那样冒出袅袅白烟。 以路明非此刻的听力也能察觉到遥远的地方正有梆子声在被敲响,这声音让他很不舒服,头痛得简直像是要撕裂,但很快这种不适的感觉便消失了。 剩下的死侍们哭泣着铺天盖地地围了上来。 ——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室,唯有校董会有资格在这里召开会议。 会议桌边坐着苍老的秘党领袖们,也有些年轻的面孔夹杂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们的面孔被眼前的屏幕所照亮。 人类的世界中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景,那是远古的恶鬼。从地狱的大门中闯出来撞见了人间的恶魔,他们凶悍地厮杀,毫不退缩,至死方休。 东京街头上,那些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蛇尾死侍们从被冰封的厢式货车中走出来,他们用利爪撕裂空气和钢铁,仰天咆哮发出婴孩哭泣般的嚎叫。 直升机围绕着黑暗的街头盘旋,光斑中是那个曾一度创造奇迹的男孩在与恶鬼们搏杀,他的力量与速度都匪夷所思,强大得让人忍不住惊叹。 战斗中那个少年显然是使用了某些禁忌的技术,他的血统获得了加强,他的黄金瞳即使在迷雾中也熠熠生辉。 强悍到能够撕碎狮虎的死侍们甚至无法伤及他分毫,他的手中是神话中的武器七宗罪,他咆哮的时候天地的间的元素都在掀起狂乱的潮汐。恶鬼们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吸引无论如何也不肯退却,他们的面孔扭曲,肢体畸变严重,有些甚至生长了第二对手臂,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可最终全部都被色欲一刀两断。 那果然是如史诗中齐格弗里德那般的屠龙英雄,男人的身体强壮得像是沐浴过龙血。 当这场战斗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又有两个新的身影加入了战场,他们分别使用日本刀与短猎刀,如收割生命的机器掀起杀戮的旋风。 最后是一条体型硕大简直像是史前巨兽的四臂死侍被一刀封喉,那个全身布满青黑色鳞片的男人随后仰头看向天空,仿佛要透过卫星的监控直接看到此处。 屏幕上的画面闪烁,随后啪嚓一声,画面完全消失。 观看这段视频的所有人都面色严肃,表情凝重得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现在是芝加哥时间9月4日下午两点,一个小时之前弗罗斯特.加图索以庞贝.加图索代理人的名义召开了这次校董会议,并展示了以上视频资料。 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系统得到了弗罗斯特的命令并激活eva,这意味着学院直接进入战争状态,同时eva分别通知了校董会与元老会这次临时会议的召开。 eva的原话是弗罗斯特先生的表情严肃得简直像是死掉了亲哥哥,建议各位最好还是不要推辞。为此那些掌握着混血种世界中最高权力的大人物们不得不推掉了自己下午的活动,并回到了会议室打开了全息投影仪。 原本只有弗罗斯特的表情像是死了亲哥哥,现在英灵店里那些全息投影的大人物们表情基本也都大差不差了。 副校长翘着二郎腿喝一瓶红酒,挤在昂热身边窃窃私语,昂热满脸严肃不时点头。 观看视频的时候所有人的的胸口都仿佛压着沉重的石块,呼吸都不顺畅。 龙族的基因极不稳定,堕落混血种变作死侍从不会有固定的畸变方向,蛇形死侍这种东西自然产生的概率极低,绝不可能大批量出现在东京。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混血种世界里精英中的精英,恺撒和楚子航能想到的东西他们自然也能够想到,显而易见是有人利用野生混血种制造了这些危险的怪物,那个人在打造一支军队。 这是禁忌中的禁忌,绝不被密党允许的行为,任何人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迎接他的便只有战争。 “有恶魔般的东西潜藏在日本。”伊丽莎白.洛朗女爵秀眉微蹙,她坐在昂热的身边,棕红色的瞳孔扫视所有人。 “半个小时前,现任日本分部部长的犬山贺与现任蛇歧八家大家长橘政宗乘上了他们的私人飞机,预计会在今天夜间抵达芝加哥。”昂热水,“蛇歧八家向我们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橘政宗明确表示出现在东京街头的蛇形死侍与他的家族没有关系,并向我保证一定会将幕后黑手找出来,并把他送到学院的审判台上。” “蛇歧八家并不值得信任,学院调查过橘政宗这个人,他的履历并不干净,曾经在前苏维埃政权克格勃任职,是很优秀的间谍和颠覆专家。”弗罗斯特严肃地说,“如果这一次出现在东京街头的不是楚子航小组,甚至如果不是那支小组中有路明非的存在,我们会损失优秀的后辈,这是日本对我们的试探,是蛇岐八家背叛我们前的征兆。” “路明非的状态还好吗?”贝奥武夫忽然问,他的表情同样很不好看,但显然对元老们来说路明非的重要性要远高于那些蛇形死侍,甚至也远高于恺撒与楚子航的安全。 在那个孩子的身上他们看到了彻底终结龙族时代的希望。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们检查过他的血样。得出的结论是,路明非几乎不会因为被亚伯拉罕血统契所禁止的禁忌技术导致血统堕落。”伊丽莎白回答了贝奥武夫的问题。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那个孩子在屠龙战场上的表现,但谁都会畏惧那种如神明般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以龙血为纽带的混血种世界中还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 昂热说:“路明非没有问题,贝奥武夫,老伙计,就算有一天你堕落了,他也能以人类的身份把刀子插进你的心脏里去。” “我相信你说的,昂热。”贝奥武夫说,他的目光灼灼,稍作犹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不要忘记……” “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都是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我们在他们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我要求现在中止极渊计划,并且立刻派遣执行部专员进入日本接管日本分部。”弗罗斯特严肃地打断了贝奥武夫准备说的事情,这居然没有激怒那个暴躁的老人, “这毫无疑问是战争的开始,昂热,其实我们都知道日本究竟藏着多少秘密,撒旦就要从地狱中爬出来了,我们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192.白羽狗神社 直升飞机的机翼在飓风中卷起气旋,发动机嘶鸣着撕破寂静的夜空。樱降下索梯,让楚子航小组全部上了飞机,然后命令机师将目的地设定为北方的群山。 起伏的群山在向黑暗中延伸,好像一眼望不到边,连接神奈川和东京的城际公路像是发光的蛇一样在山间蜿蜒。楚子航和恺撒沉默地使用小刀帮路明非挑出嵌入肌肉中的死侍利爪碎片,樱目视前方,绘梨衣两只手抱着路明非的胳膊,靠在男人怀里玩手机里一款像素风的宝可梦游戏。 东京的光火被甩在身后,世界荒芜寂寥。 “你要对我有信心。”路明非颇为熟练地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楚子航下刀的力道大了些,恺撒满脸惊悚,连忙把身边这杀胚挤到一旁。 绘梨衣把手机屏幕朝下扣着,沉思了片刻,郑重地点头。 她的头发有几根被风吹得飘起来,挠得路明非的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 “我们现在正在前往近郊的驻点,东京的办公中心源氏重工在你们离开后受到了猛鬼众的袭击,这时候赶回去可能会遇到危险。”樱转过头说,恺撒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路明非扭头去看刚才还在自己身上下刀子的楚子航,师兄抱着村雨靠坐在直升机后座内侧的窗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平淡,嘴唇却抿起来,握住刀鞘的手指指节都在发白。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让神奈川执行局的人备了车,稍后我们得更换交通工具。”樱低声说,“那一处驻点并不在城里,而是在山里的神社中。” 绘梨衣的眼睛变得明亮了些,她的小脑袋在路明非的胸口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然后发出撒娇似的轻微的鼻音。 每年的冬天源稚生都会带绘梨衣去东京近郊的神社,那里的神官会准备许多鸡翅和啤酒,源稚生就会在池子边点燃一堆篝火烤鸡翅给绘梨衣吃。樱通常都会跟随在他们的身边,所以知道那个颇有些隐秘的山中神社具体在什么位置,有时候夜叉和乌鸦也会一起。 “让上杉家主来帮助我们是源稚生的命令吧?”骨质碎片落入瓷碟中的声音不绝于耳,恺撒帮助路明非挑出来最后一块碎片然后帮他上药包扎,同时开口询问,眼睛却并不看向樱。 卡塞尔学院的每一个合格大二学生都是很优秀的应急处理专家,在野外求生实践课程和实战课程中,教授会全方位无死角地给他们讲述在与死侍或者龙类战斗之后应该如何清创、应该如何处理伤口以避免发炎感染、应该如何紧急截肢…… 恺撒和楚子航都是实战课的佼佼者,学院里除了还没上过实战课的路明非应该没人能和他们在这方面媲美。 “是,少主原本在大阪执行任务,得知贵宾受到袭击,他很担忧诸位的安危,所以请绘梨衣小姐来看看。”樱很恭敬地说。 本部的专员在东京街头受到死侍群的袭击,这种事情发生在混血种世界对密党的冲击不亚于美国大兵在首尔街头遭遇了一群朝鲜兵伏击所造成的冲击。 楚子航小组没有真的出事,那事情就还有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的余地。而如果楚子航小组真的全死在这或者路明非一个没忍住爆了种把动静闹得太大,那估摸着蛇歧八家也就完蛋了。 所以恺撒猜测绘梨衣一定是被源稚生或者橘政宗派来支援的,毕竟以他们对蛇歧八家内部制度的浅薄了解,对这个组织有绝对支配权的人也就两个,分别是现任大家长橘政宗和如今的少主源稚生。以其余几位家主的权限应该是没有能力把上杉家主送出源氏重工的。 “我们出现在日本,代表的并不仅仅是我们个人,而是整个卡塞尔学院,所以这件事情蛇歧八家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楚子航没有睁眼,他的美瞳被丢掉了,墨镜也没有戴,那对黄金瞳太惊悚,他一般很少以之示人。 师兄的血统其实并不算特别优秀,他在初入学时甚至可能远不如恺撒,但频繁使用暴血使他一步步走向深渊,血统获得加强的同时也正在堕入地狱。 尼伯龙根计划的实施中止了这个过程,但无法逆转他的身体上已经遭受的侵蚀,所以这对无法熄灭的黄金瞳被永远保留了下来。 恺撒看了一眼楚子航,路明非低着头看绘梨衣玩游戏,谁都没说话。 他们当然不能说是受到了猛鬼众龙王风间琉璃的欺骗,在学院驻点设下一个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局,并吸引本家在源氏重工的防备力量外出以给风间琉璃创造袭击岩流研究所的机会。 楚子航和恺撒的政治头脑不算顶尖,但这种事情就算用腿毛想也能想明白。 总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一切的责任推卸出去,让蛇岐八家来处理这件事情,让学院和蛇歧八家对峙,同时把楚子航小组给摘出去。 “在诸位贵宾遭到攻击的同时,源氏重工也受到了高烈度的袭击,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切都是猛鬼众在幕后策划,可本家尚且不知道这个机构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樱挺上道,立刻顺着楚子航的意思说下去, “不过各位本部的专员毕竟是在东京遭到袭击,本家有义务为这件事情负责。” 显然源稚生或者橘政宗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所以事先对樱有过相关交代。 “我们在战斗的过程中留下了视频和图片资料,袭击我们的全部都是蛇形畸变的人造死侍。樱小姐也应该知道即便有外力进行诱导,死侍的畸变方向也不可能如此统一,这意味着猛鬼众进行人体试验的混血种其实远超过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数量。”楚子航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相当严厉, “这是严重影违背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行为,鉴于猛鬼众是一个盘踞在日本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庞大机构,我和我的组员没有能力对他们进行审判和处置,所以我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给学院。施耐德教授和昂热校长会立刻召开校董会议,不出意料的话学院的特遣队会在七天内抵达东京。” “对于此,少主对诸君表达真挚的歉意,不过大家长政宗先生和分部长犬山家主已经登上了前往芝加哥的私人飞机,后续的处理事宜辉夜姬会第一时间通知诸位。”樱说,她虽然没有在卡塞尔学院入读过,但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个机构的运行规则。 学院对各个分部其实只有立法权而没有执法权,也就是说即便日本分部做出了某些违背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行为、或者日本境内出现的某个严重违背混血种世界现行规则的机构,执行部也没有权力直接发起一场针对蛇歧八家的战争。 通常的执法过程会很冗长,先是外交扯皮,然后互相推脱责任,再然后由学院勒令日本分部找出真凶并移交学院执行部,三次勒令未见成效再派遣专员进行调查,如果在调查后发现事情其实和蛇歧八家有莫大的关联或者在调查过程中受到严重阻碍,接下来才会启动战争程序。 樱并不是蛇岐八家中真正的核心人物,她只是源稚生的家臣,可虽然没有资格知道家族接下来的战略重心,却也知道政宗先生绝对没有在短期内和密党开战的想法。所以这一次橘政宗和犬山贺前往芝加哥与校董会进行磋商或许会做出极大的让步,但学院也很可能无法如愿派遣专员进驻日本。 楚子航也知道此刻与樱在这里纠结并没有什么意义,便重新闭上了眼睛,靠着直升机的舷窗,沉沉地睡去了。 一行几人从新宿赶到近郊的神社,中途换过交通工具,总共花费不到两个小时,绘梨衣靠在路明非怀里昏昏欲睡,恺撒和楚子航则在悍马的最后一排一人占据一个位置闭目养神。 山中道路崎岖,而且没有路牌,如果不是执行局的专员,恐怕其他人很难能够找到这里。 当悍马缓缓停在林中古老的建筑之前,天空已经飘起蒙蒙的细雨。绘梨衣在刚才短暂激活自己的血统引发了新宿区与千叶县浦安市上空的元素乱流,虽然这种觉醒时间短暂,元素潮汐也很快散去如,但汇聚起来的雨云却不会凭空消失,群山般厚重的乌云被东京湾来的风吹散,然后蔓延到整个东京,成了薄薄的一层,此刻居然降下了淅沥沥的小雨。 悍马刚刚停稳,车门尚且没有推开,便已经有神官从神社中小跑出来为到访的本家专员与本部贵客撑开了黑色的大伞。 绘梨衣出门时匆忙,并没有来得及穿鞋,此时脚下还紧紧裹着素白的棉袜,巫女服红色的下摆扬起,便露出晶莹白皙修长紧绷的小腿,漂亮得好像能照亮这山中的夜色。 路明非看向绘梨衣,绘梨衣也看向路明非,两个人都眨眨眼,一抹淡淡的绯红浮上女孩的耳垂,路明非偷看一眼恺撒和楚子航,两个师兄也算是有些眼力见儿,早已经在神官的带领下没了影儿,他就横抱住少女下了车。 樱看向高挑的女孩在路明非的怀里蜷缩成婴儿的模样。 绘梨衣小姐像是被抱紧的猫那样把头埋进男人的胸膛,敞开的神社大门中透出斑驳的光影,他们迎着光影走入。 樱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在神官的陪同下踏入神社。这段时间源稚生对樱说起过家族内部对绘梨衣与路明非之间联系的看法,几位外姓家主在这件事情是其实没有多少发言权,主要还是源稚生和橘政宗的想法。政宗先生对路君与绘梨衣小姐颇有些看好,认为可以把上杉家主托付给那个还有些年轻的男人。 穿着神官服饰的年轻人在前面引路,因为樱提前告知神社的管理者有贵客驾临,所以一路上都没怎么看见多余的人,木制的连廊也打扫得光可鉴人,一个神情温和的老神官为几人推了用以漱口净手的铜盆,又给他们准备了木屐,绘梨衣穿好木屐就低着头站在路明非的身后,神官们都有些侧目。 “我看路明非胆儿挺肥的,上杉家主发飙的话在东京能弄死几百万人,他这等于在泡一个原子弹啊。”恺撒颇有些感慨,深觉自己的风流往事在路老板的见色忘义面前算不了什么,忍不住就想吟诵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楚子航叼着烟走在他旁边,没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前面几个人的背影。 “说起来你和苏茜怎么样了?”恺撒用肩膀顶了顶楚子航。 “什么怎么样?”楚子航疑惑且震惊。 “守夜人论坛上在说伱和苏茜好像在交往,我看芬格尔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编的。”恺撒微微皱眉,“而且人家姑娘也没有反驳。” 楚子航缄口不言,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心虚了。”恺撒说。 楚子航瞪了他一眼。 其实恺撒说得没错,杀胚确实是被剑道少女给拿下了,是暑假期间的事。当时路明非领着夏弥、诺诺和康斯坦丁在国内各个景点四处闲逛,恺撒和伊莎贝拉在欧洲进行分手旅行,楚子航先一步接受尼伯龙根计划,暑假开始便投入了惨无人道的特训。苏茜当时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留校,就每天开车去接楚子航,还给他做了好些补身子的餐食。 原本楚子航大概也对苏茜很有好感,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很久了,互相之间都很有默契,自然而然就牵了手,至于有没有更近一步就只有楚子航自己知道了。 别人总觉得楚子航是个没有感情的面瘫,其实并不是这样。相反他的情感非常细腻,对别人的爱和喜欢也很敏感,很久以前开始楚子航就已经知道苏茜喜欢自己了。 他并不是一个和这个世界契合的人,楚子航一直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谁,对苏茜最多也就是不讨厌,有些喜欢。其实这也足够了,已经有在一起的基础了。 路明非也常对他说苏茜姐多好啊,贤妻良母,做饭还好吃,师兄你知道你每次和恺撒打架的时候苏茜姐都在默默关注你吗,她说要是你打不过恺撒她就晚上叫上诺诺一起把恺撒打晕吊在安珀馆的门上。 楚子航以前觉得自己不配合什么人在一起,他的生命是短暂的,他这样的人就是为了复仇而活着,像是校长那样孤独地走到仇人面前然后抽刀出来和奥丁对砍直到把奥丁砍死或者被奥丁砍死才是他的结局。暴血这种技术留下的隐患在他的身体里时刻都像是将要喷涌的火山,只要有一天没有被压制,他就死掉了。那种情况下楚子航觉得自己怎么能和谁在一起呢,只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可是尼伯龙根计划改变了他,从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抽取的特殊物质让他体内的血统不再狂暴,楚子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重新变得干净,他的脑子里那些暴虐愤怒的思想在被剔除,这时候他才能为自己的人生增添点光彩。 这显然是座很有些年份的建筑,楚子航和恺撒在后面没说什么路明非不知道,他观察周围的环境,下意识地寻找一个藏身或者遇到袭击时脱身的地方。 连廊外院子的角落里供奉着石地藏,上面长了色泽已经变成深墨绿的青苔,佛前的灯则用琉璃灯盏罩住,显然时常有人打扫,分明是些老物件了,却还是很干净,透亮的同时可以看见上面匠人们铭刻的经文。 引路的神官每走过一小段连廊就停下用手里的火柴引燃壁上的油灯,灯光摇曳昏黄,却并不显得妖艳,只是安宁。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显然这间神社中也有类似先知的职业存在。路明非对安息香的味道并不陌生,诺诺每次需要进入深度侧写都会使用到这种中世纪时期巫女们施法时常会用到的粉末,有助于稳定心神,还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创造浅薄的幻觉。 “这里是白羽狗神社,历代的大家长在死后都埋葬在这里,也有些大家长死无全尸,就在这里筑了衣冠冢供奉他们的牌位,神官都是信得过的人。”樱说,她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总能在合适的时候指出哪里藏着一间和室和室是否能进去里面又放着什么。 路明非愣了一下:“所以我们今晚就住这里?”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樱。 和你们祖宗睡一起? “是的,这里是日本最安全的地方,蛇歧八家内部都很少有人知道这间神社的真实位置,猛鬼众也找不到这里,少主也会直接驱车前往此处,还请几位贵宾安心静养。”樱说。 路明非点点头,心说这样的话希望你们的老祖宗不全是怪老头,最好也有穿和服的美少女。 神官引着他们走到连廊的拐角,拉开一扇颇有些隐蔽的房门,那后面是一间放了被褥和枕头的和室,榻榻米上还有两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楚子航小组跟着樱走进去,那个年轻的神官说:“各位贵宾晚上可以住在这里,被褥和枕头都是干净的,买来之后还没有用过,出太阳的时候我们还会拿出去晒晒。” 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腼腆,不敢去直视那几个身上还沾着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伙。 樱站到屏风处,笑着把它推开:“其实是三间连着的和室,各位可以自行分配,电脑上面安装了不少单机游戏,神官偶尔也会通过这种方式放松一下,不过不能联网,还请见谅。” “没关系,今天我们也很累了,应该也没有力气再打游戏。”恺撒说,他看向路明非,“师弟你先选?” “我无所谓。”路明非正盯着窗外发呆,淅沥沥的雨声让这间挤满了人的和室居然显得有些安静窗外是一个庭院,庭院里是花园,花园对面有一个鸟居,鸟居后则是几栋木屋子,回形的连廊连接了庭院和木屋。 路明非在看花园里的花,是开得正盛的家菊,大黄色,看起来很喜庆。 山中好像有少年的笑声,太悠远了,太轻了,像是幻觉。路明非掏掏耳朵,笑声又消失了,他看向绘梨衣,绘梨衣的神情也有些疑惑。 193.这个世界山风寂寥 在和室后屋居然有个天然温泉,不过泉眼很小,神官们就为楚子航小组准备了三个一米高的大木桶,在木桶里丢进了香料和干雏菊花,把温泉水引入木桶里做成了浴汤。路明非泡在里面的时候心说就像是在泡一缸菊花茶,味道也很像。 浴室的四壁都贴着松木板,两个神情很肃穆的神官帮他们找来了干净的内衬和西装,还为每人准备了一身和服,然后垂着头小步离开了。 楚子航路明非和恺撒轮流劈材加火为三个人泡澡的木桶续温,水蒸气弥漫在小小的浴室中,不大的窗口正对着庭院的方向,路明非光着膀子哼哧哼哧劈材然后把几根木柴丢进楚子航木桶下面的火堆里,又捡起几根丢进恺撒木桶下面的火堆里。水蒸气中师兄们的身影若隐若现,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路明非觉得自己像是在蒸大胖和尚的妖怪。 “樱小姐说在猛鬼众对源氏重工的袭击中,关东支部那个叫宫本落叶的女孩不幸遇难了。”楚子航说。劈完柴后路明非正爬回自己的木桶,听到这话他的身形顿了顿,瞳孔微缩。 在来神社的路上樱就已经向楚子航小组说明了如今的状况,猛鬼众对源氏重工发起袭击,本家损失惨重,岩流研究所彻底瘫痪,医学部三分之一的设施遭到破坏,阵亡的人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但保守估计不低于十五人。 那个受过伤之后在源氏重工医学部进行休养的关东支部组长宫本落叶也在遇难名单之内。 “嗯。”路明非低着头回应。 楚子航说:“她跟你说了什么?”恺撒打了个哈欠,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路明非看向窗外,夜深人静,雨还在淅沥沥地下。 这间神社大概是很久以前的建筑了,隔音效果相当差,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没什么,我只是问了一下明智阿须矢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路明非说,楚子航点点头,便也没再多问。 其实路明非心中有疑惑,源氏重工的医学部既不毗邻岩流研究所,也不靠近辉夜姬的主机楼层,距离绘梨衣所在的α楼层更是差得很远。如果猛鬼众袭击源氏重工的目的是为了摧毁战略目标或者掳走蛇歧八家视作战术核武器的绘梨衣,那他们一定事先做过详细的调查,就算不能确定辉夜姬的主机究竟放在哪一层、无法闯过守卫绘梨衣安全的蛇歧八家干部组成的防线,却也不应该把攻击目标放在与蛇歧八家而言并不那么重要的医学部。 而且宫本落叶明显是知道些什么连路明非都不知道的东西,她遇难的时间节点也太奇怪了。 就像是有什么人刻意不想让宫本落叶将某些事情的真相告诉别人一样。 虽然并非诺诺那样侧写的拥有者,但路明非莫名有种感觉,这一次猛鬼众针对源氏重工的袭击固然有风间琉璃意图破坏岩流研究所的目的,可其中也夹杂着另外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而这个阴谋的漩涡中心就是那个似乎无足轻重的宫本落叶。 路明非正想得出神,恺撒已经裹着浴巾从浴桶里钻了出来。“我有点饿了,要不然我们去烤鸡翅吧。”他说,同时看向还泡在水里的楚子航和路明非。 楚子航点点头:“高强度的战斗会加速体力的消耗,这时候确实有些饿了。” 他们于是裹着浴巾走到门口,各自穿好干净的和服,衣服很简约,没有多余的装饰,路明非提了一下裆,心说日本人的衣服裆部都这么紧吗? 分开的时候樱告诉过他们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去后院的厨房里烤鸡翅膀,那里还有不限量供应的啤酒,三个人簇拥着低声交谈走进细雨绵绵的院子。 这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山中的风凉且急,吹在路明非的身上还有些冷飕飕的。神官们则大概睡下了,庭院中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道边的石灯笼里点着油灯,每走几步就有一团暖暖的光。 “恺撒你刚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山里好像有孩子在笑,应该是个少年。”路明非裹紧了衣服,他的愈合能力远远超出任何一个s级混血种,简直堪称人形龙王,刚才还遍布全身密密麻麻的伤口这时候居然已经完全愈合结痂,大概最多一两天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恺撒的言灵原本就是镰鼬,他的听力即使在混血种当中也堪称顶尖,路明非此时很疑惑那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确实有个孩子在山间发笑。 恺撒很讶异地看了一眼路明非,他的眼中惊疑不定,抬手用手背去贴了贴路明非的额头。 “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恺撒皱眉,路明非嘴角抽搐,“我没开玩笑。”他说。 “没有。”恺撒说,加图索少爷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欲言又止,随后压低声音说,“路明非你听过八尺大人吗?” 路明非满脸惊悚,“加图索少爷也喜欢这种调调?”他瞳孔地震,只觉得世界观都受到了打击。 恺撒疑惑:“什么调调?我是说日本民间流传有很多类似的山间传闻,鬼怪传说在这个国度并不少见。” 路明非撇撇嘴,没有说话。他们这些混血种,在卡塞尔学院接受正宗的唯物主义教育,坚信世界上一切超自然事件都和龙类相关,自然不信鬼神。 穿过回廊绕过庭院,神社的厨房就在离着绘梨衣下榻的房间不远的地方。虽然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神社里的光火却不会被熄灭,这是给外出尚且没有归来的鬼神指引道路。 路明非抖了抖肩膀,把身上落的水滴抖落,借着佛前香油盏里的微光摸索着找到墙壁上的油灯,点燃之后和楚子航恺撒一起进了厨房。 炉灶里居然一直燃着火,一个穿神官服很有些清秀的男孩在摇曳的火光中靠着墙壁轻声打鼾,大概是白羽狗神社的见习神官,被安排来厨房里守夜。 路明非几人进来的时候吵醒了他,见是几位本部来的贵客,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告退了。恺撒从冰柜里找到成箱的冷冻鸡翅,用现成的调味料腌制过后拿锡纸包了丢进炉灶里,烤得喷香流油,火堆里噼里啪啦直响,楚子航从一边的架子上找到了孜然粉和辣椒粉,路明非则去提了啤酒,三个人围坐下来,火光落在脸上都觉得暖烘烘的。 他们把窗户推开,外面是神社的后山,连绵着匍匐巨人般的山脉,一眼望去好像没有一点火光,和东京的夜景全不相同。鸡翅烤好之后楚子航用铁叉子叉起来,撕开锡纸,撒上孜然和辣椒,然后分给路明非和恺撒,三个人恺撒就着烤鸡翅喝啤酒。 “克里斯廷娜说她申请了下一批来日本学习的小组名额,我让我叔叔跟施耐德教授打了招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恺撒说,干喝酒有点没意思,吃烤鸡翅喝啤酒这种平民活动加图索少爷也不是没有参加过,眼看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挑起了话题。 路明非心中一动,心想下一批交换生也不知道会有哪些人,想来按着校长那老骚货的尿性,肯定恨不能扔个核弹过来把蛇歧八家连着猛鬼众一起炸了。如今学院里称得上战略级武器的也就夏弥了,这么说来师妹也会跟着下一批学习小组一起过来? “昨天晚上出了死侍袭击的事情,学院应该会增加下一批学习小组的派遣人员。”楚子航说,如果橘政宗和犬山贺都已经赶往了芝加哥并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了校方的疑虑,执行部很可能无法获得校董会下批的宣战许可,那么派遣更多专员就成了学院的一个选择方向。 “日本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陈墨瞳有很强的侧写能力,可能会被委派。”恺撒说,他的眉头皱了皱,“此外奇兰也有可能会接受委派。”奇兰的言灵是先知,和诺诺的侧写一样很适合如今他们在日本的境况。 路明非望着炉子里的火焰升腾,锡纸中鸡翅上刷的油滴入火中,劈啪作响。“我去叫绘梨衣来一起吃烤鸡翅。”他叼着一根还没啃干净的鸡骨头站起来,手里还握着半罐啤酒,眼睛耷拉着,看上去很没精神。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楚子航点点头说:“顺便看看樱小姐回来没有,回来了的话可以叫上一起。” 樱把他们送到神社并安置好绘梨衣之后就驱车离开了,她准备下山去路口等源稚生。 这么凄风苦雨的夜里,恺撒是有些不放心让樱一个人离开的,不过楚子航戳穿了他色胆包天的诡计,便没有能够上得了樱的悍马。 路明非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推门离开厨房,然后在身后把门带上。恺撒和楚子航聊下一批专员的事情,路明非的心绪就有点乱,他猜测下次来日本的学习小组里面大概率是有夏弥和诺诺的,他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了。 他不知道怎么去见夏弥,也不知道怎么向绘梨衣解释这件事情,虽然师妹好像并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 花园里很安静,角落的石地藏前方点着颇有些年份的琉璃盏,烛火昏黄,路明非喝掉剩下的半罐啤酒,然后把空罐子在手里捏扁,精准地扔进另一个角落的垃圾桶里。 过白色的庭院的花园,再走过鸟居,便进入神社的后园了,这里那几排看起来年龄比路明非他老妈还大的木头房子就掩映在树木的浓荫里。 绘梨衣的那间房还有微弱的烛光在摇曳,雨落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路明非在鸟居的下面站住,淋在雨里,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 “喂喂,路鸣泽。”路明非小声呼唤小魔鬼,他有很多疑惑,也感到有些迷茫,那些事情似乎不能同恺撒楚子航他们分享,这种时候,他想到的果然还是只有路鸣泽。 可是淅沥沥的雨声中没有人回应他,那些绵绵的雨丝在山风的抚慰下斜斜地落下,拍打着雏菊的花瓣,像是在雨中摇曳的精灵。 路明非发出沉沉的叹息,他猛地吸了一口香烟,随后把烟吐出来,将那支才燃烧了一半的柔和七星丢在雨里。 他压低了脚步的声音缓缓靠近绘梨衣的房间,这里是房间的后面,没办法敲门,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窗户。 绘梨衣的睡眠其实一直很浅,樱说只要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从梦中惊醒。不过其实路明非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和绘梨衣睡在同一个房间的时候总觉得少女好像睡得很沉,有时候他们会睡到半上午,外面的老街人流熙熙攘攘,也没见把绘梨衣吵醒。 几秒钟后窗户被从里面推开,绘梨衣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怀里抱着上次和路明非出门的时候买的轻松熊玩偶,还有些睡眼惺忪,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深红色的眸子里留下淡淡的一排阴影,脸颊白皙,但左脸还稍有些发红,显然刚才的睡姿是侧躺。 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看清楚站在窗外的人,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喝过热牛奶了吗?”路明非揉揉绘梨衣的头发,笑吟吟地问。 绘梨衣在身后的小几上找到自己的小本子,蹲着刷刷写下“喝过了,樱小姐帮我端来的”。 路明非笑笑:“我们正在烤鸡翅膀,柜子里还有清酒,伱想吃宵夜吗?” “嗯嗯!”绘梨衣使劲点头。路明非笑笑:“那就换衣服,我的两个师兄也在,可别穿睡衣过去。” 绘梨衣吐吐舌头,犹豫了一下,也伸手揉了揉路明非湿漉漉的头发,随后小跑着藏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路明非摸摸自己的脑袋,笑了笑。趁着绘梨衣去换衣服,他向和室里看去,那果然是女孩的房间,装潢很简单,并不奢华,但是很干净,家具是上了年份的樱桃木造,也就一套桌椅和一张床榻、一个衣架,还有便是梳妆台和屏风,房间中间大概是放一些小东西的案台,上面端坐着尤达大师和奥特曼的玩偶,玩偶簇拥着罩水红色纱罩的烛台。立式的衣架就在床边,那套白天时的巫女服已经被神官抱去清洗了,这时候那里挂着一套新的,依旧是红白相间,白色的长衣,绯色的袴。 路明非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绘梨衣把它穿在身上的模样,这么想的时候他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屏风后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绘梨衣一脸警惕地举起小本子,那上面写着“明非你不许偷看”。 路明非哑然,他连忙摆手:“我没有偷看,你快换衣服吧。” 绘梨衣确实是在成长的,只是成长的速度稍显慢了些,但至少现在她已经开始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了。樱说爱情这种东西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感情,能改变很多看似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东西。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臂从屏风后面伸出来,飞快地把那套巫女服摘了回去。路明非转过身仰望天空,那个方向有几千几万滴雨落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家情人旅馆中他和绘梨衣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那天他还很惶恐,觉得自己陪着的并不是漂亮的小姑娘而是一头霸王龙。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爱情已经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在女孩的心中渐渐萌发……或许也不是渐渐萌发,而是迎着阳光和雨露,嫩芽顶破种子的外壁盛大生长。那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这个奇迹在命运的洪流中如此微不足道,却追随他走了整整两段宿命。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路明非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飘雨的夜空发呆,他在想,他真的能改变命运吗,他真的能和宿命这种宏观意义上的东西抗争吗? 能啊,他当然能,他不是改变了夏弥的结局吗,他不是改变了芬里厄的结局吗? 可是你真的违逆了宿命吗,路明非,你真的办到了吗? 某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你真的办到了吗? 那个声音很熟悉,当他回想了很多人的声线之后终于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己的声音。仿佛某个怯懦又孤独的幽灵,跨越漫长的时空,重新狠狠拥抱了他。 路明非没由来打了个寒战,他猛地回头,想看看自己的身后是否真的藏着某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幽灵,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双深红色如葡萄酒那般香醇的眸子,还有唇边细腻温软的触感。 绘梨衣的脸离得那么近,干净澄澈的瞳子里几乎要溢出春水来,她悄悄来到路明非的身后,大概原本是要给他一个惊喜,但男人忽然转头,居然好巧不巧吻在她的唇上,两个人都有些发愣,随后路明非立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要逃离,可绘梨衣伸手揽住他的头。 这一刻他们四目相对,风吹着角落中神龛里的烛火摇曳,像是把经世的浮华全部敛在男人和女孩互相凝视的瞳孔中。 你无路可逃了,sakura.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路明非的眼神则躲闪,却不知道该如何把女孩推开。 绘梨衣的嘴唇很柔软却微凉。女孩的香味也扑面而来,像是真的一起在春天的末尾去到首尔的街头,在那株其实并不存在的海棠花树下一起吃同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山间的风声如此辽远,这个寂寥的世界好像不再那么冰冷、孤独。绘梨衣跪在窗边的榻榻米上,路明非仍旧没有把头重新偏回去,可她深深地把头埋下去,用自己光洁的额头贴着男人宽阔又坚硬的背,很久很久。 194.山间的男孩 山中的雨夜凉飕飕的,炉灶里鸡翅膀和用锡纸包起来的碎牛肉滋冒油,火光把绘梨衣的脸照得红润喜人。路明非用铁钳翻转着一个红薯,少女靠在他的肩上,两条手臂都纠缠着男人的胳膊。 恺撒正和那个叫克里斯廷娜的俄罗斯小妞儿聊天,看样子他很喜欢她,甚至在考虑可能毕业后会向克里斯廷娜求婚。 楚子航则把村雨拔出一小截,火光中仿佛一片清水溅出刀鞘,刀身弧线冰冷肃杀,像是清冷的月光落在了人间。他不断把刀拔出来又推进去,如此反复,好像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刀光明亮,简直要映照出命中注定的某些东西。 “烤鸡翅味道还不错。”路明非赞不绝口,他倒是没想到身为贵公子的和作为富二代的楚子航居然还掌握着烤鸡翅膀这种颇有些平民的技能。 “有两种风味,恺撒的手法和挪威人烤鹿肉时很相似,还用了迷迭香,相比之下其实更接近煎鸡翅的变体。”楚子航说。 “那师兄你呢?”路明非好奇。 恺撒:“我在中国一家东北烧烤摊上吃到过类似的口味。” “中西合璧两开花。”路明非举杯,绘梨衣小心翼翼地剥开烤鸡翅外面的那层锡纸,举杯和路明非相碰,恺撒和楚子航也举杯。这样风雨潇潇的夜晚喝酒吃肉,炉灶中的火苗窜出来把整个厨房都变得暖烘烘的,真有些舒服。 楚子航说:“其实我不怎么会做饭,只会很简单的烤和煮,还是夏弥手法精湛。”他边说边自顾自喝酒,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恺撒愕然地看了一眼楚子航又看了一眼路明非。 “真要说厨艺,我还是比较看好苏茜和伊莎贝拉。”恺撒有幸尝试过苏茜的手艺,法餐意菜中式小炒,全都是人间绝味,一时间让加图索少爷惊为天人。 路明非尴尬着不知道怎么接茬,这时候绘梨衣低头在小本子上写字,然后展示给几个人看。 “师兄喝酒。”她说。 同时举杯。 这一下楚子航和恺撒都有些愣住了,恺撒用胳膊肘顶了顶楚子航的腰,意思是你看人家小姑娘涉世未深啥都不懂单纯得像根狗尾巴草,要不你个杀胚就别踏马成天阴阳怪气了呗。 楚子航举杯和绘梨衣碰了碰,恺撒也只好举杯。 “上杉家主点到为止。”楚子航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不过语气似乎温和了些。 绘梨衣则小口啜饮清酒。她的酒量其实相当不错,比任何人都强大的血统让清酒无法把她灌醉,只会让她脸红。只不过绘梨衣从不会和除了路明非之外的人一起推杯换盏,至于在酒桌子上挥斥方遒什么的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路明非也喝了一口酒,他捏捏绘梨衣的手,心想绘梨衣喝酒的时候就像是天鹅在啜饮池中的清水,脖颈修长,皮肤白皙,锁骨伶仃明晰,真是优雅又漂亮。 “我觉得那些蛇形死侍并不是猛鬼众所有的库存,他们一定有某个设施或者机构在专门对从世界各地掳来的混血种进行人体实验,诱导这些人体内的龙血变得狂躁。”路明非压低声音说,他这么做的时候正有山风掠过,庭院角落中神龛前琉璃盏中的烛火摇曳得厉害。 源稚女在尝试和学院接触,路明非也觉得他不会在同恺撒与楚子航的约定上食言,那么那些围剿他们的蛇形死侍就一定是王将派遣的了。 这么说来其实风间琉璃的一切都被赫尔佐格看在眼中,情报的不对等让楚子航小组和那些在日本这个养蛊场中妄想与逆着命运行事的人举步维艰。 路明非觉得一切都诡异,一切都扑朔迷离,藏在幕后的人被找出一个又多一个,从赫尔佐格到奥丁,从奥丁到极北之地,又从极北之地到更幕后的那个尚且没有露面的暗面组织。 仅仅凭借他对信息的了解程度,显然已经不足以能够在这个国家力挽狂澜,他的力量无处施展,那么就有必要引入更大的怪物了。混血种世界就是一个充斥着怪物与怪物的童话森林,在这个森林中有极北之地和公猪尼奥及其麾下黑暗势力这样的小怪物,也有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这样的大怪物,可在漫长的岁月中吞噬同类是血肉成长为真正的庞然大物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卡塞尔学院。 它的前身是密党、血契会,它的基石是世界上最显赫的混血种世家和世界上最古老的屠龙英雄传承,它的力量涉及世界的表层与暗面,真正发怒的时候每一个混血种都要战栗。 赫尔佐格是路明非所见过的最阴险的野心家、最狡诈的阴谋家,他所谋求的东西是仅次于皇帝的宝座,是至尊的权柄。可这一次路明非并非孤立无援,他绝不再是孤军奋战,当诸天震怒之时,追随他的当有千军万马。 有龙血社这个兄弟会作为纽带,路明非能够同混血种世界中小半部分的显赫世家进行沟通,同时他的支持者是元老会与密党领袖希尔伯特.让.昂热,校董会中也有半数的成员站在他的这边,加图索家族更是欠他一个人情。 作为经历过一次的人,路明非知道源氏重工下方就有一个死侍豢养池,手中抓着这样的证据就可以证明蛇歧八块和猛鬼众是一丘之貉,以学院对这种事情的零容忍度,一定会重拳出击。 时隔七十五年,密党的铁拳会再度落在蛇歧八家的头上。 “学院不会坐视不理的,橘政宗……政宗先生和犬山家主的芝加哥之行注定不会顺利。”恺撒对橘政宗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他也很少称呼某个人为先生,不过上杉家主就在面前,从很多方面来看橘政宗对绘梨衣来说都是类似父亲的角色,他也就称呼那个老人为政宗先生了。 加图索的原则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士足够美丽。 “伱说学院会派什么人来东京?”路明非盯着炉灶深处,红薯已经在发出香味了,他便把它拎出来丢在炉灰里。 “施耐德教授很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他会有合适的人选的。”楚子航凝神,仰头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满上。杀胚是施耐德的得意门生,同样的,楚子航也很信任自己的导师,相比起路明非和古德里安教授,这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然也不能说古德里安配不上路明非,只是这小老头能教给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我并不是不信任学院和执行部的能力,”恺撒皱了皱眉,“可是我们在东京,这鬼地方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口聚集地,就算学院狠下心来把全世界每一个分部的每一个专员都调来东京,恐怕也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尤其是我们已经知道蛇岐八家掌握着名为辉夜姬的超级人工智能,在电子信息层面的能力并不逊色于诺玛太多,她或许无法洞悉地球上每一个服务器发生的每一件小事,但是如果龟缩防御将重心全部放在日本本土,就算诺玛也很难攻破她不断更新的防火墙吧。” 路明非尖着指头把烤红薯掂起来,左右手不断轮换的同时口中吹起散掉这东西的高温,他看向雨中的群山,那个方向就是东京,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从大气层之外看向地表会在夜间看到那里是连成片的光火,每一栋大厦都彻夜不眠,霓虹灯从黄昏闪烁到黎明,不管多么庞大的力量被投进这里都像是把几粒沙子丢进沙漠。 除非学院激活eva的同时放弃对其他地区的监视和信息霸权,否则辉夜姬会成为执行部在这座城市中最大的敌人。 没有人工智能作为专员们的后盾,执行部无法在东京展开与蛇岐八家的敌对行动,就算是昂热也无法复现多年前的奇迹了。 “你在执行部的权限还不够高。”楚子航说,“学院是很古老的组织,多年来密党在战场上一直占尽优势,并不仅仅依靠现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执行部,在只有施耐德教授和昂热校长知道的某个名单上,执行部本部雪藏着真正的精英,他们每一个人都是s级混血种或者超a级混血种,这些人被分散在世界各地,各自用代号命名,每一个代号的背后都有一个a级甚至s级的任务。蛇岐八家不敢践踏学院的底线,就是因为家主们知道密党的大人物们始终在俯瞰他们,这些大人物手中握着能够颠覆整个日本混血种社会的力量,只是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下定决心把这些力量投入战场。” “我想不朽者也是这些暗面力量中的一部分吧?”路明非说。 这是即使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上一段时空中他路老板稍微垃了点,没资格接触到这等大人物的机密,想来楚子航应该也是没资格的,不过他的老师毕竟是施耐德,或许是偶然有所提及。 不朽者的数量很多,不过上一次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应该被路明非全杀了,他们是很危险的战士,如楚子航所说每一个都是超a级甚至s级,但又和赫尔佐格制造的蛇形死侍之间却又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不朽者是用强大混血种的尸体制造的,而蛇形死侍却是使用鲜活的混血种进行多次人体实验和试错之后的产物,前者是纯粹的武器,后者却是魔鬼的代行者。 长期沉睡的不朽者原本是密党用以应对龙王级目标的武器,但是从昂热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他们似乎并不被学院掌握,反而被奥丁执掌。 原本这支军队的战斗能力极强,在正面战场中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当时他们的对手是四度暴血后加上小魔鬼加成的路明非,言灵审判的死亡旋风中不朽者们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骨骼都化作齑粉。 绘梨衣乖巧地坐在一边,等着路明非帮她把红薯外烤焦的一部分撕掉,然后一口口地咬烤红薯,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偶尔抬头看看路明非。 绘梨衣看到路明非在看自己,眼睛闪闪发亮,一只手托腮仰视男人的眼睛,嘴角都带着笑,另一只手把啃了一半的红薯递到路明非面前。 楚子航说:“如果不是校长的任务报告,以我们的权限根本无从得知不朽者这种东西的存在。”他说着从路明非的手中拿过了钳子,把火堆里用锡纸包起来的碎牛肉挑起来,然后丢在草木灰中降温,再用剪子把锡纸剪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四个阔口瓷碗,把滋滋冒油的碎牛肉分别丢进四个碗里,恺撒在每个瓷碗中都丢了小包小包刚才就已经完成混合调制的粉末状调味品。 两个瓷碗被放在路明非和绘梨衣面前,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缩了回去,把自己藏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 “师兄还真是体贴温柔的好男人。”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居然给绘梨衣加了最大份。”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烤得有些焦糊的牛肉,上面裹满了葱花和辣椒,不像是楚子航和恺撒这种有钱人爱吃的东西,倒像是街边路摊的小吃。楚子航没说话,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用牙签扎起来一小块牛肉就着啤酒喝下去。 路明非用吸水纸把绘梨衣吃剩的红薯包起来,小姑娘看上去被碎牛肉吸引了注意力,虽然举止依旧相当优雅,但吃得很快,像是饮蜜的百灵。 “按樱小姐的说法,风间琉璃已经摧毁了岩流研究所,虽然宫本家主和研究员们提前被驱散了,但是水下作业平台应该是无法再继续使用了。”恺撒说,“不过极渊计划还是需要执行,我们可以申请学院调遣深潜器,我和路明非潜下去把那枚胚胎炸掉,楚子航你就在岸上看着,如果蛇岐八家乱来你就用山地炮炸他们。” “我觉得我不是山地炮。”楚子航说。 这时候,那轻盈的、悠远的男孩的笑声忽然再次从山的深处响起,路明非惊疑不定,他正要问问楚子航和恺撒是否听到了这个声音,楚子航则以冷冽的刀光回应了他的问题。 195.风间琉璃 黑色的直升机掠过群山、掠过低谷,穿黑风衣的男人嘴里叼着香烟站在敞开的舱门边,扑面而来的风把他的额发都扬起来,露出细长邪异的双眼。 源稚生的神情无悲无喜,他静静地眺望灯火通明的东京,像是一只在黑暗中迷失了的蛾子在眺望能把它烧成灰烬的光火。 他的身后,沉重的铝合金箱子安静地躺在那里,里面装着某种甚至能击毙龙类的重型武器,随之一起的还有两柄入鞘的古刀。 一把是蜘蛛切,刀铭蜘蛛山中凶拔夜伏。另一柄大概也并非寻常古刀,而是曾斩妖除魔的炼金刀剑。 “樱,你能确定吗。”源稚生的声音低沉,却又如金戈铁矛般铿锵,他将最后一口烟气吸进肺里,重新从裤兜里翻找香烟的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只有褶皱的锡纸。 “风,有一秒钟的时间,我感受不到风了。”原本应该在山下的路口等候的樱居然出现在源稚生的身后,她的表情冷淡,樱花的香味缭绕着随寒冷的风进入源稚生的鼻腔。 “某个言灵在产生作用,本部的专员们悄无声息中已经踏入了恶鬼的陷阱。”源稚生说,“我想,我应该认识那个恶鬼。” 樱没有说话。 她在山间听到男孩的笑声,那笑声熟悉又悠远,像是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故人隔着漫长的岁月向你高歌。 直到离开那座山,她才终于想起,那就是少主的笑声。 “我曾把蜘蛛切插入他的心脏,然后把那恶鬼埋在枯井中,现在他来找我复仇了。”源稚生轻声说,他的声音如此平缓,眼中熔铁般的金色碎屑却像是轰然炸开的星辰。 樱捧着两把古刀,垂首站在源稚生的身后,她觉得少主的神态如此疲惫,又莫名坚若金刚,沛然莫可抵御的威严从他的身体中迸发出来,伴随着如汹汹狂涛似的悲哀。 似乎是唯恐惊扰高天的鬼神,直升机飞得极低,巨大的锥形光柱将圆形的光斑投在茂密的黑色密林中,风声呼啸便好似恶鬼哀嚎。 东京的近郊曾经有过很多村庄,但是大多在一次次地震中被摧毁,政府为失去家园的村民们在神奈川北边修建了安置房,于是大半的乡下人都去了那里,如今这些山中人迹罕至,到了夜间简直像是森罗地狱。 机师在源稚生的示意下再度降低了高度,这里距离白羽狗神社已经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距离,那些村庄的遗迹和废墟中一人高的杂草恣意生长,枯萎的夏花只余下黑色的桔梗像是向着天空张开的枯爪。 从高空看去可以见到群山间因为地震而倒塌的房屋像是死去了,大梁和椽子都在朽烂。 很久以前那个村子是从神奈川去往白羽狗神社的必经之路,如今那里已经荒废了,公路也因为地基不稳沉进了地下河里。 源稚生记得第一次来东京这座简直要让人痴迷的城市的时候,橘政宗就曾带他在这个村子里借宿,那时这里还有几个老人没有搬走,政府的工作人员每周都会来慰问同时带些米面茶油,偶尔也会有从东京湾打捞起来的青花鱼。只是去年再去的时候,最后一个老人也死在那个颇有些寒冷的冬天了。 樱站在源稚生的身边,她俯瞰那片废墟,眼神漠然,但漆黑的瞳孔中忽然倒映出一点昏黄的光。 光点像是撕开幕布的火,逐渐就要蔓延开来。 居然是一座被清理得很干净的神龛,供奉着这座山里的神明,神龛前赫然是布满整个小院的烛火。 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山中,光火如朝圣般被风吹得向神龛的方向摇曳。 “村子里有一片石铸的空院,请降落在那里。”源稚生对机师说,他和樱其实都并不担忧本部专员的安全,世界上能同时威胁到路明非和绘梨衣的人可能还没有出生,但樱还是有些讶异。 “我们不先去白羽狗神社吗?我担心那个鬼会刺激到绘梨衣小姐。”她说。 源稚生摇摇头,“精神类言灵始终存在使用限制,血统是这个限制的唯一度量。世界上不会有哪个人类的血统能超过绘梨衣,她不会有危险。”他说。 直升机此刻悬停在距离地面三米的高空,源稚生先是把铝合金箱子扔下去,再从樱的手中接过两把古刀,最后一跃而下,像是展翅的鹰隼。樱也紧随其后,风似乎要托起女孩的身子,轻盈得像是在空中漫舞的蒲公英。 落地站稳之后源稚生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打开之后递给樱。 果然和其他任何人一样,那里夹着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座颇有些耄耋荒芜的神社,神社前停着一架轻型直升机,穿麻布缝制的白色狩衣男孩们一起靠在那架直升机上,一个男孩稍大些,英俊挺拔,分明是缩小版的源稚生的,另一个稍小的有些阴柔,也很俊美,但美得像是女孩。 从镰仓时代起狩衣就是神官在祭祀中穿的衣服,跟公卿们所穿的服装相似,由此可见源稚生大概也曾经做过见习神官这种职业。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神户的山里度过的,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道亲生父母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源稚生轻声说,他挥手示意机师将直升机开离这里,然后领着樱朝神龛的方向走过去。 这些事情源稚生很少告诉过任何人,樱、乌鸦和夜叉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此外便只有橘政宗了。 樱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或许今天自己要接触某些被源稚生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照片里的是鹿取神社,在神户的山中算是很大的那种,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参观,村民依靠卖纪念品为生。我和我的弟弟一起生活在养父的家里,他并不工作,靠收养城里的孩子从那些富人的手中领救济金过活。”源稚生说, “那时候镇子上的男孩都要轮流去鹿取神社学习,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宫司说我可以接他的班,未来稚女也可以在神社里工作养活自己。” 樱有些惊愕,她从不知道少主原来还有一个弟弟,随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有些动容。 “我告诉他说我是要去大城市打拼的,他可以把宫司这个职务交给稚女。可是稚女死了。”源稚生说,他在扑面而来如山如海的烛光前站住,握住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柄,浑身的力量都在躁动,像是要砍碎眼前烛火照不见的那些黑暗。 “稚女死了,我杀死了他,用这两把刀,因为他堕落成了鬼。那时候我已经在执行局中任职,他是我杀死的第一个鬼。” 源稚生有时候也会同乌鸦和夜叉讲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的事情,在这些故事中他会隐去那个山间小镇的名字,也从不提及那个陈曾想要将神社宫司位置传承给他的老人。 当然,更不会提及那个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少年,他的弟弟源稚女。 “稚女的血统远比我更加优秀,但并不稳定,所以家族里的皇并不是他而是我。如果你在山间听到的笑声真的和我很像,那很可能就是他。”源稚生的声音低沉,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踏着烛光走向神龛, “我看过了辉夜姬发送过来的猛鬼众对源氏重工的袭击视频,那个摧毁岩流研究所的年轻人看上去非常面熟,或许是时间太久远了,也或许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可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那就是他,稚女回来找我复仇了。” 樱警戒着四周任何一个方向可能到来的袭击,她是少主的家臣,有为了源稚生去死的决心。如今源稚生告诉她世界上还存在着血统远强于他的鬼,这真是让樱毛骨悚然。 源稚生大概已经是除了路明非之外樱所见到过的最强大的男人了,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承认有某个匍匐在夜中的恶鬼在用咬牙切齿的声音念诵他的名字。 这真是匪夷所思,这真是……骇人听闻。 山风吹来的时候烛火都在摇曳,可它们就是不曾熄灭,像是从死人之国重新走出的鬼魂在神龛的前面狂欢。 源稚生作躬身状,双刀都在腰际,显然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岂止是不平静,简直像是在狩猎中的狮虎。 他的肌肉弓起,烛火中白净的脸上居然能见到金色的光在流淌,那是被点燃的黄金瞳在照映男人的脸颊。 神龛前是厚实的纱帘,大概是点燃这些蜡烛的人新挂上去的,源稚生点燃火柴扔上去,纱帘便燃烧起来,居然燃得很快,毛料卷曲发出蛋白质变性时令人作呕的味道,巨大的空洞以火柴落下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炼金古刀在炽热的光火中割裂出冷冽的弧光,蜘蛛切与童子切同时出鞘,可神龛中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甚至连神像都没有。 唯有一个伫立起来的木制衣架,挂着一袭血红色的狩衣,狩衣的背后是鹿取神社的图腾,一只飞跃的神鹿。 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件衣服其实并非原本就是血红色的,只是被巨量的血染成了这个色彩,源稚生抿着唇,缓缓收了刀。 此时风从身后吹来,山海般的烛光由远及近开始逐一熄灭,黑暗像是海潮般蔓延过来。那件挂在神龛中的狩衣则在风中舞动。樱忽然间感到胆寒,她觉得自己看到某个妖娆的少年穿着这件由血染红的狩衣,在神龛曼妙起舞,口中轻笑着唱出哀怨悲凉的曲子。 而黑暗的深处源稚生凝视那件狩衣,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是沉沉的叹息。 他来过,可他又走了。 源稚女如今应该正在猛鬼众中做事吧,他应该是恶鬼们认定的皇帝吧? 源稚生终于仰头,此时他才注意到天空还飘着细而疏的雨。他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雨里,余烬的味道像是硝烟燃起时的气息。 “稚女,伱……” “果然回来了吗?” —— 满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声,还有山间少年悠远的轻笑,楚子航警觉得像是一只受到伏击的猎豹,瘦削的形体在顷刻间变得坚硬而危险,金石般的肌肉在那件宽松的和服下面起伏,像是流淌的潮水。 恺撒的反应更加夸张,他原本低着头品鉴一只楚子航烤好的鸡翅,痛饮对他来说几乎毫无感觉的啤酒,但此时那双原本呈淡蓝色的眼睛从阴影中抬起来了,漠然的金色如荒原的野火那般在他的瞳孔中燃烧起来。同一时间呼啸的风都改变了方向,无数嘶鸣的妖怪以这个意大利男人为中心向四周扑击,锋利的喙与爪撕裂空气的声音连除恺撒之外的人都能清晰听到。 吸血镰被召唤出来,它们在风中的巢穴多得像是海中的珊瑚,此刻恺撒是这四个人中最有可能找到入侵者的那一个。 同时吸血镰也和君焰这种危险的瞬间爆发类言灵不同,它不会消耗使用者太多的体力,同时当领域完全张开后也不用再继续吟诵龙文。 神社的庭院中忽然亮起了光,那是所有的神龛、所有的石地藏,全部的烛火都被点燃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楚子航与恺撒都觉得胆寒,像是看到了自烛光中走出来的恶鬼。 庭院中不知是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如绘梨衣身上那件一般巫女服的女孩,她的发髻散落,身体莹白如玉,披散的长发是发亮的黑色,宛若点墨,纤细伶仃,分明是孩子的模样,却比成年的歌姬更加妖艳。 院中的巫女起舞的时候亭亭玉立,如风吹柳絮又如云中鹤雾,美丽却并不妖娆,眉眼间尽是绰约的风姿。 绘梨衣抱紧了路明非的胳膊,她忽然开始颤抖,畏惧,惶恐,像是见到了经年之后自坟墓中爬出来的恶鬼,可绘梨衣明明只是觉得在庭院中看到了哥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变成这样,眉宇修长、眼角绯红,眉心居然还点缀着樱花的图案,像是绝世的佳人。可也不该恐惧才对。 路明非拍拍身边女孩的手背,他已经认出了那是谁,那是以女形登场的风间琉璃,源稚生的弟弟,源稚女。 分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要柔美,艳绝天下,身躯挺拔,骨肉匀亭。 庭院中的那个人缓缓接近,他舞动自己的身体,真是冠绝天下的美人,可恺撒和楚子航只觉得危险,死亡般的危险正在接近。他们的心脏跳得简直像是远古时期战场上的鼓声在擂动,血液在他们的身体中沸腾,刀光冷得像是雪。 源稚女的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间变化,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灭,路明非叹息一声提着色欲站起来。他推开门,站在被风吹来的雨里,只是这么瞬间,那恐怖的压迫感便从恺撒和楚子航的身上消失了。 他们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见过眼前那个人。 猛鬼众,龙王,风间琉璃。 “不愧是杀死过神的人呢,路君。”源稚女在路明非的前方站住,他款款施礼,身上飘散着女孩般的香气。 路明非靠着门,他缓缓抬头,眼睛里是漆黑的一片,黄金瞳甚至都没有点亮,可某一刻源稚女仍旧仿佛看到了愤怒的龙在那对漆黑的瞳孔中蛰伏。 196.源稚女 源稚女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孩子,他确实和源稚生长得很像,但弟弟的身子要更纤细些,哥哥则显得挺拔、刚强。 此时满山都是寂静无声,好像飞鸟虫蛇全都死去,雨则无边无际,沙沙的雨声在盖满树木和杂草的两山之间回荡。 谁都没有说话,第一次见到风间琉璃时恺撒和楚子航就觉察到那是非常危险的对手,面对那个甚至有些女孩气的少年时他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直面某位君王。 绘梨衣胆怯地藏在路明非身后,两只手抓住他的衣角,只在肩膀一边露出脑袋来悄悄打量这个和哥哥长得很像的男孩。 路明非站在屋檐下,从檐角滴下的水幕像是成了泛起涟漪的轻纱,他原本就叼着一支烟,此刻狠狠地嘬了一口手中的烟卷。 这一口仿佛把半支烟都吸进了肺里,路明非微微仰头,弹掉烟蒂,名唤色欲的炼金古刀被他用右手握住,手腕抖动,刀刃发出嗡鸣,随后男人才终于吐出那口长得似乎没头的烟来。 很久了,很久不见了,源稚女。 他在心中说。 他凝视着站在雨中那个温润少年的眸子,眼中没有多少感情,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刀锋反射着冷冽的光。 时隔多年,那场席卷东京的狂风骤雨再次追上了他,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耳边如此嘈杂,死侍临死前的哀嚎、刀剑相格时的嗡鸣、雷鸣般轰响的枪击,还有风在耳畔呼啸的声音。 可一切都抵不过那最后一眼的俯瞰,那个叫源稚女的少年沉默地站在淹没过他膝盖的积水中,他看着奔腾在高天原中的积水把被杀死的死侍带走。路明非仍旧记得当时那些占据了他全身的怯懦和无能,这种想要拼命却连握刀的力量都没有的无助感时至今日仍旧在梦中折磨着他,很多人的幽灵时常在他的记忆深处呼唤,可他无能为力。 很多细节路明非都忘了,可他还是能想起源稚女最后仰头时的目光,那对瞳孔中简直剩不下一丝温情,男孩嘶哑的声音在说:“别了,路君……这一次,我还赌你赢!” 这就是这个温婉的山中少年与路明非最后的告别了,当源稚女向着无边的黑暗走去的时候那让他感到恐惧与痛苦的梆子声始终未曾停歇,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终于要自由了。 那个男人的背影在记忆中其实已经很模糊,路明非从开始就知道源稚女在把自己送上绝路,一边走一边嘶吼一边痛哭,恶鬼撕扯着牢笼而山间的少年蜷缩在角落苦苦挣扎。路明非那时候想这真是悲哀也真是痛苦,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与恶鬼共舞。现在这个孩子就要死了,因为源稚女相信他路明非能够杀死王将。 是啊,在日本这宏大的舞台上,有多少悲剧早已经被名为赫尔佐格的魔鬼所书写呢? 某一瞬间,路明非的灵魂中仿佛回响着过往的悼歌。 “初次见面,我是风间琉璃,请多关照。”雨幕中绝美的少年歪着脑袋看向路明非,眉眼带笑。 他的全身上下都空灵,巫女服也很轻盈,不像是能够藏下武器的样子,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风间琉璃不需要武器,因为他本身就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刀。 “你和源稚生长得很像。”路明非侧身让风间琉璃走进来,他仍旧穿着那件与绘梨衣身上几乎如出一辙的巫女服,可在跨过自屋檐落下的雨幕时则仿佛神明笔触,红白相间的女衣便伴随着水墨般升起的絮缓缓蜕变为白色的狩衣。 这样一来少年立刻从艳绝天下的巫女变成了神社中虔诚的神官。 他微笑着同恺撒与楚子航点头示意,随后似乎颇有些羞涩地在炉灶前站住,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该继续站着。 绘梨衣好奇地看向光火映照中那个腼腆的少年,她拉了拉路明非的衣角,路明非就对源稚女说:“请坐吧。” “我的真名是源稚女,源家次子,源稚生是我的哥哥。”风间琉璃的声音悠远清淡,他和源稚生确实长相相似,可细看之下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落在楚子航和恺撒的眼中,倒也并不觉得惊悚。 少年没有坐下,山风拂来白色狩衣的衣摆被撩拨,源稚女的长发刚才被细雨打湿,这时候在火光中黑得发亮。包括绘梨衣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认真地打量着光火中那个微笑的男孩,恺撒与楚子航的目光甚至称得上极具侵略性。恺撒原以为源稚女是个妖美近乎于女人的少年,可此时见到他的真容却又不免震惊于源稚女的干净和温婉。 大概是受了风寒,少年的皮肤近乎于病态的苍白,他并没有点燃自己的黄金瞳,所以看上去并不像那个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执掌身体时的模样,虽然穿着神官所穿的狩衣,却像是清水那么淡的一个人,任谁都会生出亲近的好感来。 可恺撒与楚子航并没有被源稚女表现出来的模样欺骗,他们深知猛鬼众是什么样的组织,那个组织中又汇集起了何等强大、危险的力量。能够在猛鬼众当中位居高位的源稚女,他怎么会是表现出来的这样温和、怯弱? 更何况不久前他们才受到源稚女的蒙骗,被他骗到东京与千叶县浦安市的交界处,然后就遭到了猛鬼众所所操控的蛇形死侍的袭击,如果不是路明非也在那里,他们要想安然无事地离开,恐怕就不得不动用楚子航的君焰了。 可是君焰这个言灵原本就并不稳定,即便是使用者要控制也非常困难,在楚子航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更是变得狂躁,在市区使用的动静不亚于一门迫击炮在开火。 死侍的吼叫还不一定能传到居民活动区,可是君焰引发的爆炸和冲天的光火却能够让整个新宿震动。 “很高兴看到加图索君和楚君还活着。”源稚女笑着说,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各自握紧了武器。 数十上百只由厢式货车运送到东京的蛇形死侍当然非常难对付,可即便没有路明非他们也自信能够杀出重围。 他们感到愤怒并不仅仅是因为背叛与欺骗,还有风间琉璃的罪恶。 作为制定计划并邀请他们前往学院驻点的人,身为龙王的风间琉璃无疑是猛鬼众当中最有资格掌控蛇形死侍这种危险武器的人,那么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并制造出了绝对不会被学院原谅的蛇形死侍。 “你是猛鬼众的成员,这么说来蛇歧八家内三家也并不是没有鬼的诞生。”恺撒握住狄克推多的刀柄,他的戒备与敌意毫不掩饰。 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猛鬼众从来都只接纳那些不被蛇歧八家所认可的成员,他们中的每一个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罪孽。 恺撒是很自负的人,他从不会畏惧强敌,即便是在自由一日中面对的是几十年来唯一一个s级路明非也没有退缩,可加图索家与学院的情报网完全对他们敞开,恺撒和楚子航都知道源稚生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那位蛇岐八家的少主在卡塞尔学院进修的时候隐藏了自己的血统等级,他的3e考试也是靠着辉夜姬才能通过,当时考核之后这家伙的血统只不过是很普通的a级混血种,在学院中也算是能上得了台面,却并不是路明非入学前恺撒和楚子航这样能引领一个时代的人物。 但诺玛对校长办公室下午茶的历年日志中可以翻阅到从2003年到2006年整整四年,源稚生被邀请的次数多达二十一次。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要知道在卡塞尔学院被校长邀请参与他的下午茶对学生而言是莫大的殊荣,只有那些最优秀的学员能够得到这项荣誉,哪怕是优异如楚子航入学至今也才得到过校长的两次邀请。 当然昂热校长的下午茶对学生而言确实弥足珍贵,但如果是那位副校长守夜人的话又显得挺廉价的,芬格尔就是弗拉梅尔导师办公室的常客,这俩简直称得上狼狈为奸,时常借着喝下午茶的名义密谋推翻昂热校长的残暴统治,并私下向诸多学生干部承诺如果能架空昂热,那守夜人就每学期组织两次比基尼选美大赛。 总之在源稚生入学卡塞尔学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凡之处,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不得已隐藏了下来,而他之所以需要依靠辉夜姬才能通过3e考试,想来就是因为源风间琉璃上次与楚子航两人见面时所说的那样,日本混血种都是神的后代,他们的体内流淌的并非黑王的赐予,而是白王的血。 3e考试中所使用的言灵是黑王的专属言灵皇帝,但远古时期白王背叛至尊之前曾向自己的后裔使用名为神谕的言灵,所以白王血裔不会受到言灵皇帝的召唤。 再加上源稚生给恺撒和楚子航带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突破了临界血限的超级混血种,甚至可能并不逊色于常态下的路明非。 也就是说,源稚生很可能是一个s级别混血种,那么血统甚至还要强于源稚生并且堕落为鬼的源稚女呢? 他的血统是否已经接近纯血龙类? 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的加图索少爷一度觉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除了龙王和路明非之外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这段时间骤然知道原来世界上还存在着超级混血种这种东西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如今面对可能比超级混血种还猛的赛亚人级混血种自然会万分警觉。 “人总会有影子的,加图索君,蛇歧八家的影子就是猛鬼众,我当然就是哥哥的影子啊。”源稚女微笑着说,炉灶中的火暖洋洋的,他很熟稔地从厨房的壁橱中找到大概是值夜神官们准备的速溶咖啡,看上去完全就是在自己家中,随后用瓷杯冲好,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向恺撒。 他的笑容很淡,表情并不狰狞,看不出鬼的模样,也没有那一日在银座歌舞伎町中那般盛气凌人傲然于世的锋利,在暖洋洋的光火中他的脸侧有着绒绒的汗毛,肌肤仿佛透明。 “那些死侍,是伱制造的。”楚子航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他看似是跪坐在榻榻米上,两只眼睛都隐在黑暗中,但瞳孔中煌煌的金色散在空气里,却怎么也无法隐藏起来。 “不是我,我只是能控制他们。”源稚女说,男孩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瓷杯,轻抿了两口咖啡面色才终于变得红润了些。 “真正拥有恶鬼的是我的老师王将。”他低垂着眼帘,声音温和如潺潺溪流。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记得恺撒说过在被死侍群袭击的时候曾听到过梆子被敲响的声音。赫尔佐格操控源稚女和源稚生的方式同样是脑桥分裂手术之后使用梆子敲击的声音来控制人格的转换,作为谨慎的野心家,他一定不会将由这种方式操控的死侍交给源稚女来使用。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源稚女认为那些死侍受到自己的操控,可实际上他想做的事情虽然目的和赫尔佐格不同,但过程却并不冲突,所以看似是源稚女在控制蛇形死侍对楚子航小组进行围攻袭击,但其实动手的根本就是赫尔佐格。 绘梨衣很乖巧地坐在路明非的身边,小口小口地吃刚才烤好的碎牛肉,白皙的脸颊上因为喝了清酒而有些绯红,这时候她抬起头来看向路明非,然后又很快把头埋下去。 “你想杀死我们,这时候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恺撒用狄克推多的刀尖点着榻榻米发出清脆的声音,源稚女轻声笑起来:“我当然不想杀死诸君,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你从没跟我们说起过什么计划会出动这种数量的蛇形死侍,作为一个混血种组织的领袖之一,你应该知道如果有任何一只这样的东西从那里逃走进入东京市区会引发多么惊人的骚乱吧?”恺撒凝视源稚女的眼睛。源稚女的年龄其实比起他们还要大一些,可是他的骨骼太纤细了,皮肤也太白皙了,反倒是更像未成人的少年,那双眼睛分明清澈动人,此时恺撒凝视着却又觉得像是深潭,虽然干净、透明,可是深且凉,漆黑得像是连光都无法倒映出来。 源稚女还是那样恭顺的表情,他两只手捧着瓷杯轻轻放下,歪着脑袋看向恺撒:“如果本部的专员连这样的猎物都不能对付,又怎么能成为我的同伴呢?我们要所谈论要杀死的可不是死侍这种脆弱的东西,而是王将啊。” 蛇形死侍在学院的危险等级划分中不低于a级,在源稚女口中却成为了脆弱的猎物。但不管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并不觉得突兀,反倒是认为理所应当。他们虽然从未同源稚女交手,但只要坐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便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校长那样的强者。 “你是个疯子。”恺撒冷冷地说。 “你们根本不知道王将是什么样的东西,他是比神还要危险的恶鬼,我要杀死这样的东西就得不择手段。”源稚女说,“仅仅是你们受到袭击还不够,卡塞尔学院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全面插手日本的事务,我们得把水搅得更浑浊,让学院知道这里究竟藏这些什么,他们才会派遣真正的军队。”他显然相信学院的力量能够摧毁猛鬼众也能摧毁蛇岐八家,在对自身实力的认知上源稚女甚至还要比源稚生和蛇岐八家的家主们更加清晰。 他说得有道理,路明非却忽然皱起了眉。 如果蛇形死侍们受到赫尔佐格的操控来袭击楚子航小组,连源稚女都知道这种程度的攻击无法真正威胁到这支小组的安全,那么…… 赫尔佐格想做什么? 暴露猛鬼众当中有某个人能操控死侍,这会引起密党的警觉,亚伯拉罕血统契一直是学院在混血种世界屹立不倒的基石,作为暴君的昂热一定会捍卫这个规则,即使今日橘政宗和犬山贺联袂前往芝加哥也无法阻止学院将更多的力量派遣到日本。可是这对赫尔佐格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做么做? 以路明非对那只老狗的熟悉,几乎可以确定他是谨慎的野心家,虽然有着疯狂的构想,却从不是一个疯子,在神尚且没有被找到的时候就触及学院的底线并导致整个混血种世界的目光都看向日本,这对赫尔佐格的计划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你很希望学院的力量能够涉足这片土地。”楚子航说。 源稚女摇了摇头:“我不在乎谁是这里的统治者,我只在乎我的自由。” “你总在说自由,可我们尚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很奇怪,如果你想逃的话,凭借你的能力和依靠猛鬼众得到的资产,你可以去往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恺撒皱眉问道。 源稚女忽然看向窗外,山中的某个方向忽然惊起大群的飞鸟。 “恶鬼从来只与恶鬼为伍。”他说, “我的身体里就正藏着一只听从于王将命令的恶鬼。” 197.重逢 “很遗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源稚女说,他不自觉地将视线瞥向窗外,原本安静地搭在自己膝盖上的纤长手指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站起身, “总之记住我说的话吧,诸君,王将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我仍旧在调查他的真实身份,可如果不杀死他,他一定会很乐意为这个世界带来些新的秩序。” “你像是在说某部美国个人英雄主义电影中那些司空见惯想要统治世界的反派。”恺撒说。 “或许是吧,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杀死他,杀死他我就自由了。”源稚女轻笑着说,他的目光总是会像风一样拂过藏在路明非身后的绘梨衣。 “你的血统很优秀吧,是猛鬼众的少主,连你也打不过王将?”楚子航问。 “我的哥哥在家族中被称为天照命,上杉家主是月读命,如果按照这种排序的话,我应该是须佐之男命。”源稚女将右手虚掩在嘴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蛇歧八家称哥哥那样的人为皇,我的话,应该算是鬼中的皇吧。” “我也曾尝试去杀死王将,可没有成功。”源稚女似乎是想起些恐怖的东西,全身都颤抖,双手抱住了肩,纤细伶仃倒像是扮作神官的少女,他说,“我和身体里的恶鬼很少会达成共识,唯有在杀死王将这件事情上从来都是相同的想法,但他害怕那个人,像是林中的麋鹿在畏惧山间的猛虎。有几次我们一起克服了那种恐惧把王将的头剁下来,可第二天他总会像往日一样出现在我的门口,脸上戴着那个公卿的面具向我道早安。” 恺撒和楚子航缓缓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和风间琉璃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王将是猛鬼众当中类似于蛇歧八家大家长的角色,但他很神秘,强大而诡异,极少出现在外人面前,总是佩戴公卿的面具,热衷于……某些危险而令人作呕的人体实验。可上一次源稚女没有说过这些经历。 真的有人被剁掉脑袋还能恢复吗? 楚子航看向路明非,他的目光带着些审视又带着些疑惑,路社长是如今卡塞尔学院唯一指定奶妈,能使用短暂透支被治愈者生命力的方式来治愈那些无法想象的伤害,堪称神迹。比如三峡夔门行动中全身被灼烧几乎碳化的诺诺,再比如心脏被刺穿全身脏器几乎完全损毁却尚且保留了一口呼吸的曼斯教授。 路明非的眉毛挑了挑,然后朝楚子航摇摇头。他心想自己确实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团队奶妈,可绝不是自带复活技能的圣骑士,他妈脑袋割下来还能活蹦乱跳第二天复原那不叫治愈,那叫做梦。 不过有些事情他没说,源稚女杀死的都不过是赫尔佐格的傀儡,这样的傀儡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想来数量一定庞大无比,如此才能营造出死而复生的假象。 “总之我们的目的其实最终是一致的,王将和蛇歧八家都在寻找神,区别在于前者要跪在神的面前祈求恩赐,后者则想杀死神得到神的一切。”源稚女向外走去,他在门口屋檐滴落的水幕前站住,侧身回看,“王将认为基因技术与炼金技术在今天都已经到了鼎盛的时候,借助神的帮助我们可以成为纯血的龙,为此他进行了大量实验制造了进化药,使用这些药物的鬼都获得了短暂的力量,可也加快了堕落的速度。我想他是希望得到神的帮助研制出完美的进化药,猛鬼众的其他人也这么觉得。但我不信任他,因为他是独享权力的人,怎么会允许卑贱的奴仆来分享王座。” 他说完,就要离开了,恺撒忽然叫住了那个清秀的少年。 “喂。”恺撒说,“我也信不过伱,你们日本人都是和我们加图索家一样的混蛋,我能想象把你换作我的叔叔的话他一定会干掉王将之后继承他的遗产然后把神控制起来占据那样的神座的。” “没关系,加图索君总会相信我的。”源稚女笑着说,他伸手,水流像是舞台上的幕布那样向两侧分开了,那真是神迹般的能力,但不应该出现在现实里, “我对力量和权力都不感兴趣,我只想作为我自己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活着。”少年说,可忽然他的笑容在此刻止住了,涛涛似洪流的赤金缓慢但坚定地涌上那对狭长的眸子。 鸟居的方向传来利刃撕裂空气随后斩开木门的声音。 那凌厉的一刀远超声音的速度,路明非甚至能想象那是何等危险的流派。 整个世界都在源稚女和楚子航小组的面前倒塌,像是刀斩碎了幻象,仿佛是笼罩眼前的透明玻璃出现裂缝,伴随着咔擦咔擦的轻响裂缝逐渐扩大。 绘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的力量居然大了些,他朝着女孩视线的方向看去,源稚女的身体上同样布满裂纹。 路明非轻笑出声,他随后就见到源稚生提着蜘蛛切踏在雨中,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流淌着熔铁般的光。 源稚女在此刻缓缓转头,隔着细雨与狂风他们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沉默着,眼睛里的杀意与仇恨满溢。 时隔多年,兄与弟终将重逢。 源稚生没有任何动作,因为那个穿着狩衣的男孩忽然就彻底粉碎,化作了一缕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言灵.梦貘。 但即使是源稚女这样恶鬼中的皇帝,也无法使用这个言灵将在场的所有人彻底拉入深度的梦境,所以刚才楚子航小组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所有人共筑的浅度梦境。 换句话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源稚女不过是幻觉罢了。 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笑了笑,说你哥哥就要来了。绘梨衣眨了眨眼睛。继续小口错饮清酒。 上一段时空中,东京任务报告详细记载了这次事件中所登场的重要人物的言灵,比如源稚生的王权,比如樱的阴流,再比如犬山贺的刹那。源稚女所拥有的梦貘当然也被记录下来,这个言灵是很罕见的纯粹精神系,是真正的白王直系,如果全力施展领域中的人很难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即使他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但显然这一次源稚女没有要和楚子航小组战斗的意思,他施展的言灵并不强大,只是制造了类似于幻象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隐秘的、不会被外人知晓的。 赫尔佐格所扮演的王将绝对有某种方式能够无时无刻地监视源稚女或者说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恶鬼,上一次他与楚子航、恺撒之间的会面其实算得上是一次试探,王将果然知道了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甚至对源稚女的行动给予了支持。 在源稚女眼中王将简直是真正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他甚至不畏惧源稚女正在谋划如何彻底杀死他。 这一次源稚女在梦中与楚子航小组相见,王将说到底只是赫尔佐格的傀儡,他或许有很强大的催眠手段,但没有能力读心。其实这个名为梦貘的言灵早在路明非他们踏入白羽狗神社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生效了。 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听到了男孩的笑声,那其实是言灵被念诵的声音。 在鸟居之下路明非曾尝试呼唤路鸣泽,他很少这么做,可除非真的被某些事情缠住,否则路鸣泽都会回应他的呼唤。但那时候一切都很寂寥,路鸣泽没有出现,路明非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大概身处的并非纯粹的现实了。 这时候路明非看向那个漂亮的男孩离开时放下瓷杯的地方,那里果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群山在此刻好像终于活了过来,不再只有风声和雨声,还有鸟鸣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噪音,源稚生站在鸟居之下,他以长刀拄地,久久未语。 —— 今夜的白羽狗神社太安静了,即使源稚生和樱已经提着火炬迫近到了这样的程度,负责警戒的神官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仅仅只有泥土与树叶的味道,全然没有血腥气,源稚生甚至要怀疑这里已经沦陷了。 以猛鬼众的能力,要攻陷此刻有本部专员们和绘梨衣坐镇的白羽狗神社几乎没有可能,除非他们动用大规模的重型武器,可是那种动静很大,而这里很安静。 “猛鬼众的大部队或许没有出现在这里,但我想或许有某个重要的成员来到了此处。”樱的目光闪烁,其实在数百上千年来的战争中,蛇歧八家很难在单兵作战这方面彻底碾压猛鬼众,干部们的血统稳定,代价则是血统远不如恶鬼,甚至本家曾一度在战争中节节败退。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执行局的建立,第一位执行局局长犬山家主犬山贺以铁血的手腕和强大的力量让猛鬼众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但猛鬼众当中那些真正强大的恶灵是没有被杀死的,他们中或许有能够和家族中皇媲美的实力。 “神奈川执行局的专员正在向这里赶过来。”樱说,执行局的素质绝对超越家族干部的平均水准,和恶鬼作战正是他们的长项。 白羽狗神社虽然距离东京源氏重工更近一些,可是此刻总部的办公中心刚刚遭受猛鬼众的袭击,执行局专员需要留守在大厦的各个重要楼层。家族中虽然也有颇多干部血统等级不俗,战斗能力也堪称强大,但由于缺少训练,难以在真正和猛鬼们的战场上发挥太多作用。 以源稚生的听力可以捕捉到东京的方向除了呼啸的山风还有直升机机翼旋转时的吼声,蛇歧八家在东京能够调用的直升机并不在少数,紧急情况下他们甚至能够动用龙马弦一郎调用日本航空自卫队的人脉来进行战略物资和人员的运送。 越是靠近白羽狗神社那种死寂的空旷感便越是浓郁,源稚生缓缓抽出蜘蛛切,刀光裹着冷冽的风,挥出长河一般绚丽的弧线。 恍惚间源稚生和樱似乎都听到了某种……深邃的吼叫,又掺杂着悠远的少年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回响群山深谷的瀑布撞碎在石壁上,这声音并不刺耳也不像是雷霆那样震耳欲聋,甚至有些好听,却若炮弹爆炸般震得所有神社庭院的外壁窸窸窣窣落下石灰。 樱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这声音和神社的死寂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某个诡谲绚丽的鬼神故事,仿佛古老的棺椁在群山之中被从内推开,铁索束缚着被杀死活埋的少年,如今那个少年从死亡中归来,他的灵魂都在战栗,其中既有恶灵不甘的嘶叫,又有男孩懵懂的喜悦。 源稚生则抿着唇,邪眼中逸出煌煌的金光。樱的血统已经非常强大了,她甚至有资格成为关东支部的支部长,顶替明智阿须矢的位置,可源稚生的血统比她更加强大,强大得多。所以在樱听来是恶鬼在棺椁中恸哭嘶笑,可在源稚生听来,那却是某个秀气的声音在山间念诵高亢的言灵! 这时候樱的表情忽然从惊恐变得有些古怪,她的风衣下原本就是能够完全勾勒出身体曲线的黑色紧身衣,紧身衣上的绳扣上满是蝴蝶羽翼般轻盈且不易察觉的刀锋。 女孩忽然悄无声息地脱去了外衣,只剩下漆黑色极致纤薄的黑衣。她的眼波无声地流转,神社外佛龛前的烛光映照中身形美得像是春日的青山。料来古人说我见青山多妩媚,应是想起了曾见的美人身形。 借着佛龛的烛火源稚生看向樱,她的肌肤微微发亮,素白如生绢,漆黑的长发原本披散在风中,此时用系在手腕的发带束作马尾。妖娆的宫中美人立刻成了仗剑江湖的侠女。 樱也看向源稚生,她微微一笑,素白的肌肤都在此刻变得像是正被月光挥洒,源稚生心中一动,忽然发现原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个很少说话的女孩子也长得这么亭亭玉立了。 在源稚生的身边樱的存在感其实一直很低,她是个被捡回来的孩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源稚生要出行她就是专职司机,源稚生生病了她就是专业护士,如果源稚生要杀人,她也可以是世界上最棒的杀手。可樱很少说话,这让源稚生一直以来都有些忽视她的存在,可此时男人的心中莫名有些悸动,他心说退休之后去法国的话带上樱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有只老鼠悄悄跟在了我们的身后。”源稚生说,他不再看樱,只是挥挥手, “解决掉他。” 随着话音落下,银色的利刃沿着绳结滑出,数量庞大的精致刀片贴着樱的肌肤缓缓落下,但下落的势头在瞬间止住,它们悬浮在昏黄的光火中,刃口闪烁着危险的光。这些银色的利刃都淬了从河豚肝脏中提取的毒素,只要很少的一点就能让一头水牛丧失活动能力。 樱是合格的杀手,她在很小的时候频繁活动于危险的中东,靠杀人来获得赏金,如今她已经很少再展现出自己凶残的一面,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杀人。 阴流的效果是精确地控制气流,在风王一系的言灵中等级不算高,但却是很强的刺杀类言灵,某些意义上来说甚至不逊色于控制磁场的剑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这个言灵的领域完全展开,群山间的风好像都被樱托在手中,她如最曼妙的指挥家那样舞动自己的手掌,密密麻麻数十把精巧的刀刃便像是蝴蝶那样翩翩起舞。 它们的材质坚硬而有韧性,为了打造这些东西岩流研究所花了很长时间,其中最重只有30克,刀刃经过纳米处理,在樱的操控下甚至可以沿着鳞片的缝隙切开纯血龙类的皮肤和肌肉组织。 在源稚生踏向神社紧闭着的大门的同时,这些危险的蝴蝶忽然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旋转着飞行,伴随着死亡的腥风。 “留在这里,皇的战争,你们这些人参与其中只会被撕成碎片。”源稚生说,他注意到樱正跟在自己身后,于是出声喝止, “把那只老鼠找出来料理掉是你的工作。” “是,少主。”樱微微低头,轻声说。她对源稚生有绝对的信心,世界上能打败他的人不超过三个。 刀刃反射冷冽的光,挥洒在樱桃木的大门上,风伴着雨拍打在门框上方素白色的晴天娃娃上,源稚生转动刀柄,蜘蛛切在他的手中轻盈得像是一阵风,刀刃切开厚重的樱桃木。 两秒钟之后那扇门在男人的面前轰然倒塌,枯朽的味道伴着幽冷的风扑面而来,掀起他已经被雨打湿的额发。 此处进入庭院与回廊,回廊的尽头便是鸟居,鸟居的侧面是神社的厨房,另一个侧面则是绘梨衣通常下榻的房间。他提着刀踏在雨中,向绘梨衣的房间走去。 可当他走在鸟居之下时,源稚生体内燥热的龙血仿佛忽然凝固了,吐着信子的毒蛇游进他的血管,凛冽如冰块的鳞片一点一点带走他身体的温度。 某一刻仿佛世界都变得寂寥,只剩下山风雨幕,还有那个侧身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 那件狩衣素白,穿着它的人纤细伶仃,他的眼睛里金色像是灌了血的熔岩,威严得胜过千年前的恶鬼! 他们在雨中凝视,直到神社外忽然传出男人的声音。 那居然是个很有些中气十足的家伙,不像是跟踪的老鼠,倒像是宁折不屈的古代将军。这家伙嘴里大喊“太君饶命我是大大滴良民啊!”,同时从草丛里窜出来,凶猛如狮虎的肌肉群在宽松的雨衣下面起伏,却像是夹着尾巴的比特犬一样向神社里抱头鼠窜而来。 源稚生愣神了刹那,阔别经年的清秀少年便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只剩下似乎仍旧点燃在荒芜中的那对黄金瞳。 198.卡塞尔学院中的小母龙 东京街头出现大群死侍袭击本部专员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卡塞尔学院旗下的任何一个机构,尚未从大地与山之王事件阴影中走出来的混血种世界在一夜之间再度沸腾起来。 数量庞大的战备指令从卡塞尔学院中央调度室中由校董会的大人物们亲自签发,向全世界每一个分部扩散。 已经有人开始将本次事件和今年年初发生的里约热内卢野生混血种人口贩卖事件联想到一起。不管是人为制造死侍还是贩卖混血种人口,在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条约中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已经足以令一密党发起一场战争。驻守在世界各地分部中的执行局专员都已经严阵以待,阿卜杜拉所长和卡尔副所长表示装备部的武器库将无限量为执行局专员提供弹药和装备支援,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则正在考虑是否要签发战争动员令。 同时,在学院磨刀霍霍准备用武力捍卫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法理性时,那些扎根于欧洲与美洲大地上的混血种世家们也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那样蜂拥而至。不管是对密党还是对北美混血种而言日本都绝对算得上是一片尚且未被开发的空白地带,蛇歧八家对这片土地的掌控力强大得令人发指,依靠渗透与资产兼并的手段只能让他们将自己的眼线安插到蛇岐八家治下的日本混血种社会,却无法让他们将自己的力量真正延伸到这个国度。 这些根深蒂固的庞大家族需要从世界各地掠夺财富来供养自己,如今他们所能触碰到的土地上财富的蛋糕已经瓜分完毕,日本对这些人而言则是尚未被开发的新大陆。他们迫切地想要掠夺日本混血种社会的财富。 东京街头出现死侍群给了密党掀起战争的理由,也同样给了北美混血种与欧洲混血种将力量完全渗透至日本的机会。 北美混血种甚至已经在汉高家族的领导下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时刻准备插手日本的事务,从密党与蛇骑八家的手中分一杯羹走。 当然,外界的沸反盈天并不怎么能影响到卡塞尔学院的正常运作,死侍群的出现最多算是为学业日益繁忙的高年级学生们增加了一些在巴洛克风食堂中啃德式酸菜炖肘子时的谈资。 毕竟卡塞尔学院是混血种社会中当之无愧的精英培养机构,进入这里的学生都怀揣着杀死龙王的英雄梦,不过这些英雄梦大多会在大三第二个学期参加第一次社会实践后被击得粉碎。 学生们该干嘛干嘛,不过是守夜人论坛上多了许多对楚子航小组日本之行的关注贴。芬格尔已经销声匿迹有一段时间了,这倒使论坛氛围都变得颇有些沉闷,这货就好像跳进了狼群里的哈士奇,平日里没啥感觉,少了他好像就少了许多乐趣。 此时正是清晨,芝加哥的九月阳光已经颇有些毒辣,校长办公室顶楼的窗下则朦胧着薄薄的白雾,那是中央空调的制冷效果开到最大的冰晶悬浮在空气中。 夏弥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陈设和过去相比委实没有多少改变,透着一股希尔伯特.让.昂热最喜欢的英国风格,慵懒且温馨,天井中阳光透过叶子斑驳地洒下来,两只红松鼠抱着女孩丢过去的坚果龇着个大板牙猛啃。 “我一直很期待能够再次邀请你这样优秀的学生来参加我的校长下午茶,可惜身为这间学院的校长公务实在是太繁忙了,可能上午还在芝加哥,下午就得出席纽约的会议,晚上还需要参加莫斯科的晚宴。”深红色带着浓郁茶香的水流从倾斜的骨瓷茶壶中潺潺流出随后注入夏弥面前的瓷杯,绵密的白色蒸汽升腾,悄无声息地撞碎空气中的寒雾。 “武夷山大红袍,以前明非在我这里最喜欢喝的茶。”昂热笑吟吟地说。 “请不要加糖谢谢,牛奶也不要。”夏弥双手环抱一副你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要你好看的模样, “真的会有正常人喝茶的时候加糖加奶吗?” 昂热的眼角跳了跳,干笑两声把自己正伸向糖罐的手缩了回来。“明非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 “夫唱妇随。”夏弥哼哼两声,“有没有哈根达斯?” “有,有,我给伱拿。”校长起身去自己身后的冰柜拿哈根达斯,老校长居然颇有些拘谨。 “校长你说过师兄去日本不会有危险的吧。”夏弥的眼睛微眯,天井斑驳的阳光透过玻璃反射到那对明亮的瞳子里,女孩双手拍案身子前倾,居然像是护崽的母猫。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茶香和古木香,少女的鼻尖耸了耸,阳光中那些老木头油润的色泽显得很有格调,像是某个英伦私人图书馆该有的那种色彩。 两层高、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堆满的书和上次夏弥来这里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区别,每本书还是放在它自己该在的地方,看来昂热没有骗人,他确实挺忙的,忙得都没时间来翻翻这里的藏书。 阳光透过毛玻璃洒在夏弥和昂热的身上,两个人都有些暖洋洋的。 “冷气开这么足,怎么不冻死你。”夏弥瞥了一眼昂热说。 “我占据了一部分风王的权力,虽然并非全部,但龙血依旧在身体里沸腾。”昂热耸了耸肩,“体温太高了,如果不这样我会很不舒服。” 校长办公室是诺玛的禁区,世界上没有任何监听手段能突破这间办公室的防御,所以在这里昂热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拥有的东西。 “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日本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吧?”夏弥的眼神更加危险,她的肌肤在阳光中近乎于透明,但眼睛里仿佛流淌着荒芜的烈焰。 昂热犹豫了一下,捧起瓷杯来抿了一口,他缓缓抬眸看向夏弥的眼睛,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的瞳子与君王的黄金瞳相对,几秒钟后夏弥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是白王血裔。”校长说,表情说不上凝重,甚至算不上严肃。 “不可能!”夏弥咧嘴笑,露出两颗盛夏阳光中珍珠一样莹白的小虎牙,“那场叛乱结束的时候黑王杀死了所有的白王血裔!”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很自信,他们这些从古代活到今天的君王知道更多的秘密,虽然从未见过那位曾一度与皇帝共享世界的大祭司也没有机会参与那场超古代的战争,但她的生命何其漫长,漫长的生命中见证过多少事实与虚妄。 至少在大地与山之王最活跃的那一段历史,夏弥从未见到过白王的血裔。 “你和楚子航关系怎么样?”校长耸耸肩忽然问道。 夏弥一愣,眯了眯眼恶狠狠地说:“一般般,我觉得他就跟我情敌似的,路明非以前经常跟我说楚子航多好多好,这么好他怎么不和他楚师兄在一起?”小师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生气,腮帮子像仓鼠一样鼓起来。 这下子倒是昂热低声笑起来,夏弥双手环抱瞪了他一眼,校长才止住笑声:“你们龙王也会怕情敌?” “喂喂什么叫你们龙王,校长你现在难道不算龙王么?把咱俩身份爆出去我铁定玩完是没错,可你也得挨两发战斧导弹好不好?”夏弥小声嚷嚷起来,她的睫毛垂下,像是整齐而浓密的帘子,阴影洒在那双尚未熄灭的黄金瞳中,闪着两湾清水般的光。 “我是想问,你知道楚子航也会暴血这项技术吗?”昂热败下阵来举手投降,老人的脸上带着温和慈祥的笑,茶色镜片下的眼睛深邃得像是一眼潭水,“所以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啊,谁都不能把对方的身份说出去。” “我知道,路明非跟我说过,他说楚子航要继续在战斗的时候推进封神之路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夏弥点点头。 “你了解这项技术吗?” “嗯,以前被人开着暴血揍过。”夏弥扁着嘴,像是一只可达鸭。 昂热捂脸:“我是说你知道暴血的后遗症吗?” “堕落成死侍嘛,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们人类老想着窃取龙族的力量,根本不在乎自己前面就是深渊,多走一步就堕下去。”夏弥说。校长上身后仰,胸口的世界树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你刚才还说什么‘喂喂什么校长难道你现在不是龙王么’,现在怎么又成了我们人类了?” “薛定谔的龙王嘛,既可以是龙也可以是人,定位比较灵活。”夏弥坐在昂热对面哼哼两声,用勺子去挖哈根达斯。 “总之这项技术被混血种使用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终归是要堕落成死侍的,除非像如今的恺撒和楚子航一样使用尼伯龙根计划,再或者得到次代种之上的黄金圣浆,彻底改造血统。而暴血之所以使人堕落,是因为这项技术会逐渐唤醒混血种身体里属于龙的那一部分,龙的基因逐渐替代人的基因,但当这种替代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剔除了,这时候混血种的基因就崩溃堕落成死侍。”昂热喝了口红茶,沉声说, “理论上来说以四大君主为血系源流的混血种都受到这个规则的限制,白王的血裔则不会,因为北海卷轴记载白王是掌握精神的君王,她的血裔体内流淌着精神的权力,龙的意志无法苏醒,也就不会堕落。” “虽然我很想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分别是混血种和堕落混血种聚集的组织作为例子来反驳你,不过校长你继续。”夏弥的嘴角沾着青白色的冰激凌,懒洋洋地说。 “白王的血统经过很多代的稀释已经很稀薄了,现在那些精神元素在日本混血种的体内并不稳定。那些极不稳定的就会导致龙的意志渐渐压过人的意志堕落成鬼,那些相对稳定的则和其他混血种没什么两样,而那些出现返祖现象精神元素浓郁的则会很强,是超级混血种,能够突破临界血限并保证自己不会堕落。”昂热解释说 夏弥的眼睛眯了眯:“超级混血种?” “类似于我们定义的s级,不过可能比s级还要强。”瓷杯升起的雾笼罩了校长的脸,他打了个哈欠,“我以前遇见过,如果不是时间零我可能现在已经没办法站在你面前了。” “这么猛?那师兄他们在日本岂不是很危险?”夏弥瞪向昂热。 “最后一个超级混血种已经不管事了,有路明非在他们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如今的日本也确实不太平,有什么东西藏在水面下,像是远古的恶灵在觊觎人间。”校长皱眉,“只有把明非放在那里我才会心安。” 夏弥沉默下来,女孩好看的眉毛蹙起,眼睛里黄金般的色泽褪去,也还是闪着光。 “话说校长你也使用过暴血的吧,为什么你没事?”夏弥的身子前倾,她的眼神很有些疑惑。 暴血路明非跟她说过,是狮心会的技术,原义是释放狮子之心,昂热作为初代狮心会的最后一个成员,没理由没用过暴血。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暴血这种技术只要使用便等同于乘上了开往地狱的列车。 看老家伙这一百三十岁还活蹦乱跳的,不像是要挂了或者要堕落成死侍的样子。 昂热一时间无言,似乎是回忆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的表情都凝重了几分。他随后摇摇头,向夏弥展示自己的右臂。 夏弥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中,瞳孔猛地收缩为针。校长的手臂苍老却算不上干枯,肌肉包裹着骨骼呈流水的模样,此刻忽然有细小的绒毛穿透皮肤生长出来,那是白色与青色相交的色泽,这些绒毛每一根都是盾形,有年轮般的纹路,尖端则尖锐如剑。 它们撕裂老人的皮肤,仿佛在吮吸鲜血生长,旋转扭曲汇聚,紧紧咬合,居然咬在一起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鳞片的外形。 浓郁的血腥味道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血顺着昂热的手臂流淌,沸腾着升起白色的蒸汽,新生的鳞片呈青白相交,狰狞的血和森冷如金属的鳞片交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钢铁铸造般的鳞片生长到足有银币大小,随着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将血泵向右手的末端,每一片都收拢、张开,收拢、再次张开。鳞片下的血肉温度极高,将血蒸发,化作细微的血红色的蒸汽。 “你……为什么会有白色的鳞片?”夏弥深吸口气,似乎正在压抑心中极致的不平静。 色彩在龙族的文明中有特殊的意义,黑鳞与白鳞是两位至尊的专属,昂热的血系源流是风王,他的血统即使突破临界血限也不该生长出白色的龙鳞。 “杀死诺顿那一次我就已经展示过了,只是你没看到。”昂热摘下立式衣架上的条纹西装,包裹住这条鲜血淋漓又鳞甲铮铮的手臂,面色淡然,“学院曾经获得过超级混血种的基因样本并以此为基础制造了强化药剂,我算是半个白王血裔,所以可以将暴血的影响降到最低。” “有这种好东西你们怎么不给其他人用?如果卡塞尔学院的每一个人都能使用三度暴血,那就算至尊归来你们也无所畏惧。” “因为它的不稳定性,这种药剂的成功率太低了,很多年前参加那次实验的人超过三位数,可只有我活了下来。”昂热捧着瓷杯小口啜饮,他的五官仿佛岩石般坚硬,简直做不出任何舒展的动作, “血统、意志,缺一不可,我是那时候唯一一个愿意接受实验的s级,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意志比之山峦都要坚决,所以我能挺过那样的痛苦。” “下一支小组什么时候动身,我要去日本。”夏弥撇撇嘴说。白王是比四大君主更古老的至尊,鬼知道她留了些什么东西在日本,她不放心。 “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昂热拍拍手站起来,“去冰窖看看?” “我也可以吗?”夏弥眼睛里有小星星,双手交叉于胸前作期待状,“听说那里面有很多好东西,还有诺顿的龙骨十字诶。” 昂热的眉头挑了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自己在引狼入室的感觉。 “有是有没错,可那东西如今是学院的资产……” “哼哼,也不全是学院的资产吧,你们校董会多不要脸啊校长,我们家明非师兄才是出力最大的那一个好不好!”夏弥撇着嘴低声嚷嚷。 “嗯……校董会决议结果来看,路明非确实对龙骨十字占有一半的归属权,不过……” “给我尝尝味儿呗校长,我就尝一小口。”夏弥举起右手把食指和拇指几乎并在一起,然后闭上一只眼隔着那个小小的缝隙去看昂热。 校长的表情不太好看。 “不行。”他说, “就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诺顿的龙骨十字被储存在“湮没之井”,那里是冰窖的最底层,神话中说命运三女神就是在这里纺织、拉伸和切断生命线,这是湮没一切的地方。保护它的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炼金矩阵和地球上最先进的自动武器,就算这样昂热还是不放心所以在办公室修建了直通湮灭之井的电梯,就是担心某只母龙发了疯想偷偷去尝尝味儿。 199.卡塞尔学院中的小母龙(2) “听师兄说校长办公室有个按钮,只要按一下我们就能沉进冰窖里,让我试试手感嘛校长。”夏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昂热眼角抽搐了一下把嘴里的红茶咽下去,然后放下瓷杯从抽屉里的雪茄盒子里翻出来一根燃了一半的雪茄,在鞋帮子上敲了敲以使烟丝更加紧实,这才点燃之后叼在嘴里。 “我想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明非没告诉你的。”他说,校长办公室确实藏了那么一个能把这里整个沉进冰窖里的按钮,可那东西全世界知道的人就昂热一个,虽然算不上什么机密,可为什么会被路明非知道? 夏弥撇撇嘴,把哈根达斯端起来:“我和师兄心意相通。” 昂热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沉声说:“坐稳。”然后就伸手在抽屉里隐藏的红色按钮上按了一下。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夏弥觉得自己在坐过山车,而且恰好是自由落体那一段。同一时间,黑暗由下及上笼罩了他们,巨大的楠木办公桌和桌上升起热气的武夷山红茶随昂热和夏弥一起下沉。 女孩兴奋地攥紧拳头,大声喊:“所以诺顿的龙骨十字我能吃亿点点吗?” “不行!”昂热大喊着回应。 黑暗中只剩下雪茄烟头闪灭的光点和耳畔呼啸的风声,夏弥还是护着自己的哈根达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冰窖的庞大超出想象。学院作为如今密党的主体不但承受着培养精英混血种以将其输送进屠龙战场的责任,还同时作为行政中枢和高精尖武器研发中枢,仅仅是地面的山顶校园肯定不可能将那么多的设备全部塞进去,所以大半个学院的资产最终都在冰窖中放着。 失重感缓缓降低,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夏弥知道这是电梯在减速,大概已经要到底了。 此刻四周都亮起来,夏弥仰头看去,发现自己仿佛落进了深海的观测台,巨大的玻璃罩子把他们笼罩起来,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在罩子外的深水中游弋,锤头鲨、大王乌贼、旗鱼。 “师兄说校长你中饱私囊花钱在办公室下面给自己修了个观赏鱼缸,我原本还不信,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夏弥显得颇有些震惊,眼睛里闪闪发亮,“这得不少钱吧,没想到校董会这么拉,居然能让你贪污这么多。” “贪……贪污。”昂热稍微有点懵,“这里是学院为冰窖修建的海洋生态系统圈,就校董会每年拨的那点钱我得攒两百年才能把这个鱼缸修起来。” 夏弥用勺子送了一口冰激凌进自己嘴里,好奇地用手指触了触笼罩住楠木办公桌和周围空间的玻璃罩子,立刻有一大群鳞片在人造太阳灯光照耀下闪烁银光的鲭鱼张着嘴围上来傻乎乎地对着那根手指点着的地方猛吸。 “传说中校长专用的vip电梯,真是低调又奢华啊,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夏弥说,“下次芝加哥火车站的工人兄弟们罢工我一定要叫上师兄一起去公园里搭帐篷声援他们!”少女一脸义愤填膺,颇有些急公好义的范儿。 “看来芝加哥工人兄弟又添一员大将啊。”昂热笑呵呵地说。 夏弥哼哼着别过脸懒得搭理他。 这时候电梯连着开始横向移动,鲭鱼群立刻四散逃离,夏弥的眼睛闪着光,以她的感知已经能察觉到诺顿的龙骨十字大概所在的方位了。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四大君主中与那位黑色皇帝最相似的君王了,他在生前剥夺了双生子康斯坦丁的权力,使自己成为完整的至尊,但既没有来得及孵化出巨大的龙躯也没有来得及恢复自己的力量,便遭到了昂热和路明非的狙击,被杀死后龙骨十字中蕴含着世界上最精纯最浓郁的精神元素,即便是夏弥也颇有些垂涎欲滴。 龙王和龙王之间原本就不是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某种意义来说每一位君主和自己的兄弟姊妹之间都是生死的仇敌,他们互相觊觎对方的权力,在黑暗中磨牙吮血要吞噬同伴。 也就是康斯坦丁没了权力,否则说不定早被夏弥悄悄扔锅里炖着吃掉了。 “伱们龙族对自己的起源有过深入的、系统性的研究吗?”昂热忽然问。 夏弥翻了个白眼:“有啊,黑王创造四大君主,四大君主创造次代种,次代种和次代种联姻诞生三代种嘛,你看多系统、多深入。” 昂热捂脸,颇有些无语。 “你说是你们创造了次代种,那你在尼伯龙根和奥丁对砍的时候为什么不捏一个亲王出来保驾护航?”老家伙打趣般说。 夏弥两手捂脸作无语状:“我捏不出来,以前都是芬里厄做这些事情的。而且你以为次代种说捏就捏啊,我又不是女娲。” 昂热挥挥手:“我并没有继承风王所有的遗产,记忆也是如此,对龙族的了解我不如你这样真正的君主,但是今天的混血种社会有一种主流看法,认为龙类其实和其他所有生物一样诞生于海洋、诞生于最深的海沟,因为我们在某些海洋生物的体内发现了部分龙族基因的碎片。” “那些生物样本应该来自于某些特定的海域吧?你们换个地方捞,就会发现压根儿不存在这种事情。”夏弥的眉毛挑了挑,圆圆的大眼睛瞪着昂热,“亏你还是密党的领袖,连基因污染都不知道?” 昂热愣了一下,夹着雪茄的手指抖了抖。 “要么那些海域附近有正处在孵化状态的茧,要么有龙类死在那附近。”夏弥撇撇嘴,“蓝鲸那种脆弱且笨拙的野兽死去之后都能形成鲸落,神死去之后当然也能改变一片海域的基因生态。” 昂热缄默不言。他对于夏弥称龙类为神倒是没多少意见,在踏入工业时代之前,人类要杀死一位尊贵的次代种要付出的代价何止惨重,而一位亲王要颠覆一个人类的国度却轻而易举,称呼其为神并不为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整个北冰洋都被某个龙类的基因污染,那这个龙类会是什么等级?”昂热叼着雪茄问。 夏弥的鼻尖耸了耸:“那说明黑王死在北冰洋了。”她颇有些狐疑地看了眼昂热,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你们……不会真在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找到至尊的埋骨之地了吧?” “那不能。”昂热点了点头。 “校长你是跟阿卡杜拉所长学的?只有阿拉伯人在表示否定的时候会点头。”夏弥的眼神有点奇怪, “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弄这么个大鱼缸?” “这是密党的重要资产,也是某些不同龙类的基因库,你看到的所有海洋生物体内都残存着部分龙类的基因碎片,同时我们研究龙族时也需要大量的基因样本作对比。”昂热解释说,“不过这里的保密等级不算最高的,学院在地下有更重要的鱼缸,那里面豢养的全部都是海洋中被捕获的龙类亚种。” “比如什么?” “龙龟。” “是我想象中那种吗,自带反伤特大特硬。”夏弥眼睛里好像闪着小星星,她活跃的时代龙族文明已经衰落了,很少能再见到陆地上的龙类亚种,彼时人类占据了世界,混血种的力量抵达巅峰,龙类亚种基本灭绝,中国古代还有人专门捕捉这些奇形怪状的家伙进行烹制或者用药,还专门为此编撰了《山海经》。 “差不多吧,和海龟长得差不多,硬是挺硬的,不过外壳可以被贫铀穿甲弹弹贯穿,也没有什么反伤能力,很喜欢睡觉,学院是在索马里海域的一座孤岛上发现它们的,找到这些家伙的时候它们正在交配,攻击力不强,被打包带回了学院。”昂热说。 随后夏弥又有幸乘坐校长的vip电梯鉴赏了学院座落在冰窖中的植物园和动物园。植物园中据说保存着超过十二万种植物,用人造阳光为这些来自不同纬度的植被提供不同的光照以模仿它们各自喜爱的生长环境。 动物园中则保存着超过八千种动物的个体或者种群样本,从啮齿动物到节肢动物到哺乳动物,这里甚至还有熊猫这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除中国之外任何一片野生山林中的玩意儿。昂热表示那几只熊猫是1883年德国偷猎队在四川山区带回来的熊猫幼崽的后代,夏弥立刻表达了身为中国人……啊不,中国龙的愤慨,向学院方表达了抗议,要求昂热道歉并做出补偿,至作为赔偿应该至少给她尝尝诺顿的龙骨十字到底什么味儿。 掠过植物园和动物园后又见到了一座金字塔,从看到那东西开始夏弥就表现得颇为严肃,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倒让一直淡然的昂热心里犯起了嘀咕,心说难道要遭。 “那东西……”夏弥指了指金字塔。 昂热叼着雪茄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比普通金字塔多了一个面,你们从玛雅人那儿弄来的?” “金字塔的每个侧面都有133级石阶,每级石阶上都刻满玛雅人的古文字。它是玛雅历书,在混血种社会的学术界,我们普遍认为它既铭记历史,也书写未来。”昂热俯瞰黑石铸造的巨大金字塔,深吸口气,只觉得莫大的宿命感扑面而来。 “假的。”夏弥表情更加严肃,“你们被骗了不少钱吧?” “确实不少……” “果然校董会都是猪脑子。”夏弥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玛雅人认为这个世界的命运是早已经固定的历史,时间只是在沿着既定的轨道把一切送上宿命的终端。玛雅历记载地球上一共有五个太阳纪,前四个文明都被摧毁了,马特拉克堤利毁于洪水,伊厄科特尔毁于风蛇,奎雅维洛毁于火雨,而宗德里里克毁于地变。 这很容易让学者们联想到四大君主。 这是混血种世界主流的观点,夏弥当然也听过,不过作为正牌的大地与山之王她只能暗道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最少她本人从没毁灭过什么宗德里里克,芬里厄也没这么干过。最多也就是冲垮了君士坦丁堡。 但是玛雅人也并非全部预言错误,他们觉得每一次灾变都有古文明被保存下来,这些文明开启了新的太阳纪,但没有第六个,当第五个太阳纪过去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毁灭了。 因为…… 黑色的皇帝,带着他的愤怒与仇恨回来了。 这是人类畏惧的,也当然是龙类应该恐慌的,因为黑王不会重新塑造神圣王朝,他要毁灭一切,收回曾赐予这个世界的所有。 金字塔的记录真假参半,因为古代的玛雅人在公元八世纪之前还保持着统一,而统治他们的是龙族的亲王,那些古老的预言其实是玛雅人根据龙类的文献翻译编撰的。 电梯继续前进,直到终于进入纯粹的人工建筑,夏弥的见识不算浅薄,认不出那些金属的材质,只感觉很坚韧,而且因为埋在地下,说不定就算有龙王在地面使用莱茵这种言灵也无法影响到这里。 耶梦加得同志委实对人类世界的日新月异叹为观止,心想还好老娘能当二鬼子否则再过几百年说不定得被关进动物园里当猴子耍。 电梯在一处空旷的空间停稳,夏弥跟着昂热走出来。 “金字塔的事情后面我再问你,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不是准备让你跟去日本么,挑点儿够劲儿的武器。”校长一脚把电梯门口的肯德基宅急送外卖垃圾袋踢飞出去,招式居然很有些正规,想来在剑桥读书那会儿也是学校里的足球健将。 夏弥蹑手蹑脚地跨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可乐瓶和薯片袋,薯片袋中间有一只大花枝鼠正抱着一罐可乐猛炫。 少女看向昂热的同时捏着嗓子:“看不出来啊校长,原来你喜欢养老鼠做宠物,话说可以和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打个商量吗,能不能离我远点,我怕我忍不住一个地鸣把你这学校给震塌了。” 昂热的表情难看得像是死了亲妈,虽说他老妈可能一百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成灰了。 “我从瓦特阿尔海姆申请了很重要的武装资产,那群神经病非得跟来这里,结果一住就是好几天。得让阿卡杜拉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我就削他们的经费!”老家伙骂骂咧咧。 夏弥对装备部的神经病们也算是有所耳闻,知道这些家伙不拘一格从不正经干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喝可乐吃汉堡打游戏看动漫,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做研究做报表,不修边幅的同时时常感慨学院的女孩们瞎了眼居然没一个看上他们这群高智商混血种优质男性。 这巨大的空间像是一座地下的足球场,没什么装潢,但是胡乱摆着电脑桌和床榻,还有不限量供应的冰冻可乐和油炸薯片。 黑色的金属箱子像是整齐排列的棺椁,摆放在一地的垃圾中间,神经病们还算有点理智,为这些高精尖的武器清理出了些许位置。 七八个头发相当茂密且身上装备部制服已经由白染上油污后转为黄色的男人围坐在一堆垃圾中间玩纸牌。 卡塞尔学院装备部闪亮登场! “我从那些箱子里感受到了……”夏弥没有看向装备部的疯子们,而是直勾勾地看向那些黑色的箱子, “很熟悉的东西。” 200.败狗兄你要干什么 几个人的目光追随那条湿漉漉的肥狗在雨幕中狂奔,楚子航小组成员的心中颇有些幻灭。 芬格尔好似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涕泪横流,在离着他们好几米之外便猛地附身跪地一个膝滑两条银背大猩猩似的强健胳膊顺势揽住了恺撒的大腿。 “各位师弟,我可算找到组织了哇!”这厮说话的档口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恺撒裤腿上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不知道已经演练了多少次,恺撒开始有些愕然,然后就觉得酸涩,想来芬格尔师兄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如今却潦倒至此,加图索少爷倒颇有些物伤其类。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跟芬格尔这败狗物伤其类个毛啊。恺撒眼角抽搐,不着痕迹地把两条腿从败狗兄的怀抱中扯出来,扶着他站好。 宁折不屈的古代将军终于在楚子航小组的面前展现出他的全貌,抖抖索索,宽松的雨衣下面是黑色的深v小西装,胸大肌被勾勒出深不见底的沟壑,脚下则踩着corthay家手工定制的好皮鞋,大概是学生会的兄弟们欢送这货时的临别礼,价格那是相当昂贵,够他吃小半年炖肘子,超级耐磨的纯阿尔卑斯山牛皮做底,此刻却也已经在右脚烂了个洞,一根脚趾头伸出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师兄你这是什么造型?而且话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路明非冷不丁来了一句,心说芬格尔师兄不愧是幕后黑手级的大佬,连品味都和他这等凡夫俗子搭不上边。 芬格尔紧了紧小西装,又紧了紧雨衣,把耷拉下来遮住眼睛的额发拨开,一双卡姿兰黛大眼睛泪光盈盈我见犹怜。“这不校长特批毕业了嘛,明年就可以去古巴找我的金卡戴珊了,毕业前不得实习啊,副校长那老混蛋就把我塞来日本了。”芬格尔向楚子航小组展示了自己的校徽和手机里的实习资料。 路明非瞥了一眼,那确实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下发的公文。学院的学生在毕业前的实习都是由执行部负责,路明非以前被誉为执行部之龙,对这种公文很熟悉,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真伪。 不过想来这东西大概也就是个伪装,路鸣泽说芬格尔来日本的目的之一是追杀那个在夏之哀悼事件中出卖初代狮心会的德国人弗里德里希.冯.隆,还说学院得知极渊下藏着龙类胚胎这件事情可能就是芬格尔的手笔。小魔鬼在情报这方面还是相当靠谱的,路明非原本看芬格尔就是败狗一条,不管是上一段时空还是这一段时空和自己那都是妥妥的一丘之貉,可上次路鸣泽说过那些事情之后路老板怎么看芬格尔怎么觉得这厮深藏不露是个腹黑分子。 “为什么我们不知道你来日本了?”楚子航冷冷地问。 说到这芬格尔立刻站直了,居然很有些宗师风范,如渊渟岳峙。“诸位师弟是人中龙凤学院中坚,师兄我又何尝不是被寄予厚望要卧薪尝胆准备收复中原呢?” “师兄还是收了神通吧,伱的成语用得不说一窍不通那也算是狗屁不如了。”路明非捂脸吐槽。 绘梨衣藏在路明非身后捂着嘴偷笑,芬格尔眼睛发亮:“哟陈师妹也在,师妹果然冰雪聪明老肩巨滑,趁着夏弥不在趁虚而入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路明非一把捂住芬格尔的大脸,免得从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再说出些伤风败俗的话来。 “少主。”樱小跑着来到源稚生的身后,那些如蝴蝶般旋转飞舞的银色利刃在阴流的操控下返回了女孩的身边。她的眉眼算得上锋利,此时看向芬格尔的目光充满警觉。 樱所使用的银色利刃都是岩流研究所专门为她打造的武器,每一把都经过纳米处理,甚至能能够切割纯血龙类的皮肤和血肉。可就是这样锋利的武器如风一般拂过芬格尔的皮肤,却难以造成丝毫伤害,简直像是在切割钢铁。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类的防御能力能强大到这样的程度,即便是混血种也很难做到,虽然那个看起来像是卡塞尔学院学生的家伙有着一身堪称夸张的爆炸性肌肉,却怎么也不该能在樱的刀锋下丝毫不受到伤害。 源稚生拄着长刀伫立,原本见到源稚女时的惊悚和如临大敌的紧张居然在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绷不住的感觉。 他其实是认识芬格尔的,03年源稚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的时候芬格尔还没有降级,仍旧是众望所归的a级执行官,不过有点疯疯癫癫的。 这位师兄经历过的往事不比源稚生更好,也是个性格坚毅的主儿,以前源稚生也调查过芬格尔的言灵,知道是能够极度强化身体防御能力的青铜御座,此刻见到樱没有破了芬格尔的防倒也并不太意外。 似乎是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芬格尔一个箭步窜到楚子航小组后面,明目张胆地把师弟们护在身前。 “这小子是日本分部这边执行局的局长,我怀疑他是个s级,引而不发必有阴谋,你们小心点。”芬格尔义愤填膺,像是被栓了绳的泰迪狗又有了底气。 路明非捂脸,往旁边避了避,楚子航和恺撒也给源稚生让出条路来。 “我们正在吃烤鸡翅,源君来得正好,可以加入我们一起。”楚子航说。杀胚一般不会和人主动交流,但这次的日本行动毕竟他才是组长,作为组长当然需要承担起和本家联络的责任,虽然身边就有个天生外交能力max的恺撒,但楚子航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家伙。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事情就得自己做,但又总是忍不住对其他人伸出援手,属于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了。 源稚生犹豫了一下,带着樱进了厨房。他是白羽狗神社的常客,对这里的一切都相当熟悉,一眼就看到了正被丢在炉罩里滋滋冒油的烤鸡翅和一边已经堆积起来的空啤酒罐子。 “能看到诸位本部的专员安然无恙,我深感安慰,同时也代表蛇歧八家为今夜发生的事情致以诚挚的歉意!”源稚生在楚子航小组的面前深鞠躬,樱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为诸位造成的困扰,我们会做出相应的赔偿的!”他说。 “老实说在东京街头遭受死侍群的袭击已经有点超出了学院的忍耐极限,我猜政宗先生和犬山家主现在已经在前往芝加哥的路上了吧?”路明非问道。 源稚生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他的表情称得上严肃,简直像是随时可能切腹谢罪:“是,本家的敌人猛鬼众不但使用了绝对不被允许存在的东西袭击了各位专员,还趁源氏重工的守备力量空虚对本家在东京的办公中心进行了袭击。我们损失了岩流研究所,随之也损失了能够帮助诸位专员执行极渊行动的所有道具,这次任务需要进行长期搁置了。” “赔偿和道歉的事情就交给大家长和校长之间来磋商吧,我们只负责任务。”路明非说,他犹豫了一下,“猛鬼众的手中绝对不只掌握着这么一群死侍,可能还有更多类似的东西被藏在暗处,蛇歧八家需要多做防范。” “是,多谢路君提醒!”源稚生应下了。 这时候芬格尔已经迫不及待地用钳子把烤鸡翅和烤碎牛肉全部捞出来了,樱犹豫了一下起身去到橱柜边这位爷找来了调味瓶,芬格尔一边往鸡翅上面撒孜然粉碎芝麻辣椒粉一边大声说阿里阿多你滴花姑娘滴干活大大滴良民。 樱一脸无奈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我们都是专业的秘书精通汉语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贵客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抗日片里面大佐说话的语气来和我交流。 芬格尔从善如流说那秘书小姐你能叫神社里的厨师帮我下一碗面吗我他妈三天没吃过正经东西了。 连着樱和源稚生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惊诧,想来从卡塞尔学院出来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强者中的强者,就算学院下发的经费不够那也不能沦落到饿肚子的境地吧? “你们日本人就是事儿多,还搞个猛鬼众出来,学院早察觉了,这次叫我过来就是调查这事儿的,前几天我从北海道偷渡入境然后去了大阪,结果在山里迷路了,花了几天时间才搭上顺风车来了东京,看我这些鞋子都跑废了。师弟你可得帮我记账上,我回学校述职的时候还要找施耐德教授报销呐。”芬格尔喋喋不休,边说边为自己开了一罐啤酒猛灌一口舒服得仰天发出一声呻吟,然后把一整根鸡中翅丢进嘴里,烫得练练哈气,像只哈巴狗。 樱小心翼翼地看向源稚生,源稚生则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客人想吃拉面的话我也可以代劳,以前在鹿儿岛学过一段时间的厨艺,还算不错。”樱笑着说,全然没有刚才要用刀子割断芬格尔脖子的架势。 芬格尔却脖子一缩:“听说日本忍者杀人不择手段,美女你不会在面里下毒吧。” “您是本部远道而来的贵客,还请放心。”樱的表情没有变化,可楚子航分明见到女孩的拳头握紧了又松。 “那麻烦你了!”芬格尔兴奋地热泪盈眶,“剑道美少女亲手下的拉面,我这辈子值了!” 源稚生嘴角抽搐。 “所以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到日本的?我们完全没有得到消息,按照权限来说,小组里有路明非这个s级,整个日本的专员都应该在他的资料库里备份才对。”等樱去为芬格尔准备豚骨拉面的时候恺撒问道,不久前他们还说起过芬格尔这厮,结果居然不声不响就出现在他们身边了。 芬格尔吃光了炉灶中所有的烤鸡翅,又喝了一罐冻过的啤酒,摸着肚子发出婴儿般的呻吟。 “这事儿说来话长,校长不放心放他最得意的门生们就这么孤零零地走进日本这个大染坊里来,所以给我安排了来这个国家的实习任务,恰好公猪尼奥那件事情的线索断在了一群自称猛鬼众的家伙手中,施耐德教授就安排我对这个组织进行调查。”等缓过劲儿来过后芬格尔慢悠悠地说,“我这种实习生不算执行部专员,所以师弟你们的资料库里查不到我,你们得进未转正执行专员资料库里找我。” 路明非闻言愣了一下,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实习生是不被完全归纳为执行部的作业系统中的,这也是防止有学生在执行某些实习任务的时候被附近的执行部分部临时征调参加那些不适合他们这个阶段的危险任务。 “为了这事儿我可吃了不少苦头,我他妈又不会日语,坐新干线的时候钱包还被一个露大腿的短裙妹骗走了,好不容易从任务手册找到咱们在东京的驻点,寻思着能吃顿热乎的了,结果谁知道你们那么忙。”芬格尔忍不住吐槽,“哇擦嘞,师弟你们是真猛,尤其是路明非你小子不愧是继承了校长基因的私生子,简直就跟拍神剧一样,就差手撕死侍了都。”“这梗过不去了是吧。”路明非捂脸。 “介绍一下,这位是源稚生,你知道的,蛇岐八家源家家主,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现在是我们在日本时的负责人。”楚子航小组中路明非是和芬格尔最熟的那一个,所以自然得由他来承担为新人介绍新面孔的责任。 “给你煮面的那位叫矢吹樱,是蛇岐八家的干部,同时也在执行局任职,是做事很认真的人。” “这位,”路明非捏捏绘梨衣的手掌,女孩就有点拘谨又很礼貌地朝芬格尔笑笑。 “上杉绘梨衣,上杉家的家主,也是我的朋友。” 芬格尔一脸严肃。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妈这真不是陈墨瞳?还是说我在大阪山里流浪的时候被饿坏了脑子? 他看向路明非,眼神怪异。 “芬格尔师兄的事情可以暂且先放一放,我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诸位专员咨询。”源稚生一脸认真。 201.进击的诺诺 芝加哥河畔步道,秋日的阳光中有浅浅的光晕自河中粼粼的水波里倒映在林荫下的行人身上,不远处的日式火锅店今天被人包了场。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日本男人,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穿着相当正式的黑色和服,身边站着面色恭顺同样穿和服的大和抚子们,倒也并不显得花枝招展,毕竟都是些老妈妈级别的人物了。 颇有些精致的门堂里摆着几张小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个小电炉,锅中嘟嘟地冒着热气。其他的桌子则在客人的要求下已经裁撤了。 委实说原本老板其实很期待见到这位豪横的客人,他和他身边的大和抚子们也都算是见过世面,可还是忍不住猜测那位客人的身份,因为来包场的并非是客人本身,而是一家名为mint的俱乐部。 这间俱乐部只为自己的会员服务,并且你无法通过通常的渠道进行申请,因为他们从不接受主动寻求加入的新人。mint是会员举荐制,只有俱乐部的会员进行推荐再由董事会对预选者进行资产评估之后才能获得进入其中活动的机会。 mint是一家真正的亿万富豪俱乐部里,身家刚刚过亿的“小资”在这个俱乐部里只能自惭形秽,被福布斯估计身价高达147亿美元的阿布拉莫维奇就是这家俱乐部的常客。 老板当然没有资格加入这样的富豪群体,但他有几个很有钱的朋友,说起过这个俱乐部。 此刻今天的贵宾基本已经到齐了,只剩下最后一位尚且没有到来。按照老板的想法有资本动用mint俱乐部的人物应该都是些西装革履的银中年银行家或者开着阿斯顿马丁老爷车的老企业家,可当客人真的出场的时候居然是一群孩子。 说是孩子也不完全正确,因为他们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穿着墨绿色的校服,看上去应该是学生,以老板的眼光完全认不出来这些孩子们别在胸口上的校徽究竟隶属于哪一所贵族学校。 有穿着和服的温润女孩微笑着为客人们树起屏风遮挡住外界的视线,接着服务生们便推着餐车将装在精致瓷碟中的肉类送到每一张小桌的旁边。 都是些很昂贵的食材,大理石花纹的和牛肉、冰岛空运来的新鲜北极鳕鱼、活力尚且十分充足的波士顿蓝龙虾,随后还有诸如萝卜、豆腐和香菇之类的素食被送上来。 在同一张小桌上坐下的兰斯洛特与奇兰对视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两人中间的小锅。 自从恺撒离开卡塞尔学院前往日本进行交换学习,学生中就很少再有这样大规模的集会行动。一个原因是很少有人像恺撒那样是天生的领袖,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整个学院最精英的那一批学生聚集起来,即便是和恺撒有着相近实力的楚子航也很难做到这样的事情。小龙人们显然更尊敬强者,同时也会受到那些天生领袖的吸引,楚子航更像是一个擅长搏杀的独狼,在领袖气质这件事情上简直没有办法和恺撒相提并论。 第二个原因是资金并不充裕。能在卡塞尔学院就读的学生显然少有穷苦的孩子,从千百年前开始混血种与混血种之间就开始有意识地进行通婚并尽量避免和普通人的结合,漫长岁月的资本积累让如加图索家族这样的混血种家族崛起,他们的财富多得能媲美掌管国家的政权。表面上看学院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毫无规律,实际上每一个人的背后都站着能在某个国家呼风唤雨的古老世家。连楚子航这种来历不明不白的混血种都有个s级的老爹,老爹身后指不定就是某个能和学院掰手腕的中国世家。 可大家家里虽然都挺有钱的,老一辈的混血种也不会肆无忌惮的将资产交给自己的后辈来挥霍。卡塞尔学院可不是纨绔子弟聚集的场所,他们接受的是真正的军事化训练,每一个从这里毕业的学生都是能够被送上屠龙战场的精锐,老前辈们当然不会让他们的子嗣在学院变得娇纵荒淫,大多数人都会被限制消费。总之在学院学生们还是很廉洁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恺撒.加图索那样能够肆无忌惮地挥霍家族的财产。 这一次的学生集会是由龙血社团的副社长陈墨瞳发起的,邀请的成员主要是学生会、狮心会和龙血社团中那些血统优秀的大二大三学生。 比如零、苏茜、奇兰和兰斯洛特,同时作为恺撒的现任女友、来自俄罗斯的克里斯廷娜也受到了邀请。她的血统评级在学院的档案库中仅仅是b级,原本远远不足以能够参加这种等级的集会,不过据说这次集会邀请的成员全部都是下一批将被学院派遣前往日本执行任务的学生,而克里斯廷娜在恺撒的申请下也得到了前往日本进行任务的资格,所以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第二批学习小组的成员组成仅仅只有三人,不过不久前东京街头发生的死侍袭击本部专员事件让学院和校董会都感受到尊严遭受侵犯的愤怒。出于一些不知情的原因,诺诺显然是第一个知道校董会做出应对措施的学生。 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橘政宗和日本分部部长犬山贺如今已经抵达芝加哥,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卡塞尔学院的英灵殿中,正在和校董会的成员磋商接下来的赔偿事宜。 但原本预想中由施耐德教授组织的对日本全境发起的圣战应该是被取消了,密党称维护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战争为“圣战”,历史上的十字军东征中就有圣战的影子。 这样的战争宏大而残忍,为了达成最终的战略目标卡塞尔学院并不在意会死去多少人也不在意日本混血种社会的秩序将会遭受何等的冲击。 密党原本就是靠血与火在世间立足的机构。 此时诺诺召集了他们这些即将启程前往日本的精英学生的进行集会,连兰斯洛特和苏茜这样资深的师兄师姐也在想大概是学院在日本的局势相当严峻,这是要商讨一个到了东京之后的行动方针,所以这些人来这里的时候都带着不安。却没想到诺诺居然是要请他们吃日式火锅,也就是寿喜锅。 苏茜对此颇有微词,她是个乡下来的中国姑娘,和学院里的公子小姐们并不相同,在18岁之前除了重庆火锅之外没有接触过任何一种涮着吃的东西,对寿喜锅这种和重庆火锅全不相同的日式火锅此刻还稍有些抵触。 这时候屏风从外面被人拉开了,又一个穿着墨绿色校服的女孩迎着秋日的阳光走了进来,她的剪影朦胧在斑驳而细碎的金色光晕中,伶仃修长,深秋的凉风裹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各位师兄师姐我迟到了!”夏弥摸摸脑袋吐吐舌头,蹦蹦跳跳地来到克里斯廷娜的对面,和零坐在一起。 这下这里的人才算是来齐了。 诺诺、夏弥、零、苏茜、兰斯洛特、奇兰和克里斯廷娜。这就是校长决定接下来将派遣前往日本东京支援楚子航小组的学生组合。 显然橘政宗和犬山贺已经在谈判中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学院承诺短时间内将不会调遣施耐德教授麾下的执行部专员进入日本对猛鬼众展开清剿。但原定计划中的第二批学习小组成员却可以做出一定范围内的调整,原计划只有诺诺、兰斯洛特和零的小组成员扩充到七人,以诺诺为组长。 在忽略掉夏弥身为大地与山之王这件事实的前提下,这支小组的综合实力可能会稍弱于楚子航小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在日本这个怪物池子里掀不起多少浪花。 诺诺的侧写、奇兰的先知,另外几位的实力,都会成为楚子航小组的强大助力,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很难在继续同学院的交锋中占据上风。 “学院的任务计划书已经下发到我的邮件中了,各位都会是我的组员。”看人到齐了,坐在苏茜对面的诺诺举杯,杯中是这家店很正宗的清酒。上次来这里还是和路明非一起,诺诺想到那天自己喝醉了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羞人的话,耳垂就有些泛红。 此时老板和大和抚子们已经很识趣地离开了,服务生们穿着小西装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告知前来用餐的客人今天这里已经被挪做他用了,用餐的话可以去看看其他的店面。 屏风上的鹤与云像是被风吹起的雾,朦胧而素白,诺诺把自己的红发用发带束起来,眉眼居然都有些锋利。 可是她的下颌尖尖小小的,像是某种小动物,参与这次机会的学生们都有些讶异,陈墨瞳是学院中著名的红发巫女,她的侧写能洞悉刻意被隐藏的东西,也可以洞悉人心。此刻诺诺的脸色居然有些苍白,有人说她是思念成疾,可知道诺诺的人都觉得这不可能。 善于洞悉人心的人,也善于洞悉自我。 夏弥的眼帘则微微垂着,没有去看诺诺,只是盯着牛肉汤底咕嘟咕嘟冒泡的寿喜锅。 但所有人都还是向着这位学院指定的队长举杯,其实诺诺并不适合成为一个领袖,她有时候太胡闹了,而且并不稳重,相比之下苏茜或者兰斯洛特,甚至于奇兰都是更合适的人选。 不过学院的安排学生们都只能无条件服从。 “显然各位已经知道此刻的东京正在发生什么,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战争趋于白热化,学院制订的极渊计划受阻,我们将作为楚子航小组的援助者在不久后从芝加哥国际机场出发、在东京成田机场降落,支持他们重新启动极渊计划。”诺诺说,她的脸上带着笑,眉眼笑靥却都让人觉得有些冷,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种冷也在同时塑造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自觉便信任她、服从他。 除去夏弥之外,这里所有人中相比之下诺诺经历的人生才是最长的,领袖气质这种东西她从不觉得那是生而有之,只要愿意,只要勤加锻炼,谁都可以拥有。 比如现在的她。 冷淡的语气让围坐着寿喜锅的年轻人们信心大增。 “对这次支援行动的细节我们尚且并不知情,学院和执行部也还没有把计划书下发到我们的邮件中,不知道以我们的权限是否有资格获悉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兰斯洛特微笑着问。 兰斯洛特是楚子航加入卡塞尔学院之前的狮心会会长,他来自法国最庞大的屠龙者世家,或许比不上加图索家族,却也算是名门贵胄,领袖气质出众,经常能在危险的时候鼓舞士气。同时他也很强大,或许并不弱于楚子航。 这间屋子里,兰斯洛特的实力或许是仅次于夏弥的。他的战略目光也足够长远,提前知晓计划也能对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准备。 “具体的计划我会通过邮件的形式发送到每一位成员的个人账号中,不过我可以确定,我们会是极渊计划顺利执行的关键因素。”诺诺认真喝了一口清酒,认真地说。 兰斯洛特稍微有些发懵,他疑惑地把目光转向面前的奇兰,但这个龙血社中存在感极强的中东男孩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我知道,我们会乘坐校长的私人飞机前往东京,同时还要承担起护卫一件足够支撑行动组成员下潜到极渊的深潜器的责任。”克里斯廷娜说。 她是除诺诺和夏弥外最大的知情者,恺撒几乎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加图索家族把他们的珍贵藏品“迪里雅斯特号深潜器”捐献给了学院,那是潜水史上的传奇设备,1960年它曾到达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深度超过10000米。这东西在加图索家族的展馆中并没有蒙尘,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保养,几十年来甚至依旧可以运转,再加上装备部罕见的加班加点改装修整,学院已经决定将这台设备用于极渊行动,但缺点是必须有血统足够强大的学生跟随下潜,因为龙类胚胎的电磁场会对电控系统进行破坏,学院没办法远程控制这东西投放炸弹摧毁胚胎。 202.进击的诺诺(2) “也就是说本次东京行动的核心依旧是完成由执行部签发的极渊任务。二十四个小时之前猛鬼众同时袭击了蛇歧八家的本部和楚子航小组,日本分部原本有个和装备部类似的机构叫做岩流研究所,摧毁日本海沟深处那枚龙类胚胎所需要用到的道具原本就应该由这个机构提供,但猛鬼众的袭击已经使岩流研究所短暂陷入了瘫痪状态,海底载人平台和水下作业机器人全部被摧毁。”诺诺的表情很严肃。 苏茜大概是这里所有人中最了解诺诺的那一个了,她原本正埋着头用两根筷子调一枚无菌蛋,此时见到诺诺的表情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 在路明非入学之前红发小巫女,陈墨瞳常常会被看作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好像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低落,也不会因为某件东西而愤怒,诺诺永远都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可那只是因为她看的通透。 会侧写的人大概都是这样,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在诺诺的面前藏好自己的心事。她看一眼抱着笔记本并肩从植物园里走出的楚子航和苏茜就能挑着眉毛心说啊这妞果然喜欢他。以前路明非不在的时候恺撒常给诺诺送礼物,她甚至都不用打开看看只要摸一摸装礼物的精致的盒子转身就能对苏茜说我猜这次肯定又是克罗地亚的红宝石项链,苏茜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不信,诺诺就和苏茜在床上扭作一团去挠她的胳肢窝说那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请我吃披萨,结果打开一看那里面果然是红宝石项链。 对诺诺而言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惊喜也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噩耗,所以她虽然大大咧咧,却从不会因为某件事情而突然变得很开心,或者受到某个打击而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这样严肃的表情出现在这么一个人的脸上,对苏茜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最近一次的校董会议中,恺撒的叔叔弗罗斯特先生决定将他们收藏的迪利雅斯特号深潜器捐献给学院用作本次极渊行动的任务道具。”诺诺把自己的碗碟推到苏茜面前,意思是帮我也调一份,苏茜吐吐舌头,在桌子下面用小腿去碰碰诺诺的小腿。 “装备部的卡尔副所长已经明确表示依靠如今的学院要想重新研发能下到日本海沟直面龙类胚胎的深潜器至少需要花费半年时间,有待攻克的技术难关列成条目足有数百段之多。”诺诺拎起一小段黄瓜叼在嘴里嚼啊嚼,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可还是相当明确地向在场所有人表达了自己要表达的含义。 “迪利雅斯特号的数据参数可以直接从诺玛的资料库中调阅,你们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下。这已经是学院近期所能弄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帮助楚子航小组执行极渊任务的工具,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某种意义来说只要摧毁迪利亚斯特号,神就能安然无恙地躺在海床上继续孵化,说不定半年之后就会有某位龙王咆哮着从沉眠中归来。” 诺诺的语气称得上平淡,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肃穆,“日本如今活跃着两个庞大的混血种组织,分别是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相信坐在这里的人都已经下过功夫去了解这两个组织的架构和组成了吧。” 克里斯廷娜一脸茫然。恺撒去了日本之后虽然时常和她联络,也经常同克里斯廷娜说起东京发生的事情,但很少会提及任务相关的细节。如蛇歧八家与猛鬼众这样东京的本土混血种势力虽然偶尔说起过,却也没有细谈。而克里斯廷娜在经过3e考试之后血统等级被评为b,虽然在学院中也勉强算是精英阶级,却也没有权限进入诺玛的资料库对整两个机构进行详细的查询,所以便成了这里唯一一个对此事知之甚少的人。 “据我所知蛇歧八家是学院在日本的合作对象,日本分部就是脱胎于这个机构,历代分部长都会从蛇歧八家的八位家主中进行选拔。”兰斯洛特表现地很淡然,他原本就是狮心会中负责统筹的那个人,如果说楚子航和苏茜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在战场上是如狮虎那般的猎手,那么兰斯洛特就是整个学院屈指可数的战术家,相比于楚子航这样锋利的刀剑他则更像是持剑人。 “至于猛鬼众,在东京街头发生的此次袭击事件之前,诺玛的资料库中无法查询到这个机构的信息,从昨天夜间执行部发到我们个人账号邮件中的资料可以看到这个组织的组成成分应该大多是堕落混血种。在学院眼中猛鬼众应该是不允许被存在的非法组织,按照亚伯拉罕血统契他们应该被铲除。”兰斯洛特微笑着看向诺诺,“我想猛鬼众应也算是我们的敌人。” “前往日本之后,猛鬼众当然是我们的敌人,可蛇歧八家也绝算不上什么朋友。”诺诺嚼脆黄瓜的声音很清响,女孩的长眉微微挑起,扫视所有人, “学院的情报系统非常强大,我们已经知悉蛇岐八家一直暗藏祸心想要彻底摆脱密党的控制,从卡塞尔学院的体系中独立出去。他们固然不愿意看到一位龙王在日本海沟中苏醒,可他们同样有野心、有欲望,想把神的力量掌握在手中……蕴含着一位君王全部的权与力的龙骨十字以及对混血种而言堪称炼金术密圣药的黄金圣浆,蛇岐八家的野心家们对此垂涎欲滴。人类从来都是可以为了利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种族,更何况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在漫长的历史中为了权与力互相厮杀至死去的龙类血液。我们杀死龙的胚胎,蛇歧八家毫无疑问会染指战果。” 诺诺说的没错,蛇歧八家中抱着这样心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当然会不顾一切去杀死神,可他们也当然会不顾一切去争夺神的遗产,这就是人性。像源稚生那种与世无争的象龟性格在以白王血液串联起的蛇歧八家中简直称得上凤毛麟角。 虽然没有挑明,而且据说有两位大人物已经从日本赶来了东京并且做出了诸多让步换去蛇歧八家自行解决猛鬼众的机会,但毫无疑问学院已经确定与蛇歧八家在未来必然分裂。 在美国在欧洲甚至在中国在巴西,学院的力量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地碾压蛇歧八家,用摧枯拉朽的方式将背叛密党的组织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可那里是东京。 即便对密党而言,和蛇岐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日本开启一场战争也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受到情报组织重点关注的犬山贺和源稚生个人战斗力对学院而言依旧是未知数。犬山贺的档案中言灵那一项是“刹那”,这是个能在速度上媲美校长所拥有的时间零的言灵,曾有过杀死三代种的记录。这样的人就算对执行部的斩首者们而言也是非常棘手的对手。 而源稚生的言灵那一项至今仍旧空着,昂热校长说这位源家家主的血统可能不逊色于自己,那就是s级,那是能和元老们搏杀的人物。况且他自己说战斗力且先不说,源稚生还掌握着日本执行局,那是个完全由暴力分子组成的部门,成百上千能和死侍抗衡的混血种组成这样恐怖的军队,就算执行部调遣精锐进入东京也很难在和蛇歧八家作战的时候取得优势。 相比蛇歧八家这样的潜在威胁,猛鬼众似乎又并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的日本就是一个豢养蛊虫的池子,我们想把神连同极渊中的一切都毁灭,蛇歧八家想得到神的力量,而猛鬼众则想要唤醒神跪倒在神的面前乞求他的赐予。” 诺诺很善于分析,相比身为战术家的兰斯洛特她更能看透某些扑朔迷离的东西,这就是学院会选择让她成为这支小组组长的原因。 在昨天夜里猛鬼众同时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将整个蛇岐八家所有的精锐力量全部吸引去了距离东京几百公里外的大阪深山。 第二件事情是调用精锐通过排水系统潜入蛇歧八家在东京的办公中心源氏重工,摧毁了放置海底载人平台和水下作战机器人的岩流研究所。 第三件事情则是使用蛇形死侍袭击了楚子航小组。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示,楚子航、恺撒和路明非是学院派遣到东京进任务的专员,根据现场传回来的资料可以知道每一只蛇形死侍的战斗力都可以评定为a级,而现场这样的东西足足有上百个,猛鬼众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想拖住他们,而是想杀死他们,不过失败了。而对源氏重工发起的袭击则是第二手准备,如果蛇形死侍没有杀死楚子航小组,那么猛鬼众的干部们会摧毁岩流研究所,延迟极渊计划的展开时间。 如今楚子航小组在猛鬼众和蛇岐八家的面前展现出了强绝的力量,这种力量恐怕足够让某些藏在幕后的家伙胆寒。可虽然猛鬼众派遣蛇形死侍围剿本部专员的行动宣告破产,并且接下来也很难再继续组织类似规模甚至更大规模的袭击,蛇歧八家名下的岩流研究所和岩流研究所中已经基本竣工的水下作业工具都遭到了无法逆转的损毁。 学院的极渊行动受阻,短时间内无法开展,如果是多年前的密党,猛鬼众或许还会畏惧这些驰骋屠龙战场的疯子会直接在日本海沟中投下大当量的核武器,直接利用能引发高温、核辐射和强大冲击波的核弹对龙类胚胎进行抹杀,但是如今他们面对的并不是密党,而是卡塞尔学院。 不管是卡塞尔学院这个主体,还是在这个主体背后的校董会,都无法承担在日本海沟中扔下核弹所可能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日本这个国家的地质基础原本就极不稳定,即使没有人为的激化它也可能在数百年乃至于数十年之内滑进海里,如果海沟深处的核弹爆发加快了这个进程,那么接下来引发的动荡将会是全球性的,甚至不亚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学院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如今已经不再是中世纪那样一个能够使用君焰的混血种就能够轻而易主宰一场战争的时代了,以纯粹人类为主体的现代社会才是如今这个世界的主流,密党今天敢炸沉日本,美国、俄罗斯、中国等世界或者区域性强国第二天就敢针对境内的混血种势力和个体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卡塞尔学院当然可以继续将龙族的秘密隐藏在阴影中,可如果全世界都被照亮,那阴影必将无所遁形,以混血种的力量无法同国家这样的暴力机构对抗。 所以猛鬼众不需要忧虑卡塞尔学院可能会在日本海沟中投下大量大当量核弹炸平海床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们只需要盯紧楚子航小组让他们没有能力下潜到极渊就行了。 “蛇歧八家会是学院在完成极渊行动之后最大的敌人,而在此之前猛鬼众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对手。” 诺诺把剩下的小半截黄瓜拍在桌子上四分五裂,原本肃穆淡然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稍显高亢,她并不去刻意凝视某一个人的眼睛,而是看向所有人,“蛇歧八家会想要将迪利雅斯特号送进他们的实验室中动些手脚,而猛鬼众则想要摧毁迪丽雅斯特号,我们这支小组的任务是支持楚子航小组在东京的一切行动,同时保证近期内唯一能够支撑他们下到极渊的迪利雅斯特号的安全。” 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胸有成竹,显然是已经从校方拿到了行动组的名单和行动组组长的委任。 在场所有人都面色肃然,到了现在都知道了自己将要做什么。他们都是卡塞尔学院精英中的精英,如苏茜和兰斯洛特是在毕业前就已经被执行部内定为斩首者的强力学员。要知道每一个斩首者在执行部的权限序列中排名都极为靠前,在成为斩首者的同时他们都会获得属于自己的代号,在诺玛系统中的权限等级会被提升到和卡塞尔学院诸多教授同一等级的程度。 大家都是聪明人,绝非什么蠢才,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出诺诺话里的弦外之音。 “总之这次学院下发的任务绝不会像在里约热内卢对付公猪尼奥那一次时的轻松惬意,危险如影随形,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极渊下那尚未苏醒的古龙,还有蛇歧八家和猛鬼众,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诺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为自己重新倒满清酒, “任务尚未开始,如果有任何人不愿意参与其中,现在我还可以向校方申请对小组名单进行修改。” 诺诺的言下之意是,这并不是一次由学院强制下发的任务通知,是否参与其中全看个人意愿。 毕竟是一群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执行部这样隶属于学院的暴力机构还没有权利对这些学员进行强制性任务安排。 但没有人退出。 兰斯洛特和苏茜原本就出自狮心会这样满是杀胚的组织,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血管中奔腾着的都是对踏足战场的渴望。 零的实力也非常强大,诺诺甚至怀疑连过去的楚子航都不是这个冰山小美女的对手,况且委实说她和路明非情同母子,儿子有危险做妈的怎么会不身先士卒。 至于夏弥则完全不必多说,倒是奇兰和克里斯廷娜也如此坚定让诺诺有些愕然。 一时间这家日式火锅店里颇有些安静。 兰斯洛特轻笑着把自己的长发拢起束在脑后,“我们能进入卡塞尔学院,骨子里就流着不肯服输的血,既然师妹伱已经决定了小组名单,为什么还要来询问我们的意见呢?”他说。 兰斯洛特的入学时间先于楚子航、诺诺和苏茜,那一届中他和恺撒被视作旗鼓相当的对手,两个人分别进入学生会与狮心会,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崛起,分别掌握了学院中两个最大兄弟会的核心权利。所以兰斯洛特称诺诺为师妹没有多少问题。 诺诺挑了挑眉,锋利的眉眼弯曲作好看的弧度。 这时候一直埋着头对付自己那两枚无菌蛋的夏弥举起自己的右手,女孩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露出些期许的神色。 “那个,既然安排了任务细节,也确定了在座所有人都没有要退出的想法,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动了?”夏弥的鼻子嗅了嗅,眼前似乎闪烁着美食被揭盖时的金色光辉,她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嘴角下压,有点委屈。 校长那老混蛋邀请她参观了冰窖之后也没留她在学校里吃个午餐,饿得夏弥肚子咕咕直叫。 诺诺愣了一下,展颜一笑,酒红色的瞳孔好像倒映着秋日的微光。 “开动吧。”她说。 夏弥发出一声欢呼,然后手法娴熟地为自己涮了一块好肉,裹满鸡蛋液一口吞下,再灌下满满的一杯清酒,满足地对空呼出一口气来。 “好满足啊……” “那个,师妹……”诺诺低着头来到夏弥身边,她的眉眼间居然有些羞赧,耳垂微微泛红, “那件事情,在出发之前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203.井中枯骨 天地幽蓝,大雨滂沱。 源稚生已经搞清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究竟是怎么回事,绘梨衣在愤怒时沸腾了龙血,她引发的元素乱流使东京湾的冷热空气急剧交替,已经散去的雨云重新汇聚起来。 想来东京气象局的研究员们此时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正逐渐被从北方四岛南下的冷流送入深秋的东京在此刻忽然躁动起来,热空气像是在四国岛的最南方迎面撞上了直插云霄的山脉,又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然后带着湿气汇聚成雨云。气温正在回升,这导致东京都范围内的气候状况出现了剧烈变化,降雨量几乎是往年同时期的三倍以上。 这些变化让人毛骨悚然。 日本原本就是极不稳定的岛国,地质结构疏松,时刻有倾覆于海沟的风险,东京都则更是坐落于活火山上的城市。 富士山是世界上最大的活火山之一,东京气象局长时间对这座日本人心目中的圣岳进行监控,一旦有任何异动就会立刻向东京都政府发起警告。昨日夜间十一时,东京都政府已经收到了十年来的第一次警告。 黑色的悍马像是匍匐的猛兽在雨中蔚然未动,源稚生点燃一支柔和七星,缓缓吐出青烟,驾驶座上的樱立刻为源稚生递上一杯烈酒。 政宗先生和犬山家主已然是离开日本抵达芝加哥,面对密党的苛责想来家族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平息混血种世界中那些大人物们的怒火。身为若头的风魔家主仍旧停留在大阪,指挥风魔家的忍者们对山里的猛鬼众据点举行剿灭和拔除。 以如今家族的情况,作为天照命和蛇歧八家少主的源稚生当然不可能一直在白羽狗神社中停留,他需要坐镇源氏重工,同时今夜的事情太多,不管是街头疑似哥斯拉的吼声还是新宿核心地带的枪响,都是足够引起恐慌的重要因素,东京都知事那边正催促蛇歧八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政界的人很不好对付,源稚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也只能拖着等政宗先生从芝加哥回来或者风魔家族从大阪回到东京。 这里是一片昏黑的海岸,显然彻底远离了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海港区域,周边已经看不到任何商业建筑,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朦胧雨幕中那些如怪兽般伫立的信号塔,巨大金属骨架反射着幽冷的天光。 此外便只有一望无际的岩石滩和黑色起伏的大海,灰白色的水泥柱子一根根地向着大海深处延伸,那是一座还未竣工的、用于卸货的栈桥。 很久以前这里曾被规划作新的国际运输港口,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计划搁置,家族租下了这里,并且在这里搭建了名为须弥座的海上人工平台。 通常在这里装货卸货的也只会是家族旗下的产业,海关会专门给蛇歧八家的违禁商品放行,比如成瘾性药物和从美国、欧洲买进的武器。 源稚生的右手摩挲着钱包,夹层中那张照片已经开始有些卷边、泛黄。 放眼望去这残旧的码头周围堆满了锈迹斑斑的集装箱,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机油和铁锈的味道,几台杏红色的大型吊车静静地矗立在雨幕之下,像是死去巨人的骸骨。 须弥座作为家族的重要资产,长期停靠在东京湾。在原本由学院制定的极渊计划中须弥座承担了重要的角色,不但需要对执行下潜任务的楚子航小组提供后后勤支援,还需要确保如果极渊行动失败古龙胚胎提前孵化,逃逸而出的神不会流窜到东京。 猛鬼众在经过多年的韬光养晦之后已经拥有了能够在局部战争中同蛇岐八家正面抗衡的力量,既然他们能够调遣死侍群袭击本部专员,又能动用精锐对源氏重工发起猛攻并摧毁岩流研究所,那么很难保证恶鬼们不会对须弥座下手。 即便须弥座上汇聚了本家和执行局的精锐,源稚生也并不完全放心,所以他让樱驱车来到了这个家族持有的港口。快艇就停靠在码头中,从这里赶往须弥座所在的海域只需要20分钟,一旦猛鬼众真的从海上发起攻击,源稚生会立刻赶到支援。 滂沱的大雨尚且湍急如水幕,但毕竟只是由绘梨衣愤怒时引发的元素乱流导致的雨云汇聚,如此巨量的雨水落下,横亘天际原本如群山般巍峨的黑云此时已经变得稀薄了。朦胧的天光从云与云的缝隙中透出,把雨丝映得像是银色的牛毛。 源稚生隐在阴影中,樱只能从后视镜看到香烟闪灭的光点。 樱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是沉默寡言的人,可今天的源稚生心绪格外纷扰,他在想许多事情,大概都和那个叫源稚女的孩子有关吧。 这时候源稚生似乎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光点骤然变得明亮,随后车窗被开了一条缝,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弹,柔和七星的烟蒂便旋转着落进雨幕中,被从天上落下的水滴狠狠拍打,落进泥水中。 他端起刚才樱递过来的烈酒一饮而尽,倒扣在膝盖上的手机已经无声无息中拨通了某个此刻正代替家族前往芝加哥忍受羞辱的老人的电话。 此刻远在14个时差之外芝加哥的橘政宗已经赶到了学院为他们安排的下榻酒店。尚在日本的时候橘政宗就于东京与大阪之间来回奔波,东京街头死侍事件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乘坐私人飞机飞往芝加哥,一路的舟车劳顿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疲惫不堪,他的眼睛里密布血丝,肤色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学院的使者正在来前往这家酒店的路上,橘政宗和犬山贺刚刚沐浴更衣,正准备稍作休息。 源稚生就在此刻来了电话。 橘政宗的表情变了变,自顾自地转身去往阳台驻足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芝加哥河和那条承载了许多白裙女孩的游轮,女孩们的歌声悠远清亮,伴着南岸来的风。 电话被接起后谁都没有说话,橘政宗只能听到男人低沉的呼吸,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皱纹舒展。 “还记得那间鹿取神社吗,老爹。”源稚生的声音嘶哑、深沉,好像压抑着莫大的疲倦与悲哀。 橘政宗翻遍了全身,从外衣的夹层中找到烟盒,点燃之后叼在嘴里,青烟上升的时候那两条花白的长眉便微蹙起来。 这么看来,这个老人的抽烟姿势居然和源稚生如出一辙。 “嗯,还有印象,前年我还去过一次,原本是打算劝说当地的企业家对那里进行投资的,不过可惜许多年前的一场地震把那座镇子上的老房子全部摧毁了,那里的住户全部搬去了神户政府修的安置房小区。”橘政宗靠在栏杆上,神色落寞,“鹿取神社也荒废了,宫司在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年去世之后那里就再也没人管理了。” 说起鹿取神社,源稚生和橘政宗都颇多感慨。 “我这样的老人啊,值得怀念的东西丢一样就少一样,等全部丢完了,我也该死了。”橘政宗悠悠地叹了口气。 “老爹你在说什么胡话,家族还需要你,这种时候妄言生死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啊。”源稚生低声斥责,“ばか。” 橘政宗愣了一下,呵呵地笑:“我确实是笨蛋稚生,其实伱才是最适合成为大家长的人啊。” 源稚生沉默了。家主们其实都知道这件事情,只要他成长起来,橘政宗大家长的位置就不保了,因为按照蛇歧八家的传统,担任大家长职位的人必须是真正的皇。源稚生是这一代的天照命,那个阴影帝国中群山之巅的王座原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神户的镇子看看吧。”源稚生缓缓地说,他不想在大家长职位这件事情上和橘政宗聊太多。 “你是个念旧的人,稚生。”橘政宗说。 “因为我的很多东西都埋在那里了。”源稚生深吸口气, “记忆中镇子上的人家就是靠着卖给那些来参观鹿取神社的游客们纪念品维生的,所以山里的男孩都要去神社学习,那时候宫司很看好稚女,说他可以在自己死后成为下一任宫司,那是份很好的工作。” 密集的雨滴像是无数只手掌一样拍打着悍马的车顶,车内听闻声音湍急而狂躁,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安宁。源稚生倚靠着座椅闭着眼,往事随他的话语从压抑的灵魂向外流淌。 橘政宗也有些难过,他说:“稚女是个好孩子,可是宿命如此,我们无可奈何,如果你和他地位交换,或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老爹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也很支持稚女去当宫司吗,他其实真的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神社里的舞蹈和礼仪他学得最好。”源稚生轻声说。 “我当然会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还记得稚生你那时候最喜欢喝可乐,我从城里去镇上看你的时候就会给你带那种甜水,我们一起去爬山,爬得累了我就从包里把可乐拿出来交给你,可你从来不喝,每次都会把可乐带回去给稚女。”橘政宗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些怅然,人老了之后就总是喜欢感怀,他是发誓要锻造名刀斩妖除魔的人,却也逃不过岁月的蹉跎。 源稚生和源稚女是源家最后的子嗣,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皇的血,本来他们都该成为最好的刀的。 源稚生轻笑,他的笑声悠远而深邃,像是从地狱中传向人世,巨大的悲伤像是藏在冰面下的海水那样汹涌,狂涛怒吼着要从男人的心间冲出来。 “稚女的事情并不是你的过错,我们这一代人生来就要为了大义牺牲很多东西,极恶之鬼是不能活在这个世上的,我们别无选择。”橘政宗宽慰道,在他想来源稚生应该是在经历了猛鬼众对源氏重工的袭击后心态产生了些许变化,这很正常,年轻人的心绪原本就不稳定。 更何况源稚生是蛇岐八家中血统最优秀的年轻人,他的体内流淌着神血,所谓神也不过是龙的代称,而龙通常是是暴戾与狂躁的代名词。 “我知道,老爹,你不用安慰我,我想说的是……” 源稚生在此刻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幽幽地说,“他回来了,稚女,他从地狱中回来了。” “你……?”橘政宗的喉结滚动,仿佛凛冽的坚冰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每一个毛孔,这个老人在此刻被如此激烈的恐惧所包裹了。 他缓慢地、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橘政宗的瞳孔收缩成针的模样,他的声音尖利并伴随着颤抖,显然源稚生的这句话给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稚女在猛鬼众当中担任‘龙王’的职务,地位等同于我在家族中的职务。”源稚生的语气平静,他的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可巨大的浪正在他心中的那片海上翻滚。 听了樱的描述后又在山中神社看到那件血色的狩衣时,源稚生还不太确定那个带队袭击了源氏重工岩流研究所的年轻男人就是他已经死去多年的弟弟。 源稚生是最优秀的混血种,他的记忆绝不会出现偏差,源稚女应该已经死了,被蜘蛛切贯穿心脏搅碎脏器,随着那件沾了他自己的血和女孩们的血之后变得猩红的狩衣一起被沉在了古老的废井里,井盖是沉重的生铁铸造的,还扣上足够捆住一头大象的铁锁。 能从死去中归来的东西绝不会是人,他是鬼,极恶的鬼、极强的鬼,连家族神社中神官们留下的封印都无法困住他。 他来报仇了。 “你想怎么做?”在经过了最初的恐惧与无措之后,橘政宗很快平静下来。他是能够将蛇歧八家从濒临崩溃的颓势中挽救并重新将它带上巅峰的人,这样的人即使在任何一个时代都终究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如此坚韧、他的心如此强大,不会被恐惧所打倒,所以很快意识到源稚生此时给他打电话大概并不是希望吓到自己。 天照命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决断。 “被我杀死的恶鬼要重新和我厮杀,没关系,不过是战争罢了。”源稚生从樱的身边把装满烈酒的瓶子拿到自己身边,痛饮一番之后缓缓地抚摸蜘蛛切的刀柄, “和猛鬼众的战争是时候提上日程了,稚女的目标明显是为了阻止我们杀死神。他们不需要打败家族,只需要拖住家族让我们无法帮助本部的专员们执行极渊计划。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神总会复苏的,她归来的时候整个日本都要颤抖。” 橘政宗许久没有说话,只剩下电话对面的风雨声辽远。 204.绘梨衣小姐你不太对劲(1) 在白羽狗神社的留宿对楚子航小组来说显然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体验,除了楚子航晚上有些失眠路明非一睁眼就能看见一对黄橙橙的竖瞳直勾勾盯着自己稍微有点瘆得慌之外就没有多少缺点了。 第二天路明非起了个大早,因为绘梨衣在外面敲门,据起来开门的楚子航说路老板、加图索少爷和芬格尔这厮正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震天,随后楚子航就叫醒了路明非逼着他穿好衣服后一脚把这货踢出了门。 绘梨衣大概是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神情自然面色红润美好。 她穿了黑色半身百褶裙搭配黑色木耳边卫衣,此外还在修长紧绷的双腿上套了肉色丝袜,脚上则踩着黑色高跟靴子。素白的肌肤在雨过后的阳光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 路明非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绘梨衣正站在院里借着池子里的光滑如镜的水面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风带起层层的涟漪,女孩的倒影如梦如幻。 她很快注意到路明非已经出来了,眼睛立刻变得明亮,眯起来弯成柳叶儿的形状。绘梨衣觉得面前这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男孩好可爱。 “挺好看的。”路明非含混不清地说,这货擦擦嘴角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咕噜咕噜漱口随意在一堆花丛中吐掉,然后从肩膀上拿下来神社中为他们准备的毛巾把水倒在上面,搓了一把后认真地给自己擦脸。 绘梨衣站在路明非面前,上身微微前倾,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路明非漱口洗脸,然后自顾自对着空气鼓捣鸡窝似的头发。女孩掩嘴轻笑,轻柔的山风带着少女身上的清冷的香味就这么在路明非刚睡醒还有些茫然的神情中扑面而来,简直像是要刺进他心脏的剑锋那样难以反抗。 “哥哥说今天我们可以出去玩。”绘梨衣给路明非展示自己早就写好的纸条,她像是林中的小鹿,裙摆起落间就轻盈地蹦到路明非的身边,仰头去看男人耷拉着还很没精神的眼睛。 路明非挠挠头发,伸手在眉骨上方挡住稍微有些刺眼的阳光:“绘梨衣想去哪里玩?” “我们去逛街。”绘梨衣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毫不掩饰写满了希冀。 “外面有点乱,源稚生真的同意了?”路明非有点狐疑地打量绘梨衣的眼睛,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下移到长而整齐的睫毛,阳光落在那里便于面颊上映出细细的影子。最后他看向绘梨衣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金子般的阳光,路明非歪歪头,绘梨衣也歪歪头,耳边垂落的发丝像勾人的弦那样被风撩起,路明非就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昨天蛇歧八家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源氏重工遭遇猛鬼众袭击,岩流研究所里的大部分研究资料损毁、丢失。东京街头还惊现死侍群,虽然最终被楚子航小组全部解决,残骸和血迹也有本家的专门机构去处理,可想来那片区域的血腥味即使经过昨夜的暴雨也难以彻底洗刷,任何人靠近都会感到惊悚心想莫不是哪个山里来的狗大户居然在东京城里开了屠宰场。 这种时候怎么也算得上多事之秋了,蛇歧八家的家主们应该精神高度集中,对辉夜姬、影壁层、战略部和绘梨衣的关注度大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想来安保措施也会在近期提升个两三倍什么的。没想到源稚生居然会让绘梨衣跟着他这么个才见面没几天的男人出去闲逛。 “哥哥说明非你能保护好我呢。”绘梨衣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抱住路明非的胳膊,浑然不觉自己傲人的胸脯正通过肌肤的触感撩拨着路老板蠢蠢欲动的春心。 说到底绘梨衣其实是个单纯得有点傻乎乎的孩子,虽然已经在很努力地学着去接受这个世界,但很多年来认识外界的唯一途径都是各种动漫。 源稚生说“路君能保护好你”这句话想来在绘梨衣听来就成了“路君是能保护你一生的骑士啊我亲爱的一抹多”这种看上去是要把她托付给路明非的颇有些热血沸腾的兄长的宣言。 路明非看了绘梨衣的纸条后心中一动,旋即释然。他已经在源稚生的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想来即使岩流研究所遭到破坏,但弄个解剖台还是没有问题,这么长的时间蛇歧八家大概已经知道那些由赫尔佐格创造的蛇形死侍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他们钢铁般咬合的肌肉组织、他们致密的骨骼结构和那种即便已经死去之后依旧保留有强大活性的造血干细胞,每一项参数都在向蛇歧八家的当权者们阐述一个惊悚的事实,那个事实就是如果猛鬼众还有更庞大数量的蛇形死侍,恐怕日本所谓阴影中的秩序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即使是源稚生,在不动用言灵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同时对抗这种数量的蛇形死侍。 这么说来绘梨衣待在路明非的身边说不定反而比留在源氏重工更加安全,毕竟虽然在源稚生看来路明非虽然不太像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老实人,但实力这方面委实挑不出多少瑕疵,动用那种名为暴血的禁忌技术后说不定能一个人杀穿执行局。 绘梨衣亲昵地用自己的侧脸去摩挲路明非的肩膀,然后蹦蹦跳跳地去到不远处的前方,手提着裙角轻盈地旋转,稳稳地停下后裙摆起落间就像春山上盛开的花,少女用纸条问“真的好看吗?”随后期待地看向路明非。路明非摸摸她的脑袋说“真的很好看,绘梨衣的衣品很棒。” “是樱小姐教我的,她跟我说过很多种服饰的搭配,我都记下来了。”绘梨衣很自豪地挺了挺胸,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其实他知道绘梨衣最喜欢的衣服是一件白色塔夫绸露肩裙,上一段时空他们第一次出门购物的时候她就换上了那一身。因为时尚杂志上的女孩都会得意地暴露自己光滑白皙的肩膀和后背,绘梨衣意识到自己也是年轻的、漂亮的,所以她也委实很有些资本这么做。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回城里?”路明非觉得自己差不多把脑袋上的乱毛打理好了,双手插兜问道。樱已经重新给他们准备了合适的衣服,现在路明非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下身则是牛仔裤配运动鞋,这样看来他就没那么颓丧了,身上也少了些锋利的气势,倒像是隔壁搁家里每天急得抓耳挠腮考公务员的邻家男孩。 绘梨衣用力地点头。 “午餐想吃寿喜锅。”她在小本子上刷刷地写。 “日本地产不丰,等有机会了我带伱去中国,重庆火锅和麻酱火锅可比寿喜锅好吃多了。”路老板豪气万丈,心说神州大陆地大物博,吃的玩的都能把你个小蠢妞儿迷得七荤八素。虽说哪怕回了国路明非也委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资本家,回了仕兰中学以如今的成就恐怕也很难被当做成功校友被邀请上台做一番演讲,不过祖国发展繁荣昌盛这位还是与有荣焉的。绘梨衣则听得眼神明亮,抱着路明非的胳膊胡思乱想。 “那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回家,我也想看看明非长大的地方。”绘梨衣仰头看向路明非,深红色的瞳孔里细碎的阳光呈斑点状,薄薄的水雾朦胧在玻璃球似的眼睛表面,好像有很多情绪藏在里面。路明非心中微微一颤,像是有什么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在轰然倒塌。 —— “你在想什么?”恺撒赤裸着上身暴露出山川般起伏雄伟的肌肉,和楚子航趴在门缝上一起向外偷看。 恺撒的睡眠在这种安宁的地方倒是要比楚子航深一些,而且相比楚子航的忧心忡忡他委实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所以昨夜睡得很舒坦,这时候满面春光,手里拿着从神官那里要来的手动剃须刀刀片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刮胡子。 其实刚才楚子航把路明非赶出去的时候恺撒就已经醒了,等路老板已经在和上杉家主调情的时候,两个大老爷们就脸贴着脸使劲挤在门缝前面都想占据最好的围观席位。 最后显然是原本体能就强于楚子航的加图索少爷要略胜一筹,这货这时候正得意洋洋地占据了最佳的观影位置向外观望,脸上的表情显然颇有些自得。 “我在想在经历了猛鬼众的袭击之后蛇歧八家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是愤怒之下的战争还是大势之中身不由己的忍耐。”楚子航说,杀胚一脸淡然地挤在另一边,但他的身后空间相当不足,很有些不舒服。 “虽然人不可貌相这种说法适用于世界各地,但我看那个橘政宗和暴力分子这个词确实没多少关系,倒像是个文化人。”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日本人尤其如此,如果他的心思甚至能被你看透,那这些年的蛇歧八家大家长岂不是白做了。”楚子航说,语气中暗藏抨击。 “什么叫甚至能给我看透,难道我的眼神很有问题吗?”恺撒压低声音嚷嚷,他心想难怪以前路明非入学前自己就那么讨厌楚子航,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人真是阴着损。 “总之大义这种东西对日本人来说是很好用的工具,猛鬼众袭击蛇歧八家在东京都办公中心,还派遣死侍袭击我们,橘政宗可以出于大义的名分开启一场日本混血种内部的大战,也可以借着大义的名分偃旗息鼓和猛鬼众握手言和然后双方就神的事情达成共识,只是看蛇歧八家愿意怎么选择。”楚子航解释说,他对和恺撒吵架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吵不过,反正这时候恺撒已经吃了闷亏,那他就奉行老僧坐定的原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么说来日本人还都是些无耻至极的家伙。”恺撒撇撇嘴说,加图索少爷很了解楚子航的秉性,也就没放在心上。 楚子航眯着眼睛看上杉绘梨衣蹦哒到路明非身边抱住后者的胳膊,眉头皱了皱:“你觉不觉得上杉家主真的爱上路明非了。” “以前夏弥师妹跟我说你其实是个八婆属性我还不信,现在看楚子航你这个人还真是有一颗热忱的八卦之心啊。”恺撒忍不住吐槽,他从身后挂在衣架上的和服里掏出来只烧了一半的雪茄给自己续上,慢慢吐出一口青烟,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以避免烟气沾了自己身上,他说:“你刚才的动静就跟我们中国清政府时期抽大烟那些人一样。” “没什么区别,英国人用鸦片和长枪利炮轰开了广东的大门,而古巴人用金卡戴珊和姑娘们在大腿上手搓出来的雪茄闯进了西西里岛。”恺撒毫不在意楚子航话里的刺,他只要在心里默念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能想象着楚子航是个点头哈腰低身奉承的小人形象,这样一来加图索少爷心里就舒服很多,可谓是很出彩的精神胜利法了。 “我刚才说的,你怎么看?” “你说的?上杉家主爱上路明非这事儿?”恺撒用光溜溜的肩膀去撞了撞楚子航,楚子航皱皱眉撞了回去,恺撒说,“你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年轻的时候不风流,难道等着老了之后风流吗?如果真这样会被人骂成是怪叔叔的。” “但路明非有女朋友,虽然他算得上是在帮助上杉家主进行心理治疗,可是……” “你这种人不懂的。” “不就是男人最原始的欲望?粉饰得再好看也还是脱离不了那种低级的乐趣。”楚子航毫不留情地反驳。 恺撒耸耸肩:“其实我一直觉得路明非挺累的,总觉得他好像在承担许多东西。而且老实说他是个心软的人,不知道怎么拒绝,我调查过他的背景,我认为这些所有的软弱都来自于他不堪的童年。” 楚子航没有说话。 恺撒拍拍他的肩膀:“你虽然死了爹,但还有个爱你的老妈和有钱的继父,从小到大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可我说你真该看看路明非,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很缺爱,你觉得现在是路明非在帮助上杉家主走出过去的阴影,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那个小妞儿是在教会他怎么去爱一个人和怎么被爱。” 楚子航额头青筋暴跳。 恺撒吹了声口哨,并不转头看楚子航,而是透过门缝注视着路明非和女孩走过鸟居,远去在神社的回廊中,直到背影都消失不见,院子里阳光正好。“你看,我也死了老妈,这么看来我们还真他妈活该凑成一组。”他说,声音轻快。 楚子航愣住了,他低着头看自己的双手,许久没有抬眼,这时候整个和室都只剩下芬格尔如雷的鼾声,还有这条废狗在梦中的呓语。 205绘梨衣小姐你不太对劲(2) 白羽狗神社的神官们并不全是些清心寡欲在山上静修的虔诚官司,而且也不能老是吃山里的东西,容易营养不均衡,所以本家给他们备了许多车,路明非挑走了里面最好的一辆雷克萨斯,和樱那一辆是同一款,车身狭长呈流线型,打开之后橘子香味扑面而来,想来时常驾驶它的人应该并不喜欢合成香水的味道。 驱车离开神社后十分钟左右,所有网络系统自启,辉夜姬重新上线,几十条短信和未接来电弹进路明非的手机。他打了个哈欠,从后座的袋子里找出来几包密封的牛肉干,又翻出来几瓶菠萝啤,就和绘梨衣一起就着菠萝啤吃牛肉干。 路明非记得他和绘梨衣上次下榻的酒店街对面就有一个购物中心,平日里人来人往,穿超短裙露出小短腿的美少女们画着浓妆在美容店里进进出出、穿全套阿玛尼的男人挎着身段窈窕的美女从兰博基尼跳下来后转身就进了某间奢侈品免税店、还有带着孩子的中年男人步伐匆匆走进文具店又提着购物袋步伐匆匆走出来。 总之那里就像是国内几乎随处可见的万达广场,路明非甚至在里面点过关东煮的外卖。 绘梨衣对那种地方很感兴趣,如果让她在整个东京都的旅游景点中挑选的话,那么浅草寺、明治神宫和富士山这种有格调的地方一定会被最先排除,各种各样灯红酒绿的场所才是绘梨衣想去的。 在山里的时候绘梨衣都很安静,端坐着吃一包牛肉干,偶尔会腾出手来喂给路明非一小条,可是当黑色的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进入城市,她的眼睛就渐渐明亮起来了。 巨大的广告荧幕从旁边一闪而逝,那上面正在播放某部颇有些热血的机甲怪兽后宫番,绘梨衣就拧着脖子视线追着大荧幕一直远去。 “好厉害。”她在小本子上写,同时发出悠长的赞叹,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手,软软的、凉凉的,绘梨衣也摸摸路明非的手,转过眸子凝视男人的侧脸。 这个世界的一切对绘梨衣来说都是全新的。有时候路明非会觉得绘梨衣像是乡下来的土妞儿,第一次见识到原来除了巫女服之外还有塔夫绸露肩裙这种东西,第一次知道东京除了浅草寺和白羽狗神社之外原来还有迪士尼乐园和迪士尼乐园中的鬼屋这种地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奥特曼也没有什么火影忍者,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很温柔,就像是绘梨衣梦寐以求的那样。 “我还想和明非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绘梨衣写纸条给路明非看,她其实总是喜欢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写这种莫名其妙的纸条给路明非看,他们一起去明治神宫的时候她也说想和路明非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上其他国家那些相爱的人结婚时会是什么样子。 路明非想了想说:“我知道一些很有趣的地方,等秋天过去,今年的冬天结束,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乘坐游轮离开日本。”他并不是在吹牛逼,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解决掉赫尔佐格和他那些藏在阴沟中的阴谋了,汉高先生和元老会都已经严阵以待,只要路明非愿意他甚至可以撇开密党发动一场针对日本混血种社会的入侵战争。 只要解决掉赫尔佐格,路明非觉得自己肯定有办法能治好绘梨衣的,连师兄那样几乎已经要堕落的人都能通过尼伯龙根计划恢复,没道理绘梨衣不能。 绘梨衣的眼睛里浮着些淡淡迷离的水雾,她悄无声息地靠近路明非,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可能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忽然在男人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立刻把头转开。 女孩的脸颊顷刻红得像是天边落日时的云霞,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过去,绘梨衣已经趴在车窗上兴高采烈地打量起如时光般远去的外景了。 路明非嘴角咧了咧,终于还是没笑出声来。昨天晚上那个吻让他回味了许久,是和夏弥、诺诺都不同的感觉,要更软一些、更凉一些。 风间琉璃的言灵是罕见的梦貘,那种能力在卡塞尔学院的记载中甚至从未真正出现过,但毫无疑问它虽然能对路明非和绘梨衣施加影响,这种影响却也相当有限。 所以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 如今路明非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么怯弱地想要逃避了,自从那次和师妹几乎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件事情后他颇有些坦然接受的感觉,只是还是稍微过不了心里面那一关。 而且他不想骗绘梨衣,她太笨了,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信,哪怕路明非告诉绘梨衣说中国每个男人都能讨三个老婆她也会兴高采烈地说那我要第一个嫁给你什么的。可那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眼角的余光凝视着绘梨衣趴在车窗上的背影,路明非忽然想起某部名叫《全民公敌》的电影,那部电影的背景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主角则是个叫狄林格的银行劫匪。 狄林格在那个劫匪横行的时代脱颖而出成为了明星式的人物,路明非看那部电影的时候也蛮喜欢这货的,因为他实在是太酷了,你没法不爱他。想象那个穿黑衣的男人开着马力强劲的八缸汽车冲进银行,大衣下藏着汤姆森冲锋枪,他如黑鸟那样轻盈地越过柜台,大衣和枪口同时扬起对着所有人大喊“不要反抗,我只要钱。”在警察赶到之前,这个潇酒的劫匪已经带着成箱的钞票离开银行,他的车速快得简直能跑过命运,所以从没人能追得上他。 可电影就是电影,邪恶怎么能战胜正义呢,就像一切的劫匪片一样,狄林格最终死在了联邦调查局的手中。 可其实电影里那个叫狄林格的家伙并没有多少远大的志向,既没有劫富济贫的心思也没有要推翻资本主义的残暴统治的宏愿,只是想去很远的地方和他心爱的女人过日子,最后死在她的双臂中,这个地方应该比古巴还要远,当然其实是什么地方对狄林格来说也并不那么重要。 可惜他的身份决定他的未来,就像狄林格开着那辆冲进银行又冲出来的八缸汽车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亲吻到手的钞票时会想象自己正跑得比命运还快,结果命运转过头来就在拐角等着你。 伱想拿着钱去找你爱的女人,可命运让你去死,你无可反抗。 这该死的…… 宿命…… 路明非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他摸摸绘梨衣的头发,觉得她就是一个另类的狄林格,她是整个执法体系的敌人,神被杀死后不仅仅密党容不下她,蛇歧八家也不会放过她,她的命运早已经被某些人力无法抵抗的东西书写。 悲剧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有些人怎么发了疯地想改变些什么都只是把这个结局变得更加悲剧。 其实绘梨衣也知道这些的吧,她是重新来过一次的人,刚回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大概只有恐惧吧,害怕自己死去的时候都不能死在爱的人怀里,害怕自己要去到很远的地方的时候连那个男人的脸都还没有见到。 “绘梨衣。”路明非叫她。 绘梨衣就转过头来,小小的脸蛋上还有些浅浅的红晕,那双美酒般香醇的瞳子四处闪避。显然刚才的举动大概也只是女孩心中一时悸动的产物,可是她很快又不那么慌张了,像是只逐渐在属于自己的林子中长大的小鹿。 “别怕。”路明非说。他的手握紧方向盘,东京这座如此繁华的城市像是一副瑰丽的画卷随着雷克萨斯的前行而逐渐展开。 路老板委实是个够狠的人,如果绘梨衣是狄林格那他就是邪恶版詹姆士邦德,联邦调查局要弄死狄林格那他就驾驶着八缸汽车奔驰在路上,在她被追杀的时候果断对警察开枪,芝加哥打字机的枪口喷出的火焰想来是能够点亮那个灰色的世界的。 女孩的眼睛恍惚间变得明亮起来,那层薄薄的雾好像要完全散去了,她抽了抽鼻子,别过脸去,不再与路明非对视。 路明非也不再抚摸绘梨衣的头发,车里的氛围变得安静却旖旎,少女身上好闻的味道很快就完全盖过了车里原本的橘子香氛的味道。 这辆即使在东京都的车流中也显得价值不菲的豪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深秋温暖的阳光,随着下行的车道走下了高架路,从这里看过去已经可以见到那间位于东京天空树不远处的三层小旅馆,大概是为了迎接什么节日,老板娘早早地在旅馆的顶楼挂上了鲤鱼旗,肥嘟嘟的鲤鱼迎着风飘起来,显得很是喜人。 绘梨衣的情绪调整得很快,她开心地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向那条老街的尽头,离那家酒店不远的地方有两家相对的风格完全迥异的旅馆,分别是一家情人旅馆和一家胶囊旅馆,看来绘梨衣对上一段时空和路明非一起在情人旅馆中度过的时光很有些挂怀。 路明非也有些感慨,他想起当初自己奉旨泡妞身无分文,连陪发育良好的人形兵器出去逛游乐场购物吃五目炒饭都还是靠着楚子航和恺撒在高天原卖身得来的血汗钱撑着。 他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道现在座头鲸怎么样了。 自从上一段时空他离开东京后就再也没有和那位牛郎之王有过什么联系了,听说这货傍上了大款把那家天主教堂买了下来,还翻修了整个高天原,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车停在商业街的前面,立刻有两个穿黑西装黑风衣的男人分别为路明非和绘梨衣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两个人都露出浮世绘的内衬和手腕上的刺青,显然是本家的人。 绘梨衣的脚尖轻盈地踏在地面上,表情中透出些许疑惑。经过了一些抗争之后绘梨衣已经得到了偶尔外出的许可,此时她已经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黑帮分子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在日本几乎所有敢于在东京露面的黑道都受到蛇歧八家的控制,也就是说这两个男人应该也是本家的人。 “你们是蛇歧八家的人?”路明非看见了自己身边这个男人胸口的蛇歧八家家徽,眉头微挑。 “是的,犬山家主派遣我们来为贵客和上杉家主提供引导服务,我叫犬山诚,他叫犬山松男,我们都是执行局的人。”那个男人颇有些恭敬地说。 显然家主们并不像源稚生那么放心将绘梨衣交到路明非的手中,所以派遣了人手进行监控和保护。 不过想来犬山贺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跟踪和监视这种事情对路明非这种从学院走出来的精英而言简直是小儿科,被识破之后反而让双方的关系有所隔阂,不如开诚布公。 路明非的表情有点古怪,他捏了捏绘梨衣的手,示意女孩不要慌张,然后看向那个叫犬山诚的家伙:“犬山家主交给你的任务是必须跟在我们身边吗?” “那倒不是,只是出现在两位的附近就好了……”犬山诚有些诚惶诚恐,关东支部的遭遇早就在家族中传开了,这个叫路明非的本部专员如今在蛇歧八家中的名望不亚于那个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老人,而昂热在日本分部乃至于整个蛇歧八家的名声那都是一言难尽。 他们既尊敬他又畏惧他,同时又渴望成为他。 “行吧,那麻烦两位帮我把车开去找个停车位。”路明非把钥匙扔给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 两个男人如蒙大赦,显然他们也不太想执行这个任务,也不知道是因为路明非还是因为绘梨衣。 想来是因为路明非吧,毕竟绘梨衣对外宣称只是体弱多病,小怪兽的本质并没有被家主们暴露出去。 等两个男人走远了些,绘梨衣的情绪终于有些高涨,她兴高采烈地东张西望,周围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时常落在这两个人身上。无他,主要是绘梨衣那头纯天然的酒红色头发太显眼了,这种发色和这种清水挂面式的发型在如今的东京街头称得上有些格格不入,不过绘梨衣并不在乎,她挺喜欢自己的发型的。 因为路明非说过她还是更适合这样淡雅的造型。 逛街当然是先找到小吃街,绘梨衣的鼻子委实不愧于蛇歧八家月读命这个称号,隔着几百米都闻到了巷子里章鱼小丸子的味道,拉着路明非小跑起来。 路明非措不及防之下居然真的被女孩带着向前,秋日的阳光落下像是神撒下的绸缎,周围的一切都伴着喧嚣的风远去,他只觉得今天的一切好像都刚好。绘梨衣的手掌冰凉,她的裙摆起落,风带着少女的气息扑面,女孩小腿的线条纤长美好,肤色素白耀眼。 行人都驻足观看,此刻仿若神启,他们岂止是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 绘梨衣的手腕上系着银色的铃铛,铃铛上铭刻着路明非的名字,那条链子和小小的铃铛碰撞哗哗作响。 当他们终于在小巷的前面停住,身边女孩的鼻尖微微耸动,随后发出悠长的赞叹。 果然是小吃一条街啊,巷子两边不仅有关东煮,还有无烟烧烤和章鱼小丸子、烤青花鱼和烤扇贝。 绘梨衣忽然扯了扯路明非的衣角,女孩一脸的娇憨,把男人的胳膊揽进怀里,就这么在小本子上写字。 路明非低下头去看绘梨衣在写什么,随后表情越来越凝重。 “明非你喜欢胸还是腿?”绘梨衣的大眼睛眨呀眨,圆溜溜地盯着路明非看。 路明非嘴角抽搐心说莫非绘梨衣和芬格尔那条败狗搭上了线?他妈真要说的话那必须得是长腿细腰大胸脯啊。 可惜不管路老板喜欢的是金卡戴珊还是卡梅隆迪亚兹,再或者布莱克莱弗利,在女孩子面前总不能显得那么庸俗。 “灵魂。”路老板信誓旦旦地说,“我喜欢灵魂。” “可是炸鸡铺里没有卖灵魂的。”绘梨衣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路明非:卒。 206.我和你女儿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关系(1) 很快路明非就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这条巷子,不,甚至可以说这座城市,好像都在敞开了怀欢迎他和绘梨衣一样。 原本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寿司职人对接待客人好像完全提不起兴趣,在绘梨衣扣着路明非的手腕跑到摊铺前面的时候又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争相向他们提供当季的极品鲍刺身和金枪鱼腩,还有香煎厚切神户和牛,而且居然都很便宜。 游客们稠密如织,但孩子的数量却极少,人们汇聚在各个食肆前低声吆喝着什么,还有附近神社的神官在街面徘徊,年轻的女孩会虔诚地双手合十去向官司们祈求御守。 路明非心中一动,蛇歧八家其实是很传统的组织,在这个由多个家族汇聚组合而成的机构中,除了暴力部门外大概神社中的冗重的神官体系也是人数占比极大的部分。 但神官们很少为家族征战,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蛇歧八家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应对猛鬼众的威胁,但同时也委实不放心把绘梨衣就这么放在外面闲逛,所以委托了神官来暗中保护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那些过分热情的职人,则大概同样是本家的人手吧。 在美食节逛了很长时间,绘梨衣有些眼花缭乱,路明非的手里提着炸鸡、金枪鱼腩寿司、关东煮和烩鸟,还同时握着一大杯慕斯咖啡,热气和香气都扑鼻。 该说女孩果然都有各自的潜质,绘梨衣似乎很快就彻底融合了女朋友这个角色,走在巷中看见什么摊位都要流连一番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只得乖乖掏钱买单,可她的胃口其实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很多东西都只是浅尝辄止,咬一小口后可怜巴巴地望向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写“明非帮我吃掉嘛”这种话,再撒娇似的缠着男人的胳膊轻晃两下,管他路明非铁石心肠也只得败下阵来。 在街面转了几圈后绘梨衣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缠着路明非要去购物中心买衣服。归根结底是正青春的女孩,还是愿意把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路明非边走边吃一个加辣热狗,心中有些惊悸,居然觉得此时有点像是上一段时空中路鸣泽给他和绘梨衣安排的两人出行计划。 他路老板装备了全东京最漂亮的妞还在新手村练了级如今也算是勇者了,倒也不怕什么,只是觉得这种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感觉真不好受。 购物中心就在离美食街不远的地方,门口居然停着高天原的导购车,大概是三菱的商务车,空间很大,涂装花花绿绿,整个车面被几个性感妖娆花枝招展穿着紫色露背小西装胸口抹着金粉的漂亮男人占据了。 路明非心说座头鲸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跟着,说来老板娘不会已经到东京了吧,莫非路鸣泽又在琢磨些坏心思?绘梨衣则颇有些兴奋抱着路明非的胳膊对那辆车指指点点,并且很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过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黑道公主喜欢牛郎店胜过插花店也算是情有可原理所应当吧。路明非心想。 不过他还是拉着绘梨衣赶紧过了导购车,这次他说什么也不打算再去高天原坐两周台了,毕竟相比于失恋美少女这种生物,三四五六十岁的肥婆才是牛郎店的主流顾客。想当初恺撒和楚子航倒是练就了一身金蝉脱壳神功,他小樱花人老花黄算不得什么美玉,尤其右京和basara珠玉在前,基本上很少有客人会光顾他的生意,少有的花票和香槟提成也是一些善良的小姐看他太可怜赞助的,自然从肥婆手中脱身的神功没能得到两位师兄的真传。 能开在东京街头,尤其是新宿、银座这种地方的购物中心少说也得有两把刷子,奢侈品店、女装店和珠宝店占了大头,偶尔也能看到手表电和电子产品专卖店,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起夏弥很喜欢拍照,说不定可以去电子产品专卖店里给师妹掏些好货,反正他路老板如今不缺那几个闲钱。 可是绘梨衣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女装店吸引了。 皮包对蛇歧八家内三家的上杉家主而言委实算不了什么,她平时用的小挎包都是请巴黎街头的裁缝手工制作的羊皮制品,这些能在店面上买到的二流货色绘梨衣大概看都不想看一眼。 首饰的话……路明非有幸受到源稚生的邀请观赏过他给绘梨衣准备的小金库,除了大堆的不连号现金外还有几十克拉的钻石和码起来连成墙的黄金,首饰就堆在那个小金库的墙角。 爱美才是女孩的天性,路明非也不拒绝,跟着绘梨衣进了女装店。 这种高档点的购物中心内衣店和外衣店都是分开的,他也不怕尴尬。 没有在店门口夹道欢迎穿黑衣的服务生,也没有挂满精挑细选的衣服的活动衣架,更没有供专属模特试衣走秀的t台,老板和店员们的姿态虽然热情但远谈不上殷切,这一切都让路明非大大的松了口气。 上一段时空中路鸣泽恶搞他和绘梨衣的事情让路明非有些记忆深刻,今天的出行虽然大概也同样被蛇歧八家的大人物们看在眼中,但家主们对路明非的尊敬与警惕都溢于言表,不敢做得太过分。 店里的衣服都很高档,太平鸟的条纹半裙、歌莉娅的真丝连身裙、迪奥的塔夫绸长裙和拉夏贝尔的新款风衣、阿依莲的露肩晚礼服,价格从十几万日圆到几十万日圆不等。 路明非面带微笑手挎着绘梨衣这等长腿细腰靓脸盘的绝世好妞走进来立刻惊艳了全场,两个人的气场都颇有些强大,毕竟一个是卡塞尔学院几十年来最有希望继承昂热那个位置的学生,而另一个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日本黑道公主。这让老板甚至不知道究竟应该把谁当做真正主要的客人来对待。看来虽然蛇歧八家吩咐了他要用心接待这对贵客,却没有跟他说起过谁的地位更高更重要。 绘梨衣的眼睛明亮,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在塑料人体模特排列成的阵列中如小鹿般跑过。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立刻就有店员推着真皮沙发到他的屁股后面,同时留着长发一副艺术家模样的店老板就为他端来了一杯热柠檬水。 “客人是陪女朋友出来购物的吗,真是厉害啊,不但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这么年轻居然就开上了雷克萨斯这种好车。”老板一脸羡慕和路明非搭话,路明非看了眼玻璃墙,从这里看出去确实可以看到他刚才停车的地方。 “那不是我的车,从朋友那里借的。”路明非接过柠檬水两只手握住,看向不远处认真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的绘梨衣,女孩在一件卡其色长风衣前面站住,满眼期待地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就点点头朝她微笑。 陪同着绘梨衣的女孩立刻会意,从不远处的衣柜中找出来一件合适绘梨衣尺码的同款长风衣。 “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雷克萨斯也很了不起啊,如果你没有本事又有哪个朋友愿意借车给你呢?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啊。”老板颇有些感慨,看来飘零半生也委实吃了些苦受了些委屈,路明非小口地喝柠檬水,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随后老板邀请路明非到试衣间外面等候,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里居然是个很小的咖啡厅,大概是专门为路明非这样陪同女伴前来购物的男宾准备的,有低矮的咖啡桌,还有四季都会盛开的山茶花插在桌子中间的花瓶里。空气居然很清新,并没有路明非想象中那样浓郁且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水味,反而透着股春山来风的芬芳。 路明非眨了眨眼:“老板你们还真肯花钱啊,这里的房租不便宜吧?” “哈哈,这间咖啡厅其实是房东赠送的面积啦,那位房东是很好的老人呢,虽然我们从没有见过面,可很多年都没涨过房租,据说还是红十字会和教会近些年来的捐赠者。”老板笑着说,大概是这时候店里客人并不多、也或许是蛇歧八家特意吩咐过的缘故,这个艺术家发型的中年男人跟着路明非亦步亦趋。 路明非眉头微皱,隐约间察觉有点不太对劲。 “伱说的那个房东是不是个卖拉面的?” “啊呀我们房东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呢,不过想来能在这种繁华的地带拥有这么大一块地皮,那位先生应该不会是卖拉面的厨师吧。”老板豪爽地笑起来。 路明非心中一动,心里那个念头挥之不去。 源稚生、源稚女、绘梨衣,其实都算是蛇歧八家的皇,但他们说都是赫尔佐格从某个实验室或者培养皿中带出来的胚胎养大成人。历史上最后一个在自然条件下诞生并成长起来的皇是一个叫上杉越的老人,路明非没见过他,但记得他。 东京任务报告中说上杉越在人工岛上和昂热一起阻击尸守群向东京城内的推进,使用黑日拦截了所有的鬼齿龙蝰和尸守,但是最终战死在鬼齿龙蝰群中,死去的时候青铜般的骨架伫立在一人高的浪中,他那些珍藏的古刀像是肆意生长的古树插在水里。 这个老人为学院的炼金硫磺炸弹引爆和昂热与同行的恺撒楚子航三人的撤离争取了弥足珍贵的时间,某种意义来说上一段时空中这座城市欠他一个人情。 同时,上杉越也是绘梨衣基因学上的父亲。 路明非没有接触过上杉越,心中不免有几分胆怯,首先自己像是个诱骗未成年美少女的不良青年,且诱骗对象还是人家尚未谋面的宝贝女儿。其次据昂热所说上杉越的血统大概是整个世界最接近纯血龙类的人,他甚至可以和真正的古龙肉搏,路明非虽然揍过诺顿打过奥丁,但都是战力全开的状态,常态下应该也就等于一个稍微加强版的源稚生,大概率是打不过那老人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没有和女孩子的家长见面的经验,按说夏弥的老爹是黑王,那位爷都死了几千几万年了,路明非至今也才年方二十,应该是没机会再见了。诺诺家里人也是一言难尽,据说对师姐不太好,甚至放寒假诺诺都没回家,一整个寒假都和路老板腻歪在一起。 他倒是见过楚子航的家长,苏阿姨还准备收他做干儿子来着,可惜师兄性格是八婆了些,性别却委实是真正的纯爷们。 “那客人你稍微在这里坐一下去,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直接跟我们的店员吩咐,咖啡、柠檬水和哈根达斯都是免费不限量供应。”老板热情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站起身来,“在这里的话女朋友换好了衣服客人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哪个女孩子把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都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吧。” “其实还不是女朋友啦哈哈。”路明非有点心虚,心说这话可别让夏弥听到,否则老板你可有辐了。 绘梨衣挑选了不止一件衣服进去试衣间,虽然这家店的老板是个长头发的男人,店员们却都是很青春的女孩子,每一个都穿着同色的制服,露出光洁的大腿和紧绷的小腿。两个女孩守在试衣间的门口,一个女孩则站在路明非的旁边,面带微笑看着尊贵的客人用手机搜索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出名的食肆。 试衣间的门被推开,穿卡其色长风衣的女孩双手按着衣角似乎有些胆怯地从里面走出来。绘梨衣的眼睛不敢去看路明非,手指绞着衣角,纤细白皙又有些羞涩。 路明非眼前一亮,竖起一根大拇指说“绘梨衣真漂亮”,听到路明非这么说女孩的眼睛里像是跳动着小鹿般的欣喜,她小跑着来到路明非面前,吊牌还在领子那儿晃啊晃,全然不在意此时有多少人正看着,弯下腰来轻轻抱了抱茫然无措的男人。 “帮我把这件衣服包起来,等下一起买单。”等女孩已经欢喜地跑开,在巨大的试衣镜前肆意地打量自己穿上这件衣服后的效果,路明非对身边的店员说。 店员记下之后路明非继续把目光投向绘梨衣。女孩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漂亮的,她只是不自信,总担心某一刻路明非会觉得她也并没有那么漂亮。 可此时她那么自信,简直熠熠生辉。 每一次从试衣间出来的绘梨衣都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时而是穿塔夫绸长裙的端庄美人,时而是穿红色露肩晚礼服准备参加上流社会晚宴的东京都名媛,时而又成了青春洋溢活泼美丽的京都大学本科生,绘梨衣的底子原本就好得不得了,樱教过她一些穿衣搭配后更是让路明非应接不暇,只觉得土妞好像变成了城里姑娘,每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 所以这样的结果就是当他们从这家店离开的时候路老板手上提了大大小小超过十个盒子,还有些内衣丝袜小礼品在里面。 大概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路明非忽然心中一动,和玻璃幕墙外骑着三轮车的拉面师傅擦肩而过的同时互相看向对方,视线在此刻碰撞。 他如遭雷击,像是见到了老年版的源稚生。 我看到有同学在说绘梨衣上垒的事情,哈哈哈,估计没那么快啦,第一个大概是师妹。 207.我和你女儿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关系(2) 源氏重工遭受袭击,被家主们视作蛇歧八家自二战结束至今为止最无法抹去的奇耻大辱,仅次于这个在日本的阴影中绵延蛰伏千百年的庞大帝国匍匐于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威严中瑟瑟发抖的那一段时光。 但不管猛鬼众的领袖是什么样的人,脑子里又有着何等疯狂的想法和阴谋,他都低估了本家的力量与对这个国家混血种社会掌控的决心。 源氏重工受到袭击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岩流研究所被摧毁的时间为八点四十分,医学部被摧毁的时间为八点五十五分,猛鬼众撤离的时间为九点十五分,整个袭击持续时间五十五分钟。同一时间,几乎可以视作对本家的挑衅的死侍群东京街头袭击本部专员事件发生。 当日夜间十一点二十分,蛇歧八家若头风魔家主在大阪召开线上会议,八位家主一致通过战争报复决议。午夜十二点之前,战争动员令从大阪经辉夜姬传递到东京源氏重工,再由坐镇东京都的樱井七海女士向整个蛇歧八家下发。 黑道至尊的愤怒影响着整个日本阴影社会的格局,某种无形的力量以东京为核心向北至富良野、向南至鹿儿岛扩散,权力在风魔家主的手中如狮虎展示獠牙,血腥的飓风卷起来,这个国家的格局都在发生改变。 短短十二个小时,明面上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命运就降临到了猛鬼众的身上。 猛鬼众料到了自己会受到家族的反击,但未曾想到这种反击居然如此疯狂,简直像是要掀起一场彻底剿灭恶鬼的战争,要把这个国家变成蛇歧八家的领地。 十二个小时之前日本的格局还尚且十分混乱,七成的帮派效忠于蛇歧八家,三成的帮派效忠于猛鬼众,恶鬼们以大阪为行政中心向岛国辐射自己的影响。 十二个小时之后日本分部在国内的九个据点和蛇歧八家执行局在在各个城市的办公中心同时发动攻势,警视厅龟缩执法范围,血腥的帮派仇杀在日本的每一个角落发生。 一天之前大阪这座城市还尚且几乎完全掌控在猛鬼众的手中,十八个黑道帮会中的十个已经明确向外表达己方供奉猛鬼众的决心,另外八个帮会则在猛鬼众与蛇歧八家之间保持中立。可是一夜之间攻守异形,效忠于猛鬼众的十个帮会中的两个倒戈向蛇歧八家,剩下八个帮会中有五个帮会的若头被人杀死在家中,最后三个帮会在夜间受到另外八个原本保持中立的帮会的袭击宣布解散。 仅仅六个小时,猛鬼众就彻底失去了对大阪这座城市的掌控,黑色的厢式货车以各个城市中蛇歧八家执行局的驻点为中心驶出,几十年来蛇歧八家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和千百年来积蓄的力量,血统等级超过b级的干部成百上千,简直像是黑色的浪潮那样洗刷带给他们耻辱的恶鬼。 面对本家彻底的武力压迫,原本效忠于猛鬼众的帮会要么反抗之后被杀死若头原地解散,要么加入这场针对猛鬼众的战争化作阴影社会中秩序的维护者与蛇歧八家站在一边。 东京都知事小钱平次郎被吓坏了,连夜打电话给东京警视厅和自卫队,但得到的答复却是“请留在府邸,政府武装机构会保证您的安全。” 显然与这场黑道的狂欢中蛇歧八家在政府中的力量正在发挥他们的影响,警视厅和自卫队都对这场暴乱置之不理。龙马弦一郎向警视厅厅长保证混乱只会在夜间发生,黎明的第一缕光到达最南边的鹿儿岛的时候一切都会偃旗息鼓,日本还是那个日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猛鬼众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有料到本家的力量这么恐怖,可用于战斗的干部的数量是他们的五倍甚至十倍,武器和装备也更加精良。这个由堕落混血种组成的机构原本洋洋得意在袭击源氏重工后认为己方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可他们彻底触怒了原本对这些族人心存怜悯的家主们。 当家族的愤怒像是海潮一样翻滚起来的时候,哪怕是极恶的鬼也要在这样的威严中战栗。 家族的情报系统以超负荷的状态运作,战略部的老人们每三十分钟就能在辉夜姬的帮助下汇总出很大一部分关于猛鬼众的重要情报,包括恶鬼们和国内黑恶势力与国外犯罪团伙之间的非法交易内容条目和资金来源,这些情报一部分被打包发送给警视厅,另一部分则被封存起来用以家族内部的审判和处决。跟猛鬼众有密切来往的政府官员们则受到了家族老前辈的关注并亲自登门拜访。 所谓对政府官员的登门拜访,其实等同于死亡威胁,那些掌握地方实权的官员只要插手这件事情的,就没有谁不知道猛鬼众这个组织的性质,对这样为虎作伥的人,家族一向不吝于重拳出击,一部分会直接被威胁如果不放弃庇护猛鬼众则会危及家人的安危,另一部分则会由他们的长官或者上级亲自出马直接将他们的身份收回。 这场战争开始于深夜结束于黎明,猛鬼众在日本的势力范围一夜间缩水百分之八十,明面上所有效忠于王将、龙王和龙马的黑道帮会全部倒戈,家族的铁血手段吓坏了街面上的小混混,他们自认为的凶狠在斩鬼人的面前简直像是孩子间的打闹。 遗憾的是即便如此突然的攻势依旧没能彻底剿灭猛鬼众在日本的根基,甚至几乎没有能够触及到他们真正的核心。恶鬼们一向比执行局的干部更擅长把自己藏在阴影中,只有一部分鬼被斩鬼人找到。 相比那些尚且能够匍匐下来乞求原谅甚至有可能重新掌握一片地盘的普通黑帮,鬼的下场则要更加凄惨。家主们的耐心已经在这次的袭击中被消磨殆尽,他们不在乎会死多少人,所以斩鬼人们几乎没有留下活口,哪怕恶鬼使用了某些可可疑的强化药剂使自己提前堕落为近乎于死侍的东西依旧无法对抗那些专业对抗面色冰冷肃杀的斩鬼人。 就在橘政宗与犬山贺甚至尚且还在芝加哥同校董会商议如何处理猛鬼众的议案时,猛鬼众势力被剿灭这个消息就已经如炸雷般落在校董们耳中。 这样一来密党的政治诉求就已经宣告破产,以加图索家族为首的激进派注定不能得偿所愿将执行部的精锐进驻到源氏重工。 但昂热敏锐察觉到猛鬼众的真正力量尚且没有被找到并清除,他认为如果要执行极渊计划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于是第二支行动小组的出发立刻被提上日程。 定于三天之后,以陈墨瞳为首的第二支负责执行极渊计划的小组将携带经过装备部维护改装的迪里雅斯特号乘坐校长专机斯莱普尼尔前往东京。 这支由学院派遣的小组抵达东京都时候将不仅仅对当前日本混血种社会的格局产生巨大的影响,也绝不仅仅只是达成学院重要战略目标的进程之一。 更是此时尚且被蒙在鼓里的路明非将不得不面对的重要的、命运的岔路口。 悄无声息中,命运扑面而来。 —— 黑色的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跟随着那辆木制厢车在繁华的新宿街头驶过,像是绝世的剑客在尾随一个归家途中的老农。 那个和源稚生在面相上颇有些相似的老人骑的并非国内常见的三轮车或者小吃车,而是一种在日本被称作“ラーメン屋台车”的人力小车,许多在城内四处游弋叫卖拉面的老师傅都会有这样的道具,木制的窗户撑开就是遮雨棚,老板可以在棚子下面摆桌椅,拉面师傅就在车中操作。 不过这种人力车和店里专卖的名物拉面没法比,味道还是其次,主要是卫生条件让如今越来越在意食品安全的日本人无法忍受,但胜在通常价格相当便宜,很多在东京奋斗的毕业生和没读过大学的打工人会在这样的棚子下面吃拉面。 拉面师傅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出新宿区到了文京区,然后停在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寻了个看样子是专门为师傅空出来的位置把车停进去,小车把棚子撑开,蓝色的布帘垂下,这样便算是正式开张了。 雷克萨斯的空位已经全部被绘梨衣看中的衣服鞋子堆满了,女孩甚至还特意让路明非挑选了几条他觉得好看的丝袜买下来,娇羞地写纸条说要穿给他看。 心中委实有些浮想联翩,路老板在脑子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心说路明非啊路明非你他妈真是个畜牲。 随后他把车窗降下来,在小街的尽头静静地看着拉面师傅从容不迫地把摊位支起来,汤锅和食材在案板上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很干净。 老人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糟老头子,相反路明非一眼就觉得他是昂热那一类的骚货。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虽然看起来好像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可眼睛丝毫不混浊,反而灼灼生辉,偶尔四处扫射的时候简直锐利得像是鹰隼。 路明非肃然起敬,心说不愧是血统甚至比校长还要优秀的老前辈,连做拉面的时候都如此警觉,简直是我辈之楷模。 绘梨衣坐在副驾驶好奇地东张西望。她是从不会被允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即便是蛇歧八家也不得不考虑上杉家主如果突然在一群孩子的附近爆发会引发怎样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 而这里是东京大学附近,年轻人的数量超乎想象的多,绘梨衣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人,表情颇有些兴奋。 其实路明非更在意周围的环境,真是难以想象在东京都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分明走几十步走出小街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小街却还是二战后的模样,路两边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种着梧桐和樱树,幽静中透着破败。 但是络绎不绝的学生们又给这条年迈的街巷带来了勃勃的生机,男孩们会在路过雷克萨斯的时候发出赞叹,女孩们则掏出手机来合照。 路明非已经基本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上杉越,校长的老朋友,传说中的上一代影皇,拥有接近纯血龙类身体的超级混血种。 可是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世界上的巧合真的会这么多吗? 只是随便出门逛逛就能碰见上杉越这种如今这时候选择重新出山甚至能够在旦夕之间掌控整个蛇歧八家把橘政宗这个冒牌货踩进泥潭中的人物。 路明非心中一动,握住绘梨衣的手,女孩的表情有点惊讶,但随后就变成了浅浅的笑容。她从不会和异性有亲密的举止,能碰绘梨衣的手掌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源稚生,另一个就是路明非。 绘梨衣对他们的感情却并不相同,对源稚生大概是兄妹之间的亲情,对路明非却是货真价实的爱。 路明非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拉着绘梨衣下了车,“中午想吃拉面吗?”他摸摸绘梨衣的脑袋,绘梨衣点点头,像是条小尾巴。 他们虽然和周围的学生差不多年龄,但委实还是有些太吸引眼球了,主要是绘梨衣出现在这里太惊艳。拉面师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路明非简直觉得那个老人的眼睛里要跃动金色的火焰了。 警觉性这么高,真是宝刀未老啊。他心中感叹。 昂热以前说真正强大的、身经百战的混血种是能够隐隐感觉到身边那些突然出现的敌意的,或者同样强大的混血种也能被感觉到。路明非觉得上杉越就是这样的强者,说不定连自己都不是对手。 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之后,他于是更加谨慎,走到棚子边揭开布幌子在桌子旁坐下。 路明非和绘梨衣是这个拉面摊的第一对客人,老师傅终于殷切地走过来。 “两位客人准备吃点什么?”他弯着腰,笑着问。 208.我和你女儿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关系(3) “请问是越师傅吗?”路明非和绘梨衣在棚子下面的小桌边坐下,为自己和女孩各倒了一盅廉价的清酒,脸上带着微笑问。 “我的朋友在东京大学金融系上学呢,她对我说这条巷子里有家拉面很好吃。”他说。 越师傅打开了围绕招牌的彩灯,棚子里也被点亮,汤锅上被光火照耀,里面的大酱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老人殷切地微微弯腰:“是呢是呢,真是没想到还有年轻人愿意为我这样的拉面摊打广告啊。” “哈哈,他们都说越师傅的手艺是这条街上最好的呢。”路明非哈哈笑着说,他捏捏绘梨衣的手指,凑到女孩耳边小声问,“绘梨衣想吃什么?” 男人呼出的气是滚烫的,烫得女孩脸颊飞起一抹潮红。越师傅在绘梨衣看不到的地方朝着路明非挤眉弄眼,竖起一根大拇指来。这下子搞得路明非也有些害羞了,便拉开了些和绘梨衣的距离。 越师傅感慨说:“果然还是羞涩的年纪啊,客人您还是太年轻了呀。” 绘梨衣的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菜单来,看了几分钟后摇摇头把它推到路明非眼前。 “我和明非一样。”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那就两碗越师傅最拿手的豚骨拉面吧,我在中国的时候就听朋友说起过您的得意作品了,再帮我和我的朋友切两颗卤蛋,葱花可以多放一点。”这里委实没有太多选择,无非就是炒饭和拉面,最多最多可以附送去街对面帮客人打包一份烧鸟烩的服务。 “完全看不出来客人是中国人呢。”越师傅看上去有点开心,似乎接待来自中国的客人让他觉得心情愉悦。 “我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日语,也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听不出口音也很正常。”路明非笑笑。 上杉越为他们送上一小碟炸肉段,撒上些胡椒粉就可以闻到香味了:“已经很久没有中国客人来我这里了,说来其实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中国人的血液啊。” “看不出来越师傅居然是中日混血。”路明非说。其实以上杉越的年龄,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应该是美日混血更多才对吧。 “我其实是在法国出生的,我的妈妈是中国人,虽然在网上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也很向往那里,可惜我从没有去过那片土地。”上杉越颇有些遗憾地说,随后转身去为路明非和绘梨衣准备拉面。 路明非对上杉越的身世其实颇有些了解。总的来说作为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这个老人的一生称得上坎坷、悲哀。 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的母亲作为帮助家族繁衍优秀后代的工具死在床榻上。他的母亲则因为日本发起的战争回到中国,死在逃亡的途中,而作为影皇的上杉越恰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之一。 如今的蛇歧八家只有少数几个知道上杉越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知道他行踪的人则只有几乎和他活跃在完全相同年代的犬山贺。 这时候绘梨衣正用签子去插越师傅送上来的炸肉段,对这种高热量高固醇的垃圾食品蛇歧八家自然是从来不会为绘梨衣准备的,所以她觉得很有些新奇。 委实说路明非对吃其实没有多大的要求,他和恺撒这样的贵公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活质量究竟如何。至于绘梨衣则对路明非点好的豚骨拉面和卤蛋颇为向往,小姑娘才不在乎自己吃的是松茸还是香菇是鱼翅还是粉丝,她对食物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评分标准。 大概是因为刚开张而且尚且没有到饭点的缘故,过了好一会儿拉面摊里居然还是只有路明非和绘梨衣两个客人,煤气灶幽蓝的火焰上灼烤着双耳的巨大陶锅,陶锅里混白浓香的骨汤咕噜咕噜冒着泡。越师傅挽起袖管把拉好的面条放在一旁的漏勺里然后在菜板上啪嗒啪嗒将香葱切成小段,又伸手去摸出两枚卤蛋三下五除二把它们切开。 路明非小口啜饮着清酒,用小本子通过写字的方式来和绘梨衣交流,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此时正热火朝天为他们准备两碗拉面的上杉越。 上一段时空中路明非并没有机会能够和这位曾经的黑道至尊、蛇岐八家真正的统治者接触,当他们竭尽全力在人工岛上阻止从日本海沟从浮上来的尸守群向东京渗透的时候,路明非正开着酒德麻衣的蓝色兰博基尼穿越海雨天风横跨半个东京踏上前往多摩川红井的征途,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那天一直循环播放的矢田浩二的《朋友》。 后来其实路明非有问起过昂热关于上杉越的事迹,他觉得校长大概也是有些愧疚的,因为从人工岛上撤离的时候他曾承诺过会守护好这个有上杉越的儿子们的世界,可他并没有能够做到。上杉越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死在了红井,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这个老人几乎同时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哪怕他从未曾真正拥有过他们。 越师傅的背影绝算不上魁梧,但脊梁笔直,皮肤也不像其他的老人那么松弛,反而紧绷,手腕上青筋如怒龙蛰伏,可以想象在那件被油污气息沾满了的围裙下面是一具足以手撕狮虎的身体。 这样一来他就不像是一个常年卖拉面维生的老人了,倒像是时刻准备着握紧刀剑冲上战场的战士。 两碗拉面很快被端上来,鲜白色的汤底中间卷着整齐的面条,被切开成两半的卤蛋和猪排肉被放面条的上方浸泡在汤底中,细碎的葱花点缀,平添了一丝诱人。日本的拉面其实很少会有葱花这种东西,不过路明非在进店的时候就看到了被越师傅挂在炉子边的新鲜香葱,所以提了那个要求。 豚骨拉面这种东西其实最初是在九州地区的福冈市流行开来的,它的特色在于使用了猪骨头和猪蹄等猪肉部位来熬制汤底,以及加入了大量的葱、蒜、生姜等调味料,使得汤底呈现出浓郁的骨髓香味和辛辣的口感。 路明非没有机会去过福冈,不过听说福冈的豚骨拉面通常会使用较长的面条,越师傅给他们做的豚骨拉面要短一些,而且熬住浓汤的时候加入了更多的鸡骨和鱼骨,鲜香扑鼻。 “我开动了!”路明非双手合十夹住筷子,绘梨衣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吸溜吸溜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日本吃拉面如果不发出声音会被认为是对厨师的不尊重,他们会觉得你认为他们的厨艺上不了台面。 “两位客人是情侣吧,看上去还真是般配的一对啊。”越师傅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笑眯眯地坐到路明非和绘梨衣旁边那张小桌子旁,用纸杯为自己倒了些清酒,抿了一口后发出一声悠长的赞叹。 绘梨衣忽然停下吃面的动作,略有些疑惑地看向上杉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人发出赞叹的音调和神态和她做这个动作时很相似。 “还不是情侣呢,越师傅不要开玩笑了。”路明非老脸一红,心说你们真不是路鸣泽请来的演员? 上杉越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眉毛挑起来:“我都看到你和人家小姑娘牵手了,客人可不要始乱终弃哦。” “哈哈哈,不会不会,越师傅伱不要胡思乱想啦。”路明非讪笑,心里却很有些紧张。毕竟此时已经确定眼前的老人确实是那个曾经的日本黑道皇帝上杉越无疑了,既然是他,那就是源稚生、源稚女的父亲,也是绘梨衣的爸爸,这么一想路明非就开始有点肝颤。 这算不算当着人家老爹的面泡人家女儿?路明非脸颊抽搐。 不过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自然条件下诞生的皇,上杉越的实力不容小觑,即使在如今这个藏龙卧虎的混血种世界中也绝对可以名列前茅,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言灵克制的原因,即使是当初的昂热也绝不可能是这种人形怪物的对手。 这样的人,又是绘梨衣和源稚生两兄弟的父亲,而且上一段时空东京任务报告的最终内容也已经展现了他的勇气与内心坚守的东西,路明非实在觉得上杉越是他在日本这个如今即将迎来风暴的国家中最合适的盟友。 他的计划中原本也应该有这个老人的一席之地,现在虽然只是初步接触,但还是需要慎重对待。 绘梨衣低着头吃面,路明非也低着头想事情想得出神,这时候越师傅靠着他更近了些,这样路明非都没有意识到。 老人终于忍不住在桌子下面伸脚轻踹了一下这个魂不守舍的年轻人,路明非颇有些错愕地抬头,越师傅朝着绘梨衣的方向努努嘴。 被组成深蓝色布幌子轻纱分割成绸缎的阳光落在绘梨衣酒一样红的发丝上,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她的肌肤白得透明,发梢则在如此热烈的阳光中像是要燃烧起来。可她埋着头,沉默地握着汤勺,小口小口地吃那个阔口大陶碗里剩下的拉面,一根一根地吃,好像很认真,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碗面条上。 路明非吓了一跳,绘梨衣在他的面前从不会像此时这样低沉,像是被雨淋湿了羽毛的金丝雀,没精打采又委屈巴巴,可孩子般的倔强让她不愿意把头抬起来。 越师傅朝路明非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就开始站起身来卖力地擦拭那些尚且没有客人的桌椅,想来这家拉面摊的生意还算不错,后厨摆放了不少食材,只是现在太早了。 路明非慢悠悠若无其事地喝汤,同时在桌子下面伸手去抓绘梨衣的手腕,可摸了个空,这时候才注意到女孩已经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绘梨衣不开心吗?”路老板委实没有太多感情上的经验,和夏弥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向是由师妹占据主动,这时候居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这种白痴的问题都问得出口。 如果是恺撒那种从小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坐在这里绘梨衣做出不开心姿态的第一时间加图索少爷就已经把美少女拥入怀中了。 可绘梨衣也委实不是什么藏得住心事的人,某种意义来说这俩其实都称得上感情白痴,所以其他女孩会脱口而出的“你知错了吗你错哪儿了”二连在绘梨衣这里根本不存在,她只是刷刷刷刷地在小本子上写字。 然后绘梨衣把自己写下的东西展示给路明非看。 “明非你为什么不愿意说绘梨衣是你的女朋友呢?”绘梨衣眨巴着眼睛,珍珠样的泪花子在眼角打颤。 路明非心说完蛋,立刻有些手忙脚乱,简直不知道怎么跟这只单纯的小怪兽解释。 “叔叔说男女朋友晋级成未婚夫妻要见家长,见家长就是考试,我见过叔叔和婶婶,明非你也见过哥哥,我们为什么还不是情侣呢?”绘梨衣锲而不舍步步紧逼,她离着路明非越来越近,干净的眸子里倒映出男人那张有些惊慌的脸。 越师傅识趣地藏到后厨,透过缝隙悄悄观察。 “我……”路明非的身子后仰,否则绘梨衣就完全进到他怀里了,他的脑子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灵活,却总感觉像是生了锈的齿轮那样难以转动。 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已经盖过了拉面的浓香,路明非的喉结滚动。 路明非的胳膊忽然一紧,女孩已经把他挽进了一片轻盈的香味中,绘梨衣轻轻抱住他,凑近了他的耳朵边。 路明非觉得绘梨衣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耳垂,某种酥麻的触感传遍全身,像是要触动心脏。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绘梨衣已经向他的耳朵吐出一团温暖的水汽,带着朦胧的、梦幻般的幽香。 他轻轻地颤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抱住了绘梨衣,甚至把女孩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绘梨衣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路明非的嘴唇,像是天鹅在啜饮冰湖的冷水,然后她手指移开,将温暖的嘴唇轻轻贴在路明非的嘴唇上,这个小小的拉面棚子好像变得空无寂寥,布幌子外的人欢腾笑闹,小火上浓汤咕噜咕噜的冒泡声里两人仿佛都不肯退让。 车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路明非没有避开绘梨衣的视线,事情发生的时候阳光正好,四周都是如雪般落下的梧桐叶子和枫叶。 当他们终于分开的时候九月的风从长街的尽头悄无声息地掠过,撩起女孩的额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嘟起来,睫毛在风里微微颤抖。 “那我们现在算是情侣了吗?” 绘梨衣用小本子问。 路明非的鼻尖被红色的发梢撩拨着,痒痒的,他的眼睛眯起来,轻轻点头,却没有看到绘梨衣的眼睛里闪过的那一丝雀跃与小兽般的狡猾。 “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就是不一样啊,要是我敢在拉面摊子里和女孩子这样接吻,大概会被她的爸爸打断腿吧。”越师傅不合时宜地出了声。 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别过头,脸上羞红了脸。 “不会被家里人看到的……”路老板还想狡辩挣扎。 越师傅脸上带着些调笑:“那如果看到了呢?” “那我就对叔叔说我和你女儿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关系!”路明非义正言辞,“我们是认真的,是要结婚的,是有考虑过未来的!” 这么做的时候倒真有些像模像样,可就是有些中气不足,路明非还是有些做贼的心虚感。 毕竟正牌女友马上就要飞来日本,他路明非的小命还能留着几天也说不一定。 不过越师傅倒是笑得很开心。 “那你女朋友的爸爸一定会很开心吧。”他说。 路明非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啊,有想结婚那就有想好好过日子嘛,买房买车准备生孩子什么的都得让人认真挣钱啊。”越师傅看得真切,这也确实是普通人该过的一生。 “如果是您的女儿呢?”路明非眼睛更亮了。 “那我就狠狠地祝福你们!”越师傅大力拍打路明非的肩膀,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有新的客人掀开了布幌子走进来,于是拉面师傅拍拍袖子就迎了上去,“客人要吃点什么?”他大声问。 209.陈墨瞳小组 迪里雅斯特号号全长15.1米,宽3.5米,艇上可载三名科学家。这样的大家伙即使经过瓦特阿尔海姆的改造也不可能上得了校长的座驾斯莱普尼尔,所以学院选择了租赁一艘运输用货轮把它和其他的货物一起打包送到日本。 这趟航程从美国西海岸出发,一直到东京湾,中间需要的时间长达十五天,负责进行护送任务的是执行部北美分部,由精锐干部带队。整个运输过程都会受到诺玛的严密监控,任何危险因素都会被排除在外,而当货物在东京湾落地,接下来的安保工作则要交由同时自芝加哥国际机场出发、提前两周抵达东京都陈墨瞳小组负责。 显然即使在有可容纳量能挤进全世界最前列的成田机场,校长经过改装过后的湾流也相当拉风。这架由北欧神话中神王奥丁的座驾命名的钢铁飞龙咆哮着从天际滑落,引擎轰鸣着在跑道上滑行,在停稳的下一分钟,数辆黑色的旅行车已经开到了舷梯下方。 这真是不可思议,接机的人和成田机场的管理人员居然能精确地预料到驾驶斯莱普尼尔的疯子机师会在何时彻底稳住座驾。 黑色长风衣搭配西装、白里衬的年轻人们鱼贯而出,他们提着沉重的行李走下飞机,沉默寡言,每一个都腰背挺拔,迅速登上旅行车离开。 “都是些外国人呢,大概是某个外交使团吧?” “什么国家会派遣那么年轻的外交使团?而且里面既然有亚洲人又有西方人,可能是哪个富人俱乐部的富二代们组团旅游还说不一定。” 候机厅通过巨大玻璃幕墙看到这一幕的客人们议论纷纷,但所有人的音量都很克制,日本原本就是这样压抑的社会。 负责海关检查的高挑女孩却眼睛明亮,绫小路熏舒展了一下自己因为久坐而微微有些发酸的四肢,眯着细长的眼睛看过去,她只觉得那些年轻人的装束很眼熟呢,像是在某个客人的身上见到过。 巨大的黑色阴影逐渐倒退着重新进入跑道,穿着黄马褂的地勤们忙忙碌碌地上前检查飞机的基本情况,绫小路熏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曾在赫尔墨斯航空公司上班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架飞机的记录。似乎是某个老人的私人飞机吧,怎么会下来一群年轻人? 此时卡塞尔学院派遣往东京分部的第二支小组成员已经全部和分部来接应的人打过了照面。 两辆旅行车的空间都很大,当诺诺和几个女孩钻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车里已经有了一位乘客。 坐在驾驶位上,是个眉眼很有些锋利的年轻女孩,黑色的长发束起来成高高的马尾,黑色的风衣,干练、低调,扑面而来有一股幽冷的清香。 “矢吹樱,贵客们可以叫我樱,我是日本分分部执行局局长特遣的接待员,现在的身份是执行局正式专员。”一瞬间的错愕之后,那个眉眼锋利的女孩还是笑吟吟地打招呼,这样一来居然显得很温柔,钻进车里的诺诺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如见刀剑的危机感。 樱当然会觉得错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即便她其实已经看到过这个叫陈墨瞳的孩子的照片很多次了。可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时空错乱,小姐跨越半个东京来到这里跟她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是樱小姐吗,果然和师兄说得一样,是很漂亮的剑道少女诶!听说你是执行局局长源稚生的左膀右臂呢!”在樱微微愣神的刹那,有个小脑袋从那个红头发、和绘梨衣小姐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身后探出来,是个脸蛋上还略有些婴儿肥的女孩,但五官很漂亮,肌肤白皙得像是研磨的珍珠,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珠子是干净得像是能倒映出世界的湖面。 “是我,请问您是……夏弥小姐吗?”樱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完全熟知了这一次学院派遣来东京的小组成员,可是眼前的女孩热情得过了头,让她有点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 “她是夏弥,卡塞尔学院二年级生,在同届的学生中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在实战成绩和理论成绩上压过我的这位组员。”诺诺眉毛挑了挑,向樱伸出手,樱恍然,也伸出手。 两人握了握立刻松开。 陈墨瞳,罕见的无言灵a级混血种,拥有名为侧写的可怖能力,这群人的临时领袖。诺诺的资料在一秒钟内重新于樱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和上杉家主的长相极端相似。她又想到这一条划重点的内容。 这支小组的成员总共七人,分别是陈墨瞳、夏弥、苏茜、零、克里斯廷娜、兰斯洛特和奇兰。显然女孩们走得更近,兰斯洛特和奇兰被安排去了另一辆车。 看上去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但熟知这些学生资料的樱心中警觉。除了那个叫克里斯廷娜的女孩外,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优秀的a级混血种,很难对付。 “尚且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得知了日本的形势,所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战争进行到了哪一步?”诺诺在副驾驶为自己系好安全带问。 “情况很乐观,跟辉夜姬预料的相似,一旦本家和猛鬼众之间爆发全面战争,陷入劣势的只会是猛鬼众,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了,即使这么多年养精蓄锐,也无法和我们抗衡。” “袭击本部专员的死侍群呢?这里是你们的地盘,理应已经找到那些东西究竟出自哪里了吧?总归是有一个实验室的吧?”诺诺嚼着泡泡糖,她一出场便是强势的态度,这让樱皱了皱眉。 这让樱想起了路明非初到东京时的模样,虎视眈眈,代表着血契会的威严和利益,抵临这个国度就是为了征服蛇歧八家而来的。 可是面对那张和绘梨衣小姐如出一辙的脸,她又无论如何也难以以平等的姿态开口驳斥这个本部专员无礼的行为。 “蛇岐八家的若头风魔家主和执行局局长源稚生表示支持学院的规章和制度,并且已经征求了大家长橘政宗与分部长犬山家主的意见,我们正在用尽全力以东京都为中心将搜索范围进行扩散,一有任何相关的情报就会报告给学院。”樱很有些公式化地说。 在她看来显然这些年轻的女孩们把自己当做了钦差大臣一类的角色,殊不知这一套在蛇歧八家面前根本行不通,家族只认可实力,从不屈服于学院的威严。 “这么说蛇歧八家对死侍群这件事情全无头绪?”诺诺若有所思,这时候旅行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引擎,以匀速离开机场。 楚子航小组已经提前得知了陈墨瞳小组的到来,按理来说应该由楚子航、恺撒和路明非来迎接他们,不过据楚子航所说路明非似乎是被很重要的事情拖住了,暂时无法离开。 克里斯廷娜倒是很兴奋,攥紧了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小日本一定是把专员们扣下了当人质我们要提着mp5冲进源氏重工把师兄们抢出来。诺诺却撅着嘴心说指不定你提着mp5冲进去的时候人家正软玉温香左拥右抱呢。 “是……不过我们已经发现了线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大阪深山中猛鬼众真正的核心据点。”樱说。 “真正的核心据点?”诺诺来了兴趣,她的能力是侧写,虽然仅仅依靠这些笼统的线索无法在这种环境中通过侧写找到猛鬼众的蛛丝马迹,但这个能力附带的好处就是脑子特别好使,诺诺觉得或许能从这个颇有些冷艳的小妞儿口中套出些重要情报来。 “抱歉,那是家族的机密了,贵客想了解的话需要走程序,建议直接向辉夜姬发起申请,家族对本部专员的需求都很看重,诸位的申请函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呈递到若头的办公桌上。”樱笑笑,通过后视镜去看诺诺的脸,越看越是心惊,她简直没法从这个来自中国的女孩身上找出任何一点和绘梨衣小姐不同的地方来。两个人简直像是双胞胎。 可随后樱又有些犹疑,她是时常通过源稚生的账号关注卡塞尔学院校内论坛情况的,有时间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一些蛇歧八家无法走正常渠道得到的情报。当然这是被校董会默许的行为,毕竟诺玛在网络领域的能力甚至还强于辉夜姬,没有诺玛的许可樱不可能登入守夜人论坛。 那个校内论坛里常年居高不下的帖子是一个猜测学院几十年来唯一一个s级学员路明非最终花落谁家的投票帖,选项只有两个,分别是刚才那个五官很漂亮还很热情的夏弥小姐,随后就是这位和绘梨衣小姐十分相似的陈墨瞳小姐了。 可此时家族已经达成了“可以通过上杉家主与路君的友好往来促成蛇歧八家与密党之间的双方关系更加友善”这种古怪的共识,换句话说在政宗先生和少主对都这件事情保持默许态度的前提下,家主们已经基本上认可路明非或许可以改变上杉家主面临的窘境这个还没得到验证的事实了。 可是看这位陈墨瞳小姐和夏弥小姐……樱觉得绘梨衣小姐的胜算很低啊。 是不是策划一场车祸……? 这个疯狂的念头仅仅在樱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间,立刻就被她丢开了。 如果这支小组在东京出了事,学院绝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明天成百上千的执行部精锐就能攻占了源氏重工,然后把家族打成猛鬼众那样的非法组织。 “人造死侍对亚伯拉罕血统契而言是绝对的禁忌,严重程度对校董会而言甚至要更甚过次代种级别的古龙复苏。”诺诺凝视夜间的长路,道路两侧延伸出去的红色灯火把通红的光间断地洒在女孩的侧脸。 “请贵客放心,家族有信心能处理好这件事情,把藏在幕后的人打断手脚交到校董会的面前。” “作为执行专员的我们也只是大人物们的棋子罢了,不存在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诺诺耸耸肩,“确定岩流研究所已经被彻底摧毁并且暂时无法启用了吗?之前那一套极渊行动的方案中要用到的水下作业机器人和载人平台也已经遭到了完全性的损毁?” 樱犹豫了一下,将驾驶座旁边卡槽里的小箱子交到诺诺的手中,诺诺打开那口小箱子,里面是一小碟照片,显然用途是向她们展示岩流研究所的境况。 很是凄惨,一片废墟,大概是遭受过爆破,甚至无法从照片中找到太多完整的设备。 据说岩流研究所就在源氏重工的地下,也幸好丸山建造所的工程质量有保障,否则说不定整栋大厦都得倒塌。 诺诺将照片递给后座的苏茜,苏茜看过之后又交给夏弥,这样所有人都浏览了岩流研究所被爆破后的模样,每个人的表情都颇有些严肃。 显然猛鬼众有能力在日本这样的禁枪国家搞到高强度炸药和热武器,而且有能力侵入蛇歧八家的腹地进行破坏行动,这很能说明问题。他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也可以找到迪里雅斯特号进行摧毁行动。 “在来的路上,诺玛资料库中所有关于猛鬼众的内容都已经向我们公布了,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苏茜的表情严肃,她或许不是这些人里最强大的,但绝对是任务经验最丰富的那一个,毕竟是狮心会的成员,热衷于如楚子航那样游离在战场的边缘。 她有些话没说,诺玛向他公布的不仅仅是猛鬼众的资料,还有蛇歧八家的资料,显然校董会是在让他们抗衡两个庞然大物,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我们有权力请求执行部的协助,如果情况超出我们的掌控。”苏茜说。 车里陷入了沉默,夏弥和零都靠着窗户看向窗外发呆,克里斯廷娜漠不关心地用手机快速打字大概是在和某个家伙聊天。 诺诺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然后随着轻微的砰声爆开。 “先找到路明非他们,接下来的事情再慢慢谈。”她说。 210.买得一枝春欲放 路明非重又回到了那个雨落狂流的夜,蜿蜒的公路一环环绕着群山进入寂静的雨幕,像是永无尽头,又像是某种轮回。 女孩的声音在海雨天风中里折射,听起来时远时近,悠远空灵,像是风吹过排箫的空管,又像是紧随身后的幽灵,那个幽灵逆着命运追来,不达地狱誓不罢休。 引擎轰鸣着用雪亮的氙灯作为利剑撕裂一层层如山的落雨,他咬着牙向前,力气大得像是要咬碎钢铁崩碎刀刃,可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惶恐,惶恐得好像要失去某些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只是愤怒,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而愤怒。 ——昏黄的灯光中路明非忽然睁开了眼睛,摄人的黄金瞳在某一刻凶戾得像是冲进人间的厉鬼。 原来是梦。 果然是梦。 他原本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了,咬合肌甚至有些微微发酸,就这么靠坐在灯光难以驱离的黑暗里,双手按着膝盖,深呼吸,心跳的频率也渐渐降低了。 东京事件之后,严重的ptsd持续很多年都困扰着路明非,在回到这段时空之前他心理状态令人堪忧,再加上密集的执行部任务,他变得非常谨慎非常敏锐,睡眠变得很浅,而且时常失眠。 可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这么靠着墙睡着了,路明非平复了心情,缓缓伸出手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那个位置的血管正突突直跳。 即便回到这段一切都还尚且没有发生的时空,他也依旧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他永远都在暴雨的山路上狂奔,前面是某个盛大的舞台,后面是无数个人的窃窃私语,那些人都是路明非,他们总在指责他咒骂他,梦醒的时候他的心跳总是很快。 没关系。 路明非心说。 没关系路明非,这一次你能做到的,没人可以阻拦你。 旁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楚子航和恺撒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两对灼灼的黄金瞳被点燃在黑暗中。 路明非悄无声息地伸了个懒腰,他紧了紧自己的风衣,口中发出轻微的叹息。 “你睡着了。”楚子航没有转过头来,依旧凝视窗外,他淡淡地说,“而且做了噩梦。” “嗯。”路明非说。 “陈墨瞳和夏弥已经下飞机了。” 路明非沉默了,过了几秒钟他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风间琉璃还没有来,这是我们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恺撒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脸上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他说找到了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一起制造死侍的证据,并且会在今天为我们提供这个证据。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东西,或许能促使学院将更多的力量倾注到这个国家。” 士兵的生死也不过是政治交易的延伸罢了,不难猜测在橘政宗的芝加哥之行一定付出了足够打动校董会的利益,所以学院没有向日本派遣更强有力的人物,比如由昂热亲自带队前来。 但如果有证据表明蛇歧八家同样严重触犯了亚伯拉罕血统契,那密党将不得不考虑发动一场正义的战争。 说实话其实恺撒和楚子航早就有过蛇歧八家也在制造死侍的猜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明言。自从那天在白羽狗神社再次和风间琉璃会面之后双方就保留了基本的联系,几个小时前那个执意要背叛王将的男人给楚子航发送了加密消息,表示自己找到了蛇歧八家秘密研究蛇形死侍的证据。 这就是路明非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去到成田机场的原因。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源稚女大概是已经找到了源氏重工地下的死侍豢养池,并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再次尝试将学院的力量拉入日本这个莫大的战场。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相比源稚生,源稚女看到的东西更多,显然这个一生都被赫尔佐格玩弄于股掌的孩子已经意识到某些隐晦的事实。 所以他要把日本的水搅混,猛鬼众和蛇歧八家都不值得信任,这是源稚女执意的想法。 同样,也是路明非此时的想法。 学院还没有和日本分部彻底撕破脸,所以在东京都安全港尚且处于运转状态。这里是绝对安全的,直接受到诺玛的保护,辉夜姬无法监控安全港内发生的事情。 哪怕风间琉璃出现在这里蛇歧八家也不会得到信息,除非他们有能力攻破诺玛的防火墙。但那是不可能的,诺玛就是信息世界的神,谁能在神的领域杀死那位神呢。 大概设计安全港的哥们是个资深的泡吧狂人,学院在东京的五个安全港三个驻点,从提供女仆服务的色情网吧到可以随意翻看新番的漫画网吧,再到配洗浴间洗衣机甚至有厨房的住宿网吧,真是应有尽有。 楚子航和源稚女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江户川的一家住宿网吧,那位代号貂蝉的小早川怜子学姐在伊往网吧被摧毁后就暂时歇业了,后来学院居然重新给她安排了工作,依旧是驻点管理员,就是眼下楚子航小组所在的安全港。 “不要忘记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完成极渊行动。”楚子航说。 他用了完成这个词,意味着不但要通过即将到来的迪里雅斯特号下潜到海沟底部,还需要彻底摧毁那枚疑似仍旧处于孵化状态的胚胎,不管那东西究竟是神还是白王。 显然,以这支小组成员的专业程度,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意识到学院在日本展开行动的阻碍绝不仅仅是由堕落混血种们汇聚组成的猛鬼众,蛇歧八家也是他们的潜在敌人。 极渊行动危险重重,风间琉璃说由岩流研究所进行保养和维修的、已经被猛鬼众摧毁的水下载平台藏着一枚核弹大概并不是吓唬人,而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显然还是让学院将更多的力量倾注过来更加理智。可如今的卡塞尔学院已经不是过去的密党,密党是铁血的屠龙机构,只要楚子航小组一个电话过去立刻就能派遣行动队来荡平源氏重工,他们才不会管日本到底有没有秘密研究死侍或者庇护一枚神的胚胎,密党只看结果。 而学院是工业时代发展到如今密党改革之后的成果,校董们讲究人道,讲究证据。伱说蛇歧八家在研究死侍,ok,我得看到证据,什么?没有证据?那对不起执行部动不了,要是专员进了日本那不就等于国际纠纷了嘛,对学院来说是信誉上的打击啊。 至于蛇歧八家对那枚胚胎心怀不轨这种事情大可不必宣之于口,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会对神的胚胎心怀不轨,谁都会想把那样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掌握他就像是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权力。 这时候路的尽头忽然起了雾,夜色下像是妖鬼登场时的绝唱。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心说风间琉璃还真是骚包到不行的家伙,每一次出场都逼格十足。雾里走出那么袅袅婷婷的一个男人,他披着那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大朵的深红色石蒜花刺绣在那件和服的袖间,像是迎风而来的女妖。 他一步步向这里靠拢,分明是很慢很慢的步伐,速度却那么快,每走过一寸地界路灯便熄灭一盏,像是黑暗逐渐吞噬昏黄的灯火。 以在场三人的视力都能很轻易地捕捉到风间琉璃的面孔,果然是男身女相的美人,眉毛锋利得像是利剑,修长入鬓,眼睛则是东方古典美人的凤眼,却并非煌煌生威的模样,因为那对瞳仁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妩媚,反而充斥了孩子般的灵动。唯有挺拔的鼻形让他仍旧有那么一分像是男孩,可他的身形太伶仃了,肌肤在黑暗中简直要照耀出珍珠般的荧光。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三个人互相对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起身,手已经伸入怀中握住色欲的刀柄。 小早川怜子学姐在他们来这里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疏散了,路明非和恺撒也已经仔细地搜查过这栋独立于市区边缘的建筑,缺人没有人提前藏在某些角落,现在这里应该没有人才对。 以在场三个人的感官,应该少有混血种能将自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门被打开,站在门外的居然是一个颇有些妩媚的女孩,肩上的薄纱落下,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红唇如朱砂、眼眸则如点墨,放在学院也是个伊莎贝拉级别的美人。 她推着餐车,上面摆放着银质的杯盏,此外还有盛着精致小菜的水晶碗碟、错金的筷子和一个已经被打开的酒坛子。 她对着路明非微微一笑,并没有进入这个房间,而是站在门口开始自己的工作,从酒坛中筛出淡绿色的酒液,香味浓郁,伴着淡淡的桂香。路明非记得中国江南地区有人将黄酒埋在桂花树下百年,他的后代取出来的时候这坛酒已经变作淡淡的绿,像是液体的翡翠。但从未有人证实过,因为很少会有什么人会花费三代人乃至五代人的时间去准备一坛美酒。 今天他居然见到了,而且是在日本。 “我的言灵很特殊,所以客人们不会察觉。”女孩似乎是看出了路明非的疑虑,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澈,像是高原上的风,并不符合她那种妩媚的气质。路明非笑笑,等女孩把酒斟满四个杯子,他从她的手中接过推车:“我猜到了。” 恺撒的听力甚至还在路明非这个s级之上,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入侵者,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入侵者是一个龙王,要么对方有着极其特殊能够隐匿自身的言灵,显然龙王不会那么闲来给他们送酒,那就只剩下第二种猜测。 “客人请慢用。”女孩嫣然一笑,然后在外面为他们带上了门,当路明非转身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已经严阵以待。 因为那个美玉般阴柔的男孩已经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中央。 —— 因为家族与猛鬼众开战,源稚生在整个东京处理那些逃窜的恶鬼,橘政宗还在芝加哥没有返回,樱也被派遣出去接待新一批的本部专员,一时间剩余的家主们甚至没有了委派来照顾绘梨衣的合适人选。不过源稚生说上杉家主如今已经学会了基本的生活起居,可以试着让她自己照顾自己,这让家主们松了口气。 毕竟在那位即使在家族的珍藏中也绝对算是最强武器的上杉家主面前,同为家主的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言。 往日里这个时间绘梨衣应该都在打游戏或者和那个叫路明非的本部专员聊天才对,可今天她叫人送来了一碗特意从京都大学后街买来的豚骨拉面,边小口吃着面条边为自己梳妆。 实际上绘梨衣从没有过梳妆打扮的经验,在家里的时候做这项工作的是樱,而在外面则通常是路明非为她打理头发,所以显得颇有些笨拙,却又透着股少女的娇憨。 明亮的光线下那张白皙的小脸像是工笔画出来的,因为是跪坐在榻榻米上,所以一头柔顺的红发垂落到地面。女孩只穿了件丝绸睡衣,居然还是v字领露背的款式,这是绘梨衣缠着路明非给她买来的,不过从没在外面穿过,小姑娘倒是不在乎路明非是不是饱了眼福,可路老板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委实做不出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来,所以勒令她不许他面前穿这种太暴露的衣服。 温润的灯光下女孩的曲线玲珑,冰雕玉琢似的,她很认真地为自己画眉,然后点了淡红色的唇砂,这样一来居然还有模有样,像是个大姑娘了。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会儿之后绘梨衣又开始为自己束发,只是很简单地用发带系在一起,这样就很好,温婉、干净。 路明非说过很喜欢她这个模样,所以绘梨衣就记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聊天软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另两个人的联系方式,绘梨衣犹豫了一下,点开其中一个的界面。 几分钟后,女孩起身,从自己的衣柜中挑选了那件最喜欢的塔夫绸露肩长裙,换上之后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如今蛇岐八家已经不再那么严密地监管绘梨衣的起居,她有偶尔外出的权力了。 今天质量就这样吧,明天再细修,去中山那边的客户车间了,有点忙。 211.证据 纵然以楚子航和恺撒的阅历和经验,并且在早已经有所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见风间琉璃提供的所谓证据还是让他们觉得惊悚莫名。 风间琉璃交给他们的是一叠没来得及过胶的照片,有摆满工具的屋子,屋子里灯光昏暗闪烁,男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像是魔鬼在狂舞,黯淡的灯光中被呈现出来的是铁迹斑斑的铁制手术台、锋利的道具、切割骨骼用的齿轮和空中垂下来的铁钩,看上去和那些恐怖电影中变态杀人狂的老巢简直没什么两样。 还有巨大平静的蓄水池,水质混浊,水面浮动着极似人类尸骸的东西,几十个形如幼蛇的生物攀附在上面,它们有白色的鳞片和锋利的骨质爪、狰狞的肌肉,赫然是缩小版的蛇形死侍,但似乎更加危险也更加凶残。看到这里的时候恺撒倒吸一口凉气,学院一直认为死侍这种东西是基因崩溃的产物,他们应该是如同骡子那样的玩意儿,能被生产出来但无法继续生育。可照片里出现的东西推翻了这一科学和炼金领域千百年来被人类认定的铁律。这意味着幕后的人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场地和血食,他甚至能构筑一支军队。 第三张照片是骨头,拍摄视角显然是在那片混浊的蓄水池底部,水底全部被鱼、牛羊和人类的骨头填充,几乎没有空隙。每一根骨头上面都有密密麻麻啃噬的痕迹,显然死侍才不在乎那是什么东西的肉。 “我们原本就是家族的阴影,只要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蛇歧八家的内部其实有很多人效忠于猛鬼众。” 风间琉璃面带微笑,好像不久前他亲眼目睹的只是花圃里正盛开的郁金香,而非什么惨绝人寰的邪恶实验。 “同样的,猛鬼众也并不团结,我的老师用钱、女人和力量来引诱已经堕落的人追随他,但也总有些人自始至终渴望自由和阳光,那些人和我是站在一起的,这就是我的行动虽然需要动用猛鬼众的力量却很少会被王将察觉的原因。”神似女孩的男人缓缓说。 恺撒拿着那些照片一张张查看,点燃的雪茄被他叼在嘴里升起细长的烟,这个意大利男人的眉头紧蹙着,冰湖般的蓝眼睛燃烧着鬼火般的金色。 楚子航看了一眼照片就放下了,现在正反复擦拭自己的长刀,那把历史达到三百年的御神刀村雨。他虽然垂着眼,但眉眼缝隙间迸射的光火简直像是炽烈燃烧的熔岩。 某种极端的情绪在这支小组之中酝酿、蔓延,学生总归是理想主义的,哪怕是由卡塞尔学院这种军事化院校培养的学生也不能免俗。 在此之前人体实验这种事情在恺撒和楚子航的眼中还尚且只是一些文字和资料,可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此刻就展现在那叠照片中。 即便是楚子航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也感到愤怒,恺撒这种自诩为正义的男人则暴躁得想摧毁些什么。 “丸山建造所在建造源氏重工的同时秘密为蛇歧八家中的某个大人物或者某些大人物修建了这个豢养池。人的贪婪像是冬天被唤醒的熊,怎么也喂不饱,我亲爱的老师觊觎着那些尘封在历史中的力量,本家的家主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风间琉璃声音幽幽,眼神深邃得可怕。 路明非的眼睛眯起来,双手环抱,酒香四溢中却并没有去碰那些珍贵的桂花酒。 “这么说,蛇歧八家其实一直在欺骗学院。”楚子航沉声说。 “我调查过你们半年前在里约热内卢执行的一次逮捕任务,那个人口贩子公猪尼奥将大量野生混血种售卖到日本,我想他的下家不只是王将,还有蛇歧八家。”风间琉璃说, “那是个血腥的交易网络,即使是我也无法调查清楚,但我有能力截住家主们通过铁穹神殿运动往源氏重工地下的货物,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看到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 路明非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想起来一件事情。 上一段时空直到学院总结之后的东京任务报告出炉,绘梨衣失控时蛇歧八家给她注射的血清到底是什么也依旧没有任何定论。 如果那种血清是赫尔佐格通过黑天鹅港的资料进行研发的,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在源氏重工制造死侍的原因之一就是汲取这种能够暂时压制龙血的血清? 这时候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黑色的钢铁飞鸟沿着荒芜的长街扫荡开弥漫如海潮的落尘向这个方向飞来。 巨大的圆形光斑被那东西投射在地面,粗壮的金属缆绳固定着某个圆柱样的东西在光斑中晃来晃去,像在海上的浮船甲板。 当直升机来到这栋建筑前方,锁扣忽然打开,金属缆绳发出刺耳的尖锐嘶鸣,随后末端挂着的东西便急剧落下,又在距离地面几米的位置忽然停住。 能看出来那东西并不轻,因为整个直升机都在此刻像是溺水一般忽然下沉,直升机翼飞旋得更加凶猛才堪堪止住了落下的势头。 有人从机舱中探出来,操作着缆绳的末端,几分钟后沉重的轰鸣声响起,那圆柱形的东西落在混凝土路面,同时发出金属挤压时的刺耳嘎吱声。 “诸君,可愿移步?”风间琉璃的肌肤素白,嘴唇鲜艳,像是山间引诱书生的女鬼那样妩媚,眉眼却又在此刻显得锋利,广袖和服随风而动的时候便露出那下面藏着的长刀,那把刀的刀鞘是红色的,刀柄也是红色的,比一般的太刀都要长些,透着股冷冽的血腥气。有人说刀就是刀客的灵魂,一个刀客的灵魂如果时刻都逸散着混浊的血腥气那只能说明那个刀客从未平息心中的仇恨与怒火。楚子航的村雨也有着这样血腥的味道,他想象不到风间琉璃曾经历过什么会如此…… 愤怒。 小组的成员听闻源稚女的邀请后互相看看,随后同时起身,恺撒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短猎刀狄克推多的刀柄已经滑到左手掌心。 这支队伍中除了路明非之外所有人都不信任风间琉璃,甚至连路明非自己也有些不太信任这个时候的源稚女。 恺撒的不信任尤为明显,他虽然时常表现得慷慨,但从不掩饰自己的警惕与敌意,狄克推多的刀剑和沙漠之鹰的枪口永远都对准那个穿着血色广袖和服的男人。 区区三楼,对在座几位而言完全算不得什么障碍,在高血统的混血种面前,距离和高度都可以轻易逾越。某种意义来说如今这里几乎等于站着两个超s级和两个s级,这样的组合甚至能使用渗透暗杀来颠覆一个国家。 路明非不住地看向自己的手机,虽然动作非常隐晦,但还是被楚子航发觉了。他张张嘴但没有说话。 今天是学院第二支小组抵达东京都日子,按照惯例他们三个人应该在成田机场接机,尤其是他们的女朋友都在那支小组中这种情况。不过相比起儿女情长,显然楚大侠更在意天下安危,风间琉璃作为猛鬼众的绝对高层,本身的战力也不容小觑,如果能从他手中得到蛇歧八家暗中培养死侍的证据就可以彻底引入学院的力量并与风间琉璃达成密切的合作关系,这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有很大的帮助。 离着近了楚子航才发现天上仍旧向此处投下灯光的钢铁猛兽并非什么弱不禁风的民用直升机,而是oh-1ninja轻型武装直升机,上面还印有自卫队的涂装,机舱敞开的舱门内则坐着固定机载机枪,显然是隶属政府甚至隶属军方的东西。 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严肃。蛇歧八家在与猛鬼众的战争中动用了政府内的人脉关系,甚至使警视厅和自卫队作壁上观,这一度让学院产生了“猛鬼众无法在日本政府内部取得人脉关系上的进展”的误判。 此时隶属于自卫队的武装直升机出现在这里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组织绝不止看上去那么孱弱。毫无疑问战争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蛇歧八家的行动太顺利,干部们变得高傲,他们迟早会因为这种高傲而付出惨重的代价。同时这也是风间琉璃在向楚子航小组发出警告,他能调用军队的力量那就代表着王将同样可以做到,在必要的时候王将决不吝惜于自己在自卫队中的力量,军队的加入会让战争的烈度升级到难以抑制的地步,甚至爆发一场局部战争。在这种情况下学院仅仅依靠一群学生绝不可能在日本为所欲为,即便这群学生联合起来的实力甚至能胜过绝大多数最精锐最有经验的执行部精锐。他们需要更多援兵。 这里是江户川工业园区的尽头,周围的一片工厂都废弃了,所以没有外人的到来,那些车间交错伫立,洞开的墙体像是匍匐的巨人在张开恐怖的大嘴。 阴影连着阴影,圆形的光斑扫过荒芜的路面,东京的繁华似乎近在咫尺,可不知道为什么楚子航小组只觉得有一股子寒风刺得人呢骨头生疼。 那个被抛下的圆柱形物体是一个金属罐,和远洋货船装在石油的罐子相同规格,涂着红色的油漆,印着一连串路明非看不懂的编码。 只是靠近了些,立刻就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气味是从罐子里渗透出来的,像是腐烂的有机物,又像是无数条海鱼都在一起的腥臭。 “请后退些。”风间琉璃彬彬有礼地说,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铿锵轻鸣,那把长得过分的长刀已经被他拔出了刀鞘,刀刃狭窄、刀锋像是能斩断流水那般的锋利。 路明非没有和风间琉璃打过,但他知道这个恶鬼是能杀死新生的八岐大蛇的人,战斗力至少等同于次代种,此时握着出鞘的刀,连他也不由得警觉起来。 即使是如今的他要想杀死次代种,也需要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二步,还需要开启龙骨状态。 路明非也没有和八岐大蛇照过面,但既然是承载了白王圣骸的生物,即便未曾获得圣骸的认可,也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应该不会弱于守卫青铜城的龙侍参孙。 直升机的射灯闪过,刀光同时斩开,冷冽的弧度让所有人心中一寒,接着便是金属断裂的轰鸣。 原本就已经因为落地时的碰撞碎开口子的金属罐在此刻应声断裂,开口处被斜劈成两段,大滩的粉红色液体涌出来,伴随着浓郁的白雾。 “是干冰,运送这东西的人用干冰来抑制它的活性,不过剂量并不大。”楚子航沉着脸说。 干冰运输在混血种世界中通常会用在活物身上,某些龙类亚种、有研究价值的死侍,或者强大的生物兵器,比如曾用以对抗大地与山之王的不朽者军团和被豢养以期对抗龙族复苏的地狱犬。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猜到罐子里到底是什么了。 人。 或者说,半个人。 显然捕捉野生混血种用以人体实验改造死侍的幕后黑手已经对他下手了,罐子里那个男人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怖的畸变。 他的皮肤苍白,全身的毛发都被剃掉了,脊背和肋骨上生长了密密麻麻的容貌和鳞片,像是某种远古时代向中古时代进化过渡的产物。 相比于那些曾袭击楚子航小组的蛇形死侍这家伙还保留着双腿,但两腿之间正在生长出将肢体黏连在一起的薄膜,这意味着蛇形死侍的畸变已经被诱导。混血种的堕落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世界上少有特例,即便是楚子航也是因为尼伯龙根计划才终止了这个进程。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救下了这个男人,他的死侍化进程已经不可避免了。 “他还活着,你看他的胸膛还在起伏。”楚子航说。 路明非看过去,男人果然还有细微的心跳和呼吸,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依旧保留着。 沙漠之鹰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面如此清晰,楚子航的目光简直像是杀人的厉鬼,骤然落在恺撒身上。 “他没救了,死了反而是解脱。”恺撒冷冷地说。 “伱已经有权力宣判这些人的死刑了吗?”楚子航的声音更冷了。 这时候路明非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他的表情变了又变。 212.绘梨衣:路明非你女朋友来了 刚才给路明非打来视频通话的是绘梨衣,路明非接了电话后立刻就和楚子航他们告了别,从源稚女那里拿了车,马不停蹄从江户川赶去新宿。 这是辆很有些年份的老车了,讴歌法拉利本田nsx,类似于丰田旗下的雷克萨斯,但讴歌的诞生时间要更早于后者。 后备箱里塞满了雷明顿猎枪,路明非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老化失真的车载音响里正在播放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以路明非的格调自然不会听这种曲子,真按着他的喜好来的话车里这会儿该放点林肯公园的摇滚,再不济也得是周董的青花瓷。可是这辆车是风间琉璃的,在日本辉夜姬就等同于外界的诺玛,任何联网行为都会受到监控,所以它根本就没办法接入路明非的个人歌单。 听着车里回响的钢琴曲子路明非就想起以前学院那家巴洛克风格的阳光餐厅总喜欢晚上放点小夜曲,可是有天夜里他和零啃猪肘子的时候管理员脑子抽了筋放了一曲天鹅湖,四下无人零当即给路老板来了一段芭蕾,那是路明非第一次真的将零当做一个漂亮的、会被很多男孩追求的女孩来看,她的脚尖踮起,小腿紧绷,曲线曼妙身形伶仃,卡塞尔学院墨绿色的校服上衣下摆摇晃中露出腰间羊脂般的肌肤,时刻呼啸着西伯利亚凛冽寒风的白金色瞳子里像是流淌着春水。 大概是因为喝了餐酒那张冰山般素白的脸上满是霞一般的红晕。跳完芭蕾后零又坐下来啃肘子,就算是做这种山东妹子最爱做的彪悍举动零也优雅得像是天鹅,不像是在啃猪肘子倒像是在吃一份西式牛排。路明非说你跳得真好,零就说以后学院要是交际舞会你可以请我当你的舞伴,路明非哈哈笑着说好我一定找伱。 零说路明非你知道吗《天鹅湖》其实是有两个结局的。路明非挠挠头说我对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了解不多,你要是说塞纳河畔的咖啡说不定我还知道点。 零就愣了一下说塞纳河畔的咖啡,那是布莱兹的作品吗。路明非神秘一笑说不,是中国当代著名作曲家周杰伦的作品。零沉默了几分钟才说天鹅湖当年两个结局是一起上演的,喜剧结局里爱情破除了魔法,天鹅被解救,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悲剧的结局里王子投湖殉情,可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魔咒毫无作用,天鹅还是被魔王带走了。 路明非说喜剧那版就是柴可夫斯基写来哄孩子的,老柴那种鸡贼的人真正想写的其实只有那个悲剧的结局才对吧。零不是很懂鸡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说以柴可夫斯基的人生轨迹来看他应该确实是个悲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写悲剧结局也很有道理。 路明非把自己的猪肘子啃得干干净净然后贼兮兮坐到零身边,零也没有躲开,她其实很不喜欢有谁离她这么近,整个学院路明非是唯一一个特例。零说你干什么,路明非用肩膀顶了顶她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就算是那个悲剧的结局也是可以改变的,如果公主死鸭子嘴硬死猪不怕开水烫哪怕被魔王拎上了床也用刀子顶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魔王说不定也会叹口气说哎真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然后把她给放了呢。 零没有说话只是哼哧哼哧啃肘子,啃完之后说魔王怎么会心软呢,就像是命运,命运怎么会因为你用刀子顶着太阳穴就放过你呢。路明非擦擦嘴说他心软的话我的刀子就顶着自己,他不心软那我的刀子就插进他的心脏。 后来学院里倒也确实有些交际舞会,校董会举办的、校长举办的,还有各个兄弟会举办的,不过路老板时间宝贵,少有参加的机会。唯一一次还是诺诺生日那天,结果夏弥一直跟着他也没机会真去找零来做自己的舞伴。 黑暗中车里的灯光也昏暗,路明非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他早已经预料到今天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所以把那身龙血社的兄弟们出钱帮他购置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萨维尔街裁缝铺里手工订制的皮鞋,佛罗伦萨上好的黑西装,还有衬在衣领里的黄金,世界时腕表在西装的袖口下面反射微光。 路老板简直郑重得像是要踏上某个一去不返的征途。以前师姐说每个男孩都该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西装,那套西装就是你的甲胄,有一天你穿上甲胄,就一定是要踏上某个很重要的战场,要么是去送死,要么是去打爆某个人的狗头。路明非深觉很有些道理,可他的眉头蹙起来,因为今天他大概是去送死的。 这事儿来得还是太快了,对于怎么处理和几个女孩的关系路老板完全没有头绪,当他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副驾驶上就响起冷冷的低笑。路鸣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嘲弄。 “你来干什么,最近我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用不着干那些出卖灵魂的勾当。”路明非满脸警觉,他倒是不想搭理路鸣泽,可这货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你不搭理他他就不走了,“可别跟我说这时候要有个龙王在东京复苏了,那也太搞了,再说就算有龙王那也不该我管,该找蛇歧八家去。” “哥哥你很紧张,就跟守在产房外的男人一样。”路鸣泽慢悠悠地说,路明非脸一沉心说这什么该死的修辞。 “魔鬼登门我他妈当然紧张,你说当初浮士德见着撒旦的时候紧张不?”路明非说。 路鸣泽咯咯咯地笑起来,路明非翻翻白眼做个反胃的动作说你他妈好好说话,路鸣泽耸耸肩说:“你害怕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你既不知道怎么面对耶梦加得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上杉家主。”小魔鬼戏谑地笑笑:“同时你还很在乎诺诺的想法。” “你这么说就跟我是个采花大盗似的。” “哥哥你说错了,是花心大萝卜。”路鸣泽嘟囔说,老车无声地滑过废弃的工业园区,闹市好像就在前面,片刻的黑暗中,路鸣泽的眼睛像是燃烧的火炬那样逸散着灼人的光。 “呵呵。”路明非很想反驳但找不到反驳的句子,只好用万能的呵呵来回应。 “闲话少说,哥哥你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只要你和我交易我就帮你把事情全都处理掉,怎么样?”路鸣泽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路明非撇撇嘴,脸上的表情满不在乎:“几天不见就学了空手套白狼的功夫了?再说我能遇见什么事儿非得和你交易?总不至于是师妹兽性大发要吃了我吧。” “爱信不信咯。” “你骗我出卖灵魂之前总得给我透露点内幕吧,什么都不说这不成了垄断买卖了吗,我可告诉你现在哪个国家都是有垄断法的。”路明非低声嚷嚷。 “命运这种东西说不清的,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端倪,总之我们搞错了些事情,我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会让你悔恨一生,你现在和我交易还有挽回的机会。”路鸣泽直视他的眼睛,“可我不能说那个错误是什么,因为能看见那条长河的彼岸有怪物在盯着你呢,说出来就一切都完了。” 路明非心中猛得胆寒,他想起那个似乎能看透命运的东西,被奥丁握在手中的命运圣枪昆古尼尔。 可奥丁已经好几个月没出现过了,难道今天晚上神要再次降临? 路明非往窗外看了看,月明星稀万里无云,风都是干燥的,看上去不会下雨。 他于是不再说话了,就着天鹅湖的调子哼着小曲儿操控这台老车走出荒芜的长街汇入向着新宿区而去的车流,音响中电流的声音沙沙作响,空调的风机发出嗡嗡的声音。路鸣泽笑笑,似乎是料到了路明非不会那么轻易和他交易,他也开始哼歌。 路明非哼的是鼻音,就是天鹅湖的调,路鸣泽不一样,小声哼唱一首爱尔兰老歌,讲的是亚瑟王拔出石中剑的故事,颇有些气势磅礴又有些日暮西山的萧瑟,同时这小子还用食指在座椅靠边上为自己轻轻打着节拍。 这时候车子进了新宿,并不是大路,路明非跟着导航在走,周围的人流变得很多,车也很多,行进的速度都慢下来,他用力地抬头去看,看见的居然只有被摩天大楼切割出的、锯齿般的天际线。一时间路明非有些黯然,他想这里真像是一座城堡啊,钢铁和玻璃树立起百米的高墙,那些高墙就连哥斯拉也得花点力气才能弄塌,这样的东西为这座城市的旅人遮风避雨本应该很有安全感才对。 这里的商业真是发达,路鸣泽兴高采烈地说:“哥哥你看,那是gi,那是armani,还有givenchy和burberry,你知道吗我在burberry有股份,苏恩曦那个小妞儿总说我喜欢投资些赚不到大钱的玩具,可burberry也很不错啊,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那些英国人把我喜欢的女孩想要的衣服和包包直接送到我在伦敦的酒店总统套房中来,然后我就能趁着女孩开心的时候跟她提出滚床单的要求。” “真的有女孩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滚床单?”路明非顺着小魔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gi和burberry的广告牌和那些钛黑色的玻璃幕墙组成了两面高耸的危墙,他们就被挤在中间。 这里抬头已经看不到月明星稀了,夜空很远也很细,让人想起坐在水井中的青蛙。 路明非突然有些烦躁,又有些莫名的危机感,好像那些坚不可摧的高墙随时会坍塌下来。 “行吧行吧你赢了!”路明非有点恼羞成怒,“你提前来提醒我这件事情一看就不是真想从我这拿走那四分之一,对你的好意我很感谢,可是他妈真不能透露点风声出来?” “你旁边的卡槽里有一瓶可乐,帮我递过来一下。”路鸣泽眼巴巴地说,“哥哥你果然是冰雪聪明,居然猜到我没有想真和你交易这件事。” “你要真想拿走我的四分之一就会在那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再出现,然后用这样的交易来力挽狂澜什么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提前就出来张着个大嘴恨不能把事情全说了。”路明非很了解路鸣泽。 路鸣泽耸耸肩:“总之我得提醒你危险正在靠近,如我们上次所说,上杉家主是那个危险真正降临的钥匙之一,现在这个钥匙就在你手里,你可以选择折断它,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屁话。”路明非低声骂了一句。他知道路鸣泽说的上次是上一段时空他们的某段对话,无非说绘梨衣是赫尔佐格窃取白王权力的圣杯。 可那又怎么样,这一次那条老狗不会成功。 “和上次有些不同,可又很相似。”路鸣泽撇撇嘴,他已经能看到那栋伫立在新宿区最繁华地带的钛黑色大厦了,阴影逐渐笼罩了他, “我真不能跟你说太多哥哥,有人正看着我们呢……不过还记得麻衣给你的u盘吗,那里面藏着关键的秘密。”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再回过头,小魔鬼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刚才笼罩上来的阴影中了。 法拉利逐渐减速,因为路明非已经看见绘梨衣了。离源氏重工不远的路口处有几棵枫树和银杏树,她就站在路灯下最大的那株枫树的树荫中,穿着白色塔夫绸露肩长裙,脚下踩着黑色的低帮靴子,脚踝和紧绷修长的小腿都因为风撩拨裙摆而暴露在东京的夜色中。绘梨衣的肌肤白皙,这样一来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发着光。 绘梨衣也看见了他,脸上无悲无喜,视线追着法拉利一直到她的近前。 “兜风吗靓女?”路明非很有些骚包地拢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摇下车窗一只胳膊靠在窗沿,冲着绘梨衣挑挑眉。 风吹得他的睫毛胡乱颤动,绘梨衣好不容易绷住的严肃表情立刻破了防,嘴角勾勒起来,露出小小的白白的虎牙。 可很快她又严肃下来,弯腰钻进车里坐到副驾驶上。“明非你女朋友来了。”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然后把纸条在路明非面前晃啊晃。 213.我要做明非的第三个女朋友 黑色的法拉利无声地滑入黑夜,夜逐渐深了,东京湾来的风吹得满街的枫树哗哗作响,东京都市区里到处都是豪车与豪车擦肩而过。 新宿似乎永远都灯火通明,有人说东京还像是热衷于浪荡生活的贵妇,虽然总会热闹到深夜,但总会睡的,而新宿则像是精力旺盛的少年,从不知疲倦。 这里的夜景从不谢幕,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牛郎店和风情店就藏在那些你看不到的巷子里,男人和女人们狂浪地大笑挥霍欲望的火,像是要把他们连着这个世界一起烧掉。 路明非的眼帘低垂着,整齐的睫毛将一排如织般的阴影投在那对黑得看不清倒影的眼球表面,他熟练地挂档、离合、松刹车,在依旧拥挤的车流中像是一条狡猾的蛇那样游刃有余地穿行。 绘梨衣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瞳孔里仿佛有潮汐般的金色光辉闪灭。那件白色塔夫绸露肩裙委实和她很搭,衬得双肩纤细玲珑,白皙细腻,红色的发丝则无声地垂下,随着车辆的摇晃而摇晃。 和绘梨衣在一起的时候路明非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沉默,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说一句话,只是轻咬着牙,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抖。 “明非可以跟我讲讲她们吗?”在这辆老车驶入新宿的车流半个小时之后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绘梨衣。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在本子上写字,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也并不用力纸张都不见划破。 路明非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他或许不是最了解绘梨衣的人,但这么久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女孩的脾气。 作为颇有教养的黑道公主绘梨衣其实很懂礼节,除了少数情况外她不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表达出来,比如愤怒。但如果当她很平静地说一件事情,那就一定说明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很重要。 在很多人包括源稚生和橘政宗看来,绘梨衣都很不擅长使用眼神来表达自己,可这其实是谬论。路明非只是知道绘梨衣的眼神可以很灵动,现在那对眸子简直像是在泛起春池中的涟漪,从暗处抬眸怯生生地看向看似正专心开车的男人。 路明非想如果绘梨衣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那她此时的声音应该带着哭腔,因为那双朦胧着雾气泛起了涟漪的眼睛里分明噙着泪花。 上车之后到现在其实路明非一直觉得有点尴尬,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又实在开不了口,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 在这件事情中路明非确实理亏,他不敢去看绘梨衣不敢去多做些什么也算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绘梨衣并不这么想。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多少交流,只是以女孩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心跳如此躁动,呼吸也沉重。这样的生理现象出现在路明非的身上简直不可思议,作为真正的s级混血种他甚至能够面不改色地在莱茵河上来回往复游上一天,真正会让他呈现此刻这种状态的事情大概只有开启暴血体力急剧消耗的时候。 即便是夜间东京都闹市区的车也相当多,对有些人来说这座城市是不会睡觉的,路明非则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剐蹭到别人的车壳。 绘梨衣如今已经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的知识,虽然依旧浅薄得像是孩子,可还是能看得出路明非很焦躁。 但那种让他不安的情绪并未流露在脸上,只是牢牢地控制住手中的方向盘,双眼目不斜视地凝视眼前的夜色。 绘梨衣一直在偷偷打量路明非,他并不是只做开车这一件事情,偶尔也会为自己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绘梨衣偷看他的侧影,没由来就觉得他可真孤独,像是一座用大理石雕刻的石像。 孤独对体内流淌着龙族血液的混血种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卡塞尔学院入学时便提及并一直贯彻学生整个大学四年乃至于毕业后漫长生命的特性便是血之哀。 可是绘梨衣不知道血之哀,她只是觉得看着路明非有那么几个瞬间像是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独自端坐在白羽狗神社中的模样。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也就那么些事儿。”对于绘梨衣主动打破平静路明非颇有些欣喜,但他无奈地挠挠头,确实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师妹的名字是夏弥,她是个很好的人啊,以前经常给我买早餐,还邀请我去看电影去逛水族馆什么的,她其实很可怜,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个哥哥还是个弱智。师妹小时候过得蛮苦的,那时候我和她走得近其实是因为同情吧,因为觉得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在心里藏着些什么倔强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放松,我同情她就像是在同情我自己。” “听起来和绘梨衣很像呢。”绘梨衣的眼睛里面出现了些奇妙的波动,像是变得明亮了些。 单纯从夏弥这个人物来看,确实和绘梨衣非常相似,她们一样孤独,她们一样畏惧着某些东西,她们都有个哥哥,不过绘梨衣的哥哥是个傻逼,而夏弥的哥哥则是个傻子。 说到芬里厄其实路明非也很有些怜悯,夏弥说哥哥一直很温柔的,就像一只大猫,你在外面大猫就在门口等着你回来,伱在床上大猫就跳上你的膝盖摇头摆尾等着你摸摸他,有时候猫也会闹脾气可从不会想要伤害你。师妹说这些话的时候路明非却感到悲哀,他想远古时期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王,他的王座应该建立在群山之间,被高高举起,却在诞生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智慧,从此只能做一只猫。 真可悲啊。 有些人生来便享受权力,有些人生来便被一个族群憧憬,还有些人生来便是食物他的一切都要被吃掉一切,幕后的人要把连着他骨头里的价值都榨取。 这么看的话芬里厄也有点像绘梨衣,命运按着既定的轨道来走的话她就是盛满白王权力的圣杯,等待着赫尔佐格的掠夺。 “我知道夏弥姐姐,她说她是明非的第一个女朋友。”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路明非心中一动,心说原来是这样。 诺诺和夏弥很早就知道路明非心里装着某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姑娘,还知道这个姑娘是日本黑道这种蛇歧八家的公主。以她们的权限原本不应该能调查到绘梨衣的联系方式,但自从夏弥和校长摊牌后她的权限卡就已经被调整为黑卡,黑卡的持有者已经是学院的统治阶级,要调查一个黑道公主的联系方式当然轻而易举。 “我以前犯了些错,让人会错了意,所以就要付出代价。”路明非狠狠地将叼在嘴里那支烟吸了一口,像是要把一切都吸进肺里,香烟末端的火光便迅速攀升,直到最后忽闪着熄灭。 车窗被摇下一点,喧嚣的声音好的风都灌进来,那些风撩起绘梨衣的额发,露出女孩懵懂的、像是蒙着一层雾的眼睛。 路明非把烟蒂弹出窗外,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他说:“但是我并不后悔。” 他这么说是时候心里有个小人说路明非你真是条疯狗看看你他妈在说什么看看你他妈在做什么。 可是他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爱恨情仇沧桑岁月,少有能遂人所愿的事情。 绘梨衣呆呆地仰头看着他,怀里抱着小本子和笔,表情呆滞又认真,路明非心中一酸。他忽然觉得她像是一只抱着坚果的红松鼠。 红松鼠一生都在想找到那棵能庇护她的橡树,她找啊找啊找啊找,终于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有个无花果树说小松鼠你别找了来我这里吧,红松鼠开开心心地上了无花果树给她准备的树洞。可没多久无花果树就把红松鼠赶走了,这么做的时候那棵树说松鼠松鼠你走吧我们不合适,树洞里探出一只小狐狸的脑袋说是啊是啊这个树洞其实是我的是你霸占了它。 红松鼠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她哭的很伤心。因为她已经没有想要找到橡树了,无花果树也很好,可是连无花果树也不要她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渣男我十恶不赦我罪该万死,”路明非摸摸眉毛,叹了口气,“绘梨衣我不想骗你,可是我没办法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因为那……”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中一动又想难道现在不残忍吗?不,现在更残忍。路明非有些烦躁,可是绘梨衣把小本子举给他看:“我还和诺诺姐一起打过游戏呢。” 路明非茫然地抬头,这时候信号灯变化,法拉利缓慢地静止下来,他侧头去看绘梨衣。 女孩好像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心事重重。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放空的时候眼睛也很干净,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便起了一层雾。 她一句话都没有追问夏弥和路明非的过往与现在,好像那个已经抵达东京的情敌根本不存在,又或者并不在乎。可是绘梨衣怎么会不在乎呢,和路明非相关的事情她当然会很在乎啊。 正在路明非已经放弃挣扎心想爱怎么样怎么样累了毁灭吧的时候她居然略过了夏弥,反而谈起了诺诺。 “师姐……”相比师姐,路明非更希望绘梨衣和他继续去聊聊夏。 他可以坦然地和任何人聊起自己曾经喜欢过诺诺甚至现在心里也还藏着那抹光的事实,可是他没法在绘梨衣的面前这么做。 路明非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与绘梨衣的初见与相拥其实原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一个贼心不死的衰仔的错觉。 “明非你可以也说说诺诺姐姐吗。”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我以前很衰的,不像现在,穿萨维尔街手工定制的西装戴世界时的腕表,那时候我连一双皮鞋都买不起,有一次有人欺负我是师姐救了我,所以很感激她。”路明非抹去了很多细节,但他虽然不说却并不代表不记得,相反他记得很清楚。 有些人经历过无助的事情就会一直记得,路明非就是这样的人,他会铭记那种无助感,他原本就是个偶尔会发狠会发疯的人,后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不过是咬着牙在发狠而已,总得有些精神上的支柱他才不会垮掉。 “穿不起萨维尔西装和世界时腕表的明非我也很喜欢。”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给路明非看,她看见男人局促的表情噗嗤笑出了声。 “据说诺诺姐姐是明非你的第二个女朋友呢。”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原本涟涟泛光的酒红色眸子迎着这座城市的光火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不敢去看绘梨衣的眼睛,可是女孩按住了他。 她的嘴角忽然勾起狡黠的弧度,像是从蠢兮兮的红松鼠变成了精灵古怪的小狐狸,她靠着路明非越来越近,直到低进他的胸膛,然后把小本子垫在他的心脏位置刷刷刷地写字。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很近了,几乎抵胸相捍,路明非俯视绘梨衣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似乎有光火,女孩的呼吸略显沉重又有些紊乱,但带着淡淡的幽香。路明非心想日本人的红绿灯还真他妈难等,这都一分钟了还不变啊。 他很想说小妞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弄死我但我们能不能换个不这么暧昧的姿势,你难道是想用笔戳死我吗? 可是他又希望这段路远一些,永远走不到尽头,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让他不愿意接受的东西了。 绘梨衣身上的香味飘进路明非的鼻子,他动了动胳膊,绘梨衣就又按得更用力些。 这时候路明非才认真的打量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来。真是精致,嘴唇红得像是朱砂,长眉分明是锋利的弧度却显得温柔,双眼婉约,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漆黑的鸦羽。 绘梨衣终于写完了,她把自己写的东西给路明非看。 “我能做明非第三个女朋友吗?”绘梨衣把路明非的双手拉过来环住自己的腰,路明非原本被少女的异想天开震惊,此时却被骤然入手的纤细光滑吸引,心想古人说美人如腰束素弱不胜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城市的光火中绘梨衣的曲线玲珑,冰雕玉琢似的,路明非凝视那对此刻如此倔强的眼睛。 他没有杂念,只是觉得风儿喧嚣夜色正好,绘梨衣只要一个眼神他立刻败下阵来。 “好。”路明非干涩地回应。 此时信号灯变换,老车黑色的影子像是在慢镜头中缓缓曝光缓缓前行被拉得很长。 明天下午可以再看一遍,晚上和明天早上我会进行修改细修,总之就是先发后修。 214.夏弥、诺诺和绘梨衣 惠比寿,chateaujoelrobuchon,东京少有的三星米其林餐厅。 《东京女子图鉴》里有句话说30岁之前在joelrobuchon约会的女生才是好女人。 带着些吹捧意味来说joelrobuchon是这个时代最著名也最有格调的米其林大厨之一并不算过分。大多数人毕生努力也只能摘下米其林三颗星,而robuchon在世界各个城市复制法餐米其林三星的神话,生前曾拥有十多家米其林餐厅,坐享28颗米其林星星。 惠比寿的joelrobuchon是经典的黑红色调的装修,映衬着窗外极有层次感的东方画廊。 今天这里被包了场,通常他们不会提供包场服务,因为chateaujoelrobuchon的客人多得需要预约,而且大都是政界、商界的大人物,少有人会在这些大人物们的面前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财力和影响力,那只会让那个人在这座城市中举步维艰。但今天下午经理接到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芝加哥的电话,挂断之后立刻开始安排暂时歇业事宜。 此刻这间米其林王冠上最闪耀的明珠只为它最尊贵的客人服务。 经理和行政主厨都很有些紧张,据说这次的客人很重要,是即便本家也要慎重对待的贵客。可没想到晚些时候由雷克萨斯送到门口又由服务生们领进来的居然是两个很漂亮的女孩,看上去应该是还在读书的年纪,想来应该是家里和家族有一定的合作关系吧。 少有人知道,蛇歧八家在这家店占有超过八成的股份,源稚生和绘梨衣都是这里的常客。 女孩们落座后服务生便轻声细语地介绍菜单,侍酒师在一旁侍酒,开胃鸭肝酱配着打发的芝士泡沫上桌,为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做好长足的铺垫。 在那个面容和绘梨衣小姐有八分相似的红发女孩的面前附身,经理面色严肃地点头,随后便领着行政主厨退去,侍酒师则在诺诺和夏弥的面前撕掉酒封,以专业的姿势旋出软木塞,将冰好的白葡萄酒分别倒入两个高脚酒杯中。 这是一支2006年的波尔多长相思,来自francoisthienpont,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弗朗索瓦天鹏。 诺诺知道天鹏家族旗下的很多名庄,车库酒的鼻祖里鹏酒庄、波美侯最古老的酒庄之一老色丹酒庄,还有圣埃美隆一级特等酒庄柏菲玛凯和神之水滴中出现的佩佳罗酒庄。不过虽然以前有好几年做过学生会主席的女朋友也见识过深受资本主义腐化的主席们一直追求的格调,可诺诺对酒的了解也仅限于好喝和不好喝,她看不出来这瓶白葡萄酒值多少钱,只知道应该蛮贵的,反正按着她和夏弥这如今穷得叮当响的势头是肯定订不起。 不过还好如今师妹傍上了校董会这个大腿,她们在日本的挥霍都能走公账报销,校长对此毫无意见甚至颇为赞同。毕竟如果能靠着人类世界的货币体系就把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安稳住变成一个喜欢逛街买衣服买包包的小女孩,那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路明非能找到这里吗?”夏弥有点狐疑,她破天荒穿了双alexanderwang的水钻丝袜,脚下踩着克里斯提.鲁布托的高跟鞋,身上穿的居然是很有些正式的礼服裙,可惜那张还有点婴儿肥的脸怎么也撑不起来这身大人的着装,倒有些女孩偷穿妈妈高跟鞋时的娇憨和妩媚。 诺诺尝了尝那支白葡萄酒,灯光下白皙得简直宛若透明的皮肤升起一抹红晕,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有些羞赧。“他以前跟我说过这里,应该能找到。”她说。 诺诺穿的是红色低胸礼服裙,为了营造舒适的环境餐厅里的灯光已经调暗,半透明的长裙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女孩的躯体玲珑浮凸,每一根曲线都精美紧致。 显然诺诺也并不愿意服输,今夜大家都是盛装出席,就像穿上甲胄握住刀剑上了战马,立刻就要杀个你死我活,反倒是正在路上的绘梨衣穿件塔夫绸露肩裙有些丢了格调。 被刻意做旧的木梁上悬着一盏枝型水晶吊灯,这种灯具通常会出现在许多高档餐厅,比如路明非以前和陈雯雯去过的那一家名为aspasia的米其林餐厅。此刻那盏吊灯当然没有被点亮,巨大的黑色装潢餐厅中真正肉眼可见散发出暖色光芒的只有诺诺和夏弥此时桌上的烛台。 几张巨大的屏风把这张桌子围在中间,在诺诺和夏弥看不到的地方正有穿黑衣的年轻侍者分别站在四张餐椅后面的阴影中时刻等待着为本家尊贵的客人们服务。 诺诺用手指摩挲着入手的刀叉,摸到了龙胆徽章的图案,是熨烫在上面的,质感相当立体,餐具是是纯银打造,很有些沉重,但这并不是这家餐厅通常会提供的服务。 诺诺不动声色地小口啜饮白葡萄酒,观察四周,她看到站在夏弥身后的那个服务生的胸口别着同样的龙胆徽章,他的五官非常立体、坚硬,身高也超过180厘米,肩宽惊人,燕尾服的下面鼓鼓囊囊,显然藏着爆炸性的肌肉。 这兄弟被用在这里当服务生实在是有些屈才了,他该被送进好莱坞当做日本的施瓦辛格来培养。 一家法餐厅当然没必要也没有能力聘请斯瓦辛格来充当服务生,整个日本也没有多少组织能做到这一点,诺诺知道的大概就只有蛇歧八家了。 这么说这家位处涩谷惠比寿街的chateaujoelrobuchon法餐厅其实也是蛇歧八家的地盘,难怪樱把这个小组安排到东京半岛酒店之后诺诺要求她把自己和夏弥送来这里时对方的表情会有些古怪。 夏弥仰头把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吐吐舌头挥退了身后的侍者。 “蛮久以前我和哥哥来过这里,那时候还是诸王共治的时代,我们从东边的东边来找到突破口。” 夏弥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回忆的神采,“至尊希望我们能彻底征服亚细亚,因为自古以来便是王在西而战在东,诸王的威严传遍欧罗巴但止于乌拉尔山脉,他不能忍受这个世界居然有一片版图不在他的统治之中。但蒙古高原下面那片土地上的土著挺猛的,我们没办法征服他们,所以来了这片白王曾存在过的土地看能不能找到些彻底摧毁亚细亚的力量。” 诺诺有些诧异,这些远古时代的秘闻是在人类诞生文字诞生历史之前的故事,连混血种世界中传承最久远的家族也没有过相关的记载。 夏弥的意思似乎是在很久以前中国人并没有被黑王征服,相反他们相当给力打退了四大君主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不过想来那段历史应该已经很久远了,因为不管是青铜与火之王的青铜城还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都意味着后来这片土地还是被龙族所征服。 “所以你们找到了吗?”诺诺也有些好奇,在等到路明非抵达此处之前她不介意听听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故事以作消遣。 “没有,虽然和中国没法比,但啊日本还是太大了,而且那时候这个岛国上的超级混血种数量很多,我们没办法肆无忌惮地行动。”夏弥说。日本位于太平洋西岸,是一个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弧形岛国,包括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四个大岛和其它6800多个小岛屿,这还是如今的疆土,想来白王统治时期这个区域还要更加广泛。也难怪夏弥和芬里厄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过我们发现了这里的地质结构非常脆弱,只要稍微做些手脚就能把这个岛国沉进海里,然后掀起一场席卷中国东海岸的世纪大洪水。可惜被那些超级混血种阻止了。”夏弥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双手环抱颇有些遗憾。 诺诺也撇撇嘴。 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这座城市都会有满载游客的远洋游轮在东京湾停泊,来自世界各地的乘客们会被允许在这座城市登陆,这个国家的精华所在那时候樱花满城满城地盛开,它们的花瓣像是镜子那样反光。 如果夏弥以前真把这座城市沉进了海里,那想来那些跨越重洋的游客就只有去韩国或者澳大利亚了吧。听说樱花的故乡其实是中国,如果他们真的想看樱花盛开的话也可以去中国。 “他们来了。”夏弥突然看向门口的方向,诺诺心中一惊,居然连着耳垂都有些泛红,变得有点坐立难安。 虽然和其他的君主相比不算强大,但毕竟冠位上来说是初代种,夏弥的感官甚至还要远远强于源稚生和绘梨衣这样的超级混血种,所以哪怕离着很远甚至还在嘈杂的车流中她也能捕捉到路明非的声音。 “诺诺姐我们约定好了。”夏弥握拳作认真状,“我们可以共享他,但是不能让那个姓上杉的小姑娘占了上风,这种时候一定要统一战线啊。” 诺诺的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 当导航把他引到一片颇有些熟悉的草坪的时候路明非有些凌乱。 白色的法式小楼前,草坪上插着的牌子上写着chateaujoelrobuchon,法拉利停下的瞬间就有穿黑衣戴白手套的侍者垂着头为客人们拉开车门,周围的行人都侧目,好奇地看向那个像是闪着光的女孩。 绘梨衣其实也有点紧张还有点惶恐,她并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所以就把自己藏在路明非的身后,但此时女孩仰望这座古雅华美的建筑,眼睛明媚得像是春日阳光下的花瓣。 其实她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她并不像路明非以为的那样对一切都一窍不通,面对感情上的敌人的时候小姑娘还是很坚决的。 不过她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爱的东西,所以那一次和路明非去过东京迪士尼乐园回家后有个叫夏弥的女孩加她好友说她是路明非的女朋友时绘梨衣接受得很快。 她对夏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夏弥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傻妞儿这么好说话,随后又颇有些气恼觉得路明非那个混蛋分明是在诱拐未成年少女嘛。 侍者领着路明非和绘梨衣进了餐厅里面,那个很有些英俊的年轻男人似乎欲言又止,显然是觉得自己可能见了鬼,居然连着接待了两位陈小姐。 绘梨衣和诺诺太像了,不熟悉的人眼中她们简直一模一样。 绕过屏风路明非就看到了那张桌子和桌子旁背对他的那两个衣香鬓影烛光温暖的伶仃身形,可他很僵硬,喉结滚动,像是要被送上刑场死刑犯。 那张餐桌上垫着洁白的桌布,配了四套纯银的餐具,还有专门吃鱼子酱用的珠母贝小勺子,路老板如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东张西望畏畏缩缩,可到了这种时候难免还是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最后几步几乎成了绘梨衣在抱着他的胳膊在往前走。 路明非和绘梨衣在侍者的引导下在诺诺和夏弥的对面坐下,他委实没敢抬头,倒是绘梨衣睁着大眼睛打量起对面两个漂亮女孩。 她的目光扫过夏弥落在诺诺身上,诺诺也看向绘梨衣,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面对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时候夏弥哼哼了两声,诺诺则很配合地重重地把杯子拍在桌上,路明非两腿一软觉得自己就要跪了。 恰巧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过来,揭盖银质的盖子介绍说“秘鲁产的海鲈鱼,请趁热享用。” 被放上桌的海鲈鱼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香气,配菜是烤白芦笋、蒜片煎小牛肉以及鞑靼鲔鱼。 路明非很有些紧张,端起白葡萄酒喝了一口,作为世界上最经典葡萄酒产区的最经典葡萄品种,配餐的长相思散发着相当正宗的香气,橙花和柑橘的味道混合,高酸且不失平衡。 不过现在不是品酒的时候。 夏弥的身体前倾,不去看绘梨衣那双还有些懵懂的酒红色瞳子,颇有些咄咄逼人地直视路明非。 “你真不打算解释解释?”她说。 新年快乐 215.夏弥、诺诺和绘梨衣(2) 路老板汗如雨下如坐针毡,只觉师姐师妹目光如电眼神如刀,简直能把他的心窝子戳烂。 “楚子航是很合格的二五仔哦,会时刻向我汇报师兄你的动向,所以你在日本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夏弥咬着银牙哼哼着说,她大概确实有在卡塞尔学院认真念书,居然用上了实战课中针对堕落混血种的审讯技巧,此刻应该是想要攻克路明非的心理防线,身体前倾,那双灵动的、清澈如春分时露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缩了缩脖子,觉得人生很幻灭,同时又深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没想到啊没想到,连楚子航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了他们纯洁的革命友谊。 “那个,楚子航有些时候脑子不太好使,师妹你是知道的,长期且频繁的对暴血技术的使用已经让龙血侵蚀了他的大脑,所以他说的话是有失偏颇的。”路明非义正言辞以雄辩要胜过事实。 夏瞪了一眼路明非,好看精致的鼻子皱了皱,然后看了一眼坐在路明非旁边正在用餐的绘梨衣。 当夏弥正身子前倾用她那双黑得像是点墨的瞳子去瞪着路明非似乎有要大展拳脚的想法时,绘梨衣正不动如山很有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伱几路来我自一路去的稳重架势。 路明非和夏弥诺诺都觉得今天晚上的晚餐大概不那么太平,说不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即便面前摆着山珍海味龙肝凤髓也委实没有多少胃口,可绘梨衣并不这么想。 在绘梨衣还很简单的想法中来餐厅当然是为了吃饭啊,她很喜欢吃饭,因为吃到美味的东西能让她觉得开心。所以当夏弥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坐到路明非对面的时候她正安静地享用一份鲑鱼卷。 这时候夏弥也有些看不懂绘梨衣的路数了,虽然她早已经知道真如传言中那样对方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夏弥和诺诺也在网上和绘梨衣聊过天还一起打过游戏,心觉女孩应当很有些想法。 可此刻看着那双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夏弥突然就有点泄了气。 她想自己和一个孩子争什么啊。 绘梨衣似乎意识到那个对面那个即使在她浅薄的见识中也称得上很漂亮的“第一位女朋友小姐”正在打量她,便抬头看向夏弥。 她原本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以前在这里用餐的时候对面通常只会是源稚生,她吃东西的时候就把腰挺得笔直,无声且熟练地使用那些沉重的银质餐具,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投下遮住深红色的眼睛的影子。 可今天她要面对的不是源稚生也不是橘政宗,坐在源稚生面前的时候绘梨衣只会觉得平常,坐在橘政宗面前她则会畏惧。而坐在这两个女孩面前,绘梨衣第一次知道了拘谨这种感受。 有那么几个瞬间绘梨衣和夏弥的目光对上了,夏弥歪歪头,绘梨衣也歪歪头。 “夏弥姐姐喝酒。”绘梨衣眨了眨眼睛,冲着夏弥和诺诺的举起握住高脚酒杯的那只右手,晶莹的白葡萄酒在透明的杯子中来回激荡,像是女孩们互相碰撞的心弦。绘梨衣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的双肩在此刻简直像是满月下的雪景,那件白色塔夫绸露肩长裙居然是很漂亮的修身款式,将她的腰肢束得盈盈一握,女孩的腮边浮着一抹绯红,眼中藏着春水般的雾。夏弥心中一动,忽然就对路明非对这个傻妞儿那么死心塌地这件事释然了。 上杉家主集中了年轻女孩该有的一切美好的特性,有胸有脸细腰长腿,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全心全意只爱你一个人,偏偏还是个可盐可甜的暴走萝莉,温柔的时候简直像是天降的阳光能化了千年的坚冰你遇到事儿了也能化身刀锋女王砍翻整个铜锣湾把你救出来。 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呢? 她就该被喜欢,就该被路明非惦记。 同时夏弥的眼神还很有些狐疑,她和诺诺在面对绘梨衣这个劲敌的时候暂时达成了攻守同盟。不过作为深谙人心的耶梦加得夏弥自然也不会放过和绘梨衣合纵连横的机会。可如今和她们开始前说的好像不一样,夏弥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卖了。 “绘梨衣你游戏玩得很棒。”率先端起杯子的反而是诺诺,路明非骤然间有些侧目,却见到师姐在夏弥和绘梨衣都看不到的角度冲着自己眨眨眼。 路老板感激涕零心说还是师姐对我好。 “很小的时候家里人不让我出门,哥哥就教我打游戏,我们经常一起玩拳皇。”绘梨衣写字的速度很快,握笔的姿势都优雅美丽,路明非长长地松了口气。应付眼下的局面似乎是绘梨衣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绘梨衣是赫尔佐格通过上杉越提供的基因样本制造出来的胚胎培养而成的强大个体,她的血统简直站在人类历史上的顶端,恐怕就连古代沐浴龙血的屠龙英雄齐格弗里德也无法与之媲美。而作为强大的血统所对应的代价则是极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绘梨衣所说的家里人自然就是蛇歧八家的家主们,她在很小的时候便展现出了强大的破坏力,有些时候或许仅仅是无心之举便能剥夺许多无辜者的生命。 蛇歧八家当然要对其他人的生命负责,也不能放任这样危险的东西在东京城里乱逛,所以在十八岁之前绘梨衣都没有能够走出过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小小空间。 她只能生活在源氏重工专门修建的医疗室内,或者白羽狗神社中。 在源稚生教绘梨衣打游戏之前她其实更喜欢白羽狗神社,因为那里能看到大山和溪流,有时候还会有狸猫从山里溜进院子里找吃的,绘梨衣并不害怕那些凶巴巴的小家伙,还会把烤鸡翅分享给它们。 绘梨衣其实并不是没有过朋友,她在白羽狗神社的时候认识过一只患了白化病的狸猫,瘦瘦小小的,不像是其他的狸猫那样被神社中的神官们喂得肥头大耳。第一次见那只白狸猫官司说它和其他狸猫不一样所以不被接纳,神官们喂食的时候其他狸猫也会欺负它把它挤到一边官司这么说的时候绘梨衣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跪在窗边的榻榻米上望着在神龛中避雨的白狸猫。它不像是狸猫,倒有点像狐狸,腮帮子尖尖的,细细的雨幕沿着神龛的拱角挂下来,狸猫就抱着神官们摆放的供果望着雨幕发呆。 后来源稚生来了城里,男孩子都爱玩很快就学会了打游戏,也就教会了绘梨衣打游戏,绘梨衣也就渐渐就不那么愿意去没有游戏机的白羽狗神社了。不过她还是记得那只瘦瘦小小的白狸猫,因为它和其他的狸猫不一样所以就被孤立了,绘梨衣打游戏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有另一只白狸猫的话它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因为大家都是白化病,大家都和其他的狸猫不同。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绘梨衣觉得找到了其他和自己一样的白狸猫。她回答诺诺的问题的时候其实也在悄悄打量夏弥,绘梨衣能从那个女孩子的身上察觉到某种亲切的、同类的气息。 那是她们这个族类的特性,血之哀。 一般的次代种都很难在血统的等级上和绘梨衣媲美,她的身体里虽然还流着人类的血,但总归是千百年来最优秀的白王血裔,神明的权力以血为媒介奔涌在女孩的心脏中。这个世界上能在血之哀中与绘梨衣共情的人大概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作为大地与山之王,夏弥显然是这几个人中的一员。 不过夏弥同学显然很擅长调整自己的精神状况,总之路明非时常怀疑黑王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有给耶梦加得设置血之哀这种东西,小师妹时常撒着欢开心,完全和孤独不搭边。 话说回来虽然绘梨衣觉得夏弥很亲切,路明非却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按理来说就算夏弥和诺诺早知道绘梨衣的存在,可此时真的见面也应该互相看不对眼才是吧。 可为什么好像师妹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夏弥此时也终于暂时收了神通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气鼓鼓的,却还是举杯和绘梨衣碰碰说,“好我们喝酒,不管那个花心大萝卜。” 绘梨衣一脸迷惑:“花心大萝卜?” “就是路明非这样的人,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还想着土里的。”夏弥冲着路明非呲牙,咕噜咕噜把白葡萄酒往嘴里灌。 她当然不是不在乎路明非喜欢多少人,她可是耶梦加得,一个伟大族群中最伟大的那几个存在中的一个。在已经失落的荒芜古老历史中红裙华冠的耶梦加得是龙族的帝女,她高坐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如果她要垂怜哪个男人那他只会感恩戴德发誓献出心脏一生一世只爱帝女一人。可是路明非这厮软硬不吃只认死理,夏弥觉得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分明你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都能硬气起来可就是在某一个人的面前连底线都在动摇。 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选的路总得走完。 “那个,我能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吗?稍微有点饿了……”路明非很有些尴尬,绘梨衣吃鲑鱼卷的时候可没避着他,香味扑鼻食指大动,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可师姐和师妹都没开口路老板也不敢动叉子。 诺诺白了路明非一眼,夏弥则起身来到绘梨衣身边,冲着路明非哼哼两声俯下身子在绘梨衣耳边说“走绘梨衣和我们坐一起,路明非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吃了。” 路明非颇有些尴尬,埋着头去料理餐盘里的海鲈鱼,可绘梨衣犹豫着没有起身,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路明非,路明非则强装镇定在夏弥和诺诺冷冷的目光中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捏捏绘梨衣的手腕。 “师姐和师妹都是很好相处的女孩子,绘梨衣可以和她们成为好朋友的。”路明非凑近绘梨衣的耳边小声说,却又有点荒诞的感觉,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忽然又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如果源稚生知道绘梨衣想把自己纳进他路贝勒的后宫团可能会提着童子切大喊着“oi路明非你这个魂淡吃我一刀”然后气势汹汹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吧。 还有芬格尔那条败狗可他妈千万不要出现在这附近啊,前几天见过一次面后那货就赖在犬山家的驻地玉藻前俱乐部没离开过,美名其曰视察工作,实则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厮掌握着新闻部大权,半个卡塞尔的舆论系统都在他手里捏着,还有一半捏在守夜人手里。可大家都知道这俩分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无良师生,捏在守夜人手里和捏在芬格尔手里没有多少区别。 绘梨衣其实是个很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听到路明非这么说她立刻起身去了夏弥她们那一边,一直等候着的侍者则为她们拉开餐椅。 趁着女孩们窃窃私语笑得花枝乱颤,路明非吃掉了海鲈鱼又开始对付下一道菜,是腌渍鲑鱼片,搭配的是牛油果酱和芥末籽,装饰着甜菜根旋出的小花和迷你荷叶般的旱金莲叶子。摆盘精美如一件艺术品,不过路明非山猪吃不了细糠,只觉得份量颇少不太够吃。 法餐的流程是缓慢而繁琐的,接下来的焦糖南瓜汤过了好一会儿才呈上来里面,融入了椰浆和菠萝粒,点缀着柑橘皮碎,让口感变得有层次,路明非倒是赞不绝口,还把夏弥那一份端了过来,搭配着餐酒一起喝很有些格调。 几杯白葡萄酒下肚路老板也有些挥斥方遒的感觉了,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这时候这货看向对面三个女孩的眼神简直有些肆无忌惮。 路明非说师姐师妹你们今天穿得真好看,尤其是师妹你那条丝袜特显腿型,说着还往桌子下面看过去。 夏弥气得牙痒痒冷笑说师兄你也不赖,还专门穿了社团的兄弟们花钱给你买的西装。路明非说应该的应该的见你们当然得穿最好的。 路明非又说其实我们真该趁着今天晚上好好聊聊咱们之间的事情。诺诺开口说师弟你怎么想?这么说的时候诺诺的脸红彤彤的,贝壳般的白牙咬着下唇,眼睛里像是要挤出水来。 路明非挠挠头傻笑说绘梨衣说我们可以都在一起,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这白葡萄酒的劲儿可真他妈大,这才两杯就上了头? 夏弥恶狠狠地说师兄你人长得挺丑想得倒是挺美,最后用那双克里斯提鲁布托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路明非的膝盖上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饭还没吃完路老板就浑身酒气一头栽倒。 绘梨衣吓得大惊失色,诺诺和夏弥则对视一眼露出狡黠的表情。她们给路明非的白葡萄酒里面加了点料。 最后是恺撒开一辆悍马来拖走了醉醺醺全无意识的路老板,夏弥和诺诺居然带着绘梨衣离开了涩谷。 216.家庭晚宴 第一节:买醉的人不在乎喝的什么酒 涩谷距离新宿并不远,但东京的夜就像是沸腾的湖水,车来车往不见空隙。而此刻悍马这种暴躁的野兽在恺撒的手中简直像是如臂使指的刀锋,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车流之中。 源氏重工钛黑色的外层已经在在这座城市尽头的雾霾中若隐若现,高架路上引路的灯算不得盛烈,两侧向下面看则都是如山如海的光火,俯瞰下来倒像是穿行于摩西以权杖在红海中割出的裂隙中。 车里弥漫着柑橘的香味和雪茄燃烧后的烟雾,车载音响正播放着一首悠扬的音乐,那是首很有些年代的俄罗斯老歌了,上个世纪末在中国虽然算不得家喻户晓口口相传,可也经常出现在老艺术家们联唱的环节,《伏尔加船夫曲》。恺撒的嘴里叼着点燃的古巴产高希霸雪茄,手指随着曲调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驶出高架桥的时候车头向下,扑面而来的城市光火便像是潮水那样淹没了滚滚的车流。 车后座上灯光落不到的阴影中,呼吸沉重满身酒气的路明非忽然睁眼,瞳孔中仿佛缓缓旋转着金色的曼陀罗。 “呕吐袋放在你身边了。”恺撒头也没回地说,同时一只手操作方向盘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支雪茄, “抽两口缓缓。”他说。 “谢谢。”路明非说,他从坐垫的夹层中找到呕吐袋把刚才在chateaujoelrobuchon法餐厅里喝的白葡萄酒全吐了出来。 此时路明非哪里还有半分在夏弥和诺诺面前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模样,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身上虽然还有酒气,但是神采奕奕全不像喝过酒的模样。 路老板混迹在学生会当主席的时间长达一年,在学院中担任龙血社社长的身份也已经有一年,平生喝过的好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他甚至能通过口味来判断一支葡萄酒来自法国波尔多还是中国吐鲁番,怎么可能不知道夏弥和诺诺在给他喝的白葡萄酒里加了料。 原本以夏弥和诺诺对路明非的了解大抵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可是那次自由一日后路明非把芬格尔珍藏的烈酒当餐酒喝了个烂醉,大概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们觉得自己能骗过路明非了。但长期混迹于高档酒会的路老板怎么会喝不出四美元一瓶的劣质餐酒和格林纳达朗姆酒之间的区别,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买醉的人才不会在乎自己喝的到底是红星二锅头还是飞天茅台,只要能喝醉就行了。 “陈墨瞳说她们和上杉家主出去玩了,你不用去找她们。”恺撒递过来打火机说。 路明非点点头意思是自己明白了。诺诺原本就是那样的女孩子,世界上没人能管得了她,她想去哪里就会去哪里,如今带了夏弥和绘梨衣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雪茄末端被点燃后亮起的微弱光芒勉强照亮了路明非那张颇有些严肃的脸。他的双眼微眯着,瞳孔中代表着龙血依旧沸腾的金色曼陀罗始终未曾枯萎。 悍马的引擎低声咆哮,像是狮虎被压抑在嗓子里的低吼,这辆蛇歧八家借给恺撒的大玩具显然不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普通货色,它的主人对车辆的动力系统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改装,车身也经过强化,甚至能够在高速路上跑到220公里的时速。这与罗马城中加图索少爷豪宅地下车库中的豪华车队当然没办法相比,恺撒每年投入在那支车队上的经费就超过1000万美元,这还仅仅是维护成本,更有一整个专门的团队对其进行保养和改装升级。 恺撒是玩车的行家,他来日本后碰到过最给力的车是樱的那辆雷克萨斯,而眼下被握在手中的悍马显然也是尚未服输未曾被驯化的野兽,虽然和自己的珍藏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激动。 这时候他透过悍马的后视镜看了后座上那双隐藏在黑暗中无声地向这个世界散发着煌煌威光的黄金瞳。 稍微有些激荡甚至原本想邀请路明非一起去名神高速上溜一圈的恺撒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加冰的冷水,那双黄金瞳虽然没有如蛇蝎那般凝视他甚至连视线都只是在有着些呆滞地涣散,可恺撒莫名觉得似乎正有一位君王坐在自己的身后沉思这个世界的本质。 加图索少爷开始默默地打量起后座上那个点燃了自己黄金瞳的男孩,眯起来的眼缝中亮着的光如此纯粹,旋转的金色曼陀罗中似乎又带着血一样的赤色。恺撒知道在龙族的文明中唯有次代种级别的亲王才会有赤色的黄金瞳,以前的楚子航在血统问题最严重的时候黄金瞳也会呈现出那样的色泽。 他在心中感慨这就是学院认定的s级吗,还真是强大的对手啊,果然不愧是有资格竞争未来整个密党领袖的人物。 “师兄你以前是跟着伱老爹长大的吧?”未来的密党领袖突然开了口,一句话就让加图索少爷几乎破防。 “虽然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做事是有点不太靠谱,可你也不用这么羞辱我吧?”恺撒沉默了几分钟才说,这时候路明非那双颇具威慑力的黄金瞳已经熄灭了。加图索少爷很有点愤怒,对他来说自己的老爹和死了没有多大区别,而且在他的认知中母亲古尔薇格的死去庞贝也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如果有人对恺撒说“你真像你爸爸”或者“你的爸爸一定很爱你吧”之类的话恺撒会觉得这个人是在侮辱自己。 路明非有点愕然,随后想清楚了这些关键,他歉疚地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师兄你以前能看懂你老爹的表情和眼神吗?” 恺撒刚才觉得路明非像正在沉思世界本质的君王,他其实只是想起了叔叔婶婶和路鸣泽,所以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很小的时候路麟城和乔薇妮就离开中国去执行某个在校长口中“关乎世界命运”的任务,当然在路明非尚且没有接触卡塞尔学院这个组织和龙族文明这样的秘密之前他们对他的说法是“在很多国家进行考古工作,并且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所以很难能回家,也无法频繁与外界联络”。老路家算得上人丁凋零,从清末开始就基本上一脉单传,到了路明非他老爹那一代才出了两个男丁,这种情况下有资格承担起路明非监护人指责的就只有叔叔婶婶一家了。 所以路明非自从离开父母就生活在婶婶家,据说当初老路家很穷,家里的钱都供了路麟城出国留学,叔叔结婚的时候婶婶带了很大一笔钱过来救了急,所以叔叔对婶婶言听计从。 路明非突然想起叔叔一家是因为刚才看到了夏弥和诺诺的眼神。 那种眼神他很熟悉,路明非第一天搬进婶婶家的时候路鸣泽和婶婶看他就是那种眼神,但远比夏弥和诺诺更加强烈。 虽然不管是夏弥还是诺诺都隐藏得很好,甚至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表现,但是路明非还是能看出来那种对绘梨衣的警觉。 显然谁都明白白月光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夏弥深觉自己皇后娘娘的位置受到的挑战,虽然看上去一脸无所谓甚至对把绘梨衣变成自己人跃跃欲试,可路明非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师妹没准儿心里正把绘梨衣当做洪水猛兽来提防呢。 那是雌兽被敌人入侵领地时的表现,对婶婶和路鸣泽来说路明非就是入侵他们那个小小领地的敌人。叔叔勉力支撑着的小家就是他们的避风港,路明非忽然插足其中就像是狼王从外面带回来另一只幼狼,族群中的母狼当然会万分警觉。 其实想想自己也从没融入过那个家里,路明非心想,虽然在一起生活了好些年,但只是借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旅客罢了,等到了时机他就得离开那里再也不能回去。路麟城和乔薇妮给婶婶寄了很多钱,路明非知道婶婶靠着这笔钱送路鸣泽和他一起上了仕兰中学这样的贵族学校,还给叔叔换了辆丰田、给家里重新购置了家具,这么看来他其实不欠他们的。 夏弥和师姐也像是警惕的雌兽,但她们并不那么敌视绘梨衣。很少有人能真的敌视她,因为她太弱小了,弱小得像是所有人都不忍心去欺负她。这也是路明非能放心把绘梨衣交到她们手中的原因。 况且有夏弥这个龙王在,虽然相比诺顿芬里厄之流是要拉了一点点,但好歹是个初代种,掌握至高的权与力,绘梨衣能跟在夏弥身边说不定能有办法解决身体里的隐患。 更更更重要的原因是,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危险,路明非觉得危险的事情就该男人去做,女孩没必要掺和其中。风间琉璃已经向楚子航小组揭开了底牌,他们将亲自潜入蛇歧八家调查源氏重工地下死侍豢养池的真相,一旦得到证据卡塞尔学院将不再置身事外。 这会是一场危险的战争,楚子航作为小组的组长有权力选择在什么时候引入学院的力量,而他选择的时机是在两周之后。 也就是迪里雅斯特号抵达东京并进行全面检验、维修之后,他们进行极渊行动的时候。在此之前这支小组在日本的敌人将只有猛鬼众,在此之后他们的敌人还要加上蛇歧八家。 “我的爸爸是个各种意义上的人渣,如果是我来评价他的话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你要问我是否曾看透他的眼神……”恺撒犹豫了一下, “没有,我从没看透过他。” 路明非笑笑,如此看来果然是他想多了,自己是和叔叔婶婶生活了很久才能看出那种眼神,而恺撒很小的时候开始庞贝就没有再陪伴他。 “我以前挺穷的,住在婶婶家里,虽然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可是没有觉得那里像是家,婶婶不喜欢我,我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路明非说。 他们随后陷入沉默,随后路明非忽然心中一动,想现在叔叔婶婶他们在干什么呢,算算时间他也有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吧。 当初从那座小城里离开的时候婶婶是笑得最开心的,大概因为终于能不用再见到他了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有点不舒服。 路明非其实挺同情婶婶的,还有点怪她的意思,就像叔叔说的婶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自私且自尊,絮絮叨叨只想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路明非觉得自己委实也没做错什么,好像他生在乔薇妮和路麟城家里就是他的错,他就该被婶婶和路鸣泽欺负一样。 也不知道下一次回去再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这一次大概不会有机会再在日本见面了吧。路明非心想。 他已经看到东京半岛酒店了,那栋建筑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是路明非曾憧憬的那些cbd里富丽堂皇的屋子。 这时候路明非的手机开始振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师兄师兄,我和诺诺姐把绘梨衣借走咯,明天还给你。 爱你的师妹。”夏弥的头像闪烁,还带了个卖萌的猫猫表情。 —— “威斯汀不愧是威斯汀,高级酒店就是高级啊。”叔叔扛着大包小包闯进早已由服务生打开香氛系统和供暖系统的套房,抖索着全身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模样。圆鼓鼓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的路鸣泽背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旅行包紧随其后,一进房就丢了身后的负担跟狗似的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把自己扔上了沙发。 “又不是什么旅游季,樱花也全谢了,东京城里都得是小日本开的青年旅社,你们两个败家爷们有点钱了就想怎么花出去是吧?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多的钱也不够你们这么花的。”人至中年身材已经开始有些发福的婶婶落在最后,一身轻巧没拿行李,穿着高领薄毛衣踩着长筒靴,头发打理成烫染的大波浪,倒也算是很有些富态。 这里是惠比寿的威斯汀酒店,距离那家chateaujoelrobuchon法餐厅所在并不算远,站得高些甚至可以互相看到。 叔叔婶婶领着路鸣泽在路明非被恺撒拖上悍马的一瞬间下了那辆从成田机场赶到此处的黑色旅游车,命运如此奇妙,他们只差不到十秒钟便能在这异国他乡重逢。 路明非被卡塞尔学院录取之后婶婶深觉自己和鸣泽这辈子都很难再追上乔薇尼和她儿子了,于是痛定思痛要望夫成龙让叔叔辞了公务员的工作下海开了足浴城,没想到老路家的男人居然很适合吃这碗饭,短短一年时间叔叔的足浴城已经颇具规模,前些日子甚至开了分店。 恰巧下个月路鸣泽也要去国外留学了,叔叔就说带他们娘俩先出国来长长见识。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缓缓转动,冗长的宿命终于迎来自我的纠正。 217.家庭晚宴(2) 第二节:小组与小组 以路明非的脑子要想明白为什么夏弥和绘梨衣能和平共处实在是有点异想天开,不过师妹很早以前就透露过“咱们三儿能在一起”这种有悖人伦的想法,可想想夏弥也真算不上人,最多算是小母龙。 应该是师妹从诺玛那里搞到了绘梨衣的联系方式然后把人家小姑娘忽悠瘸了吧。这么想的时候路明非就皱了皱眉,时至此刻他仍旧觉得这对绘梨衣来说很不公平,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即便知道也非常片面,这种情况下夏弥去忽悠绘梨衣就好像是在诱骗尚不更事的孩子。 可路明非你真的能去告诉绘梨衣说你要离开她吗? 雪茄的余烬被风吹得四散,路明非倚靠着东京半岛酒店地下车库外的护栏旁抽烟,顺便等去停车的恺撒。他在心里低声质问自己的时候就用空出来的手轻轻叩击胸膛,那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回响。 不行,我做不到。他说。 那路明非你想背弃那些永不抛弃的盟约吗,伱说过直到死去之前也要站在夏弥的身边,现在你要告诉师妹说你不准备遵守承诺了吗? 一约既定万山难阻,我怎么会离开她呢。他说。那么多的颠沛流离都走了过来,那么多的抉择取舍都没能让他放弃,那片被火焚烧的森林彼端,夏弥一直站在绚丽天光下的花田中等他。路明非想我怎么会让她失望呢。 还记得夏弥曾对他说他拥有一个如此伟大的灵魂,这样伟大的灵魂不应该只能装下她或者绘梨衣一个人。这样的想法像是魔鬼的低语升起了便再也无法落下。 路明非微眯着眼举目眺望远处如光河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的车流。 这时候恺撒从身后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呼出那么悠长的一口气,眼睛里的神情却神采奕奕。 路明非低下头随后重新抬起来,脸上颇有些落寞又有些恍然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师弟,你果然不愧是人中龙凤,居然可以让那么多女朋友在身边和平相处。”恺撒挤眉弄眼揶揄道。在加入这支小组之后恺撒正在学习如何同自己的对手相处,所以一直在看一些教人社交的书籍,其中有本书里说不那么熟悉的朋友之间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玩笑能够有助于提升双方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不想理你。”路明非捂脸,恺撒这一开口就把他酝酿了蛮长时间的情绪给整得绷不住了。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有一种日渐芬格尔化的趋势呢?莫非他路明非真是传说中的二货磁铁? 恺撒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顺手抽掉他还叼在嘴里的烟蒂扔在风里。“没关系,只要你够优秀就会有足够多的异性青睐你爱上你,强大的人理所应当占据更多,这是混血种世界的铁律。”恺撒来到路明非身边和他并肩站立,风吹得他的金发飞扬,像是草原上的雄狮。 “在我们这个社会中强大的人拥有一切,而弱小的人则失去一切。这是我的妈妈离开那天混蛋老爹亲口告诉我的。他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种马,妈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每天都在往家里带回不同的女人。” 路明非很有些诧异地看向恺撒,他听学生会主席不止一次谈起过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过这样荒诞的往事。 “虽然我很不赞同甚至非常厌恶我那个混蛋老爹的说法,但事实如此,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并不像普通人那样能够通过道德和法律来约束自己,混血种的世界中血统就意味着一切,为了将强大的血统延续下去没有人在乎你有多少个女人或者多少个男人,我的妈妈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反对过老爹去找其他的女人鬼混,因为混蛋老爹的身体里流淌着加图索家族最纯粹的血脉。”恺撒果然是看出了路明非的窘迫,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混血种世界中最残酷的也最令人作呕的真相,并以此来试图慰籍路明非有些慌乱的心。 “弗罗斯特.加图索,我亲爱的叔叔,如今家族的代理族长,同时也代理校董会的职务,路明非你见过他吧?” “嗯。”路明非点点头。 “他沉浸于权力带来的欢愉中,因为拥有权力就拥有一切,他常说想回意大利乡下的老宅子里去住上一段时间,可我知道他在那栋宅子里藏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弗罗斯特一生拥有过数十个子嗣,难道仅仅凭借一个妻子就能做到这一点吗?”恺撒冷笑一声, “还有我们的昂热校长,他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但是不可否认校长的一生拥有过超过三十个女人,高廷根家族和洛朗家族中都有女眷是他的姘头。” 路明非一脸震惊,他一直以为昂热是个苦行僧一类的角色,一生都不沾染女色,可恺撒这么说让他有点茫然。 “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龙的血,那些古老的生物把他们负面的情绪以血脉的方式延续到混血种的身上。”恺撒朝着路明非微微一笑,“生殖欲望甚至说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你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如果她们不愿意自然会离开你。” 路明非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矫情了,可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是被混血种世界的那套权力至上的理论洗了脑。 “走吧,先回房间,楚子航让前台送了酒上去,如今学院派遣了第二支小组过来,我们的力量更加雄厚,已经可以开始准备执行极渊行动了。”恺撒率先向附近的电梯走去,路明非跟上,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今天的诺诺也不太对劲。 师姐好像……吃饭的时候都没正眼看过他,不像是陈墨瞳,倒像是换了个陈墨瞳版本的陈雯雯坐在路明非对面。再联想绘梨衣说夏弥告诉她诺诺是路明非第二个女朋友,路明非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瞎扯淡。 想到诺诺路明非又心中微微有些悸动,他一直觉得被所有那些坚强的甲胄保护起来的那个弱小的他仍旧蜷缩在灵魂的深处,有个那么锋利那么美的影子始终保护着他,那是很多年前的师姐。路明非经常告诉自己说路明非你他妈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不要再惦记人家陈墨瞳了,可心中那个怯懦的、蜷缩起来的小人这时候就会凶狠地咆哮说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恺撒的背影算得上宽阔,他的体型比起来路明非来要更强壮,西方人的身体构造便决定了这一切,从后面看加图索少爷确实是一个靠得住的伙伴。 可路明非无声地叹息。 其实哪怕在回到这段时空之前,大家也都还把他当成小孩子吧?恺撒以前从没说过那些混血种世界中黑暗的铁律,也从没说过即便是雄狮一样骄傲的他也终有一日会成为庞贝或者弗罗斯特那样的人,哪怕诺诺和他订婚他们在全世界每一个港口进行婚礼,哪怕主持婚礼的神父问一千遍你是否愿意娶陈墨瞳为妻恺撒也回答了一千遍是,可最后他也还是要为了加图索家族的血脉慢慢成为一匹新的种马。毕竟或许如今的那匹种马或许曾几何时也是恺撒这样向往正义的少年。 就像…… 上杉越的父亲,那个一生称得上凄惨的棋圣。 路明非知道恺撒说在安慰自己,可他并不是他们那个世界的人十八岁之前的路明非站在门外,而恺撒和他的家族从诞生开始就站在门内,所以那些所谓铁律在恺撒看来虽然黑暗且令人作呕,但理所应当,而路明非无法理解。 他只是静下来才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处理。 “我们和兰斯洛特他们共享了情报,新的小组成员也基本了解了风间琉璃呈递给我们关于蛇歧八家正在豢养蛇形死侍的证据。”恺撒说,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被监听,因为诺玛正在注视着他们。 在如今这个重要关头,橘政宗和犬山贺都在芝加哥和校董会谈判,日本人需要让步,辉夜姬不会阻止学院对专员们的保护。 “我去接你的时候楚子航就负责对他们讲解如今日本混血种社会的形势,尤其是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之间的战争以及学院对这两个组织应该抱有的态度。” “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赞同,兰斯洛特和苏茜自然不必多说,零与奇兰在龙血社中也深得路明非的信任,守夜人论坛上甚至还传过冰山美人和路老板的绯闻,克里斯廷娜想来作为鞑袒共和国的混血种应该也和蛇歧八家不会有什么联系。 “学院的专员小组来得很及时,我和楚子航都很不信任蛇歧八家,在执行极渊行动的时候如果我们需要进行水下行动那我们希望留守在岸上的不是源稚生或者橘政宗,而是苏茜和兰斯洛特。”恺撒说。 兰斯洛特和恺撒一样是大四学生,苏茜则和楚子航一样是大三学生,他们都是狮心会的副会长,在学院中的威望、地位和实力都处于第一梯队,甚至如果不是有恺撒和楚子航的存在兰斯洛特与苏茜可能会分别成为学生会与狮心会的领袖。 前一年和路明非同时入学的零也很优秀,有人认为她的血统比起恺撒来也不遑多让,倒是奇兰要逊色几分。 可路明非比其他人更清楚奇兰的血统,这个恬静内敛的男孩其实分非常强大,先知这个言灵根本就不存在于言灵序列表中,诡异得令人发指,能支配这种言灵的人血统不会弱到哪里去,至少也是超a级混血种。 东京半岛酒店的服务相当不错,当vip电梯把他们送到顶层的时候立刻有穿高开叉紧身小旗袍梳高髻的美女服务生款款扭动着细腰走上前来引路,纯羊毛的红地毯上撒了半月形的花瓣,行政主厨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正守候在走廊尽头能够直接通往独立厨房的电梯口。 属于路明非他们三人的那间总统套房的白檀木大门敞开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带着香氛系统吹出的淡雅味道把路明非包裹起来。 在进门前恺撒拍了拍路明非的腰,他于是立刻挺直了脊梁。如今路明非是学院在日本的最强战力,他绝不能做出一副没精打采全无战意的怂样来。 该在场的几个人都已经就位了,正围坐着小几喝酒,喝的是98年的酩悦香槟,居然还有配菜,大概是让主厨送来的烤串。 路明非心说不愧是东京半岛酒店,你想吃西餐行政主厨能做牛排鹅肝鱼子酱,你想吃日餐也能有寿司拉面和五目炒饭,现在连烤串都能搞出来了。 不过他也委实有些食指大动,虽然在chateaujoelrobuchon吃了点东西,可刚才全给吐出来了,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难受。 奇兰的表情很有些激动,腾的一下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在自己与零中间为路明非让出点位置。 “谢谢。”路明非拍拍奇兰的肩膀,那个印度男孩表现得很拘谨,英俊的脸上居然有些羞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垂下来,像是初次登台的宝莱坞歌舞影星,“我们听闻了你在日本的行动,和死侍的战斗非常漂亮。”奇兰说。 路明非笑笑没说话,他已经习惯了类似的赞美,做学生会主席那会儿他在执行部挂名出任务的次数是楚子航的三倍,每一次任务都圆满完成,回到学校后总有一堆干部委员急于吹捧赞叹并以此为切入点为自己的部门争取更多的经费。 不过龙血社不存在争取经费这种说法,因为经费都捏在奇兰手里。 零在这张桌子旁一直处变不惊,此时脸上居然挂上了些淡然的笑意,路明非摸摸女孩白金色的头发,然后坐下后也朝她笑笑。 小几边原本还有些低声交谈的窃窃私语,此刻忽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过来。路明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零没有任何表态,依旧小口啜饮自己杯中的香槟,只是辉光在肌肤上流淌,原本白皙细腻如凝脂白玉,此时带了淡淡的一抹绯红。 218.家庭晚宴(3) 第三节:故人 温暖的晨光中从山里驶出如铁龙般的新干线列车咆哮着穿行在东京都的建筑之间,路明非仰望这座城市,一时间神色恍惚。 东京湾来的风裹挟着海的咸腥扑面,吹得他们的额发胡乱飞舞,涩谷真是个繁华、喧闹的地方。当路明非仰望这座城市的时候零正在仰望他的侧脸,男人的面颊干净,五官立体,组合起来却又偏偏是清秀的邻家孩子模样。 从涩谷站外出,穿过全世界最繁忙的涩谷十字路口再走一段不算近的上坡路,在道玄坂的转角处就可以找到这家人气爆棚的咖啡店。咖啡厅的名字是aboutlifecoffeebrewers,北欧风格的装潢,干净利落,店面很小,小到连座位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个站立位,因为这家店主要提供咖啡外带服务。 但如果你出示一些“门内那个世界”的标志,比如卡塞尔学院的校徽,比如蛇歧八家的家徽,当然更好的选择是一对黄金色的龙瞳,漂亮的服务生小姐姐就会领着你去到这家店真正的核心营业区。推开侧面的小门再穿过一条白檀木地板铺成的静谧但安逸的长廊,就可以进入这样一个能够在涩谷最核心地带惬意享受咖啡时光的混血种聚集点。 类似的聚集点分布在世界各地,有些被伪装成酒吧有些被伪装成咖啡厅还有些会被伪装成电玩城。它们被混血种世界中的公益家们掌握在手中,为在人类社会中遭遇危险和迫害的混血种提供帮助,也成为一些混血种商人的交易市场。 巨大的玻璃幕墙伫立在路明非和零落座的小桌旁边,这里居然是一处类似于源氏重工醒神寺那样的露台,只有三两张小桌被摆放着,此时的客人也只有他们两人。 阳光落在身上,路明非捧着现磨咖啡豆煮出来的热咖啡,身上暖洋洋的,虽然这位的面前摆着让人看一眼便觉得颇有食欲的粉色与绿色的马卡龙和烤牛角面包,但他心中的思绪却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我小时候挺穷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那是一栋很有些年份的公寓楼,天台蛮大的,我经常翻到天台上去看星星。”路明非说,“因为那时候很喜欢玩电脑游戏,可是家里还有一台叔叔从单位里带回来的笔记本,我那个堂弟,零你应该听说过……” “嗯,一个小胖子,守夜人论坛上有他的资料。”零说。 “对,一个小胖子,他经常霸占那台电脑和学校里的女生聊天,他说他读初中那会儿经常和楚子航打篮球就可以引得女孩子们的崇拜和惊呼,可我看他那体型应该确实是有资格进入篮球场不过是去充当篮球。”路明非咂咂嘴,“总之我想玩电脑的话就得等他聊完天,这时候我就会爬上天台看星星,仰望天空的时候会想远处灯红酒绿的cbd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此时此刻坐在东京最繁华的街边喝咖啡想再回想那做小城里的cbd也就这样,无外乎蹭光瓦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幕墙与幕墙之间就是那些大牌子的广告,和这座城市比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东京更大些人也更多些。” 零默默地喝她那一杯加了奶块和糖的英国早茶,半晌没有说话,路明非说了这么大一长串没有得到回应也很有些尴尬,摸摸后脑勺正要开口换个话题,没想到零忽然说话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生活在莫斯科,那是一座没有多少温度的城市,苏维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很多年,但是我们依旧随处可见它的印记。那些城堡般的大型建筑、高耸的纪念碑、开阔的广场,还有炮兵阵列一般的喷泉。”零用青色的风衣把自己包裹住,修长笔直的大腿交叠,翘着二郎腿,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长靴,俄罗斯女孩的皮肤在阳光中反射着美丽的光芒,细腻得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白玉。 路明非隔着咖啡杯中升起的雾去看零的眼睛那是一双漠然的、清澈的、漂亮得简直不像人类该有的白金色眼睛,阳光映在其中反射出锋利的十字光辉。 “当然,除了苏维埃的遗赠,我也时常会在莫斯科的角落中看到罗曼诺夫王朝的影子,比如五彩斑斓的教堂和圣乔治屠龙的大理石雕塑。沙皇时代的拜占庭建筑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式建筑比邻,让人以为叶卡特琳娜女皇和列宁并肩,伱走在红场的附近会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周围还回荡着冰一样冷的钢铁铿锵声。”零的声音清冽又悠扬,像是风吹过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时带着风铃晃动的乐声。 “我以前时常会在红场散步,我的家族有些伙伴很喜欢那里,他们说站在莫斯科的中央眺望四处就能仍旧感觉到站在世界中心的欢愉,可是我站在那里眺望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因为西侧是列宁墓和克里姆林宫,南侧是圣瓦西里大教堂,北侧是国家历史博物馆。那些很多年前的老建筑遮住了我能看到的一切。” 路明非愣了一下居然很有些幻灭,他心想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堂堂卡塞尔太子结果小时候过得就是山见村夫的苦日子,人家零大小姐把自己身为罗曼诺夫王朝继承者的身份一摆就能每天在莫斯科中心散步。 想着路老板就有些气馁,他回忆起自己以前觉得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就是cbd,那时候刚刚建起来,那矗立着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而叔叔家的小区还是灰扑扑的,外墙上挂满了壁挂式的空调主机,夏日里噼里啪啦往下滴水。但是老小区也能眺望cbd,那里有一水儿穿短裙踩高跟鞋的漂亮女孩,玻璃幕墙里面专柜上摆着古驰香奈儿北面的奢侈品,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男人们都穿西装脊背笔挺,来来往往全是成功人士。路明非觉得自己眺望的那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罗马,可有人生来就视罗马为牛马,如恺撒这种贵公子看国内的cbd就是个笑话,零也未尝不是如此。 就连如今的路明非也见过了不少世面,东京芝加哥纽约莫斯科,甚至连奥斯陆都留下过路老板的足迹,再看过去魂牵梦萦的那片地界还真是水浅王八多。 “很多年后,我可以陪你逛莫斯科。”零说。 路明非战术后仰,零不动声色。他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零大小姐是个什么路数,难道是我路明非被雷劈了天灵盖真张开了魅力大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有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扭着腰肢迈着长腿走过来。 路明非瞪了瞪眼睛,再看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登时心中有了些计较。 今天一早路明非穿个大裤衩子正边刷牙边和师妹煲电话粥,师妹那头睡眼朦胧声音软糯懵懂,看样子还完全没起床,零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他身后,噎得路老板差点吞了一口牙膏沫子。 当时房间里一阵鸡飞狗跳,路明非穿好衣服脸红耳赤逃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以介乎于陕北老农和村头老太的姿势蹲在不远处房间门口窃窃私语的恺撒和楚子航,同时看到了这两位颇有些八卦且八婆的眼神,路明非正要质问这俩为什么不拦住零,后者已经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身新买的西装。 等路明非接过西装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已经各看向一个不同的方向吹起了口哨,恺撒吹的调调是《马梅利之歌》,楚子航吹的调调则是《情深深雨蒙蒙》,想来八婆师兄内心居然还住着一位很有些扭捏的琼瑶阿姨? “我们在东京有个朋友今天要聚聚,不会回来,两位师兄不用给我们打电话。”零只有看向路明非的时候眼神才有些不那么冰冷的波动,此时看向恺撒和楚子航的眼神简直像是例行公事的机器人。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恺撒和楚子航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旁观,此时还没反应过来零就已经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离开了总统套房。 等这俩走远之后楚子航才看看恺撒,恺撒也看看楚子航。 “所以我们的潜入计划还得再推迟一天……”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 恺撒眼角抽搐点点头。 噌一声楚子航拔出村雨“我去把路明非抢回来。” “喂喂喂喂喂你冷静啊!”恺撒连忙去夺刀。 总之就这样路明非莫名其妙被零带着离开了东京半岛酒店来了这么一家咖啡厅,他此时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友人居然是他和零同时认识的,结果来的人居然是酒德麻衣。 路明非眼角抽搐看看酒德麻衣又看看零,看看零又看看酒德麻衣。 “你们认识?”他的声带像是被掐住了,成了公鸭嗓。酒德麻衣穿着黑色皮风衣和极修身的牛仔裤,脚下是起码六厘米高的高跟鞋,原本就极长的腿显得更长,一边向他们走来一边用发带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露出一张媚态百生的俏脸。 “几天不见,小白兔有没有想姐姐?”酒德麻衣在路明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前倾倚在小桌上,一只手肘撑着桌面支住侧脸,另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探过来,勾勾手指就勾住了路明非的下巴,唇如朱砂双眸明媚,吐息如兰的同时一股子冰冷的花香扑面而来。路明非骤然间被这妞惊人的气场镇住,居然忘了反抗。 “我们都为老板服务,其实那部苹果手机里也储存了我的号码,不过你从来没有拨打过。”零不动声色地把路明非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这样他才终于脱离了酒德麻衣的魔爪。 路明非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手从女孩的手中抽出来。 “小魔鬼说他有三个很得力的下属,麻衣姐你是那个长腿,此外还有个很能赚钱的管家婆,那你就是那个小棉袄?”路明非狐疑地看向零。 他心说这小棉袄看着挺透风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不多吧……”零沉默了,显然对小棉袄这个称呼她颇有些抵触。” “我想知道你们把我约出来的目的。”路明非此时倒忽然淡定下来了,想来既然酒德麻衣和零都是小魔鬼的人,那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等同于是他路明非的人,他们是一路货色,总不至于互相为难。 “没什么,你不是叫我监视那个橘政宗吗,还有那段我交给专家分析的音频录像,有结果了。”酒德麻衣两根手指从桌子上捏起来一个粉色的马卡龙,吃过之后伸出粉嫩嫩的舌头来舔舔朱砂般明艳的双唇。 零一巴掌拍开酒德麻衣探过来要拿路明非那杯咖啡的手,把自己的英式早茶推到长腿妞儿的面前。 “哟哟哟,还没过门呢皇女殿下就这么护着啊。”酒德麻衣噘着嘴调笑,零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喝还给我。” “喝啊,为什么不喝,我们的小棉袄可从不让我碰她的私人物件哦。”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对着路明非说的,路老板老脸一红,心说自己也不是多年前那个见了美女就走不动道的衰仔了,你们这点撩人的小手段可撩不到我。 “除了经常在夜间惊醒,橘政宗几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是蛇岐八家大家长,我们甚至要怀疑他其实是个上班族了。”酒德麻衣耸耸肩,靠回了椅背,脸上原本还有些调戏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样一来她的气场都变得更加强大了,路明非也坐直了身子,零则切了一小段牛角面包小口地咬着。 “我找到了蛇岐八家在豢养死侍的证据。”酒德麻衣冷冷地说,零愣住了,路明非却皱了皱眉。 “猛鬼众的风间琉璃已经把证据交给了我们……” “可是你知道那些东西被豢养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吗?”酒德麻衣和路明非说话的时候从未有过如此严肃,路明非深吸口气:“是什么?” “提炼血清,用以压制上杉家主的血统暴走。” 咔嚓。 滚烫的咖啡迸射出来,路明非的指间捏着瓷杯的碎片。 219.家庭晚宴(4)所罗门圣殿会 第四节:所罗门圣殿会 此刻的路明非都像是焉了的黄瓜耷拉着眉眼,虽然他平日里便不怎么有精神,但此刻看过去他的神色简直和那种东京城里累死累活满脸写着“老婆跟人乱搞女儿是太妹老板让我加班没有加班费我怎么还不去死”的中年男人没多大区别。 但大概是觉得冲击力还不够强,酒德麻衣清了清嗓子,嘴角上扬,淡淡扫了眼影的眼角修长,如同绯色的刀锋。 “如果在没有找到替代品的情况下你们摧毁了蛇歧八家的死侍豢养池,并且由学院彻底接管东京,上杉家的那个小哑巴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我看橘政宗手里备用的血清数量也不算很多。”她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像是猫一样露出动人的弧度,可路明非全然没心思欣赏。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劲爆,却又太重要,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甚至闪过一丝要阻止楚子航和恺撒向学院揭开蛇歧八家正在豢养死侍这个秘密的举止。 “喂喂喂你不要露出一副想要杀人灭口的凶相啊!”酒德麻衣小声嚷嚷,蹬掉高跟鞋用反着油光穿了丝袜的小脚去踹路明非的小腿,路明非一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这件事情其实很好处理,橘政宗从死侍胎儿体内提炼的血清能压制上杉绘梨衣的血统暴走,归根结底还是用无害的血还中和有害的血,与黄金圣浆的用途接近。”零淡淡地说,“我们去找一枚胚胎放血,能把上杉家主养到寿终正寝。” 某个海雨天风中拥抱他的女孩出现在路明非的脑子里,虞的胚胎还留在学院的冰窖里。 “从哪里去找一个次代种的胚胎?”虽然提出了解决方案,但路明非觉得这和完全没辙差不多。 虞的胚胎是校长护着呢,总不能趁着老家伙喝下午茶一闷棍敲晕把虞带走吧。 且不说能不能敲晕,就算是龙王也没办法安然无恙侵入冰窖再把那枚茧带着离开啊。 “我们在阳澄湖杀死了一条幼龙,三代种,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几乎崩溃,在自己的身体中埋了茧准备孵化,现在那枚茧在我们手里。”零的表情还是淡然,但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一枚三代种的胚胎,一条活着的幼龙,这种珍贵的样本即便是学院也很难弄到。 “阳澄湖……”路明非嘴角抽搐,“是我想象中那个?” “差不多,产螃蟹那个阳澄湖。”长腿妞摆弄着精致的瓷杯,“逮住他的时候这货已经霍霍了好几吨大闸蟹。” “阳澄湖人可不少吧,要那地方真有条龙应该早有目击报告了才对吧。”路明非狐疑。 著名的尼斯湖水怪其实就是龙类目击事件,是只巨型种,次代种,不过等学院去猎杀的时候已经跑没影了。 “不是本地龙,是条洋龙,有个姓赵的二鬼子带进国内和襄阳的一个屠龙世家起了冲突,被揍成重伤后藏进了阳澄湖。”酒德麻衣耸耸肩。 “不知道为什么二鬼子这个词从你这么个日本人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路老板眼角抽搐颇有些无力吐槽。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长腿妞儿咯咯咯地笑,伸手揉乱路明非的头发。 “他们把龙带进中国干什么?”路明非好奇之下还是忍不住问。 “抢人。”零冷冷地说。 “什么人得用到一条龙来抢?莫非他们去的是陈塘关,抢的是李哪吒?”路明非震惊。 “一个女人,挺漂亮的,血统很优秀,但大部分优秀基因不是显性表达。”酒德麻衣解释,“那个女人有一段时间为所罗门圣殿会效力,后来离开了,圣殿会派了骑士去把她抢回去传承优势血统。” 所谓传承优秀血统就是和某个或者某几个男人生育后代,孟德尔狂喜。但路明非却听得有些作呕,因为这种手段简直是把人当成畜牲来用。 他对所罗门圣殿会这个组织略有耳闻,半年前他和诺诺一起在学院里查找极北之地和黄昏教条资料的时看到过学院收录的关于所罗门圣殿会的资料。 资料里说这个组织的发展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欧洲大陆上鼎鼎有名的圣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最初的驻地是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赐下的阿克萨清真寺。这座清真寺建在所罗门王圣殿的遗址上,宗教地位极高,在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里都算圣地。 密党怀疑古代的骑士在那个寺庙中发掘了某些龙代的遗迹,因为接下来的近两百年里圣殿骑士团飞速发展,最终成为十字军东征的中坚力量,这支力量在东征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并且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在骑士团的队伍中看到了龙。 骑士团拥有的庞大财富最终引起了法国国王腓力四世的窥视,当时的圣殿骑士团已经在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之后成为了古早的金融集团,于是腓力四世迫使教皇克雷芒五世宣布圣殿骑士团非法,在某个星期五忽然发难把所有的骑士都逮捕起来,同时没收他们的财产。 经过残酷的审判,最后一任大团长被捆在火刑架上慢慢地烤死了,他在火刑架上发下诅咒,说腓力四世和克雷芒五世都将在他死后的一年里面临永恒之审判。这个诅咒还真的应验了,两个人都在一年内暴毙。 一度威震欧亚的圣殿骑士团就这么覆灭了,但当时的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对抗教皇的旨意,对圣殿骑士团的残部网开一面,于是很多圣殿骑士前往苏格兰投效罗伯特。据说他们把骑士团隐匿起来的财富献给了这位君主,其中最大的财富应该是当初九位骑士在所罗门圣殿遗址中找到的秘密。 几十年之后,名为所罗门圣殿会的组织出现在苏格兰,这个组织跟圣殿骑士团之间的关系没人说得清,他们也从事金融业,他们掌握的财富同样没人能说得清。这是个混血种组织,但他们很少跟其他的混血种组织来往。英国的混血名门另有一个从事金融业务的“西敏寺银行”,自二战结束以来,所罗门圣殿会和西敏寺银行就在暗中较量,从商业到政治都有介入。 但区别在于西敏寺银行和密党以及继承了密党的卡塞尔学院存在着很深的联系,而所罗门圣殿会几乎不与学院来往,他们热衷于从世界各地搜罗优秀的混血种,并培养成各行各业的精英,对普通人的社会进行大范围的渗透。 学院一直想从所罗门圣殿会的手中弄到他们从圣殿骑士会继承的秘密,但后者从未触犯亚伯拉罕血统契,就算是校董会也没有理由向他们动手。 路明非记得这些人的阶级意识相当严苛,甚至要远超过学院的血统分级制度,高阶级的成员能够对低阶级的成员下达任何指令,甚至包括献出贞洁。圣殿会中最高的阶级是“骑士”,但学院从未发现他们有过占有某只龙类的事实。 没由来的,路明非想起那个活跃在德国境内的混血种组织圣宫济世会,就是当初和他在拍卖会中争夺虞的茧的那个叫夏洛特.卡塞尔的女孩效力的机构。 活跃在世界各地的混血种组织远不止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力量也不足以监管全世界的暗面社会。 “三代种的黄金圣浆虽然效果一般,但总归是强于死侍胎儿体内提炼的血清的,所以伱不用担心上杉家主的安全。”零说。 路明非没有做出表态。 “那个所罗门圣殿会,他们的骑士阶级……不会真的都是龙骑士吧?”他突然抬眸,目光深邃,幽幽地发出质疑。 如果当初创建圣殿骑士团的九位骑士全部都是龙骑士,各自获得了一位三代种的效忠,那他们的崛起似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真正的龙类,哪怕是甚至算不上古代种的三代种,也是古代的军队难以处理的东西。单纯论身体强度三代种甚至可以媲美混血种当中的s级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腿妞和零对视一眼,沉默几秒,“不知道,圣殿会这个组织很神秘,也很强大,是苏格兰最庞大的混血种组织,就算是我们也很难将力量渗透进去。”酒德麻衣斟酌着用词。 路明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阳光暖和得他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历史上罕有纯血龙类被驯服的先例,西方许多龙骑士或者感化龙的传说其实的都是指拥有龙血的亚种,比如童贞玛格丽特的传说中,她在祈祷时受到撒旦的考验,一头可怕的龙出现在她面前,想要吃掉她,而玛格丽特手画十字使龙退避。可据密党内部的真实史料记载玛格丽特遭遇的并非真龙,而是体内流淌龙血的巨大蜥蜴,那东西之所以离开也并不是因为神圣的十字而是因为当时的狩猎队正在附近并以惊人的速度赶来。如果不是那头亚种感知能力足够敏锐,选择在狩猎队赶到之前离开,现在流传的童贞玛格丽特故事结局大概就是撒旦化身的恶龙吞吃了虔诚的圣徒了。 但也并非没有真正驯化龙的例子,《九州要纪》说了:“董父好龙,舜遣豢龙于陶丘,为豢龙氏。”这位董父就是养的真龙,因为学院中国分部真的在陶丘也就是山东菏泽定陶区挖到了千年前的龙骨、龙鳞和龙角,进行3d打印模拟复原之后可以确定来自至少六个不同的个体。 “以麻衣姐的能力,可以从蛇歧八家的存储室里把那些已经制好的血清带出来吗?”路明非还是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虽然理论上来说死侍胎儿提炼的血清也是黄金圣浆的一种,但理论终究是理论而非经过实践之后得出的真理,事关绘梨衣的安危,容不得路明非不上心。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放任橘政宗继续进行死侍豢养,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也就不是路明非了。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依旧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路明非永远不会做出那种伤害别人成全自己的事情来,他觉得人始终要有底线。就像多年前的恺撒,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麻生真死在他的面前,可他依旧恪守密党的准则没有把沙漠之鹰的钢芯弹打进那些混混的脑袋而只是爆掉了他们的大腿骨,恺撒当然是会爆掉那个猴脸男人脑袋的那种人,可他又怎么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杀死那些尚且还只是半大孩子的恶棍呢? 赫尔佐格的死侍豢养池是一定要全部捣毁的,还有那个藏在他背后的黑暗的交易网络也要被连根拔除。绘梨衣当然也是要被治好的,哪怕是和学院闹翻路明非也要去做。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 “这很简单,因为橘政宗对死侍的研究在蛇歧八家也是个秘密,我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那些血清的安保也很简陋,原因是不会有人得和上杉家主一样的病。但是我把那些东西带出来就会打草惊蛇,你确定要这么做?”酒德麻衣捏着马卡龙送到自己唇边,歪歪头看向路明非。 “暂时先不,我想源氏重工下面存在死侍豢养池的证据应该会在我们执行极渊行动前一天被发送到诺玛那里,我们会有至少一到两天的时间缓冲,这个时间差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路明非的食指敲击桌面,眉眼舒展目光灼灼,这样一来那种领袖的特质便突兀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在任职学生会主席的那一年并不仅仅是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更是在学院内诸多战术大师的辅导下学习如何掌握战场的局势。 有需要的情况下,路明非也可以是一个战术师。 现在蛇歧八家尚且不知道楚子航小组准备做什么,这个时间差对他们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只要把握好时机,蛇歧八家不会有反抗的机会。 “我明白了。”酒德麻衣点点头, “另外,你可以听听这个。” 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按下某个按钮,沿着桌面滑给路明非。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路明非便紧紧地抿起嘴了嘴,眉头蹙起,瞳孔中好像有金色的光在炸开,却又被压抑着。 手机里播放的是一段低沉又枯燥的梆子声,声音很低,像是夏季的蝉鸣那样让人心中烦躁。这东西对路明非似乎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的太阳穴青筋暴跳,手指因为用力握紧而指节发白。 酒德麻衣和零都密切注视着他,好像正在看管一头狮虎那样的猛兽的驯兽师,一旦路明非出现任何失控的行为她们就会立刻摧毁那部手机。 半分钟后,路明非长出口气,按下了暂停键,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手指颤抖,嘴唇也颤抖,但面色还算平静。显然这段音频对他确实造成了一些影响,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是从我交给你的那段视频中提取出来的,它的频率接近次声波,音量不高,普通人的听力无法察觉,以视频储存下来的时候则几乎完全埋藏在电流的杂音中了。”酒德麻衣重新收起手机,她的表情罕见地严肃了,连身体都坐直,“我不能确定这段梆子的声音是否会对橘政宗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去偷录了超过五次视频,得出一个结论,每次这个梆子声响的时候他都会陷入某种古怪的梦境,梦境中他是个俄罗斯人,并且会回忆起某些不好的遭遇。” 路明非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他用卫生纸缓缓地擦拭自己身上刚才沾上的咖啡,目光微微垂下。 如果没记错赫尔佐格操控源稚女和绘梨衣的方式就是梆子声。 似乎……那只狡猾的沙狐在橘政宗的身上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或许是该和她见一见了。 无天无地之所…… 宫本小莜。 我知道这一章很水但我不承认,且听我狡辩。 所罗门圣殿会这个组织在龙族异闻录这本书里出现过,所以不算杜撰二创,它在这里出现的意义是为后面的龙四环节做铺垫,算是一个小伏笔。 另外那段录音也会在揭示赫尔佐格阴谋的时候起到作用。 还有,记住宫本落叶这个角色,她还没有下线。 220.家庭晚宴(5)叔叔婶婶路鸣泽 第五节:叔叔婶婶路鸣泽 东京是一座很现实的城市,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那么大的囚笼,你的一生都被锁住,领着卑微的薪水以可悲的方式活下去。可是当你坐拥财富与权力的时候就会觉得这里真是太棒了,放眼望去所有人都为伱服务,你的车走到哪里都会有礼貌又安静的服务生在车门外候着撑开黑色的大伞。 中午吃过日式午餐后酒德麻衣起身告辞明言自己还要继续对橘政宗进行调查没办法陪同路贝勒和零格格在东京畅游了,路明非倒是很有点想回东京半岛酒店和恺撒他们商量商量潜入源氏重工的事情,但是零大小姐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好不容易来了涩谷难道不去转转吗扣着路老板的手腕钻进了人流。 其实说到底路明非已经不是第一次和零一起单独相处了,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吃宵夜,巴洛克风格的食堂总是会在深夜为热衷于夜夜宵的学生留下一道小门,也总是那几个厨师和服务生围坐在一起打纸牌有时候一打就是一整夜。有个黑眼圈和眼袋都很重的印度裔服务生说路明非和零永远都是食堂的最后一对客人,每当他们在凌晨踏入白日中沸反盈天的食堂大厅时夜间管理者就会在音响中播放一首小夜曲,有时候是莫扎特的《唐·璜》,有时候又会是舒伯特的《听,听,云雀》。虽然此刻回想起来当时的气氛也算是有些旖旎,可路明非大概从没把零当作一个可以被追求的漂亮女孩来看。 虽然零确实挺漂亮的。 学院的男生心中大多存在着一个关于卡塞尔本科部在读女生的颜值排行,排在榜首的夏弥毫无争议,可零的呼声也相当高,甚至还要远超过学生会舞蹈团团长伊莎贝尔,相比之下连红发巫女陈墨瞳都要在冰山女王的面前稍逊一筹。 可怎么说呢,大概是太熟了,算上上一段时空的时间,路明非已经和零一起吃了五年的夜宵,现在他觉得这个俄罗斯妞儿更像是好哥们。 下午些的时候一直是零在主导方向,因为路明非虽然对东京颇为熟悉,但他的活动范围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涉及到新宿和江户川一带,涩谷来得委实不多。 他们并肩穿过涩谷叉路口后就看到一条路上多为年轻人的长街。零说这里是涩谷中心街,很久以前宇田川的建设工程曾让这里饱受水灾之苦,等到昭和30年代以后中心街就慢慢成为了年轻人的聚集地。后来中心街陆续出现了许多餐饮店并逐渐得以与新宿分庭抗礼。再然后街上建起了拱门,立起了街灯,街道也被粉刷一新,逐渐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 路明非身上的西装被咖啡打湿,虽然已经清理了一遍,但还是稍微有点可以被见到的污渍,零就带着路明非七拐八弯进了长街尽头的一家成衣店,这家店藏在巷子的深处,店主居然并不是日本人而是西装笔挺的英国人,鼻梁极高、眼眶极深,显得眼神很深邃。 零对那个英国人很敬重,据她说这位是伦敦萨维尔街来的裁缝师傅利奥波德·科林斯,只会为混血种社会当中真正的名门贵族服务,科林斯先生则很谦逊地表示能为罗曼诺夫王朝的继承者服务是他的荣幸。路明非当时心说好嘛原来大家都是王公贵族出生,不过没关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待到秋来九月八满城尽带黄金甲。 随后科林斯先生为零准备好咖啡和甜点,领着路明非进了成衣店。在试衣服的过程中路明非了解到这位裁缝大师在一周前接受聘请在两个月内前来东京为单独一个客人服务,按照客户的要求科林斯先生为那位客人准备了超过二十套高级成衣,每一套的价格都超过十万美元,但在这里都是免费的。随后路明非就见到了活动衣架上被熨烫得笔挺坚硬的西装成衣,每一件都合他的身,每一件都比龙血社为他准备的那一套要昂贵很多倍。 最后路明非选了一件暗条纹的黑西装,穿在身上之后科林斯先生又为路明非推来一面全身镜,小心翼翼地为他在领子里衬上黄金。路明非一脸震惊心说原来领子里真的能衬黄金?感情他以前还以为这是恺撒在吹牛逼呢。 路明非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又很有些骚包地掏出手机自拍了几张。 “很帅。”科林斯先生竖起一根大拇指不吝自己的夸赞,路明非把几个姿势换来换去拍了个遍终于意犹未尽地把手机收起来拍拍裁缝大师的肩膀:“你滴,大大滴良民。” 当科林斯先生把路明非还到零的手中的时候他的身上甚至被喷了特意调制的香水,淡淡的橡木香味飘出来,让人想起醇厚清冽的伏特加。零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把路明非看了个遍,嘴角翘了翘又很快放下去,为路明非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一块腕表为男人佩上。 “这什么表?”路明非有点疑惑,学生会钟爱百达翡丽和万国,龙血社的组成成分和学生会差不多审美也差不多,所以他一直佩戴的都是这两款手表。 “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零说。 路明非倒吸一口冷气。 以他对瑞士表浅薄的了解也知道这东西的价格有多夸张,路明非低头看去,果然是双面天文腕表,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仅限量7枚,2005年发布,各有独立编号,是为了纪念江诗丹顿成立250周年才推出的,可以直接通过表盘欣赏到陀飞轮的运作,单一一枚的价格超过三百万美元。 “我卖艺不卖身的。”路明非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心道路明非啊路明非你他妈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没关系,这是借给你的,晚上我们有一场很重要的晚宴,要见几个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的客人,总得有块好点的腕表撑撑场子。”零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风吹得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双白金色瞳孔的眼睛里,漂亮得像是天光下的花田。 路明非没由来很有点紧张。 这时候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夏弥发来的。他刚才给师妹发过去了自己对着全身镜拍的照片。 “师兄很帅哦。”夏弥发来一条语音,听音调小师妹似乎很开心。 —— 路鸣泽腆着肚子被穿黑色燕尾服的服务生们领着进入grandkitchen,叔叔和婶婶则跟哼哈二将似的在小胖子身后东张西望,婶婶心里在想这里看着可不便宜得不少钱吧同时已经开始心疼兜里刚取出来还没捂热乎的一叠万元日钞了,叔叔则颇有些兴高采烈心说这grandkitchen不愧是米其林,高级餐厅就是高级,一路上人都没见到几个,装潢更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就适合他这样的成功人士就餐。 没错,叔叔开足浴城狠赚了一笔,自觉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成功人士了,出入米其林才也勉强算是符合身份了。 一进入餐厅就是满眼的高级感,路鸣泽心中很有些感伤认为夕阳的刻痕没能陪在身边就算是走进世界上最豪华的法餐厅也真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叔叔在编辑朋友圈动态“东京grandkitchen,这家餐厅的设计以木色格栅、玻璃屏风隔断在空间中的运用,再加上通透明亮宽敞的环境,细节点缀的绿植和巨大的落地窗,风格简约时尚,环境确实高级,但比起我在上海去过的ultravioletbypaulpairet还是要略逊一筹……” 其实叔叔根本没去过ultravioletbypaulpairet,他去过最大的酒食肆就是丽晶大酒店,可老路家的男人就是爱面子,没钱也得硬装,更何况如今兜里有了几个小钱。 说来会来这家法餐厅吃饭也是个意外。 路鸣泽花钱在涩谷中心街的一家店里买了一个塑料玩偶,据说是什么漆黑的子弹中某个女性角色的手办,花了不少钱。婶婶一路都在骂他是个败家爷们,路鸣泽狡辩说那是部小众番很少见到相关周边的,叔叔则吧嗒吧嗒抽烟说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兴买手办就要买最贵的,然后拉着路鸣泽回了那家店里换了个质感更好的手办。结果就是这次倒回去给他们中了奖,居然是米其林餐厅的免单券。 婶婶原本是不信的,但叔叔觉得有戏,于是一家三口在晚餐这个档口来了这里出示了免单券,结果门口的服务生就真的领着他们进了餐厅。 路鸣泽思绪万千同时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涨过见识了,又想起那个便宜堂哥来。 自从去了那个卡塞尔学院路明非就很少再和家里联系了,就算打电话也每次都打给爸爸,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应该正勤工俭学凑学费吧。 堂哥以前仪表堂堂在仕兰中学里也算是一号人物,路鸣泽记得班里最漂亮那个女生还是路明非的小迷妹来着。 去年路明非在大红榜上位列第一还拿了美国贵族学校的全额奖学金,人人都说他们路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就要飞黄腾达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他路鸣泽。 一想起这事儿路鸣泽就心里憋屈得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堂哥开了窍的,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哼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路鸣泽也是被奥斯汀大学录取的红榜人物了,虽然光辉被你路明非分走了不少可谁见了不叫一声路少?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路鸣泽想着自己就要一展宏图实现心中的伟大抱负,从奥斯汀大学毕业后就回家继承老爹的足浴城到时候这城里哪个小姑娘不惦记他路少的身子? 你路明非再牛逼还不是穷小子一个,以后说不得就得入赘某个华尔街金融巨鳄家改了外国姓,老路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还是要落在我路鸣泽身上啊。 这么想着小胖子心中就很有些舒爽。 在搭配服务生们很有些恭敬的态度和grandkitchen静谧高雅的气氛,路鸣泽想笑又不好笑出来,毕竟出现在这么高雅的场所他觉得自己也算是高雅分子了,高雅分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傻笑呢,别人会把他当傻子吧,于是就埋着头偷笑。 可走着走着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身后脚步声好像停下,路鸣泽吃了一惊心说莫非和老爹老妈走散了?那不成啊,我身上可没钱。 可还没抬头就见到前面一双蹭亮的皮鞋和一双驼色高跟鞋,皮鞋暂且不论毕竟路鸣泽觉得自己性取向没问题,高跟鞋往上看却是伶仃的脚腕,细得好像能一把握住。 小胖子咽了口吐沫喉结滚动心中肥鹿乱撞,抬头看向前方那两人的时候立刻如遭晴天霹雳。 路鸣泽没有回头去看爹妈的表情,但想来应该和他现在一样精彩。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白金色头发的女孩,女孩穿着蕾丝花边的白色丝绸衬衣,下面是一条驼色的长裙和同色的高跟鞋,白金色的长发梳成辫子又在头顶盘起来,身上没有赘余的装饰却自然而然地迸发出女王般的高贵,像是某个欧洲国王的宝贝公主。 可路鸣泽的眼睛没有像往常那样落在公主身上,而是死死黏在公主挽着的那个男人脸上。 这个男人是他的堂哥。 那个在路鸣泽想象中正勤工学俭养活自己的路明非。 —— 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路明非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客人会是谁,只是微微有点吃惊,因为今天这里显然是被包场了,诺大的餐厅空荡荡的,就只有二楼一张餐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点着蜡烛,五张餐椅围绕着这张长桌,每一张餐椅的后面都伫立着一个英俊的侍者。 零静静地坐在长桌尽头的烛光中等待,两根纤细素白的手指捏着一盏郁金香酒杯,冷冰冰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多了几分暖色。 “这什么路数?”路明非胆战心惊心想莫非其实今晚根本没有什么客人就纯粹是零大小姐想跟他玩点高端的? 这时候装着葡萄酒和甜点的黄铜小车出现在餐桌旁边,零就伸手为路明非也取了一支酒示意他坐。 路明非坐下后零就用手肘撑着桌子手背撑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看得路明非浑身起鸡皮疙瘩。 路明非正要发问,零却把酒杯推到路明非面前。 “他们很快就到。”她说。 221.家庭晚宴(6) 偌大且安静的grandkitchen餐厅中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且尴尬,所有人都愣住了。 穿黑色燕尾服的服务生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很有些眼力见儿的经理已经连忙低下了头。行政主厨是用刀的好手,此时居然觉得连空气都有些锋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路明非原本挎着零的素手,右手轻拍女孩的手背,附身同罗曼诺夫王朝的遗产继承者窃窃私语,此时的表情则像是被丢进了十二月的贝加尔湖那样凝固冻结了。 其实仔细想想路老板如今也真算是一号人物了,走到哪里都得有人巴结着生怕惹了他生气,身上穿的是十万美元的萨维尔街裁缝大师订制的高级成衣,手腕上佩戴的是价值三百万美元的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领子里衬着沉甸甸的黄金,出入任何场所都不会有人小瞧他。 可他在叔叔婶婶家里生活了很多年,虽然过得不怎么尽人意,但总归是有一口饭吃有个地方落脚,而且虽然婶婶刻薄寡恩总对他呼三喝四,但路明非觉得叔叔对自己还不错,有时候会躲着婶婶和路鸣泽给他发零花钱。 大概真是婶婶的余威尚存,此刻抬眼视线越过路鸣泽那跟个肉球似的身子看见她的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停跳了一拍。 其实婶婶真算不上不好看,只是嘴唇极薄,面相便不好相与,路明非也觉得自己真和她八字不合,所以他原本都打算这辈子还是少和婶婶打交道了。可谁知道命运如此可笑,这段时空他们这一家子居然又出现在东京这么个鬼地方。 堂弟在想什么路明非不知道,不过这小子的眼神分明在很有些愤慨又有些坚定,大抵是在心中说了某些诸如莫欺少年穷的豪言壮语,眼珠子还总不老实地往下飘。路明非狐疑地朝下面看,不由得脸黑了几分。 原来零穿的虽然算是长裙,却露了纤细漂亮的脚腕在空气中,衣香鬓影烛光昏暖中女孩的肌肤像是流淌着珍珠般的辉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想握在手中把玩。路明非看看零没有多少波澜的神色又看看路鸣泽痴汉的眼神和颇有些猥琐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把零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他的体格子原本就大很多,这么做的时候几乎将娇小的女孩完全遮住,烛光全部落在路明非的背后,朝着小胖子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路鸣泽这才去看堂哥的眼睛,一时间也有点紧张,心里暗道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怎么哪都能遇见你这么个扫把星。同时又很没底气,东张西望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看起来可以撑腰的人,一个灵活的转身就去了婶婶身后。 婶婶这时候心里也有点慌,显然路明非这货出现在这地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同时看他那衣冠楚楚携美同行的样子似乎在国外混得也相当得意,再看自己儿子那没出息的模样婶婶气不打一处来。略施粉黛的中年女人嘴唇一抿就要发作,可很快又生生忍住了。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景就是将老路家的另一个媳妇儿乔薇妮踩在脚下从精神和肉体两个层面狠狠摩擦,可且不说在家庭主妇不知道的地方乔薇妮是个八碗好酒下肚上山能打猛虎下河能砍蛟龙的s级混血种,婶婶指定没法从肉体层面打击她了,精神层面乔薇妮名校毕业满世界到处飞时刻维持万人迷的形象,婶婶估摸着也没机会折辱。 这么想想自打进了老路家的大门婶婶就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她和乔薇妮站在一起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当她是根可有可无的狗尾巴草,这种被人忽视甚至被人无视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原本想着乔薇妮那个儿子也就勉强长了个人样,要成绩成绩不好要相貌相貌一般怎么也混不出头,只要盼着自己家鸣泽安安稳稳长到十八岁那不妥妥把他路明非按在脚底下摩擦?可没成想路麟城一家都是挂逼,老爹是个大拿老妈是个万人迷连儿子也能绝境逆袭,那好家伙十五岁之前跟条废狗一样,上了十六岁个头蹭蹭长脑子嘎嘎好使,还攀上了矿老板的女儿那根高枝吃穿不愁,小金库都不知道存了多少钱,更是在高三的时候就得到了美国大学的青睐提前招收录取,继仕兰中学传奇人物楚子航之后成为第二个被卡塞尔学院录取的毕业生。 有时候婶婶想人比人气死人,他乔薇妮一家各个精英也没所谓,反正老娘踩着路明非那小子脑袋上作威作福当了六年太上皇,睡在床上蒙着被子再想想路鸣泽那窝囊劲心说干脆不比得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婶婶也确实平和了不少,叔叔都说莫非是中了彩票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这一切都在路鸣泽拿到奥斯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奥斯汀大学啊,可是世界名校,国际知名度比那什么卡塞尔学院高了不知道几条街!婶婶又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心里想着路明非一个人在美国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没钱又没势连个家都回不了又觉得很有点高人一等的怜悯。 她想这就是扬眉吐气的感觉吗,还真是令人流连忘返。可为什么路明非就跟个鬼一样跟来了日本跟来了东京,那个压了她一辈子的乔薇妮生下的种穿着看起来比他们全家身上物件加起来都要贵的西装,身边跟着看上去像是俄罗斯乌克兰或者德国某个贵人的大小姐,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他们全家面前,居高临下、眼神那么冷,冷得就像是很多年前,路明非还没有住他们家里、乔薇妮路麟城还没有给这个家庭汇款、婶婶也没有多余的闲钱来买洗衣机的冬天,那个冬天她每天都用手来洗衣服,冻得皮肤皲裂,冻得嘴唇发紫。 叔叔第一眼看到路明非的时候也很有些惊诧,心里想着侄子不是去美国留学了吗,那个德国来的古教授还说明非未来必然是华尔街金融大鳄这一类什么的,怎么这会儿出现在东京?莫不是这小子骗他们去留学其实是来东京鬼混了? 随后这个把分头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又注意到路明非身上的西装,毕竟常出入高级场所,没吃过猪肉怎么也见过猪跑,虽然没认出那是萨维尔街的手工定制高级成衣,却也大概猜出了价钱,再联想侄子身边那个看上去就不简单的外国小姑娘,叔叔立刻眉头舒展心说老路家的男人就是得软饭硬吃。 气氛尴尬之余路谷城想起老婆对侄子去美国留学满心怨念,也知道侄子虽然没说过但对老婆儿子心里还是有些芥蒂,当即往前迈出去一步隐隐挡在两个人中间。 他对路明非其实是觉得有些亏欠的,虽然年轻的时候家里把资源都倾注到了弟弟路麟城身上,但那也是因为路麟城比他路谷城有本事有上进心,读得了国外的大学,而他就只能读个国内的专科。 但是老弟这些年对他也委实不错,每年都给他打钱,最困难那几年家里全靠着路麟城撑着。人家小两口出国工作把宝贝儿子寄养在自己家里本来就该一视同仁当成自己孩子来对待的,可是老婆就是那么个没读过书的家庭妇女,叔叔又怕老婆,这些年也确实没能在实质上帮助到路明非什么。 路明非的表情确实有些冷,但那并不是他真的做好了要和这一家人闹翻的意思,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在此时此刻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餐厅里的气氛诡异又沉默,最后还是叔叔甩了甩头发推推眼镜笑呵呵的迎上来握住路明非的说:“这么巧啊明非你也在东京?”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经理埋着头小跑着离开,服务生们重新站回阴影中,行政主厨回了他应该待着的地方。 以零大小姐的阔绰应该早已经为今天的晚宴准备好了主厨菜单,不用想也知道今夜的菜式或许不会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贵的。在这方面零和恺撒很有些相似,都并不排斥奢侈的生活甚至对此颇有些享受。 叔叔等了半天没等来侄子的回应,抬头看过去,却见路明非已经将稍有些诧异的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那个外国小姑娘。 零贴近了路明非的身子,伸出手指来在他的腰际点了点,路明非才终于反应过来。 “社会实践,学院安排大二的学生做社会实践。”路明非脸上换了笑容,看向叔叔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却没去看婶婶和路鸣泽。 叔叔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老婆以前做得确实过分,侄子心里不舒服也不是他的错。 “坐坐坐,先坐!”叔叔很热情地招呼大家都坐下,好像这里他才是做主的那个人,路明非笑了笑拉着零去到这一家子对面坐下,身后的服务生立刻为他们备好餐布,他想叔叔果然还是没怎么改变,还是那个爱面子的叔叔,在哪里都会展现出自己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人的范儿来。 婶婶和路鸣泽也在叔叔的连拉带扯中坐下来,只是婶婶的表情不自然也有点不太好看,路鸣泽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总忍不住去看堂哥身边那个女孩。 “咱们居然能在这地方重逢,也真算是老路家的缘分不浅啊。”叔叔捏着高脚杯就想喝一口,可随后又觉得很有些不讲礼节闹闹后脑勺把杯子放下来。 “没事这里没有外人。”路明非笑笑,“说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也不是东京的旅游季吧,为什么叔叔婶婶会来这里?” “路鸣泽这不考上奥斯汀大学嘛,你婶婶在网上翻了不少攻略都说可能会在办签证的时候受到刁难,说可能会让人签证官觉得咱们路鸣泽是那种出国了就不回来了的假洋鬼子。”叔叔很有些感慨,“都是屁话,我们老路家世代忠良怎么会有移民倾向?” 路明非暗自诽腹心说叔叔您倒是回头看看伱家宝贝儿子,那一脸猥琐的油腻劲哪里有半分忠良世家的模样?放在抗日战场上说他是革命烈士估计没人信,伪军司令员的话倒还有模有样。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路明非陪着笑隔着桌子朝正偷看零的路鸣泽露出欣赏中带些看不出来的鄙视的眼神:“鸣泽如今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了啊。” 听到侄子这么夸自家宝贝儿子婶婶心里也舒服了些,摆了个放松的姿势。 “路明非你那块表不便宜吧,我刚和你握手的时候见着了,”叔叔的眼神飘向路明非的手腕处, “看上去比我那块万国的货要强多了。” “没有没有,高仿的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也就几万块,还是古德里安教授借我戴着玩的。”路明非哈哈笑着,却也没有真说出这块表的价格来打击叔叔的信心。 “几万块也是好表啊哈哈哈,现在用几万块的表毕业了就用几十万的表了,咱们老路家又得出个大人物咯,说起来这位是……”叔叔豪放又热情地朝着零伸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看向路明非,“你朋友会中文吗?” 他知道路明非以前托福成绩很好,没准儿他朋友压根儿就没学过汉话。 “我在学院里的同学,零,俄罗斯小姑娘和我一起社会实践来的。”路明非眉心猛跳,心说零在学院中的外号可是真空女王,谁能握着她的手? 果然零大小姐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叔叔,叔叔也有点尴尬把手缩回去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你同学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啊。” 那可不,零可是沙皇后裔,身体里流淌着罗曼诺夫王朝最高贵的血,哪是咱这种平民百姓世代忠良能高攀的? 不过零从没对外说过自己的身世,路明非觉得她大概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笑着说:“我同学家里在莫斯科那边做生意,挺有钱的。” “做生意好,小姑娘以后跟明非回家来叔叔的足浴城里洗脚,我给你们做最辣的小龙虾!”叔叔很豪爽,完全不在乎零看他的眼神。 222.零 叔叔和路鸣泽倒是并不显得拘谨,一个拉着路明非畅谈这一年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另一个眼角余光始终无法从零的身上挪开。路明非心说堂弟你可长点心吧世界上可不是谁都能明目张胆地偷看的,不说零大小姐那一身本事说不得在学院里能排进第一梯队,就说人家身后的雄厚资本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你家里去住天桥。 婶婶则很是沉默,不过偶尔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带些厌恶又带些迷惘,路老板对这种眼神很不痛快,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以后再也不见。 今夜grandkitchen显然是被包场了,叔叔一家进来之后就不再接客,路明非以颇为随意的姿态倚靠着餐椅,同叔叔聊天的同时去打量不远处那一堵壮观的红酒墙,酒墙是仿照法国八大酒庄设计的,制作成本超过数十万美元。 大厅中央放着古典钢琴,在闪耀的水晶装饰围绕下显得很尊贵,让这里显得雅致和奢华格调,同时对空间进行了分割,倒让路明非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aspasia请陈雯雯吃饭时见到的沉船酒柜,小魔鬼说那东西也在分割空间。巨大的水晶灯从新葡京的顶端垂下,气势磅礴,却只照亮了这么一处空间。 “明非这一年在美国过得还好吧?以我侄儿的本事就算是在卡塞尔学院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肯定也混得很开。”叔叔喝了两杯酒眼睛还是很清明,显然对路明非的事情他还是很上心。 其实在路明非离开他们的这一年里家里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叔叔赚了大钱后攒了不少本来要汇给远在重洋之外的亲侄子,只是路明非去了芝加哥就换了手机号,叔叔也联系不上他。 路明非心中一凛,心道叔叔怎么知道卡塞尔学院藏龙卧虎,莫非也是学院秘密安排在外面的情报人员? 不过想想应该不会,混血种都是个顶个的精英,叔叔到也说不上上不了台面,但离着精英这个词还是差得太远。 “还是沾了老爸和老妈的关系,他们俩是学院的荣誉校友,所以才能被校方重点关照。”路明非没有正面回答,但还是从侧面证实了他确实在卡塞尔学院混得不错这个事实。 婶婶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叔侄二人的对话,此时嘴角下撇就差把烦躁挂在脸上了。听听,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还荣誉校友,合着就我是高攀了你们老路家是吧? “关照好啊,关照好啊,我专门去仕兰中学问过招生办的陈老师,说卡塞尔学院可了不得,每年都在往社会各界输送最顶尖的人才,什么诺奖得主什么美国州长什么金融大拿,明非我记得伱学的金融吧?毕业后有什么想法?”叔叔看路明非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主动起身帮路明非倒满,路明非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把杯子往叔叔那边靠了点。 法餐都喜欢配白葡萄酒,那天和夏弥诺诺她们一起的时候是白葡萄酒,今天依旧是白葡萄酒。 倒不是什么高级货,大概零也知道路明非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喝酒,所以就随便点了几支,眼下叔叔正喝着的是产自法国波尔多格拉夫佩萨克雷奥良产区的chateauhautbergeync2007,酒里有雪梨、白花、杏仁的淡淡木香,还有蜜饯和水蜜桃的果香,口感柔顺又清新,虽然听着像是饮料,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葡萄酒。 法餐就是一点不好,上菜慢规矩多,路明非和叔叔大概都在搜肠刮肚想方设法缓解眼下尴尬的氛围,很快都要无话可聊了,第一道菜终于被推了上来。居然是法国帝皇鱼子酱拌鸡蛋,里面是阿拉斯加帝王蟹蟹肉、西班牙醋、配蛋黄慕斯和鱼子酱,口感略发酸。 路明非吃惯了类似的东西倒是还好,婶婶尝了一口就做出不耐的表情:“要我说这什么米其林还不如我们楼下的蟹肆呢,这个季候的大闸蟹正是肥美的时候,清蒸爆炒油炸都比这好吃。” “咱们如今也是要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了,老婆你真得学着享用这些洋人的玩意儿。”叔叔倒是很有些坦然,路鸣泽则跟个无情的干饭机器似的只顾着吃,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份推到堂弟面前。 接下来香烤缅因龙虾伴青豆及白菜配龙虾浓汁和皇帝蟹肉牛油果卷,后者牛油果包裹着蟹肉,入口立即感受到牛油果的甘甜和蟹肉的鲜美。香烤缅因龙虾伴青豆及白菜配龙虾浓汁则最符合路明非的口味,旁边的主厨解说红酒是2006年份的pomerol,来自法国普洛威顿斯酒庄,配上法式白鸽鹅肝卷伴鸡清汤,吃在口中倒是恰到好处。 零也挺喜欢这道菜的,路明非吧用刀叉把自己的分给身边的女孩,面不改色心如止水。零原本素白光洁的面颊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晕了晚霞,清冷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仿若春风拂过荡漾起蹭蹭涟漪。 “明非你和这位零同学的关系不一般吧?”叔叔毕竟常年混迹于社交场合,察言观色之下心说越发肯定这两个人肯定关系很不一般,要不怎么说是老路家的种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那小姑娘对明非有意思。 路明非原本正在吃甜点,法国干邑忌廉配红莓可可啫喱,莓果的酸香气味和干邑融合出奇妙的口味,这时候差点一口把那种奇妙给喷出来。 零的餐碟中盛着柠檬慕斯糖球伴法国乳酪雪葩,糖球是吹出来的,圆滚滚很有些非常可爱,里面还有跳跳糖,听到叔叔这么说也停下了动作,撩了撩耳边的鬓发,粉白色的耳垂在烛光的照耀下像是悬挂在枝头的雨露。 谁都没说话,零低着头转着叉子,叉子上挑着那块法国乳酪,耳垂上的粉色很有些要蔓延到脸颊的模样。 深吸口气,路明非看向窗外,东京的夜景像是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如此瑰丽也如此不可思议,人类居然可以创造出这种在古人看来宛若天国的城市,他开始旁若无人地咀嚼起自己的甜点,半分钟后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路鸣泽的眼神变得很有些奇怪起来,婶婶则很有些警惕地看向路明非。 和路明非在一起生活了蛮长时间,虽然关系不那么融洽但总归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管路鸣泽还是婶婶都知道高中那三年这个忽然开了窍的男孩在仕兰中学有多受欢迎。 即使信息闭塞如婶婶也听说过楚子航的大名,可学校里居然有人将路明非称作楚子航第二,所有女生都爱明非师兄,鸣泽师弟则完全是个边缘人物自带透明滤镜,连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师都对路明非赞赏有加。 有时候婶婶去开家长会都有些怀疑人生,因为所有人得知她是路明非的婶婶并且在这些年一直照顾路明非的时候都会露出“真是慈爱的婶婶啊”的表情,然后排着队来和她握手拍照,最好再在中间夹上一脸懵逼的路明非。 以路鸣泽的想法如果是自己这么受欢迎那肯定化身风流小王子高中三年四处留情,可路明非每天就真按部就班只是学习锻炼偶尔和那个楚子航一起出去鬼混,从没见他跟哪个女生单独待在一起超过了十分钟。 如今骤然听叔叔说路明非可能和那个俄罗斯女孩关系匪浅,婶婶和路鸣泽都有些恍惚又有点吃味。 “叔叔你喝多了,这时候就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路明非轻声说。 婶婶和路鸣泽如释重负,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按着婶婶的思路自己比不过乔薇妮、老公比不过路麟城,连儿子都比不过这个焉坏焉坏的侄儿,那总得有一项能占了先机吧。 看路明非那呆头呆脑的模样虽然可能挺讨女孩子喜欢,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他也不太容易和人家来电吧? 这么想的话只要路鸣泽能先找到路明非把儿媳妇领进门那就是大胜利啊。 “就是要这样啊明非,你爸妈对你寄予厚望还把你塞进卡塞尔学院读书,男孩子就是要以学业为重这样出身社会才能混得开。”婶婶挺欣慰,这时候居然开口说了几句话,只是脸上的得意掩饰不住。 路明非愣了一下:“我是说我和零不是叔叔想的那种关系,不过我在学院里是有女朋友的,也是中国人来着。”说着他就把夏弥的照片翻出来给叔叔婶婶看,路鸣泽也好奇地凑过来。 “嚯!真漂亮!不愧是老路家的种!”叔叔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婶婶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变得扭曲起来,嘟囔着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后面的路明非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无所谓。 零重新开始吃她那份甜点,情绪上没有多大的波动,不过路明非在桌子下面拍拍女孩笔直纤细的大腿。 零有些疑惑地看过来,路明非把手机展示给她看,那上面打着两排字。 “差不多就结束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我们毕竟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路明非的意思是不管他对婶婶是感激还是厌恶都无所谓了,以他们的身份估计经此一别以后都很难再见了。 人的命运在这个三维的世界中原本就只是一条线,有些人的命运纠缠,他们就一生都在一起;有些人的命运相交,他们就只是触碰并擦出火花,然后永不相见;还有些人的命运一团乱麻,谁都不知道他去往何处。 路明非是在那条路上走过的人,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命运冗长而颠沛,看不到结局,但想来应该是在死在寻找某些答案的跋涉之中,他的墓碑上不会有叔叔婶婶的名字,他的葬礼上那个有些苛责还让人厌烦的中年妇女没有机会上去致辞。 叔叔婶婶的命运是门外的,他们原本就注定不该有多少交集,是那可笑的血缘让这群本就在两个世界中生存的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很多年前路明非就释怀了,在东京,在那天的晚宴上,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婶婶都不会满意,他已经知道在她的眼中本身就是个错误。 既然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还要再见呢,徒增烦恼而已。 零静静地打量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眼帘垂下来,瞳孔里没有那些神采奕奕的光,只是透着些许疲惫。 零摸摸男人的手背,她的体温居然很低,像是凉透的水,像是在慰藉身边这个忽然疲惫起来的家伙。 叔叔一家来东京并不是老板安排的,事实上的原因和叔叔所说的一样,路鸣泽考上了奥斯汀大学婶婶担心他拿不到签证所以先出国旅行一遭。但他们在这里的相遇却的确是小魔鬼有意为之,老板说这很有趣,能看到那些平凡的人握在掌心的权力被剥夺时的嘴脸。 婶婶原本掌握着控制路明非的权力,但今天、或者说很久以前她失去了这种权力。 零其实是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能看出那个中年妇女的嘴脸有多难看,难看得让她想起自己那个酒槽鼻想把她卖给国家科学院进行人体研究的亲生爸爸,于是零也觉得坐在这张桌子边便有些发自内心的抵触。 零知道路明非不好说出要离开的话,今夜的晚宴原本也只是路鸣泽开的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她以优雅的姿势啜饮白葡萄酒,然后用餐巾擦拭嘴角。 “更晚上我们还有一场商业活动,所以无法继续同诸位共进晚餐了。”女孩的脸上露出稍有些公式化的笑容,烛火中眼睛漂亮得像是白金色的宝石,零伸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站起身来, “grandkitchen其实不会为了做活动而发出免单券,你们拿到的那一张是社长的安排。今夜这间餐厅已经被我们包场了,叔叔婶婶你们的消费会全部算在社团的账上,所以请不用拘束。” 路明非的眼神闪烁却没有出声反驳。 婶婶的表情在此刻变得很难看却又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 “社长?社团?”叔叔对这些名词感到很有些新奇。 “路明非是学院中最大兄弟会的领袖。”零微微一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社长每学年可以动用的私人资金差不多有四百万美元。” (本章完) 223.雷娜塔 当他们走出grandkitchen的时候静谧的气氛抽身而去,喧嚣伴随着熙攘扑面而来,路明非忽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人流涌动不息中那些欢声笑语好像河水一样在他的耳边流淌,却并不相干。 他站在千代田区那些被擦拭得蹭亮反光的巨大钛黑色玻璃幕墙的夹层中,觉得这座城市在此刻像是要渐渐合拢的群山,那么拥挤又那么空旷。 深秋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而温暖的味道,路明非摸索遍了全身都没找到那包柔和七星,这时候才想起来被丢在那间成衣店里了。男人懊恼地轻轻跺了跺脚,钟鸣声从巨大的广告牌方向传出,男男女女们与这对沉默的男女擦肩而过,如山如海的光火点亮了这座城市,那些光火倒映在路明非仰头时看向只余一线的天际的眼球表面。 零安静地站着,她的头发在光火下是漂亮的赤金色,皮肤也显得红润。 “对不起。”零居然说,她的声音清冽、空灵,女孩原本就依着自己所属那个国家的礼节挽着男人的胳膊,此时忽然在臂弯中用了点力,这样两个人就靠得更近了。比起路明非来零要矮了很多,这让她能略微靠着男人的胸膛。 路明非挠挠头。 零也就这么冷冷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他一时间愣住了,恍惚间一场仿佛连灵魂都要点燃的火在他的身边升腾,裹着驼色羊绒大衣的纤细女孩在火中恸哭,她哭得那么用力哭得那么伤心,让路明非失神又揪心。 可忽然那场的火又如水墨般散去,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那个在火中恸哭的女孩艰难地用雪橇拖着他在地面前行,沿着深入荒野的黑色铁轨,像是沿着魔鬼的指引要进入地狱,他们走过的路留下深深的车辙,几分钟后又被风雪淹没。 耳边恍然间有个孩子在说我们要一直向南去到温暖的中国,那里有四个季节都会盛开的花。 可只是眨眼间一切又都恢复了,零还是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仍旧在人潮中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忽然就有些鼻腔发酸,像是你曾和某个人跨越千山万水约定永不背弃至死方休,可你们走散了,你一直找他一直找他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他,但从未找到他的痕迹,然而就在连伱自己都要放弃了的时候那个人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种酸涩的感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还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什么要道歉?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爱你的人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做呢。”路明非笑笑。多年来的残酷训练已经让他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影响便被深埋了。 “很多年前我想回到我的爸爸妈妈身边,可有个人告诉我说他们都是很坏的人,他帮我杀了他们。” 她的声音极低极秘,仿佛要说出某个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路明非诧异地看了一眼零,却没有出声。 零是个心里藏着很多秘密的人,路明非有时候看着她就会想到负重前行这个词语,他也好奇过,可从没有过要去揭开那些秘密的想法。 他们这些人在心里边藏着东西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谁能敞开心扉?血之哀才是主旋律,孤独总与混血种如影随形。 零似乎是想到什么,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来些东西塞进路明非手里,是那半包被弄丢了的柔和七星。 “科林斯先生把这个给了我,他说从你脱下来的衣服里找到的。” 路明非笑笑,熟稔地抽出一支香烟翻遍全身找到金属外壳的电子点烟器,咔嚓一声清香电热丝亮了起来,像是小小的煤气灶。 “然后呢,他杀死了他们……”青色的烟直直地上升,光点明灭,路明非狠狠地吸一口,像是要把这支烟都吸进肺里。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其实很有些沉默,眉头蹙起来,眼神飘忽着并不去看零,身形都莫名有些沧桑萧瑟,像是将要远行的人在和自己最后的兄弟或者爱人告别,吸完这支烟后拧灭烟头就踏上至死方休的跋涉。 “我小时候很苦的,生活在西伯利亚的福利院里,离那里最近的城市是维尔霍扬斯克,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藓,福利院的外墙是灰白色的,所有的建筑围拢成密不透风的城墙,城墙的中间是一片四季都有供暖系统的草坪,草坪里种着白色的罂粟花。”零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路明非一直觉得她和楚子航有点像,心里藏着莫大的愤怒与恐惧,肩膀上背负着常人不能想象的东西,却又恪守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承诺。 这样的人理应疲惫,疲惫得不想说太多的话。 “被那个人带着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说会把我送回爸爸妈妈的身边,可到了莫斯科我们发现我的爸爸妈妈并不是什么好人……”零犹豫了一下,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路明非仍垂着眼帘倾听。 “他说我的妈妈热衷于混迹在当时莫斯科的上层圈子里,是个荡妇,我的爸爸则是个酒鬼,如果我回到他们身边可能会被逼去卖淫。” 他们站在人潮中不知道似乎不知道何去何从,却又从容不迫,路明非又点燃一支烟,刚吸了一口便觉察手中一空,原来是被零接了去。 在男人愕然的眼神中女孩学着他的模样吸烟入肺,两秒钟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路明非轻笑两声拍拍零的背。 “我想说的是,哪怕有的人与你血浓于水,可你们天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留在他身边也并没有好的结局,就像我和我的爸爸妈妈。我并不为他们的死感到悲哀,因为爸爸在科学院的工作就是靠着把我卖去西伯利亚得到的。”零踮起脚尖为路明非扫去肩头落下的烟灰,像是拂去冬日的积雪,她的睫毛长而弯,美丽的眼睛若隐若现, “可是命运总不会让我们一直孤独一直绝望,总有人会和你互相誓言永不背离,这份誓言直到死亡的尽头,应以万年为约。” 她的声音坚定,一时间像是刀剑铿锵,表情也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拂去烟灰后零就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可忽然那双眸子中以坚强堆砌的甲胄在此刻破了防。 因为路明非摸了摸她的头发,并不像是抚摸夏弥和绘梨衣时对爱着的女孩的温柔,倒像揉一只小猫的脑袋。 白金色的眸子里如严冬的冰面解冻,泛起细微的涟漪,零并没有反抗,好像并不觉得奇怪,他们理所应当是如今这样的相处。 人来人往中路明非大声笑起来,许多人都驻足侧目,他笑完之后拍拍零的肩膀,“看你十四五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倒像是我们那个哲学老师。”他说。 零低下头,没有说话,路明非领着她穿越人海。“谢谢你安慰我,有些事情其实我早都释怀了。”他说。 很久以前路明非还抱有某种奢望,他希望自己能被婶婶认可,他知道婶婶不喜欢他,可那毕竟是他的家人。 后来他知道了,婶婶从没有把他当做家人也永远不会把他当做家人,他路明非就该孤独地离开那个公寓。 有的人就是这样,故乡承载不了他的肉体,就像远方拥抱不了他的灵魂。 其实路明非想说的话还蛮多的,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如今已经学会了伪装,可零始终是他能敞开心扉的那个人。 但最终路明非也什么都没说,今夜零与他分享的秘密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他再分享些自己的秘密来作为陪衬。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零突然问。路明非说:“好些年了吧,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才楚子航经常吓唬我说我会得肺癌。” “混血种不会得癌症。”零皱了皱眉,“不过你抽烟的时候很酷。” 路明非愣住了,他停止脚步,看向依旧挎着的那个冷冰冰的姑娘,随后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翻转过来用手背去贴近她的额头。 “何方孽畜,胆敢夺舍王女殿下!”路明非轻声调笑。 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几秒钟后:“哈哈。” “我知道那是个很冷的冷笑话,可你也太敷衍了吧。” “那我应该捧腹大笑吗?” “也不至于……”路明非略感尴尬。 “我很喜欢清秀的男人,俄式的抽烟也很加分。”零忽然说,她这么说的时候面不改色,但路明非分明看到小魔鬼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冲着零做鬼脸。 “什么叫俄式抽烟?”路明非眼角抽搐没有去看小魔鬼,可那小子不依不饶又拿出画笔来作势要在零那张娇俏的脸蛋上作画。 “俄国男人们抽烟的时候会很沉静,也很酷,因为抽烟是他们思考的时候,思考中的男人很有吸引力。”零说,她看到路明非挥手对着自己的前方作出驱赶的动作,有些诧异,“你在干什么?” “有苍蝇。”小魔鬼没有得逞很有些恼怒,对着路明非扭扭屁股做个鬼脸啪一声消失了,路明非义正言辞一脸严肃回答零的问题。 零认真且疑惑地张望,这里可是千代田最繁华的区域,垃圾桶每隔十分钟就有专人来收拾,怎么会有苍蝇? “我也很喜欢你这样漂亮的俄罗斯女孩,”路明非说,他比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笑出了声,“还小小的,像直接跳过养儿育女获得了一个成年的女儿。” 零的表情冷了下去,“你对我的身高很有意见吗?”她问。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路明非摆手否认,“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你今年到底多大了,15还是17?” “我十八了。”零哼了一声。 他们沿着街边走了一段,在停车场找到了一辆蓝色的兰博基尼,零坐上副驾驶,把钥匙丢过来,路明非震惊地上了车。 “你们这么有钱?豪车满世界都是。” “你知道我们中还有个管账丫鬟吧?她叫苏恩曦,你以前见过的,但是没有印象。”零说,“恩曦能为老板赚很多钱,买几辆车完全不在话下。” “富婆求包养。” “你手机里存了她手机号的,不过恩曦说过她不喜欢幼齿。” “喂喂你怎么好意思说幼齿这个词的?”路明非义愤填膺,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拧了一圈,兰博基尼的引擎像是山林间蛰伏的狮虎那样低吼起来,路明非朝后拢了拢头发,发出一声欢呼。 零并没有反驳他,但是眼睛眯了眯。 “你和陈墨瞳是不是在调查极北之地?” “你怎么知道?”路明非愣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否认,在他心中零是可以被信任的人,而且极北之地本身也并没有涉及什么不能被言明的隐秘。 “很多情报他会共享给我们。”零说。路明非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小魔鬼路鸣泽,耸了耸肩。 “还记得你们从里约热内卢带回来的那个克丽斯嘉小姐吗?” “记得……”路明非有些尴尬,他有一段时间和克丽斯嘉联系颇多,那时候对方刚入学卡塞尔学院山谷学院,路明非接到了学院的任务帮助她融入新集体,夏弥为此很吃了一段时间的醋。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没有吧……”路明非皱眉,他忽然捂住胸膛,“等等,好像确实有,是一张金属材质的卡片,上面的图案是黑太阳图腾。” “黑太阳是维利会的标志,克丽斯嘉的某个长辈大概曾经隶属于这个组织,她知道某些关于极北之地的信息,但我在离开的时候她不愿意告诉我,说要当面告诉你。”零认认真真地为自己系好安全带,兰博基尼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 “维利会和极北之地一样是在二战期间兴起的混血种组织,但区别在于极北之地更倾向于招募男性成员而维利会更倾向于招募女性成员,并且这个组织坚信日耳曼民族的血统可以通过不断的内部繁衍进行优化,为此元首创建了生殖工厂。” 血统优化!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224.承诺 芝加哥远郊,狂风呼啸中,古典的欧式庄园伫立在荒野的深处,那些围绕着这栋老旧建筑的高树已经开始枯萎调令,干涸的风滚草被风吹得像是成群结队从原野上奔腾而过的牛羊。 这里是菲德里斯.冯.汉高的私人领地,从西部大开拓时期至今,统治暗面权力与威严便以这座庄园为中心向整个北美混血种社会辐射。 过度的工业化和矿产开采致使这附近沙化严重,公路从黄沙的尽头如暗黄色的苍河一样朝这座状元延伸,又越过这栋建筑进入荒原的更深处,抬眼向芝加哥城的方向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地平线上拔地而起如鬼爪般的枯树。 很多年来这座庄园都是北美混血种们眼中的圣地,他们簇拥着尊贵的汉高如忠诚的臣子簇拥着他们的皇帝,这里最繁华的时候庄园外的沙坪上停满了总价值超过两亿美金的豪车,停机坪爆满、那些来自墨西哥和美国东南部的直升机就只能降落在硬质沙地上。 但今日此处肃穆且安静。 这座庄园的后方居然伫立着是一座私人天主教堂,说是私人是因为会来这里做礼拜的人委实不多,有资格踏入这间教堂的人全世界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五个。可它的占地面积实则极广,哥特风的教堂尖顶像是直插云霄的利剑,簇拥着平铺开来,颇有些气势磅礴居高临下。 这座教堂的名字是芝加哥圣彼得教堂,倒是并不稀奇,全世界以圣彼得命名的天主教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教堂的小礼拜堂中伫立着圣母像,却并非通常的慈爱模样和端庄面相,反而如怒目金刚愤懑溢于言表,左手持矛右手持剑交叉呈十字,走近这里就仿佛能闻到血腥的味道听到铿锵的刀剑嗡鸣。 圣母像恰好座落在小礼拜堂的中央,前后左右四条短廊延伸向不同的出口,正面是成排的长椅,另外几条短廊两侧则罗列着厚重、荒芜的石棺。 这些棺椁称不上精美,甚至相当粗糙,刀雕斧凿般拙劣,却沉重、仿佛堆砌着漫长的岁月,棺椁的侧面则用锋利的凿子雕刻出沟壑,沟壑与沟壑组成其中埋葬的逝者的生卒年月与姓氏。 天主教允许信徒被埋葬在圣堂中,但通常有资格这么做的人在生前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比如罗马的米兰大教堂,加图索家族的历代家主与主母都会被葬在其中。恺撒每年都会去那里悼念他的母亲,那个姓古尔薇格的雍容女性。 往日这里会有专门的神职人员进行打扫、侍奉逝者,但今天圣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明亮的阳光穿过穹顶的雕花玻璃照射下来,把棺椁衬得神圣而庄严。 唯有佝偻的老人端坐在小礼拜堂最末排长椅的中央做出祷告的姿势,神情肃穆安静,他穿着送葬时的黑礼服,胸襟别着白色的花卉,透过雕花玻璃窗户的光洒在他的肩头成了斑驳的模样,分明是虔诚的姿态,膝盖上却放置着巨大的、已经磨掉了漆的左轮手枪,枪口大得让人怀疑这东西能一枪崩掉非洲象的头骨。 “今天我为死后仍在炼狱的灵魂祈祷,希望借我们卑微的祷告使他们早日与诸圣为伍。” “阿门。” 汉高完成了他的祷告,缓缓睁开双眼,有那么一瞬间沉沉的暮气从他的身体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决然如高山仰止般的愤怒与锋利,仿佛坐在这里的并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是锋芒毕露风姿绰约的牛仔。 布满皱纹的手掌摩挲陪伴了他近百年的左轮,混浊的瞳孔中在此刻像是燃烧烈焰,沉寂已久的龙血在老人的血管中缓缓被唤醒,他的皮肤开始渐渐变得红润、皱纹减轻,连已经佝偻的脊背都挺直了。 他曾经对某个人付诸承诺,现在那位债主要求他行使承诺的时候将要到了。 有时候你欠人家一个人情,就得用命来还,汉高是一个商人,他重视自己的信誉胜过重视自己的生命,所以他愿意为了那位债主去做他要求做的事。 “你知道你现在让我想起谁吗?”另一个老人的声音随着清脆的脚步声沿着门外的长廊接近,仅仅听声音伱都能判断那是个很欢乐的家伙,他的音调轻快,脚步却沉稳,像是正迈向许久未见的老友。 “谁?”汉高头都没抬。这座庄园的安保措施严密得甚至堪比卡塞尔学院,超过二十个能够在瞬间制服同等数量特种部队的优秀混血种监视这周围的一举一动,侍女和管家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按理来说就算是三角洲特种部队想来到这里也是痴人说梦,可他对来者丝毫不感到意外。 “卡尔.冯.甘贝特,很久以前我们都叫他甘贝特侯爵,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他曾与我们并肩作战。”昂热推开那扇橡木的大门,明亮甚至称得上锐利的灯光映着他,把笔直的影子拉得极长,甚至完全遮住了圣母像。 他在汉高的身边坐下,同样做出祷告的姿势。 “我把车停在门口了,叫你的人帮忙挪一下。”昂热的语气很有些随意,汉高额头青筋跳了跳,却还是通过手机安排了下去。 希尔伯特.让.昂热,混血种世界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密党百年的独裁者,龙族文明的扼杀者。 他有许多名头,但在汉高这里他就只是昂热。 在很多人眼中分别身为密党领袖和北美混血种领袖的两人应该水火不容,历史上这两个代表着混血种世界最庞大机构的群体不止一次走在战争的边缘,每一次昂热和汉高都在议事厅中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拳脚相向,但最终他们都选择和平而非战争。 卡塞尔学院的校长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和风衣,叼着雪茄胸口插着一支暗红色的玫瑰,比起汉高的风烛残年倒更像是风韵犹存的英伦老绅士。 “你现在的模样终于有些像是我那些老朋友了。”昂热祷告完后做出轻松的姿态,缓缓吐出一口青烟。 汉高的眸子里也浮现出些微回忆的色彩。甘贝特侯爵的名字和初代狮心会的所有人一样光耀了整个屠龙史,那个甚至比昂热、比汉高还要更加古老的老人并不是战斗编制,却英勇地死在了朝着龙类的冲锋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夏之哀悼事件中疑似初代种复苏,来自东方的死侍同初代狮心会爆发惨烈的战争,当时最强大的屠龙者梅涅克.卡塞尔与初代种同归于尽。 甘贝特侯爵也殉难于那一场悲剧。 “你还是保留了悼念那些逝者的习惯。”昂热说,他的目光扫过一方方棺椁,茶色镜片下的眼角处流淌出一丝悲哀的神情。 汉高此时看起来居然并不比昂热矮太多,他的徒子徒孙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惊掉下巴,芝加哥有很多人盼着汉高老死,他的身体也确实在日间衰弱、越发佝偻,在外人看来这个老爷子并不是像昂热那样能够执掌权力直到死去那天的君主,他很快就要离开权力的核心了。 但现在才是汉高真正的模样,他的血统并不逊色于昂热,在昂热活跃的年代他也同样活跃。区别在于昂热痛恨龙族像是要用心中的火把这个有龙的世界都焚烧干净。而汉高不介意和龙做生意,那些能克制自己嗜血欲望的四代种、五代种有许多是这个老商人的朋友。 “我怎么能忘记呢,有些人用要连着自己都烧死的火来悼念故人,譬如你昂热。而有些人却更实在,我为他们树立墓碑、日夜祷告,祈祷我们的故人能上天堂而非下地狱。”汉高的声音苍老、平静,却冷得吓人。 他凝视距离圣母像最近的棺椁,那石棺如此粗陋,棺盖上却精雕细琢着某个女人的背影,雕刻师的技艺显然出神入化,居然刻出了女人纤长曼妙身姿的同时还为她加上了薄薄的纱裙,周围则是升腾的火焰,每一朵盛开的火花都是恶鬼哀嚎的面容。 汉高在芝加哥打下了偌大的基业,却一生没有婚娶,也没有留下子嗣。 他的身体很健康,否则也活不到一百三十岁,生殖功能也很强大,但就是从未想过要开枝散叶。 “迪里雅斯特号将在一周后抵达东京湾。”昂热突然说,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昂热知道那棺材里装着谁,他这个人一生都没有多少同伴,汉高绝对算是半个,他们之间少有不能言语的秘密。 “我知道。”汉高说, “那个小家伙一直在向我传递情报,想来你们的人工智能也时刻监视着我们的对话吧?” 汉高同样找出来一支雪茄,在鞋帮子上敲了敲以使烟丝更加紧实,然后鼻孔贴着雪茄来回嗅了一圈,发出悠长的赞叹。 “以风纪委员的权限等级是无法对s级的黑卡进行监视的。”昂热笑笑,“不过我可以。” “听说你欠路明非一个人情。”昂热终于看向身边的汉高,汉高的右手食指正有节奏地敲击长椅,他耸耸肩,点燃的雪茄缓缓升起醇香的烟气。 “嗯,托这个小家伙的福,我们有机会涉及到密党对龙尸的研究项目,借着这个机会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都在各自展开推进的领域中有了很大的进展。” “明非跟我说过这事儿,你倒是舍得下血本。”昂热嗤笑一声。 汉高脸上露出微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年轻时的你,倒更像是年轻时的我,所以我愿意帮他。” 对于北美混血种社会的请求密党当然不会拒绝,他们原本就不是敌人,或者说在面对共同的敌人的时候混血种与混血种当然会联手对抗,尤其是在如今这个龙王集中复苏的时代。 如果汉高真的有意要掺和对次代种龙尸的研究,那他只需要略微向昂热低头,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得到这种特权。 “他希望你做什么?”昂热饶有兴致地问。 “杀一个人,并且邀请我和学院共同分享那片尚且未曾被开发过的土地。”汉高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调子居然悠远沉寂,像是十八世纪的产物,又像是咏叹调。 昂热的眼睛眯了眯,什么叫和学院共同分享那片尚且未被开发过的土地?路明非正在试图将北美混血种的力量引导入日本,他似乎真的想颠覆蛇歧八家的统治。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迪利雅斯特号抵达东京湾的那天。”汉高凝视圣母像,那些斑驳的阳光落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一时居然有些神圣的意味。 昂热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应该还记得由学院发起、路明非完成的夔门计划吧?” “那不是你们的机密吗,我怎么会知道?” “尊敬的汉高先生在北美片区只手遮天,我不信你没有在学院中安插自己的眼线。”昂热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眸子冷冷地扫了一眼汉高。 但后者只是耸耸肩。 “最开始路明非拒绝了我们的任务要求,因为他认为这种级别的任务不应该落在一个大一学生的身上,作为使他动心的筹码,我承诺会为他做一件事情,为此我们才有了夔门计划的最终胜利。”昂热缓缓说出一年前的往事,他和汉高一样秉承自己的信誉,既然答应了路明非要去做一件事情,那就一定会做。 “真有意思,明非希望你去杀死一个人,却又希望我能帮他保护一个人。”昂热吹起口哨,雪茄在指缝中缓缓燃烧。 “我还不知道自己要杀谁,但我想应该和那一位有关。”汉高仍旧在摩挲自己的左轮,“这可是要命的活计,和我们的计划有些冲突。” “没关系,一切依旧如常。”昂热微笑,“相比你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一无所知,我倒是知道我应该看着谁。” “谁?” “一个姓上杉的小姑娘。” “是上杉越的后代?”汉高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但昂热已经起身了,这个一百三十岁依旧活跃在战场最前线的老家伙来到窗边眺望远处黄沙漫漫的地平线,他挥了挥手:“我不知道,或许是吧,也可能是个冒牌货,你知道他完全没有想过要为蛇岐八家留下子嗣。” “他们称那种东西叫什么来着?皇,对吗?” “很自负的称呼,但很贴切。”昂热没有否认。 随后这间小小的礼拜堂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昂热,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吗,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掌控,未来似乎不再是你想的那样了。”汉高忽然问道,他并不担心这场对话会被窃听,这里是他的地盘。 “嗯,我有一些想法。”昂热不假思索,倒是表现得和过去一样自信。 汉高的双眉绞在一起:“弗拉梅尔对此怎么看?” 昂热重新把雪茄叼在嘴里: “他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包括你现在在做的?” “包括我现在在做的。” 汉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使自己重新靠上椅背,深深地凝视那个窗边的背影。 “那一天还有多久?” 很久之后昂热才说:“我正在倒数。” 汉高的瞳孔猛地收缩,几秒种后这个挺直了脊背的老人慢慢闭眼,他的脊梁好像在此刻重新弯了下去。 245.夏弥:靠,家被偷了 今夜的神奈川县山中静谧,夜空居然是深邃的蓝,山里的登山铁轨穿行于随风摇曳的红枫林里,像是若隐若现的铁龙。 神奈川毗邻东京,人类的活动频繁,山里当然不会有野狼野狗之类的凶猛动物,倒是偶尔可以看到狸猫和山猫,山中的飞鸟深夜也沉寂下来了。 这里是玉庭温泉旅馆,坐落于箱根温泉涌出的高台上,环境清幽宁静。 玉庭的消费颇高,而且仅提供八间独栋日式客房,散落在庭院四周,常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但今天这里却非常安静,因为有贵客花重金包了场。 老板娘没有见到那几位客人,只是接到了一通来自芝加哥对岸的电话,随后就有一大笔钱流入她的账户,这就是包场费了。 今夜客人们选用了馆内用于展望的大浴场“银殿”,银殿的浴池是由伊豆石制作而成,虽然使用的是石头,但在泡汤的时候并没有让人感到寒冷。反而是温泉水使伊豆石变得更加的翠绿。 老板娘则很有些悠哉地跪坐在内室的榻榻米上品茶,心中却思量着那几位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下午些的时候就有黑色的厢式货车开进了山里,车厢打开,下来一大群穿黑西装的男人,每一个都面容严肃、敞开的衣襟中可以看到内衬上缭乱的浮世绘,显然都是些刀口上舔血的黑道分子。 当时老板娘战战兢兢地说你们不要乱来我这可是正规旅馆受到警视厅保护的,领头的那家伙就来到她面前九十度深鞠躬说打扰了我是源氏重工的佐伯龙治此行的目的是为贵客清除隐患,随后一张银行卡被递到老板娘手中,佐伯龙治挥挥手凶神恶煞的刀口舔血的男人们就手中拎着扫帚拖把鱼贯而入,把整个金殿银殿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想的话莫非那几位客人是芝加哥来的美国黑道教父?类似汤米.谢尔比这一类的人物? 老板娘浮想联翩,但她心中的黑道教父们正面色红润把自己埋在温泉池子里只露出三颗小脑袋来。 来泡温泉是诺诺的提议,她记得绘梨衣的身体不太好,泡温泉是提高身体抵抗力的好方法。 银殿的温泉池子呈半月状,四周都是玻璃伫立的幕墙,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满山的红枫随着夜里的风如潮水波涛汹涌。 灯光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温泉水是柔软的宝石绿,白色的雾气升起从水面上,三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肌肤柔嫩得像是婴儿。 诺诺的面前浮着小木船,那里面分别放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一杯加冰的清酒和被放在冰块中的一罐可乐。女孩的眼角抬了抬,慵懒中带着些锋利的眼睛眨了眨,伸手端起威士忌痛饮。 水温稍微有些高了,烫得人全身燥热,诺诺就把一条修长白皙的腿伸出水面,清水沿着光滑的肌肤流淌,那一抹雾气中的白皙就仿佛在灯光下闪烁着荧光,通过换气系统吹出的自然风拂过她少女般娇气的肌肤,诺诺的眼睛舒服地眯起来。 夏弥穿着连体泳衣在不深的水里扑腾过来,卷起的浪差点掀翻了小木船,诺诺眼疾手快稳住那些酒水,看向师妹的眼神中波光粼粼。 “师姐摸摸腿。”夏弥呲着牙笑,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装模作样摆出色眯眯的表情,圆圆的眼睛直直看向诺诺的大长腿,清澈的眼底好像闪烁着粉色的爱心,配合女孩美得惊心的五官居然很有些萌。 诺诺咯咯地笑,端起清酒递给夏弥,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腿:“摸,就当我是你男人,随便摸。” “手感真棒、肌肤好滑。”夏弥小声欢呼,果真去伸手抚摸诺诺紧绷的大腿,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喝一口酒后在自己脑门上顶了一块浸了冰水的白毛巾,口中发出舒服的轻吟。 “说起来,我的男人不就是师姐你的男人嘛?”夏弥托腮,眨巴着大眼睛去看诺诺,诺诺腮帮子鼓起来,脸都要红到耳根子了,立刻哼哼着去挠夏弥的痒痒肉,夏弥眯着眼笑出了声,两具白玉般的女孩躯体一时间纠缠在一起。 蒸汽很快覆盖了整个银殿,即使同处温泉中也觉得视线受到了阻碍,朦胧的水雾覆盖在玻璃墙上,夏弥和诺诺的嬉闹惊醒了蜷缩在角落中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塑料小黄鸭来来往往的绘梨衣,女孩懵懂地抬眼,酒一般晕着深红的眸子里倒映出蒸汽中美好的曲线。 绘梨衣好奇地打量夏弥以诺诺朦胧的影子,然后又看看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好奇。她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看见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女孩的身体。 可忽然吵闹的声音都远去了,蒸汽里空空荡荡女孩们的身形也消失不见,绘梨衣歪着似乎有些不解。小木船慢慢随着荡漾的水波漂浮着来到她的身前和小黄鸭碰在一起,船上盛着冰块,冰块被热气熏陶逐渐融化,中间卧着可乐,可乐的红色包装也被蒸汽和水雾蒙上薄薄的一层。 哗啦啦的水声从旁边传来,绘梨衣被吓了一跳,她像是受惊的小孩那样抱紧那只游来游去的小黄鸭,把自己蜷缩起来紧紧闭上双眼,这时候夏弥和诺诺像两条曼妙的鱼儿似的从她身边钻出来,发丝如海藻般柔顺地搭在女孩们白皙光洁的双肩。 夏弥嘿嘿嘿笑着捏捏绘梨衣的鼻尖,红发的女孩就睁开弥漫水雾的大眼睛看向那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的漂亮姑娘。 诺诺则懒洋洋地靠着石阶,和绘梨衣并肩坐在水里,她摸摸绘梨衣的手腕,绘梨衣就松开抱着的小黄鸭。 诺诺把小黄鸭拿起来打量,绘梨衣这时候居然红了脸,和刚才诺诺害羞时居然一模一样,夏弥一时有些震惊。 “伱男朋友艳福不浅哦。”诺诺皱了皱好看的鼻子,把小黄鸭翻转过来给夏弥看,夏弥就从绘梨衣的正面来到诺诺的身边,歪着脑袋看过去。 “绘梨衣,和路明非的,小黄鸭”。 “没关系,我很喜欢绘梨衣……而且师姐什么叫我男朋友?”夏弥虽然鼻子都气歪了,还是柔着声音说,她这是装给绘梨衣看的,“路明非分明也是你男朋友好不好?” 诺诺又去挠夏弥的痒痒肉,夏弥就跟个美人鱼一样一滑就去了绘梨衣的另一边。 绘梨衣眨巴着眼睛去看夏弥,显然以这个傻妞儿容量不算太大的脑子也能意识到要想和她的sakura继续在一起就得和夏弥小姐打好关系。 “绘梨衣会很乖,绘梨衣会听话。”绘梨衣的脸上作出很认真的表情,她不能说话所以一直准备了防水的纸笔,写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倒是很有些坚定,颇有些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诺诺打量绘梨衣此刻认真的表情,仔细地端详那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侧脸,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吗,难怪师弟对你念念不忘,他妈要换了我我也念念不忘啊。 夏弥从面前浮着的小木船上拿了冰可乐递给绘梨衣,顺手帮她拉开了拉环,“绘梨衣你可不能什么事情都相信路明非,他可是个花心大萝卜,嘴里跟你说着甜言蜜语没准儿心里边想着谁呢。”小师妹哼哼着说。 绘梨衣眨眨眼,喝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嗝。诺诺则在在心里想夏弥说的话,那确实像是路明非的作风,但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大概也真的装着另一个不相关的人。 “不过不用担心,虽然你看上去就傻乎乎的,但我和师姐可以罩着你!”夏弥很自信地拍拍胸脯,然后摸摸绘梨衣的头顶,愣了一下又颇有些酸溜溜地看了眼上杉家主的胸前,心想芬里厄的弱点是脑残莫非本小姐的弱点就是飞机场?可这算哪门子的弱点嘛,莫非和人打起来的时候当场表演一套胸口碎大石把人家笑死? 绘梨衣没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看夏弥姐姐这么仗义眼睛里简直要闪烁小星星了,乖巧地用被水汽蒸得红扑扑的小脸去蹭夏弥很有些伶仃的肩膀。 诺诺透过荡漾着涟漪的碧绿色温泉水去看绘梨衣的倒影,她有那么瞬间的恍惚,又觉得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侧写的能力几乎要无声无息间被动使用,可她立刻压下了这种冲动。 深度侧写是很危险的行为,要做这种事情至少要找一个安静的环境点燃安息香,还得有人在旁边看着。 “绘梨衣你和路明非怎么认识的?”诺诺突然问,绘梨衣转过头来歪歪脑袋,诺诺也歪歪脑袋,各自有一缕红色的发丝从鬓角垂落。 夏弥喷出一口清酒:“喂喂喂你们能不能不要做出这种一模一样的动作和神态,我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好不好。”她居然心中一动,表情怪异地看看绘梨衣又看看诺诺,某个搞怪的念头在心中浮现,想着那个念头夏弥的眼睛就亮晶晶的。 “海里,明非抱了我。”绘梨衣在纸上写,她离着诺诺近了些,像是好奇的猫一样上上下下地端详起这个和自己很有些相似的女孩。 诺诺眼观鼻鼻观心,看着绘梨衣那双和自己相同的红色眼睛没由来有些悲哀,她缓慢地呼吸,感受着面前那个人的一点一滴,似乎将要沉浸到某种情绪里去,时间像是倒流了。 诺诺花过很多时间去了解绘梨衣的过去,孤独的、悲伤的、柔弱的,那么善良却那么恐惧,好像整个世界能陪伴她的都只有那些毛茸茸的玩偶。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自己是上杉绘梨衣的话会怎么样,她大概会想方设法杀死自己吧,陈墨瞳生来就是自由的知更鸟,怎么会被命运束缚。可杀死自己是懦夫的行为,诺诺不想成为那种连路明非都要瞧不起的人。 隔着薄薄的雾,绘梨衣的曈昽里流淌着懵懂的情绪,许久的沉默之后诺诺终于没有能坚持下去,伸手摸摸那个女孩的脸,她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因为你无心的举动就觉得被拽上了战马带着离开了那片贫瘠的荒原。 她曾为路明非推开一扇门,所以他一度非她不可。路明非也曾在绘梨衣最孤独的时候用力地去拥抱了她,哪怕那个拥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错误这个女孩也还是如此坚定地爱上了当初的衰仔。 “师姐是怎么认识明非的?”绘梨衣眨眨眼睛,用脸去蹭蹭诺诺的掌心,她的肌肤是温柔的、柔嫩的,诺诺觉得自己在摸一朵云。 诺诺眨眨眼,她在温热的温泉中轻轻抱了抱绘梨衣,红色的、被打湿的发丝互相缠绕,像是跨越两片海域随洋流初识的海草,“我也在海里抱过他。”诺诺说,她几乎贴着绘梨衣的耳朵说话,声音极轻极柔,像是睡梦中的人忽然睁眼,又像是在述说一个连诸天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只对她说这个秘密。 诺诺听说过上杉家主是怎么样的怪物,她的言灵强大到甚至能够在一夜之间摧毁整个东京,这样的生物理应鳞骨铮铮、身体坚硬得像是生铁浇筑,可此刻抱在怀中居然如此温暖,也如此柔软,诺诺轻笑,她想某几个孤独的夜晚路明非就是这样抱着上杉家主入睡吧? 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邪念的拥抱,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互相自对方的身上取暖。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挂在石阶上套着防水塑料袋里的手机亮了,夏弥摸索着绘梨衣和诺诺的大长腿涉水走过去,那是她的短信铃声,不知道为什么夏弥觉得这个铃声很有些羞耻。 诺诺和绘梨衣分开之后就看着夏弥,师姐的表情淡定,可夏弥知道她越是表现得淡定说不定心里早已经笑开了花。绘梨衣的神情则很兴奋,“好听,这是中国的古典乐吗?”她的眼角亮闪闪的,显然真的觉得这首神曲很合心意。 “不是古典乐。”诺诺忍着笑,抱住绘梨衣的胳膊重新坐进水里,“不过更厉害,是当下最时兴的神曲。” “凄いすごい!能帮我把铃声设定为这首歌吗?”绘梨衣在纸上写,表情跃跃欲试。 夏弥黑着脸从温泉里钻出来,甩掉满头的水珠,没好气地说:“让路明非给你弄。”她打开了短信: “亲爱的夏弥师妹,我是你最帅气的芬格尔师兄。” 开篇第一句就让夏弥愣住了,她左看右看,信息上显示的号码确实不是芬格尔的啊。 “你当然会好奇我的号码为什么不是校园卡号,首先是因为在东京使用校园卡会有被监视的风险,然后是因为那张卡受到诺玛的保护无法登入一些在服务器在日本的蛇岐八家内部网站,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的卡号已经欠费了四个月,估计很快就要被注销了。” 夏弥眼角抽搐,不过芬格尔没事一般找不到她,所以忍住了关掉手机的冲动。 “芬格尔这厮……”诺诺来到夏弥身边表情严肃地看到这里,思索了一下,“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夏弥觉得很有可能,“我可是特困生!到现在还在领助学补助!”她小声嚷嚷。诺诺耸耸肩,她们于是继续看下去。 “师兄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给师妹你发短信,可是晚些时候我在千代田看到了耸人听闻惨绝人寰的一幕,如果不告知于你会觉得良心受到了谴责。” “呵呵,芬格尔师兄原来也会有良心这种东西吗?”夏弥哼哼着,直接把短信翻到最后,随后脸上表情骤然僵硬。 她和诺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恼怒。 “靠,家被偷了!”夏弥怒骂一声,短信的最后居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两个人的侧影,穿黑西装黑风衣的高挑男人挎着白金色头发的女孩站在路灯下,人潮中两个人四目相对眉目传情,居然很有些郎情妾意。果然是被偷拍下来的路明非和零。 226.零:我们中出了一个告密者 东京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满地狼藉,年轻的客人们显然把这里当做了华尔街金融寡头们的办公室,纸质资料被扔得随处可见,垃圾桶里满是被丢进碎纸机里销毁之后剩下的碎片和速溶咖啡的包装袋,桌子上和小几上开着几台笔记本,散热风扇嗡嗡嗡的转动声音混乱杂糅让人颇有些烦躁。墙角则堆积着数量庞大的手写账本,全部都是从蛇歧八家那里要来的近些年猛鬼众的犯罪证据和经营产业。 外卖盒子和速食食品包装袋倒是没见到多少,酒店保洁每隔三个小时就会来清理一次生活垃圾,但是空酒瓶子在角落里堆成了小山。 奇兰和兰斯洛特顶着大黑眼圈四仰八叉用奇怪的姿势坐在桌子前面敲键盘,两个人都很有些憔悴,奇兰的脸上好像糊了一层油,兰斯洛特的头发乱糟糟能当鸡窝来用。 恺撒嘴里叼着偌大一根雪茄,跟叼着枪管似的,脸上敷着面膜眯着眼趴在一堆纸质档案中翻找有用的信息,克里斯廷娜倒是很有些神采奕奕,戴着金丝眼镜认真地阅读一本《犬山家编年历》。 楚子航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巨大得不成比例的耳机把他的耳朵完全覆盖了,黑色的眼罩则遮住了杀胚的半张脸,苏茜坐在楚子航旁边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只手为他轻揉太阳穴。楚子航从一天半之之前就开始进行高强度工作,靠着咖啡和清酒提神,直到两个小时之前终于没能熬住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卡塞尔学院派遣往东京执行任务的专员们显然都相当有干劲,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资本主义社会被压迫阶级的现状。 但在这样热火朝天的套房里也有相当出戏的一幕,某条败狗扑在路明非那个房间的温暖被窝中翻来翻去,滚够了就从酒柜里取了冰过的威士忌又点了烧鸟外卖,惬意得倒像是来东京旅游的。 在迪里雅斯特号抵达之前专员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适应东京,以在场这些精英们的战术目光当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浅显的道理,便向矢吹樱要来了关于猛鬼众的资料,又通过诺玛搞到了蛇歧八家的信息。 但现在日本的情况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就算是有诺玛从旁辅助他们也很难从中得到太多有用的线索。 “陈墨瞳的言灵是侧写,她对现在情况会有头绪吗?”恺撒皱眉伸手在垃圾桶上敲了敲雪茄,烟灰就纷纷扬扬地落下。 学院在东京的行动受到限制主要在于猛鬼众对神的保护,以及蛇歧八家对极渊之下那枚胚胎的觊觎。 蛇歧八家在日本几近只手遮天,掌握着名为辉夜姬的超级人工智能,连诺玛都无法攻破他们的防火墙,这导致学院过去无往不利的情报系统在这个国家完全瘫痪。但是在认可蛇歧八家正在暗中豢养死侍这个事实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蛇歧八家必定不会放任极渊之下的胚胎被学院获得。 现在恺撒和楚子航要做的就是通过各种细微的线索来分析猛鬼众与蛇歧八家最有可能的出手时机和方式,以做出最佳的应对。 此外,风间琉璃曾明言猛鬼众的力量远不止他们暴露出来的这些,那是蛇歧八家的阴影面,让所有人都认为这群恶鬼已经被驱赶回深渊的时候他们说不定正藏在你身后的影子里磨牙吮血。恺撒现在正在翻越这个机构近几十年的历史,双眼满是血丝,显然许久没有休息了。 “她们在神奈川县,预估今天之内会赶回来。”隔着一堆资料苏茜伸长了修长的脖颈回答恺撒的问题,诺诺的行踪对这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个谜,但显然苏茜不在其列。 红发巫女在学院的朋友很少,夏弥算半个,苏茜则大概等同于知己,类似伯牙子期什么的,如果真有人知道她的动向那么一定就只能是苏茜了。 “路明非呢,他和零出门已经一天了吧?”恺撒的目光疑惑且藏着点八卦,楚子航清醒的时候加图索一直压抑着心中浓郁的好奇,此时才终于问出了口。 楚子航这厮算是学院中最坚定的路夏吹,把路明非看得比他老妈还紧,路老板和零大小姐相约金秋想来是让楚少爷不太高兴的,恺撒虽然乐得见到楚子航不痛快,却也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去刺激他。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在床上惬意享受生活的芬格尔少侠像是捡到骨头的哈巴狗一样一跃而起,“我这段时间不是在犬山家展开实地调查嘛,吃多了鲍鱼海参昨天晚上路过千代田就想着去买两个章鱼小丸子尝尝顺便换换口味,师弟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恺撒眼角抖了抖,听说犬山家是靠着风俗业重回巅峰,芬格尔这败狗多半是去玉藻前白日宣淫了。 不过恺撒对芬格尔这些日子的风流快活虽然也很有些感兴趣,但对路明非与零行踪的好奇还是压过了这分兴趣。 “你看见路明非了?” “不愧是主席大人,果然冰雪聪明!”芬格尔打了个响指,从冰柜中捞出来一瓶红酒咕噜咕噜往嘴里倒,像条蛆一样在恺撒身边扭来扭去, “路社长和零大小姐那关系可不一般啊!” “怎么说?”苏茜一脸警惕,显然对闺蜜的心思她还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骤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学院中唯一一个s级的私生活八卦成为了此时很有些压抑的总统套房中罕见的消遣,所有人连带着一向一丝不苟的兰斯洛特和奇兰都看向芬格尔,芬格尔很有些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挺胸抬头像是斗胜的公鸡。 “我事先声明不是故意去跟踪偷拍啊,我芬格尔在卡塞尔学院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变态马仔。”芬格尔一脸义正言辞,兰斯洛特很认同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这些年学院中有多少小道消息出自这位新闻部部长之手。 比如副校长和装备部阿卡杜拉所长一起去芝加哥喝花酒的传闻,再比如前一年恺撒对红发巫女的追求进度什么的。 “那俩可背弃了我们纯纯的革命友谊悄悄去grandkitchen餐厅吃了烛光晚餐啊!”芬格尔义愤填膺,“路明非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学会了吃独食啊!” 奇兰发出一声哀嚎,苏茜眼神诡异地看向这个很有些英俊的印度男孩。 “我一直想邀请社长去吃晚餐顺便谈一下关于构建新世界的想法的!社长和零去谈事情居然不叫上我!”奇兰小声说,恺撒捂脸深觉无语。 奇兰虽然是印度裔,但从小在英国长大,按理来说应该被英伦贵族们熏陶成类似于恺撒这样的花花公子才对,可人家如今在学院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和女生说话超过三句都会脸红,虽然和夏弥一样是龙血社的副社长但存在感显然是远远比不上夏弥小姐的。 “共进晚餐是很正常的礼节,没有必要发散思维。”恺撒欲盖弥彰要为路明非做一番辩解,加图索少爷觉得他们三人组也算是在日本经历了不少事情算是朋友了,不过说完这一句话后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是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路明非。” “共进晚餐算什么啊,这俩都快抵胸相捍了。”芬格尔的表情颇有些得意,“我可是新时代模范领袖,已经他俩在路灯下牵手深情对视的照片发给小路女朋友了。” “芬格尔师兄干得好。”克里斯廷娜嘟起了嘴,显然对路明非的渣男行为很气愤,漂亮的俄罗斯小妞忽然看向恺撒,眼睛眯了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恺撒伱不要和路明非一起鬼混。” “你的中文水准还真是有待提升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恺撒叹了口气,拍拍克里斯廷娜的脸蛋,“芬格尔的话你还是少信,这家伙是洗煤球出身,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都不足为奇。” 芬格尔发出抗议,“喂喂你可不要小瞧我们洗煤球的,想当年师爷马家鼎把曾国藩的屡战屡败洗成屡败屡战可让咸丰皇帝继续重用了曾老爷啊。” “中国典故真是顺手拈来嘛芬格尔师兄。”克里斯汀娜揶揄道,“照这种趋势下去你以后都可以去中国当外教了。” “我的理想可是混进执行部拯救世界建成和平乌托邦,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如我芬格尔.冯.弗林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就是应该被学院委以重任,要去也是去古巴这种苦寒之地,中国那种享清福的地方还是留给学弟学妹吧。”芬格尔一脸认真,克里斯汀娜切了一声。 在场谁不知道芬格尔的底细,据说校长特批毕业的当天败狗兄在校长办公室抱着昂热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自己对屁股上能放香槟的古巴姑娘的向往,校长实在被这厮的无耻整得无语才总算答应了他毕业后就职古巴分部的要求。 “那么我们现在知道其他组员的信息了。”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楚子航跟个鬼一样加入了八卦行列,克里斯汀娜揉了揉眼睛看到学院著名的冷面杀胚此刻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很有些喜感,比兰斯洛特和奇兰还要更像是熊猫。 “陈墨瞳和夏弥在神奈川县,路明非和零正在……”杀胚犹豫了一下,找了个合适的词,“展开友好的双边互动。” “喂喂虽然你用了这种好像很正式的外交词汇可也还是摆脱不了小路可能正在劈腿的猥琐事实啊!”芬格尔嚷嚷起来,对自己的室友兼好兄弟在女孩们之中很受欢迎显然相当羡慕,甚至可以说是羡慕嫉妒恨了。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们眼下难道不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院安排的事情上面吗?为什么要去关注路明非到底在干什么?”楚子航有气无力地耸耸肩,鉴于这位爷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怎么合过眼这种有气无力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这么说很有道理可为什么你的手握住了刀柄……”恺撒小声提醒,楚子航愣了一下立刻松手。 苏茜一脸贤妻良母的表情用手背去贴贴楚子航的额头:“子航你体温有点升高,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哎呦喂子航你体温有点升高……”芬格尔唯恐天下不乱尖着嗓子学,楚子航眼角跳动终于忍住没拔刀出来捅他俩窟窿。 其他几个人都憋着笑,忽然敲门声传来,跟着是某个男人语速飞快又有些贼兮兮的声音:“天王盖地虎,师兄,天王盖地虎啊!” 奇兰有些雀跃,立刻起身开门,即使对方捏着嗓子他也能听出来那是路明非的声音,穿着萨维尔街高级成衣比起在座兄弟们那虚脱模样好上不止十倍的路老板探头探脑钻进来,抬眼就看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很有些尴尬地笑笑:“真巧,各位都在啊,那什么,鸡鸣寺的樱花开了确实挺不错的,各位师兄师姐师妹败狗有空可以去看看。” “我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芬格尔很愤慨。 “鸡鸣寺的樱花虽然确实是反季节开放,但那是南京。”楚子航幽幽地说,“而这里,是东京。” 路明非泄了气,举手投降:“好吧我错了,我应该和你们同甘共苦的。” 楚子航怔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虽然我们确实去吃了法餐,但师兄你信我,没有你在我吃波士顿龙虾的时候都没有胃口。”路明非一脸严肃,芬格尔气得跳脚:“好啊你还吃了波龙!为什么不给我打包带一份?” “我们不知道芬格尔师兄你也在。”仿佛有凛冽的寒风吹进来,零站在门口冷冷地扫视在场所有人,她其实并不是对谁有意见,而是天然面冷。 总统套房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芬格尔的喉结滚动,挪动着脚步想避开零的目光,两只手在身后疯狂点击手机屏幕。他正在试图删掉和夏弥的通信记录。 “芬格尔师兄,你……”零的目光一凛,驼色大衣的下摆随风摇曳,一股子杀气勃发,恺撒和楚子航的面色都变了变,心说这小姑娘看上去平平无奇居然这么猛吗。 “就是那个告密者吧?”俄罗斯女孩咬着牙,面颊上带着一抹愠怒时的潮红。 路明非忽然一愣,然后大惊失色。 什么叫告密者?我们之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吧!只要和师妹她们解释清楚就好了呀! (本章完) 227.诺诺:师弟别睁眼我是绘梨衣 路明非睁着眼躺在自己那张席梦思床垫的大床上,被子盖到肩头,全身上下老老实实都在被子里,关着灯盯着天花板,两只手跟放哨的士兵似的紧紧贴着睡裤的线缝。 芬格尔这厮当然咬死不承认是他在跟踪偷拍,零除了飞起一脚把败狗兄踢去墙上贴着也别无他法。路明非倒是无所谓,他真觉得自己和零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好到可以经常一起吃宵夜的朋友。 只是师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路明非觉得很有必要明天去认个错低个头什么的。时过境迁他路明非如今也算是身怀绝技非比寻常,可这张嘴也还是好像只会说些白烂话,仿佛他的被动技能就是一开口百分百说烂话似的,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是一点没学会。嘴笨这事儿真没地方练去。 其实在两个学习小组的成员一致决定去休息之后没多久师姐她们就回来了,听声音绘梨衣也在一起,碍于路明非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和零的事情,就装着打鼾没起来。 东京半岛酒店顶层的房间全部被学院订下来了,所以也不担心睡不下,路明非还是和楚子航、恺撒住了一套房间,主要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好去。奇兰倒是对和路老板抵足而眠很有些期待,可只要一想起某部名为《断背山》的电影路明非就有些胆寒,果断拒绝了奇兰的请求。 楚子航他们有自己想理清楚的头绪,路明非此刻也真是思绪万千,他此时在想一件事情。 风间琉璃可以肯定是赫尔佐格控制下的傀儡,即便这个傀儡一直想挣脱束缚获得自由。 这种情况下那个男孩说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又或者说,其实想要把日本这潭死水搅动起来的原本就不是源稚女而是赫尔佐格?风间琉璃自以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王将希望他去做的?但又说不通,赫尔佐格为什么会想要引入学院的力量,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受到他的控制,引入强大的外部力量只会让这只老狐狸的计划更容易破产。 这时候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这时候会是谁给他发消息,莫非汉高先生和校长要到了? 他有些兴高采烈地翻了个身侧着身子去看手机,校长和汉高那可是狠人,要说蛇歧八家最怕的人是谁那绝对是校长那老骚货。 下一秒路明非的眼角跳了跳,心脏好像塞了几十只兔子似的乱蹦起来。 夏弥发了条短信,“师姐要陪绘梨衣,我怕黑,师兄今晚你陪我睡嘛。” 小母龙没问路明非的意见,路老板也委实没胆子说个不字,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跟武则天的面首似的,被女皇陛下翻了牌子除非你小子挥刀自宫否则今晚怎么着也得把自己装进被子抬进宫里去。 夏弥继续发消息,“师兄你别开灯,我悄悄进来,别被恺撒和楚子航听见了。” 果然装睡计策被轻易识破,夏弥毕竟是正宫,对路明非那点小习惯还是了解得门清儿。这货晚上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刷段子,有时候出门在外夏弥睡隔壁床就会被一阵嘿嘿嘿的傻笑吵醒,抬眼一看路明非蜷在被子里手机光调得极暗却还是照亮了那张精神矍铄的脸。 没几分钟路明非就听见门被人给推开,有个轻盈纤细穿着宽松睡衣抱着枕头的影子从门缝溜进来,然后门又咔哒一声合上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脸上放两根火腿肠能做铁板烧,烫得吓人,心脏噼噼啪啪跟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样。可夏弥蹑手蹑脚钻进被子也很有点羞涩,背过身子不去看路明非,可惜月黑风高看不清此刻的风情,路明非心想否则说不定能看到师妹含羞带怯的萌妹子模样。 说来路老板记得夏弥应该一直是萌妹子人设才对,可为什么在他这里好像不太一样。 总之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夏弥躺了几分钟后翻了个身正面朝上,还是抱着那个枕头,路明非也不去看她,心里边则迅速转动想着怎么解释和零那事儿。 据芬格尔私下招供他给师妹通风报信的时候用了颇多雅俗共赏浅显易懂的成语,什么才子佳人啊什么红杏出墙啊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之类的,听得路明非一愣一愣的。 老实说路明非有时候真挺烦这个中文能过十级的德国人,国内方言从岭南语到白话到四川话几乎样样精通,还通晓典籍深明大义,简直就是个现代版的马可波罗。这种人要是别人家的朋友当然很让人羡慕,可这货偏偏是他路明非的好兄弟,好事不做坏事一箩筐,一天到晚净瞎扯蛋,给路明非编排了不少和零大小姐的爱情故事。 天地可鉴路老板对零大小姐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难道真有人会对幼女感兴趣? 很快身边的人呼吸就平静了,还有低低的鼾声响起,路明非心中一动,心说师妹原来真是来睡觉的。 随后他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他妈不是来睡觉的还能是来干嘛的?路明非啊路明非伱他妈真是在日本这鬼地方待久了什么都能想歪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真正意义和某个女孩睡同一张床上,哪怕以前和绘梨衣在一起他也是打地铺或者睡浴缸。和夏弥一起出门的时候则都是分床睡或者干脆订两间房。 说是同床共枕有点不太合适,因为两个人各自一床被子并排而卧,黑暗中都闭着眼,气氛和旖旎这个词委实沾不上边,倒莫名很有些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合葬的感觉。 恺撒总说自己以前从没谈过恋爱可其实前女友多得能从卢浮宫排队到莱茵河畔,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其他男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玩过的花样儿玩了个遍。 可路明非不一样,虽说这一次自从进入卡塞尔学院就很有些桃花运昌隆,但那也是真初哥一个什么都不懂,和女孩最过火的举动也就是亲个嘴牵个手什么的,此时只要一想起身边躺着软玉温香的女孩就怎么也睡不着,热得慌,眼皮子虽然一直打架可脑子里就是静不下来,就这么撑到夜里两三点,结果还是睡过去了。 夜中路明非撑着眼皮子惊醒,他觉得有点奇怪,身边一片温软,小心翼翼地睁眼却见到蜷缩在被子里的女孩,正抱着他的胳膊睁着眼仰头看着他发呆。 路明非一时间怔住,房间里虽然昏暗但以混血种的视力却也勉强可以看清楚女孩的五官,那双小兽般的眼底是红酒般的醇厚。 不是夏弥,是绘梨衣。 路明非心中一动心头鹿撞,胳膊处温软的触感传来让人心猿意马,只是这个姿势躺久了委实有些脖子发酸。 似乎是路明非细微的动作让绘梨衣从走神的状态中退出来,蜷缩着抱住路明非胳膊的女孩发出低声的惊呼,害羞地看了眼男人。 黑暗中四目相对,此时风吹云散皎皎星月撒下大片的柔光,绘梨衣的眼睛泛着春分时节枝上露珠般的涟漪,慌乱得像是林中的小兔一样闪躲,她一只手提着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人居然又往深处挤了挤。 “绘梨衣又忘了我教你的东西了。”路明非伸手刮了刮女孩的鼻尖,轻轻把手从绘梨衣怀中抽出来,一时间春光乍泄,路老板只觉得鼻子一阵温热,似乎是要喷鼻血了。 他赶紧从温软中逃离,然后用被子把绘梨衣包裹起来,女孩低着头,额发垂下,黑暗中眼睛居然很明亮。 “在外面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和男人有太多接触,也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换衣服。”路明非轻声说,他往绘梨衣身下摸索,果然摸到女孩纤细的脚踝,握着伶仃的脚腕路明非只觉得像是握住了温热的白玉。 他帮绘梨衣把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也塞进被子,转身为自己披上一件风衣,坐在床头开始抽一支烟。 他在想夏弥把绘梨衣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对他的测试什么的?看琼瑶剧时常能看到类似的场景来着,女主角怀疑男主角不爱自己于是派了女二号去色诱男一号之类的老套狗血故事。 可绘梨衣并不愿意被放在被子里被裹成粽子的模样,女孩张开怀重新抱住路明非的胳膊,埋着头不去看他,路明非叹了口气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 “没事,今天晚上我陪你。”大概是因为害怕吧,路明非心想,绘梨衣的胆子很小的,而且很敏感,她可能会觉得夏弥和诺诺对她是有威胁的东西,找不到依赖,所以会来这里。 绘梨衣的身高在日本女孩中算是鹤立鸡群,足足有差不多一米七,比起樱也差不了多少,从胳膊处的温软来看小怪兽发育得委实不差,可不知道为什么抱着却觉得小小的,像是在抱住一个蜷缩起来的婴儿。 路明非忽然有些无措,因为他能感觉到绘梨衣正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地啜泣。 他终于忍不住去仔细打量这个红头发的女孩,被子里绘梨衣就穿了件丝绸睡裙,居然是她从没穿过的v字领露背款式,透过象牙白纱窗落下的朦胧月光中女孩的曲线玲珑,肌肤像是散发着荧光的冰晶。 她把头埋在路明非的胳膊里,细长紧绷的大腿诱人地绞着,像是修长的美女蛇。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心中却没有多少绮念,伸手轻轻抚摸绘梨衣的脊背,手掌摩挲女孩的肌肤,虽然口干舌燥却稳如泰山。 大概很难有人能对绘梨衣产生邪念吧,小小的,像是个孩子,除了霍金先生谁会对这样心智发育不完全的萝莉产生欲望呢。 想到这里路明非就张开双臂去拥抱此刻那个脆弱的女孩,却越发觉得有些奇怪,绘梨衣虽然敏感,但情绪其实很稳定,这是很多年的训练让她少有情绪上大的波动。蛇岐八家不会允许他们的武器暴躁易怒,脆弱的情感也会让绘梨衣的血统变得极不稳定。 失去控制的绘梨衣迷失在东京,所能造成的威胁不亚于一头哥斯拉。 路明非轻手轻脚地去摸摸绘梨衣的脸蛋,然后用手指头勾起女孩的下巴,她没有反抗,顺着路明非的手指抬头,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子,像是藏在窝里的鸟,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儿翘在脑袋顶上,晃啊晃,很有些呆萌。 路明非被看得有点害羞,摸摸后脑勺,却突然发现绘梨衣根本没有像是他想象中那样轻声啜泣。女孩的长眉显得很骄傲,而且很锋利,不像是绘梨衣倒像是樱,眉目婉约,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漆黑的鸦羽,嘴角居然噙着小兽般狡猾的笑意。 那双晕着红葡萄酒的眸子从未有过的灵动,漂亮得像是深秋的红枫。 “你你你你你!”路明非亡魂大冒,“不管你是谁,从绘梨衣身上下来先再说!” 可女孩迎面抱住这家伙,背着月光,用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男人如此沉稳、如此坚定的心跳。 路明非的双臂张开,却并没有闪避。他一时迷惘,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团温暖的云。 他们曾一起经历的很多事情在眼前如胶片般闪过,没有色彩却泛着夏至时的温热,最后一切都定格在某个天气很好的下午,神奈川的海岸线上可以看到夕阳下苍红色的波涛在很远的海平面上荡起巨大的涟漪,路明非还记得自己那天凝视绘梨衣的眼睛,从那双瑰丽的眸子里见证太阳落下的瞬间。 他和绘梨衣其实已经确认了关系,只是还隔着师妹。他们之间更亲密的举止都做过,更何况只是夜中的拥抱。 腰际环着的手臂在喂喂颤抖,路明非泄了气,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进女孩的长发中,幽冷的香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可一只手捧住男人的脸颊,红发的女孩突然抬头,婉约的眸子眨了眨,像是飞鸟张开羽翼。 她的眼神迷离、却很坚定,让人觉得是终于在此刻下定了某种至死方休的决定,唇红得像是涂了朱砂,呼出的气沉重得像是喘息。 女孩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睛却像是羞怯的鹿一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路明非,好像只要他有一点抵抗她就会转身逃跑。 路明非只觉得黑暗中好像一切都在变得明亮,那张精致的、带着羞涩般潮红的面颊越来越近,她的呼吸带着冰冷的幽香,像是某种盛开在深冬的花,又像是西伯利亚的白色罂粟。 他心中微动,脑子一热撅着嘴在女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面前的红唇上点了点。 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绘梨衣还有些睡眼朦胧的瞳子散开了,如贝加尔湖的冰解冻,那对眸子的深处瞳孔闪烁着微光,好看的嘴角翘起来。 狡黠得像是小小的狐狸,路明非还沉浸在旖旎的气氛中,忽然心里就咯噔一下。 “喂喂。”绘梨衣突然开口说了话,路明非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不要看。”女孩的声音轻灵,像是清晨林间的飞鸟,又像是风吹过排箫。 路明非下意识闭眼。 “师弟别睁眼哦,我是绘梨衣。”温软微冷的触感像是风一样撩拨着唇边,接着是黑暗中环住他腰际的双臂。 诺诺身上的幽香让男人的呼吸变得沉重,他终于没有再克制,第一次如此深刻、如此真挚地投入进去。 几分钟之后诺诺喘着粗气抬头,嘴角都带起月光下一串细细的晶莹,两个人在黑暗中重新四目相对,男人的视线极富侵略性,女孩的视线则躲闪着,羞恼,又有一丝胆怯。 “师姐……”路明非的眼神像是火一样炽热,手指却很不安分,身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诺诺眼神躲闪,眸子深处的动情一闪而逝,然后一只手拍在路明非脸蛋上。 “师弟你不老实!手往哪里摸!” 228.师弟?(感谢“酒德麻衣老婆”大佬的盟主打赏) 酒店的香氛系统正源源不断地把东京应季的枫叶被风吹拂时的淡淡芬芳味道带进这个空间,恺撒穿着短裤赤着上身用加热过的湿毛巾擦拭脸颊同时离开卧室。 “师弟你什么造型?”可加图索少爷一开门就被一双很有些凶气逼人的眼睛瞪着,差点没缓过劲来拔出沙漠之鹰来个三连点射。 东京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和精装修的别墅没有什么区别,卧室客厅餐厅厨房洗手间甚至于游戏厅都称得上是应有尽有,客厅正中央放着巨大的法式宫廷风布艺沙发,此时路明非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以葛优大爷的经典姿势半躺在那张沙发上,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眼眶极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超大的投影仪正通过大银幕播放一部名为《2012》的电影,虽然特效很棒气势也很恢宏,但路明非没有开声音。 小几上放着两杯手磨咖啡,恺撒伸了个懒腰走过来坐在路明非身边,抖抖颇有些雄伟的胸大肌后毫不客气端走一杯。相比路老板很有些憔悴的脸色,加图索少爷简直称得上是红光满面神采焕发,眼睛炯炯有神,显然昨夜休息得不错。 路明非艰难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恺撒的胸肌上转移,摆了摆手哑着嗓子说我没事只是有点失眠。 其实并不是失眠,昨天晚上发现钻进被子的是师姐之后两个人都很有些干柴烈火的意思,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就是深情拥吻什么的。 以路老板谨小慎微的性子虽然说不上什么谦谦君子但也绝不至于是那种随意的人,不过有时候小头决定大头这种铁律实在没有办法违背,就算路明非以前也跟着青藏高原上的喇嘛学过几天佛经也没办法克服最最基本的生理意愿。 再加上窗外月光皎皎怀中软玉温香,路明非那时候心想要是不做点什么倒是他不解风情了,再者说苏轼先生也写过“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种虎狼之词,连圣贤君子都想得做得为什么我路明非就做不得?于是这厮心中一横恶向胆边生有那么几个瞬间真想和师姐深入交流一番。 话说和女朋友接吻的时候一双手乱摸果然是男人的天性,就连路明非这种这辈子都没主动过的大内总管居然也无师自通,和师姐亲亲的时候就动手动脚起来,结果挨了一大耳瓜子,打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挨了大耳瓜子之后两个人都冷静了不少按理说就该各自一床被子安心睡觉才对,可师姐说师弟你果然没有对绘梨衣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算你是个正人君子,说着钻进路明非的被子里蜷缩在他怀里。路明非弓着腰满脸憋得通红说那师姐伱倒是别和我挤一起啊,诺诺白了他一眼然后又往他怀里挤了挤说就当奖励你来日本后这么乖咯,怎么不想和我一起睡啊,你知不知道以前我那几十个前男友挤破脑袋都想爬上本小姐的床。 她其实是吹牛逼的,两辈子时间加起来诺诺也就恺撒一个前男友,说几十个是把幼儿园勾肩搭背的小男生都算上。 路明非却想原来自己在师姐心中还是过去那个做对了事就该得到奖励的小孩啊,心中居然还有些窃喜,可下一秒路老板心里刚刚涌起的那点小确幸退潮般没了,说是退潮还不太确切,简直就跟决堤似的,接着一股子悚然从身体的某处朝着前身进发。 “什么东西硌得我有点疼。”诺诺皱着眉向屁股后面摸,路明非支支吾吾把腰弓得更深可还是没躲过,下一秒诺诺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白净的小脸就跟吹了好几瓶二锅头似的渲染上了红色,连耳垂都变得通红,全身都因为羞怯变得滚烫。 “师姐你知道七宗罪吗?”路明非一脸严肃,诺诺正要发作却看他表情这么认真像是真有正事也就先忍忍,只是这家伙真有些得寸进尺顶着她不得不侧开点身子,可以前也没怎么经历过这种情况居然没想到抽身逃走。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那把名叫色欲的肋差吧。”路明非又问,诺诺不明觉厉,茫然地点点头。“如果我说那东西是色欲的刀柄你信吗?”路明非清了清嗓子居然很有些正人君子的模样,但等了几秒钟都没有得到回应就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过去,结果迎接他的是一自下而上的小脚丫子,眼前一晃身上一轻诺诺就逃走了,抬眼间只看到朦胧的月色中一只晶莹白皙中透着潮红的脚踝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缩进被子里。 “师弟你你你去和楚子航挤一晚上!”诺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颤音,很有些中气不足,同时一个枕头被丢到了路老板手上。 然后路明非就被赶出了客厅,原本他确实是准备去和楚子航挤一挤的,可来开门的是穿睡衣的苏茜姐,苏茜见到抱着枕头脸上一个浅浅巴掌印的路明非很有些震惊,说师弟你怎么了难道是蛇岐八家要提前动手了?路明非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不好意思嫂子打扰你们了我这就滚,然后他又想去和恺撒挤挤,敲门的动作都要开始了却想起有没有可能克里斯廷娜小姐姐这会儿正躺在加图索少爷的被子里? 这么想着路明非就有点愤愤不平,愤懑嫉妒之中又还有些余火未消,不得已看了一晚上电影。 “芬格尔在犬山家的玉藻前俱乐部跟着那帮为蛇岐八家工作的女孩们鬼混了好多天,相比起如今这样枯燥的工作,我居然有点羡慕他。”恺撒喝完一杯咖啡后砸吧嘴,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楚子航的房间又瞥了一眼路明非的房间。 玉藻前可是好地方,路明非记得以前看东京任务报告的时候浏览过昂热校长的笔录,里面有一句“身穿枫红色和服的女孩们在舞池中列队,她们的肌肤像是金色绸缎那样细腻华美”让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开始对这个地方充满向往,当然主要是男孩们。 “据芬格尔说每天夜晚降临的时候犬山贺的干女儿们都会在玉藻前敞开了喝酒,喝的都是好酒,还不花钱,喝多了就会有细腰长腿的大胸妹子跳上桌子来一段钢管舞,她们的裙摆扬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笔直的双腿。”恺撒说。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还记得我们以前去奥斯陆分部的时候你开了一场脱衣舞酒会吗,我们三个人没有谁在里面坚持的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你还弄丢了一块百达翡丽的豪表。” 恺撒脸色一黑,想起来那一次路明非也在场,这么一来他就不能在路明非面前添油加醋吹嘘自己混迹于脱衣舞娘中间的故事了。 路明非也喝了一口咖啡,他则在想极渊的深处还有某个神的胚胎在悄悄地孵化,东京的角落中更多的死侍豢养池依旧在无声无息地运作,阴谋家们的狂欢仍在继续,赫尔佐格、极北之地、公猪尼奥、奥丁……很多阴暗的秘密尚且未被揭晓,这座瑰丽的繁华都城中将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发生些了不得的大事,那一天会是命运的收束。 现在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不过没关系,路明非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就这样吧,命运来的时候有人选择随波逐流也有人选择螳臂当车,他路明非当然会是后一种。 身后传出来开门的声音,路明非和恺撒都没转头,想来应该是楚子航也起床了,会长兄可是石英表一样精确的家伙,现在的时间正好是楚子航起床洗漱的时间。 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站到他们身边,诺诺穿了一件深色束腰裙,脚下踏着高跟靴子,裙子外套了一件风衣,居高临下小脸冷素地看着沙发上四仰八叉端着咖啡杯对饮像在喝威士忌的两人。 她的怀里抱着迭好的西装和风衣,丢给路明非后看了一眼恺撒。 “胸肌练得不错。”诺诺冷冷地说。 恺撒一时间有些展颜,“可惜我喜欢清秀一点的。”诺诺又说了一句,加图索少爷的脸颊抖了抖。 路明非有点囧,显然恺撒也已经注意到诺诺是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了,这下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后路明非就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师姐会不会杀人灭口什么的,可没想到开口却是邀请的话,“去把衣服换上,我们俩溜达一圈。”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我命休矣,这明摆着是要支开恺撒找个无人的角落给他两刀子剐了啊,可没办法,路明非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只好老老实实去洗手间换衣服,恺撒看他的背影就跟焉了的茄子差不多。 “啊哈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恺撒干笑两声捂着胸落荒而逃。 十月中旬的东京早上风挺大的,室外温度只有十五度左右,即便已经是早上了可满城的路灯都还亮着,密集璀璨,从直升机上看下来的话会觉得看到了一片倒映星空的泉水。 从东京半岛酒店出来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偶尔看见几个侍者也都低着头小跑着和他们擦肩而过,气氛很有些沉默,想来不只是路明非心里惶恐,诺诺也觉得尴尬。 很多事情其实路明非和诺诺早都说开了,他知道师姐对他有意思,而且是很有意思,还知道其实上一段时空中他胆子大点别那么怂也不是没有机会从恺撒身边把她抢过来。 诺诺有次跟路明非说还记得那次你大二的那个生日吗,当时我和苏茜在铜锣湾泡温泉,我还给你录了一首生日歌。路明非说记得记得我记得,师姐谢谢你记得我生日。 诺诺屈指去弹路明非的额头说哼哼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其实那时候我就隐约猜到在三峡水库下面救我的是你,可别忘了姐姐我会侧写,只是你没承认而且我也有点不太相信。路明非摸摸后脑勺说那时候我怂嘛。诺诺又说那天苏茜问我到底想嫁给什么样的人,你猜我怎么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说莫非是我这样的,诺诺切了一声说我时候跟苏茜说我要嫁的那个人是让我相信他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只要我想他就会一直一直陪着我,我害怕的时候就算谁也找不到可是一定能找到他,我做噩梦醒不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路明非失神了一下说那不就是老大吗。 诺诺就摸摸他的脑袋说然后我呛了几口水,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那时候我喊的不是恺撒是李嘉图。 说到这里诺诺就不肯说了,路明非也沉默下来,他从那时候开始知道有些事情是要你自己去争取的,你连争都不争有什么资格说你想要呢。 他们走出酒店之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毕竟很有些人生地不熟,路明非就建议随便走走,反正等下还要回去研讨任务的事情,诺诺说那也行。 两个人并着肩漫步,路明非站外边诺诺站里边。 路明非小声地吹着口哨,心里想师姐大清早把他叫出来肯定不是单纯地散散心,是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为夏弥的事情?再要么就直接是为了绘梨衣的事情?说起来她们都喜欢叫她小哑巴的吧?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路明非心说得提醒一下让师姐和师妹不要总欺负绘梨衣。 走着走着路明非就不自觉往里面挤,诺诺说你别挤我再挤就进花坛了,路明非哦一声就要往外面去点,结果一只温软细腻的小手在这时候塞进了他的掌心,路明非看过去,诺诺就转过头看向其他的方向。 “那个,师姐,昨天晚上……”气氛太尴尬了,路明非绞尽脑汁找了个合适的话题。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不是一直睡楚子航那里吗?”诺诺干巴巴地说,腮帮子却鼓起来,像是一只仓鼠,眼睛里放着小狐狸一样的精明和狡黠。 诺诺低着头加速向前走去,但手还是放在路明非的掌心。 路明非也只好加快速度跟上,又走了几分钟,“我听楚子航和恺撒说蛇岐八家豢养死侍的证据是那个叫源稚女的家伙提供的?”诺诺突然说,思维之跳跃和路明非比起来居然也不遑多让,“我记得源稚女就是风间琉璃吧?” “嗯,师姐你以前看过很多次东京任务报告,应该记得这个人吧。”路明非点点头。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某个人可以有资格让路明非和她共享一切资料和情报,那这个人一定是和他一样都来自未来的诺诺,虽然绘梨衣也是从命运洪流的某个时间节点回到今天的,可比起诺诺来她太稚嫩了,即使知道些什么也不能由此推理出太多的信息。 “印象不是很深,毕竟你们在东京做牛郎那会儿我正在马耳他的金色鸢尾花学院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新娘。”诺诺撇撇嘴,似乎对自己的那一段经历很反感,路明非可以理解她的感受。 “不过说是一个人也不太合适吧,他们虽然共用同一具身体,但却是切实的两个灵魂。”诺诺的脸上露出一丝沉思,灵魂这种东西即使在龙族文明中也是玄之又玄的玩意儿,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人或者龙死去之后还能以某种高纬或者虚幻的形式延续自己的生命,所以她这里说的灵魂应该是思想的意思。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源稚女的血统比源稚生还要优秀,赫尔佐格原本打算让他成为蛇岐八家的皇转而让源稚生成为鬼的,可是源稚女太不容易被控制了,哪怕做了脑桥中断手术诞生了两个迥然相反的人格,对自由的渴望依旧根植在两个人格的思想最深处。” 十一二岁的女孩提着花篮小跑着来到路明非的身边说先生为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买一支玫瑰花吧,路明非笑笑说好请帮我准备六支,他正要掏钱却意识到钱包在右边,右手却正和师姐牵在一起呢。 “我来吧。”诺诺对女孩微笑,接过花之后付了钱,又摸摸她的脑袋,小女孩就欢笑着跑开了。 “我记得任务报告有写赫尔佐格可以用几乎接近催眠的程度控制风间琉璃人格的行为举止。”诺诺若有所思,路明非摇摇头:“我看见过那种状态的源稚女,很危险,没办法保持绝对的理智,倒像是野兽。” “但是他可以只施加一部分的影响,让风间琉璃做出误判。” “师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路明非也算敏锐,猜师姐想到了什么别人都没想到的东西。 “我调查了蛇岐八家和猛鬼众这些年的发展轨迹,和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样,但你肯定也发现如今事情的走向已经有点超出我们的掌控了。”诺诺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的表情严肃且认真,“你知道这一切发生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什么时候?”路明非打起了精神,虽然还是顶着黑眼圈,但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委实相当重要。 “你那个能够靠放屁来互相沟通的好兄弟芬格尔接受校长的任务来日本前后。”诺诺冷冷地说,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心说果然和芬格尔沾边画风就突然猥琐起来了。 “可这事儿和芬格尔能有什么关系?”路明非说,“他只是承担了调查……”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渠道,但我想你肯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是吧?”诺诺看了一眼路明非,音调没有多少波动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好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聊聊天。 “比如芬格尔来日本到底是干嘛的。”她说,把花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发出轻轻的赞叹。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如实说:“初代狮心会除了校长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活了下来,是他把疑似沉睡中龙王的东西送到了德国汉堡,上一次在中国执行任务的时候校长找到了他,但没能把他杀死,芬格尔的任务是追杀这个名叫弗里德里希.冯.隆的叛徒。” “那么事情已经明了了。”诺诺直视前方,不紧不慢继续走。 路明非心说怎么就明了了,我他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谁能弄到沉睡中的龙王并把他送到德国?难道真是当时的清政府吗?”走了好一段路,诺诺才又说话了,“如果他们真能做到这一点也不至于被推翻统治了。” “师姐你的意思是……有另一个龙王站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路明非悚然,立刻联想到那个足迹贯穿数百年历史的至尊,奥丁。 “你找到是谁在为公猪尼奥和极北之地提供资金流了对吗?”诺诺没有回答,只是问出另一个问题。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他确实找到了,借着路鸣泽的力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中国境内的某个老人,那个老人的中文名是林凤隆,英文名则是…… 弗里德里希.冯.隆。 好像一切都要在此刻闭环了,可是又似乎还有很多疑点。 “狮心会的一个叛徒不会有那么多本钱,他的背后还站着一群人,显然也正是这群人建立起了联通赫尔佐格和公猪尼奥的血腥网络,虽然说如今弗里德里希已经暴露了,他在那群人的眼中失去了价值,但他是功臣,覆灭了狮心会的功臣……”诺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我们都知道赫尔佐格是真正的野心家,你觉得那些人会不知道吗?这种情况下,你说那些人会不会让弗里德里希来日本代替掉赫尔佐格,并得到白王的一切?”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路明非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 不管站在这一切阴谋背后的究竟是谁,他都已经不信任赫尔佐格了,显然在这种时候找一个人来替代掉赫尔佐格是很不错的选择,弗里德里希就是这个人选。 但赫尔佐格怎么会坐以待毙,将学院的力量拉入场中就是他的反击。 这也是为什么从芬格尔来到日本开始事情的走向就不对劲了的原因,芬格尔并不是关键,他追杀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可以确定的是如今的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已经不再完全被赫尔佐格掌握了,弗里德里希正借助背后那个人的力量接管那些权力。 可是得到这样的情报能给他接下来的行动带来什么样的帮助?如今的东京变得更加混乱,路明非拧在一起的眉头几乎无法松开。 “你和你那个俄罗斯女友之间真没什么吗?”诺诺突然问。 “啊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师弟你可别太过分了,有三个还不够吗,真想着地里的啊?”诺诺哼哼着说。 “不是师姐你真是文科生?这难道不是理科生才会具备的神转折?”路明非小声嚷嚷,顾左右而言他。 诺诺瞪了他一眼。 “我和零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路明非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吗,上一次我和她一起吃了四年的宵夜都没擦出点火花来,这一次就一年难道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姑且相信你,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诺诺的眼睛很危险地眯了眯,路明非赶紧脸上陪着笑说不会不会那肯定不会。 大佬的打赏让我受宠若惊,可惜没时间写到一万字去,但是没关系,帮我记上一万字的加更,等我这个月二十二号之后补上。 另外,还没加群的读者老爷可以加一下群聊,链接就在作家的话后面,记住入群的问题答案是“苦与难”哦。 最后的最后,再次拜谢酒德麻衣老婆大佬。 (本章完) 229.师姐(求订阅) 路边居然能看到卖煎饼果子的店,摊饼子的大叔是山东人,操着一口山东味儿的散装日语和几个上班族聊天,知道路明非和诺诺是中国人后没收他们钱。 “师弟你为什么买六朵花。”诺诺小口小口地啃煎饼果子,走着走着突然问。 “师姐你一朵,师妹一朵,绘梨衣一朵,还有零、克里斯廷娜和苏茜姐也得有。”路明非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遗漏谁。 诺诺翻了个白眼,心里刚涌起来的那么点小自得丢了个干净,“你还真是暖男啊。”她说。 路明非觉得这话是在夸自己,挺了挺胸:“那可不,如果就师姐伱们有而苏茜姐她们没有那她们肯定看着眼红。” “眼红个毛线啊。”诺诺用手去拧路明非腰间的软肉,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怎么不干脆给奇兰也买上呢,我看他也就碍于自己是男的不好下手,否则说不定早跟路社长你投怀送抱了。” “那不好吧……”路明非也知道给男人送花有点不太好,安尼斯·德尔马和杰克·退斯特在怀俄明州农场的相遇还历历在目,谁说断背山的开始就不是那一朵铺天盖地的羊群和旷野中偶然盛开的小野花呢。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路老板嘴角抽搐打了个冷颤。 “昨天晚上是师妹叫我来的。”可能还是没憋住,诺诺挑明了说,路明非嗯嗯嗯地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师妹给我发消息说她要来和我挤一挤来着。 “你说你和绘梨衣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我们有点不相信。”诺诺的语气漫不经心,眼睛也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扫视,“师妹说师弟你其实是个四处留情的蒲公英种子,这事儿我以前就知道了。” “上大学之前我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除了婶婶和苏阿姨!”路明非为自己打抱不平。苏阿姨是楚子航他老娘,长得那叫一个风姿绰约倾国倾城,三四十岁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娇娇嫩嫩的。 “老早以前被你从金色鸢尾花学院拐出来满世界找楚子航的时候,你那些高中时的老相好可对你念念不忘呢,那个什么文艺少女陈雯雯见了师弟你脸红得都蔓延到脖子根去了,人男朋友赵孟华就把脸别到一边做出一副我很绅士的样子来。”诺诺很平静地说, “还记得你们班以前有个喜欢吹笛子的美少女柳淼淼吗,总爱穿同一种款式的格子长裙,据你那些老同学说当初就是因为你路师兄人家才和小天女苏晓蔷闹掰了的。对了说起苏晓蔷那当年你俩可是郎情妾意肝胆相照啊。” 诺诺做出一副颇有些感慨的表情来,路明非捂脸,不知道那段被改变过的历史为什么会这么劲爆。莫非删掉楚子航的其实是他老爹路麟城,就为了弥补路明非那悲催的青少年时光?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谁家老子不希望自己儿子风流倜傥万人迷啊,就算是路秘书长也不例外吧? “可是我记得柳淼淼是弹钢琴的吧,怎么成吹笛子的了。”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姐你也知道那段历史是杜撰的嘛,你看这一次我高中时那也是拿了主角剧本的逆袭怪,不也一样安安分分的吗?” “那小天女可都领着你见了他那个开矿山的老爹了,还记得她家里那个每次都来接你的司机老王吗?诺玛说人家私底下都叫你姑爷呢。”诺诺语不惊人死不休,路明非老脸一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以前路明非觉得自己做了不少错事,可感情上确实没有亏欠太多人,唯一的遗憾便是让他患上了严重ptsd的绘梨衣,可这一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改变那样的结局。 可世界上又有谁是完美的呢,哪怕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也会在无意中犯下过错,伤了某些人的心。 现在细想路明非觉得大概真是自己实战经验少得可怜,读高中那会儿居然没看出来小天女对他芳心暗许,有时候无意中的对视苏晓蔷眨眨眼分明是在wink路明非却觉得人家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他做错了事所以让人会错了意,后来在芝加哥还把苏晓蔷拉进了龙族的战争之中,这么想来小天女也确实很委屈,路明非也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昨晚夏弥和绘梨衣打了一晚上游戏,人家小姑娘乐不思蜀听说我要来陪你睡觉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诺诺说。 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还真是蠢妞儿,有一天被卖了也会帮着他数钱吧。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还是很懂分寸的,师姐你和我认识多少年了还不知道这一点吗?”路明非有些无奈。 “我知道啊。”诺诺嘴角勾起来,“可是不这样你怎么会开窍?” 她瞥了一眼路明非,看见那家伙脸上的错愕,噗嗤笑出了声。路明非挠挠头,眼睛不敢去看诺诺。 “你和夏弥刚在一起那会儿其实我挺难过的,觉得是我自作自受。”诺诺收了笑意,继续认真地啃自己的煎饼果子,路明非觉得自己了解那种感觉,因为以前师姐和恺撒订婚的时候他也心如死灰。 “后来你们怎么……”他斟酌了很久,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修辞,诺诺说:“能和平相处是吧?” 路明非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好像连自己也已经接受这种现实了。 “师妹说她是龙而我是人,我们三个在一起不能算乱来。”诺诺的表情很认真,脸颊上的一抹淡淡红晕却出卖了她的心思,“最多算政治联姻,为人龙和平共处掀开新的时代篇章。” 这种相当正式的外交词汇狠狠呛了路明非一口,他知道师姐没说实话,不过没关系,以后总会知道的。 “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把你推开你会怎么做?”师姐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那什么,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当然会克制自己啊。”路明非也一本正经。 诺诺掐了他一把。 “那如果真是绘梨衣钻进来呢?”她问。 “我和绘梨衣相敬如宾,平时除了牵牵手亲个嘴什么都没做。”路明非义正言辞,“以前在情人旅馆那都是她睡床我睡浴缸,东京任务报告有详细赘述吧?” “你们还亲过嘴?”诺诺呲牙咧嘴瞪了路明非一眼,把手里剩下的半个煎饼果子交到路明非手里,“你帮我吃掉,我吃不下了。” 路明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默默啃了一口,诺诺则心里信了好几分,她是知道路明非有睡浴缸的习惯的,以前这货闯进女子学院找她的时候就是睡的那里的青铜浴缸。 “绘梨衣有时候会当着我的面换衣服,不过我都没看。”路明非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哼哼,你跟我说这干什么,我才不关心你们两个干了什么,还不是师妹不放心绘梨衣,担心你骗人家小姑娘。”诺诺哼哼一声直视前方继续漫步。 世事无常路老板今天也算是尝到了被女孩争风吃醋的感受,虽说很有些苦恼,但也真的有点乐在其中。 人的思想总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路明非这么想着,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快。 旁边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倒映出他们的影子,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或许是错觉,镜子里的路明非挂着似乎是嘲弄般的冷笑。 “师弟你老实说和那个小哑巴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动过坏心思。”等路明非都把手里的煎饼果子吃完了,诺诺突然仰头,板着的小脸上藏不住的探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前我去接你之前诺玛把你人生前十几年浏览过的网页全都做成备份发给了我们,你那点儿小爱好我知道得门清儿。” 路明非脸色一黑,心中暗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任何一个男人在将要死去时都会想要做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是删除他的网页浏览记录,显然路明非也不例外。 “当时少不更事……”路明非口干舌燥。 “没事,你的独特爱好我没跟别人说过。”诺诺说,倒真的好像浑不在意。 路明非叹了口气:“我最开始见绘梨衣的时候是在极渊上方,当时一群尸守像狗撵耗子一样跟在我们的迪里雅斯特号后面,她第一次使用了那个名为审判的言灵,杀死了那些尸守。” “在那时候的我看来绘梨衣就是个小母龙,难道你觉得我会猥琐得对恐龙宝宝产生欲望吗?”路明非眨眨眼睛。 “嗯……”诺诺很认真地思索片刻,坚定地点点头,“会。” “我靠我在师姐你眼中就是这种人吗?” “那夏弥不也是恐龙宝宝?”诺诺也眨眨眼。 路明非捂脸。 “总之上次我对绘梨衣是没有过那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觉的,哪怕有一段时间我们很亲密我也认为那是饲养员和猛兽之间的关系。”路明非的目光低垂,眼帘也垂下去, “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这一次呢?” “有时候也有想过吧,不过我这种人你知道的。”路明非笑笑,又耸耸肩,“有色心没色胆咯。” 诺诺又拧了一把路明非的腰间软肉,气鼓鼓地双手抱胸转过头去。 “师姐。” “嗯?”诺诺愣了一下还是回应了。 “要是上一次我们来东京的时候你也在就好了。”路明非抬头看了眼清晨中东京的天空,摩天大厦与摩天大厦把那里挤成了一条缝,他们的周围全部都是衣冠楚楚的上班族,这座城市繁忙得让人简直要忘记时间忘记曾发生的那些悲剧。 诺诺沉默了。她知道路明非为什么这么说,她的能力侧写能够识破很多阴谋,有她在赫尔佐格不会那么轻易能伤害到那个小哑巴。 比如这一次,路明非对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变化毫无头绪,但诺诺一到东京就找到了关键。 可在他们被赫尔佐格那个小丑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她正在马耳他群岛进行那可笑的新娘学习。 “有麻烦了就想起姐姐了?”诺诺冷哼一声。 “哪有,没麻烦的时候也会想师姐啊。”路明非笑笑。 诺诺低着头,头发垂下来,路明非看不到她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子。 路明非也没注意,他东张西望,人潮熙攘的东京看上去和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没有多少区别,但能搅动洪流的东西正蛰伏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中。 如果赫尔佐格再次登上白王的宝座,他们还能如上次那样好运杀死他吗? 到了那一天,此刻眼前的一切宁静都会被毁灭吧,像是很多年前广岛的那场爆炸。 此时诺诺突然停下了脚步,路明非不明所以,诺诺就朝着某个方向孥孥下巴。 那里停着一辆雷克萨斯,在潮水般的人群中像是一块巍峨的礁石,日本人是讲纪律的民族,很少有人在这种时候做出把车停在这种地方的举动。 那个此时应该正被猛鬼众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男人穿着黑风衣和黑西装靠在雷克萨斯的保险杠上,肤色素白,像是含铅的珍珠,眉眼修长,邪性又锋利,他抱着极长的匣子,嘴里叼着燃了一半的香烟,正眯着眼睛看路明非。 是源稚生,和蛇歧八家少主几乎形影不离的矢吹樱则正坐在驾驶座上,穿着执行局的服装,目光盯向窗外。 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的肌肉在此刻无声地紧绷又舒缓,心脏将愈发滚烫的血泵向四肢百骸。 多年的训练让路明非对危险有异乎寻常的感知,他能察觉到源稚生怀里的匣子里藏着尸山血海般的血腥气。 这家伙居然随身带着蜘蛛切。 不过想来也正常,现在正是蛇歧八家对猛鬼众发动战争的关口,虽然普通人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但警视厅、自卫队和政府都有种正在失去对黑道团伙控制的不安。 要知道全日本的黑道分子加起来有数十万人,他们全部暴动所能造成的影响不逊于一场小型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蛇歧八家占据上风,但家主们都知道他们没有能危及猛鬼众的核心,那个被每一个恶鬼念诵的极恶之鬼还没有被杀死。 传说中能堪比家族天照命的…… 龙王。 源稚生已经知道了风间琉璃的存在,并且已经知道那就是他的弟弟,体内同样流淌着皇血的鬼,那样的鬼是神之下家族最强的敌人,他不得不时刻带着刀。 可他找来这里干什么?不去和他的弟弟相爱相杀。 “路君,我们聊聊?”源稚生远远地迎了上来,他的衣襟摆动,露出里面缭乱的浮世绘。 累瘫了给我,还好只上到18号,完了就可以休息了。 230.大舅哥的邀请 东京少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云和雾都散了,阳光像是金色的丝绸铺满天上地下。源氏重工角落的露台上摆着樱桃木的长桌,长桌上铺着亚麻桌布,路明非和诺诺接受源稚生的邀请坐在这长桌的周围,樱也在这里。 “战争还没有结束,猛鬼众的行为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底线,整个日本范围内所有效忠于他们的帮派都要受到打击,所以老人们都出马了。”源稚生跪坐着,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没有波动,碎金般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那张如含铅的珍珠那样素白的脸坚硬得像是青金石。 醒神寺附近的战略部空空如也,那些堪比日本黑道定海神针的老人今天都不在源氏重工。 樱为几个人端来了酒水,源稚生和路明非喝的是加冰块的清酒,诺诺面前则摆放着甜茶,此外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糯米小点心,路明非捏了一颗尝了一下味道还行,就是吃起来跟塞牙缝似的。 诺诺似乎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毫无兴趣,低下头玩手机,路明非和源稚生都望着一望无际直直衔接天际的东京城。 新宿区少有能和源氏重工媲美的超高层建筑,醒神寺又几乎处在最顶层,古代的大名们相信在高处才能更好地统治他们的疆域,所以家主们也更愿意把对家族来说有着神圣意义的醒神寺露台放在最高处。 从这里望出去不管看哪个方向视线都毫无阻碍,东京湾的货轮汽笛轰鸣,像是从海平面升起的巨兽,墨绿色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而城市里那些灰白色的建筑则像是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原始森林,呼啸的风中每一栋大厦都在摇晃,像是浪涛在缓慢地起伏,万壑俱现于眼下。 醒神寺通常不会被当做接待贵客的场所,即便这里放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不过如今蛇歧八家正处多事之秋,家主们也懒得管这些繁文缛节,更何况橘政宗还没有从芝加哥返回,源稚生就是家族中说一不二的头号人物,就算是身为若头的风魔家主在天照命的面前也没有多少发言权。他要邀请路明非来这里那就随他吧,反正这两个人里面谁都不是家主们惹得起的。 风撩动着路明非的额发,他小口啜饮清酒,没有接话。 不久前学院已经给蛇歧八家发了一封通牒,通牒内容并不保密,楚子航小组和陈墨瞳小组的成员都可以通过自己的校内权限进行随意查看,其中充斥着来自校董会的斥责和学院的愤怒,此外还对家主们提出了“在一个月之内彻底剿灭猛鬼众”以及“学院将在东京重设办事处”的要求,措辞之严厉很难不让人想到卡塞尔学院曾经还是密党时的铁血作风。 对蛇歧八家而言如今他们或许已经积攒了庞大的力量,但远没有到能够同学院抗衡的地步,这样的通牒无疑是昂热在向他们传递“如果不照做我就拎着沙漠之鹰打爆你们狗头”这一类的讯息。 古人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想来在这群日本人看来昂热老则老了但看校长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一顿造三碗应该没问题。 当然事实也和几位家主猜想的大差不差,通牒是校长直接下发的,得到了校董会的全体首肯,元老会也参与了决策。如今混血种社会最强大最古老最有权势的两群人都站在了对蛇歧八家不利的立场,战争就在临门一脚,如果不是橘政宗及时低头说不定这会儿执行部的精锐已经过了日本海关。 但真正的危机也已经迫在眉睫。 亚伯拉罕血统契对卡塞尔学院乃至于整个混血种社会都是极其神圣的,其意义不亚于汉谟拉比法典之于古巴比伦帝国的奴隶主们。在近代之前,这份法律是铁血的、血腥的,违背任何一条规则的下场都是被猎杀,豢养死侍这种事情更是会面临整个家族被清算的风险。 即便到了近代之后人权思想从普通人社会蔓延到混血种社会,死刑从亚伯拉罕血统契中被大面积删除,豢养死侍依旧是可以被当场处决的重罪,即便轻判也要面临被关进黑牢的终身监禁。 猛鬼众豢养大批死侍,这样的罪行已经足够卡塞尔学院将这个组织纳入猎杀名单,在诺玛的强大算力之下,与猛鬼众几乎同气连枝的蛇歧八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就在橘政宗牺牲重大的政治利益为他的家族换取学院的宽恕的时候,全世界执行部的精英们已经集中在各地的分部24小时待命,甚至连那些序列在执行部专员之上的斩首者们也会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下场进行收割。 源稚生了解过斩首者,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蛇歧八家中很少有人能同那些人抗衡。 人唯有握紧了权力才会从容不迫,力量、财富、甚至于别人的把柄,都是权力的一种,路明非如今拥有力量也握着蛇歧八家的软肋,他自信在局势明朗之前赫尔佐格不会挑起他和源稚生之间的争斗。 作为家族的天照命,最强斩鬼者的源稚生居然不去参加对猛鬼众的战争反而找上了路明非,这很不寻常,最大的可能还是有所求或者有所图。 路明非看过博弈论,也学过些外交常识,这种时候就得少说多看,谁有求于人谁就处于天然劣势。 “许久未见,陈小姐还是那么……”源稚生酝酿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风姿卓越。” “我在学院的权限只是a级,想必你也知道我没有言灵,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力或许还不如a级,所以有事别找我,找他。”诺诺嚼着泡泡糖,冷冷地看了一眼源稚生,然后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满脸不在乎。 路明非干笑一声,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就这么简简单单被破掉了。 “学院显然并不信任政宗先生,也不信任家族。”源稚生清了清嗓子看向路明非, “我想校董会正在怀疑我们和猛鬼众之间的关系吧?”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多少波澜,却一直直勾勾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耸耸肩,“在触犯亚伯拉罕血统契的前提下,学院不信任任何人,如果豢养死侍的是我,那连校长都会受到牵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源稚生皱眉。 “因为学院里有人说我是校长的私生子。”路明非并不觉得这件事情羞于启齿,相反他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我的外貌特征和雅利安人种沾不了半点边,可就算是这种莫须有的联系校董会也会立刻罢黜校长的职务并对他展开调查。” “我想我明白伱的意思了。”源稚生深吸口气,他的双手放置在膝盖上,脊梁笔直,此刻倒有些像是古代的将军在与敌军的将领谈判。 如果连这种莫须有的关系都会遭到牵连,那么原本就和猛鬼众同出一脉的蛇歧八家又怎么会幸免呢? 即便家主们自认为把保密工作做得多么好,世界上也不会有不透风的墙,底层的成员和恶鬼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血系源流居然是伟大的白王,且总归知道恶鬼们都脱胎于家族中那些血统不稳定的孩子。 权力、财富和自由都能够用作交换的筹码,只要出的价够高,学院总能找到突破点。 而恰好校董会们最不缺的就是金钱。 “家族的势力不像欧洲的混血种们那么庞大,我们做不到封锁所有的海关,也就是说可能此时此刻都正有学院的行动队在秘密地进入这个国家对吗?” 源稚生说,他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碧蓝的底色上悬浮着絮状的云,那个方向好像空无一物,即使他能看得无限远也只能看到一片星空。 可源稚生知道,学院的天眼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 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上日本分部都远不及卡塞尔学院,辉夜姬能够在短时间内阻止诺玛的入侵却做不到和诺玛抗衡。 可能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附近某栋大厦的玻璃幕墙后面就正有一柄能够击穿坦克装甲的重型狙击枪瞄准着他的心脏或者眉心。 路明非耸耸肩。 他曾是学院的鹰犬,深知当诺玛站在你那一边的时候你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而当站在你那边的人工智能变成了eva……那你将所向披靡。 “在和猛鬼众拥有相同血脉这个前提下,你们的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除非拿出足够的成效,比如让校长看到你们铲除整个猛鬼众的决心。”路明非淡淡地说, “怎么,你觉得橘政宗不能在面对学院的时候依旧保护家族的利益吗?” 源稚生的眼睛眯了眯,但他没有发怒,这意味着路明非说对了。 “我知道你们想杀死神。”他说, “我也知道你们信不过我,甚至不愿意使用家族提供的下潜载具。” 路明非笑了笑。 日本人很擅长使用大义,我为你挡刀子死掉可以说是为了大义,我在你背后插你两刀子也可以说是为了大义,这东西纯看解释者的角度。 源稚生是个追求他自己的正义的人,他的正义在路明非看来就是所谓的大义。 谁信他谁就倒了大霉了。 “源君,你并不知道蛇歧八家这个家族在我们看来是什么样的东西。”路明非摇摇头,他眺望远方的天际线,眼睛眯了眯,阳光落在他的瞳孔中呈现辉煌的十字。 “二战之后你们对日本的统治就已经彻底动摇了,是校长把八位家主重新凝聚在一起,他重塑了蛇歧八家可也掌控着蛇歧八家。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因为关于你们的一切我们都知道。” “有些事情家主们连你也不会告诉,可我们知道,比如岩流研究所中那个被猛鬼众摧毁的水下载人平台其实是一枚必须手动操控的核弹,如果我们真的傻乎乎地随了你们的意用了那东西下潜恐怕我和我的同伴都会死在极渊吧。” 源稚生的表情变得很有些难看,果然如路明非所料这位强大到甚至能够挑战次代种的天照命对那枚核弹的事情并不知情。 也还好只是个孩子啊。 此时的源稚生还是个刚愎自用的家伙,他信任手中的蜘蛛切胜过信任自己的家族,他很少隐藏自己的情绪,反而更热衷于表达愤怒和欢欣。 因为路明非提前了一年来到东京,所以他有机会看到一个还没有成长的源稚生。 诺诺低着头,她的眼神闪烁,显然是联想到上一次路明非他们乘坐的迪里雅斯特号同样装载着核弹,那枚核弹后来摧毁了高天原却也唤醒了尸守大军,当时的路明非十死无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遇见了绘梨衣。 源稚生看了一眼樱,樱以极小的幅度摇摇头。 “关于这件事情,我会给诸君一个交代。”源稚生郑重地说,对于蛇歧八家而言如今绝对算是危急存亡之秋,却还是有人在私底下搞小动作,这让天照命异常愤怒。 路明非微笑。核弹的事情应该是授意于赫尔佐格,也就是橘政宗,那只狡猾的沙狐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也不会让源稚生找到究竟谁才是蛇歧八家中真正妄图颠覆一切的人。 “我只是想知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在如今这种时候我有什么事情是能帮助你的?” “路君你已经见到过我的弟弟了,他如今是猛鬼众当中的龙王,是体内流淌着皇血的……鬼。”源稚生幽幽地说。 路明非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这样的目标即便让卡塞尔学院来对抗也会非常棘手,他擅长伪装并且拥有庞大的财富和惊人的地位,只要愿意抛弃龙王的身份离开日本我们将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源稚生把刀匣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他的身体前倾,眼神居然变得有些热切, “他犯了很多恶,我们是天赐的仇敌,总得有人去杀死他,我认为那个人是我。” “噗嗤。”诺诺笑出了声,源稚生愣了一下,樱冷冷地看向她。 “你打不过他。”诺诺耸耸肩,“自信的男人当然很帅,不过如果是自负,那就显得很愚蠢了。” 风的方向发生了变化,但源稚生拍了拍樱的手腕。 他看向诺诺,然后居然笑了。 “我知道,我当然不是弟弟的对手,所以我想邀请路君随我一起斩鬼。” 今天脑子有点昏,后面看会不会精修吧这一章,还上两三天班就会老家了。 231.天空树 气象局报道说很快会有强台风和强降雨从东京湾登陆,供电系统原本就处在捉襟见肘的地步,下午些的时候一场地下电力设施的火灾则更是火上浇油。 这座即使在大气层外俯瞰也能在任何时候看见到山海般光火连绵的城市居然停电了,当然并不是全城停电,只是市中心的民用设施失去了供电。 东京电力公司已经发布了公告说正在抢修电路,预计晚上十二点之前会恢复恢复电力供应。 这样一来东京半岛酒店也受了灾,虽然有柴油发电机可以勉强供给总统套房的客人,但侍者们却无法继续贵宾们提供服务了。 以往只要对着侍者打一个响指,对方就会把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送到你的面前,北海道的鳜鱼、鹿儿岛的青花鱼,还有最顶尖的和牛和活蹦乱跳的鳕鱼,但今天要喝个橘子味汽水居然都得劳烦路老板亲自动身爬楼梯去到下面几层的自动贩卖机投币购买。 师妹和绘梨衣正在房间里打游戏,绘梨衣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害怕恶化之后会造成灾害,但现在已经完全不担心了,因为路明非离开源氏重工的时候源稚生给了他一个箱子,里面是足够绘梨衣使用半个月的血清。 “我想吃臭豆腐。”诺诺皱了皱鼻子。 “那得回国了再说,在这儿的话只有纳豆。” “那可太难吃了。”诺诺做出嫌弃的表情。 “其实差不多,反正都挺臭的。” “哼哼,我就想吃臭豆腐。”诺诺双手叉腰,斜撇了路明非一眼,哼哼两声轻轻晃晃肩膀。 路老板吃软不吃硬,举手投降:“明天出门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有卖的。” 刚才本来是他一个人下来的,不过师姐说在房间里闲了好些天都快生蘑菇了不如出来走走呢,就跟着路明非一起下来转转。 他们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绘梨衣的橘子味汽水、师妹的豚骨拉面、楚子航的口香糖和克里斯廷娜的一大堆零食,最后路明非趁师姐不注意给自己买了新的换洗内裤。 酒店的经理今天晚上给服务生们放了假,长长的走廊里居然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路明非还在想源稚生说的事情,师姐的脚步却很轻盈,看样子心情不错。 路明非想起和源稚生分开的时候象龟说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次的事情好像不仅仅是一个沉睡的神所能主导的。 当时源稚生叼着一根没点燃的柔和七星皱着眉,声音压得极低,他说如果他死了那路明非就别把绘梨衣送回蛇歧八家了,你们卡塞尔学院不是有个什么尼伯龙根计划吗,听说可以改变血统,那个楚子航就是靠着这个方案逆转了死侍化的进程,路君伱是s级又是屠龙英雄,到时候你就给绘梨衣也弄一个。 其实只是有些感触,路明非觉得有时候人真的有第六感这种东西,源稚生可能在某个冗长的命运线中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像是一场幻梦,路明非莫名其妙地有种被托付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绘梨衣对源稚生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人吧,谁会把这样一件危险的武器当做家人呢。 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在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那里可能有乌鸦可能有夜叉还可能有政宗先生,樱也总是会陪在他身边的。可绘梨衣不会出现在法国,因为源稚生从没给她留过位置,不管是心里还是身边。 那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把她托付给自己呢?路明非觉得很疑惑。 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很好,事态毫无疑问正在越来越紧张,蛇歧八家此刻还风光无限,但很可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源稚生保护不了绘梨衣,整个蛇歧八家都做不到。 如果赫尔佐格的背后真的还站着某个人,即便那个人此时已经决定要用弗里德里希来顶替掉他,但开启白王宝库的钥匙总归是谁都想争一争的。绘梨衣就是那把钥匙。 她留在路明非这里更加安全。 路明非也希望她留在身边。 就像当年他开着那辆租来的豪车从东京一路跑到梅津寺町去看那里的落日,路上他们吃了梅子饭和烤青鱼,还在镇上买了晴天娃娃。那天路明非觉得那条路很短很短,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从山上下来站在火车站里告别了。 路明非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公路电影,他得一直跑一直跑,开租来的车去到天涯海角都没关系,他没有要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走到哪里死去了就把墓碑树在哪里,只要有些人一直在他的身边。 绘梨衣当然在这些人中。 师姐也在。 夏弥也在。 “师弟,我看要不我们俩过得了,你看小哑巴和夏弥已经忘了还有你这么一号人了。”诺诺嚼着泡泡糖在路明非给克里斯廷娜买的那一大包零食里翻翻捡捡,最后找到一包冻酸梅。 路明非愣了一下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小雀跃。 路明非一时间对自己很有些怒其不争,如今他也算是真的脱胎换骨鸟枪换炮了,可潜意识里好像还是想着诺诺的好,想着那个闯进放映厅把那么衰的他捞出来的天使师姐。 诺诺以为绘梨衣是路明非的白月光,其实她才是路明非的白月光。 年少时的爱而不得,那么多的期待和遗憾,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忘了呢。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他摇摇头,把新买的内裤塞进裤兜,给自己插了一支酸奶,心中觉得很平静很安宁。 这样的安静真是少有,他觉得自己和诺诺的平安喜乐此刻如春分时节清晨的降霜那样缓缓在树叶的脉络上生长触碰,然后缓缓融合。 “师姐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路明非挠挠头问,他说的动手是指潜入源氏重工寻找死侍豢养池的存在证据。 参与行动的人员是路明非、恺撒、诺诺、奇兰和克里斯廷娜,路明非和恺撒算是战力担当了,恺撒的言灵是镰鼬,在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系统中也是很好的信使;奇兰的言灵先知虽然算得上被动技能,但有时候可以起到起效;诺诺的侧写不必多说,简直是游戏中主角团队必不可少的辅助角色,克里斯廷娜小姐能出现在名单中则是因为她的言灵是罕见的冥照,称得上天生的斥候。 路明非还是第二次见到拥有冥照这个言灵的人,第一个是酒德麻衣。克里斯廷娜和酒德麻衣的颜值都很能打,区别在于前者是古灵精怪型等于翻版诺诺,后者则是妖精型,路明非一般把那些堪称完美的女孩归入妖精型,比如夏弥。 不过夏弥小姐颜值分占比很高,拉高了因为身材平平无奇而导致的低平均分。酒德麻衣则是原本颜值就很惊艳,属于兼具东方人柔和和西方人立体的五官轮廓,偏偏又生了一双见之难忘的大长腿。 第一次见那双得有他命那么长的长腿的时候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觉得爱情从天而降,结果爱情姐咔嚓咔嚓当着他的面组装了一支能轰碎纯血龙类头盖骨的反器材狙击步枪,单手拎着无视后座朝三峡下面连开三枪,每一枪都将炼金子弹送进龙侍的身子里。路明非想了想自己正面挨上一发的下场,咽了口唾沫打消了爱情从天而降这种颇有些粉色心情的胡思乱想。 “我看时机还没到,战术课上不是学过吗,你要潜入敌人的重要据点就得等敌人不在,最好让那个风间琉璃把源稚生引出去。”诺诺把路明非的酸奶抢了去,见路明非居然还想抢回去翻翻白眼侧了个身子躲开了。 吸一口酸奶诺诺问,“你不是答应了源稚生要一起去对付风间琉璃吗?” “反正又不是真打,我看源稚女这会儿也没要弄死他哥的想法。” “你就去演戏?”诺诺问。 “也不全是吧,要真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俩重归于好对接下来日本的局势说不定有帮助。”路明非说。 如今日本堪称春秋战国,蛇歧八家、猛鬼众、卡塞尔学院、赫尔佐格、弗里德里希,还有他路明非,哦对了还有个现在仍在卖拉面的上任影皇,局势之混乱让人咋舌。 如果能把源稚生和源稚女从赫尔佐格的掌控中解救出来,就可以在增强己方胜算的同时打击赫尔佐格的阴谋,根据胜率相对论等于路明非得了双倍胜算。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赫尔佐格对这兄弟俩的控制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想彻底消弭几乎不可能。 他们上楼的时候要路过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户,窗户玻璃是雕花的,看样子每天都有人清理,居然很干净。 路明非随手推开窗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带着海腥味的风就灌进来,掀起他和诺诺的头发。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觉得命运这东西真说不准,你帮不了那么多人也改变不了那么多事,最多就是保护好那么廖廖……”诺诺突然不说话了,她意识到路明非没有跟上来,于是在阶梯的上方转身,路明非还站在那扇窗户的前面。 他直直地看向窗外,眼睛里倒映出夜色中的一片光明。 很远的地方,大概隔着好些街区,因为停电而黑暗的城区中一根明亮的柱子通天彻地,正散发着粉色的光。在民用电力完全不再供应的时候东京天空树居然点亮了,这座东京最高的建筑此刻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伫立在黯淡的钢铁森林之中,无数蛛网般的光丝从四面八方汇向它,像是星河在地面流淌,那是东京城中滚滚的车流。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粉色的光流淌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看不出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诺诺嚼着泡泡糖靠在栏杆上,头发垂下来,发梢却被风吹得纷飞,她看着路明非,歪歪脑袋。 “师弟。”诺诺喊了一声。 路明非转过头去看她。 “你能也陪我去那里看看吗?” “好啊。”路明非笑笑。 —— 夏弥把psp连接在酒店的电视上。 果然富人和普通人完全是两个物种,当今夜的东京全城都得点着蜡烛照明的时候东景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却依旧可以毫不受影响地看电视打游戏。 路明非对她说绘梨衣患有一种类似自闭症的病,很小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看起来她的声带发育完好但因为血统的缘故无法说话,自闭症就越来越严重了。在遇见路明非之前唯有玩游戏能让绘梨衣放松,那时候她最喜欢跟源稚生一起玩游戏,只要源稚生以陪她玩游戏为代价,她就会特别地乖巧听话。 两个小小的背影落在巨大电视机的街霸4游戏界面中央,夏弥和绘梨衣都没有说话,默默地选人开战。 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连夏弥也学会了路明非那样的和绘梨衣的相处方式,她们一般通过写字交流,这样房间里就会很安静。 绘梨衣选的果然还是她最擅长的春丽,夏弥则选择了古烈,路明非玩街霸的时候也最喜欢古烈。 春丽跳跃在古烈的音速手刀之间,不断利用墙壁反弹,落地就用强悍的腿技上踢下绊,古烈的斩魂刀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春丽闪过,春丽用强悍的投技把古烈摔得满屏幕飞,女孩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绚丽的光线在她们的脸上交织成画。 古烈的斩魂脚刀连续几次把空中的春丽刷了下来,春丽不敢再纯靠腿技压制,而是在招数中混杂气功波,偶尔用百裂脚和千裂脚磨古烈的血槽。 两个人都只剩下最后一点血槽,古烈逼近,长而有力的中拳击出。但绘梨衣居然没有操纵春丽进行防御,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因为这一击是打不空春丽的血槽的,一旦古烈没有胜利那他就会被春丽的千裂脚ko,所以梨衣猜测夏弥会取消这一击,因为唯有取消这一击她才能放出真正能淘汰春丽的连技。 夏弥手速飞快果然取消了古烈的中拳,接着就是古烈的双斩魂脚刀,凌空跃起后命中了春丽,春丽的血槽见底,但是第二刀走空了,春丽所站的位置恰好只能被一记脚刀打中,春丽却闪开了。 夏弥嘟嘟嘴,因为她知道这时候春丽只要再使出那一招“倒跃疾风踢”就能把空血的古烈彻底淘汰,她很少能在游戏上赢过绘梨衣。 可绘梨衣居然放下了手柄,她的眼睛变得明亮,此刻看向窗外。 夏弥有些不明所以,绘梨衣就在她的掌心写字。 “天空树,我和sakura去过。” 风吹起象牙白的窗帘,巴别伦般的高塔在黑暗的深处散发出温暖的光火。 232.你愿意或者不愿,密党就在那里 连接两岸的跨海大桥前吨位惊人的货船劈波斩浪像是缓缓逼近的巨人,天空稍有些阴霾,海岸的高树摇曳,两岸都是灰白的建筑,像是一个巨大囚笼的栅栏,偶尔可以见到锋利的尖塔,那是分布在几个社区的社区教尖顶。 东京毫无疑问是日本的行政中枢和经济中枢,同时也是历史悠久的城市,而东京湾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港口之一,它的地位非常重要,很多巨型航运公司的母港都在这里,它的泊位能够停靠巨型油轮。 今夜似乎和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来自香港、莫斯科、芝加哥、纽约、伦敦……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港口的油轮像是难以断绝的丝线那样汇入巨大的东京湾,说中文、英语、俄语和日语的人们互相攀谈,海关则一艘船接着一艘船地进行排查。 但对蛇岐八家而言却如坐针毡,因为有来自大洋彼岸芝加哥的贵客将自六号码头莅临。 ——“跟我们跳伞那鬼地方有得一拼。”恺撒皱着眉说,他和楚子航跳伞的地方在神奈川的飞机坟场附近,方圆几公里内都荒无人烟,没有信号台没有地勤也没有候机厅,只有一条已经被海水淹没了一半的废弃飞机跑道。 楚子航打了个哈欠,站在路明非和恺撒中间,舒展全身关节的同时眺望远方的海平面。 “那时候我们带了武器,还有些不走海关的货物,算是非法入境,只能通过那种方式降落了。”楚子航倒是没有多少芥蒂,只是一想起跳伞时的感受杀胚师兄还是有些面色发白。 海上吹来的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海浪拍击岩石滩的声音像是雷霆在耳边轰鸣,路明非轻轻打了个冷颤,竖起了风衣的领子。 他们三个人都穿着执行局的黑风衣,偶尔露出的内衬上可以看到缭乱的浮世绘花纹。 在这座城市中这身衣服就意味着绝对的暴力与权威,除了那些普通小市民外警察黑帮甚至大财团全都得买执行局的账。蛇歧八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笑脸相迎大家就都是好朋友,你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蛇歧八家心狠手辣。如果源稚生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通过一系列手段迫使警视厅厅长引咎辞职,比如在闹市区人为制造一起大型事故。 行动组的专员们有些时候会不经意间做出会招惹上执法机构或者非法组织的行为,虽然能被卡塞尔学院派遣来日本的都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但毕竟是执行绝密任务来的,能少生是非那就少生是非。 “我说为什么我们非得穿这么骚包站在这里吹风,师妹她们都在车上呢,樱还准备了加冰的威士忌和温度恰好的咖啡。”路明非喋喋不休,显然对于自己要陪着身边这俩二货在这里傻等着很有些怨言。 “校长每一次出访分部或者执行任务都会有专门的团队进行跟踪拍摄,以确保密党接下来将要得到的荣誉确实属于这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恺撒耸耸肩。 “但是通常那些拍摄团队都没办法在行动和战斗中跟上校长,所以大多数任务视频都是对校长抵达任务地点进行着重渲染以及任务完成后与战利品的合影。”楚子航点点头。 “如果我们能在这些视频中露面会增加兄弟会或者社团的知名度,并在下一届的新生招募中占据优势。”恺撒攥紧拳头。 “就是这样。”楚子航也竖起了衣领。 路明非捂脸:“我真受不了你们这种接替式的说话风格,话说这是伱们新开发出来的套路吗?在和敌人进行战前谈判时增加威慑力什么的。” “不是,只是单纯很有意思。”恺撒搂住楚子航的肩膀,楚子航表情严肃,似乎深以为然:“对外的时候最好展现出我们这个团队的团结性。” “行吧,那我能加入吗?”路明非跃跃欲试,“我时常因为表现得不够二货而觉得和两位师兄格格不入。” 恺撒朝着路明非挑挑眉,路明非不明所以,恺撒也没解释,他们于是安静下来,三个人都双腿叉开站在风里,海风刮得西装裤子飒飒作响。 这里几乎看不到商业建筑和民用建筑,已经远离了通常海运船只会停靠的东京湾内港口区域,身后很远处的黑暗中伫立着巨大的灯塔,氙灯将远行的光斑投向一望无际的岩石滩和黑色起伏的,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灰白色的水泥柱子一根根地向着大海深处延伸。 据源稚生那个外号是夜叉的跟班说东京湾的每一根水泥桩子里都藏着一桩命案,黑道仇杀处理尸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浇进水泥柱子沉进海里,他们靠这种方式处决了不少鬼和效忠于猛鬼众的黑道帮派的若头。 眼下这座建成于多年之前的六号码头蛇岐八家名下的产业,东京政府把这块岩石滩和近海海域全部承包给了源氏重工用以水产资源开发和工业化建设,不过因为岩石滩地基相当松散没办法承受重量过高的建筑而最终搁置,那些延伸向海里的灰白色水泥柱子其实是修建了一半就被放弃了的用于卸货的栈桥。 有时候蛇岐八家从国外购进违禁品就会在这里进行装货卸货,都是些超大的远洋货船,而且通常运输的都不是什么高价值的商品,但偶尔也会有在混血种社会当中价值相当惊人的商品出现在集装箱里,比如路明非在三峡夔门杀死的龙侍的部分尸体碎块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夹带在一集装箱的古巴烟叶子里面带到东京的。 路明非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个很高的平台,放眼出去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的海平面,也可以环视目力所及一望无垠的岩石滩,废弃残破的码头周围堆着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和已经完全无法使用的废弃船体、船体零件,海风咸腥。 向着岩石滩的尽头看过去是薄薄的雾,东京的雾霾一向比较严重,伫立在海岸线附近的信号塔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恢弘伟岸,像是身体埋在大地中的古龙在伸长脖颈仰望天空的时候死去了,它们的骨头就立在那里,永恒地藏身在黑夜的雾中。 路明非警觉地四下扫视,随后他就发现恺撒和楚子航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显然在场三人都无愧于卡塞尔学院精英的名头,他们同时想到如果猛鬼众或者蛇岐八家决定在这种时候对他们动手无疑会非常棘手。 就算兄弟三人加起来能当个金刚来用,但架不住人家有炮啊,路明非可不觉得自己这小身板能扛住迫击炮当胸来一下子的。 远处兰斯洛特穿着和路明非三人相同的装束神情惬意地靠在那辆樱友情赞助的黑色悍马保险杠上,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整个人都几乎靠着那辆车,轻声和诺诺、苏茜交谈着什么。 “喂,不是我说你们,我看兰斯洛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恺撒用肩膀分别撞了撞路明非和楚子航,用颇有些拱火的语气说,“他在撩你们女朋友嗷。” “在关注我们女朋友的时候你最好看看克里斯廷娜,我看她和奇兰聊得挺开心的。”路明非也用肩膀去撞恺撒。 不知道为什么恺撒脑子里浮现出奇诡的一幕,奇兰问克里斯廷娜说你和恺撒什么关系,克里斯廷娜笑笑说男朋友,表的,我们不熟。 加图索少爷脸一黑,不说话了。 “我看任务手册说校董会装了不少重型装备在那艘船上,比如恺撒你们家捐出来的迪利亚斯特号。装备部的工程师也跟来了好几位,主要是负责装备的调试,听校长说这次装备部弄了些好货,原本准备用在夔门计划的,不过当时技术还没完善。” “是什么?”路明非有些好奇。 楚子航想了一下:“看名字是暴风鱼雷,应该是炼金技术和现代科技的结合,和汞核心炼金破甲弹有点相似,但威力大了很多。” 路明非恍然,时隔多年他再次听到这个名词。上次听到装备部提起暴风鱼雷还是上一段时空,当时学院派遣路明非参加青铜计划,恺撒使用暴风鱼雷重创了和龙侍参孙融合之后的龙王诺顿,由此给酒德麻衣创造了最终收割的机会。 这可是好东西,威力相当惊人,甚至能重创龙王级别的目标,即便当时的诺顿在经历了与路明非的战斗之后已经非常虚弱了,但虚弱的王依旧是王,如果让校长不带他那把小折刀去和那个状态下的诺顿对砍,估计会被撕碎吧。 “鱼雷能在极渊那种地方使用吗?”恺撒有些疑惑。 “不能。”楚子航皱了皱眉,“我想学院应该是准备去防备什么,比如某可能从极渊中逃出来的东西……” 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不自觉地摸到腰际,那里别着他的沙漠之鹰和狄克推多。 恺撒和任何一个战士一样珍爱自己的武器,楚子航在出门之前磨了自己的村雨,恺撒则给沙漠之鹰上了油。 什么东西能从极渊中逃出来,并且还得用上暴风鱼雷这种在屠龙战场上至少对标次代种的强力武器? 答案呼之欲出…… 神。 “显然学院并不信任我们能在水下摧毁那枚胚胎,他们甚至做出了更坏的预案,如果我们的举动导致了神的提前孵化,装备部的疯子们就会发射暴风鱼雷把新生的神炸成碎片。”恺撒说。 路明非没有发表意见,极渊之下确实藏着些东西,但那枚胚胎应该是不会再孵化成有意识的龙了。况且如果真有一位尊贵的初代种从那种地方逃了出来,暴风鱼雷也很难真的杀死他。 雾气逐渐弥漫到了海面,楚子航微微皱眉,他取下自己的美瞳,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毫不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四顾的时候简直像是择人而噬的狮虎。 “你干什么?”恺撒沉声问。 “我美瞳戴反了,眼睛干,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摘下来舒服点。”楚子航淡淡地说。 “师兄,到时候下海的时候你们就别去了,我和那个蛇岐八家的少主下去就行了。”路明非突然说。 楚子航骤然转头看向路明非:“我才是组长,即使需要有人冒险那个人也只能是我。” “鬼才想去冒险嘞,我的意思是我和源稚生的血统都在你们之上,即使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的改造你俩也还差点意思。”路明非嘿嘿笑。 “你这一刀直捅要害啊路明非。”恺撒瞪了他一眼。 路明非耸耸肩:“如果那下面真是一位龙王,在那枚胚胎的领域中你们连站起来说话都很困难。” “你想在一万一千米深的海底站起来?”楚子航看向路明非,眼神很有些惊悚。 “我只是修辞,修辞懂不懂?”路明非小声嚷嚷,“而且如果蛇岐八家想在那时候对我们动手,有源稚生跟我一起在一个铁皮罐子里他们也投鼠忌器啊。” 这时候黄色的灯光忽然穿透了雾气,汽笛声像是海中的巨妖克拉肯在咆哮。 三个人停止对话,同时向着海面的浓雾看过去。 群山一角般的钢铁巨人从浓雾中缓缓地浮现,那居然是一艘排水量达到数万吨的巨型油轮! 它向着码头缓缓靠拢的时候船舷简直像是接天的墙壁那样碾压过来,灯光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整个岩石滩都被笼罩其中,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的影子被拉得像是妖魔般扭曲庞大,猛烈的风从海面席卷过来,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 “真是不可思议,学院居然动用了这种大家伙吗?”恺撒喃喃道。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风掀得他的头发向后扬,“师兄你也会感到不可思议?对你们加图索家来说从五角大楼租赁一支航母编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他说。 “话虽如此,可还是会感到震惊啊。”恺撒轻声说,“看它啊,简直像是……我们要去杀死的那头龙。” 233.师姐看看腿 出现在面前的油轮高大得像是要接驳天海,数十盏氙灯投出的圆形光斑横扫岩石滩,把这片滩涂照得透亮。 所有人都来到码头,连原本提着笔记本藏在最后面和他那些网上认识的古巴妹子聊天的芬格尔少侠也冒了头。 路明非很有些期待,想来学院居然动用了八万吨级的阿芙拉型油轮一定是出动了不少杀手锏吧,校董会果然不愧是土豪中的战斗机,出手就是又硬又强。 诺诺双手都背在身后,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在明亮的光线中闪烁。她的似乎心情很不错,蹦蹦跳跳来到路明非的身边,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含笑,锋利的眉梢都微微弯曲。 “喂喂路明非,校长是你叫来的吧?”诺诺压低了声音和路明非咬耳朵。 校长的言灵是时间零,而且是强大的s级,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奠定了自己在混血种世界中的赫赫威名,蛇岐八家中那些真正的老人应该仍保留着对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恐惧,他们视之为救主的影子天皇上杉越都被这个男人击溃,如今家族内除去天照命外的最强者犬山贺也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中为王前驱。 今天的日本应该没有人能击败他,由昂热来负责绘梨衣的安全,路明非很放心,唯一有点没底气的事情是昂热可能因为绘梨衣的血统问题而把她带回学院进行囚禁。不过想来以如今昂热天空与风之王的身份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吧,路明非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大不了自曝,大家一起玩完啊。 不过话说回来昂热确实是一个很能让人安心的老家伙,赫尔佐格要想在校长眼皮子底下劫走绘梨衣也得思量思量自己是不是够格。 恺撒和楚子航很识趣地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同时吹起了口哨。 路明非点点头:“还记得去年你跟我说我可以拒绝参加夔门计划吗?我当时确实拒绝了,校长说如果我肯加入行动就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诺诺蹭蹭路明非的肩膀:“你叫他来干嘛?” 路明非看看四周,恺撒和克里斯廷娜小声议论什么,楚子航、兰斯洛特和苏茜站在一起,倒是芬格尔居然很有些人格魅力靠着吹些没关系的牛逼把其他人都拉拢在自己身边。 “我不放心绘梨衣。”路明非小声说。 “怎么没见伱不放心你师姐我?你可是我小弟好不好?”诺诺呲着牙哼哼两声,裙裾翻飞中上前一步和路明非并肩,迎面而来的风中光洁的侧脸莹莹闪光。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心说师姐你这该死的好胜心为什么总是无处不在,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傲娇的女孩? 犹豫了一秒,“师姐看看腿。”路明非眯着眼睛嘿嘿笑,诺诺愣了一下,粉色的红晕从脖子染到了耳垂。 “要死啊你。”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耸耸肩,“师姐你看,我跟你说看看腿你会让我去死,而我跟绘梨衣说看看腿绘梨衣真给看。”路老板说这话的时候耸耸肩挑挑眉很有些吊儿郎当却也压低了声音,诺诺咬着下嘴唇瞪着他。 “你真想看?”诺诺咬牙切齿,跺跺脚,俏脸上的微红始终落不下去。 “想啊,听过朝思暮想这个词吧。”路明非重新开始眺望远处的油轮,他其实只是跟诺诺开个玩笑,不过师姐是神经大条的女孩,不会生气, “意思我早上也想看晚上也想看梦里也想看。” “师弟。”诺诺踮起脚尖凑近了些,吐出的呼吸像是撩人的云那样落在路明非的耳朵上, “你真想看?”她又问了一遍。 路明非一时惊悚,狠狠打了个冷颤,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心里想着怎么应对却不经意间看到诺诺那双葡萄酒般深醇的红色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戏谑,咬咬牙微笑说:“是啊师姐,我真想看。” “晚上师姐给你留个门,要不来慢慢看?”诺诺舔舔嘴唇,呼吸居然莫名有几分燥热,路明非干咳两声顾左右而言他:“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哈哈哈。” “夏弥说你是有色心没色胆,我看说得没错。”诺诺用手指点点路明非的额头,语气中居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路明非笑笑,心说那能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赤裸裸把我的禽兽本性暴露出来吗?我怕被芬里厄和源稚生吊起来暴打。 话说也不知道芬里厄现在发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弄死那条寄居了圣骸的八岐大蛇。 这时候那艘高山般的油轮彻底停稳,船舷边的氙灯塔后面正对着码头的方向出现了几十个黑色的影子,他们沉默地列队站在风中,从东京湾汇聚的对流空气掀起影子们的风衣,每一个人的面孔上都亮着炽热的黄金瞳,他们死死注视着这个方向,像是一群沉默的乌鸦,但是如果路明非带着热成像仪会发现这些人的体温都高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那是……”路明非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藏在袖管中的色欲,从那些人的身上他居然感受到一丝危险。 “执行部真正的精锐,最资深的专员和斩首者,每一个人都既是战术大师又是突击手,同时还精通渗透、颠覆和谋杀。”楚子航冷冷地说, “校董会果然不会轻易被橘政宗说服,他们虽然没有要掀起一场和整个蛇岐八家之间战争的打算,却挥动了最锋利的刀!” 橘政宗和犬山贺在大概一周前返回了日本,他们显然和校董会达成了某些协议,大规模的战争将不会爆发,但是日本将不再是蛇岐八家的私人领地,来自世界各地的混血种将带着他们各自的使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这无异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恐怕连校董会也没有料到橘政宗会这么轻易松口。 但是路明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只是冷笑。如果他是赫尔佐格他也不会在意蛇岐八家的利益得失,密党想要将触手延伸到日本,那就来好了,反正他只要成功窃取了白王的王座,整个世界都将臣服在新至尊的脚下。 密党获得的不过是不完整的日本,但他,赫尔佐格,他将获得的是整个世界。 橘政宗当然也没有完全向学院屈服,他拒绝了学院彻底将力量渗透到日本的要求,比如建立大量的安全港和信息站,只是放开了非正式机构的互相来往,以此为代价使校董会短时间内不会大张旗鼓地展开入侵。 但是有死侍豢养事件在,学院也不可能不插手日本的事务。 这样赫尔佐格就达到了搅乱日本这锅浑水的目的,并且没有将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些斩首者的资料以路明非的权限是可以通过诺玛直接调阅的,他们全都是从学院毕业的精英,在校的时候至少都是兰斯洛特这种风云人物,两两搭配甚至可以独立完成a级任务。 可是路明非并不觉得寥寥几个斩首者和一群资深专员就能在日本和赫尔佐格抗衡,那些蛇形死侍单独流落在外的话每一个都能让学院发布一个a级任务,而这样的蛇形死侍甚至于更危险的龙形死侍在东京还有不知道多少。 “相比冰下的怪物,斩首者更加危险。”恺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惜这样的力量无法被他们掌握在手中,校董会授予他们的权力仅仅局限于在执行极渊计划的时候对任何人使用武力。 这时候又一个引擎轰鸣的声音响起,如天上降下的利剑那般的光柱从上而下笼罩了来迎接的人的位置,把楚子航小组全部罩在其中,有什么钢铁怪物从油轮的甲板上站起来了,那是一架重型直升机!旋翼与狂风对抗,金属形变的嘎吱声令人牙酸,巨大的轰鸣声在随着海面的波涛传递出去。 黑色直升机的机舱门敞开着,灰白色头发的老人就坐在机舱中,黑色的长风衣在风中飒飒作响。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绷紧了肌肉,脊梁挺得笔直,某种名为威严的东西随着那个老人的到来而从天而降。 “校长真风骚是不是?”某个女孩颇有些轻佻的声音击碎了此刻的肃穆,路明非嘴角抽搐看向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夏弥和零,师妹的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扣着绘梨衣的手腕把恺撒和楚子航挤开来到路明非的身边,路明非看过去的时候就迎着光柱见到一丝危险的神色。“就跟师兄你一样对吧。”夏弥咬着银牙压低声音。 路明非干笑两声看向绘梨衣,绘梨衣眨巴了一下大眼睛也看向路明非,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颤抖,清澈的深红色瞳子里回映着一汪清水般的光。 好吧要从绘梨衣这里得到些什么情报或者帮助看来委实不太现实,小姑娘现在从身体到灵魂已经完全是耶梦加得女王大人的形状了,就算路明非说绘梨衣你跟我说说师妹这几天跟你说什么了,绘梨衣也只会哼哼哈哈东张西望一个字也不告诉路明非。 想到这路明非心中感慨不愧是色欲专攻的师妹啊,居然能把绘梨衣和师姐都忽悠瘸了。 夏弥小巧的鼻子耸了耸,离着路明非近了点,这样就成了她和诺诺把路明非夹在中间。 “师兄你身上有师姐的味道哦。”夏弥哼哼两声。 “校长真是老当益壮啊哈哈哈。”路明非顾左右而言他。 腰间的软肉被揪住狠狠拧了一拳,夏弥瞪了路明非一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师兄你还想看腿啊,为什么你不看我的?我也可以给你穿黑丝啊。” 路明非被噎住了,挠挠后脑勺。 “因为师弟更喜欢白丝。”诺诺嘴角翘起来,微微挺胸。 夏弥小姐觉得自己心肝子颤了一下,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诺诺胸前,气泄了一半,落在绘梨衣胸前,又泄了一半。 ——此刻恺撒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显然他是不愿意输给楚子航,虽然在这种事情上委实没有什么好比的,不过机舱中校长的眼底同样有金色的流光在荡漾。 涂装着卡塞尔学院校徽的直升飞机已经悬停在不远处的水面,直升机旋翼撕出的狂风让海面荡漾起巨大的波涛,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灰白色头发的昂热扶着悬梯降下,他背对几十盏氙灯如太阳般刺眼的光,另一只手提着金属箱子。 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那从天而降的黑影,狂风吹开老人的衣襟,露出里面缭乱浮华的浮世绘。 “同学们好。”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校长好!” 等昂热在码头踩在地面,恺撒立刻迎上前去,从随身携带的雪茄匣子里抽出一根来奉给老人,楚子航则很有些上道地摸出打火机为一只手挡风一只手为昂热点燃已经叼在嘴里的雪茄。 “恺撒,楚子航,你们在日本的表现很棒。”昂热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分别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直升飞机上的摄影团队立刻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路明非耷拉着脑袋,身后左边站着夏弥右边站着诺诺,绘梨衣抱着他的胳膊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看着昂热。 如今路明非的感情生活在学院的守夜人论坛热度居高不下,显然大名鼎鼎的屠龙英雄唯一的s级未来的密党领袖是个海王渣男这个劲爆的消息在奉行精英主义的卡塞尔学院非常吃香,大家都对路明非的私生活保持了高度的关注,但当事人却并不在意。 其实也不是不在意,而是路明非已经不逛论坛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宰了芬格尔。 之后昂热一一与自己的学生们打照面,芬格尔这厮抱着老家伙的腿不肯松开说什么也要请昂热去玉藻前享受享受。 最后昂热才来到路明非的身边,握住路明非的手。 校长的年龄是一百三十岁,普通人这个时候已经成了枯骨,但是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 “明非你提出的条件我同意了,只要我在日本,她就是安全的。”他淡淡地说,似乎被委托保下的并不是某个超级混血种而只是一只小猫。 (本章完) 234.你为什么把绘梨衣交给那个姓路的小子 沉默的源稚生与橘政宗在四壁都赤金色的龙胆花家徽的屋子里对坐,两个人的中间是一张小小的橡木几子。 从背后那堵落地窗外新宿区的景致可以判断这里依旧是源氏重工。 源稚生将这次会面的地点选在了执行局局长的办公室,在这里他就是绝对的权威,整个家族最大的暴力机构完全听命于这个称得上有些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但此刻的源稚生紧紧地抿着嘴,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脸的肃穆决然,锋利的眉眼末梢微微挑起,像是将要出鞘的利剑。 这么安静坐着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源稚生和源稚女确实有几分相似了,只是哥哥看上去更加严肃也更加坚硬,而弟弟则跟女孩子气一些。但都是很倔强的人,认定了的事情那就死也不会更改。 “老爹喝酒。”源稚生两只手从小几上端起一盏清酒抿了一口,办公司里就燃着并不明亮的长明灯,那些长明灯的灯芯浸在鲸油中,可以一直燃烧,而且加入了某种植物的香料,淡淡的香味随着直直上升的烟飘散向整个房间。 偌大的办公室里因为有落地窗在透进新宿夜间的光火所以并不显得昏暗,但真正笼罩着源稚生和橘政宗的就只有这盏孤灯的光晕。 清酒瓶子就被放在源稚生的身边,只有一碟干牛肉和纳豆作下酒的小菜,橘政宗注视着源稚生那双压迫性十足的邪眼,双手举盏一饮而尽。 他们周围的黑暗中伫立着巨大的青铜半身塑,半身塑做出愤怒或者狰狞的表情,但没有四肢,像是在地狱里的恶鬼们在贪婪地窥探人间。 它们的影子落在满是龙胆花家徽的墙壁上在火焰摇曳中翩翩欲舞,气氛森严中又有些可怖。 “稚生,你不准备抬头看看周围吗?那些都是家族中的先贤,他们的骨骸千疮百孔,死去之前用身体阻塞地狱通往人间的黄泉古道,死去之后依旧用站立的姿势下葬在白羽狗神社用这种方式支撑起家族的繁荣。”橘政宗端坐在古铜色的半身像包围中,火光在他的脸上摇曳,变幻莫测的阴影让这张平日里温和慈祥的脸恍惚间像是恶鬼。 “我在看。但是时代已经不同了老爹,今天的蛇岐八家不再是过去可以比拟的,我们可以决定自己将要死在哪里也可以骄傲地在死去之后告诉我们的祖先说战场上我们没有后退,”源稚生点燃一根烟,细长的双眉皱起来, “可是我们能决定的只有自己而已,今天我们有什么权力去主宰其他人的命运呢?” 橘政宗愣了一下。 他离开这个家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但源稚生已经好像完全取代了他的地位。 作为蛇歧八家的大家长橘政宗在芝加哥同美国人的谈判中落了下风丢掉了家族的尊严,橘政宗的威严已经受到了打击。而源稚生的身体里流着皇血,是这一代的天照命,日本人信宿命更信天命,橘政宗离开时的权力真空期已经让源稚生在无意中树立起了威信。 日本人就是这么奇怪的民族,他们的骨头在面对使自己蒙羞的痛同伴时很硬,但在面对无法击溃的敌人时又很软。 橘政宗已经意到源稚生在家族中拥有了强大的号召力,甚至在法理上来说他应该才是最合适的大家长。 “家族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为了大义死战,蛇歧八家在很长的时间里守卫着光与暗的界限,是绝境中的长城。在这个族群里谁都是可以牺牲的,只要能贯彻我们的大义。” 橘政宗的身体姿态比源稚生显得更加轻松,但他给了源稚生巨大的压迫感,那张老迈的、皱纹横生的脸从未有过的严肃。源稚生抬眼去看自己对面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的和服,身体依旧非常挺拔,和服里面是条纹布的素服,因为东京天气逐渐转冷的缘故在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色的羽织,虽然只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日本老人的装束,但穿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在仰望一座高山。 不管橘政宗如何将自己展现为如何平和的老人模样,他终归多年来掌握着名为权力的利剑,这把利剑悬挂在蛇歧八家乃至于整个日本阴影社会所有人的头上,谁都要仰望他,谁都要畏惧他,只要有一天橘政宗还在这个世界上,社会的阴暗面就有他的一张王座。 源稚生沉默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橘政宗的长眉蹙起来,羽织似乎随着火光的摇曳而摇曳。 其实橘政宗并非在给源稚生脸色看,他只是因为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不知道源稚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会把上杉绘梨衣交给学院的人。 要知道对家族来说绘梨衣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女孩、一个吉祥物般的家主,她更是家长们视之为屠龙宝剑的武器,这件武器已经被温养了很多年,眼看就要派上用场了,却被源稚生亲手送了出去。 即使橘政宗曾说希望绘梨衣能够在死去之前感受到自由的味道、感受到被人爱过的滋味,可他依旧从没想过要把她托付给那个来自本部的专员。 源稚生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 “我会始终坚持我们的正义,老爹,可绘梨衣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中来。”源稚生轻声说,他的表情云淡风轻,语调也平静得像是没有被风吹起波澜的湖面,可这个年轻的上位者下意识摘下了叼在嘴里的纸烟,连着燃烧的烟头与灰烬狠狠在掌中碾碎。 “这场战争中没有人是无辜的,神、蛇歧八家、猛鬼众、卡塞尔学院……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目的,我们始终恪守祖先的遗志守卫这个国家,因为这个国家庇护了我们也让我们成长、繁盛。为了杀死神为了从密党掌握中解脱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去死,我可以,你可以,犬山贺可以,风魔小太郎也可以,绘梨衣不该是这个例外。”橘政宗冷冷地说,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源稚生交流,很多年来橘政宗在家族中的形象一直是慈祥的老人,从不会严厉地苛责年轻人。 “你以前并不那么在乎绘梨衣,她在伱心里的位置远没有稚女那么重要,甚至可能比不上那个叫矢吹樱的女孩,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橘政宗的目光简直像是能刺穿人心,那双已经逐渐有些混浊的漆黑瞳子里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和感情的波澜。 不知道是因为从橘政宗的口中听到了源稚女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个老人提起了那个连源稚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个女孩在他心中占据了很重要位置的事实,源稚生缓缓地佝偻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橘政宗简直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能够在执行局中叱咤风云的天照命,而是很多年前自己从山里带出来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很干净的眼睛,也很倔强,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从不服输,也从不屈从于与自己的正义相悖的东西。 “路明非问过我一句话。”源稚生转过身去,看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夜间的新宿,灯火通明,井然有序的车流像是燃烧起来的大河。源稚生的视线从那些密集的高楼上越过,眺望很远很远的天地相衔处, “他问我,在我那些要去往法国天体海滩的构想中,我有任何一次想过要带上绘梨衣吗?” 橘政宗握住酒杯的手掌忽然停顿在半空,他看向源稚生,那个一直都很坚强的年轻人此刻居然有些落寞。 “我想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结局,你也是,对吗老爹?我们早已经做好了让绘梨衣死在某个战场上的准备,所以我们的未来中从没有过她的位置。”源稚生的声音居然有些疲惫,他的脸上倒映着新宿夜间的光火,像是流淌着微弱的火河。 其实源稚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他坚守的正义第一次受到冲击,而这冲击来自于那个他一直视作妹妹的女孩。 源稚生和绘梨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山中的白羽狗神社,那时候他从山中出来才很短的时间,心中有很大的抱负,在见到绘梨衣的前一天橘政宗带源稚生在龙吟酒店吃大餐,源稚生也是如今天这般眺望东京的夜晚,但是表情看不见一丝落寞,只是希冀,连瞳孔都好像亮起来。 源稚生那天对橘政宗说他要在这座城市里出头,他要每天都能喝最好的酒下最贵的馆子,要成为老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橘政宗就哈哈大笑说顶天立地的男人要承担很多责任,源稚生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源稚生已经忘了自己的回答了,只记得第二天一早橘政宗就开着那辆很有些岁数的奔驰带他进了山里。 那天大风吹落着漫天的樱雪,绘梨衣被从神奈川的监护室转移到白羽狗神社,小小的女孩全身都是素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双眼没有多少神采,只是远远地凝视着山中的方向。 橘政宗拍拍源稚生的肩膀上说这是上杉家的后裔,她的血统强大但并不那么稳定,精神状况也有问题,家族已经认可了她的血脉传承,所以庆贺吧稚生,继源家之后蛇歧八家补回了内三家的最后一块拼图。 源稚生倒是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他只是走到病床边看着这个看起来发育得很健康却眼中无神的女孩,她的颈部缠着绷带,据说那是她失控挣扎的时候自己弄伤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到比自己弱小的就会产生共情,源稚生那时候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原本应该已经将心脏淬炼得像是钢铁那样坚硬,可是那天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心跳仪器单调得滴滴作响。他想这个女生看起来很漂亮,可她一定很孤独吧,永远都只能被困在某个小小的房间里听着这永无止境的滴滴声。 于是源稚生摸摸绘梨衣的头发说你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绘梨衣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些神采,她看看源稚生,点点头。 某种类似兄长的感情在心脏中酝酿着,源稚生觉得自己是爱绘梨衣的,是兄长对妹妹的爱,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空缺的位置需要一个妹妹来补足。 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回到家族、接受源家的法礼、加入执行局……源自身的成长一天比一天迅速,他也一天比一天成熟,有一天有人说他是天照命,他是生来就要做皇的,他总有一日会是这个他所能看见世界的主宰。 源稚生最开始很欣喜,他发誓一定会做得很好,做得比老爹还要好,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是源稚生好像忘记了那个大风吹落漫天樱雪的下午他在白羽狗神社中对绘梨衣许下的承诺。 他的未来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已经是一件注定要折断的武器了。 这些日子绘梨衣变得有些任性,她有时候会吵着要离开家里去找那个姓路的小子,可是源稚生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懂得撒娇懂得生气也懂得爱。 他才是注定该死的人,绘梨衣如果能跟着路明非,或许会活很久吧,说不定还会有孩子什么的。某一天源稚生的脑子里浮现这样的想法,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比你更在乎绘梨衣,可是我们的自私会酝酿巨大的灾难。”橘政宗慢慢地为自己斟满清酒,他也看向窗外,苍老的面皮抖了抖, “神的归来迫在眉睫,猛鬼众已经按捺不住了。我们必须把神按死在神国中,这是蛇歧八家的宿命。我们也必须从卡塞尔学院的手中重新夺回自由,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 “你真的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吗,稚生?” “没关系,老爹。”源稚生垂着头,“我向路明非提出了条件,他得和我一起将稚女再杀死一次,猛鬼众的威胁会迎刃而解的。而神……” 年轻的男人忽然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好像有金色的曼陀罗在缓缓旋转,金色的光火如此绚丽又如此威严。 “神的遗产只会是家族的,昂热已经老了,如果这之后我还活着我会用绝对的力量让他们知道蛇歧八家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蛇歧八家了。如果我已经死了,那神也一定已经死去了,至少我们的宿命在此刻被终结。” 235.樱井小暮 深秋的山中树叶已经开始枯黄了,蜿蜒的长路从群山的尽头像长蛇一样盘旋着上升或者下降,路上飘落着红色的枫叶。 黑色的悍马在这样的山路上慢悠悠地开着,车里只能听到音响中的低歌,开车的人和副驾驶上的人都不说话,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开,随低低的曲子在这丝平静中泛起涟漪。 音响里的歌声是男人在唱一首很低沉的歌,调子说不上悲伤还是欢快。 路明非的手掌反复摩挲着色欲的刀柄,质感并不坚硬,在其他人手中冷如钢铁的肋差在他的手里却温顺得像是摇头晃脑的哈巴狗。 七宗罪里色欲是第一柄刀,在诺顿的设计中它大概是最弱小的,但路明非最擅长的也是色欲,他和这把刀已经打了很多场仗,杀了很多体内流淌龙血的东西。 “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到风间琉璃藏身的地方了。”悍马的引擎轰鸣,像是钢铁铸就的巨兽那样缓缓爬坡,源稚生和路明非都没有开口说话,大概互相都有些尴尬。 某种意义来说源稚生如今算是路明非的大舅哥,但他暂时还无法接受这种身份上的转变。况且执行局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路明非身边跟了不少女孩的消息在以源稚生为核心的小团体中不算什么秘密。 第一次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源稚生正在东京都前往千叶县的新干线上追杀一个在这两座城市之间流窜左岸的鬼,他正在抱着蜘蛛切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发呆,樱说绘梨衣小姐的男朋友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啊少主,源稚生的额头立刻青筋暴跳。 了解了事情的全貌之后源稚生叹了口气说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来解决吧,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这家伙还是一脚踹开了隔壁车厢的大门,那里已经被疏散完毕只剩下精神状况稍显亢奋的鬼。 据当时在场的夜叉说他是第一次看见少主出手那么很辣,蜘蛛切和童子切连续劈砍,一分钟就把那个在东京都杀死六个女孩在千叶县杀死十一个女孩的极恶之鬼斩成了六段,巨量的血几乎涂满了整个车厢。 总之真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源稚生也把绘梨衣当做自己的妹妹,虽然可能有些时候看她像武器多过像家人。 不过后来源稚生也想清楚了,混血种的世界中普通人的道德伦理法律约束全不管用,连橘政宗这种在家族成员看来温和甚至称得上有些懦弱的大家长都拥有过不知道多少女人,其他的家主如犬山贺更是在北海道买了房产安置自己的十六位妻室。如果不出意外接任蛇歧八家大家长,自己未来可能也会被迫拥有很多女人诞生很多子嗣,路明非如今的风流多情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想想还是很气,就好像你幸幸苦苦培育出世界上仅此一株的名花,有个吊儿郎当骑哈雷烫黄毛的富二代花钱把它买了去,你以为富二代会把这唯一的名花留在身边,可有一天伱发现那个黄毛居然买了一大把这样的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插在花盆里。 沉默一旦被打破了就好像被撞碎的冰山那样崩塌粉碎。 “没有,我们摧毁了猛鬼众的许多据点,但没有能够找到恶鬼们之中那几个有着决定性权势的人。”源稚生说,“但是我们找到了龙马。” “龙马……?”路明非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他还未曾见到过那位樱井小暮小姐,据说是和樱一样坚强的女人,很漂亮,锋利但又内敛,上一段时空东京任务报告说她受到赫尔佐格的暗示死在极乐馆中,由此更加加剧了源稚生和源稚女之间的仇恨。 她是樱井家樱井孝三郎的女儿,五岁的时候被确认带有危险血统被送到山中的疗养院进行软禁,但14岁从家族中叛逃并在猛鬼众中长大,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樱井明,也是个鬼。 东京任务报告说樱井小暮的战斗水准应该接近卡塞尔学院培养出来的a级学生,血统极不稳定,但学习过瑜伽、柔术和密教禅法,有很强的自我克制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压制自己的血统暴动。但是在极乐馆战役中身为a级不稳定混血种的樱井小暮即便使用了效果强大的进化药也没能伤到源稚生,由此可以判断蛇歧八家的皇是远超a级的阶层。 “路君你应该已经知道猛鬼众由蛇岐八家中血统不稳定的鬼组成了吧?他们以黄泉之路来暗指让混血种进化为纯血龙类的方法,为了几乎不可能的希望而殚精竭虑,奉献自己的一切。”源稚生说,路明非点点头,他对猛鬼众的了解甚至可能还在源稚生之上。 蛇岐八家的血统是由白王直接污染而来的,不像黑王血裔通过一代代的混龙血统优化逐渐稳定,体内流淌白王之血的混血种极其容易堕落为死侍,也就是鬼,鬼会遭到家族的迫害和监视,少数逃离的鬼则组成了猛鬼众。 鬼的血统比执行局的专员还要优秀,甚至已经超过了临界血限所以会堕落,但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也缺乏必要的后勤、武器来源,所以一直被家族压制。 但恶鬼们汇聚起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击溃家族在日本的统治,他们的生命从被定义为鬼开始就在进行倒计时,他们汇聚起来不过是为了某个老人口中“进化为纯血龙类就能活下去”的几乎不能实现的理想。 以前源稚生对路明非说过鬼是从生下来就极恶的东西,他们的基因里就流淌着地狱中的黄泉之水,不可能会与这个世界和解的。 在他的口中好像这个世界真的非黑即白,除了善就是恶。 不谈王将的利用,只说这群人的话,真的是一群可怜的飞蛾抱在一起取暖吧,善与恶在猛鬼众之中挣扎到被撕裂。 在很久远的历史之前猛鬼众或许还是有着自己思想的巨人,但今天他们只是很单纯的棋子,赫尔佐格不过是使用这些不被这个世界诶容纳的坏孩子搅乱时局,意图唤醒白王并篡夺白王的权力。 路明非一直觉得加入猛鬼众的人比一般棋子更加可悲,他们不仅随时可能会死去,并且实际上毫无退路和生路,但他们以为自己有,可直到一路向前撞上那条黄泉古道的尽头,恶鬼们会发现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在那里等待着吞噬掉他们最后的价值。 就像源稚女和风间琉璃始终觉得自己能够杀死王将一样,猛鬼众所有人觉得虽然自己的生命是不稳定的,但总能够挣脱束缚得到自由得到真正的自由,却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们敬重风间琉璃,但不知道风间琉璃也是最终要死掉的棋子,风间琉璃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畏惧王将,却没想过王将手上的他们不过是消耗品。 鬼们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惧怕黑暗和孤独,追求每一点细微的光和热,最后被火烧死;他们也像石头缝里的野草一样,两边的石头都想要碾死他们。 恶鬼拥有力量却没有希望,像头脑清醒的行尸走肉一样,妄图改变点什么,拥有些什么,但最终不得不充当赫尔佐格的爪牙,要么被血统吞没,要么被自诩为正义的朋友的执行局杀死。 说到底今天猛鬼众的悲剧源自于王将的阴谋,也源自日本分部排外的传统。日本分部在拥有高度自主权的同时隔绝了这些猛鬼众向卡塞尔学院呼救求生的可能性,他们只能选择堕落,最后随便死在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这是些与命运抗争并最终失败的人,他们的命运从来都只有死去。 路明非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但随后这一丝怜悯消失不见。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尽人意有那么多艰难辛苦,命运的洪流中大家都是一叶孤舟,他管不了那么多人,他只能管好自己和自己爱的那些人。 猛鬼众是赫尔佐格的爪牙,他们虽然可怜但终究是敌人,时至今日路明非已经不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孩子了,他才不在乎恶鬼们曾经历过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伤害某些人,那色欲就该饱饮罪孽的血。 “世界上没有能够让人类成为纯血龙类的方法。”路明非淡淡地说,“即便是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也不过是创造超级混血种罢了。” “封神之路呢?”源稚生没有去看路明非,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个问题。 路明非对源稚生知道封神之路这种东西并不感到好奇也并不感到意外。 学院的图书馆中典藏着数百上千年来密党在整个世界搜罗的绝大部分与龙族相关的资料和文献,其中有很多是使用人类无法理解的文字和语言进行记录,它们在多年后的今天依旧静静地躺在书架上等待某个人的破译。 即便是在密党已经破译的典籍中封神之路也不算什么秘密,最完整的版本大概是狮心会所传承下来的暴血技术,源稚生未曾与狮心会有过太多的交集,但以他的天赋以及对龙文的敏锐感知,翻阅图书馆的资料时发现有关封神之路的讯息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看过我和诺顿战斗的视频吧,以我平常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同龙王级的目标抗衡。视频中的我展现出了有别于人类的外形,但还是保留着人类的意志,那就是封神之路的某一种在我身上发挥作用的表现。”路明非并不吝惜于暴血的存在,他解释说,“我所使用的封神之路的方法被初代狮心会的成员们命名为暴血,我所知道的暴血可以被推进到第四度,在这种状态下我能够短时间内同龙王抗衡。” 其实从与路鸣泽的对话中路明非知道暴血是可以被推进到第五度的,那才是真正的封神之路的终点,是真正能够塑造出与龙王无异的混血君主的极限。 但从黑色皇帝离德霍格仍旧统治着这片大地的太古时期,到诸王共治的中古时期,乃至于到龙类几乎从地球上销声匿迹的现代,混血种中从没有人将暴血或者说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五度,那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让人与神抗衡的方式。 源稚生心中一动,但路明非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尚且还没有酝酿起来的想法。 “封神之路对混血种而言从来都不是一种馈赠,而是诅咒。”路明非缓缓看向源稚生,他们奔行在大阪的山中,一路向着某个诸恶汇聚之处疾驰, “在我之前几乎所有使用过暴血技术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堕落,他们的最终归宿是成为死侍并被同伴亲手杀死……你应该知道楚子航有一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那是死侍化初期的征兆,他长期使用暴血并在体内积攒了足够多的毒素,如果不是尼伯龙根计划的顺利实施今天他可能已经堕落成鬼了。” 源稚生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他虽然是白王的后裔却也并不能完全免疫龙血的毒素。 暴血对他来说也是很危险的东西。 “等这次事情完了之后我可以教你这种技术,或许有一天你能用得上。”路明非突然说。 源稚生许久没有回答。 “樱井小暮掌握着明面上猛鬼众的绝大部分权力,我们得到了她的动向,并做出了部署。一些被安插在猛鬼众中的专员向我传递了很重要的情报,那个樱井家的孩子……” “可能是稚女的情人。”源稚生在几分钟后说。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所以你觉得只要控制住了樱井小暮,源稚女就一定会来找你。” 源稚生点点头。 “龙马可不是什么软弱的女人。”路明非说。 “没关系,据可靠的资料显示她距离堕落成真正的鬼也只有一步之遥,我已经得到了杀死她的授权,如果樱井小暮不合作那我们就捣毁猛鬼众的重要据点,杀死他们的领袖龙马。”源稚生说,他好像全无心理负担。 事实也确实如此。 路明非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眺望起伏的群山。 没想到回家了更忙了,当伴郎什么的,忙晕了都,不过正在一点一点地完成麻衣姐的番外。 236.樱井小暮(2)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是奔命的野兽那样在黑暗中撕裂迎面而来的山风,大片的银杏和柳杉在蜿蜒的道路两侧飞快流逝。 驾驶座上的男人沉默地将油门踩到最底,微眯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辉光,某个无形的领域悄无声息地张开,这个世界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变得缓慢。这样这个男人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操控座下凶猛的野兽在这样路况危险的山路上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飞驰。 后座穿着十二单的樱井小暮轻柔地抚摸着一把樱红色的长刀,十二单在这里是最隆重的和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绸衣组成,从内而外颜色变化,就像层层叠叠的云霞。 “我们去哪里?”即使在如今这个称得上生死关头的时刻驾驶这辆劳斯莱斯幻影的男人依旧平静稳重,他是龙马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在所有的恶鬼中他的实力能够排进前五,言灵是强大的刹那。 蛇歧八家犬山家的家主犬山贺也拥有这种言灵,在遭遇战中很少有其他圣言能力能够胜过刹那,有许多能够光耀屠龙史的名字的主人也被记载生前所能使用的言灵是刹那。 樱井小暮缓缓将刀出鞘半存,冰冷的刀光中倒映出那一双美艳的瞳子,双眉细长如剑锋,莞尔的时候却妩媚得像是春日的风。 “极乐馆是我们在外面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了,那个太阳般耀眼的人会罢手了吧?”樱井小暮将刀入了鞘,信手间把漆黑的长发绾起来,斜插了一支含苞欲放的山桃花。 风间琉璃曾说她像一支山桃花,妩媚又如此清丽。 樱井小暮知道山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和成功的希望,她少有那天那般的羞怯,像是个依旧未曾涉世的女孩,在那个男人甚至称不上炽热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某种名为热恋的种子就此种下,这之后她就一直深爱山桃花。 “极乐馆的末日已经降临了,但黄泉古道未曾断绝,去找他吧,我们反击的时候就要来了。”樱井小暮对着后视镜微笑,驾驶座上的男人浑身的肌肉一凛,重新直视前方。 “我们失去了重要的资金来源,回去之后会受到惩罚。”男人说。 金属的铿锵声清冽冰冷,长刀被横置在女孩的膝头,樱井小暮轻笑出声:“极乐馆从来都只是一个饵,猛鬼众和本家都在用它来钓大鱼,今天我们的天照命忍不住出手,他已经露出了破绽,龙王不会责怪我们。” “您的意思是……” “源家家主的目的是通过……极乐馆来逼出那一位,但龙王不会上当的。”樱井小暮垂下眼帘,“除了自由,他什么都不在乎。” 极乐馆是猛鬼众在大阪山中建设的会所,可以把它看作是赌场,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富人与政客随心所欲放纵自己的地方。 这里被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号称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本任何人都可以在极乐馆中实现任何一个愿望,当赌客通过正常的渠道在极乐馆中赢得了十亿日元的筹码就会被恭恭敬敬地请到贵宾室里,奉上陈年佳酿,由樱井小暮酌酒共饮,微醺之后温言软语地询问贵客的心愿。 极乐馆的背景是能够在这个国家和黑道至尊蛇歧八家相互抗衡的猛鬼众,他们的实力强大,政界、商界都有很广阔的人脉,所以这间会所的真正的主人说客人任何夸张离谱的心愿都可以提出。 人的欲望像是高山之下的深渊,无论丢入多少山石都无法填满。有些人的心愿很简单,比如要一些已经完全从市面上失传的文玩或者艺术品,或者希望极乐馆能弄来当初裕仁天皇小时候穿过的裤衩什么的。但有些人的愿望却黑暗得令人发指,比如要让商业上的对手家破人亡,再比如要让某个权势滔天的政客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不管客人的要求是什么,只要他们赢的钱足够,并愿意把这些钱转入极乐馆设置的心愿基金,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日本是一个很守规矩的国家,即便是最穷凶极恶的黑道也不会去强迫女高中生卖身什么的,否则你在哪里都混不下去,本家的执法队会剁掉强迫者的手指头然后把他交给警视厅关上好几年。但是极乐馆是不受规则限制的化外之地。 在这里只要有钱任何人的欲望都可以像是溃堤的洪流那样被填满。 樱井小暮总是会在极乐馆开业的时候坐在高层的雅间俯瞰这座如地狱中诸鬼争食的赌场。 穿和服的漂亮女孩们在客人们之间穿梭,她们的细高跟鞋敲打在山石板上,紧身裙下的臀部和大腿绷得很紧实,袅娜多姿妩媚动人,每一个都像是传说中玉藻前的狐妖,眉眼含笑中都能勾起男人们心底最深处的邪念。但没有人敢在这里乱来,客人们都对极乐馆充满敬畏,敢对那些在这里打工的女孩们乱来的家伙全都被浇进了水泥桩子。 樱井小暮很喜欢看那些赌徒们狰狞的面貌,不论赢了还是输了,他们都会更加疯狂地往赌桌上拍下更多的筹码,好像这样就能把对面的敌人吓倒为自己前往最终那个不可思议的心愿增添一些希望。 欲望在这里燃烧简直像是要将地狱都烧穿的业火,樱井小暮觉得很有趣,她想总有一天那些冲天的欲火会把这里的人都烧死。 她有时候会想起那些踏入业火的阿修罗。 如今那一天果然来临了,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这座山间的大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业火中那些亡魂的哀嚎或者尖叫。 极乐馆的末日就在今天。 猛鬼众把极乐馆当做一个重要的据点和指挥中心,许多强大的鬼都汇聚在这里,他们行事隐秘,而且座落在蛇歧八家力量最薄弱的大阪,一直以来恶鬼们都以为这里高枕无忧。 可真正的高层知道蛇歧八家早就找到了极乐馆,当腰缠万贯或者权势滔天的赌客们着魔似的带着一箱箱现金从四面八方驱车来这里豪赌时,那个为蛇歧八家服务的人工智能辉夜姬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身份信息记录在案。 蛇歧八家的行动队每日每夜都在暗中调查这些人涉及的非法活动,比如违禁品贩卖、国家机密泄露、贪污、人口贸易等。每一个常来此处的客人在辉夜姬的资料库中都有一个单独的档案,当源稚生哪一天决定要铲除这里这些人将在邮箱中接收自己的犯罪事实,他们会被本家轻易拿捏而没有胆量插手蛇歧八家与猛鬼众的战争。 当本家认真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樱井小暮也无法想象执行局能做到什么程度。 真正针对极乐馆的进攻其实是三十分钟之前开始的,首先是今天没有到场的为这个赌场提供庇护的政治人物,他们每一个都劣迹斑斑手上占满了不能被容忍的罪孽,蛇歧八家用这些证据威胁他们彻底中断了与极乐馆的联系。 然后是富商、仍在暗中效忠于猛鬼众的黑道帮派,前者同样会受到威胁,同时他们的生意在此刻开始举步维艰;后者则遭遇死亡威胁,彻底屈从的帮派受到其他帮派的监视,选择负隅顽抗的帮派则立刻受到致命的打击,他们的若头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枪杀。 总之五分钟之内极乐馆乃至于整个猛鬼众剩余的保护力量就彻底崩溃了,这座深山中的极乐仙境开始孤立无援。 随后是高效的袭击,执行局出动了数量惊人的精锐,他们携带了重武器,肩扛式单兵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还调集了油罐车用燃油将围绕极乐馆的溪流完全填满。 樱井小暮记得主持这一切的居然是一个女孩,高挑、清冽,冷得像是没有温度,但眉眼是妩媚的,黑色的紧身衣下面身体的曲线玲珑浮凸。 他们彻底包围了极乐馆,但没有第一时间点燃那些燃油,有两个男人站在那个女孩的身边抽着纸烟,他们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夜间的山风让他们嘴里叼着的纸烟燃得更快。 樱井小暮知道其实他们才是这场有预谋的袭击的真正主使,只要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下达命令极乐馆就会被烈焰吞噬。但她清楚执行局的风格,这间会所中的雇员和客人们是安全的,他们像是起了山火时山林间奔逃的野兽一样逃离。 无助的鬼们汇聚在极乐馆的门口,他们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但在专业的斩鬼人面前连十分钟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 樱井小暮早已经转移了,极乐馆彻底失守的时候她让人驱车离开了那座大山,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逃窜。 在这之前她看到了天照命。樱井小暮有那么一瞬间怔住了,因为他和她心里面装的那个人太像了。 “我们还失去了很多同伴,那位大人会很生气。”驾驶座上的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检查自己的武器,那居然是一把口径巨大的左轮手枪,看不出是哪个公司出品,此时它的枪口正微微闪烁着刺眼的寒光。 “猛鬼众从来都不团结,政治上的事情你简直像个傻子。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而是王将的爪牙,记住我们效忠的人从来都是龙王。”樱井小暮摩挲着刀柄,闭目假寐,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换一把武器,时代和过去已经不同了。” “小时候在神户的关爱学校里上课,那时候老师常给我们看美国人拍的西部片,我觉得左轮很帅,所以就用它。”男人握住枪柄,很稳定,也很沉重。 忽然有炽烈的金色在他的眼睛里闪烁,某一瞬间这个男人的血统被完全激活了。 樱井小暮也正襟危坐,即便是在如此极速的飞驰中她也能听到后方紧逼而来沉雄如狮虎在咆哮的引擎轰鸣。 那绝对是一辆怪兽般的家伙,能操控那东西在这样的山路上追逐他们的人,整个日本不会超过五个。 劳斯莱斯幻影猛地加速,驾驶座上的男人用枪托击碎挡风玻璃然后朝着前面的黑暗连开三枪,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未知的敌人。 “远光灯!”樱井小暮冷声说。 雪亮的光柱像是撕碎黑夜的剑锋,寂静与荒芜在环山公路上随着这辆车的前移而被狠狠切割。 樱井小暮的瞳孔微微收缩,借着偶然晃过的灯光她看到这条路的尽头已经被堵死了。 三辆并排的厢式货车并排停在山路的尽头,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和厢式货车的顶部都伫立着沉默的男人。 劳斯莱斯的灯光扫过他们的时候也照亮了他们。 果然是执行局的人,每一个都穿着黑风衣和黑西装,手中握着锋利的长刀,双眼喷薄出泉水般的金色火焰。樱井小暮咬着下唇,右手握刀,同一时间刹车片咬死,轮胎狠狠地在地面摩擦,这辆时速达到两百公里的豪车在短短几秒钟内旋转着降速并最终完全停下。 蛇歧八家果然是恐怖的对手,只要他们真的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到。 说到底猛鬼众也不过是从这个家族中分裂出去的孩子罢了。 车里的灯光完全熄灭了,只有在黑暗中他们才有反击并逃跑的机会。 “我来拖住他们,以龙马大人伱的血统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前排的男人轻声说。 沉默的黑风衣男人们从四周围聚而来,他们高效而无声,今夜这里原本就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这些男人们默默地亮出了手中的利刃,解开了身上的黑色风衣,内衬的领子上缝着缭乱的浮世绘。 “你和关东支部的明智阿须矢交过手,你觉得他怎么样?”樱井小暮问道。 男人愣了一下:“很强大的对手,我无法杀死他。” “围剿我们的人之中有一个来自卡塞尔学院的专员,他和明智阿须矢交手,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使整个关东支部彻底瘫痪了。”樱井小暮嫣然一笑,“你怎么能拦住那样的人呢?得是龙王亲自出手才行吧。” 237.正义与自由 “大人比我们这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更加值得活下去,龙王的身边有您的位置,您是能看到黑暗尽头破晓的人。” “很感谢命运能让我们这些不被饶恕的恶鬼遇见您,是您将尊严赐予了我这样卑贱的人。” “我很想看到我们能自由地走在太阳下的那一天,可惜不能如愿了,我犯了很多错,也造过很多的罪孽,天照命不会放过我的。但是您不同,龙马大人的手上还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您可以跟随在我的身后,由我来杀出一条逃生的路!” 加藤弘一抖了抖自己的衣襟,从身边的缝隙中挑出狭长的刀锋,刀光像是月下的孤泉倒映那双眼睛和肃穆的、全然看不见恐惧的脸。 那居然是一个孩子的面孔,似乎仅不到二十岁,在许多国家这个年龄的男生都还在学校里念书,东京国立大学中这个年龄的孩子也还没有接触过真正的社会。 但在这个繁华富裕的国家的阴暗面,如加藤弘一这样在这个年纪就必须无时无刻面对死亡的例子不在少数。蛇歧八家数百年来一直在无休止地迫害、追杀这些对家族来说堪称耻辱的堕落者,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鬼也渴望阳光下的世界。 加藤弘一来自一个很普通的日本中产家族,他的父亲为一家渔产公司工作,是个很纯粹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那一面。 他的母亲来自龙马家,血统并不优秀,甚至没有资格让家族对她委以重任,只能在她从大学毕业之后通过家族的基金会拨出一笔钱以资助其进行创业或者投身任意一个行业。 樱井小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加藤弘一时的场景,那已经是在四年前了,当时的加藤弘一十四岁,血统觉醒后失手杀死了在他就读学校的一个男生。 十四岁的加藤弘一被吓坏了,不敢回家,离开学校之后四处躲藏,然后被本家的执法队找到并带到了家族出资建设起来的关爱学校。 樱井小暮记得那所学校位于神户的山中,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墙,石墙上张开通电的铁丝网,还有穿黑西装的魁梧男人们提着电击枪在墙下巡逻,暗无天日和压抑成了那座建筑的主旋律。 类似的学校是明治维新之后开始在蛇歧八家内部建立的,来自西方的先进思想不但在改变当时的幕府和武士阶级,也同样影响着藏在暗面的的皇。 从久远的古代便存在的黑牢制度因为严重伤害人权逐渐被废除,直到今天,能够将血统不稳定的混血种看管直到确认不会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的关爱学校已经彻底取代了黑牢所能起到的作用。 本家的关爱学校一直是猛鬼众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个组织的成员有超过五成来自这些学校。 但是每一所关爱学校对本家来说都是戒备森严的监牢,几十个监牢分布在日本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执行局的精锐总是将他们的视线更多得放在这些地方。 猛鬼众的力量无法与蛇歧八家媲美,他们没有能力组织起有效的袭击去通过关爱学校获得更多的有生力量。 而这些学校所在的位置通常了无人烟,凭借着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孩子很难在没有得到帮助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走出大山。 在加藤弘一所在的那间学校也曾经有不愿意一生中最美好时光全部浪费在这里的孩子通过挖地道和裹着绝缘布翻越围墙逃离的方式试图脱离本家的掌控,但他们的下场都不算好。 靠绝缘布翻越通电围墙的男孩在深山中迷路,本家的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渴得脱水了。 挖地道逃走的孩子没有那么幸运,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距离他的逃离已经超过两个星期,那个孩子已经因为食物中毒和食物中毒引起的水样便导致的缺水性休克死去多时,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 加藤弘一还记得自己在关爱学校的那几年是何等的失落,看不到希望,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填写从铁门下面的缝隙里塞进来的表格,表格的内容总是不一样……你是否会忽然激动起来控制不住自己?对学校中的异性或者同性是否产生过兴趣或者欲望?会不会有什么时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都满是恶意?当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间会怎么发泄出来? 这些问题完全在践踏加藤弘一身为一个人类的尊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被保育员们强行和母猩猩关在一起的金丝猴,你不愿意和母猩猩交配可一群保育员就在外面看着,伱不去做他们就用鞭子抽你的脊梁,抽得你跪下来为止。 学校里的老师说加藤弘一只要好好填写表格认真学习知识,一定可以在高中毕业的时候离开的。可是那些问题里也满是陷阱。 如果你回答你对学校里的异性或者同性毫无兴趣也提不起欲望,执行局的人会认为你的心里藏着比性更加危险的东西,比如某些嗜血的欲望或者杀人时的快感,毕竟加藤弘一原本就是因为失手杀死了同学才被送入了关爱学校;或者不管你怎么回答当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间会怎么发泄出来这个问题,你在一个月内的档案都会被贴上黄色标签,因为任何原因的情绪失控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评分的标签是执法人打出来的,会和体检结果一起被传真回执行局的本部,也就是作为如今蛇歧八家行政中枢的源氏重工。只有绿色的标签才算合格,黄色和橙色的标签则意味着依旧对社会存在巨大危险。 很少出现的红色标签则是关爱学校中最令人恐惧的东西,执法人一旦为某个孩子评分为红色则意味着极度危险随时失控,执行局会在三天内派遣专业的团队进行复查,核实之后则会进行消除行动。 消除其实是一个相当中性的词汇,可被用在人类身上的时候则意味着被杀死。 本家和本家的正义就像是高悬在天空的太阳,不遗余力地照耀整个世界,把所有的邪恶、阴暗和不堪都照得透亮。 加藤弘一有时候会想也许有一天自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就会主动让执法人对他的血统评级误判为红色吧,那样他就真的自由了,那样他就真的不用再害怕了。 他就这样在神户山中的关爱学校生活了两年的时间,这些日子里只有一个名字是樱井明的校工愿意亲近他愿意帮助他。 有时候加藤弘一会把自己那些消极的想法分享给那个叫樱井明的大男孩,据樱井明说他自己的评级一直是绿色,执法人说他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很有希望在四十岁之前离开这里。 有一天加藤弘一的爸爸和妈妈都不再来看他了,新来的执法人说他们搬去了北海道,重新生了一个孩子,还给加藤弘一看了那个孩子的照片。 执法人走后加藤弘一就一个人躺在学校后山下面的草坪深处,看着眼前四四方方的天和天上被风吹着远离的云。 “谁愿意让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界定呢,我们这样的人也该看看太阳下面的世界啊。”那天后不久就有个女孩找上了他,她穿着白色的和服,干净得像水,明媚得则像是阳光。 学校里最漂亮的女人是一个叫奈美赤的老师,很多男生都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幻想对象,加藤弘一虽然不会做那种奇怪的事情但也承认奈美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异性。 但在这个穿白和服的女孩面前奈美就像是村子里最平平无奇的妇人,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了。 她说她是樱井明的姐姐,她叫樱井小暮,她是来接加藤弘一离开的,他有天赋也有毅力,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虚度岁月。 “你是从阿明那里听说我的吗?”加藤弘一问,他和樱井明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会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而非姓氏。 但樱井小暮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她倒提着一把樱红色的长刀站在牢笼般的铁房子门口,居高临下地去看加藤弘一,似乎流动着水波的眼睛里看不到鄙夷也看不到畏惧,居然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姐姐一类的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我的弟弟了,我找到你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关注你。有人觉得你很棒,你能向强权挥刀,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杀死自己,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樱井小暮向前走了一步,彻底进入了加藤弘一的房间,她环视四周,虽然空间很有些狭窄,但是很整洁,加藤应该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每天都会打扫房间。 “离开这里你能获得很多东西,力量、金钱、权力……” “那我能获得自由吗?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爸爸妈妈,还想去北海道的海边好好游两圈。” 樱井小暮愣了一下,她忽然轻声地笑起来,加藤弘一就静静地看着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孩,直到她笑累了停下来。“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平静下来,淡淡地说。 “你们是猛鬼众的人吧?”加藤弘一问。 樱井小暮的瞳孔缩了缩。 “执法人有时候聊天的时候会说到你们,我的听力,”加藤弘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普通人更加敏锐。他们说你们是恶鬼,要颠覆现有的秩序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你可以这么想,但有时候走投无路的鬼更加值得信任。”樱井小暮说。 “我不是鬼,我杀死那个人是因为他一直在欺负学校里那些怯懦的孩子。”加藤弘一垂着头,眼帘也低垂着,“那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对正义的亵渎。” “真是幼稚的发言。” “有时候幼稚的人更能贯彻正义。”加藤弘一说。 樱井小暮笑笑,她朝着坐在架子床上的加藤弘一伸出手,“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幼稚的……加藤弘一?”她问。 加藤弘一犹豫了很久,当他终于站起来的时候那双瞳孔里流淌着甚至连樱井小暮也觉得惊艳的金色。 “好。”他说,“我不在乎力量也不在乎金钱或者权力,但如果你们能给我自由,那我跟你们走。” ——樱井小暮坐在后座没有动弹,她歪着脑袋去看开车的男孩,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加藤弘一的气势立刻委顿了,他叹了口气,却还是缓缓地抽刀出鞘。 周围全是执法局的人,这些年来加藤弘一接受了严苛的训练,但他深知这些人的恐怖。猛鬼众的手里掌握着能够让鬼们的血统被激活的进化药,但执行局总是能狩猎他们。这些人是处决世间一切恶的化身,他们的手段极尽凌厉风格极度血腥,甚至能从石像嘴里拷问出秘密,有传言说就算是组织中最强大的龙王遭遇复数位的执法人也会被处决。 而现在包围他们的执法者数量超过二十个,他们虎视眈眈,手里的长刀渗透着血腥的味道。 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想要的自由还没拿到呢,现在还不是去死的时候啊。”樱井小暮轻声说,她按下了手中某个装置的按钮。 “有些东西是比自由更重要的,其实阿明知道你会来找我,他让我保护好你,照顾你,我答应过他。”加藤弘一猛地推开车门,圆形的巨大光斑从从盘旋的三架直升机上照下来,光柱中细小的灰尘翻滚,加藤弘一就站在这些光柱交汇的地方。 他拔刀出鞘,“龙马,樱井小暮,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他说。 “可别是在这种时候要向我告白哦,这种事情得有仪式感啦。”樱井小暮掩着嘴,从车里钻了出来。 “谢谢你。”加藤弘一没有去看身边明媚的女孩,他轻声说,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他从腰际拿出深紫色的药剂,那东西在挥洒的光芒中流淌、闪耀,像是瑰丽的宝石。 樱井小暮的瞳孔猛地收缩。 “为了幼稚的正义。”加藤弘一捏碎了药剂的顶端,然后仰天混着玻璃碎渣一起饮尽了药液。 迎面而来的刺眼的光照中,某个穿着黑风衣的家伙踏浪而来! 加藤弘一瞪大了眼睛,那个人的速度居然连他都无法捕捉! 接着就是狠狠揍在这个觉得自己已经登上人生高光时刻的男孩腹部的一拳。 “你踏马什么都敢往嘴里放啊你!”路明非气急败坏,挥拳的时候就跟在揍诺顿似的,一拳下去加藤弘一连酸水都给吐了出来,更遑论还卡在喉咙里的药剂。 “这,这就是执法人的力量吗?” 加藤弘一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路明非一拳揍翻加藤弘一,把这个满脸臭屁的小孩塞进那俩停下的劳斯莱斯幻影后座,然后抱着双手撇了一眼樱井小暮,心中不由得比较起来。 果然还是我老婆们更漂亮。 路社长颇有些得意地哼哼两声,沉下脸来瞪着提樱红色长刀的女孩。 “花姑娘滴,风间琉璃在哪里滴干活!”路明非中气十足地质问道。 樱井小暮回身摸摸加藤弘一的鼻息,确认对方只是暂时昏迷后松了口气,秀眉舒展莞尔一笑。“不愧是连天照命都要慎重对待的本部专员呢,果然英武非凡。”她朝路明非行了一礼。 “你最好回答他的问题。”从光柱外又走来一道穿黑风衣的身影,源稚生皱眉看一眼完全丧失意识的加藤弘一,又看向樱井小暮,“我该叫你什么?樱井小暮?还是龙马?” “龙马吧,我的族人应该正为我这么个女鬼的存在而感到耻辱与羞愧吧?”樱井小暮耸耸肩。 “至于那位大人……”穿十二单的女孩长眉微微扬起,她轻笑着, “他不是已经到了吗?” 话音落下,低沉的噗噗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二十多个执行局的精锐立刻应声倒下。 路明非和源稚生都听出来那是什么声音了。 使用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射的声音。 这是一个陷阱! 樱井小暮在仍旧盘旋的直升机投下的光柱中提起长裙盈盈屈膝:“猛鬼众,龙马,樱井小暮,于极乐馆恭候蛇歧八家少主良久了。”她的笑容在此刻简直有些风华绝代,路明非歪歪脑袋,他看到那张美好的脸在氙灯的照耀下美得像是山桃花。 源稚生缓缓地环顾四周,那些原本由执行局精锐把守的据点此刻已经全部失陷,穿黑色作战衣的男人们沉默地把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挪开不知道带往哪里。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哀。 “天照命也会悲伤吗?我们的同伴被你亲手杀死了多少啊,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您也会悲伤。”樱井小暮款款起身,铿锵的金属交鸣声中樱红色的长刀出鞘,她笑笑,“不过可惜我们没有杀死他们,黑暗中的蛾子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太阳不同,我们知道同类的重要,而你只在乎你的光。” 长刀竖立,“请赐教。”樱井小暮的气势忽然变得冷冽了。 但路明非和源稚生居然都没有觉得突兀,因为另一个妩媚的人影已经出现在樱井小暮的身后,他缓缓握住女孩的肩膀,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把力量赐予樱井小暮。 今天忙完了就闲下来了,舒服啊,我的假期正式开始了。 238.夏弥:路明非你不是人 回到东京半岛酒店的时候路明非仍旧有些恍然,今天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一直以来未曾谋面的、东京任务报告中着了重墨进行描绘的樱井小暮。 他见过她的照片而没有见过真人,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么温婉的女孩。源稚女说樱井小暮是山桃花一样的女孩,路明非却觉得她更像罂粟花,花语是死亡之恋、着迷以及顺从。但真正让他失神的并不是这个在原本的命运中就如飞蛾一般扑向光火的女孩,而是那个叫加藤弘一的孩子。 他好像真的能为了对某个人的承诺就舍弃自己的生命,甚至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这样的人该说他幼稚还得理想化呢。 路明非没有开灯,房间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自从校长来了东京之后他们的活动中心就从东京半岛酒店转移到了犬山家旗下的玉藻前俱乐部,似乎蛇歧八家也乐于看到昂热在花枝招展的女孩们中间放飞自我纵情声色。 在洗手池边接了冷水冲了把脸,路明非深吸口气,他凝视黑暗里镜中的自己,咧嘴无声的笑。 源稚生在一天前邀请路明非前往极乐馆对猛鬼众的重要据点进行清除,同时利用樱井小暮逼迫风间琉璃出现并彻底将其杀死以永绝后患。 他是个很单纯的人,总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对堕落混血种零容忍的卡塞尔学院不可能和猛鬼众有产生什么联系或者有所勾结。 但今夜的行动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幕盛大的舞台剧罢了,大家带着不可示人的面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图,狂乱的风暴就在平静的水面上酝酿。 源稚生自以为掌握了所有的情报并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告诉猛鬼众他来了,全不掩饰,浑身上下好像都燃烧着连身处天国都能看见的火焰。 可风间琉璃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樱井小暮说极乐馆是饵,其实她自己才是那个吸引源稚生上钩的饵。 极乐馆和它的配套产业链承担了猛鬼众超过六成的资金来源,王将对这里很上心,组织中那些真正忠于他的强大恶鬼们都被驻扎在极乐馆中。 那个始终戴着能剧面具的老人似乎很畏惧昂热,当校长在东京登陆的那一天王将便宣布会暂时前往北海道主持猛鬼众的扩张活动。这给了风间琉璃清除异己的机会,极乐馆战役就是最好的时机。 王将在猛鬼众里面的威望很深,他的手下汇拢着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即便是源稚女化身风间琉璃也无法与这样的力量抗衡。这个在山中长大的少年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想要杀死一只凶狠的狸猫之前,你最好拔掉它的爪子和牙齿。 现在,王将的爪子和牙齿都被拔掉了大半。 至于路明非,他在这次行动中被源稚生视作了可以被拉拢的盟友。下一次风间琉璃会主动暴露自己的所在,当蛇歧八家的力量出动而源氏重工像是脱下了甲胄的武士一样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们将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到这栋建筑的最深处,找到蛇歧八家豢养死侍的证据。 校长就在东京,楚子航小组可以在得到证据的当天获得学院的鼎力支持,数量庞大的斩首者和执行部精锐将彻底接管这个国家暗面的一切。 即便是双方陷入僵持,极渊计划也能在学院的保护下顺利执行。 冷冰冰的水沿着面颊流下,路明非觉得自己滚烫的皮肤终于冷却了些,稍有点昏沉的脑子也在此刻清醒了不少。 他们在开始追击樱井小暮的时候就已经受到了风间琉璃的言灵梦貘的影响,这种影响逐渐加深,直到最后樱井小暮向源稚生拔刀的时候彻底爆发。 当他们苏醒过来的时候风间琉璃已经开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带樱井小暮和加藤弘一离开了那里。 源稚女的血统在今夜得到了验证,路明非甚至怀疑他还要更强于同为皇的源稚生,能够无声无息将他们影响。 梦貘对他们的精神造成了一些伤害,所以会感觉头脑昏沉,现在用凉水冲过之后立刻好了不少。 这时候路明非才有时间来看看手机里的未读短信。 绘梨衣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还说“哥哥打电话说要和明非一起出门办事情,明非加油,要给哥哥留下好印象哦。” 这些天小姑娘恶补了不少关于情侣互见家长的礼仪纪要,显然绘梨衣压根儿不觉得橘政宗真是老爹,却依旧觉得源稚生算得自己的家长。 夏弥姐姐说男生和女方家长见面的时候要好好表现留下一个好印象,否则女方的父母很可能不会允许他们举办婚礼。绘梨衣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过,可心里也很期待有一天真的能和路明非在哥哥的见证下交换戒指。 路明非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回复绘梨衣说“源君是很好的人,绘梨衣不用担心。” 然后是师姐,比起绘梨衣诺诺要更健谈一些,也更擅长分享那些自己看到的或者正经历的快乐的事情,比如校长被几个女孩拉进了二楼包厢好几个小时没有出来这种事情。想来师姐发这条短信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的吧。 继续往下面翻,奇兰的留言最多,印度帅哥大概恨不能把自己在这座城市的所见所闻全都汇总发给路明非,同时在最后提了一句“迪里雅斯特号一切正常,按照校长的说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周时间你们就能下潜了”。路明非心说这最后一段才是重点吧,还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总有种莫名其妙被立g的感觉? 话说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像是“伱们还有一周好活的了路明非,想做什么赶快去做啊”。 芬格尔和恺撒则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大同小异,是些美腿如林、细腰翘臀的女孩的写真,应该都是在玉藻前俱乐部拍的。和源氏重工是整个蛇歧八家的行政中枢一样,玉藻前称得上犬山家的行政中枢,来自日本各地乃至于世界各地的大人物们在这里聚首。 据说玉藻前俱乐部的正厅前有一条长达几十米的走廊,当贵客缓缓临近的时候走廊尽头的门就慢慢拉开,光照满堂的女孩们当着客人的面一齐鞠躬,长发下垂,末梢婉约如钩。看恺撒和芬格尔乐不思蜀的模样,路明非大概能想到那都是些风姿绰约各自妍丽的女孩,跟她们相比或性感或优雅的舞姬琴姬们应该都变成了庸俗脂粉吧。 话说夏弥今天居然出奇安静,以前路明非刚来东京那会儿师妹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和路师兄开视频腻歪在一起。 路明非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来一把印着“日本济生会宇都宫医学院”的纸扇子刷得张开。这条小广告让路老板脸色一黑,他记得芬格尔来了这边东京之后常提起这家医院,据说是泌尿科的翘楚。 想他路明非如今也算是洁身自好,要当年达摩祖师留下的楞伽经被他找到说不准真能练成比张无忌还正宗的九阳神功什么的。泌尿科翘楚这种东西怎么也不该和他扯上关系才对吧。 莫非冥冥之中是在暗示什么? 路明非心中一紧,想到那天夜里和师姐的刹那旖旎,心中又泛起些淡淡的涟漪。 诺诺握住色欲刀柄的时候很难说路老板没有被破了神功,连骑白马的大和尚都会在女儿国险些破了色戒呢,路明非自认也不是什么绝情圣人,动点心思也算是正常。 吸了吸鼻子,路明非把手机扣上摸索着走向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和走廊里静悄悄看不见人影,东京半岛酒店的窗玻璃都是防噪的,在高空来回横扫的风妖都无法把呼啸的尖鸣传入室内。 路明非洗漱干净后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客厅里放着法国宫廷风巨大沙发,墙面挂着堪比电影院大荧幕的放映屏,侧面并排着三间大门互对的客房,绕过厨房还有健身房、桑拿房和阳光房。 墙壁上则挂着世界名画的高仿版,从提香到鲁本斯到梵高,不难看出当初设计这间总统套房的时候设计师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就是品味稍微杂了点,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路老板心中一惊暗道自己怎么又犯了学生会主席“不装逼没格调不如死掉”的老毛病,这会儿可没人看着呢。 小几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葡萄酒,路明非弯腰嗅了嗅,年份至少有十年以上,喝之前应该在醒酒器里醒过,这时候已经充分氧化了,口感大抵是很香醇的。 可随后路明非忽然变得警觉起来。 小几上还留着沾了动物油脂的餐碟,油脂没有凝固,要知道现在的室外温度只有十四度。沙发上靠近那杯葡萄酒的位置有轻微的凹陷,这种沙发的材质很好,通常有人坐过之后不会留下痕迹,或者说即便留下了痕迹也会很快消失。 路明非的眉峰微微一挑,面前的一切都意味着不久前这间总统套房里应该都还是有人在的。 某种威严的气机像是平地升起的惊雷,炽烈的火焰自路明非的双眼深处缓缓涌出,很快将他的瞳子渲染成璀璨、带着些赤红的黄金色泽。 当路明非点燃黄金瞳,这个孤立的空间中便出现了权力的眼,他缓缓地环视四周,如某个出巡的君王在俯瞰自己的国土。 沸腾的龙血被强有力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无与伦比的力量在每一寸肌肉和每一根骨头里咆哮着要宣泄。 某一个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了,淡淡的风声像是被凝固在空气中,视觉、听力和嗅觉都在此刻被加强。 路明非的鼻子耸了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柏木香,还有些白檀木的香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分明是生机盎然的,却带着微微的凉意,像海面吹来的风。 藏在袖管中的色欲贴着手腕的内侧滑入手中,短刀被倒提着,刀光如银,刀身上雕刻复杂的龙文。 有什么人正藏在周围的黑暗中,他的血统强大到甚至能压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避开路明非的感知。 莫非是个小贼? 可什么小贼会心大到入室行窃的时候居然在主人的沙发上开了一瓶十年份的佳酿还有时间醒酒。 路明非轻轻弹了弹色欲的刀身,短剑发出嗡嗡的蜂鸣声,久久不绝。 这东西是青铜与火之王的造物,出鞘的时候通常都会见血。 缓缓地握住色欲的刀柄,将刀锋与刀身都夹在腋下,路明非沉默地环顾四周,隐隐凛冽的刀光被完全藏起来了,但他的刀势却铺天盖地,任何人都在这里的黑暗中无处可藏。 这是藏刀式,并非由学院传授,而是路明非自己在国内行动的时候从寺庙中研习,右手持刀柄,腋下藏刀,最标准的动作是由身体左面画弧线至头顶,再由头顶画弧线至身体右面,最后再将将刀停于腋下身后方藏起。 寺庙中的武僧手持环首大刀使用藏刀式,大开大合的同时引而不发,极适合有准备的遭遇战。 象牙白的窗帘垂落,月光和东京城夜间的光火隐隐透入,那就是唯一的光源,以路明非的目力可以看清房间的角角落落。 客厅里排查之后显然没有多少潜在的威胁,路明非目光微凛,眼帘低垂着隐隐遮住了那双黄金瞳。 属于他的那间客房紧闭着,路明非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关门,他意识到那位不速之客正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啊你个蟊贼居然胆敢羊入虎穴! 路老板大怒,却没有骤然发动进攻,他的呼吸直到一只手已经触及客房的门把依旧平稳,色欲坚如磐石。 犹豫了一下,他把色欲收了起来。房间里的供暖系统显然仍旧在运作,令人舒适的温暖空气从门缝中流淌出来,伴随着轻微的柏木香。 卡塞尔学院的校规是在没有遭受致命威胁的时候,不允许对任何人使用能够致死的武力。路明非通常还是愿意遵守校规的, 门把缓缓转动,温暖的气流争先恐后地钻出来,路明非的目光忽然闪动,骤然暴起一脚飞踹,厚达五厘米的实木门砰一声弹开。 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此刻扑面而来,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手,只是听到了风声。 两个人都是格斗的好手,猝然接战路明非不敢收手色欲叮铃落地,右手手腕一翻便转握刀为直拳,能崩碎实木的拳头狠狠砸向黑暗中敌人的小腹。 对方居然侧身闪避,身体之柔韧至少是源稚女那个级别的柔术高手,避开之后居然一把探出抓在路明非出拳的右肩,借着这股力猛然发劲要把路老板拉倒。 这是很强悍的实战意识,在避开堪比攻城锤的一击之后立刻恢复平静并寻找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不得不说黑暗中袭击者的强大。 路明非心中惊愕同时也开始思虑对手是什么人,居然能在遭遇战中和自己打个不相上下,这么看至少得是昂热这种级别的吧。 不过看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昂热没这么矮。 身体曲线没有多少起伏,想来应该也是个男人,路明非又开始想自己的对手里有没有这么一个揍起人来猛得不像话的小土豆。 同时多年来的战斗经验让路明非随机应变,跟着对方拉扯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步,左手握拳继续猛击,颇有些咏春叶问的寸拳架势。 结果黑暗中的袭击者并没有要用拳脚反攻的意思,居然旋转着上攀,似乎要锁死路明非的臂骨,路明非只得脚下发力骤然收手噔噔噔后退两步免得自己着了道。 没想到对方步法轻灵似乎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步步紧逼,连续打出刺拳,拳如钢枪,毫无疑问碰到就是重伤。 路明非大吃一惊,咬咬牙没站稳便使出连击术,每一拳都跟对手正面对抗。 两个人在黑暗里腾挪翻转,一时半会儿谁都奈何不了谁,双方寸寸进逼贴身肉搏,战场从门口到了飘窗,又从飘窗到了床边。 黑暗中的袭击者呼吸重若兰麝,路明非却突然跨步上前,他看到了面前这家伙的破绽,他的脚下有那么一刹那踩空了,那里放着路明非的运动鞋。 袭击者一个站立不稳向路明非的方向倒下,惊慌之余很有些张牙舞爪。路明非的身体微微躬伏,拳势如风,却又在最后一刻收了力,因为迎面而来的并非能砸裂山石的铁拳或者肘击,而是温软细腻的躯体。 就在这时象牙白的纱窗被供暖系统吹出的暖风掀起,城市的光火从侧面像河一样流淌进来,映照了袭击者的侧脸。 灯光照亮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蛋,肌肤匀净得像是最好的白瓷,黑色的瞳孔里流淌着金红色的火河。 夏弥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暴露出来的肌肤像是玉石般干净温润,身上带着淡淡的柏木香和白檀木香。 路明非被女孩扑着仰面倒在床榻上,他们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路明非结结巴巴说师师师师妹。 夏弥撑着路明非的胸膛支起上身,嘴巴一扁,眼睛里倒映的光火就真的流了出来。 “路明非你打老婆你不是人!”师妹一把擦干净眼泪恶狠狠地说,张嘴露出整齐的牙齿一口咬在路明非的手腕上。 番外:麻衣姐的最终攻略(再次感谢酒德麻衣老婆大佬的盟主打赏) 酒德麻衣从远方的奈良而来,奈良是鹿的故乡,距离东京有上百公里。她有时候非常高兴自己离开了奈良,但是酒德麻衣其实也并不喜欢东京,即便她曾就读于东京大学音乐系。 有人说人这一生无法忘记的是故乡,但你会把你落脚的地方视作第二个故乡。这么说来的话酒德麻衣觉得自己的第二故乡大概是类似巴比伦空中花园一样的东西,因为她从不在某个地方落脚。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黑色的北极燕鸥,这种鸟能从北极一直迁徙到南极,是世界上迁徙距离最远的生物,它们的一生都在飞翔,甚至能在风中入眠。 幼鸟一生下来就得学会怎么飞,落下来的时候就是死掉的时候,山海经中朔方鸟的原型就是北极燕鸥。 所以私下里酒德麻衣在某些社交软件上的id是朔方,看上去或者听上去都像个男人,但如果有人点进去这个账号的分享内容会发现账号的主人居然是妍丽娇媚的女孩。照片每一张都像是精修过,有些是穿比基尼在沙滩上款款走过时留下的曼妙背影;有些是着露肩露背晚礼服出现在烛光温暖衣香鬓影的宫廷晚宴中;还有时她会穿一件紧身的黑色素服靠着一块巨大的岩壁对着海平面上落下的夕阳高高举杯。 “这么说你就应该记得我最喜欢的其实是路上的时光了吧,最好永远都走不到头,因为这时候我既不属于奈良也不属于东京,我谁都不属于,只追求自己想要的,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酒德麻衣揭开身上裹着的厚厚的毛毯,娇俏的鼻尖微微泛红,雪地车里温暖的火光摇曳着照得她的脸红润喜人。 “所以千万不要停下来啊长腿,伱不是还想强推了那个小屁孩吗,难道你真想清清白白地上天堂啊?也不怕给魔鬼笑死。”苏恩曦在耳麦中传出的声音略显疲惫,但能听出来她还是在强撑着让自己听起来更欢快些。 酒德麻衣打了个喷嚏用贴身携带的防鲨刀去撬开在火堆中烤热的肉罐头,“老娘交过的男朋友加起来都够凑一个加强团了好吗,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腐女啊。”她哼哼着说,面颊通红,也不知道是被火燎的还是羞地。 “你是交过不少男朋友,阿拉伯土豪家的大王子啊巴黎艺术展上的大画家啊伦敦刚传承爵位的伯爵啊什么的,还有那个谁谁谁和那个谁谁谁,可你和他们的交往不就仅局限于牵个手吃个饭什么的吗?”苏恩曦戳起心窝子来也毫不手软。 酒德麻衣罕见地没有争论,她将两只手都放到火堆上取暖,橘红色的火焰像是跳跃的精灵,女孩白净通透的肌肤浮现出温暖的红晕。 苏维埃政府依旧是这片土地的主宰时建造的喷气式悬浮雪地车果然继承了那个钢铁联盟一贯的作风,够硬够坚挺,在这样的天气中居然能够连续运作超过七十二个小时而不出现超温故障,里面还配置了烧燃油的火焰取暖器。 老板这些年花了很多钱在北西伯利亚建造了星罗棋布的补给站,或许大概就是为了今天。 身上穿着防寒服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酒德麻衣狠狠打了个寒颤,透过狭小的圆玻璃舷窗看向白茫茫的荒土。雪一直在下,室外温度已经抵达零下五十度了,这种气候在这种鬼地方乱逛无异于自寻死路,雪地车一旦抛锚她根本无法独自坚持到救援队抵达,况且以如今她们面临的状况就算是老板和薯片妞儿也很难再继续派遣支援了吧。 “喂喂,薯片薯片,话说回来你觉得我们真能赶上吗?”酒德麻衣蜷缩起来,让自己距离火堆更近了些。 “老板说能赶上那就一定能赶上咯,他总说自己不是神那种无聊的东西,可他能做到的事情比神还多。”苏恩曦打了个哈欠,“对了,忘了跟你说了,长腿你把驾驶室旁边冷藏柜的盖子揭开。” 酒德麻衣愣了一下,看向驾驶室的方向。 那里确实有个冷藏柜,在那个年轻人们依旧充满着热情前仆后继来开发西伯利亚的年代,政委们会在冷藏柜里塞满红星牌伏特加。酒德麻衣就算喝酒也只会喝法国勃艮第酒区的白葡萄酒或者苏格兰产的金酒,伏特加这种男人酒不符合她的格调,所以登上这艘雪地车之后她还没有打开过那个柜子。 “里面是什么?”酒德麻衣问,一边走过去揭开了盖子,柜子里果然满满当当塞进了红星牌伏特加,还有几把防身用的三菱军刺,最顶上居然是一个食盒。 “是你们奈良的特产哦,柿叶寿司,我亲手做的,真空处理过了,再加上西伯利亚的温度,可以保存很久,不过我想世界末日都要降临了,我们也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你还是趁早吃了吧。”苏恩曦说。 “对我这么好啊。” “关心你嘛,食盒里还有用奈良的红豆做的红豆大福饼,可惜这会儿应该硬得像块铁吧,吃之前记得放在火上烤烤,不然小心崩掉你几颗牙齿。”苏恩曦装作漫不经心然后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你和那个小屁孩怎么回事?你俩之间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瞒着我和三无妞儿?” 当啷一声食盒掉在地上,酒德麻衣居然有些慌乱,连忙把它捡起来打开之后架在火上炙烤。 “哪有,你知道我和路明非不可能的。”酒德麻衣重新裹上了厚厚的毯子,在火堆旁蹲了下来,那双深邃的黑色瞳子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淡淡扫了眼影的眼角修长微杨起,如同绯色的刀锋。 金属食盒在火堆上慢慢冒起了热气,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食盒是两层,由镂空的金属薄板隔开,上面放着红豆大福饼和柿叶寿司,下面则是冻成了冰块的味增汤。 柿叶寿司其实和大阪寿司没有多少区别,无非就是米饭加醋调味,上面摆鲑鱼压成方块状,区别在于它是用柿叶包的,吃的时候要一起吃下去。 “还记得在东京那一次吗?就那个小哑巴的血统失控了的那一次。”苏恩曦安静地说, “路明非和昂热都不在,源稚生和源稚女相爱相杀,我们没人拦得住她,然后你往自己的颈动脉里注射了古龙血清,虽然阻止了黑道公主杀死整个东京城里的人自己却差点没能挺过来。你当时的状态很不好,把我吓坏了,差点以为要亲手处决掉你。后来我让你背自己前男友的名字来保持意识的清醒。” “没多少印象了,我都念了谁的名字?”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雷蒙德.范·.埃索图、阿方索.佩德罗、阿兰.博杜安和伊塞克.卡西扬什么的,不过全部加起来大概足够拍摄一部《斯巴达300勇士》了。”苏恩曦的声调又变得欢快起来, “后来念着念着你就不念其他人的名字了,只是不停地喊路明非路明非路明非,说起来你应该也没机会去勾搭那家伙吧,怎么会把他塞进你的前男友名单里的?” 酒德麻衣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像是在摸一块烧红的火炭。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你可以坦然地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拥抱,却在面对自己真正爱着的人的时候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恩曦也不着急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大概手里还端着一杯葡萄酒。苏恩曦还记得一年前偶尔给酒德麻衣打电话,长腿妞儿的身边大多陪同着某位显贵的男友。 酒德麻衣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一刻不停在路上,有时候她在加勒比海的私人游艇上晒太阳,有时候又出现在阿尔卑斯山滑雪。 偶尔在社交场合相遇,酒德麻衣也总是由一位英俊挺拔的男伴护送,经常是贵族后裔、明星或者名设计师。 酒德麻衣能够坦然地同苏恩曦分享自己与那些并不那么珍视的前男友之间的有趣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办法大胆地告诉她自己心里究竟装着谁,哪怕这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 雪地车仍旧在缓慢地前行,虽然主体是苏联时代的产物,但显然老板和薯片妞在决定要使用它的时候就已经出动了专业的团队来对这台机器进行全方位的改装,自动驾驶系统已经完善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北西伯利亚的冻土荒原中每隔200公里就有一个老板特意设置的补给站,酒德麻衣不用担心这艘年龄比她还大的雪地车会因为燃料不够而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失去动力。 雪地车转过一个矮坡,酒德麻衣透过布满冰晶的舷窗看见了一条冻起来的河,河上居然是深深的一排足印,那些脚印似乎无法被冰雪所掩埋,从矮坡的这头横跨封冻的长河延伸到辽阔的荒芜的冻土中去。 某种有节奏的奇怪的韵律在她的身后打着拍子,酒德麻衣伸出手去按住那只漆黑的箱子,箱子的封口处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 她再回过头去看那条河,恍惚间居然看到穿一件漫如云雾白衣的女孩挽着某个男人的胳膊,轻盈地穿越尚未被冻结的长河,他们似乎踩在水面上,脚步轻捷,身边居然都是蝉鸣,还有萤火虫追逐着女孩在舞动。 酒德麻衣探长了自己的脖子去看,眼前的一切却好像成了镜花水月,恍惚间就消失在风雪中。最后一眼那个女孩回过头来,同样看向酒德麻衣,她的手指玩弄着裙带,回眸的时候高傲得坐在天上云端似的。那双眼睛并不很亮,却深得特别,仿佛古镜。 “快跟上,师妹。” 已经远去的男人的声音好像隔着一片空无的世界在响起。 “哦哦,来啦来啦!师兄等等我!”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蹦蹦跳跳追了上去。 酒德麻衣蜷缩起来,用毯子将自己完全裹住,小口小口的吃一个已经烫热的红豆大福饼。 她用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跳跃的火焰,眸子的表面朦胧着淡淡的水花。 那是路明非给她留下的地标,这么看来她并没有走错。 虽然老板有时候像神一样全知,但苏恩曦说过当初他们在西伯利亚建造补给站其实并不是为了应对今天的局面,而是为了将某个人送上命中注定的钢铁王座。 如今他们在做的事在走的路,都是宿命之中未曾注定的,命运的长河正在翻滚,长河的两岸有很多东西在盯着他们呢,那些东西想要了他们的命。 当初老板亲自设计了这个巨大的工程,在北西伯利亚建了几百间加油站,如果在这些加油站之间做连连看的话,能连出几千条不同的线路。也就是说如果酒德麻衣以这些补给站为路标的话,那她很大概率无法跟上路明非的步伐。 “喂喂,长腿妞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苏恩曦小声嚷嚷, “反正世界都要末日了,你那点小秘密这时候不跟我们分享以后也没人说吧。” 酒德麻衣没有说话,呼吸悠长,苏恩曦就着耳麦聆听朋友的呼吸,这种感觉像是你们隔着一整个世界对视,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么朦胧好像陷在深深的雾里。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真正的忍者的生活吗?” “嗯,你说真实的忍者是一群疯子来着,跟我讲忍术这门技巧的发家史,我觉得就跟你们日本战国时代的特种兵似的。你还说忍术的入门练习是用手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苏恩曦倒是记得门清儿, “最开始做这个练习的时候你的老师在下面放了一块钉板就走了,你说你吊了整整一天,累得失去意识了都不敢松手。” “其实成为忍者就是克服自己的恐惧,走进一场由整个世界编织的巨大骗局中。”酒德麻衣抖抖肩膀,靠在墙上,吃过东西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得温暖起来了,柿叶寿司和在奈良吃到的居然味道差不了多少,这么看来薯片妞儿也不是对做饭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忍者和武士是不同的,在战乱时代武士就是贵族阶级,而忍者是穷苦人家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的尝试与挣扎,所谓伟大的忍术传统本来就是一场骗局,每一次成功的渗透和暗杀其实都是靠着同伴的生命堆砌出来的,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忍者才会青史留名。” “这么说的话其实你们就是一群刺客嘛,你知道荆轲吗?”苏恩曦说, “他是中国战国时期的刺客,为了刺杀秦王荆轲身边的很多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有个叫田光的人举荐他,为了使事情不败露便自刎身亡;有个叫樊於期的将军受到秦国的通缉为了能够顺利将荆轲送到秦王殿前,樊於期自刎并献出了自己的头颅。你们这些忍者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刺客,为了大义或者为了完成主人的任务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不知道为什么你说主人的任务这种话我居然觉得有点羞耻……” “可是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苏恩曦不依不饶。 酒德麻衣哐当一声拧开一瓶冻得刺喉咙的伏特加,咕噜咕噜猛着灌了两口,然后抱着酒瓶子闷着头想了蛮久,最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其实四年前就从他身上找到心动的点了吧。” 耳麦另一边传出来噗的一声,然后是丁零当啷手忙脚乱收拾的动静,想来应该是苏恩曦把她刚喝进嘴里一口就值几千美刀的葡萄酒喷了出来。 “不是,长腿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大马拉小车?踏马路明非那时候才十六岁吧?发育完全了吗他能和你滚床单了吗他你就芳心暗许私定终身啊我草。”薯片妞儿大呼小叫,反应不可谓不大。 不过也确实该是如此,以酒德麻衣平时的表现居然完全看不出来她原来是这种性癖的女人。 酒德麻衣也有点窘,知道苏恩曦是误会了,“我他妈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薯片妞儿你不要胡思乱想,”她顿了顿,又喝了一大口伏特加,“你应该见到过老板的很多种形态吧?你觉不觉得……十六岁那年路明非其实和老板的某个形态长得很像?” 苏恩曦心中微微一颤,她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件事情了,但这种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应该是老板的不能触碰的禁脔和秘密吧?谁碰了都得死,就算是她们也不例外。 “你是想说你……的是老板?”苏恩曦试探性地问,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最开始是这样吧,或者是我觉得是这样……你应该知道我和我的妹妹出生在奈良一个不隶属于蛇歧八家管辖的混血种家族吧?”酒德麻衣盯着火堆,回忆像是要穿越时光的长河重新徜徉在已经远去的历史中。 日本本土的混血种当然全部都是白王的后裔,但是蛇歧八家最开始是不存在的,最开始是效忠于天皇、幕府和大名们的贵族,只是后来最强大的家族联合起来统治了整个国家的暗面社会。 其他那些不够强大的家族依旧在繁衍生息,只是越来越疲软,他们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皇,就像蛇歧八家的外五家即便在曾经强者辈出的古代也不过出现了那么寥寥几位皇而已。 酒德麻衣和她的妹妹酒德亚纪就出自于这样的家庭。 “我在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忍者天赋,而亚纪是个腿短的传统大和抚子,她做什么都笨兮兮的,所以我们各自得到了迥然不同的东西。”酒德麻衣淡淡的说, “我当然得到了家族的重点培养,冥照简直是为了忍者而生的言灵,当我的血统觉醒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们欢呼雀跃,说我是上天赐予的珍宝。而酒德亚纪则上国立高中,收到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漂洋过海去了芝加哥读大学。” 她说到这里沉默了。 苏恩曦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们其实说到底都是在奔向自己的墓碑,只是这途中的风景不同。” “不,我并不为她感到悲伤,她死去的时候能亲眼看着我们的小屁孩撕碎那个杀死了叶胜的家伙,其实心里应该是欣慰的吧。那么多的坚守和那么多的磨难她都走过来了,这个世界上不该有什么东西能再让她停下。”酒德麻衣说, “我们来自地狱,自然也当归于地狱。” “酷,你们日本人都有当诗人的潜质。”苏恩曦赞叹道。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被家族重点培养也并没有想象起来那么美好。”酒德麻衣耸耸肩,好像苏恩曦就站在她面前似的, “家里的老人给我找了许多非常优秀的老师,有些是在忍者界成名已久的宿老,我还跟随现任风魔家主有过为期两个月的进修。从这些人的手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忍者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的艰苦磨砺。” “那多棒啊,名师出高徒。可是看看你长腿妞,开兰博基尼,穿christianlouboutin高跟鞋和二号prada礼服,还坐着公务机花着我赚来的钱全世界泡帅哥,你肯定没有能够继承人家风魔小太郎的艰苦朴素,你的老师们知道你如今这么堕落会忍不住想要清理门户吧。”苏恩曦忍不住吐槽。 酒德麻衣也有点不好意思,又喝了口酒:“你还听不听。” “好好好你说,我不打岔了,我这会儿就把自己嘴巴缝起来。”苏恩曦说。 “缝起来倒也不必,不过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从十一岁开始到十九岁,这八年的时光过得真的很艰难,那时候我没有父母,只能依赖家族,守旧的老人就用最严苛的教条来限制我。” 刚开始的时候酒德麻衣说起这些自己从未与人说过的东西还有些犹豫,但是沉默的人一旦开了口,辞藻就会像决堤的洪流一样滔滔不绝。 酒德麻衣并不是一个话痨的人,真正的话痨应该是苏恩曦,可是今天她说了很多。 这个一切都将要走向终焉的时候,酒德麻衣那看似豪迈实则孤独的灵魂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独自一人从北迁徙到南的苦楚,她喝了酒烤着火,平淡的语调中说出那些曾经历过的痛苦与噩梦。 讲完了初学忍术时的艰难与徘徊,苏恩曦说既然那么痛苦你为什么不放弃呢,酒德麻衣说因为每天夜里我都梦到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他背对着朦胧的天光抚摸我的头顶,用温柔的声音说酒德麻衣你真的要放弃吗,你真的要放弃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吗? 她没有说那真正让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娓娓道来之后的事情。 后来酒德麻衣的能力越来越出色,很多优秀的忍者都已经无力再教导她,那时候她十九岁,爱留着长辫,高挑修长,有人说她像是一把剑,站在那里等着某人拔出来的剑。 苏恩曦心中一动,猜测或许那个拔出这把剑的人就是老板吧。 当全日本的忍者都无法再教导酒德麻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要毕业了,她终于要自由了,可是家里的长辈让她帮他们杀人。 他们说酒德麻衣你要记住是我们培养了你是我们赋予了你如今的一切,你的人生你的自由你的所有都属于家族。那个为她寻找忍者作老师的前辈拉着她坐在山中的神社里,身旁就是祖先的灵位,周围树立着描绘着酒吞童子的屏风。 是个看上去就正气凛然的老人,方正脸,脊背笔挺,可那双平日里温柔慈爱的眼睛在那天如此令人作呕,不堪的占有欲简直要从里面喷薄而出。 前辈其实从来都不是个好人,酒德麻衣没见过世面所以觉得这个家族里只有他是对自己好的。 可是那天他真让人害怕。 “老东西在我喝的茶里下了药,嘴上说着要教给我作为忍者的最后一课,其实就是想占有我。”酒德麻衣已经有些微醺了,苏恩曦沉默着,她没有想过长腿妞儿曾有过如此的过往。 酒德麻衣说不过他没能成功,因为有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孩子从天而降用一口压力锅砸爆了他的狗头。 苏恩曦嘴角抽搐,这听上去确实像是老板的风格。 “那天我想我第一次看清了很多年来梦中那个背对着朦胧天光的孩子究竟是谁,我一直以为是老板来着,因为他们长得很像。”酒德麻衣说,她的眼睛里面简直要溢出柔情的水来, “可还记得那一年在三峡帮小屁孩捞七宗罪吗?我负责陪同下潜,当时我们出了些意外导致氧气泄露,他抱着我往上浮,出了水面等我醒了就抱着我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苏恩曦记得这事儿,她还调侃过酒德麻衣说长腿妞儿你还真是老牛吃嫩草,长腿也没反驳过就是瞪瞪眼。 “十九岁在神社中我喝了下过药的茶也是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那个十三岁的孩子也是那么抱着我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酒德麻衣看着自己呼出的气都结成了冰晶,她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是继续说, “我想老板是个比钢铁还坚硬的人,他怎么会对我做那种丧气的表情说那种好像失而复得的喜悦般的话呢。” 身后那个有卡塞尔学院校徽的黑箱子微微颤抖,幅度极小。 “你是说拉你入伙的不是老板,而是路明非?”苏恩曦挑挑眉,“可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看上去不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有些人连历史都能改变,更何况一个人的记忆呢?”酒德麻衣皱了皱眉,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口老板很在意并要求一定要送到路明非手里的箱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酒德麻衣其实还是有些话没说,几个月前在那座小城,也就是路明非的家乡,在一次次命中注定的重逢中她已经向路明非敞开过自己的心扉了。 他有那么伟大的灵魂,不该只能装下那么寥寥几个人,她也该有一个位置在里面。 沉默中只剩下苏恩曦吃薯片的咔擦咔擦声,酒德麻衣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剧烈的光从舷窗外照亮了自己的侧脸。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雪地车突兀地熄了火,酒德麻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因为一直烤着火,所以她居然没有意识到车里的温度正在降低,难怪她呼出的气会成了冰晶。 酒德麻衣一把摘掉耳麦冲向驾驶室,仪表盘已经完全冻起来了,这东西现在成了一个泊在北西伯利亚的铁疙瘩。 “我在接近目的地的地方抛锚了,以目前室外的温度应该很难能完成任务。薯片妞儿你现在给老板发信息让路明非自己来取……”酒德麻衣又匆匆忙忙冲回来找到耳麦,可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因为通话已经中断了。 并不是被苏恩曦单方面中断,而是有什么东西切断了她们之间的信号。 她这时候才终于看向窗外,脸色逐渐沉下去。 是…… 尼伯龙根。 那条被冰冻起来的长河,河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居然把所有的积雪都扫净了,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这片白茫茫的天穹。 但此刻光滑的冰面中汹涌着澎湃的雷霆和光焰,那雷霆是白紫色的,火焰则是白金色的,像是契合此刻北西伯利亚的温度,连神的武器都被冻住了。 冰面像是群山那样凶猛地起伏,金色的光芒像是接天的长阶在那里面延伸进去,点亮了这条亘古不变的长河。 那分明是尼伯龙根的门,门的后面是通天的神道,尽头则站着魁梧的死神。 他的身上铠甲斑驳,身后是残破的血色战袍,脸上戴着枯木般的面具,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喷出白金色的光,座下则是八足的骏马斯莱普尼尔。 “奥丁……”酒德麻衣呆呆地站在那辆雪地车里,火焰在此刻彻底熄灭了,彻骨的寒意几乎要将她的心脏都冻碎。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 路明非用自己的足迹作为道标来指引她前进,奥丁同样也可以借助他的足迹找到她,因为那件至关紧要的东西就在她的身边!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奥丁……是唯一一个在漫长岁月中一直活跃在生者的世界中的那个君王。 路明非和楚子航分别杀死了被赋予天空与风之王冠位的两个“圣子”,可是还有真正的奥丁、真正的神父呢? 他收回了海洋与水的权柄,也全据了天空与风的力量,还从学院的手中得到了诺顿的龙骨十字、从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多走了芬里厄的王座,更得到了白王的骨骸,如今已经是超越至尊的东西了吧? 他为什么不能通过这些道标来找到酒德麻衣呢? 奥丁举起命运的长矛,酒德麻衣记得那支矛叫昆古尼尔,在北极的极光之下它曾洞穿几乎无所不能的老板的心脏。 此刻神正策马踏出冰面,于是冰面的起伏更加汹涌,此刻不像是群山了,倒更像汪洋上的狂涛! 八足天马鼻孔中喷出的雷屑已经弥漫在冰河上,白金色的火焰从每一寸冰面升腾起来,但冰却没有化开。酒德麻衣知道那是这些光滑得甚至能当镜子用的冰面已经在此刻构成了炼金术中“门”的概念。 现在那扇门打开了,奥丁的神国跟西伯利亚连通,他要来夺走那件至关重要的武器了。 酒德麻衣冷冷地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枪中填充子弹,总共七颗,每一枚的核心都是赤红色的晶体。 她从夹缝中找到早就准备好的进化药,一把扎进自己的颈动脉,白色的鳞片便撕裂她的肌肤钻出体表。 她举枪,对着正在跨越冰面的奥丁连开六枪。 但即便是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也伤不到奥丁,他的周围是无形的领域,每一枚子弹落在上面便崩碎成肉眼不可见的细小晶体。 神掷出了那柄名为昆古尼尔的武器,直接指向死亡的命运矛头立刻突出了冰面,挣脱尼伯龙根的束缚来到现实。 酒德麻衣终于感受到了她的妹妹酒德亚纪曾感受过的将要被宿命终结的死寂,死亡扑面而来,即便是伟大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骸骨提炼的贤者之石也不能为她铸造坚不可摧的屏障。 昆古尼尔在来到现实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它的道标,这支宿命之枪开始嗡鸣着颤抖,随后像是命运的长河朝着酒德麻衣决堤,她感受到了无可阻挡的死亡。 可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居然是打开那口黑色的箱子,然后将最后蕴含着火元素的贤者之石子弹打入其中。 可就在她抬枪的瞬间,时间忽然停顿,白金色的火焰像是被洪流碾压,狠狠地压回了尼伯龙根之中。 什么东西迎面撞上了昆古尼尔的矛头,设定中只要抛出就必定命中的圣枪居然被砸得倒飞回去,被奥丁重新握住。 巨大的反震力量居然让神的手臂都在颤抖。 某个穿黑风衣的家伙从天而降,一脚震碎了起伏的冰面,神的赫赫威严居然被撕碎了。 看到那个并不高大却让她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的男人的背影,酒德麻衣松了口气,她扶着墙壁牙齿咬着下嘴唇,“路明非你可害死姐姐了。”随后身子软倒下去。 —— 路明非原本想趁着护士下班的时候去探视的,不过事与愿违当他蹑手蹑脚来到独立病房外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的护士,护士姐姐就抿嘴轻笑指指病房里面说小路你小老婆已经没什么事了。 路明非有些地尴尬挠挠头,心说幸好夏弥诺诺零和绘梨衣这会儿都不在,乔薇妮说仗打完了想和儿媳妇们聚聚那路明非当然没法反对,所以这几天她们都在老妈那间公寓里。 麻衣姐已经昏迷了一周,她错过了最终之战,不过幸好有她带来了箱子,否则末日真的就要降临了。 路明非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一道袅袅婷婷的纤长身子静静地侧躺在落日的余晖中,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居然完全贴合了麻衣姐的曲线。 他的喉结动了动,藏着脚步声来到病床边坐下,凝视酒德麻衣此刻居然很有些红润的小脸。 她的嘴唇红得像是涂了朱砂,长眉整齐,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漆黑的鸦羽,却微微颤抖着,小脸艳丽得像是画家笔下的一抹酡红。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摸摸酒德麻衣的肩膀,女孩就微微颤抖了一下,被单下的身段玲珑浮凸,长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美女蛇那样绞在一起。 “麻衣姐,谢谢你。”路明非俯下身子和酒德麻衣咬耳朵,酒德麻衣红了脸,红晕立刻延伸到耳垂上。 鬼使神差的,路明非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女孩的成熟的樱桃似的耳垂,酒德麻衣立刻像是触电般弹起来蜷缩着躲在床头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似的怯生生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嘿嘿一笑说麻衣姐你不装了?不装了往里面挪挪,正好我老婆们都去了我妈那儿,今天晚上我留下来陪你聊聊天? 酒德麻衣声若蚊蝇,心中虽然腹诽这不是自己的人设,却还是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点点头往里面挪了挪。 路明非就真的躺下来,酒德麻衣也平躺着,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 说是聊聊天,可谁都没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沉。 忽然身边的人坐了起来,酒德麻衣狠狠地吻在路明非的唇上,路明非没有意外,他们原本就是情侣。 只是这个吻比过去都要长,好像那个孤独的女孩把一切都投入了进去。 唇分之后两个人四目相对,酒德麻衣的眼睛里流淌着春分时的小溪深潭中泛起的涟漪,她摸摸路明非的脸, “弟弟,要了姐姐吧。” 路明非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且粗犷起来。 他的鼻翼微微张开,酒德麻衣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路明非慢慢凑近女孩衣襟的开口处,两个人都紧张、心中忐忑。 白皙娇嫩的肌肤像是极美的白玉,还有纤细的腰肢,男人的目光最后则定格在被单下修长紧绷的双腿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路明非的目光,酒德麻衣嗔怪地嘤咛一声。 “好看吗?”女孩居然俯身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她贴着男人的耳朵轻声问。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摸摸看?”酒德麻衣用手指勾起路明非的下巴,亲吻他的脸颊,路明非兵败如山倒,矜持几秒钟后热切地回应起来。 夜色在此刻降临,万籁俱寂。 下一章就是回归正常章节了,我在考虑要不要让小路同学推倒可爱的夏弥小姐,或者让夏弥同学推倒我们可爱的小路同学? 239.夏弥:试过就不是小孩子了 “话说师妹你为什么不开灯。”路明非脑袋上顶一大部头书面朝墙壁站得笔直,身后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哼哼,节约用电从我做起不知道啊,师兄你如今平步青云了,信用卡刷爆了也有校长那老家伙帮着兜底,还有个日本黑道公主的小老婆时刻等着签支票单,可不知道我这种苦哈哈的普通人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夏弥咬着牙哼哼着说。 “什么苦日子?绘梨衣跟我说你们刚来东京的时候就去包场了玉庭温泉旅馆吧,那可得不少钱。”身后没了动静,路明非就边说边把书拿下来准备回榻上坐坐。 “不许偷看,小心长针眼!” “喂喂喂我完全没有打算偷看好吗,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路明非嚷嚷着抗议,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重新把书顶在脑袋上。 “首先我确实不是君子,其次我也压根儿和小人不搭边。”夏弥一边把自己笔直修长的小腿套进白色的棉质丝袜里,一边蹦跶着来到路明非身后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因为我是女子!本姑娘和你说的那两个物种在生理学上的分类都压根儿完全不一样!” 路明非被踹了一脚甚至都没有动弹,反正师妹这种生物都是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踹在身上也并不痛。 夏弥换好了衣服穿好了丝袜一屁股坐在床上,丝袜末端在短裙的裙摆中若隐若现,露出一抹细腻的白皙肌肤。两只纤细修长的大腿交叠起来,一只脚晃啊晃,套着丝袜的纤纤白足绷成优美的弧度,袜子里的脚趾头不安分地动了动。 路明非垂着眼眼角余光能看见身侧探出的小脚,喉结微微滚动,心中忐忑,像是塞了好几只兔子进去。路老板心说难怪李白能写出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这种诗来,想来往昔太白老先生也如今日自己这般心中如深林吧。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让心中升起的些火热降下去,盯着面前白色的墙面眼睛眨了眨:“我现在可以转过来了吗?” “不行。”夏弥精致小巧的鼻尖耸了耸,身子前倾贴近了路明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嗅了个遍,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路明非你说你去和绘梨衣她老哥处理公务去了,为什么身上会有女人的味道?你们是去风俗店里处理公务了?” “这可有人证的哈,今天晚上我接触的异性除了你就只有樱小姐和猛鬼众的龙马了。”路明非淡定自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路明非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 “哎呦喂你路师兄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正人君子了?”夏弥翻了个白眼,清清嗓子然后捏着声音阴阳怪气,“我会常来看你的亲爱的克里斯嘉小姐——”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路明非老脸一黑。 夏弥哼哼一声,单手托腮仰头去看路明非的背影,“好吧姑且信你一次,那你为什么刚才没认出我来?我们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吗?师兄啊师兄我们之间纯纯的革命友谊已经被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资本主义世界玷污了吗?” 路明非咳嗽一声挠挠屁股,夏弥眯着眼一个一阳指弹得路老板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我跟你说过那个风间琉璃吧?就是源稚生的弟弟源稚女,话说回来也算是绘梨衣的哥哥。他的言灵是梦貘,我着了道,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来。”路明非觉得有点委屈,纯粹的白王一系言灵都会对被影响者造成精神上的创伤,梦貘这种高阶言灵甚至能做到杀死一个人的精神让他只剩下躯壳依旧在呼吸。 “你也能被影响?”夏弥嘟嘟嘴虽然嘴上还是硬,可也觉得这事儿委实怪不到路老板头上来。 路明非说:“做戏做全套嘛,我要是不中招源稚生肯定得胡思乱想了。再说风间琉璃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先试试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所以他给你造了个什么梦?你不会梦见苏晓蔷了吧!”夏弥瞪眼,“都说初恋是朱砂痣,你和她还在藕断丝连?” “什么话,师妹,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人家苏晓蔷清清白白压根儿都算不上一根怎么就藕断丝连了?”路明非吹胡子瞪眼,“再说就算当初我们差点就能发展点什么,那屠格涅夫不还在他那个《初恋》诗集里写了人不是植物不可能岁岁茂茂嘛,哪儿能过一年又死灰复燃一次的?” “屠格涅夫不还说初恋就像一场革命既定的单调生活被瞬间打破摧毁什么的嘛。”夏弥呲着牙,“而且路明非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想和人家藕断丝连岁岁茂茂啊?” 她身子越发前倾,最后站起来,几乎就贴着路明非的后背。 少女的呼吸温暖湿润,落在路明非耳根让他觉得心里都在发痒,像是猫儿在挠。 他突然转了个身,这样两个人就骤然间四目相对了,夏弥脸上的错愕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路明非已经伸手在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往前数尽一切历史这都是僭越的动作,云端上金冠华裙的帝女何曾如此,当即身子一僵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腮帮子像是仓鼠那样鼓起来。 但她并没有挣脱那只温暖的手掌的摩挲,反而轻轻用自己光洁柔腻的脸蛋蹭了蹭路明非的掌心。 “可我的初恋是你啊,师妹,从来都是你一直都是你。”路明非轻声说。 他们仍旧在互相凝望,纱窗被箍起来束在两边,从这个方向看出去可以眺望整个东京,光火如海潮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铺展出去,像是要一直延伸到天与地的边际。 客房里的灯原本就旖旎,此刻他们近在咫尺,路明非甚至能嗅到夏弥呼出的冷冷的香气。 这个艳如桃李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她的一切都美得不可方物,眼睛里渗着淡淡的羞怯和丝丝的期冀。 路明非心中一动,低头的时候看见夏弥的睫毛浓密如织,在素白如大理石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两痕阴影,这些睫毛根根可数,随着女孩的呼吸微微颤抖,好像在计量这逆了宿命的时光。 忽然夏弥的脸刷就变得微红,路明非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孩就一个扑倒跳上了那张属于他的大床,用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来远远地看着他。 路明非张张嘴,他意识到夏弥为什么不让他转过来偷看了,因为她穿的根本不是什么短裙,而是从行李箱里随便翻出来的男士衬衫。 路明非认得那件衣服,去年冬天昂热邀请他一起去芝加哥参加拍卖会的时候学院大出血订制的好货, 袖口的纽扣是黄金的,领子里一直放着冷冰冰的金属领撑。路明非和楚子航都各有一套一样的,衬衫燕尾服和名表,拍卖会结束后诺玛给他们发了邮件说不用还回去了,因为原本就是按着他们俩的身材订的,还回去也不知道给谁用。 相比之下路明非也算是身材很有些魁梧,虽然肌肉线条流畅且偏柔和,但按着他这身底子来做的衬衫穿在师妹身上倒真是大了不少,几乎可以当成连衣短裙来看了。 “丑流氓,我没穿内衣,不许乱瞄!”师妹眸子泛着水花银牙咬着下唇小声嚷嚷,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些。 路明非喉结滚动眼睛不自主就往被子被掖紧的缝隙看过去,虽然什么都没看到却还是有些口干舌燥。 “你内衣呢?”路明非问,“而且话说回来师妹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夏弥的脸变得更红了,这抹红晕简直要染上耳垂和脖颈,眼睛也不敢去看路明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路明非心中一动稍微明白了少女的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在床边坐下,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只是这会儿谁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气氛居然一时有些尴尬。 “对了师妹我跟你说个事儿,你们不要老带绘梨衣去玉藻前,她去了那里就是喝酒,也不知道节制,虽然血统优秀可以把酒当水喝,可也要注意一下啊。”路明非决定打破沉默,正好想起这件事情来。绘梨衣喝酒不会上头,但是会脸红,不过玉藻前毕竟是犬山家的地盘,四舍五入等于蛇歧八家的地盘。 路明非知道绘梨衣在家的时候源稚生管她管得蛮严的,别说喝酒了,那些可能会导致血糖上升的果味汽水都不允许她沾染。 “昂昂,作为正宫本小姐会帮你看好小老婆的。”夏弥从善如流,修长的双腿从被子下面露出来,纤细的脚踝像是要倒映出夜色下的流光。 路明非叹了口气:“还有你也不要总是拉着绘梨衣玩游戏玩得太晚,她的身体不太好,没休息好的话可能会导致精神不稳定。” “我们从没有玩到很晚好不好,不信你问师姐。”夏弥嘟嘟嘴说。 “源稚生说希望我能照顾好绘梨衣,我有时候觉得他就像在立一个g,绘梨衣是他在乎的人之一所以在他死掉之前一定要把她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路明非还在喋喋不休,他忽然注意到师妹渐渐蜷缩起来,在被子里用纤细的双臂环住自己穿白丝袜的膝盖,那张小小的脸蛋还残留着诱人的潮红,眼睛却变得没有多少神采。 路明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房间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夏弥抬抬眼看向路明非,眸子里还是藏着一汪春水,只是这一次好像多了些悲伤少了些旖旎。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傻,他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师妹,那……那个,我……” 他嘟囔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挠挠后脑勺低着头站在那里。 “路明非你坐下。”夏弥在被子里朝他勾勾手指头,路明非咬咬牙重新坐下。 “你不要总在我面前提那个小哑巴嘛师兄……”如紧绷的琴弦突然断开,夏弥以轻快伪装的甲胄在此时悄然碎开,女孩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了,她的声音变得委屈,眼眶发红,牙齿轻咬下唇,蜷缩起来就像一只在外面被欺负了之后跑回家里寻求安慰的小猫。 “我也是女孩子啊师兄,我也会吃醋啊。虽然我知道小哑巴和师姐对你都很重要……”夏弥的声音细细糯糯的,让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女孩的眼角挂着泪珠,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流出来,只是咬着下唇看着他, “可你知道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因为我只有你啊。” 路明非如遭雷击,他呆呆地坐在床沿,盯着夏弥的眼睛。 因为我只有你啊。 是啊因为她只有他啊。路明非心说路明非啊路明非你他妈真是个混蛋,活该你以前当舔狗。 “师妹你别哭,我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说绘……” “师兄你知道吗我跟师姐说我可以和她一起分享你的人生,师姐说这样对我太残忍了,我说没关系你有那么伟大的灵魂,你理应可以去爱很多人。”夏弥抽了抽鼻子,眼眶通红, “可我其实在骗她,我一点也不想和她们分享你,我只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你和绘梨衣的羁绊和师姐的羁绊都很深对吧,我还知道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如果我说你别和绘梨衣在一起师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师妹你听我……” “可是你知道吗,我这样的弃族在一千年的黑暗与一千年的孤独中循环,你那么蛮横地闯进了这一千年的孤独开始的那一天,你还说会永远和我站在一起哪怕全世界都要杀死我。我不想你不要我,我也不想你离开我。”夏弥说着说着哭起来,俏脸上梨花带雨惹人心怜。 她忽然就不说了,因为路明非爬上那张大床将双手探进被子里紧紧抱住了她。 夏弥抬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也低头去看夏弥的眼睛,女孩的眼角还有泪珠脸上还有泪痕,但瞳孔里闪烁着微光,像是夜中盛开的白昙,露珠挂在慢慢绽开的花瓣上,美得惊艳。 “夏弥,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不要你,我说过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现在我告诉你这个承诺的期限。”路明非的声音低而密,像是俯身在女孩的耳畔念诵某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如此珍贵,以至于他如果说大声一点满天都会偷听, “我会陪你到死亡的尽头。”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放大,因为他尚且还有些打了许久腹稿的话没说出来,夏弥就已经仰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女孩挣脱了包裹着自己的被子,这样她整个人都在路明非的怀里了,路明非能感觉到夏弥在衬衫下不着寸缕的娇躯玲珑浮凸窈窕纤细,肌肤滑腻得像是最好的白玉,却在微微颤抖。 夏弥呼出的居然是幽幽的香气,嘴唇温软,是与路明非自己的嘴唇完全不同的触感,像是在亲吻一团天边的云。 呼吸中,飘忽的体香要把路明非包裹起来,耳边只是依旧偶尔仍旧在回响夏弥刚才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只有你啊。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路明非和夏弥都气喘吁吁,女孩的面颊红润娇俏,带着些欲拒还迎,男人则一脸囧样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夏弥噗嗤没忍住笑出了声,纤细的小腿曲着交叠在身下,双手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 那件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已经被解开了,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路明非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师妹你晚睡这里吧,我去沙发上对付对付。”路明非落荒而逃,但一只娇嫩的纤手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女孩用手指擦过朱砂般红艳的双唇,还有些可爱的眉眼不知道怎么的就流露出几丝妩媚。 “师兄,楚子航他们很晚才会回来。”夏弥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睛里像是要挤出水来。 路明非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左顾右盼。 “以前我看电影说只要试过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做小孩子了……”夏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把脸都要埋进胸口的小脑袋。 路明非喉结滚动,强行让心往肚子里沉,低头的时候却看见夏弥那双期待又娇羞的眸子在偷偷地看自己。 还有那双修长的、套了白色棉质丝袜的双腿就那么诱人地绞在一起。 他们离得真的很近,近到能听清夏弥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的心跳很乱。 “师妹……” “嗯……” 夏弥害羞地往后躲了躲,还想用两只小手来遮脸,却被路明非一把握住了手腕。 女孩心中一动,只觉得面前男人的呼吸真是粗重,体温真是高,高得像是要把她化了似的。 她被路明非压在柔软得几乎能让人陷进去的大床上,灯光熄灭,但仅仅是借着窗外城市的光火路明非也能看到师妹羞得脖子都红了,像是玉中沁红,可圆圆的大眼睛里却还是流动着期盼的光彩。 “师兄……” “嗯。” “那个,你轻点。”夏弥羞得别过了头。 路明非口干舌燥中重重点了点头,低下头一把撕开了诺玛花钱买来的高价衬衫。 领口处钻出来欺霜胜雪的色泽,少女的肌肤白得发冷,又透着微微的红。 夏弥开始还害羞,后来慢慢呼吸也变得粗重,像是压抑着什么,再然后就抱住路明非的头主动亲吻他。 之后今夜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窗外灯火如河窗内被翻红浪,空气中逐渐弥漫着浓烈的像是兰麝的香气。 只是衬衫都被撕得碎了满地,却一直未曾见到那双白色的棉质丝袜落下。 240.夏弥小姐的幸福生活 从深夜至黎明,房里的动静才算是慢慢平息了。 薄薄的雾拢在落地窗的外面,车流像是发着光的长河从四面八方汇聚,近处的光火清晰可见,远处的光火则愈发模糊了。 玻璃墙的内壁挂着密密的水珠,整面墙都是潮湿的,这是因为房间里的温度远高于深秋东京的深夜与清晨。 那张足够睡下四五个人的大床凌乱不堪,衣衫与被单散落木制地板各处,白床单的一角湿漉漉的,沾着深深的绯色痕迹。 两个人赤条条地仰面躺着,夏弥拉过来堆在床边的被子把自己和路明非都盖住,只露出肩膀脖子和脑袋。 路明非侧过脸去看夏弥,女孩的俏脸白皙中带着娇媚的艳红,伶仃的双肩和锁骨都雪白,往下能看到微微陡峭的隆起雪山和雪山上淡淡的抓痕;夏弥也侧过脸来看路明非,正好看见路明非正明目张胆偷瞄,眼神火热得像是能把她熔化。 夏弥哼哼两声,气鼓鼓地嘟着嘴,把手探进去被子里在路明非的腰间拧了一把。路明非嘿嘿傻笑,并不觉得痛反倒觉得很有些情趣,侧身单手撑着脑袋色眯眯地打量起身边女孩此刻泛着微红的素白娇躯。 “师兄你不要看,我害羞……”夏弥嗔怪地嘤咛一声,把被子往上拉,连着双肩一起遮住,只留下一张羞得满面通红的小脸。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时候的师妹真是可爱得没人性,撅着嘴吧唧亲了一口。 “我看自己的老婆天经地义。”路明非说得义正言辞,一双大手在被子里胡乱摸索,夏弥稍作反抗就全身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根本没办法阻拦,很快败下阵来,又忍受不了自家男人那几乎能把她烧起来的目光,只能转过身去不看他,羞红着脸任由身后前的登徒子胡作非为。 这样反倒是方便了路明非,路社长无师自通把弄起细腻的塞上雪丘,嘴唇俯在夏弥的耳边,燥热的呼吸撩得夏弥心中荡漾,两条修长的腿像是美人蛇一样绞着。 路明非几乎将夏弥整个拥入怀中。想起不久前的疯狂别说夏弥了,连他自己都有些羞赧。 他们的战场遍及整个客房,从飘窗到床榻从床榻到浴室的青铜浴缸再从青铜浴缸到房间里的小沙发。 真得说不愧是名字能光耀整个屠龙史的传奇屠龙者与掌握至高权与力的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之间的战争,两个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几乎不分上下。 只是屠龙者毕竟还是凡人,无法同云巅之上的帝女抗衡,最终硬扛耶梦加得的君王级言灵.太古权现.吞天食地环绕中庭,精疲力竭败下阵来。 “疼不疼?” 不过话虽如此,路明非在欢愉之余却也注意到那几抹淡淡的抓痕,心中有些愧疚。 夏弥缩在路明非怀里小声地说不疼,就是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再玩它们了……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却没有松手,心中觉得少女的羞恼真像是涂了江南的胭脂那样惹人怜爱。 “师兄,天都亮了……”夏弥的声音低得不凑拢了根本听不见,路明非微微一愣看向落地窗外,确实可以看到很远处天地交际处的灰白色建筑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之中。初升的太阳挥洒着光与热刺穿刚才还弥漫在这座城市上空的薄雾,那一抹金色的辉光逐渐朝着这个方向缓缓涌来,像是空寂的海在涨起金色的潮。 “楚子航和恺撒估计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回来了。”夏弥握住路明非越来越不老实越来越往下的大手。 男人的肌肤滚烫得她起了一身的小疙瘩,两条修长的腿都并拢,说话的时候带着颤音。 路明非用自己的脸去摩挲夏弥的脸,两个人呼吸相闻,刚刚平息的火焰正在逐渐升起。 夏弥瞪大了眼睛满脸涨红,耳垂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七宗罪是传说中的武器,路社长有严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所以总是随身携带刀匣中那把肋差色欲,此时色欲的刀柄在身后硌得夏弥很不舒服。 “不是还有几个小时嘛……”路明非的声音中混着沉沉的喘息,呼出带着让夏弥沉醉的气息,女孩的银牙轻咬着下唇,全身微微一颤,不敢再放松分毫。 “可是绘梨衣和师姐昨天晚上就回来了,绘梨衣起得很早,可能很快就要来敲……” 夏弥忽然嘤咛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挤,一只手捂住小嘴,腰微弓着,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夏弥说起绘梨衣和诺诺,路明非居然觉得心中更加燥热,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刺激着他的感官,此刻哪里还能忍住。 再加上看到夏弥此刻娇憨诱人的模样,传奇屠龙者跟身边跟了个顶级牧师似的立马满血复活。 荒原之上竖起战旗的时候弃族都要哀嚎祈求。 老唐果然没有吹牛逼。路明非心想。 “师兄,不要……”夏弥的声音软软的,却听不到几分拒绝,路明非轻轻亲吻女孩的脸颊和明晰的锁骨,她的抗拒便逐渐消失了。 芬格尔那败狗也算是没有白养,还算有点良心教了点有用的,果然女孩说不要就是要。 路社长的眼睛里渐渐渗透出淡淡的赤金色辉光,他挥舞七宗罪.色欲进行突刺,强大的血统让路明非挥剑的时候简直能像是使用了言灵.刹那一样迅猛,即便敌人是诸神中的君王也不得不暂时屈服,隐隐中居然只能稍微招架。 …… —— “伱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诺诺捧着一杯咖啡在沙发上路明非身边坐下,一脸狐疑地看向他。绘梨衣则在见到他的时候眼睛发亮绕到另一边抱着路明非的胳膊给他展示自己的手机,看她和夏弥诺诺三个人这两天的游戏成就。 路明非哈哈哈干笑,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自己房间的方向,心说难怪老祖宗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师妹果然不愧是小母龙,那体力和身体柔韧性真是没说了,只是可怜了我这崭新的腰子啊…… 嘴巴上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天回来太晚了,房间门又锁着,翻了信息记录才看到师妹说她昨晚睡了我的房间,就只能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了。有点冷腿也有点舒展不开,确实没睡好。”路明非摸着绘梨衣的脑袋看向诺诺。 虽然好像确实是给自己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但路社长心里发虚。 谁不知道诺诺虽然没有言灵但拥有名为侧写的能力啊,虽然要进行深度侧写所需要的条件其实蛮多的,但她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却得益于此远强于其他任何人。 诺诺的眼睛眯了眯,直勾勾地盯着路明非,路明非被看得心里发毛心想我可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还在恺撒楚子航回来之前就躺上了沙发,也算是天衣无缝吧? “我本来想去楚子航房间里挤一挤的,不过他们昨天晚上没回来我就这么进去不太好。”路明非打了个哈欠,抿了一口黑咖啡, “更早些他们回来的时候楚子航又带了苏茜姐,克里斯廷娜也和恺撒在一起,我总不能去破坏人家二人世界吧?就在沙发上将就将就咯。” 路明非倒是学聪明了,不明着说恺撒楚子航都能做自己的人证证明自己从他们回来之前开始就一直睡着沙发,只说他们回来的时候他看见这俩各自带着女朋友。 这样诺诺就算要去找苏茜求证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撒谎。 诺诺凑近路明非,鼻子嗅了嗅,明显还是不相信,路明非眼角抽搐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随你严刑拷打我都无可招供的模样,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昨天夜里玩得有点疯,虽然最后洗漱过了,可谁知道师姐能不能嗅出点什么来。 还好这时候楚子航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看见被诺诺和绘梨衣夹在中间的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要缩回房间。 “等等师兄!”路明非一脸正气出声喊停杀胚兄,楚子航满脸无奈停下了退回房间的动作。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了个目光,电光火石中好像什么都已经交代完毕了。 诺诺则用很危险的眼神看着蹑手蹑脚走过来的面瘫男,心里警笛大作。 路明非读懂了楚子航的眼神,师兄说师弟你的事情我可爱莫能助,要不你把我放了我帮你打电话把恺撒叫起来? 楚子航也读懂了路明非的眼神,路明非说师兄你可来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啊你可真是。 等楚子航在自己的对面坐好,路明非心里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我和源稚生一起去大阪山里对猛鬼众的一个重要据点进行了肃清活动。”路明非做出一副谈正事的表情, “我们按照计划和风间琉璃产生了一些冲突,并且切身体会到了那个传说中最强的鬼的言灵能力。” 听到这个消息,楚子航不由得正襟危坐。 从源稚生和路明非的口中,恺撒楚子航乃至于整个由卡塞尔学院派前往东京的作战小组,都已经得知了风间琉璃就是源稚生的弟弟源稚女这个真相。 同时也知道了源稚女的血统并不逊色于他的哥哥源稚生这个事实。 虽然尚且没有同源稚生真正交过手,但每一次在面对那个在一定程度上执掌着整个日本黑道社会的年轻人的时候,楚子航总会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那是在面对远强于他的对手时的感觉,比如自由一日面对路明非的时候,再比如面对奥丁的时候。 源稚生的压迫当然远不能与奥丁这种神明般的东西相提并论,但比起自由一日中的路明非却只强不弱。 这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对手,而风间琉璃虽然暂时来看和他们勉强算是同一阵营的盟友,却难保不会在最终成为拔刀相向的敌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从来都是主导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以学院的评级来划分源稚生的血统至少能够被评定为s,他的弟弟源稚女也应该是s级混血种。”楚子航目光炯炯,黄金色的龙瞳渗着威严的光。 绘梨衣一脸懵懂看向楚子航,她好像听到明非的朋友说起了哥哥的名字。绘梨衣学过中文,但是仅局限于勉强沟通,所以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他的言灵是什么?”楚子航问。 真正彰显混血种与普通人之间区别的从来都不是美国队长般的体质和钢铁侠一样的智慧以及超越蝙蝠侠的财富,世界上有很多人能在这些事情上超过混血种。比如所谓的超级士兵计划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世界上的几个大国对人类基因的研究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真要弄出美国队长这种东西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历史上那些划时代的科学家也大多只是普通人,混血种只是占据了很小一部分。 至于财富,世界上绝大部分财富都在名为国家的政治机构手中握着呢。 真正能划分两个物种之间区别的东西从来都是言灵。那是超自然的能力,对普通人而言犹如神迹,混血种也正是靠着不受血统限制的言灵在数千年对龙类的战争中逐渐扩大战果并最终彻底将龙的存在隐藏到世界的暗面。 “梦貘,不在言灵序列表中,但是你应该听过。”路明非说。 楚子航的瞳孔微微收缩。 言灵周期表上的言灵溯源其血系源流都可以追溯到最古老的那一位黑色至尊,所以表格中的第一序列言灵是黑王的“皇帝”。 只要言灵的源头并非尼德霍格,那么自然就不会被收录在言灵序列表上。 梦貘,创造梦境并控制梦境,能够通过精神层面的攻击使被攻击者脑死亡。 血系源流为白王。 危险系数至少在高危言灵之上。 241.诺诺:好看吗要不要摸摸 “这么说风间琉璃的血统还要远远强于源稚生?”过了没多长时间,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恺撒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楚子航把一杯咖啡沿着小几推给恺撒,加图索少爷就在侧面的单人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通常来说精神类言灵要想起到作用,最优先的前提条件就是言灵使用者的血统要远强于被影响的目标。”恺撒的文化课成绩委实不怎么样,龙族谱系学和已知龙文翻译都称得上一塌糊涂,但实践类课程和常识类课程的成绩却总是能压过所有人。对已知言灵的生效条件早已建立了系统性的存储库。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楚子航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某种意义上来说恺撒是真正意义上从小到大生活在混血种世界中的原住民,而路明非和楚子航则更接近于半路出家的道士。 虽然很不情愿,但恺撒也不得不承认家族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承担了很重要的角色。 “这么说的话日本还真是一个怪物房,源稚生这样的家伙就已经是堪比甚至凌驾于s级之上的超级混血种,蛇岐八家的人称呼他为天照命或者皇。”楚子航的表情有些凝重, “血统远强于超级混血种的混血种……我们应该怎么界定他的实力?ss级吗?” “超级混血种也分强弱,就像虽然你们在入校的时候也被评为a级,但整体素质却远强于普通的a级学生一样。我觉得风间琉璃的血统虽然强大,却还没有超出人类的范畴。他仍旧是皇,只是略强于源稚生而已。”等到恺撒也加入了这场对话,路明非觉得压力顿时小了不少,只是师姐的目光还是相当危险啊…… 倒是绘梨衣乖乖坐在路明非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楚子航又看看恺撒。 真要说的话其实日本最强大的超级混血种应该是绘梨衣才对。 上一段时空的东京任务报告有详细说过其实源稚女并没有血统问题,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被赫尔佐格做过脑桥分裂手术并诱导了第二人格风间琉璃的出现,所以会出现偶尔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出现。 在血统上源稚生和源稚女并没有多少区别,反倒是并不稳定的绘梨衣是真正的最强之鬼,她的强大远远超过任何一位家主的想象,蛇歧八家的领导者们甚至将绘梨衣视作能够同神战斗的终极武器来看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路明非恺撒楚子航三个人都有些沉默了,显然风间琉璃成为他们的敌人这个假设并不是不成立的,相反甚至可能性高得有些离谱。 诺诺有心要继续问问路明非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奈何这么多人都在实在问不出口,路明非这厮也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和她对上视线。 “说来回来你为什么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恺撒看向精神状态很有些问题的路明非,心说莫非睡沙发真有这么难受?两次见他睡沙发都精神不振跟夜里去跑了马拉松似的。 路明非如果知道加图索少爷心中所想一定会腹诽两句说自己虽然没出去跑马拉松,但却比跑了五十公里还要累。 直到这会儿路明非还觉得隐隐有些腰酸,师妹不愧是小母龙,认真起来差点把他榨成人干才肯罢休。 “昨天晚上夏弥睡的我的房间。”路明非耸耸肩。 恺撒悄悄竖起大拇指在诺诺看不见的角落冲着路明非挤眉毛,楚子航两只手捧着咖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行动还算顺利吗?” “和风间琉璃计划的差不多,我们袭击了猛鬼众的重要据点极乐馆,据说那个赌场不仅仅是王将用来敛财的聚宝盆更是链接猛鬼众和大阪乃至于整个日本政界和商界的中枢。”路明非说, “风间琉璃提前将自己的人手调离了那里,只留下王将的人。源稚生率领的执行局剿灭了那里的恶鬼,并且一把火将极乐馆烧了个精光,现在去看应该只剩下一堆废墟。” “在这次行动开始之前我还疑惑风间琉璃要要怎么从你和源稚生的联手围剿中脱身,可如果他的言灵是梦貘的话那就相当简单了。”恺撒摸了摸自己一天没有清理就已经长出来成了小茬儿的胡须,眼睛微眯着。 楚子航把咖啡杯放下:“如果计划没有发生改变,那么接下来风间琉璃将会在日本境内各个角落现身,源稚生和他的执行局会疲于奔命。” 假设风间琉璃仅仅只是风间琉璃,他的身份局限于猛鬼中的龙王,那么或许源稚生还不会将全部的精力付诸其中。但这个在东京牛郎界留下过如流星惊天般传说的少年还有另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他真名是源稚女,是注定要与恶鬼征战一生的天照命曾在山里亲手杀死的弟弟。 在源稚生这么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传统的日本人眼中,他和源稚女的重逢就是宿命中的对决。 皇与鬼,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源稚生既渴求着与源稚女的重逢,又希冀着能将这索命的恶鬼重新杀死送回地狱,这种矛盾的想法同时存在于这个男人的脑子里,让他一天都不能安宁。 这就是路明非他们潜入源氏重工最好的时机了。 赫尔佐格的死侍豢养池对源氏重工的工作人员乃至于整个蛇歧八家而言或许都是隐晦得几乎不存在的东西。但对于已经从风间琉璃手中拿到地图并且已经相信源氏重工地下确实有这样一个豢养池的卡塞尔学院专员组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秘密。 “即便没有源稚生和他的执行局在源氏重工中进行把守,那栋建筑对于我们来说也无异于踏入龙潭虎穴。”路明非皱了皱眉看向楚子航,“师兄伱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但你得明白我们的行动并没有获得卡塞尔学院的授权,校董会和执行部对此都完全不知情,如果风间琉璃的情报错误并导致最终学院与日本的冲突升级,你可能会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决定了什么事情就要去做,不要等到来不及了才去后悔。”楚子航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明非,“作为这次东京行动的最终决策者,我有义务来承担你所说的责任。”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如果最终发现风间琉璃确实是在欺骗我们又被蛇歧八家现场抓获了,不还有校董会兜底?”恺撒正在小几上敲打着雪茄,以使烟丝更加紧实。 路明非了然,他倒是忘了团队里还有加图索少爷这么一号人物,就算他们真出了什么问题不信加图索家族不仗义援手,这可是他们最可爱的继承者。 “况且我原本也想象让看看源氏重工到底藏着些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和那些野生混血种的走私案件相关,我也不介意顺便去搞点爆炸。”恺撒点燃那一根雪茄,火光照亮了他脸上隐在阴影中的部分。 恺撒其实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觉得自己是强于所有人的那一个,他行走在自己的领土上环顾四周,眼睛里容不下丝毫的黑暗和不义。他就像是真正的君王,如果有人亵渎了他的正义他就冲上去斩断那恶人的喉咙。 早在上一次在东京街头被蛇形死侍群袭击的时候,恺撒的心中就已经升腾起难以熄灭的怒火。 他并不是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愤怒,而是因为日本居然存在蛇形死侍这种东西而愤怒。 任何一个混血种即便他的血统已经紊乱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他即将要堕落成死侍,畸变方向也不会呈现出统一的蛇形畸变。 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在刻意地引导这种畸变的产生。也就是说有什么人在诱导混血种堕落成死侍。 显然那些来自墨西哥巴西或者中东非洲贫穷国家的野生混血种就是进行这种蛇形死侍化畸变的最好原材料。 “我们每个人都有执行部配置的专用装备箱,每一个装备箱里都有15磅c4炸药,应该够用了。”楚子航点点头。 在如何处置被发现之后的死侍豢养池这件事情上,楚子航和恺撒的意见高度一致。 这种罪恶的东西是不容于世的。 路明非沉默了两分钟随后释然。卡塞尔学院原本就是一个培养神经病和疯子的地方,不仅仅是恺撒和楚子航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任何一个从学院里毕业的执行部专员都会这么做。 “如果选择炸毁死侍豢养池,则意味着我们将不得面对在日本境内同时和猛鬼众与蛇歧八家为敌的危险境况。”路明非坐直了身子。 他摸摸绘梨衣的脑袋,绘梨衣牵着路明非的衣角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虽然维持绘梨衣血统稳定的血清就来自于赫尔佐格所豢养的死侍胎儿,但是路鸣泽已经通过麻衣姐转述了他寻找到的替代方案。 他们在中国阳澄湖一带捕获了一头非法入境的三代种,并在杀死这头三代种之后留下了他的胚胎。绘梨衣可以通过从胚胎中提取的黄金圣浆维持血统的稳定,这种方法甚至会比死侍胎儿提取的血清更加高效。 “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得到学院的全力支持。”路明非在制定战术上的造诣并不低于兰斯洛特,远强过恺撒和楚子航,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两个师兄脸上的表情, “由岩流研究所独立研发的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是蛇岐八家的第一道防线,炸掉它的主机,这个能在日本统治整个暗面社会的庞然大物就会变成瞎子,学院能趁机通过诺玛在短时间内控制日本国内的网络,这样我们能省掉很多麻烦。” “这件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做。”楚子航摩挲着村雨的刀柄,眼睛里金色炽烈得像是荒古的出现众人的面前。 楚子航委托源稚生帮他在日本寻找村雨出自的地方,源稚生也确实用心去找过了。 但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源氏重工是座防备森严的大厦,要想悄无声息地闯进去其难度不亚于闯进日本自卫队司令部。 这一段时空因为路明非和绘梨衣之间的亲密关系楚子航和恺撒也有机会能经常去源氏重工参观,所以还算了解。 它从一层到二十层是普通办公楼,二十层以上则是蛇岐八家自用的办公区域,进出都要凭门禁卡,还有保安巡逻,那些保安都荷枪实弹。即使穿着执行局的衣服,如果是生面孔也可能被问话。 不过学院如今和蛇歧八家正处在表面上的联盟关系,楚子航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参观的名义进入二十层之上的办公区,甚至前往最顶层的战略部和那些定海神针般的老人们聊天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其他目标是死侍豢养池的行动组成员则必须从下水道潜入里区,里区没有门禁系统,并且由于不久前遭受猛鬼众的袭击尚且没去完成修缮,所以防备并不森严。 当然更加详细的行动细节还有待商榷,现在不过是定下基调而已。 不管路明非还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算不上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找到蛇歧八家制造死侍的证据并且摧毁他们豢养死侍的池子,那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们不会放弃自己要做的事情。 再多的疑惑再多的反驳再多的质疑最终也不过是为了完善行动的过程,以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和伤亡。 谈完正事之后房间里的气氛轻松下来,楚子航说他要去做给老妈写信回了房间,恺撒坐了几分钟实在有些顶不住诺诺那要杀人的目光也落荒而逃,最终还是只剩下唯唯诺诺的路社长顶着莫大的心理压力坐在师姐和绘梨衣中间。 “夏弥姐姐还没起床吗?”绘梨衣用举起小本子睁大眼睛看着路明非,显然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路明非说绘梨衣你可以进去看看,绘梨衣就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路明非和诺诺两个人,诺诺不说话路明非也不敢说话,就挺直了腰杆双手按住膝盖半拉屁股坐在沙发上。诺诺冷冷地看着他。 “师弟。”诺诺终于开口打破了平静。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看向师姐,却没见到料想中的质问,反而是有些戏谑的调笑。 “感觉怎么样?”诺诺问,靠近了身边男人的耳朵吐息如兰。 路明非浑身一颤心说果然瞒不住师姐。 “师妹的白丝喜欢吗。”诺诺又问,居然伸出舌头轻轻舔舔路明非的耳垂,路明非心脏似乎有一拍骤然停跳了。 “你不是想看看腿吗?”诺诺撩起长裙的裙摆,露出包裹着黑色丝袜的修长大腿,路明非低头看了一眼,喉结滚动,只觉得身体都开始燥热起来。 “好看吗?”诺诺眨眨眼。 路明非也眨眨眼,点点头。 “要不要摸摸?”诺诺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像是偷到了葡萄的小狐狸。 “真的可以吗?”路明非迫不及待就要上手,手都探出去了悬在师姐长腿的上方,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小巴掌。 他疑惑地看向师姐,却没料到诺诺居然一把按在他的双手手背,把那双大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242.你别太过分,这里可是客厅 路明非吓得一激灵,抬头时见到诺诺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她静静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好像要从那双此刻有些惊慌失措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来。 “师弟,你喜欢吗?”诺诺越靠越近,眼睛里却没有迷离的神情,反倒非常清醒。 路明非喉结滚动,心中慌张惶恐不知道怎么解释。诺诺的能力是侧写,很难说她此时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虽然夏弥是路明非的正牌女友,他们之间不管发生些什么都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可一想到可能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能已经被诺诺侧写出来,路明非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背德感。 他原本想把双手挪开,可诺诺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路明非,按住他双手的力量居然足以让其无法挣脱。 师姐身体前倾,双唇艳如朱砂,吐出的气息浓烈如兰麝,深红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路明非此时紧张的模样。 路明非不敢去看诺诺的眼睛,冷汗直冒。 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其实诺诺也是个很矜持的女孩。她怎么会主动做出这么出格的动作呢? 于是路社长心中有了计较,脸上微微一笑,上下其手,为自己按住的那对碧玉象牙做起spa来。 诺诺的表情绷不住了,脸一下涨得通红,眼神也开始有些惊慌,像是林中迷路的小鹿。 “师姐的腿真漂亮。”路明非嘿嘿一笑,右手探出搂住诺诺的细腰,左手则仍黑丝包裹的美玉上缓缓游移。 记得哪位伟人说过,要驯服一匹红鬃烈马你就得主动出击,路明非心想师姐虽然不是红鬃烈马也用不着驯服,但毕竟也是红头发主动出击准没错。 于是此时发生的一切连诺诺自己都没有想到,路明非居然这么色胆包天在和恺撒楚子航隔着薄薄一堵墙的客厅中对她上下其手,光天化日做这种容易教坏小孩子的事情。 要知道恺撒的言灵可是对声音极端敏感的镰鼬,虽然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他的言灵已经进化为了序列号更高也更加危险的吸血镰鼬,但恺撒的身体素质也获得了相应的提升,他的听觉系统强大得甚至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即便加图索少爷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可能不会刻意强化自己的听力来窥探路明非和诺诺此刻正在做的事情情来窥探路明非和诺诺此刻正在做的事情。但一想到除了她和路明非之外这小小的总统套房里在不同的房间藏了六个人,诺诺就有些呼吸急促,眼睛里还朦胧着淡淡的水雾。 路明非看见诺诺的脸红得像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两只手虽然分别抓住自己那只在她身下不安分的手掌的大拇指和小拇指,但怎么也使不上力气阻止那个坏家伙的探索。 他原本只是有心想要戏弄一下师姐,此时却也跟着呼吸沉重起来。两个人呼吸相闻,诺诺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被一团燥热的火焰燃烧起来,路明非则觉得师姐的呼吸都带着幽幽的香气,像是有芬芳的花香将他包裹住了。 “师弟,不要……”诺诺也是正儿八经的a级混血种,虽然不是芬格尔那种体能专精的家伙,但也算是能把铁人三项玩出花来的金刚芭比,这会儿身娇体柔浑身无力的,就跟中了七步散一样,全身力气加一起都按不住路明非一只手,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诺诺在引导路明非的动作。 路明非哪里见到过师姐这种软萌娇憨的模样,两个人又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心跳闻见对方的呼吸,正是荷尔蒙爆发的时候,搂住师姐腰肢的那只手微微用力,诺诺就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居高临下地亲吻师姐的嘴唇,尝到淡淡的蜜甜,诺诺的眼睛眨也不眨,反倒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眼神终于开始有些迷离,几乎要沁出水来。 其实诺诺也一时间没有能够反应过来,不管在面对她还是夏弥的时候其实路明非都少有主动的时候,像今天这样颇有些霸道总裁范儿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女孩心中微微一动,心想要是以前路明非就有这么主动这么勇敢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了,他们会有很好的结局吧。 路明非心中也有些燥热,像是有不安分的小老虎在嗷嗷嗷地叫,一只手紧紧搂住女孩的腰肢一只手四处乱逛。 “呜呜呜……”诺诺银牙咬着下唇,两条修长的腿绞起来,嗔怪地盯着路明非,女孩终于意识到要紧紧攥住路明非那只不老实的手,却怎么也抓不稳,全身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 终于,师姐浑身紧绷,连纤细的腰肢也弓起来,眼角挤出几滴泪花,猝不及防之下咬在男人的舌尖。 剧痛唤醒了路社长的理智,他眼睛睁大,那只迷了路的手赶紧逃离。 两个人立刻分开,窗外吹起并不温暖的海风,路明非这下真没胆子再去看师姐的眼睛,只能埋着头盯着小几上的咖啡杯。 诺诺地哼了一声,只是脸上还是散不去的潮红,衣衫也略有不整,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并拢夹紧微微摩擦,双手抱胸看向另一边。 “路明非你胆子不小嘛。”诺诺冷冷地说。路明非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地搂住诺诺的肩膀,师姐身体微微颤抖却并没有反抗,这让他松了口气。 “哪有哪有,还不是师姐魅力惊人我把持不住。”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和诺诺咬耳朵,那只刚才还很不安分去了神秘地带的手藏在怀里,上面似乎还染着淡淡的潮湿。 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脸更红了。 “昨天晚上伱真睡的沙发?”她狐疑地打量起路明非的脸,似乎想从五官的细微变化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叹了口气。 “没有,我和师妹一起睡的。”路明非挠挠头还是觉得不要撒谎,诺诺是能看透人心的红发巫女,在师姐面前说胡话和在测谎仪面前自夸自擂没有什么区别,“我回来得挺晚,刚进房间的时候还没认出来师妹差点和她打起来。” 虽然决定坦白从宽但路明非心里委实还是有点虚。诺诺那种“侧写”的能力很恐怖,更恐怖的是她不会告诉你她有没有看出你在说谎。 有可能你得意于自己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她心里只是轻轻的一声冷笑。 路明非想如果自己今天在诺诺面前撒了谎,哪怕这个谎言并不是出于恶意她也会很不开心。 而且有些事情你瞒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瞒着别人。尤其在他们这些人的感情中师姐也算不上什么别人。 “一起睡的?” 诺诺愣了一下,“难怪师妹昨天晚上没回房间和绘梨衣打游戏,给她发消息也没回。”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在东京的夜间失联那诺诺可能会怀疑是蛇歧八家或者猛鬼众在暗中下手。毕竟如今算是多事之秋,学院在日本的行动举步维艰,赫尔佐格在暗中操控着这两个支配日本黑暗社会的庞然大物,这个疯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但夏弥可不仅仅是那个软萌的妹子,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曾高居云端之上的王座俯瞰世间千年万年的帝女。 赫尔佐格哪怕阴谋算尽,甚至从德意志时代就开始策划篡夺白王的宝座,可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他毕竟只是一个人类,一个更聪明些的混血种,他没有手段能伤害到耶梦加得,甚至站在他背后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人也不一定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其实诺诺心中也有夏弥是不是和路明非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怀疑,只是她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气息和气质是不会欺骗人的,哪怕诺诺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路明非今天的行为举止也让她不得不开始认真审视这个怀疑的合理性。 诺诺脱掉了高跟鞋把两只脚都放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不去看路明非反而眺望窗外,“你们是不是做了?” 路明非被噎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腹诽师姐不愧是师姐,大刀阔斧开门见山。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原来师弟你和师妹一起睡了。”诺诺轻声说着,慢慢慢慢地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她重新转过头来歪着脑袋从自己的膝盖上看路明非,眼睛眨了眨,深红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疲惫和一丝悲伤。 “师姐你别这样……”路明非见不得诺诺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在他的印象中诺诺一直是那种很大气的女孩子,而今天她坐在他的旁边把脸放在膝盖上看他,像是蜷缩起来的小动物,是需要被安慰的、被保护的小动物。 像是小熊猫、小狗、小猫之类的东西。 诺诺叹了口气,眼神幽幽地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她摸摸路明非的脸,掐了掐他的脸蛋。 “感觉怎么样?” “什么?”路明非有些愕然。 “什么什么,就是感觉怎么样啊?你师姐我清清白白还没经过人事呢,先了解了解感受不行啊。”诺诺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瞪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有些茫然,心中原本早已经做好先挨一巴掌再抱住师姐狠狠安慰一番的打算,此刻一切进退两难担忧紧张全在一句“感觉怎么样”中烟消云散。 这我该怎么形容?十分有十二分的舒坦? 还是说一说自己现在的腰酸背疼? 可看看诺诺的眼睛,那里面简直塞进去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悲伤。诺诺说这些话其实是强颜欢笑,路明非知道的。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姿势从搂着诺诺的肩膀变成了将她抱住,像是在抱一个大大的兔子玩偶,把自己的体温分享给怀中的女孩。 诺诺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接受。 “其实我很难过,师弟。”过了很久诺诺趴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小声啜泣起来。她不开心的时候说话是清冷的,笑是清冷的,连哭起来也是清冷的。 风吹散天上的云,丝绸般的太阳光就洋洋洒洒地落在诺诺的背上和路明非的脸上。路明非用手轻轻地拍诺诺的背。 “我以前在你心里应该是很好的女孩子吧,仗义漂亮又大大咧咧,好像和谁都能是好朋友……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诺诺轻轻地说,声音里还是哭腔,“我有个朋友叫邵一峰,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还是会和他聊天从他那里借车给他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其实那是因为我是个很怕孤单的人,多一个人喜欢我我就会多一分安全感,我并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只是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路明非说师姐你现在在我心里依然是很好的女孩子,一只手仍旧轻轻地拍诺诺的背。 “我已经不再和那些喜欢我的男孩子有联系了,上次回国我还了车然后删掉了邵一峰的联系方式。”诺诺突然从路明非的怀里挣脱,她眼睛红红地盯着路明非,认真地说,“因为师妹说我们可以一起拥有你,所以我不再和那些人来往……可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希望你是只属于我的,所以我会难过。” 路明非摸摸诺诺的脸,揩掉女孩眼角的泪花。 “师姐,你说如果那天晚上……”路明非说的是前几天诺诺半夜跑到他房间那事儿。 他话还没说完诺诺脸上就又变得通红,漂亮得像是熟透的果实。 “你敢说出来!”诺诺伸手捂住路明非的嘴,瞪了他一眼又看看恺撒的房间。 她倒不是在意恺撒的感受,只是这种事情被人听到不太好。 路明非舔舔诺诺的掌心,女孩像是受惊的小兽那样缩回了手掌。“师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这家伙此时的表情居然很有些眉飞色舞。诺诺白了他一眼,分明是不满,可在路明非眼中却可爱得惨无人道,于是又要欺身而上胡作非为。 “路明非你别太过分……”诺诺一把按住路明非又开始胡来的大手,咬着牙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这里可是客厅……” 243.美腿如林 “我去玉藻前俱乐部和校长见一面,有事情要说,你们要一起去吗?”路明非从门后面探进来一个脑袋,望向穿着一件白色男士衬衫双腿合拢侧坐在床脚抬头和身边绘梨衣窃窃私语说些悄悄话的夏弥。 “绘梨衣要和夏弥姐姐在家里打游戏。”绘梨衣举起小本子,撅着嘴看向路明非,另一只手扣住夏弥纤细素白的手腕。 路明非笑笑,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夏弥。绘梨衣今天穿了白色百褶裙搭配卡其色针织衫,原本踩着黑色小皮鞋,这时候进了房间换成了路明非早就给她们准备好的毛绒兔子拖鞋,分明从外形来看应该是比夏弥和诺诺更成熟些的女孩,此时却懵懂蠢萌。 “我,我身体不太舒服,而且和绘梨衣约好了要在家里玩游戏,要不然师兄你们自己去吧……”夏弥的脸颊微红,不敢去看路明非的眼睛,悄悄把小巧精致的双足往里面挪了挪。 房间里早已经被路明非打扫干净了,昨夜疯狂之后留下的痕迹全部被清扫了,被撕碎的衬衫和棉质丝袜也塞进了垃圾袋,可冷静下来之后夏弥还是很有些害羞。 想起看上去正儿八经懵懂无知的师兄居然会这么多调调夏弥的心脏就砰砰砰直跳,最后还非得用脚…… 夏弥把自己藏在绘梨衣身后悄悄偷看路明非,只觉得脚底的肌肤滚烫,十根晶莹的脚趾都忍不住卷曲起来,呼吸有那么几个瞬间也变得紊乱了。 “师妹你……”路明非一脸关切,把门推开走进来,诺诺居然就站在他身边双手抱胸用很戏谑的眼神去看夏弥,脸上表情一本正经,耳根子却还红彤彤的。 师妹嘴巴一扁,拉过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绘梨衣皱了皱好看的鼻子。 “有奇怪的味道。”小姑娘眯着眼睛四处扫视,路明非快步走上前尴尬地掖紧夏弥脚边的被单,把没清理干净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摸摸绘梨衣的脸蛋:“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真的有……” “咳咳,伱肯定没吃早餐对不对?都给孩子饿得精神失常了。”路明非一脸关切,绘梨衣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因为她确实没吃早餐。 “师妹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路明非是真有些担心,他和夏弥都算不上同一个物种,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什么问题,医生就真能处理了吗?怎么也该找几个龙类大夫来看看吧? “师兄,你,你不要过来!”夏弥从被子的缝里露出圆圆的眼睛盯着路明非,“我不去,你和师姐一起去吧。” “昨天晚上源稚生带领蛇歧八家的执行局剿灭了大阪深山的猛鬼众据点极乐馆。”诺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打量夏弥的表情和绘梨衣懵懂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路明非也参加了这次行动,在行动中他和风间琉璃打过照面了。”诺诺说, “如今校长在东京的身份特殊,他虽然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也是如今学院明面上的领袖,但据我所知昂热校长本次的东京之行并没有得到校董会的认可和批准,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以个人的身份加入行动,虽然依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用卡塞尔学院的力量,却无法像他在芝加哥那样能够轻而易举的掀起一场战争。” “接下来的潜入行动和极渊计划都需要校长的大力支持,我想在行动开始之前得到他的首肯。”路明非说。 昂热不仅仅是校长,同时也是校董会的一员,如果能在潜入源氏重工之前就先将死侍豢养池的事情告知校长并通过昂热直接与校董会连线,接下来路明非在东京的行动无疑会得到更多的支持。 在校长抵达东京之前,楚子航小组与陈墨瞳小组与芝加哥方面的联系渠道完全被辉夜姬所监视,诺玛虽然能保证专员在东京行动时的信息安全,却无法建立起能够抵御辉夜姬入侵的防火墙。 而校长抵达东京之后路明非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机会与昂热单独相处。 蛇歧八家虽然一直以来都有要从卡塞尔学院的掌控中彻底独立的妄想,但在面对这个曾在多年前给予他们噩梦般压迫的老人感到由衷的畏惧。 在这群日本人的眼中,希尔伯特.让.昂热显然是当之无愧的强者,这并非是因为他在屠龙史上的功绩远胜过路明非,也并非是因为他能够在与神的战争中表现的比路明非更加完美。而是因为昂热曾切实让蛇歧八家感受到了疼痛与恐惧。 事情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1941年11月7日,日本空袭珍珠港,港口内进行欧洲与美洲混血种事宜磋商的昂热与汉高受到牵连,但并没有受到无可挽回的创伤。美国在这一年对日本宣战。 到了1946年春,当时已经就职卡塞尔学院校长一职的昂热乘坐衣阿华号来到日本并以强绝的力量压迫当时依旧准备负隅顽抗的蛇歧八家臣服。在那一年上一位影皇、真正超越s级的超级混血种上杉越尝试刺杀昂热,被昂热击败。 同时在与昂热的战斗中,上杉越得知了自己的母亲死亡的真相,最终选择离开蛇岐八家。此后日本分部成立,犬山贺成为第一代日本分部长。再等到1948年,昂热获得“二天一流”免许皆传剑圣,至此整个日本所有不愿意臣服的混血种势力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并非是修辞学上的,而是字面意义上的。 所有不愿意接受希尔伯特.让.昂热指派的蛇歧八家成员都被杀死了,当时的昂热可不是如今这个坚定从事教育事业的老人,而是提着长刀与火枪从战列舰上走下来的狂徒。 他的身边追随着一群已经老去但尚且活跃在屠龙前线的最后一批狩猎队成员,这些人原本的领袖分别是贝奥武夫、圣乔治、齐格蒙德和卡德摩斯,他们穿着古老的锁子甲,使用的武器是亚特坎长刀、苏格兰长剑和填充了炼金子弹的大口径左轮手枪。 二战时期是蛇岐八家最繁荣昌盛的时代,他们的皇血虽然凋零了,但人口基数依旧庞大,并且几乎已经渗透入这个国家的各个行政等级, 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命脉。 家主们手中掌握着如此庞大的力量,在黑暗的王座上痛饮权力的美酒,即便战争失败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少变化,这样的蛇歧八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匍匐在昂热的脚下去做一条对着密党摇尾巴的狗? 当时的蛇歧八家认为上杉越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年轻的上杉越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去刺杀昂热,被击败,但是昂热并没有杀死他。 但整个日本的混血种力量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中遭受了恐怖的打击,他们的人口锐减三成,编制被彻底击溃,直到日本分部的建立。 总之出于对昂热的恐惧,在这个老人登陆日本的第二天,犬山贺就带着蛇歧八家的善意将校长接到了玉藻前俱乐部居住。 犬山贺是优秀的屠龙者,即便仅仅依靠自己的血统也能媲美楚子航这样的a+级混血种,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刀法与格斗技巧都得到了时间的磨砺,某种意义上来说犬山贺才是日本分部真正的最强者。 但蛇歧八家委派他来负责接待昂热并不是因为他足够强大,连皇都无法对昂热造成威胁,犬山贺甚至远不是皇的对手,怎么能有资格做这种事情?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犬山贺是昂热在日本的第一个学生。 “师兄你快别去找校长了,老家伙现在在玉藻前乐不思蜀呢。”夏弥小声地说,这会儿大概真有些坐立难安,既不怎么敢看路明非又不怎么好意思去看诺诺。 “怎么说?”路明非对校长的八卦很感兴趣。 “昂热是个很风骚很淫贱的坏老头啊,他在玉藻前俱乐部每天都要换不同的女孩子侍寝什么的。”夏弥攥紧拳头,“不信你问师姐。” 路明非将目光投向诺诺,诺诺也很有些尴尬。 “差不多吧……据说犬山家主第一天把校长接过去的时候叫来了如今东京的半个娱乐圈,那些明星都是犬山家主的干女儿。”诺诺说,“不过每天叫女孩侍寝倒是没有,校长说他如今的精力还是要更多得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那种年轻人喜欢的活动已经不适合他了。” 路明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说校长的觉悟这么高很正常,但芬格尔那厮已经在玉藻前住了一个月了,说不准这会儿发展了多少段地下恋情了都。 “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吧,师姐我们一起去。”路明非挠挠头发,“希望校长不要怪我打搅了他的休假。” 如果不是因为路明非请求他来日本保护绘梨衣,昂热的行程表原本都不会有东京这个目的地。 想来老家伙在玉藻前俱乐部醉生梦死都是做给蛇歧八家看的,如果赫尔佐格真把这个在屠龙战场上活跃了一百年的老人看作是纵情深色的废物,那他最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不叫上楚子航和恺撒吗?”诺诺有些惊讶。 这三个货平时就跟穿一条裤子的连体婴似的干什么都在一起,今天出去鬼混居然不叫上好基友,路明非真是今非昔比了。 “不了,师兄说今天要陪苏茜姐逛街,恺撒也准备陪克里斯廷娜去外面转转。”路明非耸耸肩。 —— “你很少来这里,但芬格尔可很喜欢往这边跑。”诺诺小声地在路明非耳边说悄悄话,“据说涩谷是全日本美女最多的地方,而玉藻前又聚集了整个涩谷质量最高的那一批美少女。” “那她们有你这么漂亮吗师姐?”路明非也和诺诺咬耳朵,话一出口就看见师姐的耳垂变成了粉色,然后就是一只没多少力气的小拳头捶在肩头。 “就你嘴贫,以前什么没看出来路明非你小子这么会花言巧语讨女孩子欢心?”诺诺骂道,路明非搂着诺诺的腰在女孩细腻柔滑的腰肢上轻轻揉了揉,嘿嘿地笑:“师姐我说真的,这里的女孩再漂亮还能有你漂亮?” 诺诺瞪了他一眼,咬着牙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的时候嘴角却压抑不住地勾起来。 “据说玉藻前是神话中九尾妖狐的名字,很多年前在中国化作妲己魅惑纣王,被姜子牙追杀然后逃到日本,得到了鸟羽天皇的宠爱,赐名玉藻前。最后阴阳师安倍泰亲和安倍晴明把她诛杀在那须野。”路明非皱着眉看过去。 这间俱乐部的装潢真是奢华又高调,乍一看过去既不符合中国人那种内敛素雅的审美又与欧洲人的磅礴慨然截然不同。 引路的侍者把他们送到这栋建筑内部,再往前就是贵宾们休息的地方。 地面用水晶玻璃无缝拼合而成,五色灯光在脚下变幻,天空中却是古雅的木柱和红牙飞檐,朱红色的木楼梯沿着四壁盘旋。 简直像是腾飞在一簇绚烂的霞光之中,却又让路明非有种被土包子暴发户炫耀了的感觉。 “按理说狐狸都是些生活在林子中的动物,这里的气质和妲己娘娘有点不符吧……”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诺诺捂脸:“校长说这里叫玉藻前是因为犬山贺养了一大票美貌不逊色于妲己娘娘的女孩。” 路明非恍然大悟。 这时候某个风骚的老家伙从霞光中走出来,他穿着格子外套,白色旧衬衫被熨烫得很硬挺,领口里塞着紫色的领巾,鼻梁上则架着玳瑁架眼镜,分明是个英伦绅士的模样,偏偏挽起的袖口露出缭乱刺青的一角,胸口还别着色彩鲜红的新鲜玫瑰。 “我接到子航的短信了,他说你会来找我。”昂热热情地拍拍路明非的肩膀,然后对诺诺点头示意。 他的身后,身穿枫红色和服的女孩们在舞池中踢腿,一时间美腿如林,路明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校长的脸上挪到舞池中的绝色上去。 直到诺诺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 244.玉藻前 犬山家主对路明非的来访并不意外,显然蛇歧八家内部对学院专员的监视非常严密,虽然无法通过在他们的身边布置摄像头进行全方位无隐私的监控,但家主们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路明非等人的动向。 虽然已经展现出了惊人实力的一角,在很短的时间内摧枯拉朽般击溃了蛇歧八家名下由橘政宗控制的精锐力量关东支部,并且已经在世界屠龙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地笔触,但路明非的年龄依旧让蛇歧八家无法真正将他视作昂热那样能够颠覆家族的狂徒。 唯有真正在战场上厮杀并活下来的犬山贺在见到路明非的时候就像是在觐见王座上的君主。他深知那个年轻人的俯仰都威严赫赫,挥剑的时候能斩断八岐大蛇的长颈。 所谓黑道至尊在曾经真正统治这个世界的君王们面前甚至连坐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君王们却也不过是路明非的猎物罢了。 所以玉藻前俱乐部原定迎接路明非的礼节仅仅是稍逊于昂热,不过这个提议被路明非自己拒绝了。 诺诺的眼神全程带杀气,路明非要是真想试试芬格尔少侠前些日子感受过的酒池肉林,恐怕很难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和室中的气氛还算融洽,犬山家主穿着藏青色的和服,手臂已经布满褶皱的皮肤下面是狮虎般的肌肉群。他和昂热并排跪坐,似乎是专程去理过发,留着黑白相间的短发,蓄着整齐的胡须,身体笔挺硬朗,剑眉飞扬,虽然已经是年龄很大的老人了,却依旧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相当罕见的美少年。 诺诺用堪称有些无礼的目光去打量犬山贺,同时一杯接一杯地喝清酒。她觉得很有趣,这间和室里犬山贺的气场十分强大,像是随时都能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说话的时候也挥斥方遒很有些臭屁。 但以诺诺的敏感能察觉犬山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全神贯注地在应付眼下的局面,因为即便是在日本分部有着绝对权威的他也在面对路明非和昂热的时候感到棘手、感到恐惧。 说是和室其实不太确切,只不过是玉藻前俱乐部三楼用朱红色木栏杆隔出来的空间,四周都树立起苍白色的屏风,屏风上是颇有些写意的云、鹤与菊。 和室外就是静静垂首等候的舞姬,都是些穿传统和服的女孩,领口大开,露出白净如玉的肌肤。犬山家主显然只想到了要给路明非一个男人都喜欢的惊喜,却忘了还有个小醋坛子跟在身边。 从那些风姿绰约妍丽美好的女孩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哪怕修长的玉腿都勾到了自己的腰肢,路明非也没敢低头多看哪怕一眼,生怕师姐还掐着自个儿腰间软肉的手指突然用力。 “即便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却还是感慨这个世界居然这么奇妙,即便不可能产生关联的两个人居然会在外貌上如此相似。”犬山贺豪放地大笑,朝着路明非和诺诺举杯, “每一次看见陈小姐我都会有一种见到了上杉家主的错觉呢!” “不管诺诺还是上杉家主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啊,明非可要好好把握哦!”昂热脱掉了外套,白色旧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被解开了,露出仍旧如钢铁铸造的肌肉群。 路明非眼角抽搐,连忙举杯掩饰自己的尴尬,诺诺脸上表情没有变化,眯着眼笑,一只手却已经伸到身边男人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年轻人的青春还真是令人羡慕啊。”昂热感慨着举杯, “很多年前我也有过想要成为征服者威廉那样的男人,坐拥广袤的土地和全欧洲最漂亮的妞,可如今看看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就算阿贺你把全日本最棒的美少女都送到我的身边也提不起兴趣了。” “和校长一样,我年轻时的心愿是成为前田庆次那样的男子啊!可惜不再是宝马朱枪可以统一天下的年代了!”犬山贺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缅怀。 “喝酒阿贺,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豪情也只能在花与酒里面了!”昂热手中的酒杯与犬山贺手中的酒杯碰撞,路明非也陪着举杯。 诺诺在暗处给路明非悄悄地递着眼神,意思是路明非不要忘了他们这一次来玉藻前俱乐部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和昂热犬山贺喝花酒,而是要将已知的情报分享给校长并得到校长的支持。 路明非在桌子下面校长和犬山家主都看不到的角度摸摸师姐的大腿,趁着诺诺低头去看的时候做了一个ok的手势。 —— 东京湾,六号码头。 卡塞尔学院的力量强势介入之后,蛇歧八家就不得不将这里完全划分为密党的自治行政区。 那艘八万吨级的阿芙拉型油轮还应考在这里,引擎与油轮上散热风扇的声音嗡嗡作响,和潮声混合一处。 空阔的甲板正中央摆放着白色的餐桌,铺着亚麻桌布,年轻人们围坐着饮酒,执行部的精锐们沿着护栏边的通道来来往往。 东京城虽然阳光充沛,群山般的黑云却低低地压着码头,很远处一座尖顶教堂的最顶端好像快要探进云层里了。 “不出意外的话极渊行动应该会在最迟十天后展开,我、恺撒和路明非依旧负责下潜任务。”楚子航喝的是一杯大红袍,热气缓缓地腾起,然后被海面来的风吹散。 “作为东京行动的最终负责人,在座所有人都有义务听从我的指挥并做到令行禁止。” 恺撒在椅子里为自己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眺望着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楚子航说得没错,东京行动的最终负责人是他,他们都得听他的。 楚子航停顿了几秒,环视四周,视线分别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点点头:“这艘油轮和油轮上的执行部精锐无法为我们提供太多的帮助,因为在日本法律的审判中他们都是非法入境的武装分子,除非有无法避免的龙类复苏事件发生,或者极渊下的胚胎提前苏醒,否则这些人只会在码头里待命。” “可是据我所知迪里雅斯特号的必须要链接缆线下潜。”兰斯洛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眉微蹙。 楚子航点点头:“也就是说迪里雅斯特号的下潜依旧需要蛇歧八家的帮助,我们需要借助他们的水上作业平台须弥座进行下潜工作。” 现场一时间有些安静。 蛇歧八家在看守神葬所高天原的同时也觊觎着高天原中神的权力与财富,猛鬼众更是妄想复活神以帮助他们走通黄泉古道。 迪里雅斯特号号下潜的时候无疑是他们最可能动手的时机,那会非常危险。 奇兰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桌面:“我们的任务是要负责维持须弥座上的稳定,不管是否有人要对这次行动从中作梗都要全力阻拦?” “嗯。”楚子航说,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极渊计划是学院和蛇歧八家共同举行,我们会要求源稚生和我们一起随同下潜,这会让蛇歧八家投鼠忌器。” “这么说其实我们留在须弥座上不会有太多危险。”芬格尔少侠戴着超大的蛤蟆墨镜,面前摆放着船上厨师长专门为他准备的烤牛角面包、烤吐司配鹅肝酱和还有五颜六色的马卡龙。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恺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是话锋突转, “不过源稚生也是猛鬼众的重点打击对象,如果让王将知道源稚生和我们一起进了迪里雅斯特号下潜到了极渊,他或许会更加丧心病狂地想方设法去摧毁须弥座。” “等等,日本应该是一个法治国家吧?你们下潜的地方是公海?”芬格尔一脸警惕。 “公海。” “日本有禁枪令这种东西存在的吧?”败狗兄终于摘掉了他的蛤蟆墨镜。 “据我所知猛鬼众每年要花费超过五亿美元从中东和北美地区购进数量庞大的重型武器。”楚子航很严肃,“有这些武器在,他或许可以将整个须弥座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所以我能申请退出行动吗,我不属于你们两个小组。”芬格尔哭丧着脸拿起一份烤吐司。 “应该不可以,校长已经把伱的指挥权从执行部暂时拨到我这里了。”楚子航有些歉意地笑笑。 “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芬格尔叹了口气,又拿了一个粉红色的马卡龙。克里斯廷娜看芬格尔师兄吃得这么香也伸手去拿,结果被败狗兄一脸狰狞的表情吓得把手缩了回去。 “没得商量,师兄你以前是a级,我们都相信学院的评级系统。”恺撒的笑容很阳光,却发现芬格尔的脸色很难看,红得发紫。 “你在干嘛?”加图索少爷眼角抽搐。 “我要把自己憋死,反正被炸成碎片也是死,憋死好歹能留个全尸,送回我们德国乡下的时候乡亲们还能认出来该给我埋在哪家的坟地里。”芬格尔憋得很努力。 楚子航叹了口气:“这应该很困难,在憋死之前你会陷入昏迷。昏迷以后主管呼吸的低级中枢会接管身体,然后就会恢复正常呼吸。” 啪! “自杀的话我建议切腹。” 名为狄克推多的短猎刀被恺撒拍在桌子上。 芬格尔瞪大了眼睛立刻重整旗鼓,大口喘息恢复了脸色,重新拿了一块绿色马卡龙:“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谈一下装备部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支援?” “支援倒是真有,知道单兵作战外骨骼装甲吗?”楚子航问。 “钢铁侠?”克里斯廷娜有点兴奋,芬格尔也颇有些跃跃欲试。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差不多吧……” 这时候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从他们的脚下响起,齿轮咬合转动,链条拉紧,然后就是嘎吱嘎吱的动静。 不远处的甲板沿着一条衔接缝向两侧打开,某个金属铸造的箱子从里面缓缓升起。 所有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唯有恺撒与楚子航对视一眼,脸上还颇有些平静。 这就是装备部的秘密武器,就算是他们刚知道的时候也真有些被震惊到。 金属集装箱轰的散开,四块厚度达到五厘米的实心金属板重重地砸落在金属甲板上,发出巨石裂开那样的声音,浓郁的蒸汽就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蒸汽中有某个怪物般的东西轻轻跃起,落在所有人的面前,发出巨大的声音。 “噢。”兰斯洛特发出一声赞叹。 “喔喔喔喔喔喔……”芬格尔被吓出了鸡叫。 “马克一号!”克里斯廷娜很兴奋。 恺撒拍了拍克里斯廷娜的脑袋微笑着说:“不是马克一号,是齐格林装具,但我们的装备部为它加了不少功能……比如水下与水面的双栖作战,再比如远超其他类型齐格林装具的维生时间。”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果真是一具高度接近220厘米的类人形单兵装甲。 整个战衣没有太多的装潢和外层轻装甲,所以有许多履带、发条、铆钉和冷凝管暴露在外,冷凝管的挥发口不断升腾出白色的蒸汽。 某种浓浓的远东金属风和蒸汽朋克风扑面而来。 兰斯洛特敲了一下战衣的装甲。 “很厚实,而且里面有至少两层防弹软甲,能够防御部分现代武器。但应该防不住迫击炮。”他说。 “我们不需要抵御迫击炮,没有哪一种迫击炮能够在水下11000米的深度对我们构成威胁。”恺撒耸耸肩。 “它还有一些改装没有完成,现在你们看到的是装备部研发出来的零号机。”楚子航说。 “等等,装备部也是eva的忠实粉丝?这些疯子的作品真的大丈夫?”芬格尔突然有点担心。 “据校长所说装备部对这个作品绝对有信心。”楚子航很信得过昂热。 “可我对校长和装备部都挺没信心的。”败狗兄嘟囔着说,这时候奇兰和克里斯廷娜已经围在那东西的周围啧啧赞叹并且时不时伸手摸摸装具的外壳了。 —— 昂热把双手都抄在口袋里,口中低声哼唱一首悠扬的法国民谣,倒像是什么咏叹调。 三个人穿过玉藻前俱乐部的贵宾通道,这条狭长走廊的两侧都是名画,西方的、中国的、和日本本土的,天顶、墙壁和地面都是猩红色的,淡淡的阳光落在上面流淌着介乎鲜血和玫瑰之间的华丽色彩。 “阿贺其实挺有眼力劲儿的,他知道你们来找我有事情,所以早早地找了个借口离开,还让我们去更深处的和室谈正事。”昂热笑了笑。 贵宾通道的尽头居然是一间已经蒙尘的房间。 “看起来像是某个教堂。”路明非的鼻子抽了抽,哪怕仅仅是呼吸这里的空气他都觉得像是闯进了某间已经数十年时间未曾示人的老房子,“这风格可不像玉藻前俱乐部这种地方。” 245.窃夺王位者 咔哒一声轻响,吊顶的水晶灯燃起亮色,灯光却昏暗,这样一来这里看上去四处都是灰蒙蒙的。 昂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借着某种路明非完全不理解的方式登上了天空与风之王的王座,但校长毕竟是生命的烛火几乎已经要燃尽的老人,哪怕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令人畏惧,满脸的疲惫却几乎要溢出来。他提溜着那把花纹缭乱的折刀,像是抚摸好友的手背那样抚摸折刀的刀脊。 “我在日本以前有个朋友,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犯了些错,在很多年前我离开这个国家之后信了教。那家伙其实蛮可怜的,犯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在那之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家伙,后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不想回家里他的家里人找也找不到,再后来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一个人了一样,他谁都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谁。”昂热一边在堆在角落里的椅子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边唠叨。 诺诺心中微微一动悄悄去看路明非,这家伙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尤其对着两三人高的十字架啧啧称奇。 可他的眉眼耷拉下来,眼神中如过去一样写满疲惫。 想想过去路明非这家伙也是这样对不对?那一次东京任务执行的时候她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新娘,那个怯懦的衰仔就被学院强行披上了甲胄推上了战场。 今天诺诺已经见过绘梨衣了,也和绘梨衣一起相处过了。她可以借着想象的笔触侧写出路明非和绘梨衣曾在东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那间气氛颇有些暧昧的情侣酒店的浴室中、在天空树粉色光明中神启般的相拥;浅草寺附近某个艺术家的画笔中被路明非命名为“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的巨幅油画;还有梅津寺町海边那场好像一直在路明非心里延续的落日,铺天盖地的黑暗把一切从天地到他的灵魂都淹没了。 校长大概只是看到这里的装潢和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教具有感而发想起自己也有个信教的朋友,诺诺心中微微酸涩。 她忽然有点难过,原来是那样一种情绪在推着那个在她记忆中一直懦弱且怂的孩子在重来一次有机会改变一切的情况下几乎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前行啊。 那是一种骨子里沁出来的悔恨,他和谁拼命的时候其实也会害怕的是不是? 你知道你珍视的、失去的某个宝贝失而复得,她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找她,去把她从悲哀的无可抗拒的宿命中解救出来,那伱当然要去找她去救她去告诉她你有多后悔你有多伤心。 这个世界上能阻挡刀剑的东西数不胜数,高山长河钢铁坚石,可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一个亡命之徒。 “校长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路明非俯下身子来打量角落里一堆蒙尘的木制工具,看上去那些东西像是管风琴的部件。 这里的四壁都刷着白垩,但已经开始掉皮了,大概有些季节会很潮湿,所以看上去并不美观,符合每一间老旧建筑的常态。 地面贴着斑驳肮脏的瓷砖,像是那些雕花的窗玻璃罗在地上按进还没干透的水泥里。 路明非凑过去好奇查看的角落里堆放着管风琴的部件、珐琅装饰的讲经台。不远处还有两三个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则挂着陈旧的赭红色法袍。不管这件法袍曾属于谁,今天它都是无主之物,门口灌进来轻轻的风,袍子就飘摇起来,像是多年前沉眠在此怀抱圣经的神职人员幽幽地睁开双眼,挥手同来到这里的客人打招呼。 昂热为身边蒙尘的圣母像用手帕和纸巾擦拭面部的污渍。尽管年代久远颜料有些变色但圣母像仍然泛着华贵的红金色,绘画的颜料中有真正的金粉掺杂。 “我希望有神。”校长耸耸肩,“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死掉之后好好问问那个狗粮养的上帝我们这一生究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了。” “哈利路亚。”昂热笑笑,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校长你这样的异端估计会被烧死。”路明非撇撇嘴。 “不会。”昂热示意路明非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抓不住我。” 路明非和诺诺在昂热的身边坐下,昂热微笑着看向路明非:“可惜这里不是我的办公室,没有办法用上好的红茶来招待我最优秀的学生们了。” “其实就算校长你用白开水来招待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品茶。”路明非挠挠头发。 校长下午茶是卡塞尔学院的传统节目,据说从来都只会邀请最优秀的学生参加。这对学院中那些放在外面任何一个都能被称为天才的学生来说是莫大的殊荣,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机会受到邀请,即便有也只会在自己的本科生涯中有幸收到一次邀请。 但对路明非来说校长办公室的下午茶或者上午茶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时间敲响昂热办公室的门,那张橡木桌子上也永远会有路明非的一盏茶。 昂热居然从从椅子后面翻出来三个郁金香酒杯和一瓶没有包装看不出年份的清酒,注入杯子里的时候酒液在杯壁激荡出悦耳的声音,“所以我为你和诺诺准备了清酒,是阿贺自己酿造的,口味香醇,我们可以边喝边说。”昂热温和地笑笑,把注满清酒的杯子递给路明非和诺诺。 路明非愣了一下和诺诺对视一眼,同时接过酒杯。 “我想你们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者情报要向我汇报,或者是准备去执行某些不在学院任务清单里的行动而不得不向我提前报备。”昂热品尝了一口清酒,扶了扶自己的玳瑁色眼镜,镜片下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路明非, “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它虽然可以通过玉藻前俱乐部的贵宾通道进入,实际上却并不是属于蛇歧八家的资产,而是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个信教了的朋友的储物间。他的身份在蛇歧八家也很特殊,阿贺很尊重他,其他的家主畏惧他,而且那家伙很谨慎,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储物间留下窃听装置或者监控设备。” 路明非深吸口气,轻轻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面前三人中间的桌小几上。 “我们在东京街头遭到蛇形死侍群的袭击,这次袭击事件已经被证实其实是由猛鬼众策划,目的是为了抹除那些能够对他们的神造成威胁的人。只不过猛鬼众低估了我们这支小组所拥有的力量,不但在袭击中活下来,还杀死了所有的蛇形死侍,导致猛鬼众在豢养死侍的事实被曝光在校董会的眼中。” “学院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议案,我们的力量会逐渐渗透到日本,蛇歧八家也做出了让步。”昂热眯着眼微笑,只是那微笑却异常冰冷。 “如今你看到了,明非,政治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我们甚至能够为了在日本的利益向蛇歧八家妥协。如果是曾经密党的时代,那个名为猛鬼众的组织胆敢利用无辜的混血种制造死侍这种既不被龙所认可也不被人所认可的东西,由元老们领袖的狩猎队会像是狼群一样涌入这个国家把任何和那件事情相关的人和势力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昂热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虽然是他亲手开启了学院的时代,可有些时候密党的铁血手段依旧让他难以忘记。 “我对你们的政治并不感兴趣,校长。就像曾在芝加哥遭遇诺顿的那一次,我不在乎校董会怎么掌握青铜与火之王的踪迹的,我也不在乎校董会要从我的手中拿走七宗罪。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路明非双手按住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双眼微眯着看向昂热, “目的,我们是否都能达到我们希望的目的。” 昂热为自己点燃一支雪茄,短暂的沉默中雪茄的轻烟缓缓上升,笼罩了他的双眼。 “你想做什么?”昂热问道。 “我希望学院能够将力量完全涉入东京这个战场。”路明非轻声说。 昂热花白的双眉紧皱,他注意到路明非将东京视作战场,这意味着这个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潜意识中认为学院在日本已经没有盟友了。 如果蛇歧八家也成为他们的敌人,那么以如今学院在东京的力量将很难与这些日本人抗衡。 校董会乃至于整个卡塞尔学院都不知道蛇歧八家这些年来拒绝与外界产生过于亲密的联系究竟是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昂热知道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纯粹的日本混血种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曾经能够和那位黑色至尊在同一片天空下征战的白王的血液。 蛇歧八家拥有远超世界绝大多数混血种组织的力量,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身后站着整个日本政府。 其实如果没有必要,连昂热也不想和蛇歧八家开战。 “这不现实,即便是我能够在执行部的调派委任书上签字,校董会也不会同意将整个卡塞尔学院和他们的家族一起拉入战争的泥潭。”昂热摇了摇头,用捏着雪茄的那只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诺诺忽然清了清嗓子:“校长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侧写对吗?” “当然,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发现你的能力时曼斯教授的喜悦,他说你简直是个天才,是上天赐给学院的珍宝。”昂热笑容轻快地说。 “我能捕捉到一些和校董会知道的事实完全迥异的蛛丝马迹,这些蛛丝马迹在时间的长河上游被编织,悬挂在激荡的浪花上。你们都是这条河里的鱼,眼睛永远盯着前面所以看不到,可我是飞鸟,我能俯瞰那张网,虽然不那么清晰,可我能确定蛇歧八家和那次的死侍袭击事件脱不开干系。” 听到诺诺这么说,校长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准备怎么做?”昂热并不打算询问前因后果,也不准备知道诺诺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他只是看向路明非,想知道路明非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路明非和诺诺都愣了一下。 “我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算不上什么战无不胜的英雄,但在长达130年的漫长生命中我绝对自信自己是一个优秀的教育家。”昂热耸耸肩,“一个优秀的教育家要学会信任他的学生。” “况且陈墨瞳你的侧写能力有时候甚至比言灵还要精准,明非你也很少去做那些没有把握的事情。”昂热说。 路明非松了口气,校长虽然有些时候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 “我们在东京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这套情报系统和学院的信息收集渠道完全不同。” 路明非斟酌自己的用词。所谓的情报系统不过是源稚女而已,其实不用源稚女的提醒路明非也知道源氏重工下面有一个死侍豢养池,但源稚女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有人告诉我们说就在蛇歧八家今天的行政总部源氏重工的地下同样存在着一个专门用以豢养蛇形死侍的实验室,数量庞大的野生混血种被通过铁穹神殿运送到那个实验室中被迫接受改造。” 昂热没有说话,他在等着路明非的下文。 这个消息或许在他的意料之中,猛鬼众原本就是蛇歧八家的影子,影子做什么只会是因为拥有影子的那个人做了同样的动作。 “我们决定潜入源氏重工摧毁那个豢养池,并以此为契机让学院的力量完全介入东京。”路明非深吸了口气, “极渊计划的进行不会一帆风顺,我不信任蛇歧八家也不信任猛鬼众,唯有学院全面介入,我们和这座城市乃至于这个世界的安危才能得到保障。” “即便你们真的得到了蛇歧八家在豢养蛇形死侍的证据,要想让校董会达成发动战争的一致意见也需要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更何况那个橘政宗说不定可以为了避免战争而做出更大的让步。”昂热无情地打击了路明非的异想天开。 “可是如果我说,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背后有个人,在妄想……”路明非冷冷地笑了, “登上白王的王座呢?” 246.进击的老鼠队 远在十四个时差之外的太平洋彼岸,伊利诺伊州芝加哥郊区,后现代哥特风的建筑群沿着群山的山脊排列,卡塞尔学院静静地伫立在逐渐凛冽起来的狂风中,细碎的冰晶裹在风里面,像是神在向这片土地挥洒刀锋。 由图灵先生参与设计并在2003年正式诞生的超级人工智能诺玛.劳恩斯的中央控制室坐落在图书馆二层。这里同时也是卡塞尔学院的信息分析库,每时每刻都有超过五十名专家和实习生在这里进行高强度的工作,医学部甚至为这些超负荷运作的工作者们专门配备了抗疲劳和预防心脏类疾病的药物。 诺玛会无时无刻都在使用世界上任何一颗卫星对这颗星球进行监视,从阿拉斯加到墨西哥,从白令海峡到好望角,从新加坡到西伯利亚,甚至印度的深山和利比亚的贫民窟,只要信息世界出现任何可能和龙类相关的信息这些信息都会被汇总到中央控制室以使专家们进行分析凭控。 最繁忙的时候学院每天要处理超过五万条疑似龙类相关信息,并阻止这些信息在网络世界的发酵。 今天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但似乎连空气都是沉重的,没有交谈的声音,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四周充斥着高速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嘶嘶声。 负责执勤的施耐德教授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得知秘鲁的龙穴中爬出了一头三代种,而且刚好秘鲁电视台就在那附近直播。 作为执行部的部长,冯.施耐德在学院中的威望仅次于校长,在专员们和学生们的眼中或许还要比校董会更具威慑力。 谁都不知道有谁胆敢将这位手段铁血并且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屠龙事业的执行部部长触怒,以至于他仅仅是坐在那里都像是提着短枪随时要轰爆某个不长眼的家伙的脑袋。 “一个坏到不能更坏的消息,我们的执行专员在开罗找到了疑似龙代炼金设备的文物,但当地的暴力组织‘奥马尔卡德’也盯上了那东西,我们的人正在和那些黑帮分子进行武装对峙。”一个头发蓬松的年轻女孩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和身边的同伴交谈,“那些人认为只要是从金字塔里出来的东西都应该归属埃及,所以扣押了炼金设备。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六倍以上,而且都持有杀伤性武器。” 女孩显然是个实习情报员,头戴耳麦面色惊恐。 “那件炼金设备出自那个埃及黑帮之手,他们多半不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历史底蕴什么的,而是因为钱没给够……问他们要多少钱。”身边的专家处理起这种问题来游刃有余。 “稍等,专员正在交涉……八万美元,他们要八万美元,必须是现金交易!” “从校紧急基金拨款给他们,让我们的人把东西从埃及带回学院。”专家的左手边机械密码机正在咔咔咔咔地翻译密电,右手边高频电脑主机的散热风扇运转时发出嗡嗡的声音让人脑子都要炸开,可这位留着山羊胡的印度裔哥们却显得闲庭信步,好像处理中央控制室的公务全无压力。 实习生一脸崇拜立刻安排下去,转头又说:“可是按照规定超过五万美元的资金调动需要向施耐德教授报备。” 专家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色大衣中如恶鬼般佝偻的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没关系,他们有命拿没命花,开罗分部的专员会很快赶过去,诺玛也把这些黑帮的犯罪证据提交给了开罗检察院,要不了三个小时着八万美元就会原路返回。” 戴着特制呼吸面罩背对所有人低头沉思的施耐德教授身体颤了颤,额头青筋微跳,却还是忍住没有起身。 多年前的格陵兰冰海事件中施耐德曾直面某位神,仅仅是贴面的一眼对视,他的呼吸系统就因为极端的低温被彻底摧毁了。但学院对外宣称施耐德是因为某种怪病才导致了呼吸器官严重衰竭,必须依靠助力设备来维持呼吸,所以他走到哪里都得拖着氧气罐车。 “东京来的紧急通讯,跳过校董会通过诺玛直接送到教授你的手中。有这个权限做到这一点的人在东京只有校长。”颇有些精干漂亮的亚裔女秘书踩着高跟鞋小跑到施耐德面前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同时递上一部已经解锁的手机。 秘书小姐也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青涩中又带着些成熟的韵味,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风情,俯下身子在施耐德耳边低语的时候就像是有一簇花香把他给包裹起来了。 施耐德死水般的眼神出现波动,他看了一眼秘书,一把拿过手机。 “确定是来自校长的信息吗?”施耐德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锋利的刀尖划过坚硬的钢铁。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这部手机无法和外界交流沟通,世界上能通过它来联系我们的人只有校长。” “开启会议室,向校董会发起会议申请,我们要有大麻烦了。”施耐德深吸口气,缓缓地站起来。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整个中央控制室都好像寂静了,连情报员们敲击键盘的声音都要消失不见,施耐德用冷冽的目光扫视全场,几秒钟后转身离开。 同时中央控制室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都变得警觉起来,现在可是深夜,不会有学生在夜间光顾图书馆,图书馆也不会在夜间接待任何一个想借书的学院。 中央控制室的门采用古老的密码安全锁进行访客的确认,匆匆赶来的人迅速输入正确的密码然后将那扇合金铸造的大门用力推开。 曼施坦因、古德里安和另一个全身接近三分之一肢体被金属义肢代替的男人闯了进来。 “我们要去会议室,紧急情况,我们已经得到了校长的授权。”那个看上去形象解禁某个dc电影超级英雄的家伙率先开口,他抬头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那贯穿整个面孔沿着眼线向两侧鬓发延伸的巨大伤疤。 “施耐德教授已经申请校董会议了,曼斯教授您可以自行前往会议室。”女孩笑吟吟地说。 曼斯点点头,和身边的好友各自对视一眼,沿着刚才施耐德走过的路进入了会议厅。 秘书小姐双手按住膝盖躬身送别走向中央控制室最内侧隐藏会议室的施耐德,直到教授组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终于抬头看向身后停下工作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情报员们。 “请各位继续工作吧,我们可能很快要变得更加繁忙了。”秘书笑眯眯的说。 —— “通过东京的地下排水系统铁穹神殿我们可以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点进入源氏重工的地底。相比于防备森严的地面建筑,走铁穹神殿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水里可能突然窜出一条鳄鱼或者水蛇。当然如果在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中迷路,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楚子航反复擦拭着手中的村雨,上油、打磨、擦拭,刀刃与磨刀石接触又分开的声音沙沙作响。村雨是经典的日本刀,是古老的玉刚打制,虽然即便是源稚生也无法找到它究竟出自何处,但就算是炼金刀具也是经过千番锤炼玉钢再手磨刀锋。 相比装备部采用新型超合金一次铸造成型再用机床开刃最后用金刚砂轮打磨的量产刀刃,村雨的刀刃更加脆弱也更加容易损坏,虽然炼金刀具都有自我修复的特性,但时常的打磨依旧是很有必要的。 “关于迷路,这一点没有问题,我们通过诺玛入侵了东京市政府关于铁穹神殿的建筑蓝图,可以根据这些设计图找到一条正确的路线。” 恺撒同样在为自己的两把沙漠之鹰上油,不断上膛、退弹,确认这对老伙计在关键时刻不会熄火。 相比之下恺撒和楚子航几乎做出来一致的刻板动作,但区别在于楚子航只是习惯于在战斗前磨刀,那种声音能让他平静下来,稍微削减一些狂躁的杀戮欲望。而恺撒是真的在认真检查沙漠之鹰,因为这对武器并非炼金产物,用久了是真会卡壳的。 “还是按照原有的计划来行动,我和兰斯洛特负责摧毁辉夜姬的主机,恺撒和路明非会带领陈墨瞳、奇兰一起潜入源氏重工地底的死侍豢养池得到证据并摧毁他们的实验室和豢养基地。这次行动没有得到校董会的授权,也就是意味着我们都是孤军奋战不会得到支援。” 楚子航环视周围的人,“相比之下我们的任务则显得艰难无比,不但要得到蛇歧八家确实在制造蛇形死侍的证据,还要让这个多年来一直盘踞在日本的庞然大物变成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正如诺玛之于卡塞尔学院而言是无处不在的天眼能够帮助他们监视整个世界信息层面的异常一样,辉夜姬之于蛇歧八家而言也承担着双眼的角色。 只要楚子航能够和兰斯洛特一起成功摧毁辉夜姬的主机,即便宫本家主和他的岩流研究所全力抢修也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运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诺玛将日本的信息世界入侵得千疮百孔,后续哪怕与蛇歧八家完全反目,如今两支小组的成员也不会陷入太过被动的局面。 路明非把自己挤在最边缘的一张单人沙发里,绘梨衣靠在这张沙发的扶手上,眨巴着大眼睛摆弄路明非那几撮翘起来不安分的头发。 他们最终说服了校长,让昂热越过校董会颁布了让全世界执行部严阵以待时刻准备发动一场对蛇歧八家的战争动员令。 即便对昂热而言这也是非常冒险的行为,校长的权利在卡塞尔学院是至高无上的,但校董会的存在又遏制了这种权利毫无限制的缭乱生长。 如果最终路明非他们无法得到源氏重工地下存在死侍豢养池的证据,战争却又无可避免地打响了,昂热毫无疑问要承担全部的责任。 战争的开始与结束都并不完全受到控制,密党和蛇歧八家在混血种世界都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这种体量的混血种组织之间的对决无疑将会掀起难以想象的灾难。 死去的人将会成百上千,混血种的力量会受到削弱,龙类的复苏进程也会加快。 但相比一位可能被唤醒的古老时代的至尊,昂热可以承受这些代价。 “我知道新宿区有个牛郎店下面有一条下水道能直接联通源氏重工,那里距离那栋大厦很近,只要二十分钟的路程。”路明非说。 路明非就只进去过一家牛郎店,就是新宿区的高天原,传说中的牛郎王座座头鲸就是那家店的店主。 高天原正下方就有一条下水道,沿着它向东走,从新宿地铁站下方绕过,进入主管道后不久就会见到源氏重工,总长度不超过两公里。上一次恺撒和楚子航决定要进入源氏重工摧毁辉夜姬就是选择的这条通道。 路明非的原意是想要为恺撒和楚子航提供一条更加方便的捷径,却没想到自己刚说出这句话就立刻被所有人的目光锁定了。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奇怪。 “师弟你……什么时候和牛郎店扯上关系的?”楚子航嘴角抽了抽,犹疑的目光扫向诺诺和夏弥。 诺诺还算正常,没有表现出多少奇怪的情绪,夏弥却两眼放光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 “是我想象中那种牛郎店吗?”小师妹攥拳作向往状。 路明非立刻明白他们是在误会些什么,干笑两声:“网上有帖子,详细注明了新宿区的下水道地图,下水道出入口只有十几个,多数都在污水处理站里,但有一个被特别标注了。帖子里说那个入口早该被封死的,但因为跟避难所相连,恰好提供了一条逃生道路,所以才被保留下来。” 说着他真的找出了那个帖子,恺撒看一眼点点头,表示路明非没有撒谎。 247.进击的老鼠队(2)零号,醒来 高天原算是东京牛郎界最耀眼的那一顶冠冕,这座建筑保留着二战时期天主教的外形,拥有罗马式的立柱和黄铜包裹的大门,屋顶雕刻着吹响号角的金色天使,数十面猩红色的旗帜从屋顶一直垂到地面。内部则被改造得富丽堂皇、颇有些纸醉金迷让人有一种进了这里不消费个十万日元买上几瓶香槟都不好意思退场的感觉。 作为女孩的诺诺当然可以正大光明走进去,服务生也只会惊叹于这位客人的气质真是超绝没想到也会来这种地方寻求心理安慰,然后在暗地里编排出一整套能在东京电视台连环播放几个月的爱情伦理剧。 可剩下的几位都是铁打的纯爷们儿,个个凶神恶煞持刀带枪就跟黑道公主身边跟了一群保镖似的,门口的侍者除非眼睛瞎了否则怎么可能把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放进去? “这是歧视,是赤裸裸的歧视,没想到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还能在一个发达国家的首都感受到如此旗帜鲜明的性别对立!”恺撒颇有些义愤填膺,今天加图索少爷穿了蛇歧八家执行局的服装,画着花纹缭乱浮世绘的白色磨砂质感内衬、手工订制黑西装和一件长风衣。 恺撒嘴里叼着雪茄腰包鼓鼓囊囊,站在那里就跟个披甲大猩猩似的压迫感满满,路明非叹了口气说:“我们亚洲人还是和你们风骚的欧罗巴人不太一样师兄,在你们那儿有的国家已经通过了彩虹婚姻合法化的进程而在以中国为核心的儒家文化圈这种事情还只存在于纸面上和传说中。” “我恺撒.加图索这一生立志要享受全世界所有最棒的会所,女性会所也是会所,高天原在牛郎界的地位就像秋叶原在他们二次元宅男心中的地位一样,这种地方我们怎么能没去感受过?”恺撒不依不饶。 “话说师兄你对秋叶原也有研究?”路明非震惊,“我一直以为伱从生下来开始娱乐项目就是在波涛菲诺和一群细腰长腿的大美妞玩沙滩排球呢。” 恺撒呛了口烟,眉毛微微挑起来:“我很小的时候住在西西里岛的庄园里,虽然接触动漫和游戏的机会没你们这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吧。而且我那时候对细腰长腿的大美妞不感兴趣,我喜欢的是阿鲁贝尔。” 楚子航伸手制止了路明非和恺撒的互相吐槽:“等行动结束之后我们可以把高天原包场,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进入源氏重工摧毁辉夜姬、得到蛇歧八家豢养死侍的证据。”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路明非稍显犹豫。 “我说各位少侠莫非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诺诺叉着腰靠在路明非身上,高天原白色的高墙就在她身边,巍峨得似乎高不可攀,也难怪路明非会有这样的疑惑。 “牛郎店不让你们进去你们不会悄悄进去?不是你们一个s级两个超a级,跟着学院的格斗教练和实战教练学了那么多本事,潜伏渗透暗暗杀反跟踪用起来比我这么一号花瓶要熟得多吧?你们谁单独拎出来都能当一支海豹特种队来用吧?进个天主教堂还非得走正门?”诺诺在花瓶两个字上面加了重音,路明非心中一动伸手搂住师姐的腰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诺诺耳垂微微泛粉,咬咬牙不着痕迹地朝路明非翻了个白眼。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没有在意那两个家伙的小动作,心中只是在思索潜入进去的可行性。 奇兰举手:“可是我才刚上大二,没上过实战课。” 卡塞尔学院确实是阶级主义相当严重的机构,s级和a级的待遇也天差地别。地位尊崇如恺撒这样校董会家族出生的继承人也得老老实实按部就班跟着学院安排的学习计划来修学分,从中国南方小城市走出来家里最多就出个小科长叔叔的路社长却可以无视这些规则从大一就开始修实战。 在卡塞尔学院,权限就代表着一切,而和权限直接挂钩的是血统。 “没关系,我看过你的资料,奇兰你是很优秀的预备役屠龙者,在进入学院之前就已经是很优秀的战士了,等下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学。”兰斯洛特微笑着说。 在学院的现役本科生中,兰斯洛特绝对是最被低估的那一个,他的血统优秀程度大概只是稍逊于楚子航,谦逊、优雅,而且极有上进心,在学院里很受欢迎。 —— 真说的话楚子航才是真正的潜入专家,这位仁兄在很多年的时间里为执行部工作,从大二开始执行高危任务到如今,经常需要面临渗透和潜入。 相比起来恺撒和路明非其实都算是大开大合的类型,学生会培养的主席都这个德行,惯用从正面将敌人碾压的手段。 高天原的员工通道并没有多少防备,毕竟说到底不过是一间娱乐会所,后门只是被锁起来,连工作人员都没有一个,楚子航使用寸劲震断了锁芯,轻而易举进了这间天主教教堂的内部。 路明非轻车熟路地找到酒窖,沿着酒窖的尽头找到能去往最底层的铁梯。铁梯被生锈的钢琴部件和空了的红酒瓶子完全掩埋了,楚子航很绅士地上去搬开那些杂物。 路明非的眉眼都耷拉着,眼神从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瞳孔中好像闪烁着某种幽冷的光。 诺诺皱了皱眉,身边这个今天开始一直有些奇怪的男人在进入陈列着许多好酒的酒窖时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更加低沉了。 简直像是有个一直沉睡在酒窖的幽灵在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忽然重重抱住了他。 女孩轻轻捏了捏路明非的手掌,路明非恍然,将忍不住投向某个角落酒柜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没事。”路明非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笑容居然有些迷惘。 诺诺点点头,深红色的眸子像是闪着光。 “走吧,应该没问题了。” 楚子航挽起袖管用手电筒向铁梯下面照射,大概因为是螺旋结构,手电筒的光亮被反射回来,看不见下面的排水系统。 路明非点点头,拍了拍诺诺的手背后从楚子航手中拿过手电筒,色欲被反握在另一只手中,率先踏足锈迹斑斑的阶梯。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行动章程,路明非是这支队伍中最适合走在最前方的人,他的血统意味着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以及感官系统都远强于其他人。 脚步声几乎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回响,路明非领着所有人沿着铁梯下到了下水道里,电筒照亮了长着青苔的砖墙。 每一个人都配备了能够在潮湿环境甚至直接在水下使用的特种手电筒,深邃的黑暗中除了水声和脚步声就只剩下四处切割的光柱。 这段下水道的结构很古老,跟现代化的铁穹神殿完全不同,它的截面呈半圆形,中间是水渠,两侧有可供行走的窄道,想来在一百年前日本的管道工还得跑到下水道里面来清淤。 顶上垂下的除了那些墨绿色发丝般纤细的柔软植物外,还有干燥处密集扎堆的蛛网,白色的蛛网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完全堵在某些角落,像是在窄道的拐角处有某个巨大的蜘蛛妖怪捕捉了活生生的人类困在茧里随时准备享用。 所有人都尽量避免交流,连脚步声都被刻意压抑了,水流的声音黯淡又怪异,偶尔又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当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了。 “东京的下水道里不仅有鲶鱼还有青蛙和蝾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蛇、鳄鱼这种从动物园或者某个私人展览会逃出来的爬虫。”楚子航用手电筒扫过一个不断扩张的涟漪,面无表情,“据说涨潮的时候还会有海鱼从排水口回流,千禧年有人在进入下水道清淤工作的时候目击了鲨鱼。” “这么说的话铁穹神殿约等于一个巴伦西亚海洋公园。”恺撒闷生闷气地说,他不太喜欢这下面的空气,太潮湿了。 巴伦西亚海洋公园被称作是“欧洲最大海洋公园”,它位于西班牙的巴伦西亚,总面积达一万一千平方米,拥有近五万只海洋生物,还可以看到白鲸,站在水下隧道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之中。 “不至于,你在这里看不到白鲸。”楚子航说。 “等等!”有一道光柱忽然熄灭了。 所有人的反应都很迅速,原本还互相切割交错的光柱骤然消失。 奇兰一个箭步窜到路明非更前面。 “我觉得不太对劲!”奇兰的眼睛里像是旋转着金色的曼陀罗,他的额发被掀起来,这样所有人都能在黑暗中看到那双瑰丽得令人震惊的黄金瞳了。 路明非咔嚓一声重新点亮电筒,把电筒朝下扣着,只有地面上一个光圈。靠着这微弱的反光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 奇兰的言灵“先知”并不是一个可以主动激活的圣言能力,相比于类似君焰、时间零和梦貘的主动激活型圣言,先知其实更接近诺诺的能力侧写。 言灵序列表中也找不到先知,它不属于黑王序列。 某个巨大的领域无声无息地张开了,恺撒金色的发丝被无声的风扬起,他的双眼紧闭,但仍能见到璀璨的光从那双眼睛的缝隙渗透出来。 言灵.镰鼬。 恺撒如今的言灵其实是吸血镰,并不是信使而是战士,但他的言灵进化方式比较特殊,吸血镰依旧可以转化为镰鼬。 “有人!真的有人!”恺撒冷冷地说。 他一把推开最前方的路明非,风衣飒飒,双腿分开站定,两把沙漠之鹰同时上膛,指向狭窄长路前方的黑暗。 “怎么回事?!”楚子航也抽出了村雨,他信任恺撒的感官更胜过信任自己的耳朵。 “我们确实来对地方了,这里的确能走最近的路接近源氏重工。”恺撒低声说,“某种猛兽的吼叫、牙齿撕裂血肉摩擦骨骼……”他伫立在黑暗中集中精神听取镰鼬带回的声音碎片。 积水荡起更加密集的涟漪,那是归来的镰鼬撞入了经年未动的死水。 “还有人在巡逻,就在这附近。”恺撒说。 然后他们果然听到了,有人低声交谈,脚步声密集。 脚步声时断时续,一时好像就在背后,一时又像远在天边。 路明非牙齿紧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紧张地环顾。他并非是畏惧巡逻的人,这里已经很靠近源氏重工的地下了,有人巡逻很正常。 他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那种感觉并不陌生…… 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听过?!眼前的黑暗缓缓化作朦胧的烟尘,雪色的白铺满天地,锈迹斑斑的铁轨像是狂龙那样凶狞地钻进一望无际的白色中…… 等等! 路明非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瞳孔一片赤色的金。他想起来了,这种感觉是上次听到酒德麻衣给他播放的一段在橘政宗房间里的录音曾出现过的! 那是一段梆子被敲响的声音。 这段梆子声像是恶鬼那样等候在这里,黑暗中的源氏重工则是一旦进入就万劫不复的森罗地狱,宿命中注定要面临的悲剧好像就在他的面前等着他。 路明非狠狠地咬牙。 可再然后他竟然听到了年轻人们的欢笑和年长者的哭嚎,还有悠扬的萨克斯在某段记忆的深处被奏响,有个老迈的男人大声喊“零号,醒来,零号,醒来!” 这些声音都飘忽而真实,又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就要开始,就在他们身边,只要拉开一层神秘的大幕就能看到。 路明非简直要发疯了,他咬着牙克制着某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起来的要把这个世界都烧掉的欲望,那种欲望愈演愈烈,简直就快要冲破牢笼! 可忽然有某种温暖的触感覆盖了路明非的手背,诺诺轻轻握住他的右手,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用自己的脑袋靠住路明非的肩膀。 今天晚了,因为家长也见面了,我家老爹和老妈都来女朋友这边了,就挺尴尬的。 248.进击的老鼠队(3)黑蛇 路明非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曾真的经历过很多痛苦,可那梆子声简直像是要贯穿灵魂的利刃,分明无法被任何人的听觉系统捕获,却总能悄无声息地影响到他。 眼前的幻境越来越离奇,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出现了,走廊的地上流淌着水银般的月光,黑暗里传来沉重的“啪啪”声,仿佛有人在敲打铁质的响板。 两侧是数不清的牢笼,紧锁的铁门后面各站着一个孩子。那些孩子应和着节奏拍掌,神色呆滞,用力之猛简直能撕裂血肉,鲜血随着他们的鼓掌而迸溅,在昏暗的灯光下于石墙上投下妖鬼般的影子。 这是一座何其陈旧何其古老的建筑,随着啪啪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在崩塌,墙壁开裂承重柱倾塌。从狭小的铁窗看出去,远处的礼拜堂顶上石雕的十字架从底部折断带着耶稣的圣像坠向冰海在海面上砸得粉碎。 路明非紧咬自己的牙齿,他觉得自己的牙关都要崩碎了。可黑暗中赤色的黄金瞳还是如此夺目,谁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你遇到了什么情况师弟?”楚子航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妖刀村雨在黑暗中演奏锋利而华丽的舞曲,简直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舞者那样,在一秒钟之内与路明非和诺诺擦肩而过。 恺撒手持双枪瞄准面前的黑暗,沙漠之鹰巨大的枪口闪烁着微微的冷光。楚子航与他并肩而立,右手持刀左手按住刀锋,黑色的火焰在明镜般的刀面上跳跃。 显然这支队伍中除去路明非之外最强大的两个战斗力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不管路明非遭遇了什么,他现在的异常都和黑暗中源氏重工地下的东西有巨大的关联。 路明非的头痛的得几乎要裂开,他扶着诺诺的肩缓缓蹲下去,然后双手都按着潮湿的红铁阶梯,在这种环境中急速氧化的铁粘在他的手指上,像是浓稠的血。 那条在幻境中幽深诡异的长廊正同面前真实存在的铁穹神殿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在路明非的感知中重合。 路明非猛地抬起头,在他的视野里一时间周围的环境是潮湿幽暗的铁穹神殿,一时间又是回响着金属为伴奏的狂乱乐章的深邃长廊。 密集而缭乱的脚步声也正在越来越接近,那绝对是源氏重工地下负责巡逻铁穹神殿进入某个禁忌之处入口的守卫。 能够贯穿一切的风拂过路明非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发丝,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幻觉,可一条黑色的狂潮正如急速驶过站台的高速列车那样在排水渠道中奔涌着向前。 路明非喘着粗气缓缓转头,某一个瞬间他与一双如此巨大如此辉煌的黄金瞳对视了,那对有着爬行动物特征瞳膜与竖瞳的眼睛一闪而逝,随后就是几乎能够填满整个长廊与铁穹神殿的黑色巨蛇! 那东西简直已经不能被称为蛇了,应该称呼他为龙,或者神! 黑蛇的身体如此坚硬,刮擦着墙壁和天花板把白垩墙面刮得伤痕累累。 黑铁般的鳞片轰然开合,在黑暗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啪声。 路明非的全身都颤抖,他知道这条黑蛇只不过是同长廊一起出现的幻觉,他们现在仍旧处在铁穹神殿,或许隶属于赫尔佐格的守卫正手持武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可他无法摆脱这种幻境,那是与风间琉璃的梦貘完全不同的言灵,它只对路明非生效,效果是唤醒他心中的某个魔鬼。 更可怕的是他能够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在和那条黑色的巨蛇对视。那东西的黄金瞳里倒映出了他的模样,却没有倒映出诺诺的样子。 路明非的脑子痛得厉害,他仿佛能听到一个伟大的机械正在运转,那个机械内部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齿轮缓缓咬合,由某一个小小的发条带动着做出惊天动地的动作。 又好像有某个人用无坚不摧的利刃割开他的头骨,将不属于他的某一个人的记忆硬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痛,痛得直抽冷气。 在连恺撒动用镰鼬都无法捕捉的声音频率中,木材摩擦的声音像是千万条蚕在咬噬桑叶,梆子敲击的声音像是丧钟报时。 每一次梆子被敲响都像是某个人在推着这个世界走向更深的深渊,大踏步地迈向某个黑暗到无法直视的未来。 “现在,听我说!”路明非的五官极度扭曲,狰狞得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的声音一点点从声带中挤出来,又像是钢铁交鸣那样刺耳。 “我在听着。”诺诺温柔地抚摸路明非的脊背,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慌乱,可那双隐藏在黑暗中别人无法察觉的深红色眸子里,偌大的恐慌却还是在路明非的面前出卖了女孩的想法。 “帮我摧毁我的听力,师姐,用你的发簪从我的外耳道捅进去,搅碎耳蜗,不用担心会给我造成无法愈合的损伤,我的自愈能力甚至连龙类也无法比拟。”路明非艰难地说, “有某个言灵正通过恺撒也无法察觉的频率向我施加某种精神上的影响,使用这个言灵的人非常强大,即便是我也无法抵抗。” 诺诺努力地深呼吸,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兰斯洛特和奇兰也做出了和恺撒与楚子航几乎相同的戒备动作。 这种事情显然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他们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真正侵入源氏重工这栋建筑,最有力的执行者便陷入了似乎即将失控的窘境。 按照路明非的说法,那个未知的言灵正在尝试和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旦路明非抵抗失败,他们只能束手就擒。即便是恺撒楚子航和兰斯洛特联手也未必能够制服全盛状态下的路明非。 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卡塞尔学院都没有多少人有资格在路明非的面前坐着说话。 诺诺的手极稳,她摘下自己的发簪将闪烁着荧光的尖端对准了路明非的耳洞,可随后那双素白纤细的手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做不到。” “换一个人,楚子航,你来。”路明非冷冷地说,他的眼前一片血红,那是眼球充血的症状,那个被放在次声波里的梆子声正在摧毁他的理智。 路明非知道自己暴露在学院所有人眼中的力量并不是全部,在开启龙骨状态并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四度之后,他甚至能够在短时间内同真正的初代种抗衡。 那种状态的路明非如果被人控制,那对这支小组而言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楚子航一把夺过诺诺手中的簪子,握住这利器的手高高扬起,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路明非的肩膀。 “可能会有点痛,师弟,忍住!” “连死都不怕,怕什么痛?师兄,伱快动手!”路明非的声音也显得狰狞。 楚子航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去做哪些正确的事,比如现在。 可就在此时,一千片一万片金属甲胄的鳞片在虚无中合拢的声音简直像是能够震碎世间一切邪念的铜钟,响彻在路明非的耳中。 这沉重的轰鸣狠狠地地刺破了闷沉闷的梆子声,让他的脑子里像是填入了一块来自西伯利亚极北的万年坚冰,骤然冷却下来。 路明非猛地抬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甚至惊得楚子航没有立刻用诺诺的发簪刺穿他的耳膜。 那条如神一般威严的黑蛇去而复返了。 黑蛇沉默地卧在铁穹神殿的排水系统与幻境中的长廊以诡异的姿态互相嵌合的空间里。那只在形体上更接近龙而非蛇的巨大头颅上嵌合着的黄金瞳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路明非。 这对瞳孔里路明非能清晰地见到自己正痛苦地跪倒在黝黑的长廊中,周围燃烧起似乎能够将这个世界都烧烬的大火,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诺诺不在,恺撒不在,楚子航也不在。 那条黑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蛇眼的倒影中路明非能看到身后涛涛燃烧的火焰中有某个瘦弱的女孩似乎正艰难地靠近。 他忽然恢复了体力,不知何处生出的仇恨与愤怒,那种要毁灭这个梆子声源头的冲动再也无法压抑。 他伸手从楚子航的手上抓下那只银质的发簪,凶狠地向幻境中的黑蛇和现实中的黑暗投掷过去。 淅沥沥的水流在同一时间密布铁穹神殿这一段的距离,银质发簪分明真的被投掷出去,还带着凛冽的破空之声,可就在从吊顶落下的水幕出现的刹那,这在路明非手中甚至能够用来屠杀次代种的利器便跟着消失了。 水幕似乎只出现了一瞬间,随着银质发簪的消失而消失,诡异的是能够影响路明非的梆子声居然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路明非大口的喘息起来。他的大脑逐渐恢复清明,充血的双眼也恢复正常,连赤色的黄金瞳都熄灭了。 路明非搂着诺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隐藏在次声波中的梆子声消失了,可恺撒的表情在此刻变得更加严肃。 “那些原本正在向我们接近的脚步声正在撤离,他们似乎很着急赶回源氏重工。”恺撒冷冷地说,他看了一眼挣扎着让自己站直的路明非, “你还能战斗吗?” “可以,那种影响已经消失了,我只要缓上几分钟,缓上几分钟……” 梆子声引起的幻觉其实并未完全消失,在他眼里不知道从哪里燃烧起来的火焰已经填满了铁穹神殿,那些火焰烧的正是旺盛啊,简直像是要烧断某个人的宿命。 可路明非知道最终这火焰是要烧到他自己的身上的,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无法帮助他,他会在他们的面前化作亮晶晶的骨架。 路明非记得在上一段时空他也曾直面类似的梆子声,那是赫尔佐格的能力,那个魔鬼用这种手段来操控源稚生和源稚生互相残杀,也用这种手段来操控被白王圣骸附身的绘梨衣使她无法反抗。 这种梆子声似乎也能够影响到他,影响到路明非。 可这一次不会了,我操你妈的赫尔佐格,这一次不会了! 从未有过的凌厉意志支撑着路明非的脊椎,他用尽全力站直了,像是某个战士在直面命运中无法逃避的死亡那样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可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 路明非缓缓地将肺中的空气吐出来,然后深深地呼吸,将清凉潮湿的空气呼入自己的肺中。 火焰消失了,长廊消失了,黑蛇也消失了。 周围安静得简直像是一片墓地,诺诺还是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虽然无法看清楚女孩此时的眼神可路明非能猜到她有多担心。 “你确定自己不会再受到影响了吗?”楚子航的声音低沉,他已经摘掉了自己的美瞳,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我不确定。不过没关系,下一次只要出现这种情况,我就会立刻摧毁自己的听觉系统。”路明非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他环视四周,最终看向面色愈发严肃的恺撒。 几道手电筒的光束重新被点亮,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忧心忡忡。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你是否还能战斗吗?”恺撒看向路明非。 “为什么?” “就在刚才,我听到了死侍的吼叫,和我们在东京街头被蛇形死侍群袭击的那晚听到的一样,而且数量更多。”恺撒冷冷地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我们就能进入源氏重工,只要突破一些关卡,就能看到那个被蛇歧八家用来豢养死侍的实验室。那些守卫匆匆赶回的原因是这个实验室似乎失控了。就在刚才死侍们发生了暴动,他们的生命体征原本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可此刻简直就像是被塞进了一颗高爆手雷。” 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源氏重工并不仅仅是蛇歧八家的行政中枢,同样也是新宿区重要的高薪白领汇聚地。 也就是说,此时仍留在这栋大厦中的并不仅仅是混血种,还有着数量庞大的普通人。 249.进击的老鼠队(4)死侍 路明非竭尽全力地平复自己逐渐压抑下来的狂躁,他知道那个被隐藏在次声波中的梆子声一定与死侍的暴动相关。 这声音消失之后被镇压在地狱的恶鬼们便迫不及待地复苏了。简直像是某个封印世间极恶的符咒被揭开。 可为什么我会对梆子声有感觉?为什么我会受到这种音频的影响?路明非缓缓打了个寒战,他慢慢环顾四周,身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那条巨大的黑蛇似乎又出现在他的身边冷冷地注视着他,明灯般的黄金竖瞳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情。 “师姐,等任务结束之后我给你买新的发簪。”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终于丢开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他挠挠头发颇有些歉意地看向诺诺,诺诺仰头在黑暗中和他对视,几秒钟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用,我有很多。”诺诺说。 “奇怪的是我没有听到刚才那把簪子落地或者掉进水里的声音,它好像是凭空消失了。”恺撒说话的时候就点燃了他的黄金瞳,加图索少爷双枪开路,额发飞扬,很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在一分钟的戒备之后,所有人都手持刀剑,在楚子航的引领下在漆黑的甬道中奔跑,脚下经年腐朽的金属阶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恺撒已经不用再对他们汇报此刻源氏重工的方向正在发生的事情了,因为雷鸣般的枪响正回荡在黑暗中,像是要震碎地下的死寂。 婴儿般的啼哭尖锐无比,数十上百的死侍正在某个拥挤的空间中兴奋地嚎叫着,这些声音即便落在路明非的耳中也让他不寒而栗。 显然,负责那座实验室的安保工作的蛇歧八家成员已经在与死侍们战斗。 路明非认为在这座城市中所有被制造出来的死侍都出自赫尔佐格之手,他们都受到了基因实验的诱导发生了固定的畸变,拥有巨蟒的尾部和甚至能够正面硬扛步枪与冲锋枪射击的坚硬鳞片。 上一次在东京街头袭击他们的蛇形死侍是能够被载入屠龙史的危险物种,他们的力量超过亚洲水牛,咬合力不输狮虎,比猎豹还迅猛,比尼罗鳄还要嗜血。 恺撒手中的沙漠之鹰射出的子弹甚至无法洞穿蛇形死侍的鳞片,除非这两把枪的弹匣里装载着的是装备部特制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 蛇岐八家虽然在名义上拥有技术水平不低于装备部的岩流研究所为他们提供装备上的支持,但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的制备一直是战略机密,蛇歧八家无法做到量产。也就是说此时负责阻击那些突破实验室的蛇形死侍的守备力量可能无法抵御太长时间。 楚子航要做的事情是得到蛇岐八家正在豢养蛇形死侍的证据,和摧毁辉夜姬的主机。可是当这两件事与严重的死侍袭击事件相比,又是可以稍微往后稍一稍的优先级。 铁穹神殿的排水系统在地下算得上是错综复杂,但从高天原的窖井通往源氏重工地下的阶梯居然没有分叉,只是潮湿阴暗,一路上连水流的声音都细微得像是静止不动。 “这里应该还算不上是铁穹神殿的运作范围。”楚子航的手里有一份地图,那是他们花了大力气从丸山建造所搞来的东京地下管道分布图,“我们现在所处的下水道应该是是一百年前的排水系统。” “难怪墙壁上没有照明指示灯。脚下的阶梯也腐朽的不成样子了。”奇兰的喉结滚动,双眼中的金色像是游弋的鱼,忽隐忽现若有若无。 这么说的时候楚子航就踏空了,排水渠两侧的铁质过道都是用铆钉固定在墙壁上的,一百年的时间里这些熟铁暴露在潮湿的环境中,总会有些被氧化得甚至不能继续使用了。 不过楚子航的反应很迅速,一只手握住村雨的刀柄另一只手已经死死握着外侧的栏杆。 “千禧年左右丸山建造所在东京市政府的委托下对陈旧的下水道系统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绝大多数排水排污管道都会互相链接,多余的地下水会经过这些下水道进入铁穹神殿,净化之后从主管道排入大海。”楚子航爬起来之后面色不改,依旧用小跑的速度向着前方已经可以看见的微弱光亮处摸索着小跑, “如果猜的不错,这一条能够通过那间牛郎店进入的下水道系统连接的地方应该是岩流研究所的旧址。但不久前猛鬼众的袭击已经彻底摧毁了那里。” “话说师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为了下水道专家?”在有了刚才的经历之后恺撒和楚子航都不放心让路明非打头阵,所以他现在落后一个身位,牵着诺诺的手腕埋着头跟紧楚子航的步伐。 “我在网上查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京下水道发烧友网站。和这个网站放在同一个板块的,还有‘从1817年到2005年天皇家的糗事’。”楚子航面无表情,“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讲讲。” “不用了我对菊花王朝的宫廷伦理不感兴趣……”路明非默默地擦了擦冷汗。 “以前路明非常跟我说楚子航伱其实是个八婆性格,我还不怎么信,现在看你居然能对天皇家的私事感兴趣,居然添加了几分可信度。”诺诺忍不住说,她摘掉了发簪,所以深红色的长发只有发带简单地束成高马尾,小跑的机会马尾蹦跳偶尔会扫过路明非的手臂。 楚子航幽幽地看了一眼路明非,没说话。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这条下水道的尽头,水流逐渐变得湍急了,那条相当狭窄的下水道到了这里宽阔了一倍,滚滚的白浪在下水道尽头的垃圾拦截网上方跳荡,漫过垃圾和织网构成的堤坝的水流就化作瀑布狠狠地砸落下去,发出雷霆般的轰鸣。 前面就是真正的铁穹神殿了,他们在出口处短暂驻足仰望头顶的空旷,心中感慨工程学史上的奇迹莫过于此。 铁穹神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下水道系统,它为世界上最庞大容纳量最高的城市服务,并且极少出现超负荷运作的情况。 “丸山建造所设计铁穹神殿的时候采用了全自动化的技术,数十上百层清洁网会把水中的污物拦截下来,然后现在我们看到的那些巨型机械臂会把沉淀到管道底部的泥沙和污物铲起送到高处的排污槽中。” 楚子航抬眼,瞳孔中的金色像是被洒进了细碎的阳光,他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武器和装备,“我们的行动得更快些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这个时间源氏重工还有超过一半的员工仍在工作。我猜蛇歧八家不会把制造死侍的实验室安置在和铁穹神殿相通的系统里,但那地方绝对可以直接进入那栋钛黑色大厦的内部。” 数百上千个普通人现在仍在源氏重工兢兢业业地工作,而这栋建筑的绝大多数守备力量都被以源稚生为首的执行局抽调出去对猛鬼众进行新一轮更加不遗余力的围剿了。 能够正面抗衡a级混血种的蛇形死侍如果突破蛇歧八家的防线进入源氏重工,那将会是一场颠覆性的灾难。 数以百计的生命就此凋零,第二天报纸头条也会被“外星异形袭击东京”这样的新闻占据,很快龙族的秘密就会完全被揭露,混血种们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来隐藏的秘密会在今天对全世界公开。 那种事情绝对不被允许的,楚子航已经通过诺玛向校长求援了,希望学院的支援力量能及时赶到。 因为哪怕有任何一只死侍逃出源氏重工遗落东京,那都意味着前功尽弃。 路明非想到那种情况的发生,觉得身后有隐隐的凉风袭来,默默地拉了拉衣领。 他也抬头,看到巨大的穹顶四周有数以百计的智能机器人沿着管壁上的凹槽滑动,检修管道内部的机械。 这些智能机器人由辉夜姬控制,蛇歧八家同时还掌握着这个城市的命脉。只要源稚生愿意,他甚至可以让东京陷入一场空前的排水危机。 管道壁上有检修用的铁梯和走道,虽然按照丸山建造所的设计标准铁穹神殿在二十年内不需要人工维修,但类似的设施也必须存在,否则无法通过验收。 此时这些铁梯倒是方便了楚子航一行人,他们沿着漆红的铁质阶梯向下,很快到了铁穹神殿的底部,再往前走就是岩流研究所的码头,有时候那座码头会接待来自东京湾的潜水器,那些潜水器里都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入境日本的违禁物品。 地面满是杂乱的湿漉漉的脚印,那些脚印从路明非他们刚才落下的阶梯一直延伸到研究研究所的方向,显然是一群负责在这附近巡逻的家伙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赶紧跑回了源氏重工。 现在战斗仍在持续,但枪声已经显而易见地减少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有种感觉,那些原本在这附近巡逻的家伙并不知道源氏重工地下那些死侍的事情。 他们毫无防备地冲回去,可能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率先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过去,路明非和诺诺跟上,奇兰和兰斯洛特断后,六个人分成三组每一组间隔三米,途中经过了岩流研究所的废墟和那些已经彻底被摧毁的实验室,码头里还有潜水器的残骸漂浮。 蛇歧八家这一段时间应该有些忙得手忙脚乱,这里被源稚女带领的猛鬼众摧毁之后也没有整理并且修复重新投入使用。 新的岩流研究所试验基地据说已经搬去地面了,暂时不会重新安置到这里。 最后他们在一扇黑色的金属机械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扇门似乎是黑铁浇筑,又像是包着铜边,上面蚀刻着巨大的龙胆徽章。 那是源家的家徽。 这座建筑的名字是源氏重工,用源家家徽来作为蚀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是密码锁,没有锁孔。”恺撒敲了敲这扇门的边缘,里面发出空空空的声音,坚实得不可思议。 “这东西的厚度至少接近十公分,我们中有谁还有什么没展示过的才艺能徒手轰碎几吨重的金属?”兰斯洛特表情严肃,“现在就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了。” “我来。”路明非扒拉开恺撒和楚子航,他一边走身体里就一边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像是骨骼断裂又重新长拢,所有人的面色都微微一变,因为他们还听到有战鼓般的轰鸣声响起。 那是路明非的心脏在以惊人的频率鼓动,像是雷霆在他的胸腔中炸裂。 龙骨状态和暴血如果同时被激活,路明非甚至能撕穿摩尼亚赫号加厚的装甲,这扇门拦不住他。 可楚子航伸手制止了路明非的动作。 两双黄金瞳在潮湿的空气中对视,一秒钟后路明非微微退后。 “你的体力更有用,比我们都有用,所以你得是最好的状态。”楚子航慢慢地说。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想起曼斯教授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同样的战鼓声从楚子航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激活了一度暴血,眼睛里的黄金色泽带上了淡淡的赤红。 接着楚子航的手按上机械密码锁,还未转动,机械门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门缝中往外溢出大量的白汽,居然是金属被高温氧化后升出的高温蒸汽。 “好了,我用君焰将高温集中在锁芯上把它熔断,这扇门就能被推开了。”楚子航点点头。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拉起楚子航和诺诺的手猛然后退。 他看起来耷拉着眉眼没有精神,动作却依旧迅猛得像是猎豹,即便是楚子航也有些愕然,只觉得路明非的双手化作远洋油轮抛出的铁钩,根本无法反抗。 那扇重达几吨的金属门轰然洞开。 它居然是上下嵌合结构,两扇铲形门开启后缩进上下的深槽里,而且不止一道门,足足三道,叠在一起打开。 仿佛某种怪物在他们面前张开了巨口。 令人作呕的腥臭狂风扑面而来,狮虎般矫健的影子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冲了出来! 路明非拉回楚子航和诺诺后猛然前冲,紧贴手臂的色欲陡然出鞘,自下而上撩起,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去切割死侍的咽喉。 这种程度的斩切原本连钢铁甲胄都会被切开,以路明非的力量和 色欲的特性恐怕就算是纯血龙类也要受到重伤,可刀锋碰到那个死侍身上只是割出了火花。 巨大的力量没有让路明非后退,他低声吼叫,一拳砸在这家伙的面门,把他砸得仰面倒下。 这时候其他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村雨擦着路明非的发丝落下,斩断了那只死侍的左臂。 另一边恺撒连开三枪,子弹呈现品字形射入死侍的胸口,猩黑色的血像是喷泉那样涌出来。 路明非随后用色欲撬掉这只死侍脖子处的坚硬鳞片,肋差反握着斩断他的颈骨。 “什么鬼东西……” 恺撒大口喘息,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地面还没死透的东西,那东西的喉管都被完全切开了,还在从声带中迸出如孩子啼哭般的声音,连着空气进入器官的赫赫赫的声音一起响起,像是一场凄厉的风。 那绝对是死侍,但似乎不仅仅是蛇形,他的背后足有数米宽的双翼以扭曲缭乱的方式紧缩着,像是死去的蝙蝠,似蛇似鱼的长尾怪异地缠绕着。 他的嘴角微动,嘴里满是荆棘般的利齿,身上的肌肉群远强于蛇形死侍,鳞片的防御力也更加恐怖。 “是龙形死侍。”楚子航蹲下来检查那具尸体,“或者说是蛇形死侍向龙形死侍过渡的中间产物,他在心脏处和脖颈处的鳞片更加坚硬,村雨无法轻易洞穿,这也是路明非第一刀没能切断这家伙喉咙的原因。” 250.进击的老鼠队(5)龙娜迦 兰斯洛特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他擅长使用日本刀和尼泊尔军刀,亚特坎长刀也能舞得虎虎生风。如果说恺撒是天生的射击手楚子航是天才般的刀客,那兰斯洛特就是传说中对任意近战武器专精的天纵奇才。 这时候这位天纵奇才的手里却拎着重量惊人的反器材狙击步枪,粗大的枪口在昏暗的壁灯下闪烁着微微的冷光。 甬道的深处壁灯凋零,黑暗一点点吞噬他们的视线,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和令人牙酸的婴儿啼哭在密闭的空间四壁碰撞着传播。 路明非居高临下地凝视那具尸体,从死侍的五官里看那居然是个女性,她的长发漆黑,依旧柔顺,却在此刻显得凌乱,微微掩映着那张姣好的女性面孔,只是张开的嘴角露出令人遍体生寒荆棘般的利齿。 “有什么发现?”楚子航蹲下来用下水道激荡的流水来冲刷村雨上沾染的腐蚀性黑血,那些血液触碰到冰冷的水流立刻滋滋作响升起厚重的蒸汽。 路明非摇了摇头。 这东西兼具了人类、蛇形死侍和龙形死侍的部分外形,很符合学院在龙类基因学上讲到过的蛇形死侍向龙形死侍过渡的中间状态的特征。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堕落混血种的畸变方向数不胜数,人形死侍、蛇形死侍和龙形死侍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基因崩坏性状呈现。 人形死侍的基因崩坏还没有到彻底失去理智的程度,他们保留了人类的外形,受到刺激时心脏会在短时间内超负荷运作将带有毒素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然后就是鳞片钻出肌肤、肌肉群变态发育,以及兽性压制人性的必然结局。这时候他们就像是西方黑暗故事里的狼人或者吸血鬼那样无法控制自己,四处伤人,对社会的危害极大,但人形死侍在正常状态下是有可能诞生基因稳定的混血种甚至普通人类的。 而蛇形死侍是人类向龙类更进一步进化的产物,人类的基因已经被几乎碾压粉碎,这个状态的死侍彻底失去理智,但他们依旧保留了生育后代的能力。 龙形死侍则是最接近纯血龙类的“人类”,失去理智,强大得接近五带种甚至四代种,任何一个龙形死侍出现在外界都是一场巨大的危机。这个形态下死侍已经彻底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只剩下纯粹的杀戮欲望。 赫尔佐格在源氏重工底部豢养蛇形死侍的重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死侍胎儿体内提取的血清能够压制绘梨衣失控的血统,另一个就是通过这些死侍胎儿积累对黄金圣浆的研究成果,并确保他最终能够成功登上白王的宝座。 在路明非的印象中,源氏重工地下的实验室中应该是蛇形死侍占据绝大多数,龙形死侍即便存在数量也应该非常稀少。 上一段时空在刺王杀驾之夜那天,由赫尔佐格操控的龙形死侍袭击了东京天空树,而当时源氏重工地下的死侍豢养池已经被彻底摧毁了,这也意味着赫尔佐格的军队应该是被豢养在另一个据点才对。 有哪里不太对劲…… 龙形死侍、梆子声、橘政宗、赫尔佐格…… 路明非轻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像出现了问题,有哪条线没有理清楚。 此时远处传出爆炸的声音,甬道的深处突然有橘黄色的狂潮横扫,那狂潮每途径一段距离穹顶上就像是落雨那样洒下狂乱的水幕。 这扇大门或许并不直接通向实验室,但死侍们已经打通了从地狱来到人间的古道,古道上燃烧器熊熊的烈焰。 冷热空气对碰在狭长的甬道里掀起狂风,风声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哭声。 在最前方举枪戒备的兰斯洛特愣了几秒钟,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惊骇,他猛地拉动枪栓,汞核心炼金破甲弹进入枪膛的时候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兰斯洛特一步步向后退,橘黄色的狂潮在很远的黑暗中便被水幕熄灭了,可是灭火系统仍旧在工作,他们所处的这一段甬道也突然变得像是置身暴雨。 楚子航与恺撒对视一眼,也戒备着一起后退。 深邃如地狱的甬道深处几十个婴儿啼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简直像是恶鬼们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已经无法压抑心中的欲望。 甬道的深处隐藏着比蛇形死侍还要可怕的东西…… 数量庞大的半龙形死侍! 他们确定向这个方向奔袭的东西是半龙形死侍,是因为没有人听到那些原本应该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反而是狂乱的风声如海啸般席卷。 有人在源氏重工的地下豢养了一支军队,一支能够将这栋建筑乃至于整个城市都拖入深渊的军队。 龙形死侍甚至保留了使用言灵的能力,他们的血统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强化,每一个在忽略掉那肮脏扭曲的思想和灵魂之后都是世间最完美的生物。 这样的东西撕裂源氏重工就像是撕碎一只虫子那么简单。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 赫尔佐格不会在这里豢养那些东西,因为他需要蛇形死侍的胎儿提取血清,龙形死侍无法诞生胎儿。 况且他的本体橘政宗就在这栋建筑,就像美国总统不会把核弹放在白宫或者五角大楼一样,赫尔佐格也不会把远比蛇形死侍更危险的龙形死侍放在源氏重工才对。 大片的阴影从甬道深处的黑暗里缓缓地扇动双翼拥挤着出现在路明非的视线中,消防系统发出尖锐的哨鸣,落下的水幕打在他们那铁青色的鳞片上迸成碎开转瞬即逝的白花。 “这条甬道是源氏重工初建时留下的工人通道,后来被改造成岩流研究所的临时避难所,一边可以通向码头直接进入岩流研究所,向最里面走则是贯穿这栋建筑的贵宾电梯和货运电梯电梯井。”楚子航抚摸刀锋,大片的水洒在上面,刀身弧线精美而肃杀,冷冽的刀光简直要撕裂黑暗。 “这不会也是从网上搜来的吧?”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不是,我们从丸山建造所的资料库里弄来了源氏重工的设计图纸。”楚子航说,他缓缓地握刀比了个架势,挥刀上步,居然完全不是防守的架子,而是一往无前的进攻!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某个雨夜那辆暗蓝色的帕拉梅拉停在aspasia门口的树下,雪亮的灯光在沾满雨珠的玻璃上一闪,车窗就降下又升起,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位里,默默地看着他。 后来师兄在路上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瓢泼大雨中解开衬衫扔进车里,把腰间缠绕的一层层纱布也解了下来赤裸着上半身低着头站在雨里,用暴雨冲刷自己的伤口和身上的血。 这么想其实楚子航一直都不是擅长防守的人,用雨来冲洗伤口的人怎么会愿意甘于等着黑暗中的仇敌来撕碎自己。 那些半龙形死侍在足够模糊所有人视线的水幕中展开他们狰狞巨大的双翼缓缓扇动,拥有锋利末端的柔软长尾慢慢地舒卷。 汹涌的元素乱流影响着这条黑暗甬道中的空气流动,向上的风托着死侍们,他们甚至根本不必鼓冀飞翔,只需把双翼张开就能悬浮在半空。 如利剑般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死侍们的面孔,他们坚硬狰狞的双臂环抱,龙特有的双翼张开,长尾吊在身下,居然虽现出十字的模样,却并不神圣,反而如魔鬼般可怖。 “他们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发生了从蛇形死侍向龙形死侍的畸变。这种手段超乎想象,密党努力了那么多年也只是制造出了人形不朽者,而蛇歧八家不但拥有蛇形死侍,甚至似乎还在豢养龙形死侍。”恺撒啐了一口, “这里到处都是金属碎片,我们真应该带上你女朋友。” “特殊情况……”楚子航被噎住了。 路明非眼角挑了挑:“什么事能比这件任务更重要。”诺诺拧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瞪了路明非一眼。 “苏茜来大姨妈了……”诺诺和路明非咬耳朵,路明非恍然,面色怪异地看了眼师兄,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生理性原因无可避免,谁都没辙。只是路明非心说杀胚兄也有为女朋友上心的一天,还真是男大十八变。 原本他们的计划里是要让苏茜一起行动的,毕竟是学院中罕见的纯进攻型言灵拥有者,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楚子航兰斯洛特是一类人。 那些半龙形死侍似乎意识到堵在这里的这些家伙不好对付,狂躁地悬浮着,婴儿啼哭般的嘶吼密集得让人不寒而栗。 每一个死侍都将全身笼罩在坚硬的麟片中,那些麟片上流动着古老蛮荒的光泽,像是用被熔化的金属浇筑的。 他们的变异已经远远超过蛇形死侍了,骨骼接近龙类,有些部分突出体表,像是甲胄上的装饰。 恐怖的肌肉群也在鳞片下缓慢地起伏,像是低漫的潮水,骨骼爆响的声音此起彼伏。 唯一反差且诡异的是那些五官还算清晰的面孔上,每一双眸子都紧闭着,神情居然显得恬静,忽略掉那些骇人听闻的死侍特征,倒像是熟睡中的人。 路明非缓缓地打了个寒战,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死侍们此刻恬静的神情…… 死侍们一点点向这个方向靠近,他们大概只是实验室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正在试图进入电梯井彻底入侵源氏重工。 “那是什么东西!”诺诺惊呼出声,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个让她惊呼出声的东西。那是个生长了四条手臂的怪物,双翼展开的宽度是其他死侍的一倍,肌肉群也更加夸张,身上的细节却看不清楚,因为他的体温太高了,水落上去立刻就变成白色的蒸汽。 唯有一点能够确认,他的每一条手臂都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刀。还有就是那双诡异的黄金色泽的眼睛,狠狠地缩在漆黑的眼孔深处。 “娜迦。”楚子航冷冷地说,“龙形……娜迦。” 娜迦是东南亚传说中的四臂巨龙,每一只手臂都使用一种不同的武器。 “他的心跳,他的心跳有两个。”恺撒深吸口气,黄金龙瞳燃烧起来,“是真正的龙形死侍,而且是龙形死侍中的畸变者,战斗力超过四代之后的纯血龙类!” 就在这个时候铁门甬道的一侧忽然有暗门被推开,那里面再次有黑影冲出来,但这次冲出来的不是死侍而是身穿黑衣的警卫。警卫们的手按住了腰间的配枪,居然是柯尔特出产的“眼镜王蛇”。这种大口径的左轮能一枪轰爆美洲牛的头骨,不会是东京警视厅的常备武器。 他们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路明非一行人身上,立刻拔枪同时正要向上级汇报,但下一秒就被身边腥臭的风转移了注意。 显然这些人是被刚才的爆炸吸引下来的。他们和死侍豢养池的拥有者不属于一个系统。 “离开那里!”楚子航大声喊。 已经来不及了,娜迦的四臂挥舞弯月形的刀刃,他旋转着俯冲然后掠过这四个警卫,他们的手臂连同脖颈同时被斩断,迸出浓腥的鲜血。 龙娜迦的身上挥洒蒸汽,杀死警卫之后继续疯狂地沿甬道向路明非几人冲来。 他狂奔的姿态就像是筋疲力尽的人,可速度却快得几乎看不清! “避开!”楚子航怒吼。 所有人紧贴墙壁,闪过了龙娜迦的扑击。 下一秒龙娜迦已经接近甬道尽头了,以他那惊人的敏捷,奔跑的速度接近奔马而攀援弹跳似乎可以跟猿猴相比,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将再也没人能够阻挡他。 即便是路明非也没有要和这家伙正面硬碰的打算。 巨大的黑影轰然落下,兰斯洛特用电流破坏了铁门的封锁条,几吨重的金属轰然落下封锁了甬道的出口。 龙娜迦来不及减速,狠狠地撞在那扇铁门上。他暴怒地锤击那扇门,钢铁的利爪在门上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溅着火星留下痕迹。然后猛然回头,猛兽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 (本章完) 番外IF:东京无悲离(上) 战争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在这场海啸席卷的战场上每一个人都手握刀剑,哪怕他们的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可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兄与弟父与子,就算我们互相陪伴过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鬼与斩鬼者终归要走到对立面,在雨里吼叫着厮杀,把血挥洒到汹涌的浪中。 零星的枪声衬得这座城市像是死了一样寂静。蛇岐八家在这里剩余不多的有生力量仍旧在三楼、四楼、天台和附近的建筑物里顽强地与猛鬼众的抢手们交战,尽管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死去。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颠覆行动,在正面战场上猛鬼众节节败退,但今天他们下了胜负手,袭击随海潮而来,势不可挡。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来这里很安全。路明非抖索着全身蜷缩在酒窖的角落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不起眼,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座头鲸的藏酒,一边侧耳去听外面和楼上零星的枪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高天原的酒窖在已经被海水淹没了一半的二楼,是一间玻璃墙的低温冷库。日本最顶级的清酒被称为纯米大吟酿,这种酒从酿造开始就必须在低温环境中。 坐在没过膝盖的海水里路明非觉得又冷又湿还很害怕,就把那些够他半辈子工资的好酒喝了不少用来暖身体顺便提提胆,只希望事后老板娘把他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否则他路明非真要在高天原干到老死了。 话说恐怕只有路明非才能想到这种逃生手段,猛鬼众必然握有高天原的地图,无论你往哪个出口跑,都会迎面遭遇枪手。枪手们封锁了出口再往楼里驱赶死侍,这种战术跟关门打狗的意思差不多。这时候就得反其道而行之,猛鬼众猜你急于逃生,你偏不逃生,伱留下来喝酒。防范死侍的招数他也想到了,根据恺撒和楚子航的推断,死侍依赖嗅觉远远超过依赖视觉,所以路明非打翻了几箱陈年威士忌,此刻整座楼里都弥漫着馥郁的酒香,路明非不知道酒香能否遮盖他的气味,不过闻见酒味至少心里踏实。 以前看过不少恐怖片什么活死人之夜什么异形之类的,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喜欢乱跑的成年人都死了个精光反倒是弱小的女孩活下来,因为女孩只会藏起来把一切都隐蔽好。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放弃希望,有部怪兽电影《迷雾》 男主一群人都都要坚持到最后了结果吞枪自杀了,只剩男主一个人的时候军队找到了他们。 路明非这种鸡贼的人当然不会想吞枪自杀,首先不论痛不痛,主要他那张实际上是花旗银行信用卡的学生证里还有十万美元没花出去,这就死了那连天堂都上不了,得下地狱。 其实想想路明非也挺为源稚生和源稚女难过的,他们只差一步就能重逢,可源稚女最终向他身体里那个魔鬼屈服了,这样他们再见的时候就只能是死敌。 源稚女说他还是赌路明非赢可路明非觉得自己赢不了,向魔鬼屈服的前车之鉴就在几分钟之前,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 而且路明非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绝对不能和路鸣泽交易最后一次,那是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他总隐隐觉得自己一旦那么做了肯定会发生某些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所以杀死王将什么的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做吧,我看你老哥源稚生就不错,他一看就是很正义的人,一手蜘蛛切一手童子切剁碎王将还不是手到擒来。 总之路明非已经决定再也不会跟路鸣泽发生任何瓜葛了,就算今天世界末日黑王尼德霍格复苏也不能让他改变想法。 什么拯救世界什么阻止龙族复苏什么杀死王将都跟他路明非没关系了。 爱谁谁,谁要去做这个英雄谁就去做吧。 路明非数着时间这都一两个小时了,猛鬼众你把蛇岐八家都搞这么惨了也不见好就收,还有也不知道他妈路鸣泽他们一家有没有逃出东京。 他有点醉醺醺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在所有社交软件中置顶的联系人头像还是灰暗的,这意味着她依旧没有在线。 现在诺诺在干什么呢,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说不定这一次我死在这里了以后老大和师姐的婚礼上,加图索少爷还会惋惜地对在场的宾客举杯说“我很遗憾有个好哥们不能到场,要说我那好哥们除了说得白烂话打得一手好星际确实真没多少优点。不过他还是英勇作战保护普通民众死在了东京战场上,我们都会永远悼念他,我们最亲密的伙伴路明非”。然后师姐也举杯说“致我们最亲密的伙伴路明非愿主庇佑你的英灵”什么的。 路明非正胡思乱想打发时间呢,手机震动起来了。 这是软件line发出的提示,某个叫“小怪兽”的id给他发来了信息。 line在日本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微信,可其实路明非还是更喜欢用qq,因为他的人生二十年的岁月只有qq记录了下来,那里面有诺诺还有陈雯雯。说来有些丢人,可其实路明非有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高中时代阳光下皮肤像是透明的女孩子。 路明非在line的账号里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小怪兽”。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绘梨衣的相逢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他们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两个人的命运在动荡中擦肩而过,然后渐行渐远。所以路明非没有给绘梨衣下载qq也没有下载微信,等有一天绘梨衣忘掉他了路明非就会把line删掉,有一天他还会给芬格尔吹牛逼说当年哥也是在东京和黑道公主有过一段禁忌之恋的好伐。 等有一天他离开东京,绘梨衣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黑道公主,路明非也还是那个穿大裤衩喝四块钱餐酒的废材s级。 小怪兽的line账号也只有一个好友,就是“sakura”。因为绘梨衣只有路明非,她的人生里只有那么一个需要用到line来联系的男人。 sakura的头像是一朵粉红色的樱花,小怪兽的头像是一双高跟的罗马鞋。 其实绘梨衣也不喜欢使用line,小怪兽和小樱花在一起的时候更喜欢用纸笔写字来交流,路明非觉得写字交流虽说浪漫却不太方便,有些太慢了。 不过绘梨衣不喜欢用,那他们就不用。那几天一起出门,在外的时候绘梨衣使用line来联系路明非通常都是在深夜里,路明非睡在浴缸里绘梨衣睡在隔壁的大床上,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小怪兽问sakura你睡着了么?路明非回答说我睡着啦,小怪兽说那我也睡着了。 路明非也会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有的人自己就是高达似的人形兵器,却对一只连张牙舞爪都不会对谁都无害的小白兔那么依赖。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把那台手机交给绘梨衣了,路明非只记得那一部小设备随着绘梨衣的离开一起消失了。想来应该是师兄和老大手把手机收拾起一起丢进了行李箱。 说到底如果失去那台手机的话,绘梨衣就再也没法登陆“小怪兽”的账号了,因为路明非没告诉她密码。 “sakura在哪里?”绘梨衣的问题笨笨的,就和她这个人一样。 路明非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下定决心要把小怪兽送回蛇歧八家的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跟着一个一个红头发的女孩提着大包小包去见她的父母,他心里忐忑绷着脸,罕见的一路上都没有说些兰烂笑话,只是在心里边揣测着女孩的父母会问他些什么问题。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雪地上留下她纤细的脚印。梦里他好像和现在不一样,好像更冷也更酷,只是心里是燥热的,他的身侧和女孩紧贴着,透过衣料感觉到她身体的温软。 可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是谁?路明非觉得是诺诺,但他心里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真觉得她是师姐吗你真觉得她是师姐吗? 不过也只是一个梦罢了,路明非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不会是有什么美好的结局的,他的身边从来都是悲伤相随。 怎么会有一天能和哪个女孩回去见家长呢。 “真的是绘梨衣吗?”路明非深吸口气将冰冷潮湿的空气吸入肺里,因为喝了酒的原因而变得有些迷乱的脑子略微清醒了点。 “真的是绘梨衣。”小怪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到这里路明非已经信了一半,要是其他人在用这部手机跟他发消息不会连标点符号都规规矩矩发过来。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直接发了视频过去。 嘟嘟嘟的声音在安静的酒窖里显得喧哗而突兀,路明非赶紧调低声音然后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 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战场在二楼之上,可没准儿有哪个脑子犯抽的死侍会悄没声儿地爬到二楼。 绘梨衣没有多少犹豫就接过了视频,两个人隔着透明的手机屏幕四目相对,红色的眼睛一瞬间就变得明亮了,连着那些好像永远散不掉的懵懂的雾也在此刻散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觉得手机屏幕里面那个女孩子的眼神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有点像被独自放在家中的小猫见到了终于回来的主人,抬着头喵喵喵朝你叫想要你摸摸她的脑袋。 路明非只看了一眼手指就要去按那屏幕中间那个红色按钮,可是下一秒他破了防,因为绘梨衣突然变得泪眼婆娑起来。 她惊恐把自己藏进一辆豪华轿车的后排,穿着白色的过膝裙,头发上打着蝴蝶结,蜷缩身体用小小的皮箱要遮掩自己,暗暗的光照在她伶仃的锁骨上和明晰的脖颈上,那里的肌肤泛着玉石般淡淡的青色,坚硬没有瑕疵,又像是孩子样的身体。 路明非原本只是要确认绘梨衣的身份,但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边的情形,大概是不希望那个笨笨的家伙担心。 可现在他来不及想这些了,因为绘梨衣看上去很害怕很伤心,她那双一直有些懵懂的眼睛里朦胧着淡淡的雾气,恐惧在红色的瞳孔里简直要汇聚成河。 “你怎么了?”路明非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完全不认识自己的声线,简直像是有另一个人藏在他的面孔后面说话,声音冷得像刀。 又那么威严,不知从何而来的威严。 路明非忽然回头,他好像听到路鸣泽在他的身后冷冷地笑,可回头的时候又什么都没看见。 “哥哥说让我离开日本,好像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绘梨衣打字的速度有点慢,是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输入,连着标点符号都一定要打好了才肯发出来。 路明非心说你只是个人形兵器你什么都不知道,岂止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简直是他妈世界末日马上降临了,有人要复活神你知道吗有人要复活神,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 离开日本才是最好的选择,象龟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没有犯浑。路明非心里松了口气,至少蛇歧八家没准备把绘梨衣丢进那个最后的战场。 他不知道不是蛇歧八家不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在那个统治了阴影社会千年百年的组织里面,有资格这么做的人都已经阵亡了。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我要坐飞机去韩国。” “可是我很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他好像在找我,我藏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绘梨衣打字的速度快了不少,有些字都打错了。 “绘梨衣别害怕,你只要上飞机就好了,你可以离开这个国家。”路明非把自己缩进角落里,小声安慰着绘梨衣。 他这么做的时候心中有些凄凉,他不知道绘梨衣在害怕什么,那个女孩有她的哥哥,还有她的哥哥给她委派的司机和豪华轿车,还有能够直接从东京通往韩国的私人飞机。 可他什么都没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枪手射成筛子,或者被死侍撕成碎片。 “sakura在哪里?我去找你,你在的话我就不害怕了,我想你陪在我身边。”绘梨衣又发了信息过来。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感觉到了某个人的依赖。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很酸涩,因为从没有人依赖他。 有个人说路明非和绘梨衣在那七天的相处中不过是身处两个不同迷宫的怪兽,只在很短暂的七天中,他们各自走出了自己的迷宫,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然后就回到了各自的迷宫中去。 路明非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大概知道爱情是那种就算拆掉迷宫的墙壁我也要跟你远走高飞的炽烈感情,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屏幕对面的那个傻姑娘对他就是这样的情绪。 “sakura我很想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好不好,我现在就来找你。”绘梨衣依旧不依不饶,路明非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希冀了,如果绘梨衣能说话,那她现在的声调应该是带着祈求的哭腔。 他想象绘梨衣坐在那辆豪华轿车宽大的后座上瑟瑟发抖,窗外是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海水沿着街面横流,她想要拉住一个人的手来抵抗恐惧都不可得。 那么你要怎么做,路明非,告诉她你现在在哪里吗?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哪怕是为了救自己一命? “别怕别怕,到了韩国就好了,韩国有一年四季都盛开的海棠花,每条街都有青草味和草莓味的冰激凌。”路明非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做出了选择,开口安慰绘梨衣。 “我很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去韩国,sakura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韩国。”可绘梨衣认准了死理就不再放弃了。 屏幕中镜头对面的女孩恐惧地蜷缩起来,深红色的眸子泛着水雾,却倔强地凝视着路明非。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眼角滴出的泪落在了衣襟上。 路明非有那么几个瞬间就要被打动了,可是他知道现在不能让绘梨衣冒险。路鸣泽说过那个女孩是某个人通往神的王座上最重要的钥匙,他无法下定决心去折断那把钥匙,却也不能让绘梨衣落在想要得到她的人手中。 去机场的路和来歌舞伎町的路不是同一条,机场在尚未被海啸波及的干叶县成田市,而半个新宿区已经淹没在海水中了,他和她要去的地方相悖了。 路明非有很多缺点,他胆小好色没义气,总惦记自家老大的未婚妻,可从不愿意为了自己而让其他人陷入危险中来。 即使以他可怜的智商也能想到神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复苏,东京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位古代至尊的血祭。 每耽误一分钟绘梨衣就会多一分钟的危险。 路明非有时候能在绘梨衣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那么孤独,孤独得让人想起黑夜里藏在被子里的孩子,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可总觉得自己也曾有过这么孤独的时候。 所以他不愿意让绘梨衣摄入危险,就像是在保护曾经的自己。 况且就算路明非松了口,绘梨衣也没法劈波斩浪地开到高天原楼下。 这是个死局。 或许他会死,但她会活。 想到这里路明非又喝了两口酒,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靠在身后的酒架上仰头看向斑驳花色的木质穹顶,吸溜了一下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就算他是个神经大条到能跑马的家伙也能想到那个蠢姑娘其实是爱上他了吧? 这妞儿还真喜欢他啊……原来被一个人喜欢被一个人担心是这种感觉啊。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她都会关心。日本都快沉了那个傻妞也没想着自己的家族和看起来很靠谱的哥哥,只想着要找到她喜欢的男人一起逃命。 在这个世界上路明非爱过很多人,他也为所谓的爱支付了沉重的代价。 看到绘梨衣发来的一条接着一条祈求他和她一起离开的信息,路明非的心居然渐渐变得坚硬起来了。 他想我能为我爱的人支付很沉重的代价,而你,傻妞,我也能为你支付一样的代价。高天原是现在这座城市最危险的地方,你来这里就是把自己送到那个要找你的人手中,所以你不能来。 路明非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勇气。他隔着屏幕去抚摸绘梨衣的脸,那张素白的面孔仿佛流淌着淡淡的荧光,美得惊心动魄,让他一时间恍惚,又想起那个和红头发的女孩有关的梦。 “绘梨衣先走吧,我会去韩国找你的。”路明非朝着绘梨衣微笑,他向镜头展示自己手里的红酒,“避难所里有酒,还有热毛巾,买到飞机票我就飞去韩国。” “那sakura什么时候来找我?” 路明非能看出来绘梨衣还是很害怕,可她绕来绕去依旧希望他能陪在她身边。 他心中一动又想起那个梦,梦里有雪还有雪地上依偎着成对的脚印。 “下雪的时候。”路明非笑了笑,“韩国首都叫首尔,首尔市中心有世界上最大的烤肉店,你去韩国之后见到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在烤肉店里点好我喜欢吃的东西等着我。” “sakura喜欢吃什么?”绘梨衣似乎真的在考虑到时候要为路明非点些什么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究竟爱吃些什么,因为每一次出门路明非买的东西都是绘梨衣爱吃的。 “牛肉羊肉什么的,我不喜欢吃蔬菜。”路明非没撒谎。 “绘梨衣也不喜欢吃蔬菜。”绘梨衣说,她似乎放松些了。 路明非点点头:“那我们说好了,就在韩国首尔见面,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烤肉。” 绘梨衣也点点头,攥拳作认真状。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挂断视频吧,我这里是避难所,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路明非轻轻地干咳两声。 他其实并不想挂断视频,因为这里太冷了,周围到处都是枪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水里似乎还有蛇在游动。只有和绘梨衣聊天的时候才他才能觉得自己仍旧是活着的。 可是有某些粗重的喘息正在接近,那是死侍的声音。 路明非的身上有一把格洛克手枪,里面有七发弗里嘉子弹。 这种武器甚至无法威胁到真正强大的混血种,更别说这场战争中几乎战无不胜的蛇形死侍。 他只是不希望绘梨衣担心。 “sakura。”绘梨衣突然轻声说,她的声音很好听且轻灵,像是山上风吹过排箫。 路明非愣住了,他意识到绘梨衣可能在不久前注射过抑制血统的血清。 “我很想你。”绘梨衣擦了擦眼睛,也伸手摸摸屏幕里路明非的脸。 随后屏幕熄灭黑暗降临。 世界空无寂寥,水声和呼吸声沉重得像是一座山压在这个懦弱的孩子的身上。 路明非紧紧地把手机扣在自己的胸膛,深深地出着气,他看向水面自己的倒映,波光中那张看上去有点蠢的脸渐渐变得坚硬。 “路明非,不要死啊……” 他说。 “有人说她很想你啊……” 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激荡起此间的死寂。 明天还有一章番外,几千字,或者万字。 这是原著龙三时间线,不是沉吟至今的故事。 东京无悲离。 另外,新年快乐。 ps:这一章有一些部分和原著有重合,不过我都进行了改动。下一章应该会好很多了。 番外IF:东京无悲离(中) 炼金硫磺炸弹的爆炸像是一场绝世的天灾,蓝色的火焰呈圆形以海萤人工岛为中心在海面上和海面下以恐怖的速度向四周扩散,所有尸守和鬼齿龙蝰都被高温焚烧,青铜般的骨架缓缓地沉入海底。 岛上的灯塔却仍在工作,交错的气灯如辉世的利剑旋转着切割死寂的黑暗与汹涌的潮声。 有人踏在码头上,气灯在他们身上切出笔挺锋利的剪影。 明锐的光里,恺撒一脚踹飞一只狰狞的头骨,狠狠地嘬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这一口仿佛把半支烟都吸进了肺里。被火焰洗礼之后的人工岛地面升起缭乱的热流,热流席卷风衣的下摆。这时候他才丢掉烟蒂戴上手套,终于吐出那口长得似乎没头的烟来。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昂热双手插在口袋里,束起风衣的衣领抵挡带着雨丝的风。 老家伙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他刚刚杀死了一头龙侍,即使在古老的时代那也是接近亲王的尊贵古代种,死去之后依旧有资格守卫神的陵寝。 但恺撒知道真正让他疲惫的并不是那场战斗,而是因为不久前昂热失去了他所剩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位,那个叫上杉越的拉面师傅。 站在恺撒身边的楚子航双手按住七宗罪的匣子,赤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雨水落在他身上立刻化作浓郁的蒸汽,他就这么透过那些朦胧的白汽去眺望海面。 不久之前,来自日本海中某座神代城市遗迹中的尸守大军和龙形尸守、还有那些从地狱中逃亡出来的鬼齿龙蝰就是从这个方向对东京发起袭击的。 如果他们没能顶住那波攻势,这座城市将迎来真正的浩劫。 反应过来的自卫队和驻日美军或许有能力清除掉侵入城市的尸守,却可能对数量庞大的鬼齿龙蝰束手无策。 但现在尸守群被炼金硫磺炸弹烧成了骨架,鬼齿龙蝰则被上杉越用黑日剿灭屠杀,这片海域暂时安全了。 海潮依旧在涌入东京湾,以往沉静的海面此刻如群山般不安地起伏,惨白的气灯灯光在波涛汹涌的海面烙下圆形的光斑。 “天谴还不够吗,学院居然还要动用这些东西。”恺撒的眼角微微一跳,他看向前方的昂热,嘴角微微哆嗦着,却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灯塔的气灯在辽阔而汹涌的海面上切割出一艘货轮的黑影,它伴随着又一个潮头的出现而出现,汽笛声简直像是响起在耳畔的雷霆,乘风破浪而来的时候则形如从幽冥地狱归来的无头骑士。 “我们要对付的可能是神。”昂热没有回头,因为如果他回头恺撒和楚子航就会看见他的眼角依旧残留着没有褪去的鳞片,那是暴血的后遗症。 货船乌黑色的船舷上用白漆醒目地刷着世界树的徽章,那果然是学院的资产,也只有为学院工作的疯子能在这种天气依旧正常出航并运送货物。 执行部很少在某件任务中动用到这样的大家伙,因为它们的真正作用并不是为了作战,而是为了运输。 运输某些即便在学院的冰窖也称得上是禁忌的东西。 人工岛的灯塔完全由预先设定的程序控制,这时候诺玛已经完全接管了这座岛屿。 昂热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对诺玛发出的信号,学院的秘书立刻用气灯打出了三长两短的信号。 极远处的货轮则以两短两长的灯光回应。 汽笛声由远及近,货船随着潮头逼近人工岛,叼着烟斗的水手们在靠近人工岛码头的时候放下了锚,这金属铸造的怪物便与后方的浪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船上有人放下了梯子,起重机随后吊下一个接一个木板箱,每一个木板箱的表面都用红漆喷绘着诡异的图腾。 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木板箱子被堆在恺撒的面前,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只觉得一股腥冷的寒意贯彻他的脊柱。 某个魁梧的男人从梯子上跳下来和昂热低声交谈了些什么,随后两个人签署了交接文件,那家伙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一起来到一个木箱子前。恺撒从口袋里掏出狄克推多,刀刃沿着箱盖的隙缝缓慢地切割,手法简明利落。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把木板揭开一条缝隙,楚子航的掌心燃烧起跳跃的火焰,火焰的光照亮了木板箱子里的东西。 昂热凝视着恺撒,恺撒的神情说不清楚是恐惧或是震骇再或者愤怒,他竭力克制,但双眼中还是流淌着熔岩般的光。 确认了货物无误之后恺撒重新合上箱盖,对昂热点了点头。“如果天谴杀不死神,那冰下的怪物也做不到。”恺撒冷冷地说。 “但他们能杀死别的东西。”昂热叹息。 每一个木板箱子里都是一块完整的冰,并不透明,却依稀能见到被冻在最深处类似人形的东西。 他们有很多名字,是密党的武器,也是卡塞尔学院用来应对最终决战的东西。 恺撒记得家里的长辈说起过这些冰下的怪物。 他们被称为…… 不朽者。 —— 格洛克手枪最终还是没能用上,因为有两个蛇歧八家的干部被赶到了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那只把全身绝大部分躯干都藏在水里的死侍被吸引了过去。 “好人一生平安祝两位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我会带着你们美好的夙愿一起努力活下去的!”没多久那个方向就传来了日本特有的辱骂,然后就是交战的声音和惨叫的声音,最后一片死寂。 路明非在源氏重工见过那些蛇形死侍,他们的鳞片坚硬得堪比钢铁,肌肉群则远超狮虎,对付这样的东西得使用坦克或者火箭弹,最不济也该是重机枪和反器材狙击步枪。 以蛇歧八家的干部们使用的柯尔特和蝎式冲锋枪根本无法与蛇形死侍抗衡,他们要么死在怪物的爪牙中,要么死在猛鬼众枪手们的枪口下。 再然后座头鲸就带着亡命的顾客们通过秘密通道来了酒窖。所谓秘密通道是墙壁夹层中的通道,这座建筑原本是一座天主堂,在它建造的时候日本还是以佛教为主的国家,因为担心受到迫害,教士们在墙壁里修建了可供随时逃离的秘密通道。 该说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路明非自觉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优秀学子可也沦落不到当牛郎的份儿,可毕竟共事一场,座头鲸的脑回路和他居然不谋而合,想到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酒窖里面有酒可以暖身子,今天高天原做活动许多客人是盛装出席,女人的盛装都是露肩露背高开叉能穿多少穿多少,这会儿暖风系统瘫痪身上又沾了水,又冷又潮一个个嘴唇发青全身抖索。 路明非虽然浑身酒气可却还算镇定,座头鲸也很有些惊讶,虽然右京和basara都是浑身秘密能藏刀夜行的美男子,可牛郎之王委实没想到柔弱如小樱花也能在这种情况下迅速镇定下来,居然承担起了帮助照看受伤客人的重任。 座头鲸不知道的事情是混血种都是神经病,只不过每一个人表现出来的症状都不相同。 高天原的当红牛郎剑道美男子右京是天生的冷面杀胚,他这种人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什么都不用做,看见他的人就会觉得这是个满身秘密的家伙。楚子航毫不内敛自己的锋利,总是孤独而坚硬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在这家会所中最受欢迎的basara则是至今没有长大的中二患者,他觉得世界上总有些正义是要被贯彻的,恺撒能为了那些正义支付昂贵的代价。此外basara原本就相当自负,而从半年前就已经出现的粉色的婚礼祝福让他简直无所畏惧了,这种情况下的这家伙就像古代的英雄尤里乌斯一样光芒万丈。 至于路明非?他自顾自地从清酒中捡了一瓶芋头烧酒,自己灌了一口之后稍微有点褪去的胆气又涌上来了。 这家伙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其实居住着两个灵魂。一个胆小好色惦记好兄弟的老婆,每天活蹦乱跳嘻嘻哈哈努力说些烂大街的笑话,在东京盯着穿短裙的女孩子的小腿直到街头拐角。还对黑道本家的干部点头哈腰冲着所有人谄媚地笑。这样的他胆小怕死像一根硬挺不起来的腌黄瓜。 而另一个他一直藏在那个懦弱卑微的灵魂背后,冷冷地透过那双时常躲闪着避免和每一个人对视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他的威严他的坚硬他的冰冷他的愤怒,全都被藏起来了。 风间琉璃说他的眼睛里藏着狮子,路明非其实被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眼睛里岂止是藏着狮子,那里面简直塞进了整个地狱。 路明非一直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偶尔会发疯的人,他如果愤怒起来,火焰会把这个世界都烧掉。 或许是绘梨衣说的那些话最终触动了他,让那个冰冷的麻木的灵魂占据了主导。 “小樱花前辈请您把这瓶酒交给我吧!”一个服务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芋头烧酒的酒精度大约是60%,虽然不到消毒酒精的70%但也可以应急使用了。您可以先享用其他的美酒。” 路明非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淡然没绷住,摸摸湿漉漉的头发尴尬地把酒交给服务生。 高天原的成分其实并不像绝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低级,这间会所是牛郎行业的桂冠,座头鲸不会因为一个男人长相好看就把他招进来,而会进行多方面的综合考评,学历和素养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考核标准。 服务生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定的护理知识,甚至有些在学校里上过专业课,能够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对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路明非重新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缩起来,这时候有个明艳照人的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他的身边。 是个很纤细很高挑的漂亮女孩,眼角带一缕绯红,高高梳起的发髻上扎着明媚的红绳,长鬓是特意蓄养的,两尺长,黑得如漆,像是浮世绘上的古代日本女人,这样两条长鬓和她高马尾辫的运动少女装束组合起来又出现在高天原这种地方确实很惹人注目。 此外来人还有绝妙的好身材,曲线玲珑,虽然此刻女孩穿着妍丽的露肩露背晚礼服,跟拍卖会上的那身金色纱丽有着天壤之别,但那双傲人的长腿还是让路明非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带着兵戈杀气的馨香扑面而来,路明非喉结滚动瞪大了眼睛。 “你你伱你你你……” 酒德麻衣莞尔一笑,一把按在这家伙脸上把他按了回去,有什么硬邦邦的小东西被塞进了路明非手里,是一把钥匙。 “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停车场,那间拉面店后面,希望还没被水淹掉。那可是全世界限量99辆的限量版,小心点开,你已经毁了我一辆车了。”这个在拍卖会结束后强势夺走路明非初吻的火辣小妞凑近他耳朵,呼出的气暖洋洋的。 “等等,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外面到处都是死侍!”路明非像是捡了个烫手的山芋,作势就要把车钥匙还给酒德麻衣。 “你真的决定不用那辆车吗?”酒德麻衣不知道从何处拔出狭长的忍刀,刀光凛冽,刀刃倒映出那张称得上艳丽的面孔。 路明非被眼前的女人突然变得冷冽的气场震慑了,拿着钥匙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她真的会被送去韩国,这个国家盯着上杉家主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吗?”酒德麻衣冷哼一声,忍刀被抛出去,无声无息洞穿厚度达到五厘米的玻璃幕墙,将一只沿着这堵墙爬行的死侍钉死在水中。 “真的,不信你看。”路明非尝试说服对方也是在说服自己,他拿出手机点开line。 这个软件是能够定位好友的,路明非执拗地搜索绘梨衣的位置,想看看她有没有到达机场,地图显示出来的瞵间,他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冰冷的烈焰! 甲流了,没有力气,还有一部分明天发吧。 番外IF:东京无悲离(下) 雪亮的大灯撕开雨幕,敞篷的兰博基尼在载着面容狰狞的男人顶着海雨天风、穿越寂静的群山,向悲剧发生之处驶去。 这是雨夜的东京多摩川。 群山之间,阴影随雨落狂流癫狂舞动。 该死该死该死! 电话一遍遍拨通又一遍遍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路明非咬着牙眼睛里流淌着炽烈的火河,愤怒简直要吞掉他的灵魂,那个威严赫赫的路明非在此刻从沉睡中苏醒了。 手机屏幕始终处在亮起的状态,路明非发出沉重的喘息,他虽然依旧穿着那件可笑的露背小西装还在领子上撒着亮闪闪的纸片,可某个能咆哮世间的怪物正在他的身体里苏醒。 “今天的你可真不像你,哥哥,简直让我感到陌生。”路鸣泽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按住膝盖,安全带系的好好的。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和礼服衬衫,打着白色的领结,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席,也或许是去参加某个故人的葬礼。 小魔鬼的额发被从天而降的暴雨冲刷得湿漉漉的,他并不去看路明非,眼睛里缓缓旋转着金色的曼陀罗,只是注视着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山路。 路明非不说话,他不愿意再和路鸣泽产生任何瓜葛了,路明非觉得自己心里那个怯懦的孩子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说绝对不能继续交易了绝对不能继续交易了,你失去的绝不仅仅是生命,那会是铸铁成山无法悔改的错误! 迎面而来的雨水打在前挡风玻璃上碎成细小的水珠,路明非的身体微微颤抖,既是因为寒冷又是因为恐惧。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多摩川的时实gps,两个闪烁着的光点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接近。 那是line的定位系统,路明非正借着这个系统追逐那只被劫持的小怪兽。 ——因为就在他努力向酒德麻衣证明绘梨衣真的就要登山成田机场的私人飞机离开这个即将沉没的国家时,他看到那辆本该载着绘梨衣向西边去的车,居然在向北边去。 路明非知道那个方向是哪里。 那是决战之所,鬼与皇要在神的王座前决出胜负,随后古老的至尊会降临。 源稚生当然不会骗绘梨衣,他要是想把绘梨衣丢进红井和神拼个伱死我活压根儿就用不上撒谎,只要说绘梨衣有个点子很扎手你帮我干掉他就好了,那个傻妞才不知道这样自己会不会死掉,她只知道哥哥要她帮忙。 而且路明非很早就明白绘梨衣大概知道自己最终是要去做某件很危险的事情的,她觉得自己无法在那件事中幸存,所以努力地想多看看世界,可直到路明非带着她绘梨衣逃出源氏重工之前她都从未真正触摸自己所能想象之外的世界。 总之源稚生的计划大概真的是让绘梨衣登上前往韩国的飞机。或许是某一刻那只孤独的象龟终于意识到绘梨衣并不是他们的武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她应该在首尔街头某棵并不存在的海棠树下和自己喜欢的男孩一起拥抱一起吃同一个冰激凌,而不是被披上甲胄递上长刀送上男人们的战场。 可那辆车,那辆他妈的该死的车,他为什么不去成田呢,他为什么要去多摩川呢? 那里是一切命运的交汇,那里是绝对不能踏足的地方啊! 愤怒!愤怒得想一把火把这个世界全都烧成灰烬! 路明非又想起那个梦,梦中身边红头发的女孩蹦蹦跳跳在雪地里留下成串的脚印,女孩抱着他的胳膊,身上是温软的,肌肤白得像玉。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梦里那个红头发的女孩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和柏木香,和师姐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那是绘梨衣使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有一段时间路明非每天夜里都会睡在浴缸,在他入睡之前绘梨衣会在这个青铜浴缸中泡一个小时的澡。 那种香味简直像是凶狠的烙铁被烧红之后要狠狠烙在他的脑子里,他闻到这股味道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曾经在哪里嗅过,可慢慢慢慢的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孩子就从记忆的迷雾中走出来了,她有懵懂的眼神和白色的裙角,小腿笔直纤细,却永远穿着薄薄的丝袜。 可是你真的行吗你真的做得到吗路明非,你就是个废材,你一无是处你怯懦无能,你就算拼了命去了红井又能做什么呢,把你那条谁都不在乎的贱命搭上吗? 这么想的时候路明非就猛灌清酒,那个长腿大美妞冷哼一声觉得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扭头离开。 记忆的碎片像是黑白默片一样在路明非的眼睛前回放。 女孩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大袖在海中展开,长发漫漫如红色的海藻,她的眼睛里原本是死神般的冷酷,可在某个衰仔笨拙地游向她的时候一切坚硬的和冰冷的都崩溃了,她围绕着他转圈,像是曼妙的人鱼,然后人鱼拥抱了他,她的身体是温软的,两个人在八百米深的水下四目相对。 还有那天她的裙裾翻飞身后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他们在那个晚上都像是怪物,路明非仰面躺在积水中,绘梨衣头顶着纯黑的天空,整个世界被狂风暴雨湮没。怪物与怪物本该互相厮杀,可女孩俯下身来把他紧紧地抱住,他们都在颤抖,因为恐惧。 还有东京天空树粉色的光下他们在浴缸边缘的互相依偎,似乎只有对方能带给自己温暖和安全感。孤独的时候恐惧的时候你想牵起一个人的手你就去牵了,你想抱住一个人你就去抱了,大概就是这样吧,他真的是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路明非沉重地喘息,周围的客人和服务生们都以为小樱花受到了惊吓,有人为他送来了热水可被路明非打翻了。 有什么东西在撕碎他心里那个蜷缩起来的懦弱的自己,把另一个强大的路明非塞进他的灵魂。 一双呆滞又瑰丽的眼睛若有若无地出现在路明非的眼前,他意识到那是绘梨衣的眼睛,他甚至还记得在梅津寺町的时候自己是怎么通过这双美丽的眼睛去看落日的。 他也记得那个猫一样向他爬过来的女孩和她终于鼓足勇气要拥抱他时依旧微微颤抖的温软身躯。 又有人在他的耳朵边呢喃,那个人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不喜欢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了。那是过去的路明非在隔着时间与命运说话。无数个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这些声音像是刀一样戳穿那个囚禁了愤怒和仇恨的牢笼。 咔嚓的脆响在酒窖中那么突兀,路明非手里的酒瓶被捏碎了,玻璃渣划破他的手指,鲜血淋漓。 他的脸上是发狠的狰狞,疼痛和流血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他不是楚子航也不是恺撒,哪怕一枚玻璃渣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可没关系,原本就没多少人在乎我,那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去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来吧,你这操蛋的命运,把我碾碎把我杀死! 路明非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的脊背原本弯曲,糟糕得像是一条被雨淋湿了的狗,可现在他的背越来越直,又像是淬炼后的利剑。 “她很害怕吧,会不会想着我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救救她……”路明非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某种巨大的悲伤和强烈的酸楚充斥他的鼻腔。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那冰冷的、浩荡的悲伤和愤怒淹没了,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可他还是想说你他妈的冲我来啊,我们俩单对单,你别去碰她! 限量版兰博基尼的钥匙就在路明非的手中,时间还来得及,那辆载着绘梨衣的车还没有离开东京。 他拿出手机,用line给绘梨衣发消息。 他说别害怕绘梨衣,我就在你的身后。 绘梨衣说sakura你在哪里我好想你,我想和你一起去韩国。 路明非缓缓地用手捂住脸,没有人看到金色的光正从他的指缝间渗透出来。 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可爱你的人也并不算多,谁要碰她们那就把他杀死。 当那双手放下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淡然得像是要去吃一个早餐的人了。 可路明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既然已经手握刀剑那就上战场吧,就算这次没人能帮他了,那也该用血与骨来证明那个蠢姑娘的信任没有错。 其实早该如此了,从踏入那间山顶学院开始你的衣领上就已经烫上了黄金的徽记,你的怯懦和卑微都该被褪去,名为勇气的甲胄穿戴在身上坚硬如铁。 今天是你向命运拔刀的时候了,该胆怯的绝不是你,而是那该死的宿命! “不要死,路明非。”他凝视水中自己的倒映,他其实看不清倒映中自己的眼睛,只是耳朵边有个女孩在轻声地呼喊。 “sakura,sakura,sakura……” ——路明非决定这么做的时候酒窖的门口正盘踞着一只伫立起来简直像是泰坦巨蟒的死侍,那家伙的体型超越同伴,鳞片是金色的,这样一来酒精被倾倒在水面上燃烧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有火焰的河在他的鳞片上流淌。 自称是亚纪学姐的姐姐的长腿大美妞被另一个方向的死侍拖住了。座头鲸觉得自己是高天原的主人有义务保护客人们的安全,所以拎着柏莱塔抓过一件带帽的雨衣披在身上就转身走出了酒窖,牛郎界之神在离开的时候把门在背后带上,路明非忽然一脚飞踹把那家伙马熊般魁梧的身体踹飞了。 他的这一脚救下了新宿区牛郎界的传奇也让他成了牛郎们心中的传奇,全身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死侍原本潜伏在水下紧贴着地面匍匐,座头鲸在他的眼中是有一定威胁的猎物,正好在那一刻发发起袭击。 即便是蛇形死侍也没有办法在扑击的过程中改变自己的受力点,它的面门完全暴露在路明非的枪口下,柯尔特在他的手里从未有过那么稳的时候,六发子弹全部命中那只死侍的左眼,一秒钟摧毁了这只怪物的大脑和脊椎神经。 路明非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哪一刻如那时那样勇敢,愤怒化作火焰连灵魂都要被焚烧。 可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里离开的了,只是牢记那种仇恨与那种愤怒,什么人胆敢阻挡至尊什么人胆敢逆…… 引擎轰鸣的声音更加狂躁,雷霆与猛兽一同在路明非的掌控中嘶吼,他不看向路鸣泽,雨水肆无忌惮地模糊着他的视线。 “我们交易了总共三次,也就是说我的四分之三已经属于你了对吗,有时候你甚至可以……通过我来影响现实了。”路明非说,他想到在六旗游乐园的过山车上时路鸣泽在幻境中给那个小龙女的鼻尖上点了草莓酱,可回到现实之后那点草莓酱居然依旧保留着, “所以刚才那个死侍,是你杀死的吗?” 路明非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当他真正愤怒起来的时候冰冷的寒潮就淹没他的灵魂。 就像是两年前第一次进入卡塞尔学院误闯自由一日的时候一样,师姐被弗里嘉子弹击中之后倒下,路明非也是如此的愤怒。 他甚至因此淘汰了恺撒和楚子航。 “哥哥,我可是有信誉的魔鬼,你不要污蔑我啊……”路鸣泽淡淡地笑笑,他看向路明非,“那才是你啊,真正的你就该是这样的,你把自己的一切都藏起来了,却还觉得是别人在施舍。” 路明非心中一动,眼睛却依旧直视前方,脚下狠狠地踩在油门上,这辆价值不菲的大玩具就如狮虎般向着山中闯去。 定位系统显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远了,绘梨衣依旧能够回复路明非的信息,可不管是昂热还是恺撒又或者楚子航,都没有接通他的电话。 怯懦的孩子终归是要独自一人踏上战场。 路上随处可以见到扑倒在地的尸体和即便在雨中也依旧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 这意味着不管藏在幕后的人是谁,他追求的是什么,此时都已经距离自己的目标不远了。 那条名为黄泉的古道在某个人的面前被完全贯通了,神就坐在这条古道尽头的王座之上等着觐见。 “这个世界对于你我来说从来都是孤独的,在那么多年的黑暗中依偎着取暖的一直都是我们。”路鸣泽说,他突然卸掉了安全带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站起来,狂风和暴雨都扑击在他身上和脸上,可他只是冷冷地注视前方, “可哥哥你想做什么我从来都是支持的,谁敢逆了你的意我们就杀死他!” 简直就像是神迹降临,一场狂风掀起了这条山路上的雨幕,路鸣泽只是用手指向前方,便宛若手持权杖的摩西在分开整个红海,雨幕被生生的斩断了。从现在开始,路明非将再无阻碍! —— 源稚女哇地一口血吐在源稚生胸前,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赫尔佐格大笑,“你们日本人真像传说中的那么蠢,直到今天还困在所谓的义理里,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权与力是永恒的法则。” 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还能坚持几分钟么?别急着死,你将有殊荣目睹世界上最伟大的进化,黄泉古道将在今日贯通,从人类到龙类的道路终究被我走通了。” 赫尔佐格猛地揭开升降平台上的防雨布,顺势舞动那块防雨布旋转,就像魔术师大变活人似的。防雨布下是枕着长发的女孩,她平躺在那里,无神的眼睛默默地望向夜空中,湿透的塔夫绸白裙黏在她青春的身体上,曲线毕露,隐隐可见肌肤的色泽。 “看啊看啊,我的小羔羊,我将吃掉她所有的价值,她的血液和她的身体,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很愿意享用你的妹妹。”赫尔佐格像是小丑一样手舞足蹈,贪婪的表情被雕刻在那张在此刻变得狰狞的脸上。 他缓缓地俯下身要去拥抱那个女孩抚摸那个女孩亲吻那个女孩,源稚女愤怒地吼叫,可无济于事,因为他只是源稚女而非风间琉璃。 在源稚生死去的时候,风间琉璃也死去了。 千千万万的雨丝从天而降落在女孩无神的眼睛里,她的灵魂被死死地囚禁在意识的深处,她依旧在哀哭,可这个世界听不到,谁都听不到。 今天就是命运中悲剧降临的日子,也是白色的皇帝重临世间的日子! 赫尔佐格简直要疯掉了,他猖狂地大笑,周围都是尸体,八岐大蛇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红井。 黄泉古道的尽头只能站着一个人,今夜那个人将在此处登基。 可忽然有个愤怒的家伙在上方咆哮。 “我操你妈的……” 砰!! 响起的是m82a1狙击步枪发射穿甲弹的声音,赫尔佐格甚至没有机会听到这枪声,因为他的脑袋连着脖颈之上在一瞬间就被炸碎了。 “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挪开!” 路明非吼叫着连射,他的耳膜被震得生疼,甚至渗出血来,可他还是在开枪,他的肩骨和腕骨都被震得骨折,却依旧不停,像是发誓要把那个策划了这一切的混蛋完全打碎。 连续的轰鸣之后整个红井都安静下来,源稚女畏惧地蜷缩起来,路明非剧烈地喘息,来不及休息就踏着赫尔佐格的尸块去检查绘梨衣的状态。 他没有去查看源稚女和源稚生的伤势,他只想知道绘梨衣确实是安全的。 绘梨衣依旧木然地躺在那里,像是个布娃娃,路明非焦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源稚女虚弱地说:“她受到了赫尔佐格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会是永久的,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几天的时间就会恢复,很快就能苏醒……” 这时候路明非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来电人是恺撒,他接起来。 “带着你的女孩快逃,路明非!”恺撒的吼叫从手机里传出来, “校长已经死了,现在他们来了!他们来杀你们了!” ps:我想说的是,东京事件背后应该有更多的阴谋,赫尔佐格的身后还站着别的人。 路明非杀死了赫尔佐格也无济于事,因为命运就像是一张大网,你总会深陷其中。 所以这个番外还有一章,我后面慢慢写,几天后发,大概六千到一万字。接下来会开始更新本书剧情。 251.不是赫尔佐格!(1) “这家伙的脑子看上去很不好使。”恺撒低声说,那对狰狞明亮的沙漠之鹰在他的手中轰响,雷霆般的暴鸣回荡在被几十几百双黄金色泽的眼睛点亮的甬道中。 他重复着开枪射击的动作,包裹着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的黄铜弹壳被推出枪膛“叮叮当当”地落地。 沙漠之鹰喷吐出炽热的火焰,火焰形如长河汹涌地撞击到如山峦般起伏的龙娜迦的脊背。 那只已经完成了在堕落中最终极进化的怪物嚎叫着向前扑倒,但即便是能洞穿钢板的破甲弹也没能摧毁他脊背的防御,密集的火星四散如织,暗金色如古铜的鳞片上留下深深的白痕。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悚然。在东京街头真正直面过蛇形死侍的只有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三人,可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曾通过诺玛调阅过当时用间谍卫星拍摄的图片和视频。 即便是已经成直观地感受过蛇形死侍的防御能力,此刻他们也依旧为龙娜迦的鳞片坚硬程度而惊悚。 由装备部铸造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不仅仅是包裹着汞金属的黄铜子弹那么简单,它的表面用刻蚀工艺雕琢着微小的炼金矩阵,破甲能力和穿透能力都是当前人类工艺的巅峰。即便是装甲车的防弹装甲也无法完全有效抵御这种子弹的正面射击,那只死侍居然完全无伤。 骨骼碎裂又扣合的声音从龙娜迦的体内传出来,像是钢铁在凶狠地咬合,沙漠之鹰射出的子弹不但没能杀死他,反而激怒了他。 龙娜迦的血统已经被诱导到了极限,他体内的人类基因已经几乎被磨灭殆尽,只剩下最后的一点仍旧在顽抗龙类基因的侵蚀。 那些骨骼爆鸣的声音意味着这头早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的怪物正进一步解锁自己的血统。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化为纯血的龙类,但是血统的提纯却似乎轻而易举,某些更狂暴的龙类特征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身上。那些鳞片像是扇贝一样缓慢地张合,血色的蒸汽从鳞片的底部升起来、龙娜迦的四臂都变得更加凶恶狰狞,鼓动的肌肉像是潮水那样起伏。 能撕裂钢铁的利爪在地面刨出深深的沟壑,凛冽的杀机扑面而来,龙娜迦突然以诡异的姿态直立起身体,他身后的双翼凶猛地扇动,掀起一阵狂风,所有的死侍都在这狂风中嘶鸣起来。 这怪物缓缓地转头,暗金色的瞳孔里暴露着血腥的杀戮欲望,他迫不及待地想吃到新鲜的血食了。 可利刃出鞘的声音在此刻撕碎恶鬼们在地狱中的恸哭,寒冷的光随路明非的踏步上前而从暗处至明处。 青铜炼狱.七宗罪,色欲! 他拔刀出鞘挥刀上前的动作并不算不可阻挡,甚至在楚子航看来完全不像是要战斗。 可路明非每向前一步,他的眼睛里赤色的黄金便如星辰浮出大海缓缓占据了整个瞳孔。 名为色欲的神话武装微微轰鸣起来,它兴奋地狂啸,刀刃如烈焰那般延伸出去,某只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眼睛缓缓睁开,竖瞳里流淌着暗金色的光。那只眼睛贪婪地扫视周围,终于定格在龙娜迦的身体上,然后便发出君王的怒吼,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饱饮龙类的热血。 当那个男人手握君主的刀剑点亮自己的黄金瞳,这条甬道中权力的眼便在此刻诞生了。 如君王般的赫赫威严像是有一颗陨石落入太平洋掀起百米高的巨浪,势不可挡地席卷了远处狰狞可怖的半龙形死侍和那只迫不及待要撕碎猎物身体的龙娜迦。 这只巨大的怪物要转身抵抗,可路明非已经跃起并沿着这家伙的背脊降落,带着湛青色的刀光。 龙骨状态,激活。 封神之路,二度……解锁! 骨骼、心脏、血液,一切都在狂带起来,路明非甚至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运转都变得缓慢了,这是力量掌握在手里的感觉。 无与伦比的力量以超越人类极限的方式沿着血管被心脏泵向路明非的每一寸血肉,他的眼睛里黄金瞳的色泽带着淡淡的血色。 即便同时激发了龙骨状态和二度暴血,路明非依旧能够保留自己身为人类的特征。但他浑身上下都坚硬暴力,宛如真正的龙。 明亮炽热的黄金瞳照亮色欲的刀刃,路明非斜眼看去。 那里面是一张坚硬的面孔,神色漠然,像是要君临天下的神。 龙娜迦并不是速度型的死侍,他的一切都靠着狂暴的肌肉支撑,此刻上半身回旋四臂横刀,犹如伫立起来四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但色欲轻而易举斩碎了那四把钢刀,火焰般的刀刃从头顶没入死侍的身体,然后切开比钢铁还坚硬的头骨,又狠狠地斩在脊椎上。 随着路明非的下坠,龙娜迦的一块块脊椎骨开裂,他居然在一段段坍塌,那是极致血腥极致暴力的一幕。 真像是高居云端的神在向着人间俯瞰,他看到了从地狱中溜出来的魔鬼,就随手剥去了魔鬼的骨与血,肉与魂。 龙娜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咆哮,他的声带就随着颈骨被一起摧毁了,巨量的血与内脏器官滚落一地,色欲的刀锋甚至没有沾上一丝猩血。 路明非轰然落地,膝盖撞击地面像是钢铁撞击大理石,甬道的金属地砖被砸出凹陷,他手中的色欲已经切开了龙娜迦的身体把这怪物分成两部分,血沾在他的身上,立刻被高温蒸发成血色的蒸汽。 龙娜迦的脊椎和生铁差不多坚硬,色欲切割死侍的骨头像是在切割生铁,可他丝毫不感到费力。 “那东西的鳞片,甚至能抵抗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的正面射击,俯冲时的力量接近四代种,却无法抵挡路明非的一刀……”楚子航缓缓摩挲村雨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出任务的时候楚子航不喜欢戴美瞳,因为美瞳会影响他的视力。他靠着墙背对众人,握住刀柄的手微微用力,眼睑低垂着,黄金瞳渗透出来的光暗淡无神。 楚子航想起了某个雨幕狂乱的夜,那天夜里有个男人开着一辆迈巴赫带他冲进了神的领域,最后那个男人挥刀斩向神却让他快逃。 直到今天楚子航依旧为当时自己的怯懦和弱小而愤怒,弱小从来都是最不可原谅的罪行,你足够强大你就能打碎所有约束你的东西伱也能杀死所有那些想杀死你的人。 如果那时候我也拥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如果我也能拥有师弟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能和爸爸一起向神挥刀应该是一个男孩最高的荣誉,他可以死在那里却不该活在悔恨中。 村雨的刀刃嗡鸣,刀光像是流水那样清冽,楚子航深深地呼吸,他的心脏像是战鼓那样敲响。 他缓缓地俯身,手按住刀柄,黑色的火焰自掌心蔓延下去。 这一次源氏重工地下的实验室中豢养着的并非是蛇形死侍而是远比蛇形死侍更难对付的半龙形死侍。他们的鳞片坚不可摧,他们的利爪甚至能撕裂钢铁,他们是蛇形死侍向龙形死侍进化的中间点,是等级最好的畸变类型,数百上千年来任何一个自然条件下的半龙形死侍都在屠龙史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哪怕仅仅是一只这样的怪物流窜在外界都是必须出动一整支执行部精锐才能解决的超a级危机。 龙形死侍或者半龙形死侍甚至远比纯血龙类还要更加危险,他们没有理智,灵魂完全被杀戮与嗜血的欲望所占据,只会一味制造痛苦。 任何一个国家的非正规军地方武装力量都无法轻而易举的制服一只完全失控的蛇形死侍,更何况更加危险的半龙形死侍,楚子航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些危险的怪物全部封锁并杀死在这里。 如果是过去的楚子航和恺撒在面对如今的情况或许会觉得棘手,可今天他们并非孤军作战。 虽然能够掌控金属在这种狭窄地形中能完美发挥强大战力的苏茜因为特殊原因缺席,但他们的身边依旧有拥有强大防御能力的兰斯洛特和堪比绿巨人的路明非。 更何况不管是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曾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他们的血统得到了强化,已经能够跻身s级的行列。如今恺撒的言灵已经彻底进化为拥有强大攻击能力的吸血镰,楚子航的君焰更是得到了恐怖的强化。 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以至于面对数量庞大的半龙形死侍的时候都并没有退缩的想法。 甬道的黑暗中数量庞大的死侍狂躁不安,鳞片互相剐蹭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他们不敢上前,因为权力的眼还在,那个持刀的男人斩断了他们中最强大的龙娜迦,伫立在甬道的尽头背对着他们,呼吸沉重得像是风声。 奇兰也看到了路明非此时的模样,青灰色的鳞片突出皮肤表面,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和变形,黑色的骨刺突破身体表面,肌肉剧烈地隆起,每一根肌肉纤维都那么清晰,像是绞紧的钢缆。 这一刻灰暗的壁灯轰然熄灭,阴寒之气铺天盖地地涌来,这个印度裔男孩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楚子航挥舞村雨,炽热的火焰向甬道里席卷,汹涌如潮的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 最终杀戮于嗜血的欲望以过了他们心中的恐惧,死侍们愤怒地发出婴儿般的嘶叫声,他们的嘶叫声中又透出莫大的狂喜。 龙娜迦的死亡只是短暂抑制了死侍的第一波攻势,他们原本就从来都不知道畏惧为何物,只是在最原始的欲望催动下向前向前不断向前。 兰斯洛特半蹲下来,将那只重型狙击步枪的枪托放置在自己的肩膀上,以自己的身体来抵消那恐怖的后座。 随后那危险的武器咆哮起来,扣动扳机的瞬间兰斯洛特的身体便狠狠震动起来,他的骨头都在发出碎裂的清响。 冲在最前面的死侍额心中弹,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在一瞬间摧毁了他颈骨以上的所有部位,那对巨大的双翼仍在忽闪,蛇一般的长尾也怪异地扭曲起来。可他的身体甚至还没有坠下便被十只甚至更多死侍在空中撕碎,死侍们闻到了同类的血腥味更加疯狂,在几秒钟内就把血肉和骨头咀嚼着吞下了肚子。 兰斯洛特的恢复能力同样强大无比,他半蹲在地面,居然像是钉子一样狠狠将自己扎根于金属的地砖上。 反器材狙击步枪不间断轰响,每一发子弹都能杀死一名死侍。 这种武器原本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对抗那些把自己藏在装甲车甚至坦克中的敌人的,死侍的鳞片比生铁坚硬却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抗衡坦克。 又一只死侍被击中心脏,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器官焦黑,粘稠的血被同伴们疯狂地舔舐。 同一时间恺撒的沙漠之鹰和奇兰的霰弹枪也加入了战场,他们双腿分立站在兰斯洛特的两侧,枪口喷吐耀眼的火光。 每一颗子弹好像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命中死侍,可除了兰斯洛特的反器材狙击步枪,不管是恺撒的沙漠之鹰还是奇兰的霰弹枪都无法对死侍造成有效的杀伤。 半龙形死侍的身躯异常强悍,他们的鳞片简直就像是在体表焊接了一层黄金的甲胄,霰弹枪的子弹和沙漠之鹰的子弹落在鳞片上就溅起点点火光,像是绵密如织的星河。 他们的骨骼硬度稍逊于龙娜迦,却也同样接近生铁,恺撒的沙漠之鹰发射的少量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即便射穿鳞片也会被骨骼阻挡无法伤害死侍的内脏。 死侍们将巨口张到极限,朝着前方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怒吼。 可如积雪融化般缓缓蔓延的黑色火焰突然占据了甬道的前路,绝对的高温将血液都蒸发,死侍们体内的脂肪开始燃烧起来,他们惊恐地发现周围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被提升到了能焚烧他们体内油脂的地步。 楚子航的口中低声念诵着古奥的言灵,他的眼睛正变得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炽热。 252.不是赫尔佐格!(2) 东京市政厅毫无征兆地切断了整个新宿区的电力供应,并对外宣传源氏重工下方地基出现强腐蚀现象,同时伴有巨量可燃可爆气体泄露危机,在半个小时内疏散了附近几个街区的平民。警视厅和消防局已经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像是某个怪物在东京的夜景中徘徊觅食,狠狠地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啃下了一块,黑暗突兀地降临在这片城区。 短暂的慌乱之后这片区域变得死寂了,那些在新宿区购置了产业的市民们焦急地拥堵在警视厅的警车附近想知道最新的情况和进展,但得到的都是“我们正在尽全力排除危险”和“很抱歉我没有权力向您透露更多”这一类完全没有实际作用的答案。 警视厅的厅长正在从附近调集更多的人手来封锁源氏重工附近的区域,工程铲车把一袋接着一袋夯实的泥沙和碎石一起铲起来倾倒在载重卡车上,然后再由重型卡车直接将它们带到路口处堆积起来。 临时搭建的工事后面拉着黄色的警戒带,面色严肃的自卫队军官正在询问附近从源氏重工周围撤离的普通人。 几千几万朵伞像是盛开的花一样绽放在黑暗的边缘,雨落下的时候激荡的水声居然驱散了一丝吊诡和死寂。 今天的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座城市突兀地起了风,海上的雨云像是起伏的群山被风裹着来到东京的上空。 大颗大颗的雨点在源氏重工的玻璃幕墙上撞得粉碎,从这栋建筑的最高层居高临下地看去,东京蒙眬得像海市蜃楼。 战略部同一层的醒神寺中烛火在风雨下飘摇,黑风衣的男人们按住腰际步伐匆匆从鸟居下经过。往日里要进入醒神寺是需要进行净手仪式的,但今天那些端着铜盆的女孩们战战兢兢地靠墙站住,女孩们穿着白色的广袖和服,纤细的身体藏起来,虽然低着头却每个人都点亮了自己的黄金瞳。 今天是家族生死攸关的时刻,连这些平时并不属于战斗序列的文职人员也要佩刀上阵,每个女孩的袖子里都贴着短刀。 男人们步履沉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视死如归。他们踏着石阶在天照塑像的前面鞠躬,然后子弹上膛刀出鞘,义无反顾地踏进了那条能直接通向这栋建筑任何一层的逃生通道。 蛇歧八家与猛鬼众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橘政宗和源稚生都相信只要再加一把劲,那个千百年来与家族如影随形的恶鬼就会被完全剿灭。所以原本应该在此刻保护家族的天照命带走了绝大部分执行局的干部,在大阪、在神户,甚至在鹿儿岛四处搜索猛鬼众的余孽。 执行局的力量在源氏重工十分薄弱,可以说自从大阪深山中针对猛鬼众的极乐馆战役之后,蛇歧八家的心脏就一直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长期以来对猛鬼众的作战胜利让整个蛇歧八家上下都充满信心,他们认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猛鬼众的一切都会被蛇歧八家接手,这个原本就在日本呼风唤雨的庞然大物会在短时间内到达一个新的巅峰。 但家族中的高层都知道,源稚生真正想做的并不是剿灭猛鬼众剩余那些四处逃窜的恶鬼,也压根不是什么将蛇歧八家带到一个新的巅峰,而是找到那个领导恶鬼们向人间展露爪牙的……龙王。 乌鸦坐在醒神寺的石桌旁边一个人喝一瓶龙吟清酒,看着外面的雨景发呆。 源氏重工所有的执行局干部都从他的身边悄无声息地经过,每一个人都会向这个一直以来跟随在少主身边的男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一个小时之前辉夜姬向家主们发起了入侵警报,并且在警报发出之后的五分钟内彻底封锁了源氏重工。 通过热成像系统和监控系统,蛇歧八家的高层们都知道了有数量庞大的死侍正通过电梯井从地下某个未知的空间向源氏重工地上部分的建筑发起猛攻。 在辉夜姬发送到乌鸦手机中的热成像图里,那些原本应该漆黑冰冷的电梯井已经变得明亮炽热,数以百计的高温目标已经完全填满了那些垂直起来能达到几百米的通道。 电梯井在每一层都有一扇用以上下乘客的大门,但每一道门都紧紧咬合,锁芯在辉夜姬的操控下完全不留缝隙,这样那些怪物才没有能够从电梯井里逃出来。 但监控系统显示入侵源氏重工的死侍在畸变形态上已经接近最高等级的龙形,他们的危险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不久前在东京街头袭击本部专员的蛇形死侍。 锁死的电梯门从电梯井内部看来就像是与周围的金属墙壁融为一体,可很快死侍们就会发现那些缝隙里渗透进来的活人的气味和血肉的气味。 即便此时已经是夜间,可这栋建筑的值守人员依旧超过四位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家族对外聘请的普通人,在面对死侍的时候他们毫无反抗的能力,就像是丢进了动物园中狮虎笼子里的鸡一样脆弱多汁。 一旦此时被困在电梯井里的死侍们发现周围到处都是新鲜的血食他们很快就会变得癫狂起来。 即使辉夜姬摧毁整个源氏重工的所有电梯电控系统,死侍们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撕碎厚达五厘米的金属闯到普通人中间进行杀戮。 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没开封的金属罐头,只是想吃这个罐头里的东西的人还没有找到开罐头的起子。 如果死侍通过电梯井闯进源氏重工的每一层,今夜这栋建筑里的所有人都将难以幸存,家族无法消灭分散的半龙形死侍只能选择和自卫队合作,龙族的秘密会不可避免地被普通人窥探。 那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混血种都无法接受的局面。 所以橘政宗已经以蛇歧八家大家长的名义向此刻驻守在源氏重工的乌鸦下达了战时命令。 家主们及时制订了计划,他们要求辉夜姬打开影壁层的电梯门,拥挤在电梯井中的死侍会泄洪般闯进那个被蛇歧八家重点经营的空间。 影壁层不对外开放所以没有工作人员,最初设计的时候考虑到战时和灾难时可以用于避难,所以墙壁全部都是加固过的。 更重要的事,源氏重工的武器库就在影壁层下面,在这里防守的执行局干部肯能随时得到武器的补给。 橘政宗要求乌鸦把此时源氏重工中所有执行局留守的干部都送进影壁层,他们会在那里阻击死侍。 如果在这场战争中胜利的是执行局,那么他们会成为家族的功臣,所有人都会在事后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奖励。 而如果执行局的干部在影壁层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会成为把所有的死侍都留在影壁层最好的诱饵。死侍对血腥的气味尤其敏感,影壁层的血肉会让他们垂涎欲滴,不会再意识到其他楼层有更多的血食等着他们。 在死侍们进食的时候辉夜姬会启动影壁层的封锁指令,青铜的大门轰然合拢,就算是龙形死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冲破。 只要等到源稚生和执行局的精锐赶回来,这栋建筑和建筑里的人就解围了。 乌鸦仍旧在沉默地小口啜饮着清酒,这时候他应该和执行局的干部一起赶到影壁层与死侍战斗到死去,可源稚生的另一道命令让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在死侍入侵源氏重工的同一时间学院就得到了情报,卡塞尔学院的武装力量应该已经快要赶到了。 这栋建筑里藏着太多蛇歧八家的秘密,那些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见光就会导致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样一来源稚生和橘政宗都会成为家族的罪人。 源稚生坚信只要乌鸦能坚持到自己赶回东京这场危机就会迎刃而解,他也不信任卡塞尔学院,他觉得密党就是一头吞噬一切的怪物,要连着把蛇歧八家也吞进肚子里。 辉夜姬对东京的掌控程度远远超出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想象,那艘油轮抵达这座城市的时候蛇歧八家就已经知情了。 可源稚生不认为那艘船上能载着多少武装力量,即便学院将所有能调遣的人都调遣到这里也对当前的局面无济于事,还会导致家族秘密有被曝光的可能。 所以源稚生要求乌鸦留在醒神寺,一旦学院的力量赶到,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他们留在这里。 同时将影壁层选作战场也有摧毁那里的目的所在,家族的秘密已经被家主们牢记于心,影壁层的存在于否已经不重要了。 风声从而降,灯光穿透了雨幕,黑色的直升机突破天际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虎鲸。 舱门打开,身体纤细的女孩穿着执行部风格的黑风衣,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背上居然背着巨大的金属匣子。直升机机腹下的转轮则开始旋转,似乎随时都会倾泻出密集的火箭弹。 乌鸦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去,勉强看不清飞机上的人,直升机上的灯光也太耀眼了,但他并不转移目光。 几秒钟后,乌鸦朝着机舱中的女孩瑶瑶举杯,随后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面对这么危险的情况学院居然只派出了一个女孩,可乌鸦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见过那个女孩,夏弥,大二本科生,a级血统,言灵是风王之瞳,即使在日本也算是很优秀的孩子。 但真正让她难以被忽视的,是她背上的匣子。 青铜炼狱.七宗罪。 传说中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铸造出来用以杀死自己所有兄弟的神话武装,是那个号称有史以来最强大的s级学生路明非的私有物。 据说路明非一直随身携带着七宗罪中的色欲,甚至曾用那把刀重创疑似初代种的奥丁。 乌鸦放下杯子的时候直升机上也落下了绳索,那个叫夏弥的女孩背负着沉重的七宗罪沿着绳索落下。 他悄无声息地打量四周,只能看到厚重的雨幕和让人胆寒的黑夜,还有雨中朦胧如海市蜃楼的东京。 这个女孩是路明非的女朋友,是绘梨衣小姐的情敌,按理说乌鸦不该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可正因为她是路明非的情侣,乌鸦此刻才显得过分警惕。 对那个在杀死诺顿的战役中变现出了超越皇的战斗力的年轻人,源稚生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在私下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即便是少主也曾亲口承认在芝加哥那种状态的诺顿的面前他连三秒钟都无法支撑,而路明非却切开了君主的胸膛为贤者之石子弹的命中创造了机会。 如果夏弥在这里,她还背着七宗罪,那是不是意味着路明非也在附近? 本部的专员中源稚生能从楚子航和恺撒的身上感受到一丝威胁,但他从路明非身上察觉到的却是令人惊骇的威严。 这意味着他的血统强于源稚生,这种堪比战略级武器的家伙出现在这里,以今天源氏重工的状态应该没有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 —— 战鼓雷霆般轰鸣着,古奥的诵言在甬道中来回横扫。 所有的死侍同时停下了吼叫,因为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并非龙血的特性,而是真正被高温蒸发。 那个念诵言灵的男人一步步向前,他的黄金瞳一点点燃烧起来,他的气息正在疯狂膨胀,空气里尽是龙血的味道。 楚子航忽然伸手像是要按住迎面而来的某个东西,他抬起眼睛的时候眼底深处流淌着熔岩般的光。 烈焰像是火河一样从他伸出的手掌中喷涌出来,恐怖的高温几乎让恺撒和路明非都惊呼出声,而他们还是处于楚子航的背面,仅仅是那个言灵的余温就让他们感到疼痛炙热。 火河与死侍们缓缓接触碰撞,刺耳的尖叫声传彻出来,当先的死侍身体仿佛熔化的钢铁那样断裂一截截地灰化,最后只剩下烧得漆黑的骨架。 253.不是赫尔佐格!(3) 君焰的原理是在瞬间把空气加热到罕见的高温,再收缩,把空气中的粉尘吸入,产生的是粉尘爆炸。 但是在周围一定的空间里粉尘只有那么多,也就是说燃烧物只有那么多,太大的半径导致的结果就是力量分散。 甬道的空间狭窄而密闭,如果是以前的楚子航根本没有能力精准地掌握君焰的范围,甚至可能将高温的爆发波及到身后的同伴。但尼伯龙根计划不仅仅提升了他的血统和言灵,还让他对元素的掌握更加炉火纯青。 无形的高温气流悄无声息地穿过数十上百个死侍,他们的行为骤然终止了。 拥挤在最前面的那些死侍的眼睛熄灭了,那是因为他们体内的龙血在瞬间被蒸发,甚至连黄金瞳都无法再点燃。 半龙形死侍拥有接近龙类的双翼,此时那些双翼全部不再动作,在瞬间的极致高温中最先被破坏的就是暴露在骨骼之外的神经系统和肌腱组织,那些原本能够承载半龙形死侍数百公斤体重飞上数百米甚至上千米高空的钢铁龙翼在此刻彻底崩碎。 沉重的轰鸣声响起,死侍们重重地落在金属的地面,他们的身后崩碎的龙翼化作飞散的黑渣。 就像是有某种重压狠狠地按在最靠近楚子航的那些死侍的脑袋,他们落地之后就跪下,头深深地埋下去。炽烈而耀眼的光从他们的骨头上里照出来,好像那具畸形的身体里点着一盏明亮的灯。 那十多个死侍的身体缓缓地变得透明起来,真的有火在他们的身体里燃烧,却没有一丝火苗溢出来。 那是君焰领域的最边缘,也是温度最高的地方,半龙形死侍的身体甚至可以抵御全自动武器的正面射击,却无法在数千摄氏度的高温中坚持哪怕一秒。 被火焰点亮的死侍们匍匐着跪拜在地面,身体的一切都化作飞散的尘埃,只剩下漆黑的骨骼,甬道尽头的风吹过来,骨骼上附着的碳粉也被吹散了。 那些骨头被烧得像是铜一样亮,匍匐着像是某种血腥而坚硬的后现代工艺品。 路明非和恺撒对视一眼,他们都听到了那战鼓轰鸣的声音,震撼人心像是雷霆在某个人的胸膛被奏响。 即便是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的楚子航也没有办法将言灵的威力施展到这种程度,在瞬间将死侍的身体碳化绝不是普通的君焰能做到的。 比起君焰,楚子航的口中念诵的古老语言更像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言灵,烛龙。但并非完整的烛龙,而是君焰向着烛龙进化的中间态。 尼伯龙根计划结束之后学院对恺撒和楚子航都进行过专业评估,他们的血统和言灵都已经在诺玛的资料库中进行了更新。恺撒的言灵镰鼬进化为吸血镰已经被收录在个人档案里,楚子航的君焰却没有变化。 要想使言灵发生进化,只有血统发生改变,楚子航的言灵短时间内从君焰向烛龙发生转变只有一个解释,他的血统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提纯。 在面对数量庞大的半龙形死侍时,这支队伍中唯一一个有能力对他们在短时间内进行毁灭性杀伤的人在第一时间释放了他的…… 狮子之心! “一度暴血,禁忌的力量在你之外的人身上展现出来了……”恺撒低低地说,他用衣角擦拭沙漠之鹰的枪口,迎面而来炽烈的空气掀起他的额发,那双黄金瞳倒映着楚子航的背影。 楚子航紧紧地抓住村雨的刀柄,他能感觉到,他能感觉到久违的无与伦比的力量正在自己的血管中奔腾,那种力量如此狂躁如此威严,连眨眼的时候都像是有某个君王在透过他的眼睛去看这个叛逆许久的世界。 楚子航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那种天生优秀的人,他的血统在最开始的时候远比不上恺撒,能获得今天的成就,他依靠的是连命都能豁出去的决绝。 从狮心会的资料中重塑出名为暴血的封神之路,在两年的时间里楚子航的心脏一遍又一遍地将剧毒的龙血泵向他的四肢百骸。 某个雨落狂流的夜晚始终如梦魇般萦绕在他的灵魂中,对神、对龙的仇恨让楚子航愤怒痛苦,他发誓要用这把爸爸留下的刀剁下神的脑袋。 可人想杀死神,从来都得把自己变成魔鬼。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甬道里的消防系统在短暂的瘫痪之后终于开始继续工作,连成线的水幕从穹顶上吊下来。 楚子航缓缓地收刀,将那把连源稚生都找不到出处的妖刀刀锋藏身在自己的腋下,步伐渐渐下蹲。 那是出刀的刀势,楚子航仰起头,水幕冷得像是凛冽的寒风,冰冷的水滴落进他的眼睛里在眼球的表面激荡起迸碎的水花。 暴血从来都不是不劳而获,那是血腥到极致的交换,走进绝境的亡命之徒才会用自己的心来交换杀戮的心。 就像神话中奥丁为了获得“鲁纳斯”的伟力,被挂在树上风吹雨打九日九夜,献祭于神,也就是他自己,并付出了一只眼睛的高昂代价。 高贵如神要获得力量也终归以自己为献祭。 这么多年的颠沛这么多年的仇恨让楚子航比谁都理性,他痛恨自己的怯懦和弱小,却总压抑着那些烧掉一切的愤怒。 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楚子航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他的黄金瞳无法熄灭,因为他早就打开了牢笼,释放了龙之心。 人怎么能和龙抗衡呢,暴血一步步将楚子航推进深渊,某一个晚上他在冷水下淋浴,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他的身体,可镜子中那双炽烈的黄金瞳始终无法熄灭。从那天晚上开始楚子航就在倒数自己的生命了。 楚子航知道,或许在某天夜里漆黑的梦境中,他属于人类的意识会做最后的挣扎,可最终炽热的龙血会最终冲出他的心脏去往全身。 他其实并不害怕死亡,作为死侍死去也没关系,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楚子航会用村雨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只是遗憾命运待他不公,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找到神的踪迹。 可尼伯龙根让他活了下来,岂止是活了下来,简直焕然一新。 校长说暴血让人沉迷其中也让人死于其中,可楚子航就是不信邪,他不信这个世界上只有路明非是唯一的例外。 暴血! 暴血! 掌握权与力的感觉让人惊喜,像是脱胎换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如春芽班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沿着肌肉和筋脉无声地传递。 楚子航当然不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品尝禁忌之酒的快感让人流连忘返,他的眼睛里血色的光逐渐填充着旋转金色曼陀罗的瞳孔。 卡塞尔学院遵循亚伯拉罕血统契,戒律的第一条就是“一切以物理和精神手段提升混血种血统纯度的操作均为绝对禁忌,认为对血统的改变将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以精神手段在瞬间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在工业时代之前一直是密党对抗纯血龙类的最重要武器。 最古老的家族将封神之路当做让组群繁衍庞大的秘密来保护,因为唯有这种禁忌的技术能让混血种拥有同龙类抗衡的力量。 楚子航不关心戒律的背后藏着多少血腥肮脏的事,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暴血能让他与神征战。 今天他再度使用暴血,原本狂躁的龙之心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中变得温和了,那是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感觉,楚子航觉得自己能做到更多。 尼伯龙根计划, 龙王的胎血、炼金圣药、黄金圣浆…… 水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立刻蒸发出厚实的蒸汽,楚子航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某种连校长都未曾预料到的变化。 暴血,或者说一度暴血,似乎已经无法再将他推向堕落的深渊了。 在那些青铜般泛着亮光的骨骼后面一个又一个的死侍站起来,他的声带被摧毁,翅膀的神经系统和肌腱组织也被摧毁,只能狂怒地伫立着,像是泰坦巨蟒一样在水幕与蒸汽的后面摇摇晃晃,诡异而疯狂。 可接着死侍们就隔着浓雾看见了楚子航的眼睛——那是何等灼目的黄金瞳,黄金瞳的深处还有血色的涟漪在荡漾。 那是接近次代种才能拥有的龙瞳,这并不意味着楚子航真的拥有次代种的力量,却绝对代表楚子航至少拥有亲王级的冠位。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压,仿佛又一只手捏着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的心脏,他们的心脏随时都会被捏碎。 “你和楚子航都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的物质为你们的进化奠定了基础。”诺诺皱着眉看向恺撒,“这种等级的炼金圣药在千年万年的历史中都还是头一遭,或许可以抵消一部分暴血技术的后遗症。” “那这么说我要是直接用黑王的胎血作为黄金圣浆来进行血统优化,岂不是能随便开暴血?”路明非兴致勃勃,他用肩膀顶了顶恺撒又顶了顶奇兰,“哥几个不会把楚子航开了暴血这事儿说出去吧?” 恺撒心中一动,猎刀狄克推多的刀柄被狠狠握在手中。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了暴血技术的资料,他知道那是何等惊人的技能,在绝境的时候能将一个混血种的体能和言灵都增幅一倍以上,比狂战士还狂战士。 可不管曾经的密党还是今天的学院都绝对禁止这种禁忌般的技术,三峡夔门事件之后校董会甚至曾有过要针对路明非在对抗奥丁的过程中使用了疑似禁忌技术这件事实展开听证会的想法。 不过听证会在元老会的反对中没有能够开展,当然最重要的前提依旧是学院对路明非的血统进行了检验,得出了他的血统稳定得简直像是普通人的结论。 “陈旧的教条将会被尊重,但我们不一定会遵守它。”恺撒一脸正义。 诺诺翻了个白眼,悄悄拧了一把路明非的腰:“以后少和伱的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免得净学着油嘴滑舌了。” 路明非尴尬地看了眼恺撒,恺撒悄悄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社长我你是知道的,别的优点没有就一个嘴严实。”奇兰信誓旦旦。 对奇兰这小子路明非还是很认可的,拍了拍奇兰的肩膀路明非说回头我叫楚子航请你吃宵夜,肘子管够。 至于依旧在楚子航身边戒备的兰斯洛特,路明非完全不担心。这位对狮心会和狮心会会长忠心耿耿,恐怕就算楚子航说校董会被龙王渗透了叫他跟自己一起去宰了弗罗斯特,兰斯洛特也会兴冲冲提着刀跟在后面冲进英灵殿剁掉弗罗斯特的脑袋。 可突然间路明非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和诺诺对视一眼师姐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楚子航身上的威压似乎正在再次提升,排山倒海一样往死侍的方向压了过去。 死侍们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他们感到畏惧而变得更加疯狂,居然吟诵起言灵来。 几十个言灵的领域迅速膨胀,元素在甬道中产生乱流,那些吟诵因为声带碎裂而带着破音,但是疼痛也让他们被楚子航的黄金瞳束缚住的精神狂躁地挣扎起来。 楚子航显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完全压制数十个远强于a级混血种的死侍,正在试图进入二度暴血,这就是他身上的威严正变得更加恐怖的原因。 那些死侍也意识到敌人并不是能够被轻易杀死并任由他们饱饮鲜血的猎物,而是手持武器随时能要了他们命的猎人。 路明非曾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亲身感受过由不朽者共同释放的叠加言灵领域,那是极致危险的体验,元素暴动起来简直像是刀锋在空气中来回切割。 楚子航的血统是尼伯龙根计划的压制下强行稳定下来的,很难保证他进入二度暴血会不会导致这种压制遭到破坏。 路明非明白他必须阻止这一切了。 可突然某种奇怪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漆黑的穹顶,眼睛里的光芒像是炸裂的雷霆那样绽放。 254.不是赫尔佐格!(4) 乌鸦并不起身,他其实深知在学院真正的精锐面前自己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从来都没有资格以这样的姿态安然地高坐。可是他代表的不是自己不是那个在渔村里耀武扬威的街头混混佐伯龙治,而是源稚生,而是这个家族。 大滴的雨簇着一起落下,水花在巨大的伞面迸碎,乌鸦无声地笑笑,点燃一支细长的烟。 青烟直直地升起,模糊了他的五官,烟的深处有两点淡淡的金色辉光被点亮了。 醒神寺壁像下为家主们预留的蛛网般能够通向这栋建筑每一层的长路大门在这个颇有些阴郁的男人身后缓缓闭拢,源氏重工最后一个仍有战斗力的男人的背影也消失在里面。 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为了大义去死,家族的人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他们的血与骨都会为这个安详的世界铸起坚不可摧的脊梁。 乌鸦深吸口气,在石桌上敲了敲烟灰。 啪嗒一声轻响,纤细的女孩轻盈地落在乌鸦的面前,她踩碎了低矮的反季樱花,花瓣与水滴迸碎的水花一起在她的脚下绽放。 乌鸦披着黑色的和服,像是匍匐的黑鸟那样去仰望那个女孩的眼睛。 他心中一动,眼前的女孩漂亮得真是不可思议,比起樱和绘梨衣小姐都要更加惊艳,在暗淡的光火下她的肌肤色泽像是坚硬的玉石。 夏弥背负着沉重的金属匣子从醒神寺的花圃中跳下来,她撩了撩湿漉漉的额发,歪了歪脑袋,两排贝一样的牙齿在她润泽的双唇间,隐约还可以看见尖尖的小虎牙。 那双黑宝石样的眼睛眨了眨,七宗罪的匣子像是剑鞘一样拄在地面,分明在夏弥的手中云淡风轻好像完全没有重量,落在醒神寺的樱红色石地砖上却发出如此沉重的轰响。 雪亮的氙灯在被风掀动的缭乱雨幕中撕出两道贯穿黑色的光束,亮得人睁不开眼。 乌鸦的瞳孔缩了缩,直升机旋翼割裂空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他环顾四周,更多的氙灯点亮的光束在这栋钛黑色建筑的四方疯狂斩切,每一架直升机机腹下的转轮都在旋转。密党的力量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渗透了东京市政府,从油轮上起飞的武装直升机居然通过了这个城市的安全识别系统,直接将那个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古老组织的威严从天心降下,要君临蛇歧八家的心脏。 “接下来的支援行动由你完全负责,伊莎贝拉,你有权力对这栋建筑中的任何一个人下达抹杀的命令。”乌鸦听到了那个还很年轻的女孩通过耳麦对飞机上某个人下达的命令。她的声音清冽,又轻盈,像是熔化的冰泉沿着石壁滴落。 显然今日学院在源氏重工的行动负责人就是她了,但现在她把行动队伍的控制权交到了另一个名为伊莎贝拉的专员手中。 “收到,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伊莎贝拉站在敞开的机舱里,她居高临下地俯瞰乌鸦,白裙的裙摆在风中绽放,包裹在黑色丝袜中的伶仃小腿笔直纤细。 分明是旖旎美妙的一幕,乌鸦却觉得有真正的杀气扑面而来。因为伊莎贝拉举起了一支并不在世面发售也不装备任何一个国家军队的狙击枪,靠在舱门边找到最佳的射击姿势。 这把枪是装备部的研发成果,性能远超任何一款当前现役甚至正在被研发的狙击枪。 这把枪的弹仓里仅仅填充着三发子弹,一发是汞核心炼金破甲弹,一发是铸造时加入了圣婴之血的炼银爆破弹,最后一发的弹头则是瑰丽的晶体。 自从路明非加入卡塞尔学院,密党在屠龙战场上便开始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三峡夔门之下守卫青铜与火之王行宫青铜城的龙侍、人类历史上真正猎杀的第一位君王诺顿…… 次代种的爵位即便在神的族群中也是高贵的亲王,他们死去之后权与力就留在骨骼里、身体里,学院的炼金大师就从这些骨头中精炼出了对龙类来说堪称剧毒的贤者之石。 伊莎贝拉深知自己手中这把枪里填充的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有多么珍贵,但学院不确定源氏重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或许有一只尊贵的次代种,也或许是某位伟大的……神。 狰狞明亮的枪口刺入雨幕,枪管居然一直处在预热状态,水落上去立刻就蒸发了。乌鸦无视了能够在瞬间打爆自己脑袋的枪口,衣袖挥舞,持伞的女孩立刻分出两个,踩着轻灵的步伐将黑色的伞张开在夏弥的头顶。 “蛮上道的嘛。”夏弥笑眯眯地坦然接受,推倒面前的匣子,一屁股坐在这传奇的炼金武器上面。 七宗罪微微颤抖,愤怒的龙吟几乎要刺穿一切,可女孩只是低声娇叱,它立刻就安静了。 岂止是安静了,简直像是摇头晃脑的哈巴狗,暴露在匣子外面的刀剑手柄部分原本凶悍张开的尖锐鳞片全部都扣合,发出金属碰撞的脆鸣。 “本部而来的专员,夏弥小姐。”乌鸦把烟叼在嘴上,掩饰住微微挑起的眼角。 男人的声音倒也算低沉,居然也能装出些威风凛凛的模样。 乌鸦和夜叉、樱都不同,他们都是家臣,但乌鸦是源稚生团体内的智囊,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全世界任何一个混血种组织都在研究路明非,知悉他的血统、言灵和格斗技巧,同时构成他实力重要部分的青铜炼狱.七宗罪也在被重点关注的名单之中。 在路明非、恺撒与楚子航抵达东京的时候乌鸦就得到了源稚生的指令对这件号称能杀死龙王的武器进行调查。 七宗罪实际上是七把形态各异的炼金刀剑,分别以“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餐、色欲”命名,刀剑外壁上镌刻的古希伯来文翻译出来是“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冰海卷轴中记载这七把刀剑是由被称为炼金的王座的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打造,用途是杀死其他七位龙王,七把刀剑的名字分别对应七位龙王的弱点,使用不合适的刀剑只能重创对方而无法彻底杀死对方。 七宗罪平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武器,但抹上具有强大血统之龙族血脉的血液后便会苏醒,此时只有龙族血统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被刀剑认可而拔出刀剑,但还得克服鞘与刀剑之间的强大吸力。 此外,七宗罪被认为是真正有生命的武器,早已经是炼金领域的奇迹,抵达了八大王国之一“创造生命”的高峰。任何对这件武器进行折辱的行为都会被视作对君王的不敬。 可那个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居然一屁股坐在那上面了? 更加让乌鸦惊骇的是,七宗罪居然不敢反抗! 那可是能杀死君王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能在炼金领域超过它的事物屈指可数甚至根本没有。 夏弥单手托腮满心轻松,伸手从石桌的边缘把清酒瓶子挪过来又打响指让身边持伞的女孩奉上一个崭新的玻璃杯,一边为自己斟酒一边歪着脑袋看乌鸦。 “你是佐伯龙治。”夏弥嗅了嗅杯子里的清酒,撇撇嘴又放下了, “师兄跟我说过,他说伱是源稚生的头号马仔。” “马仔?”乌鸦愣了一下,他的中文水平其实相当有限,仅局限于和客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街头混混出身的佐伯龙治先生完全不像矢吹樱小姐那样通晓各国语言。 “意思是源稚生的家臣。”夏弥耸了耸肩,小巧精致的鼻尖动了动, “学院得到了情报,说源氏重工遭到了从内部发起的入侵,昂热校长和施耐德教授委派我负责对这起事件进行调查,也对分部进行支援。马仔先生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昂热的时候乌鸦明显呼吸有些沉重。希尔伯特.让.昂热,一个迄今为止依旧能让蛇歧八家战栗的名字。 夏弥的态度不可谓不高傲,甚至简直称得上是居高临下。 但乌鸦并不为此愤怒,因为学院的力量远强于家族,日本人从来尊敬强者也认为强大的人应该拥有一切。 此时源氏重工的灯光忽然彻底熄灭,新宿区彻底陷入绝对的黑暗,只剩下那些旋转着氙灯光束如辉世的利剑那样切割这些黑暗的直升机。 夏弥正用手指轻轻敲击被玻璃杯的外壁,此刻停下了。 引擎轰鸣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重型机车才会出的声音,不是一台,而是几十甚至上百台。 咆哮着的光点从各个主干道像是河流那样汇向这里。 整个东京效忠于蛇歧八家的黑道成员都在今天汇集,今日家主们并不在这里,乌鸦对家族的一切都有绝对的指挥权。 夏弥轻声地笑起来,她挥了挥手,所有的直升机都不再将氙灯的光束落在源氏重工的外墙,而是将狞亮的圆形光斑悍然投向那些奔腾而来的火河。 乌鸦的嘴唇抿着,显得刻薄而更加阴郁,他的眼睑低垂,缓缓将黑色的长刀拍在石桌上。 “源氏重工并不在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的管辖范围,这里是蛇歧八家源家的所有产物。希望学院能尊重家族的主权。”乌鸦冷冷地说。 某一瞬间乌鸦的瞳孔变成了辉煌的金色,在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昏暗烛光的醒神寺中尤其显眼。 他忽然起身,黑色和服的下面居然满刀剑火枪,他并不掩饰,因为打发走了学院的人他还得走进影壁层和执行局的干部们共同进退。 如果执行局今天在源氏重工为了大义全军覆没而他佐伯龙治苟活,那这将会成为源稚生的耻辱也会称为他自己的耻辱。 乌鸦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来到醒神寺的边缘,低头看向楼下,狂风吹拂着他的额发,密集的灯光则像是汇聚起来的火河。 来自几十个黑道社团的机车队轰隆隆地驶来,引擎都像是咆哮的狮虎,车灯割裂今夜新宿的死寂。 那都是些年轻的骑士,纹身染发,努力作出满脸凶恶的神情,他们互相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拍打对方的手上,好像哪怕下一秒身边的同伴或者自己就倒下也没关系。 数以百计的引擎轰鸣成了狂暴的雷鸣,他们围绕着源氏重工盘旋徘徊,像是一堵流动着的铁墙。 蛇歧八家的精锐在各个帮派中充当若头和组长,乌鸦今夜代表源稚生对他们下达命令,所有他们带着千军万马来到了这里。 执行局在影壁层中的尝试会是第一道防线,如果家族失败了,这些年轻人会如赤备一样悍不畏死向妄图冲出源氏重工的死侍发起冲锋。 如果学院要对家族实施强制入侵,他们也会成为乌鸦手中被利用的利刃。 有些秘密是永远不能被曝光的,哪怕最终的代价是与学院反目也在所不惜。 那些年轻的孩子都带着武器,虽然不过是砍刀或者锯掉枪管的霰弹枪。 他们狂笑着用武器敲打机车的油箱,出战鼓般的咚咚声,每一个人都兴奋得过了头,显然在出发之前有人为他们供应了不限量的兴奋剂,那些成瘾性的药物让他们磕得上了头。 夏弥并不起身,她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嘲笑这个马仔的不自量力,可随后她突然抬起了头。 这座城市风忽然变了,所有的高楼都在震颤,头顶的直升机机舱内各种警报声响成一片。 雨依旧在下,好像永远不会停歇,只是低空中的云层正呈旋涡状,向着海面下探,像是一个个恶魔的尖角从云里探了下来。 那些尖角中闪出电光,传出隆隆的雷声。这是风的旋涡把带着几万伏高压静电的雨云给吸了下来。 夏弥的瞳孔缩了缩。 她很熟悉这种天象,这是元素乱流。真正的君主或者亲王苏醒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元素都会暴乱。 但又不像是有高阶龙类在此处复苏,因为大地与山之王没有能察觉到同类的气息。 倒像是几十个言灵在被同时念诵。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人集体念诵同一个言灵? 夏弥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她缓缓起身,用脚跺了跺地面,瞳孔里燃烧着远比乌鸦眼中威严一百倍的火焰。 ——电梯井中的死侍们正在集体吼叫,就像狼群在预感到危机时的反应,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醒同伴。 他们似乎接受过某些改造,对君主的感知更加敏锐,夏弥仅仅是降临此处,他们就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逃!他们必须逃! 各种龙文的声音共鸣起来,某个伟大的言灵正被逐渐融合念诵出来。 255.不是赫尔佐格!(完) “元素乱流,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元素乱流。”路明非的眼睛越来越亮,诺诺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她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见到过如此瑰丽的黄金瞳,一个是昂热一个就是路明非,此刻那对瞳孔的深处仿佛正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盛放。 路明非接受过的专业训练甚至还要远超楚子航和恺撒,在上一段时空接受执行部调遣的日子里也曾见识过有极端危险的死侍在彻底堕落的时候引发了小范围的元素潮汐。 但能引发这种程度甚至影响了整个东京的元素乱流有的东西绝不是单一的死侍,反倒是让路明非想起曾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接受小魔鬼的馈赠时使用绝强的死亡命令“言灵.审判”时连着奥丁的英灵们一起杀死的那些不朽者。不朽者是人与死侍之间的产物,密党从古老的波斯帝国的遗产中找到了这种怪物的制造方法,用炽烈剧毒的龙血诱导那些即将死去的高阶混血种发生龙形畸变,再用古老而血腥的炼金手段改造他们的大脑以保证龙血对这颗人类脑袋的侵蚀不至于让不朽者彻底堕落。 每一个不朽者都是绝对强大的战士,校长说他们的骨骼坚硬得像是钢铁,肌肉群甚至超过银背大猩猩,在屠龙战场上是终极的武器,原本被制造用来应对最终那场注定要毁灭一切的战争,也就是命运中必将归来的黑色皇帝尼德霍格。 但学院从一百三十年前积累至今的所有不朽者都被奥丁控制了,他们出现在尼伯龙根中一起念颂古老的言灵.皇帝以压制夏弥,几十对黄金瞳被点亮的时候甚至在尼伯龙根与现世接轨的地方掀起了恐怖的元素乱流。 密党已经是世界暗面的庞然大物,是规则的制定者和龙族遗产的真正获益者,这个机构的触手延伸出去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拖入深水,数以百计的天眼时刻监视着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可这样堪称暗面世界统治者的组织也在悄无声息中被奥丁夺走了对不朽者的控制,这意味着路明非绝不能完全信任密党。 构成现世的每一种元素都在暴动,风裹着水,火焰仿佛雷霆般呼啸,大地的深处也有隐隐的脉络在延伸。 “师妹已经按照计划降临醒神寺了,我想蛇岐八家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今夜这栋建筑里的暴动和我们相关。”路明非舔舔嘴唇说。 诺诺皱着眉,“就算掌握着能引起元素乱流的东西在手里,他们也不会因为夏弥就暴露出来。”夏弥就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这件事情,全世界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蛇岐八家就算想破脑子也猜不到现在正着手对付他们的居然还有两位王座上的君主。 “我没有感受到命运女神回馈的警告,这意味着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今夜我们的行动还算顺利。”奇兰丢给路明非一把霰弹枪。 奇兰的装备箱里装满了霰弹枪和霰弹,这种武器在对抗蛇形死侍一类的高防御力敌人时有奇效,虽然远距离的情况下很难起到破甲作用,但击退效果极强。现代的屠龙战场上执行部的专员首先要保证的就是避免与死侍或者纯血龙类的正面接触,因为现实就是哪怕a级混血种也很难在骨骼密度和肌肉强度上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抗衡。 十七世纪欧洲三十年战争期间参战国家的火枪普及率达到50%,至今已经有数百年的时间,人与龙攻守易型,曾经即使是一头四代种也可能颠覆一个传承良久的古老屠龙世家,到如今即便是亲王也会被炼金炸弹轰成渣,混血种在屠龙战场上年复一年取得前人无法想象的成就。但这些成就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火器的昌盛。 混血种的身体就算经过各种最严苛的训练也绝对无法与纯血龙类或者高畸变的死侍抗衡,机枪和火箭弹当然能解决绝大多数麻烦,可一旦被近身,就算是执行部中最精锐的那些人也可能会被成片杀死的蛇形死侍撕成碎片。所以霰弹枪这种具有强击退属性的武器是任何一个行动小组的标准配置。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也不觉得今夜他们的行动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是虽然此时气氛颇有些严峻,师姐扣着他的手腕还是让路社长心里很有点旖旎。 他想起那个早上手指依稀感受到的潮湿了…… 在楚子航的第一轮君焰焚烧后依旧拥有战斗力的死侍们缓慢地从地面爬起来,他们的龙翼已经彻底被摧毁无法使用,于是便依靠蛇一般的长尾在高温的地面爬行,柔软的腹部在红热的金属地面被灼烤焚烧化作焦黑的模样,蛋白质在高温下变性的味道混着蒸汽中,让诺诺忍不住微微皱眉。 死侍们破损的声带中发出风箱被抽动时的呼呼声,吟诵言灵的时候就像是婴儿在痛苦地啼哭。 恺撒向前一步有人握住了楚子航的手,“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他的手劲之大几乎能捏碎一个普通人的腕骨,但一度暴血状态下的楚子航全身的骨骼简直就像是真正的龙类那样咬合,复杂而坚硬,恺撒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握住了炽热的钢铁。 楚子航凶恶地转头,那对黄金龙曈与凯撒的黄金瞳对视,像是两个远古时期的掠食者隔着雨幕对视。 “尼伯龙根计划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初步掌握暴血并抵消一些精炼血统的禁忌技术所带来的的后遗症,但二度暴血是在释放龙之心,你可以杀死狮子却不代表你也可以杀死龙。”恺撒原本就是力量型的选手,他的左手握住楚子航右手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握住了狄克推多的刀柄。 几秒钟后楚子航越来越狂躁的心跳平静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掌轻轻摸摩挲村雨的刀柄。他这么做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并非是恐惧,而是脱力。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君焰的极限。”楚子航这么说的时候就像是从发了疯的狮子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他的声音低沉,眼角延伸出去的鳞片褪去了,皮肤下像是要燃烧起来的血管渐渐隐去,肌肤变得像是大理石的质感。 君焰原本就是极其强大的言灵,楚子航将它推向某个巅峰的时候体力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他几乎每天都在反复研究路明非分别与奥丁和诺顿战斗时诺玛通过间谍卫星拍摄下来的视频。从表现力上来看奥丁显然逊色于诺顿,但这位北欧神话中与黑龙互为死敌的神明并不止一位,在那场奥丁针对路明非1000次列车图途径地点发起的袭击中至少登场了两位奥丁。 也就是说,奥丁可能是两位初代种,某个王座上的双生子。 君焰当然杀不死一位尊贵的君王,屠龙史上疑似曾杀死过神的言灵只有一个,那个言灵被称为莱茵。密党记载的历史中莱茵只被使用过两次,一次是在20世纪初的通古斯,当时有一个屠龙者组成的小队进入通古斯,通过他们的日志后人得知小队中某个成员的言灵就是“莱茵”,这个言灵在通古斯引发了一次类似核弹爆炸的冲击波效果,数百顷的林地倒伏,发出的光亮远至莱茵河都能看到,这也是这个言灵被称为莱茵的原因。第二次则是发生在1900年的德国汉堡,当时狮心会的领袖梅涅克.卡塞尔使用莱茵杀死或者重创了疑似天空与风之王的中国古代种李雾月。 莱茵的序列号在言灵周期表中排在112,甚至还要高于上杉绘梨衣的审判。而烛龙在言灵周期表中的位置甚至高于莱茵,是火元素的终极言灵,从诺顿的口中被念颂能掀起灭世的狂火。 古老的冰海卷轴从曾记载过言灵的进化,比如恺撒的镰鼬进化之后就是危险的吸血镰,时间零的下位言灵则是刹那。 君焰的下位言灵分别是炽日和炽,前者的效果是以本身为中心领域内放射强度达到4000流明的强光,虽然没有杀伤力但是可严重影响视觉;后者的效果则是产生大量烈焰,用于烧伤敌人,造成的烈焰有如数百吨燃油在纽约的街头被点着。 而它唯一的上位言灵则是烛龙,传说中这个言灵被使用的时候能够引发远超莱茵的大爆炸,威力足以蒸干长江三峡水库。烛龙也是楚子航唯一有机会能接触到能杀死奥丁的东西。 但烛龙是君王的权限,即使楚子航的血系源流是青铜与火之王,还使用过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的物质进行进化,要想将君焰推进到烛龙的层次也堪比天方夜谭。 “如果能像你进化镰鼬那样……说不定我能杀死神。” “伱想把它进化为烛龙?”恺撒的声音冷了下去,他的眼角挑了挑,“人永远也不要想着去触碰禁忌的力量,因为所有的权限都只为它允许的东西开放。而且即便可以成功你也不该胡乱尝试,灭世言灵一旦被吟诵就绝不会中止,烛龙会在零点几秒钟之内把我们和这栋建筑烧成灰烬,然后半个东京都会被摧毁,威力甚至超过在市中心投放一枚原子弹。” 楚子航愣了一下,但那对黄金瞳并不熄灭,他没有气馁,只是缓缓舒展自己的关节,口中呼出的都是能灼烧伤皮肤的高温气流。 一度暴血状态下楚子航能感觉到自己对现世一切火元素的控制都得到了空前的强化,这是过去的任何一刻他都没有过的感觉。 君焰也产生了质的变化,威力超出原本应有的水准,虽然依旧远远比不上烛龙,但似乎已经摸到了君王权限的一丝边缘。 “只要再推进一些,封神之路……” 楚子航的声音几乎微不可查,所有落在他皮肤上的冷水都被蒸发,他仰面,冰冷的水滴中倒映着这条甬道的模样落进那双发热的黄金瞳中溅起滚烫的水花, “三度,四度……” “你的状态不对劲,或许我该写份报报告让施耐德教授暂时将组长的权限移交到我或者路明非的身上。”恺撒的眼睛眯了眯,他点燃一支雪茄,叼在嘴上,某一刻他身边连绵落下的水幕轰然一震,震波疯狂扩散开,像是数不清的恶鬼在撕咬周围的一切,连消防系统原本能覆盖整个甬道的喷水都被撕开了裂缝。 “吸血镰”,那些天生的刺客像是无形的铁墙上下翻飞着堵住了死侍们嘶吼着向他们冲锋的进程。 恺撒在所有人面前站定,狄克推多被重新收回腰际,沙漠之鹰填充水银高爆弹,枪口指向密集的死侍,打开了保险。 几乎就在同时,青黑色的鳞片下肌肤被高温灼伤鲜血淋漓的死侍中间有某个危险的个体发出刺耳的尖啸。 仿佛饿极了的狮虎,那东西的黄金瞳亮得像是直升机的氙灯,他的体型几乎要接近被路明非杀死的龙娜迦,在黑暗的甬道深处咆哮着冲刺,血淋淋的鳞片下面肌肉如潮水般起伏,背后则张开嶙峋的骨翼,骨翼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肌肉组织和神经组织,每一根骨头都张开,刀片那样锋利,刀片的末端则朝向前方,简直是带着几十把刀的绝世刀手要发出决死的冲锋! 领域中的吸血镰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蜂拥着切割这只死侍的肌肤,那对几十把刀锋簇在一起的双翼仿佛在骨架间流淌着紫色的电光,密集的水滴穿过那对骨翼带上了大量的静电,闪着莹莹的微光。 那居然是一只强壮得过分的蛇形死侍,他的双臂长度超过常人两倍,手中握着源稚生最擅长使用的那种长太刀。 那两把原本用来在战场上破阵的长太刀在这只死侍的手中像是肋差一样精致。 吸血镰在对抗人形死侍的时候有奇效,但在对抗这种体表布满堪比单兵防御装甲的鳞片的蛇形死侍时却捉襟见肘。 恺撒手中的沙漠之鹰轰鸣着连射,兰斯洛特的反器材狙击枪也瞄准死侍的心脏和额心射击,但那些钢铁般的骨翼向前汇拢形成盾墙的模样,子弹落在上面发出金属碰撞时的轰鸣声,打出巨大的凹陷,骨渣四射,弹头迸碎时候的火星稠密得像是拽下了一片星河。 路明非和奇兰也使用霰弹枪迟滞死侍的脚步,空气中立刻弥漫起浓烈的水银气味。霰弹在水银中浸泡过,相比起来路明非、恺撒手中的沙漠之鹰和沙漠之鹰的枪膛里填充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这种水银浸泡的霰弹简单且粗暴,许多弹丸嵌进死侍的胸骨,立刻毒性便蔓延开,剧烈的痛苦让这只即便和龙形死侍相比也不逊色的蛇形死侍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只死侍就像是一支军队的陷阵之士,用悍不畏死的冲锋为同伴争取时间,其他死侍的言灵终于在此刻准备完毕,恐怖的融合领域像是巨大半径的暗紫色气泡那样膨胀! 奇兰和诺诺第一时间向后方撤离,路明非一脚将龙娜迦碎裂成两半的尸体踹飞,奇兰咬牙用肩扛住一块尸体用布满鳞片的一面朝向领域扩散而来的方向,诺诺探手从路明非腰间拔走沙漠之鹰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说你小心点,然后躲在了奇兰身后。 面对言灵领域的时候只有依靠超高血统对元素力量的免疫来硬抗或者依靠另一个领域的膨胀来与敌方领域的膨胀进行抵消。 这里有人有强绝的血统无惧言灵的领域要摧毁他的一切,也有人有强大的言灵能反抗死侍的力量,唯有奇兰和诺诺居然可能被融合言灵渗透进来的元素乱流撕成碎片。 “融合领域极不稳定,历史上有过记载尝试对言灵领域进行融合的尝试全部都酝酿了不好的后果,我们必须抵消它或者杀死那些死侍!”兰斯洛特猛地向前一步,另一个无形的领域裹着乳白色的光轰然扩散。 言灵.无尘之地! 楚子航的嘴角溢出鲜血,他再次念颂古奥的文字,君焰的领域狂躁而炽烈,像是太阳在燃烧! 三个领域缓缓膨胀,只是重叠而并不融合,此时死侍们的融合领域中出现了强烈的元素乱流,高温蒸发了所有的滴水,金属的地面熔化,金属液滴颤抖着悬浮起来,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断地碰撞燃烧,在白色的浓蒸汽中发出刺耳的尖啸。 领域与领域接触的边缘迸射着刺眼的电光,甚至明显能看到一层气界,路明非在领域的缝隙中站定,元素乱流像是风一样掠过他的额发却并不伤害他。 这就是君王们不惧那些甚至能撕碎十万吨级油轮的元素潮汐的原因,龙是这个世界的孩子,龙血的纯度越是接近那位至德至力至尊的皇帝,与这个世界的亲和度就越高,元素潮汐也不会伤害君王。 路明非的血统纯度虽然远不如初代种甚至不如次代种,但这里的元素乱流也并非初代种苏醒或者战斗时所引起的。 整个甬道都在分崩离析,万幸丸山建造所的施工验收是由蛇岐八家来完成,否则源氏重工可能无法支撑这种烈度的领域碰撞而轰然倒塌。 龙娜迦的鳞片为奇兰和诺诺挡住了绝大部分渗透到他们身边的元素潮汐,路明非只是朝着师姐微微点头,便挥舞着色欲像是斩断从峭壁上落下的瀑布那样撕裂锋利的元素乱流。 那只最强壮的蛇形死侍浑身鲜血淋漓,他的鳞片都被掀翻,但依旧保存着强大的战斗力,黄金瞳几乎要化作赤炎般的红。 他顶着吸血镰、君焰和无尘之地的领域挥舞两把长太刀前进,体表的肌肤被撕开又愈合愈合又撕开,血流了一地立刻被蒸发,此时终于来到恺撒和楚子航的面前,匹练般的刀光撕裂空气和领域发出女鬼般的尖嚎落向恺撒的头顶,恺撒目光闪烁,几乎就要撤销领域而用狄克推多来斩断这家伙的喉咙。 这时候水幕中骤然出现的寒冷刀弧让所有人眼前一花。 色欲的刀锋反射着刺眼的光,掀起的风居然如此凛冽,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 金属轰鸣的声音像是山石碎裂,死侍的第一刀斩在奇兰丢给路明非的霰弹枪枪管上,这经由装备部淬火过的合金枪管立刻被切割出平滑的接口,接着色欲上斩,死侍的第二刀斩在色欲的刀锋上。 那把长太刀被色欲轻易崩碎,死侍张开几乎能呈一百八十度巨蟒般的上下颌,兴奋的嘶吼,可被削断枪管的霰弹枪已经顶在了死侍的额心,枪口轰鸣着爆出青色的火焰,贯穿了那颗头颅。 巨大的冲击力把路明非和死侍都推向两个方向,死侍飞出去撞在死侍们组成的血肉城墙上,他死去后就失去了防御,狂乱的元素潮汐从额心巨大的伤口灌进他的身体,于是剧烈的电流就缠绕着他的骨骼和鳞片,这具尸体带着满身电火花砸飞了几个死侍。 路明非大口地喘息,战鼓轰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度暴血。 二度暴血。 龙骨状态。 他的双眼中炽烈的火熄灭,像是一切都归于死寂,接着路明非缓缓下蹲,用双手拢住被水打湿的头发向后掀起,那对眼睛里黄金的色泽忽然亮起,像猫的眼睛遇到强光那样收拢为缝,从细缝喷射出去的瞳光锐利如刀。 甬道中的元素潮汐在此刻忽然停滞紊乱,然后又重新躁动起来,路明非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不变,只是警惕地望着刚才那头蛇形死侍倒下的地方。 忽然有什么东西举起了那具尸体,接着某个狰狞的头颅从黑暗中探出来咬住尸体的腰部。 咔擦咔擦的声音传出来,那颗头颅已经咬碎了尸体的脊梁,鲜血和内脏流淌到一只足足比普通死侍大了五六倍的手掌上,然后那只像龙又像人的头颅伸出舌头舔舐手掌,几秒钟后,和龙娜迦几乎一模一样的脑袋凶狠地将狞亮的黄金瞳投向路明非! “龙形尸守,不是死侍。”诺诺咬着牙说,她认出了那东西。 真正的纯血龙类死去之后会被用炼金术改造尸体,化作不朽的兵士守卫更高贵的君王或者贵族,那就是龙形尸守! 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炼制尸守的方式已经失传了。 路明非有些恍惚。 源氏重工已经失守了。 至少赫尔佐格已经彻底失去了它。 赫尔佐格没有制造尸守或者控制尸守的手段,或许这东西属于那个跨越重洋来自中国的……林凤隆、那位从昂热和芬格尔的联手中活下来的狮心会的叛徒,弗里德里希.冯.隆。 路明非沉沉地呼吸,吸入巨量的空气,简直像是要把这个世界都吸入肺里。 纯从肌肉和骨骼来说,龙形尸守和纯血龙族没有区别,它居然是罕见的半人形,匍匐在那里像是巨大的狮虎,又像是从远古走来的掠食者,呼吸间都带着腥臭的味道。 但二度暴血的路明非并不畏惧,这种状态下他甚至能搏杀真正的亲王,何况一只小小的…… 三代种? 元素乱流自动分开,像是畏惧两个绝顶的掠食者。 龙形尸守发出咆哮,扭曲身体,天矫地进击。所有站在这东西面前的死侍都被碾压粉碎,融合的领域立刻就粉碎了,巨大的甬道中那伟岸的僵尸简直像是拔地而起要填满世界的山峦! 路明非也吼叫,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突破了粘稠的无尘之地领域和炽热的君焰领域,风中的妖怪围绕着他旋转赐福,然后短暂的一片死寂中铺天盖地的水从天上落下! 古代的屠龙者面对龙的情形大概就是这样,你的敌人铺天盖地,可哪怕你的身后有千军万马但最后能陪你的也只有手中的刀剑。 在路明非的眼中时间像是变慢了,龙形尸守的速度也极慢,他看过去,只觉得见到了世间最极致最狰狞的美。 龙形尸守的全身都覆盖着坚硬的龙鳞,但是鳞片下并不覆盖着肌肤,而是森白的骨骼,骨骼里燃烧着金色的火,那是炼金矩阵附着在骨架上燃烧时候渗透的强光。 龙形尸守的声带早已经腐烂了,但它依旧咆哮,哪怕只能发出金铁交加的轰鸣。那对双翼也只剩下黑铁般的翼骨,像是游戏中的冰霜巨龙。 它前扑的时候嶙峋的翼骨就如密集的刀锋割裂地面,路明非的黄金瞳越来越亮龙血也越来越炽热,色欲狂怒地生长化作巨大的刀刃,与那对交替着抽出辐射状爪痕的双翼一遍遍互相切割。 但路明非的黑风衣和昂贵的西装里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撕裂了,诺诺松了口气,因为透过君焰像是要焚烧空间的领域看过去路明非并没有受伤,只是冰冷的水混着汗一起漫过他肌肉分明的后背。 她一时间有些失神,很久以前一直是路明非藏在他们身后才对,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苦难居然让那个衰小子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此时那只致命的肋差把骨翼砍得分崩离析,路明非啐了一口暗叹自己带来的不是暴怒,否则这会儿都该剁掉这家伙的脑袋了。 龙形尸守愤怒地用利爪来切割,但路明非只是闪身躲过,下一秒已经跪在了它的双肩上。 霰弹枪贴着龙形尸守骨翼的根部发射,含汞的霰弹高速地腐蚀骨骼;然后第二道青色的火焰闪灭,枪口贴着尸守的肩胛发射,色欲就着子弹打出来的凹痕狠狠斩下,暗金色的巨大臂骨轰然落地。 龙形尸守怒不可遏,但它失去了右臂和一半的翼骨,只能用仅剩的一半骨翼和尾椎攻击,路明非后跳跃起,甬道的穹顶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被这头尸守破坏露出后面的粗壮的蒸汽管道和电流管,电光闪烁中色欲和那根巨大的尾椎撞击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龙的尾椎是世界上最坚韧最锋利的刀剑,活过来的色欲因无法第一时间摧毁这头三代种龙形尸守的尾椎骨而愤怒。 尸守张开双翼仰天怒吼,呈现出巨龙的愤怒相,而后猛地冲向路明非,路明非居然也吼叫着发起冲锋,甬道中简直像是某个古老的战场,人与神在这里互相拼杀死斗,血灼热得几乎要熔化钢铁! 但某一次扑击终于让这庞然大物失去平衡,路明非眼中金光炸开,二度暴血之后的巨大力量轰然迸发,居然并不闪避,色欲生长出去四五米,凶狠地从面部贯入尸守的头颅然后直接插入颈部,脊髓和黑色的血像是雨一样喷射出来,大量的脊髓液被榨出后从后颈喷出,形成暴溅的银泉! “喔……”恺撒撤销了吸血镰的领域,此刻只觉得呼吸沉重。 如果是让他对抗那东西大概很艰难,但路明非和它的战斗简直像是在正面碰撞,他们甚至连在一旁开枪支援都做不到,因为路明非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只有残影,简直像是昂热在他的身上叠加了时间零的领域。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子弹不会命中路明非。 贯穿尸守头颅的刹那路明非向旁边闪避,随后他将色欲狠狠刺入了已经无法反抗的尸守的尾椎与脊椎连接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神经节,它是龙类的第二个脑部,如同潜伏在脊椎下方的巨大蜘蛛,是龙的第二个大脑,指挥着龙躯的下半截。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龙形尸守的心脏轰然停跳,然后黑色的血从它全身的每一道伤口中蔓延出来。 256.林凤隆 源氏重工的最深处坐落着恢弘黑暗的圣殿,它如此宽阔,宽阔得像是把整个圣彼得大教堂搬到了地下,四周空无而死寂,从那些贯通之后能去往铁穹神殿的长廊吹来的风尖啸着传递寂寥和孤独的声音。 摇曳的烛火被点亮在壁龛里,用反射着烛火暗淡光芒的宝石嵌成星空的穹顶下摆放着一张樱红色的长条会议桌,会议桌是樱木的,又做了古老晦涩的镂空,镂空里填充着黄金和白银,封边则是檀木和橡木。 桌边空无一人,但是有朦胧的光束从上方落下,细小的微尘在这些光束中旋舞迸发生机,丁达尔效应如此直观地展现在这座圣殿的核心,所有的光柱中都静静地伫立着古老的钢铁王座,那些王座像是用荆棘编织的,嶙峋锋利的铁锋指向八方,座次的前方则放放置着用黄金锻造的世界树徽章,徽章一共有九枚,如果把它们拿起来就会发现每一枚徽章的底部都标注着“1”到“9”。 古老的罗马数字用像是生长的藤蔓那样的方式熨烫上去,凹槽中流淌着闪亮艳丽的红色液体。 衰老的男人佝偻着背在会议桌的最顶端坐下,烛火灰暗光芒下的黑暗中有魔鬼般的影子拱卫在他的身边,如果路明非或者任何一个此刻仍在地下甬道中试图进入死侍实验室的成员在这里都会认出那些魔鬼般的影子究竟是什么,龙形尸守、龙娜迦和龙形死侍,他们的身形极尽狰狞,扭曲夭绞,死去了一般安静地垂首,只是微眯的眼缝中渗出山火般汹涌的光。 这里被制造成尸守的三代种就有两位,在古老的神代三代种都是尊贵的伯爵,他们的领地可能横跨整个尼罗河流域,也可能从乌拉尔山脉到莱茵河都在某位伯爵的威严下瑟瑟发抖。可今天这样尊贵的生物死去之后居然只能沦为玩物,他们的尸骸都不得安息,宛若钢铁铸造那般坚硬的鳞片下是嶙峋镂空的骨骼,骨骼深处燃烧着金色的光。 那个老人在唯一一张并非象征权力之锋利的柔软高椅上端坐,双手的食指在桌面交叉。他有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眼睛是铁灰色的,神色冷漠却酝酿着淡淡的疯狂,虽然佝偻但并不显得老态龙钟,瞳子里像是燃烧着鬼火,目光沿着桌面扫过每一个代表身份的世界树徽章。 果然是他,弗里德里希.冯.隆,如今日本这个怪物房中少有的还没有来得及露出破绽的大怪物之一。 巨大的投影灯从上方照了下来,图像呈现在会议桌的正中央,正是路明非用色欲彻底杀死龙形尸守的最后一幕,他举刀站在领域与领域衔接的气壁之前,眼睛里像是藏着整个地狱,那些不甘的恶鬼都要从里面逃出来。 “看啊,看啊,看啊,看看我们曾错过了何等伟大的东西……”长桌边有人在低语,声音沉得像是地狱的尽头落下去的灰烬,发出声音的是5号世界树徽章,看来这间圣殿并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品,当弗里德里希需要和他那些始终藏在幕后的老板们联络或者开展会议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每一个徽章都内置了通讯的手段,沿着某条光缆或者某个电波连接到世界某个角落的某个人可能是暗面的君主之一。 5号的音调似乎是经过处理,即使以弗里德里希与这些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无法辨识出这位尊贵的大人物究竟是男性还是女性。 “历史上总有许多最终获得世界的人在开始的时候犯下了小小的错误,但最终那些错误都会得以修正。”弗里德里希的声音居然毕恭毕敬,即便他是世界上最古老的s级混血种之一、手中还掌握着几乎能颠覆一个国家的财富,却依旧在这张会议桌两侧的大人物们面前连站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能坐在这里似乎完全是承了君王们的意,那是何等难以偿还的恩情,让他一条忠犬能有幸参与见证这场瓜分世界的盛宴。 这时候排在末端刚好与弗里德里希相对的9号世界树徽章亮起,“世界的终极在命运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我们在两岸窥探,却没有看到有一刻那叶扁舟离我们那么近,近得唾手可得,真是不甘啊……”声音苍老威严,那道朦胧的光束中微尘飞舞间好像渗透出懵懂的影子,弗里德里希的身体微微一滞,头埋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流淌着炽热的熔岩。 “您的光辉、您的光辉太耀眼了,先生……”弗里德里希的手指颤抖起来,出现在光束中的仅仅是一道由全息投影技术塑造出来的虚幻影像,那东西没有实体,只是光的衍射和干涉,原本应该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也不会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造成影响,但老家伙只是抬头与那位先生对视刹那,眼角就流淌出滚烫的鲜血,血一滴滴地沿着那张苍老的脸颊的沟壑落下,流淌到那件白色的长袍上,渲染出刺眼的色彩。 “弗里德里希,我最挚爱的朋友,永远不要尝试仰面视君啊……”光束中的9号面容变得模糊了,他用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分明端坐,却好像高大得能俯瞰整个世界,“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学到教训。” 弗里德里希悄悄打了个寒颤,他的喉结滚动,衰老得几乎要死掉的身体里好像藏着能把整个盐湖化作冰山的胆寒。 “我们尚且不知道你在东京的行动进展到了哪一步。”1号在此时通过那枚徽章说话,那似乎是个很年轻还很有些轻佻的家伙,肆无忌惮地在光束中展示了全身,只是面孔依旧被遮掩着。 他朝着远处的9号微微鞠躬,声音里洋溢着颇有些傲慢的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居然还没有死掉,真是令人惊讶啊。” 9号的全息投影颤抖像是信号接收不稳那样颤抖起来,弗里德里希心惊胆战地吞咽口水,他知道这并非是设备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位世界彼岸的大人正宣泄他无法压抑的愤怒。 这个存在贯穿整部屠龙史的组织不在密党的体系之中甚至完全处在绝对的隐秘之下,它的席位永远只有九个,唯有其中一个席位的拥有者被杀死或者被推翻才会有新人上场,弗里德里希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但他知道他们的血统高贵得足够让元老们仰望,那些号称暗面君王的存在甚至能够仅仅凭借情绪的波动就掌握元素的乱流。 纯血龙类的胚胎的周围存在电磁紊乱的领域,构成了这个组织的君主们也能在自己的身边塑造出类似的领域。 “你还是和一百年前一样不知礼数,我的朋友。”几秒钟后9号淡淡地说,但随后他的坐席就沉默下去了,光束中的全息投影化作逸散的光电消失,世界树徽章也变得黯淡无光,他像是离开了,又像是不愿意再在这场会议中开口。 “现在,林凤隆先生,告诉我们伱在这座城市中那些行动的进度,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每年得为这份事业贡献……”1号并不因为对方的离开而有丝毫愧疚,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轻佻,他的上半身居然没有穿衣服,颇有些雄伟的胸大肌和大臂挤压着渗出油闪闪的色泽,此时1号似乎真的有些记不清自己每年要花在他们所谓的事业上多少钱了,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来, “我想想,我想想……” “二十三亿美元!”1号的声调突然拔高,“我当然不在乎这点小钱,可你知道二十三亿我们能做多少事情吗?!这些钱全给了俄罗斯人可以让他们发射21次满配的白杨m洲际弹道导弹!还可以把那什么巴菲特租下来陪你连吃两年的午餐,或许我们可以从那个股神的嘴巴里套出点真料来看看该怎么让华尔街崩溃?再要么我也能在马尔代夫买150个10万平方米的私人岛屿和来自爪哇岛的美少女开落体派对。” 他的身体突然前倾,被遮掩了五官的面孔上突然暴射出摄人的金色光辉,那是一对带着血腥色彩的黄金瞳,何其威严何其高傲,他就那么盯着弗里德里希, “你不是卡戎,要走到新世界和我们共享权与力就得付出更多东西,我亲爱的朋友,林凤隆先生,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找到了那个叛徒,荣格.冯.赫尔佐格。”弗里德里希的态度极尽谦卑,他面带微笑,“我杀死了他,并继承了他的遗产,我们就要有机会染指那……” “伟大的白色皇帝的王座了。” 同一时间会议桌两侧所有的世界树徽章都变得明亮起来,一道又一道宽阔威严的幻影像是镜中的水月一样呈现在那些落在荆棘王座上的光束中,九对恢弘的赤色黄金瞳同时看向这个垂垂老矣的狮心会叛徒。 弗里德里希缓缓起身,他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接受掌声,可所有人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两道光束从上方落下,识别系统在对老人的双手指纹进行扫描,接着圣殿尽头的黑暗中传出气体泄露的高昂尖利哨声。 厚度达到十五厘米的合金气动门伴随着疯狂泄露的蒸汽团向上下分离,所有每一对被点亮在这个圣殿中的黄金瞳都在此刻骤然将视线投向那个方向,然后滚轮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黄铜的棺椁被几只体型庞大到直立起来甚至能触碰到穹顶的蛇形死侍簇拥着来到会议桌的一边。 所有人都看到了棺椁中双臂交叉面色惨白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孔,肤色像是浸过水似的惨白,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线条即便是在不知死亡还是昏迷的状态下居然依旧如刀刻般清晰。 如果有任何一个蛇岐八家的高层在这里会发现他们最敬爱的大家长居然此刻就静静地躺在这方棺椁中,心脏停止跳动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就算长期处在低温冰冻的储存条件下此刻他的体表居然依旧出现了淡淡的尸斑。 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弗里德里希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支手枪,对准棺椁中已经彻底死去的橘政宗的面部连续开枪,噗嗤噗嗤的声音不绝于耳。会议桌边的大人们只是看过来,连一丝多余的身体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弗里德里希让一只死侍将那具彻底认不出面貌的尸体扶起来,他的面部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里面早已经死亡的脑组织和神经纤维全部被彻底搅碎摧毁。 “我们需要证据,证明你杀死的确实是他。”此刻说话的是3号,他沉默地看向弗里德里希,虽然面部朦胧着薄薄的雾,但弗里德里希依旧能猜到这位暗面的君主此刻有多么心情澎湃。 赫尔佐格在他们那个圈子一直不被重视甚至受到鄙视,没有人愿意与卑鄙的小人为伍,所有人都视他为肮脏的魔鬼,但又不得不否认这个叛徒在日本拥有何等惊人的权势又掌握着何等诱人的秘密。 而且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甚至一直到不久之前组织还认为自己资助的其实分别是名为橘政宗的蛇岐八家大家长和名为王将的猛鬼众领袖。 “现在仍在外界活动的橘政宗其实是影武者,我使用了赫尔佐格自己的技术来控制他……脑桥中断手术,每天夜里隐藏在他附近的设备都会使用低于人耳可以窥见的频率去播放那段能为他植入某些记忆和指令的梆子声。”林凤隆微笑着说,“真正的赫尔佐格已经死了,现在的橘政宗是我在培养皿中找到的即将投入使用的成品,我们可以命令他去做任何事,比如让蛇岐八家彻底向密党开战。” 圣殿中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9号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审判的日子还没有来临,卡塞尔学院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好的保护色。” “悉听尊便。”弗里德里希说。 “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很好,但为什么源氏重工地下的死侍会失控?”1号冷冷地说。 弗里德里希愣了一下,“我正要去调查这件事情……” “不用调查了,我们已经知道了原因。”1号的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是本书?又或者照片?弗里德里希看不清楚,只知道那东西一定记载着某些重要的资料。 “一把簪子,有人用一把簪子摧毁了你设置在实验室和豢养池周围的所有用以播放梆子声压制死侍活性的设备。”1号古怪地笑了笑,“很高明的手段……炼金术七大王国……空间开辟,林凤隆,你得尽快转移了,有人已经找到了你的道标。” 257.斩尽杀绝 轰然的巨响像是山峰崩塌在这条小小的甬道之中,龙形尸守的生机在它的大脑和神经节被摧毁之后彻底断绝了。 以古老的神代炼金术维系的庞大生命力迅速地衰竭,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变作一具干枯的、再也无法爬起来朝着天空咆哮的骨骸。 路明非以色欲血振,荡开刀上的血。 那具巨大尸骸骨骼上附着的金色火焰逐渐熄灭,但另一个光源正吸引着死侍们狰狞的目光。 那是路明非的黄金瞳,他的风衣已经被撕裂,此时干脆脱下来,迎着甬道尽头的风丢出去,像是飞扬的旗帜。 路明非的举动彻底引发了死侍群的愤怒,他们原本就是没有脑子的东西,为了填满自己的肚子根本不在乎下一秒是不是会死去,原本慑于那对亲王般血色黄金瞳的威胁他们踌躇不前,但此刻婴儿哭泣般的嘶叫声压过了甬道的风声和路明非身后此起彼伏响起的枪声。 数十上百只远比狮虎更加凶猛的蛇形死侍凶狠地点亮狰狞的瞳子,抓着彼此的身躯和身躯上的鳞片,摆动着能够打碎生铁的长尾,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击,涌向甬道的出口处。 真是地狱洞开般的一幕,即使是路明非也皱紧了眉头。 恺撒深深地呼吸,他能嗅到空气中铁锈的气味,那是血腥的味道在扑面而来。面对那些越来越近的暗金色眼瞳和密密麻麻交叠的铁青色鳞片,死亡的腥风简直要击垮一个人的斗志。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似乎要撕裂胸膛,锁紧的阀门在此刻被推开,汹涌澎湃的力量像是瀑布一样要将恺撒淹没。 血管中变得滚烫,他的皮肤下面像是有几百条小蛇在扭曲纠缠,那些炽热的血被心脏泵向全身,每一寸肌肉和每一根骨头。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狄克推多突然出现在恺撒的手中,某一刻青白的细鳞沿着他的眼角延伸出去,他能感觉到整个世界似乎都不一样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慢,他的力量似乎能撕碎青铜。 暴血…… 激活。 恺撒从小到大都是那种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在西西里岛的时候他就像是草原上巡视领地的雄狮,张狂而肆无忌惮地宣扬自己的威严,即便来到了卧虎藏龙的卡塞尔学院,校董会的席位也依旧能够让恺撒呼风唤雨,从校方的手中得到自己一切想要的资源,尽管他从没那么做过。 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拒绝尊贵的加图索少爷,世界的权与力对他无限制的开放。 暴血是初代狮心会的成员从古老的典籍中解析出来的让混血种踏上封神之路的方法。在神代这是被诸神禁止的禁忌,在到了现代暴血又被亚伯拉罕血统契所禁止。 但只要恺撒愿意,弗罗斯特有很多方法弄到暴血的资料。 政治的游戏从来都是如此,只要你能付出更多,那么你想要的一切都能从另一个政客的手中获得。 此外,恺撒和楚子航还从路明非的手中取得了开启龙骨状态的方法。 竭尽全力的状态下,不管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有和源稚生搏杀的资格。 与此同时兰斯洛特把反器材狙击步枪扛在肩上,沉默不语。他操纵着这把即便面对龙形死侍也能一枪毙命的高危武器,准星在死侍群中游移,论杀胚程度在狮心会中兰斯洛特并不亚于楚子航,他在考虑第一枪轰爆哪一个脑袋。 水幕仍旧在铺天盖地地落下,君焰的高温让消防系统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水打在那些死侍青灰色的鳞片上,碎成莹白色的水沫。 楚子航的第一波爆发摧毁了这些正向着龙形死侍进化的蛇形死侍的双翼,这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们的体重超过四百公斤,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之后变得稍显笨重。 “甬道的后面就是电梯井,实验室和豢养池应该就在那下面,但我猜已经有数量庞大的死侍通过电梯井向地面发起袭击了!”路明非手持色欲从龙形尸守匍匐如山峦的骨骸上跳下,那把短刀居然在高速的斩击中带出扭曲的弧光! 空气被撕裂、数不清的水滴被击碎,轰鸣声像是金属在互相击打。 冲在最前面的死侍已经失去了双翼的模样,上下颌张开的时候像是人类被蛇妖寄生,凶狠地顶着刀刃扑向路明非。 黑色的血飙出来,洒在金属的地砖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那只死侍冲锋的时候像是愤怒的犀牛,以他的速度和力量撞上锋利无比的色欲,身体立刻被一分为二。 短刀空挥,路明非抛去刀上的黑血。 可惜七宗罪里趁手的武器只有色欲。 路明非拉开领口,露出大理石色泽、坚硬且贲张的肌肉。 “真该把芬格尔师兄带上。”楚子航说,他提着村雨来到路明非的身边,恺撒也挥舞狄克推多凶悍地格杀一只死侍后退回路明非的另一侧。 芬格尔的言灵是青铜御座,而且血统是铁打的a级,就算这些年荒废了那也是团队中当之无愧的mt。这会儿要是败狗兄在的话打起来想来会轻松不少。 原本计划中芬格尔也确实是要参加行动的,可是学院临时有一个运输任务要他去完成。 三个人重新聚集起来,各自使用最熟悉的武器,架起最暴力的刀势。 水幕终于被跌跌撞撞但凶猛得像是成群的犀牛的死侍们冲破,几十对黄金瞳在落下的水滴中烙下闪光的碎片。 他们直立起来,肌肉如潮水般在生铁似的鳞片下起伏,莫大的威严轰然而至,那些已经失去了血肉和肌肉组织神经纤维的嶙峋的骨翼猛地抖开,像是一具具邪恶的神像伫立在所有人都面前。 “他们在虚张声势”楚子航抖动手腕,黑色的火焰就从刀柄蔓延到村雨的刀身,刀锋带着青色的寒光在火焰中嗡鸣。 暴血之后的楚子航力量不逊色普通的s级,他单手抓住一只死侍的脖颈,村雨挥舞出扭曲的弧光,斩断了死侍的头颅,然后用君焰把这具尸体化为灰烬。 路明非一脚把燃烧的狰狞骨骸踹飞出去,将拥挤的甬道挡出了一片空地。 弗里德里希应该并不是重新捕捉了一批野生混血种进行死侍化实验区,路明非打量着那些巨大的半龙形死侍的前肢。 和上一段时空在源氏重工与东京铁塔见到的蛇形死侍、龙形死侍一样,这些半龙形死侍的前肢已经被某种外科手术摘除,取而代之的是弯曲的金属弯刀,刀刃上带着凶险的锯齿。 真是致命的生物兵器,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任何一场接触战中都将是敌对方的灾难。 他们的鳞片甚至能抵抗反步兵地雷的金属弹片穿透,少有武器能伤害到全副武装的死侍。 楚子航把在君焰中烧得火红的刀伸进水幕中淬火,发出咝咝的声音,他抬头去看路明非,却见到路明非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那是某只死侍被缝合在前肢末端的武器,色欲切断了他的骨头,然后路明非顺势夺走了他的利刃。 “我们得尽快处理掉这里的死侍然后支援这栋建筑的其他楼层。”路明非微微下腰,双刀置于腰间,左手握住右刀刀柄,右手握住左刀刀柄。 说到底路明非的刀法还是脱胎于昂热,他没能学去所有的精华,邯郸学步却没有问题。 使用双刀的二天一流,世界上只有真正的怪物才能彻底掌握。 路明非就是这样的怪物。 他咬着牙发出从齿缝中渗出的吼叫,那声音极尽压抑极致锋利,像是在咀嚼钢铁。 上挑,下斩,上挑,下斩! 他每斩出一刀就踏上一步,二天一流.二天晒日! 所谓二天一流,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诀窍,那就是用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来对敌,在生死搏杀的时候双手各持一柄长刀乱抡。 有点像是东乡的成名绝技,但是又远比东乡更加看中技巧。 路明非不擅长长刀,因为他的刀其实是日本分部赠送的炼金武器,是两把小太刀,执行部的专业培训教员原本希望路明非放弃短刀转而使用长太刀,装备部锻造的炼金刀剑除了外形稍显潦草,在其他各个方面其实不输给日本分部岩流研究所的作品或者那些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传奇武器。 不过昂热代替路明非拒绝了这个提议,校长说任何人看到路明非使用的武器是两把轻便的短刀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是高敏捷的战士,而通常高敏捷与高韧性是相悖的两个属性,很少有人能在高敏的同时兼具高韧性的属性。而路明非恰恰是这个罕见的例外,这货其实反应速度相当一般,但生命力属小强的,用刀子割断动脉都能活下来的那种,力气则大得能在龙骨状态徒手掀翻一辆二点七吨重的卡宴。 昂热说等路明非出师了有人想在这上面下功夫对付他,他就可以丢掉小太刀用巴掌和拳头与对方讲讲道理。 路明非心说不愧是校长,果然够鸡贼,难怪能在卡塞尔学院这种腹黑组织混成大哥。这么想着看向手里的虎牙丸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有些猥琐起来了。 不过最终昂热还是教会了路明非二天一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倾囊相授,只是当时的路明非资质真不怎么样,学了一年也就学了点皮毛。 双手握刀的力量无疑比单手握刀力量大很多,路明非深有体会,单说力量他虽然能压制楚子航和恺撒,但很难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轻易击败如今这个状态的他们,可要是让楚子航和他拼刀,那落败的依旧会是楚子航。 可是双手握刀的时候因为双腕会在某些角度锁死,所以总有砍不到的地方,路明非一度因为这个问题感到头疼。 直到他偷师了嚣张的二天晒日!挥刀乱抡果然与有章法的刀术完全不同,360度全无死角,只要你力气够大肺活量够大甚至可以杀穿骑兵或者步兵的军阵,像关二爷那样万军之中斩将夺旗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明非的刀光简直绵密如织,他完全放任自己的后背空虚,因为恺撒和楚子航都在他的身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半龙形死侍当然远比蛇形死侍更加危险,他们的体型比普通死侍更大,可是他们完全无法与卡塞尔学院真正的战争兵器抗衡。 汞蒸气随着身后奇兰、兰斯洛特和诺诺的支援而逐渐升腾,他们早就猜到这一次行动可能会遭遇数量庞大的死侍袭扰,所以准备了充足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此时这些炼金子弹的弹头嵌入死侍们的骨头,内置的汞蒸气立刻随着爆炸喷播出来,银色的斑点密集地布满几乎所有死侍的体表。水银被火药加热之后也会弥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银蒸气,死侍趋利避害,总会本能地闪避水银,被水银溅到的死侍则立刻用金属刃把被溅到的身躯砍下来,这样才能阻止白色的水银斑沿着身躯蔓延。 二度暴血和龙骨状态叠加中的路明非对死侍保持碾压的态势,这种状态下只有真正成熟的龙形死侍能稍微阻止他的前进,色欲和短刃双刀轮次砍翻逼近的怪物,那把神话武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斩断死侍的身体,但来自死侍身体的短刃却在切割生铁般坚硬的骨头时溅出刺眼的火光,像是电焊条在切割钢铁。 短刃迅速报废,路明非也不停止,只是顺手从一只死侍的前肢拿下新的武器。 “果然是龙类最热衷的仆从,古代的战场上就算是武德昌盛的帝国也无法与这样的东西战斗。”恺撒感慨说。 “不愧是恺撒啊,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闲庭信步。”奇兰的声音传过来,恺撒脸色一黑,右手使用狄克推多斩碎一只死侍的脊骨,头也不回就在左手用沙漠之鹰抵在另一只尸守的额头连续发射,“把这些死侍处理之后怎么办?实验室应该在下面,但更多的死侍在上面。”恺撒问。 他们看到死侍的眼睛里燃烧着摇曳的火炬,黄金竖瞳凶狠地扫视,落后一些的死侍甚至在舔舐同类流下的血。这些在深渊中一步步堕落的混血种眼看着同类在路明非的刀锋上撞得粉碎,却仍旧如潮水般往前涌。 路明非挥刀挥刀再挥刀,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踏着骨和血。 整条甬道似乎都在摇摇欲坠,君焰终于彻底摧毁了消防系统,穹顶不再喷水,只是随着楚子航一步步前进,周围不断飘落下灰白的碎屑,那是被君焰点燃之后熊熊燃烧的死侍尸体的灰烬,还有一些尸骸化为炭一样红的积石,狰狞得像是某种后现代的艺术品。 “路明非和陈墨瞳向下,我们去上面。”楚子航立刻做出了部署。 甬道尽头最后一只死侍发出尖细的啸声,俯冲下来,仿佛悬在头顶的黑色云山坍塌了。 他居然是真正的龙形死侍,大概是在君焰的风暴横扫之后才从实验室里爬出来,双翼都还完整。 路明非扔掉短刃,笔直地挥出色欲,色欲的刀锋延长出去两米远,巨大的威压在一瞬间压制了那只巨大的龙形死侍。 他振动着骨刺嶙峋的双翼想要闪避,但避无可避。 色欲咆哮着带起青色的弧光,前扑姿势的死侍骨翼带着半边身体裂开。 黑色的血向两侧如激流的泉那样涌出来。 路明非去势不减,色欲斩在甬道尽头的金属隔板上,整个刀身都没入其中,他缓缓地站住了,全身的肌肉起伏,呼吸却在平缓。 再回头,甬道中已经只剩下被烧得像是火炭一样的骨头。 258.师姐你听我解释,这次真是色欲 从电梯井向上看,成列的应急灯光像是黑暗中附着在岩壁上的石像鬼睁开了眼睛那样闪烁着微弱的光。毫无疑问整栋建筑所有的电梯系统都瘫痪了,死侍占据了每一条电梯井并向上攀爬,寻找着出去的路。 恺撒和楚子航正在清点死侍的尸体,如果有侥幸活下来的就用刀子捅进他们的心脏或者搅碎他们的脑组织。 补刀的话只需要一路横推,这俩分明都不是什么磨磨蹭蹭的性子,这会儿清点个尸体都花了十分钟时间了。路明非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他们在较量谁杀的死侍数量更多。 辨别一只死侍的击杀者其实相当简单,被剁成了几段还惨遭撬走前肢利刃的那些明显就是死在路明非的手上。伤口焦黑碳化脑组织被高温摧毁尸体就是楚子航的杰作。 而被恺撒杀死的那些通常身体表面布满细密的伤口,那是吸血镰造成的伤害。 显然中国酷哥和意大利贵公子还是面和心不和,这么长时间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不过是为了完成在东京的战略目标。 奇兰挠了挠头发,把淬了水银的弹丸填进霰弹枪里,小声对路明非说,“恺撒和楚子航还是在暗中较劲吧?我以为他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路明非心说哥们你们卡塞尔学院出来的中文系人才不少嘛,会的成语比我这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进步青年还多。 虽说这个槽忍不住想吐,但路社长觉得今非昔比自己的人设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最后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诺诺双手抱胸撇了一眼表情怪异的路明非,撩撩头发说:“这俩可是宿敌,以前较劲都是用冲锋枪和大口径左轮对射来着。” “就跟樱木花道和流川枫似的,而且连人设都很像。”路明非点点头觉得很认可。 樱木花道和流川枫都是《灌篮高手》中的绝色,自古热血动漫都少不了两种经典角色,一个没头脑,另一个不高兴。 樱木花道是一个头脑简单却又十分可爱的问题儿,他的个性既豪爽又单纯,像个大龄儿童,有着令人畏惧的过人的资质。而流川枫则有着清俊的面容,冷漠面瘫骄傲以及华丽的技术,其实是个个性简单的单细胞生物。 放在卡塞尔学院恺撒就是那个没头脑又中二的樱木花道,楚子航就是那个不高兴还冷漠面瘫的单细胞生物流川枫。 只不过卡塞尔学院出了路明非这么个打破次元壁的怪物型选手,强行插入两个宿敌之间,把这俩的节奏都给打乱了。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恺撒跟在后面也面无表情。 结果不言而喻。 加图索少爷可不是什么沉稳的家伙,如果是他占据了上风那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楚子航天生一副面瘫酷哥脸,输了赢了都没别的表情。 “开始行动吧,我和兰斯洛特先上。”恺撒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好。”楚子航依旧简单粗暴。 他也知道这样的安排是最合理的,吸血镰可以退化为镰鼬来作为风中的信使来使用,而兰斯洛特的无尘之地可以帮助他们抵挡住可能到来的第一波袭击。 奇兰的言灵先知虽然bug,但毕竟不是战斗型言灵,如果第一批进入上层遭遇袭击遇难的可能性最好。 路明非和诺诺看着楚子航恺撒几人全部进了电梯井沿着金属缆线像是猿猴一样向上攀爬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原本很有些热闹的甬道里立刻变得安静了。 “师姐你不要离我太远。”路明非的表情很严肃。 弗里德里希能击败赫尔佐格得到源氏重工的控制权,甚至夺走了那头狡猾的沙狐用来研究黄泉古道的死侍实验室,显然也是个危险到极致的人物。 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豢养池里留下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师弟你多虑了。”诺诺耳垂微微泛着粉色,往前一步钻进路明非怀里。 师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果然不愧是老妈子级别的八婆,刚才那么紧张刺激的热身运动之后居然还想着用君焰来帮路明非和恺撒烘干了衣服。这时候诺诺抱紧路明非也不觉得湿黏,只是有淡淡的血腥味怎么也散不掉。 诺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边小鹿乱撞,把头埋下去两只手像是锁扣一样紧紧扣在路明非的背后。虽然心中深觉这副样子不符合自己的人设却怎么也按捺不住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小庆幸和小娇羞。 路明非心中一动,只觉得美人在怀要是没点动静可太不解风情了,况且此时正是精力旺盛的坎儿,师姐靠这么近他甚至能透过那一身薄薄的衣衫领略到女孩身体曲线的美好…… 路明非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下一刻诺诺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红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眼睛里朦胧着薄薄的水雾,娇憨中透着几丝妩媚。 路明非干咳两声,不太敢去看师姐那双淡红色泛着桃花的眸子。 “师姐伱听我解释,这一次真是色欲……”路明非义正言辞,可接着他眼睛瞪大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是这个坏东西欺负小师妹的对吗?” 诺诺用娇俏红润的脸蛋轻轻蹭蹭路明非的胸膛,低垂眼睑的眸子里闪过小狐狸般狡黠的光,然后她抬头凝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此时诺诺原本扣着男人腰际的双手已经悄然松开,一只紧握住路明非的手腕,另一只则向下,猝不及防之中隔着薄薄的西裤面料突然握住色欲的刀柄。 师姐说话的时候声音还算镇定,拿捏住一片炽热的小手却微凉,大概是惊讶于这东西的滚烫,还轻轻地颤抖着。 路明非垂首看下来,眼神火热,瞳子里像是荒野上跳跃的火炬那样渗出星星落落的光火。 路老板现在也算是颇有些不要脸,这时候居然色胆包天并不闪避,反而抱住女孩的手搂得更紧了些,两个人彻底完全紧贴,诺诺能感受到身边男人的体温简直像是要把她都燃烧起来的火。 “师弟,硌、硌得不舒服……”诺诺终于受不了这家伙那简直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的目光,触电般松开那只胆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没受自己控制做出这么大胆行为的手,撇过脸不去看路明非,声音低得听都听不清。 路明非嘴角翘起,一只手捏住师姐尖尖小小的下巴,在女孩薄薄的、温软的唇上吧唧印了一口,洋洋得意地说:“那可不,七宗罪里色欲可是耶梦加得专攻,有加成的。” 他说着把诺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嘿嘿笑了一声抱着师姐跳进了深邃的电梯井里。 诺诺突然被强吻脸色一变正要亲回来,突然觉得脚底一空整个人都悬起来了,低声惊呼着像八爪鱼一样抱紧了路明非。 路明非当然不是要抱着诺诺一起跳楼殉情什么的,这里原本就已经接近电梯井的最底层,就算不做防护也摔不死,况且这下面满是横梁。 点燃黄金瞳后路明非的视力简直强得惊人,只要微弱的光亮他就能看清楚黑暗中的一切。 横梁一根接着一根,即使抱着诺诺路明非向下跳跃的动作也很有些游刃有余。 只是女孩原本素白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绯红,因为抱着她的坏家伙总有意无意用刀柄去硌她。 直到最后一根横梁路明非停了下来,他从背包里找到一根荧光棒,弯折之后淡淡的光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和周围小小的一圈黑暗。 诺诺小心翼翼地从路明非身上跳下来,嗔怪地冲着路明非翻了个白眼,伸手把这个大色鬼的头发揉了个稀乱,跟鸡窝似的。 滑稽的模样逗乐了诺诺,脸上的潮红都还没有褪去就咯咯咯地小声笑起来。 路明非也不恼,摸摸师姐的头顶,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诺诺心领神会,深呼吸憋住了笑,同样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路明非眨眨眼,诺诺也眨眨眼。路明非歪歪脑袋,诺诺也歪歪脑袋,一缕红色的发丝从女孩的鬓角处落下来。 微弱的荧光在两个人之间闪烁,路明非突然俯下身子在师姐嘴唇上亲了亲。 “你你你你你……”诺诺大惊失色心说你小子小心我告你调戏良家妇女啊,况且调戏也就罢了也不看看这踏马是哪儿!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师姐你不是让我亲亲你的意思?” “我亲你个大头鬼啊,你不是说安静点吗?”诺诺双手叉腰腮帮子鼓起来,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气呼呼地瞪着路明非。 路明非死猪不怕开水烫,嘿嘿一笑伸手去搂诺诺,诺诺脸烫得厉害,推也推不动,躲又躲不开,只得咬着牙屈从了。 两个人就着荧光棒去查看周围的环境,微弱的荧光照亮了电梯井最底部的四壁,周围居然被镀上了佛教中金刚的愤怒像,虽然蒙了尘而且故意做成年代久远的模样,颜料刻意被做得变色,但依旧庄严肃穆,怒目金刚居高临下从四方俯瞰,像是被诸神审判。 路明非诺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什么头绪。 卡塞尔学院相信圣经和北欧神话的原型来自于龙族的文明,却认为佛教和印度教的神话体系是人类结合一部分龙类传说进行编撰,所以对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全面,导致路明非和诺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荧光棒的光芒闪烁,微量湿润的风扑面而来,路明非缓缓搂紧了怀里的女孩,他举目四望,在那层淡淡的光圈之外只能看到四周一片黑暗。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随手拍了拍师姐微微挺翘的臀部,诺诺咬着牙仰头瞪着他,然后一口咬在这家伙的手臂上。 倒并不疼,但路明非还是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他把手中照明的荧光丢掉,让它坠入下方的黑暗中。 最后微弱的荧光被一片青灰色的鳞片包围了,还有几十双金色的、暗淡无光盯着上面的瞳孔。 蟒蛇般的尸体堆满了这个电梯井的底部,这些怪物的身体上布满锋利的、足以割断他们生铁般坚硬的骨头的伤痕,血肉被撕扯分食,只留下鳞片和骨头,还有那些瞪大发愤怒的、不甘的眼睛。 诺诺的瞳孔里缓缓流淌着熔岩般的光,她扣着路明非的手腕越来越用力,直到最后在男人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青色的痕迹。 “蛇形死侍,这些被杀死的蛇形死侍与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些半龙形死侍曾在这里爆发冲突……”她突然看向路明非,声音幽冷,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蛇形死侍遭遇了屠杀。” 路明非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即便到了现在时间也才不过2011年十一月,距离上一段时空的东京之行都还有半年时间。 半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上一段时空赫尔佐格操控死侍的方法已经足够完善,那这一次呢? 不管现在控制这些死侍的人是赫尔佐格还是弗里德里希,如果他们的控制手段失效了呢? 受到控制的死侍对密党而言是一场灾难,因为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资源才能平息一场有组织的死侍袭击。 可失去控制的死侍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因为这些怪物不会只顾着去找到那些有能力杀死他们的执行部精锐单挑。他们会撕碎自己看到的一切。 路明非攀住缆线,抱紧诺诺一跃而下。 “先别管这些,用相机把下面全照下来,然后往深处走走,说不定能找到些重要的线索。” “好。”诺诺果然找出相机咔擦咔擦拍照。 电梯井的最底部果然有一条深邃的长廊,甚至没有进行任何装饰,路明非重新折弯了一根照明棒,荧光扫过的地方都是灰蒙蒙的,四壁刷着白垩,地面只是用水泥抹平,墙壁上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 死侍的厮杀布满长廊,直到电梯井才算结束。 尽头是一个已经被推开顶盖的窨井,旁边锈迹斑斑的井盖大概有上百年的历史,铸铁公司的德文标记模糊不清。 “这下面大概是有某个叶片涡轮机,设计之初是用来为这栋建筑解决污水排放时大型垃圾可能会进入管道造成堵塞的问题的。”路明非听到了蒸汽从管道里泄露的哨音,尖锐刺耳,还有涡轮机旋转时发出的轰鸣声。 259.师弟,你还想看看腿吗 “涡轮机的运转存在很长时间的间隙,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通过那里。”他蹲下身,从弹药还没有被消耗的装备箱底部取出一个带着计时器的老式tnt定时炸弹,他把计时器的指针拨回归零,然后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腕表进行时间校准。 “学院的装备部都是些炸弹狂人,连他们生产的打火机丢出去都能炸翻一辆保时捷,我真担心这种加料的定时炸弹最里面其实是一颗缩小版原子弹。”路明非想起那个在亚马逊丛林用装备部出产的压力锅炖肘子结果被炸断了胳膊的可怜师兄,只觉得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相当不可靠。 尤其把它翻过来后还可以在底部看到核设施的黄色标记路明非就觉得这事儿真一点都不靠谱。 可想来赫尔佐格的资料肯定不可能保存在辉夜姬的储存库中,混血种社会中诺玛在信息世界的能力几乎无人不知,谁都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保存在一台可能被无声无息攻破防火墙的能够联网的人工智能主机里。 这样危险的资料流落在外,就算赫尔佐格被杀死弗里德里希被宰了,也会后患无穷。 最好的选择就是连着实验室一起炸掉。 高亮锋利的光束像是绝世的宝刀忽然生长出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罚落向窨井的深处,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那下面果然是巨大的涡轮,通过不算宽敞的井口无法看清楚全貌,但它正在逐渐降低转速,这样路明非和诺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那些边缘泛着青色辉光的锐利桨叶了。 每根桨叶不知道有多长,从外形来看至少是用精钢铸造。 “这里应该原本也是铁穹神殿的一部分,但是源氏重工的建设与原有的下水道系统起了冲突,城市建设部门就重新在其他地方连接了下水管道用来为这栋建筑进行排污。”诺诺说。 路明非用刚才从一只死侍身上斩下的利刃挑起附近湿漉漉的尘埃和带着腐败味道的土壤,皱着眉细细端详。 “那些死侍很聪明,似乎正在成长,他们通过观察涡轮机运转的规律并趁着这台原本用来切断水草风漂浮物的机器暂停工作的时候逃出来。”路明非冷冷地说。 诺诺想象那个场景,四周都是机械运转的嗡嗡声,你的不远处就是用锈迹斑斑的井盖锁死的窨井,整个世界都是死寂的,安静却又让人嘈杂烦躁。你一遍遍走过那口井,却不知道就在井底有恨不能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的恶鬼把自己蜷缩起来静静地等待地狱之门的洞开,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门口的人都要被撕碎。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那些死侍依旧极似人类的面容或狰狞或安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另一个世界曾在东京换上ptsd的人并不在少数,赫尔佐格用他的阴毒和狡诈藏在幕后推动了那个几乎颠覆整个世界的阴谋。 赫尔佐格绝对是密党历史上所面对过的最可怕的敌人之一,甚至直到他几乎完全谋夺白王的权利登临至尊的王座,整个世界都已经处在岌岌可危的深渊边缘,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堕入万劫不复,学院的情报系统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这时候要想阻止事态的发展已经万分艰难,如果不是路明非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在红井拖住了已经窃夺白王权柄的赫尔佐格并给学院的天谴系统制造了时间和机会,很难说接下来人类所面对的将会是怎样一个时代。 后来恺撒也和路明非一样接受过富山雅史教员的治疗,他曾和诺诺说起过在东京的经历,某个叫麻生真的女孩子因为他而死去了,恺撒说他觉得很痛苦,觉得自己玷污了自己的骄傲。 恺撒还说在源氏重工的影壁层和源稚生打过之后他们遭到了死侍群的刺激,他用沙漠之鹰顶着一只死侍的头发射,把那把枪里所有的的子弹都送进了那怪物的脑颅里,看着它的脑袋在自己面前炸开,然后抬脚踏在那怪物的胸膛上,把它踹回电梯井里。 侧写这个能力让诺诺的想象力尤为强大,仅仅是恺撒的只言片语她就已经完全重现了当时的万分惊险,也想到了某个头角峥嵘的怪物忽然在眉心开出一朵红黑色的花,那是恺撒那对加长过枪管之后的沙漠之鹰连续发射的汞核心钝金破甲弹以超音速击碎这怪物的头骨在他的脑颅中翻滚,强行撕裂他的颅骨。 然后恺撒说他一脚踹在那只死侍胸口的时候他的感觉略微有些复杂,因为那毫无疑问是人类女性的胸膛,这给他的感觉像是残暴的踹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接着诺诺想象中头角峥嵘的怪物就成了某个风姿绰约的女孩,她有黑色的眸子和细剑一样挑起来的长眉,肤色是素白的,笑起来很好看,可张开口却是荆棘般的利齿。 那时候诺诺突然就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因为出现在源氏重工的所有死侍都毫无疑问是赫尔佐格从世界各地掳掠而来的野生混血种,他用极致残酷的手术诱导他们的畸变,让他们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变成武器、变成生产血清的生育机器。 恍惚中那口被手电照亮的窨井缓缓弥漫着薄薄的雾,诺诺觉得自己像是堕进了某个熟悉的放映厅,周围空无一人,只是空调的声音稍显嘈杂。 荧幕上以两倍速甚至三倍速播放着闪烁雪花的黑白默剧,被束缚着奋力挣扎的男人和女人、仍旧连接着脐带但是面容狰狞骨刺嶙峋的恶魔婴孩、扭曲夭绞的赤裸女孩、被浸泡在看不出色彩的液体中的畸形躯壳…… 短暂的恍惚之后诺诺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非什么恶魔或者畸形的躯壳,而是死侍,死侍的胎儿和死侍的尸体。 她强忍着反胃,瞪大了眼睛去看,对那些无辜的人的怜悯暂时被抛之脑后。 学院实战训练的第一堂课是理论知识传授,负责那节课程的是昂热,昂热说死侍就是死侍,他们从堕落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灵魂。 每一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都应该牢记这一点并强迫自己在面对堕落的同伴时毫不迟疑地用子弹击碎对方的心脏。 可看到那些灵视,弯钩的手术刀,破碎的身躯、畸形的胎儿,还有,还有……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侧写已经发动了,没有安息香也没有寂静的环境,周围依旧回响着机器运作时的嗡鸣声。 诺诺的呼吸沉重,瞳孔泛着金色的辉光,却空洞而悠远,在黑暗中像是荒野中的火炬,又像是浪涛中的灯塔。 路明非意识到师姐恐怕是无意中陷入了某种奇特的状态,他曾经在墨西哥执行一次从失控混血种手中解救人质的高危任务时见到过一个灵媒进入类似的状态。 那个装饰和穿着都颇有些传统的老妇人领着路明非进入了一间石头堆砌的屋子,屋子里除了熊熊燃烧的炭火外一无所有。 当时路明非还心说封闭空间里烧炭老人家你可真是茅坑里点灯啊,然后他就见到对方在火焰里撒入了不知名的粉末。 老妇人说那是安息粉,这种香料原产自中亚古国安息和龟兹,中医说其香气能开灵窍,欧洲的灵媒们更加为之着迷,认为安息香那飘渺的气息能带着他们的精神穿越异世界的门。 随后这个行为怪异的老人就渐渐进入了某种奇特的状态,她的黄金瞳被点亮,明亮得像是黑夜下的灯火。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诺玛说这个老人的血统不过是b级,上了年龄后血液中的龙血活性也在降低,按理说她就算能点亮黄金瞳也不该是这样灼热明亮的状态。 可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言灵在发挥效果,老人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年轻,她轻而易举地点亮黄金瞳,然后在虚无缥缈的线索中指出了那个堕落混血种藏去了何处。 简直就像是神启。 诺诺的侧写也是神启。 这种状态下应该是极脆弱的,路明非悄无声息地拔出色欲,举目四望,只觉得这条通道暗得惊人,周围的墙壁上都是黑色的血,血已经干涸了,透着腐朽和腥臭的味道。 几分钟后诺诺的瞳孔突然开始震颤,女孩特有的柔软的身躯变得僵硬,路明非立刻扶住她坐下,掐她的人中,然后静静地等待。 果然,这次侧写不过是偶然的轻度侧写,诺诺并没有陷进去很深,她苏醒的时候没有感到不适,只是紧紧扣着路明非的手腕。 “这里,我看到了,橘政宗从这里把那些人运进去,生产死侍胚胎然后制造血清!”诺诺的牙齿打着哆嗦,显然刚才在灵视中看到的东西让她有些作呕。 “还有呢,师姐,伱还看到了什么?” “有个人,一个老人,他后来替代了橘政宗在这里出入!”诺诺盯着路明非的眼睛,她的语速极快,像是如果不立刻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自己很快就会彻底遗忘, “还记得我们一起进过校长办公室吗,办公桌上有张照片,是初代狮心会的合照,虽然那个老人的面貌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我认得他,但我认得他!” “弗里德里希.冯.隆……”路明非的声音幽幽,目光也幽幽,他不再看师姐的眼睛,反而看向眼前的黑暗。 什么样的人能够从天空与风之王的手中逃脱?尤其是那位君主对他抱有何等疯狂的杀意的情况下。 林凤隆是怎么做到从昂热和芬格尔的手中逃脱的? 他们一起出现在日本,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某些未曾被觉察的阴谋在更深邃的暗流中汹涌? 诺诺挣扎着从路明非的怀抱中站起来,她看看时间,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 “先进实验室,媒介越多我的侧写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我想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她看向窨井下面再次开始减速的涡轮。 ——片刻之后,路明非牵着诺诺的手腕钻出了窨井的底部,悄无声息地落在某条浪迹遍地的走廊里。 他们离开那条井道后不久那里面就再度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和锋利的刀片切割空气的尖锐鸣叫,涡轮机已经重新开始工作了,要想摧毁那东西得用上tnt,这大概也是死侍们不得不等待间隙再通过的原因,可供他们通行的时间不过几分钟。 走廊没什么特殊的,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地面上则满是黏液,路明非用利刃刮下一块带粘液的泥土,皱眉凝视,“显然大群的死侍曾用肚皮行走过这条道路,不出意外的话铁门背后就是死侍的巢穴。”他说。 “可现在那扇门关闭了。”诺诺冷冷地说,她的手里提着亚特坎长刀,还有一支装配了淬了水银的弹丸的霰弹枪,现在那支枪上膛了。 从动物园里逃走的狮子不会回头把那个囚禁自己的铁笼子再关上,它们只会迫不及待地咬死路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然后把他们的尸体撕碎,磨牙吮血敲骨吸髓。 如果笼子是关着的,那要么这里面关着的原本就是狡诈残暴的棕熊,就藏在门后面等着管理员走进去然后把他杀死。要么根本就是有人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在狮子们离开后关上了门。 不管哪种原因,现在这扇关闭的铁门出现在他们面前都颇有些惊悚。 路明非深吸口气,原本已经逐渐缓和的心跳再次像是战鼓那样轰鸣。 “师姐你往后站。”他说,色欲撕碎潮湿的空气绽开一道清冽的弧光。 诺诺缓缓缓点头,用戒备的姿势靠着墙壁向后退了几步,那把经过装备部改装的霰弹枪在枪膛中渗出稀薄的汞蒸气。 “师弟。”路明非已经准备一脚踹开铁门了,诺诺突然叫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师姐。 “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那里面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可能……很不友善。”诺诺说,突然瞥见小师弟色欲好像还顶着,脸上发烫不敢看他。 “我知道。”路明非点点头,重新做好破门的准备。 “师弟。”脚都抬起来了,诺诺又叫住了他,路明非挠挠头发站住了,撇过头看向身后的女孩。 诺诺的眼睛并不去看路明非,但眸子里朦胧着水雾,她牙齿轻咬下唇,似乎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 “你还想看看腿吗……” 260.路明非:那必须得是巴黎世家了 那扇生锈的铁门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碎成纷扬飞散的余烬,可色欲的刀身拍打在上面的时候却发出沉重的轰鸣。 路明非缓缓活动自己的手腕,随后全身的骨骼都发出爆鸣。刚才结束战斗之后他就已经熄灭了心脏中涛涛的烈焰,暴血被终止,血液已经冷却,但龙骨状态却一直开启。此时那些比合金还要坚硬的骨骼正在肌肉群的绞索下缓缓咬合,让路明非的身体像是真正的龙那样坚不可摧。 他将沙漠之鹰从自己的腰间卸下来,然后用那把从死侍身上得来的短刃轻轻敲击色欲的刀锋,这把神话中的肋差立刻嗡鸣起来,像是沉睡的巨龙挣扎着要从那些埋葬它的黄金中复苏。 路明非挽起袖口,不再去看诺诺红得像是猛掐出汁儿的脸蛋,只是审视着铁门上凌乱鱼鳞般的铁锈,“那师姐你能穿巴黎世家的丝袜吗?” 说这话的时候路老板一本正经眼神坚定,仿佛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行侠仗义赤诚之心的江湖大侠,实则心里边西伯利亚大驼鹿凶猛乱撞,胸腔紧得慌。 诺诺嘤咛一声,虽然心中懊恼自己的人设正被击得粉碎,身体却诚实得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糯糯地说好。 路明非一时间热血上头,颇有点翘首以盼,当即飞起一脚踹在大铁门上,轰鸣声像是山石滚落,又像是寺中撞钟。 阻挡在路明非和诺诺面前的铁门应声而裂。 锈蚀钢铁的包层下面居然是如青铜色泽的光芒,真正铸造这层牢笼的居然是炮青铜。 路明非认识这种材料,这种铜锡合金在十六世纪的西方被广泛运用,主要在铁质重炮出现之前用这种金属用来铸造青铜加农炮的炮管,它极其坚硬但韧性欠缺,一旦所受的冲击超过极限它就会像石头那样开裂。 另一个平行宇宙中路明非第一次接受的执行部任务是协同匈牙利分部追捕一只雌性四代种,那是位年龄相对较小的纯血龙类,从幼年时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人类世界,饱受血之哀的折磨。成年之后因为血统觉醒几乎沦为没有理智的野兽。 当时的路明非还没有完全熟悉尼伯龙根计划给他带来的改变,无法与四代种抗衡,就是依靠利用一件学院的炼金武器重铸布达佩斯匈牙利国立军事博物馆门口的两门青铜加农炮才成功完成了任务。 诺诺愣了一下,她知道师弟神勇无双,却没想到居然这么生猛,这扇炮青铜铸造的实心门得有几百公斤重了吧?如果是上锁状态恐怕只有拿tnt才能炸开,结果路明非一脚就踹碎了? 路明非则心中一沉。 他并不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踢碎炮青铜,龙骨状态下的源稚生同样也能做到,人类历史上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曾发生过。 他只是想到这扇门果然从里面被上锁了。 有什么人在死侍们离开之后又回到了这里,然后把这扇门锁死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动机是什么? 路明非把色欲沿着刚才自己踢出的缝隙插进去,然后缓缓向下,触碰到锁芯之后狠狠转动,这扇甚至能在短时间内抵挡一支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破袭作战的青铜门就轰然洞开。 “其实想想,这里面曾经是某个人培养死侍的实验室,即使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不得不防止如果有一天那些怪物们失控之后就这么冲进源氏重工。”路明非眉头微蹙,“一堵生锈的铁门挡不住死侍,青铜门也只是刚好够格……我甚至觉得哪怕那家伙在这里弄出来银行金库的保险柜大门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橘政宗办公室的专用电梯可以直接进入实验室,他就算不为源氏重工考虑,也应该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一股咸腥的味道从青铜门洞开般缝隙中渗透到外面,黑暗的角落里刺骨的风扑面而来。 路明非将色欲夹在腋下,谨慎地推门。 莹绿色的应急灯光让这里显得阴森寒冷,地面有深色的液体从长廊尽头的黑暗中一直向这个方向延伸。 那些深色的液体中既有血,也有死侍腹部的粘液,果然有大量的死侍曾从这里出去,他们中的一些还受了伤,又或者……正在分娩。 诺诺的眼前像是放映胶卷一样迅速闪过黑白的画面,她的脸色煞白,看到了极冲击神经的碎片。 “孕体,很多死侍的孕体,她们的腹部被胎儿刨开了,一边向外面逃一边哀嚎,苍白色的胎儿们就争先恐后地分食母亲的内脏和血肉……”诺诺的声音微微颤抖,侧写让她看到的那些东西能让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也胆寒。 路明非啐了一口,猜到这里果然就是赫尔佐格用来从死侍胎儿体内提炼血清的地方。 那个从黑天鹅港逃走的恶鬼带出来的三个胚胎,源稚生、源稚女和绘梨衣。源稚生和源稚女都是血统稳定的皇,源稚生更容易控制而源稚女更加叛逆,所以后者被进行了脑桥中断手术,并强行诱生出名为风间琉璃的人格,以此使他成为人造的鬼。 但说到底他们的血统都是稳定的,真正时刻都有可能堕入深渊的人从来都只有绘梨衣。 经历过一切的路明非其实原本不应该知道死侍胎儿的血清能够抑制失控混血种的龙血暴走,密党必然会把这个血腥的秘密和赫尔佐格这个名字一起埋葬在历史中。 但麻衣姐把真相告诉了他。绘梨衣的血统能够维持稳定一直靠的其实都是这些堪比黄金圣浆的血清,她是赫尔佐格命定的圣杯,唯有绘梨衣的身体能够承载白王的权与力,为了让这个圣杯一直被掌握在手中赫尔佐格不得不不断进行死侍实验。 源氏重工地下的死侍豢养池其实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生育工厂,只是这残酷的事实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慰诺诺的头顶,她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路明非的眼睛里缓缓渗出如星光般的斑驳金色,然后那些星光汇聚成长河。 他低头与诺诺对视。 “师姐别怕,我在。”路明非说。 诺诺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什么鼻尖有些酸涩,肩膀微微颤抖着顺势倚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 很小的时候诺诺其实并不是个乖孩子,她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一样,从出生起就不被允许探视自己的母亲。 可诺诺又和其他所有人不同。她有五十四个兄弟姐妹,除了少数双胞胎和三胞胎,其他人的母亲都是不同的人。按理说这种环境中很的孩子不该感到孤独,大家的血管中都流着同一个男人的血,可诺诺就是觉得自己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后来她知道那是血之哀。她的兄弟姐妹都有血之哀,可她是特殊的那个。 因为她永远一个人。 诺诺记得那时候她和自己的兄弟们一起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庄园里,他们的父亲,那个一直沉默而威严的男人总是会定期来探望他们,这些孩子中最优秀的那个会得到他的奖励,诺诺总是得到奖励的那个人。 她天赋异禀,她比其他人都更加优秀,陈家的家主认为他的女儿陈墨瞳继承了这个家族最优秀的基因。 所有的孩子都惧怕她,仆人们也敬畏她,父亲则总说她会继承这个家族的一切。诺诺也引以为傲,沉浸在巨大的权力所带来的快乐之中。 可是有一天她的妈妈来找她了。 直到此刻诺诺仍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那天他们正在举行曲棍球比赛,可庄园里豢养的那些猎犬突然骚动起来,警卫们的哨声也尖锐地在四面响起,有几个哥哥还提着猎枪冲了出来。 居然是由某个肮脏的中年女人闯进了庄园,可这怎么可能?周围几百公顷都是森林。她似乎是走了很长的路,赤着脚,脚上都是血泡,眼神也很呆滞,神志不太清晰,也不会说中文,只是五官很好看。 诺诺记得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很害怕他们,但她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阴翳,大概是视力已经受到了影响。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盯着所有的孩子一个人一个人使劲地看,看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她终于看到了诺诺,阴翳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她慢慢地靠近,跪在诺诺面前,用印度最南边的方言说你是我的女儿啊,你是我的女儿啊。 后来的事情呢,后来的事情呢…… 诺诺想着就觉得心都要裂开了那么痛,后来妈妈被确诊是脑囊虫的感染者,那是一种寄生虫,在某些落后地方那种寄生虫很常见,它寄生在人体后能生存很多年,虫卵能经过血液进入脑部,从而损伤大脑。 以那个女人大脑的损坏程度基本就是个疯子了,更坏的消息是她应该在怀诺诺的时候就已经感染寄生虫了,这意味着诺诺也可能是个寄生虫感染者,而且很难治好。 一夜之间她在庄园中的地位就变了,谁都能欺负她,谁都能辱骂她,那些最跋扈的哥哥用棍子殴打她说她是贱人的种,还得了贱人的病,诺诺就用牙齿咬他们用指甲抓他们。 再后来医生说陈墨瞳伱没有病恭喜你,可诺诺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哪怕她在当天夜里就又成为了陈先生最宠爱的女儿。 因为她的妈妈就要死了。 那个女人死去的时候被放在医疗室的走廊中,周围的警卫们不让孩子过去,只有诺诺恶狠狠地用眼睛盯着那些人,他们然后请示了陈先生,得到了放她过去的许可。 妈妈死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摸摸诺诺的脸,用生涩的中文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脏了,在印度那种地方长大的女人也没上过学,知道自己是有病的,可能会把病传染给女儿,所以她就把手掌悬在诺诺的脸颊上并不触碰她。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诺诺没说话也没哭,她只是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去道歉,她什么都没做错。诺诺坐在那张小小的硬板床旁边凝视这个女人的脸,心中想她怎么找到我的呢,那么穷的一个女人,脑囊虫还把她的脑子搞得一团糟,她要跨过国境要走很远的路,路上还会有人欺负她…… 想到这里的时候诺诺突然就哭了,她看到有个黑色的影子带走了妈妈的灵魂,那个女人死了,只留下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她死去的时候诺诺握住那只粗糙的手来摩挲自己的脸,那边的脸颊上还有哥哥用棍子抽出的伤,摸起来痛得咬牙。 她想真孤独啊,这个世界。 后来兄弟们又都开始重新敬畏她,那几个跋扈的哥哥被陈先生用藤条抽打得满身是伤鲜血淋漓,还关了很久的禁闭。可诺诺都不在乎了。 她只是想,如果她被欺负的时候有个人来帮帮她就好了,帮她一起骂回去,帮她一起用牙齿咬,或者哪怕和她一起挨揍,她也跟他一辈子。 真希望独自一人在监护室中的时候有个人能握着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跟她说别怕有我在就好了这种话啊。 所以诺诺一直把自己伪装成强大高傲的人,因为强大的人才不会被欺负。可她还是希望有人说对她说我在,还是希望有人能一直和她站在一起。 ——路明非查看青铜门的边框和与墙面的衔接处,他本以为死侍们从内部摧毁了金属门锁和锁芯,但现在却有另一个猜测。 门锁和锁芯都是完好的,有人放出了这些死侍可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路明非心中一动,目光闪烁,会是他吗? 他心事重重,回头看这条长廊,四面都是金属,但地面有极深的、凌乱的沟壑,应该是死侍的爪子刨出来的。四壁则以激光雕刻技术纹了诡异的、如树叶枝干的极具宗教特色的图案,这些图案密密麻麻布满每一个缝隙,让人一眼望去头晕目眩,几乎要呕吐出来。 “像是青铜城的世界树穹顶。”诺诺皱眉说。 路明非点点头,却没在意,只是有些犹豫不前。 青铜城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尼伯龙根的延伸,那里面的一切都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和历史意义,而这里只不过是一个阴谋家的老巢,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实验室了,师姐你还能发动侧写吗?”路明非问。 诺诺点点头,“我带了安息香的粉末,应该没问题。” “那跟紧我。”路明非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跳,他引着诺诺慢慢向前。 更加血腥、腐败的气味像冲垮堤坝的洪水那样,包裹并席卷了他们。 眉头皱起来,路明非一言不发地捂住口鼻,然后他们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此刻路明非还是觉头皮发麻。 这是一间摆满工具的屋子,铁迹斑斑的铁制手术台、锋利的刀具和切割骨骼用的齿轮赤裸裸地呈现在路明非和诺诺的面前,他们对视一眼,诺诺立刻转头干呕起来。 潮湿阴冷的风扑面而来,随后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角落里有几个手术台上似乎还存在着些许生机的死侍被用充满尖刺的铁丝缠绕全身固定起来,他们的皮肤黑夜鳞片都被剥离,四肢以一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被扭曲。显然被送上操作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畸变,双腿还未来得及转变为蛇尾。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这里离开的那些死侍并没有吃掉他们。 路明非拍了拍诺诺微微颤抖的手,顺手从女孩手中拿过霰弹枪,随后雷鸣般的轰鸣声回荡,汞蒸气淡淡地弥漫开,数以百计的弹丸在连续数次的发射之后彻底摧毁了那些死侍的生机,他们的脑组织和心脏被完全破坏了。 “这就是卡塞尔学院存在的意义,我们找到这些罪孽然后杀死那些制造罪孽的人,从无例外。”路明非说。 他转向另一边,那堵墙壁居然完全由玻璃砖砌成,但此刻那面玻璃砖墙已经坍塌了,后方的储水箱泻出了数万吨水,地面上仍有半尺深的积水。 积水中形如幼蛇的生物还在抽动,它们刚刚长出白色的鳞片,却已经拥有锋利的骨质爪和狰狞的肌肉。 色欲自上而下将他们贯穿,苍白的身体里流出猩红的血,路明非环顾四周,只觉得身处地狱。 261.所以师姐,侧写要脱衣服吗? “师姐你知道吗,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刚来日本那会儿就是团队里的吉祥物,师兄和老大不对付,就跟有人硬把洪七公和欧阳锋凑一堆似的,我就是他俩中间的调节剂,生怕什么时候两位大哥就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路明非闲庭信步走在积水中,锃亮的好皮鞋被肮脏的黑水完全浸没了,脚下是令人发呕的腐烂有机质,踩在上面软乎乎的,他每走过几步就开枪轰碎一只仍在抽搐的苍白色生物,它们在生物学上已经无法被认定为拥有人类的遗传基因了,仅仅是才出生不久就已经有了白色的鳞片,利爪和牙齿也显得狰狞,路明非以前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东西,但他宰掉的龙或者死侍并不在少数,杀死这些连人类特征都已经很少的小怪物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他边走边说,同时用随身携带的手机和相机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诺玛立刻就把资料上传到学院的资料库中,那一簇即使在东京也能避开辉夜姬监视的数据流在8ms之内被呈递到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的个人电脑里。 诺诺给自己戴上手套,用密封箱把一只尸体完整的死侍胎儿装起来,这东西不但是卡塞尔学院向蛇岐八家施加军事压力的证据,同时也是极佳的研究样本。学院的标本库里储存着全世界种类种类最全的龙类生理器官和死侍标本,但蛇形死侍的胎儿这种东西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可能出现,想来对学院来说应该也是很珍贵的素材。 路明非说,“我以前每天都在努力地说烂话和大惊小怪,盯着穿短裙的女孩看不停,对奢华的酒店和黑道本部不停地说好厉害什么的……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做,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我是s级,却连个c级都不如,放在恺撒和楚子航之间就跟两头狮子里面塞了一只小熊猫似的。” 他已经在那堵很厚很厚的玻璃墙后面走得很远了,放眼望去这里就像是某个被抽干的湖泊那样寂寥、灰败,森森的白骨堆积在腐败有机质的表面,有些头骨的眼窝仍对着天上,即使那里只有好几米高的黑色吊顶。这些骨头既有牛的也有羊的,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到明显是人骨的东西,显然是那些在畸变为死侍的过程中不太顺利的可怜人。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人堕落为死侍就不是人了,相比作为死侍活着,或许不如作为人死去。 不远处的火焰跳跃着,那是路明非用在玻璃墙外面的实验室里找到的酒精和一些木料堆出来的巨大篝火,火焰开始的时候是蓝色的,因为酒精在熊熊燃烧,酒精燃完之后就轮到那些干燥的木头了,它们原本是分别坐在实验室角落里的阿修罗像,大概这里的主人觉得阿修罗能镇压被关在这里的数以百计不甘的灵魂。 阿修罗的手臂在火里面烧得劈啪作响,明黄色的光火驱散这鬼地方的阴霾和寒冷,安息香的粉末已经被洒下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居然很奇异地完全驱散了那些腐臭的气息。 诺诺说路明非你跟我说说以前你们在东京遇到的事情,说说伱自己,这样可以有助于我进入深度侧写的状态,于是路明非就真的娓娓道来。 其实对他来说这座城市没什么好说的,东京就像是一座悲哀的坟墓,埋葬了爱他的人也埋葬了某个懦弱的灵魂,可有时候他回想起那些在歌舞伎町东躲西藏的日子、那些陪小怪兽玩遍东京的日子,又觉得这座城市其实还是有些值得回忆的东西的。 诺诺用手臂擦擦额头的细汗,红色的发丝垂下来,末梢弯曲如钩,那双晕着酒色的眸子凝视已经走到最后一只死侍胎儿面前举枪的路明非的背影,她无声地笑笑,因为她真的侧写出了那个好像已经死在命运彼岸的、她更熟悉的路明非。 那家伙不像现在的路明非那么牛逼轰轰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他是个衰仔,在记忆里是个每天活蹦乱跳从不愁眉苦脸的需要被照顾的小孩。 那个耷拉着眉眼头发乱糟糟的衰仔就坐在那堆明亮的火焰旁边,他抱着膝盖看向火焰里,却不说一个字,只是眼神躲闪得像是丢了很久又重新被找回来的小狗。 霰弹枪的枪声极沉闷极震撼,响起来的时候却像是山那边在打雷,虽然听得清,但你知道隔得很远。 诺诺在火堆边坐下,这里还算干净,除了地下有些被火烘干的血迹外没有多少奇怪的东西。 那个来自路明非记忆中的衰小子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他的神情居然有些胆怯,头发有点长了,额发居然都要遮住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和那双小鹿般懦弱的眼睛。 把密封箱子放下后诺诺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她心想在另一个世界里自己居然真的没有认真看过师弟的脸,这么看的话就算是以前的路明非也还蛮好看的,睫毛居然那么长,像是垂下来的鸟羽。 远处路明非仍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云端落下来,他说师姐那时候你和老大订婚了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执行极渊任务的时候我差点想用枪崩了他,可我只是想了想没准备那么做,因为我想要是老大死了你得多难过啊,还没结婚就守活寡什么的。 诺诺虽然已经进入了浅度侧写却还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说师弟你那时候就该崩掉他,我才不是会守活寡的女人,那时候恺撒要是死了我就重新找个男朋友,你要勇敢点的话我俩也不是没可能。 路明非嘿嘿一笑说师姐你对我好我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想弄死我你也愿意护着我,这样我怎么会愿意让你难过呢。 诺诺说屁嘞你怎么知道恺撒挂了我会难过,说不定我会开香槟庆祝呢? 那边路明非的声音还在响起,可诺诺突然意识到坐在她身边的这家伙好像转过了头,那双黑色的、没有光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和轮廓,她的身后是一辆明亮的红色法拉利跑车。 他的嘴唇在动,却不发出声音,诺诺抱着膝盖歪着脑袋去看,她学过唇语,能勉强看懂。 “我在想……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被这个世界忘记了,会有人去找我么?”那个并不存在的路明非在说这一句话,只是无法发出声音,诺诺突然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原来他并不是从路明非的记忆中走出来的,而是从自己的记忆中走出来的。 她心想到这家伙好像也不全是衰仔,他的头发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只是太长时间没有打理,他的衣品也很棒,大概是那个叫伊莎贝尔的小妞选出来的吧? 这么想着诺诺就觉得胸腔里撕裂般的痛,可她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歪着脑袋呆呆地坐在那里凝视并不真实的男孩,感觉有某种东西正从这个男孩的身体里往外面渗透,像是梅杜莎的目光,他穿越了很多年的时光看着她,她被石化了,她不敢动,她动了她就会崩溃,浑身唰唰地往下掉石粉。 诺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路明非说到了高天原,不是海底的高天原,而是座头鲸的高天原。 出了源氏重工就是有名的歌舞伎町,这里面集中着大约三千家各种规模和风格的酒吧、俱乐部、旅馆等娱乐场所,不仅仅是只属于异性恋的区域,其中二丁目是闻名于亚洲的著名男同性恋集中地,三丁目也有很多女同性恋集中的场所,在歌舞伎町能看到很多外国旅客,也有很多娱乐场所是实行会员制不对外部人员开放。 牛郎店的王座高天原也在此列。 路明非说他初来东京时很喜欢在这条路上看风景,大家都说东京就歌舞伎町的银座的美女多,都是officdy,多半混跨国公司,一水儿的丝袜高跟鞋膝上裙,burberry、prada、gi、givenchy……走起路来长发起落,虎虎生威。还有蛮多土著地主家的傻闺女和来自荷兰新加坡伦敦纽约格陵兰的trustfundbaby,各个都是细腰长腿气质出众。 trustfundbaby就是信托基金宝宝,泛指富二代。 诺诺用手指轻轻触碰刚才那个怯懦的路明非曾坐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碰到,只是火光格外温暖。 她说那师弟你们那会儿就在路边看美女? 路明非嘿嘿地说那时候我和师兄买罐可乐坐在路边,楚子航抱着刀心里想这个国家真是一台精密的机械,每个人都是一枚小小的齿轮,我就想东京的美女可真多啊,萝莉御姐学生妹,满街的美少女都是我们的风景,他个杀胚怎么就这么煞风景呢。 诺诺就想起现在还在下雨,外面的天空应该是铁黑色的,使用白天储存的太阳能照明的路灯的光惨白得像是死人的皮肤。 “说说那个阴谋家吧,我已经通过你的经历构筑出当时这座城市中和这件事情相关的细节了,舞台已经搭建完毕,现在主角该登场了。”诺诺盘膝坐下,她等路明非擦拭霰弹枪的枪管之后检查四周的监控设备,然后站在一边重新把弹丸填充进去,之后诺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了路明非坐下来。 路明非把枪放下,坐在刚才那个幻影曾坐过的地方,从包里摸出来一根牛肉棒,套着干净的卫生纸掰成两半后分给诺诺一半然后慢慢地点头。 “好,不过其实我和赫尔佐格的接触也不算多,就挑里面最重要的说吧……”他叼着牛肉棒含混不清地说。 说来也真是世事无常,路明非以前是那种连《死神来了》看过之后都睡不着觉的胆小鬼,现在却能坦然地在一堆尸体中间啃牛肉棒,卡塞尔学院还真是很有些本事,总能把人调教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侧写需要我们称为触媒的东西,可以是那个人住过的房间,也可以是他用过的某件东西,你在另一个世界和赫尔佐格对拼过,你们之间其实有很深的羁绊,所以现在我的触媒就是你。”诺诺也叼着牛肉棒,她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眼睛微微眯着, “你要把每个细节都讲出来,细节越丰富越好,包括当时的声音和气味,我会根据这些信息去反推真相。侧写的过程中,我会非常脆弱,务必记得保护我。” “其实这个实验室里的触媒更多吧,不出意外的话赫尔佐格曾在这里进行了时间长达二十年的实验。”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他还是把沙漠之鹰上了膛,色欲贴着手臂放好,同时一直提在手里的武器箱摊开,同样的沙漠之鹰还有两把,填满了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学院总是担心他们的李嘉图会在战场上面临弹药不够和武器炸膛的特殊情况,所以所有武装都是双份配置。 这一切做好路明非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他退出龙骨状态舒缓自己的肌肉,空气中寂静得只剩下火焰劈啪作响的声音。 “还记得我们进门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吗?”诺诺说,“或许在某个人的眼中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了,他故意那么做的,以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能力没道理不能调查到我的能力是侧写,那个人在试图把真相藏起来,在这里侧写我所看到的可能是某个人希望我看到的。所以我需要通过你来对接下来看到的一切进行佐证。” 她眨眨眼,朝着路明非伸出手。 路明非也眨眨眼,“我们要脱衣服吗?” 诺诺脸颊微红:“为什么要脱衣服?” “我看武侠剧里都这样,传功疗伤什么的。” “没个正形儿……”诺诺不敢再看路明非的眼睛,翻翻白眼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 路明非微微一笑反手捏住师姐秀气白皙的手掌:“还不是只对师姐你这样,其他人我都很正经的。” “对师妹也很正经?” “那可不,不信你问夏弥。”路明非信誓旦旦大放厥词,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诺诺哼哼两声,瞪着路明非看了几秒钟,最后撇过眼,“现在放松下来,试着想象时间倒流,走进你自己的记忆里去。” 路明非的瞳孔里金色的曼陀罗开始旋转,他的胸膛缓缓地起伏,某种莫大的悲哀和仇恨像是要从那对眼睛喷出来。 真想抽支烟啊。 这样的往事,这样的回忆…… “那是在多摩川的红井里,雨落得很大……” 诺诺也缓缓闭上眼睛,手掌接触的温暖让她心中安定,但思绪却依旧随着安息香开始缓缓流动,她的耳边传来了狂暴如堤坝溃开的狂乱雨声。 某个记忆中的悲剧逆着长河从命运的支流由远而近,把她笼罩。 262.衰小孩和黑道公主 车钥匙上插着金色的蛮牛标志,以诺诺的见识自然能认出来当下被她支配的这台引擎吼叫起来像是食肉的猛兽的兰博基尼是什么档次的豪车。 邵一峰的那些玩具和这车简直没法比。 乐声伴着雨声像是隔着云层在响起,随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那居然是车载音响里玉置浩二的老歌《friend》,路明非果真一板一眼把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了,连那天他把音量开到最大这种事情也交代得一清二楚。 真难想象原来这么细腻这么悲伤的情歌也能在雨中轰然作响,细听的时候居然像是天使们在天国的尽头齐唱着圣咏。 带着寒意的雨凶狠地拍打在诺诺脸上,她瞪大眼睛环顾这个像是要倾塌了的世界。 前车灯在雨幕上投出的光束如辉世的利剑,因为山路的崎岖而反复切割不同方向的黑暗。 敝篷的兰博基尼轿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周围的群山都像是匍匐的巨人。 毫无疑问侧写成功了,诺诺正通过路明非的眼睛去窥探记忆中的已经被撕碎的命运线,那会是一场梦。 有人说其实你做的每一场梦都是另一个平行宇宙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情,真是有趣的理论,很难说侧写是不是就是让人拥有一双看到平行宇宙中事物的眼睛。 很真实,连雨落在脸上都是冰冷且锋利的。 诺诺随意地将目光投向后视镜,这时候雷电撕裂云层,她忽然愣住了。因为她在那面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张何紧绷的、神色狰狞的脸。 她心中微微战栗,她想原来一个人发下了狠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想的东西都会暴露在脸上。 雨落狂流天风呼啸,诺诺娴熟地换挡踩油门,高而密的树环绕着这条山路,像是走在去地狱的路上,路边时时能见到穿白色塔夫绸长裙的女孩,她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风裹着雨穿透她的身体。 在这场记忆的回播中有个人的影子狠狠烙在路明非的脑子里,简直像是一百把利剑刺进他的灵魂那么刻骨铭心,所以即使他还没有说起这个人,女孩也像是幽灵那样如影随形。 诺诺仰起头,多摩川的天空映在她的瞳孔里,这么看去,好像所有的雨点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她的眼中。 雨滴落在那对深红色的眸子表面,碰撞成粉碎的花朵,花蕊里迸出金色的微光。 路明非所讲的故事正在被诺诺重现出来,现在她把自己幻想成了路明非,她将用路明非的眼睛去观察,去通过这件事确认自己将在那个实验室里看到的赫尔佐格的影子是不是真的是他。 周围的一切,路边的树影子、女孩的幻觉,还有偶尔可以看见的被超越的车辆,那些都是模糊的,那是因为路明非并未在故事里提到这些东西,诺诺的想象总归无法完全临摹当时的场景。 “这就是所谓东京狙击白王的战役吗……”诺诺轻声叹息,知道自己正在接触路明非心中最深处最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其实即便路明非不亲口说出来她也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那份被学院公开的东京任务报告里面都明明白白写着呢。 那绝对是密党组建以来经历过经历过最危险最残酷的战役,白王的强大让人望而生畏。 后来诺玛使用3d技术重现了这场战役的细节,尤其是参与了这次行动的主要人员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故事,像是铭记曾发生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那样。 这一幕应该从某个用玻璃幕墙搭建的冷冻酒窖里说起,那里面窖藏着全世界的名酒,黑龙吟的清酒、美国田纳西的威士忌、莫斯科的红牌伏特加,还有法国的葡萄酒。 有个人用那些酒麻痹自己最终犯下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 终于在这个雨落狂流的夜里,路明非被推到了世界的最顶端,他不再是远远眺望那些传奇的小孩了,今夜之后他就是传奇。 诺诺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路明非,她开始静静地倾听,从这一路的坎坷愤怒,到一切如倾天之水再无更改的余地。 直到她抱起那具干枯的、苍白色的尸体,她缓缓地抬起头,漫天大雨,好像全世界的水都在汇入这口巨大的储水井。她似乎见到了那个疯狂的、卑鄙的男人用猖狂的大笑来宣告这个世界他终于走到了权力的最高处,现在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站着说话。 可他依旧是个卑鄙的小人,人类畏惧他,龙类也会羞于和他为伍。 诺诺擦擦眼角,真奇怪,分明一切都和她没关系,可悲伤还是氤氲地弥漫开填满了这个深井的每个角落。 她努力去倾听这个世界之外的声音,路明非仍在平静地述说那天发生了什么,他说得那么平静,像是在讲一个话本,可他那么恨,恨得咬牙切齿连平静的语调都像是在口中咀嚼钢铁! 然后故事里的路明非开始歇斯底里地嚎哭,他将有些片段记得那么深刻,那些被标记着属于sakura和绘梨衣两个人的玩偶,那些连诺诺也感同身受觉得熟悉的衣裙,一件件翻出来的时候那些疲惫那些痛苦那些仇恨就像是潮水那样把诺诺都淹没了。 她想原来这就是那小子埋在心里的感受,原来他一直那么累。 她努力地感受赫尔佐格在这场戏里的角色,只觉得他卑鄙而懦弱,自卑而狂妄,像是个自我矛盾的小丑。 这之后有一场从天而降的风,那风像是某个人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诺诺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路明非把那种感受描绘得太真实了,以至于连她都能感觉到…… 仿佛神浮在空中观察世界,世界变得格外清晰,她在一瞬间产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都春芽般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经脉无声地传递。 暴血吗? 不,不是,那就是他的王座,王座上冰冷的麻木的路明非像是高举冠冕的君王俯瞰一切,他把力量赐予这个衰到爆的路明非,像是隔着命运挥舞他的利剑要把所有忤逆他的人都杀死! 第一个就是赫尔佐格! 诺诺忍不住想咆哮,她的指尖、鼻尖、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生长出细长的白丝,把周围的一切都包裹起来,那些死去的人骨骼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然后张开狰狞巨大的翼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是要为某个王护驾。 黑暗淹没她的视线,片刻后光明像是刀一样刺进了她的眼睛,诺诺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了。 她张开双翼身后跟着千军万马,钢铁熔铸的刀剑嗡鸣着要饱饮王血!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并不真切,我想我要杀了他,所以好像全世界就都在帮我去杀死赫尔佐格。”路明非的声音回荡着,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诺诺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了,路明非在获得这力量的时候并不完全苏醒,像是某个伟大的东西借着他的身体向这个世界发出吼叫,于是这个世界都不得不臣服。 她渐渐来到最高处,圆月把水银般的光洒在平铺的云层上方,也照亮了这具狰狞的身躯和巨大的膜翼,几百米长的影子被投射在云间,极尽狰狞极尽美好,像是神,又像是地狱中爬出的不甘的天使。 “你好啊,赫尔佐格博士,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诺诺遥望着同样悬浮在云层之上的赫尔佐格,她的脸上浮现出穿越时空的刻骨怨毒,那些情绪都是路明非的,那句话也是路明非说出来的,可那种刺进灵魂的仇恨却被她深切地感受。 像是有火在烧,这火烧了很多年,必须用某个人的血才能浇灭! 她努力去看清楚白王的影子,只觉得看到了懦弱的至尊。 是的,他那么懦弱,却又掌握着那么大的权力,他贪婪地想得到一切,却似乎依旧畏惧某些黑暗中的冠位。 神与神的战争在此刻拉开序幕! —— 路明非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再没有可以分享的东西。 赫尔佐格的残暴和阴险至今仍在他的心中涤荡着巨大的阴影。 诺诺像是睡着了,两个人在火堆的前面依偎着,女孩把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鼻尖微微皱起。 阿修罗的肢体躯干被丢进去,火立刻烧得更旺了,路明非垂着眼睑,从兜里摸出来烟盒抽出来一支烟,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给自己点上。 他抬眼凝视火中被烧成炭的木块,眼睛里也跳跃着火焰,他觉得真疲惫啊,即使到了今天他好像已经改变了很多人那些悲惨的命运却依旧觉得疲惫。 谁知道他曾经历过的那些究竟是被改变的历史还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已经无法被更改的过往呢。 或许那只小怪兽还是在那个落下无边无际的雨丝的红井里游荡,最后那条发给她最信任的男人的短信在东京的信号台之间穿梭,找到了它的目的地却永远也没有得到回信。 路明非想象那个穿塔夫绸裙子的女孩成了虚无飘渺的幽灵,有的时候她会升上红井的井壁,隔着大山和厚重的云层去看东京的光火像是白色与黄色的郁金香田那样盛开,而后低头俯视空无一人的寂寥井底。 有的时候天黑下来这里就再没有灯了,变得荒芜而辽阔,她很怕黑,就蜷缩在角落里喊某个男人的名字,她的呼喊隔着岁月和命运像是刀一样刺进那个懦弱的男人的心脏。 诺诺这时候发出悠长幽远的呼吸,像是叹息,又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靠着路明非的肩膀醒来,眼睛里的迷惘一闪而逝,然后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恢复神态的路明非。 忽然他的手臂就被一团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了,路明非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到师姐依偎得更紧了些。 “突如其来的莫大惊喜中就算是赫尔佐格那种比沙狐还狡猾的人也会暴露本性啊……师弟,我已经构建出一部分他的模型了。”诺诺轻声说。 “嗯。”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赫尔佐格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就是那件事情让你患上ptsd的吧?”诺诺歪着脑袋去看师弟的侧脸,她觉得师弟沉默的时候真好看,难怪那个黑道公主会喜欢他。 说到底也是追逐幻梦的人,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距离幻梦遥不可及,尤有的人生来就活在梦里。 诺诺其实一直是有点不爽绘梨衣的,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在面对一个终将要代替掉自己的人一样。 可今天她知道黑道公主最后的结局了,所以诺诺又有点可怜她。 “嗯。”路明非终于还是没忍住点燃了那支从刚才就一直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叼在嘴上,沉沉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淡漠,显然即便是如今已经把自己锻打得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男人还是会因为那些仍旧是小孩子时犯的错而哀伤。 诺诺伸手抱住路明非,女孩的身上有幽幽的香味沁进路明非的鼻子,他觉得自己被微冷的花包裹起来了。诺诺在路明非的身上拱了拱,像是一只撒娇的猫咪。 “一切都会不同的,所有的命运都要在伱的面前战栗。”她轻轻地说,分明是凶狠霸气到了极点的话,声音却极温柔。 路明非摸摸师姐的头发,发丝柔顺,绕着指尖荡漾着薄薄的花香。 “开始吧,师姐,进行下一步。”他说,“还有大麻烦等着我们呢……”路明非缓缓抬头,视线像是要穿透几十米的钢筋混凝土看到这栋钛黑色大厦的某一层。 那里是很多人的埋骨之地,地狱通向人间的路在那里被斩断了,被那些弱小的、但是并不怯懦的执行局的男人们斩断,他们怎么会是蛇形死侍甚至龙形死侍的对手,无非以血与骨铺成不可逾越的城墙。 诺诺点了点头,她闭上眼准备开始对这个实验室和那边玻璃幕墙后面的一切进行侧写。 这里是赫尔佐格待过很久的地方,按理说应该留下了他很多很多的痕迹,侧写一旦开始周围就全是那个卑鄙小人的幻影在来往。 但闭眼之前诺诺突然觉得东京果然也开始进入冬天了,十一月的开头就这么冷。就算火焰的光在她的身上摇曳,她还是觉得沁骨的冷。 263.师弟你也不想被师妹和绘梨衣知道吧 这一次的侧写所花费的时间远比路明非想象中要长得多,路明非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他的眉头紧蹙。 火焰把他的眉骨照得很高,这样就显得他的眼睛藏在影子里,深邃得像是透过深渊去看地狱。 这个火堆就像是镇压极天之恶的利剑,实验室和豢养池的阴冷、残酷都被隔绝在外,远处的积水里则躺着几十具小小的、苍白色的尸体,可路明非并不觉得害怕。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成了楚子航那样的人,可以在血与骨的长路上坦然地升起篝火用木头枝子吃冻得像是砖块的牛肉罐头,也可以在雨里用天上落下的水去冲洗伤口和伤口上的血。 那一点浮起在脸颊一侧的光点突然变亮然后又猛地变成暗红,最后缓缓熄灭,路明非把烟在肺里过一圈,然后徐徐地吐出来。 连他如今也抽起烟来了,人生真是讽刺,总会把一个人磨练成他以前最讨厌的样子。 这时候诺诺靠在他怀里动了动,她像是真的睡着了,那件日本执行局风格的长风衣领子立起来遮住脖子,额发柔软地耷拉下来,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精致的脸蛋儿。 路明非很少这么安静地、近距离地看师姐的脸,他放缓了自己的动作,捏在手指间的烟头被轻轻丢进火堆里,迸出明亮的火花。 路明非低下头凝视那张苍白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师姐有些憔悴,即使在侧写的状态嘴唇也紧紧地抿着,细长的眉则依旧骄傲,婉约的、沉淀着美酒般色泽的眸子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绵密的绸缎在摇曳的火光中微微颤抖。 分明是那么高挑的女孩子,长风衣像水一样流淌下来,覆盖在那下面的身段玲珑有致,在路明非的怀里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一个婴儿,梦呓时的呢喃也如在男人的耳畔厮磨,语调软糯温润。 这么看诺诺的绘梨衣还真是长得很像,连这种时候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明亮的、橙黄色的火光照在诺诺的脸颊上,肌肤泛着健康而喜人的红润,而在阴影中女孩的肌肤泛着玉石般淡淡的莹白,坚硬没有瑕疵。 诺诺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眼睛慢慢睁开,那双并没有多少朦胧睡意的红色眸子在刹那间与路明非的瞳子对视,火光中两个人的阴影都交融。 鉴于路老板如今脸皮厚度能堪比坦克外装甲,这家伙并没有因为偷看女孩子睡觉而觉得尴尬赶紧把目光挪开,反而颇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师姐此刻的娇憨模样来。 诺诺感受着身子下面好像又有什么坏东西要不安生地起立敬礼,大惊失色挣扎着爬起来,一个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立刻被路明非顺势重新拉进了自己怀里。 “师姐你很冷吗。”路明非用一只手握住诺诺的手腕,把诺诺放在自己的腿上,女孩温润的身体骤然间紧绷,然后缓缓地放松了,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她醒来便开始微微颤抖,所以路明非问诺诺是不是觉得冷。 诺诺白了路明非一眼,重新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心脏跳得厉害。倒并不是害羞,如今她也不是第一次和路明非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也算是驾轻就熟。 只是刚才侧写到的东西让她心中翻涌,简直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她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俯下身子从装备箱里找补水液。路明非心中一动,只觉得光火中师姐的背影玲珑浮凸,紧绷在大腿上的长裤都显得诱人,于是一只不老实的手就顺着长风衣的下摆钻了进去。 诺诺惊呼一声立刻捂住嘴,双腿发软坐了回去。 女孩的眼睛满是慌张慌张,可路明非已经从身后抱着她亲吻上来,沿着纤细伶仃的锁骨一路攀爬,到天鹅般优雅美好的脖颈,再是素白中透着红润的脸颊,最后则是慢慢品尝仿佛浸润了朱砂般的柔软红唇。 诺诺睁大了眼睛瞪去瞪近在咫尺的路明非,路明非也不闪避,眼角含笑,那只偷偷溜进长风衣的大手隔着丝绸般柔滑的里衬轻轻按揉师姐腰际的柔软。 上面要咬紧牙关免得被这大色狼突破了防线,下面又有一只手沿着腰侧嫩滑的肌肤向上,诺诺咬着银牙鼻息逐渐粗重紊乱,虽有心做出些抵抗却无能为力,全身软得就跟没有骨头似的。 靠靠靠靠靠靠靠路明非你他妈等会儿就死定了,诺诺心里面又羞又气,红色的眸子里那些刻意摆出来的抗拒和羞恼却在路明非越发娴熟的攻势中像是镜花水月般破碎散去,最后朦胧着薄薄的雾,显然是真的动了情。 可就在路明非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只纤纤素手握住不老实的路明非。 “哼哼,师弟你不老实!”诺诺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路明非这绝世色鬼的魔爪,跟个兔子似的跳起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瞪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路明非。 路明非干笑两声,觉得师姐的眼神颇为不善,只好弱弱地说“哈哈师姐伱开玩笑……” “你这么喜欢回去了我们慢慢玩?”诺诺低下腰狠狠拧住路明非的两只耳朵旋转,疼得路明非龇牙咧嘴,没多大功夫两边耳朵就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样挂着。 “行倒是行……” “好啊你路明非,你他妈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诺诺咬着牙瞪他一眼,“我可是你师姐,放以前你这叫欺师灭祖,是要被狗头铡砍脑袋的!” “师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 “停停停,少拿你那些网络段子来忽悠我。”诺诺气鼓鼓地看向一边,精致的鼻子皱起来,脸蛋上红扑扑的,先是整理已经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是手忙脚乱地整理更加凌乱的衣服。 火光还是在摇曳,木材在里面被烧得噼里啪啦,路明非咧嘴笑,往师姐那边靠了靠,然后用肩膀顶顶诺诺的肩膀。诺诺的动作顿了顿,耳根子又红了,却也没有把他赶跑。 这下路明非就跟得了御旨似得寸进尺,伸手搂住师姐的肩膀,腆着那张大脸在女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诺诺害羞得低下了头,两只手捂着脸晃了晃:“没脸见人了我,都怪你路明非……” “怎么会没脸见人,我师姐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那张脸蛋儿放出去都能迷死一众小男生的!”路明非义愤填膺。 “去去去,就你嘴贫。”诺诺全没力气地挥手驱赶身边这不要脸的家伙。 “哪里是嘴贫,我说真的,师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了。”路明非搂着诺诺肩膀的手又不老实,色眯眯地想往下面滑,诺诺两腿一软一把推开这色胚子,双手叉腰小嘴撅的老高。 “那和夏弥比呢?” “师姐你不要妄自菲薄,师妹的身材离你还很有些差距的!”路明非避重就轻扬长避短,说得头头是道。诺诺听在耳朵里耳垂都是粉色的,想起刚才小白兔子上的揉搓触感,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丝毫没注意到路明非压根儿没回答她的问题。 “那,那和小哑巴比起来呢?”诺诺眨了眨大眼睛,脸上做出楚楚可怜还颇有些希冀的表情,路明非就吃这套,却没注意到师姐眼角闪过的小狐狸似的狡黠。 “师姐你和绘梨衣就跟双胞胎似的,不熟的人压根儿分不出区别来,我当然是两个都喜欢啊。”南北朝的大文学理论家刘勰说得果然没错,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熟能生巧这种经验放在什么事情上面都没问题。 曾几何时路老板也是和楚子航一般无二的初哥一个,半点对付女朋友的经验都没有,如今也能靠着这张过去只会说些白烂话的嘴巴把女孩子哄开心了。 诺诺歪歪脑袋,狐疑地看向路明非,“那我和她,你更喜欢谁?” “那当然是师姐你啊,我用我叔叔家全家性命赌咒发誓。”路明非毫不犹豫立下毒誓出卖叔叔婶婶一家,心中想着委屈你了路鸣泽,为了哥哥我的终身性福就麻烦你和二老接下这沉甸甸的因果吧。 诺诺嘴角勾起来一丝弧度,这丝弧度越来越夸张,最后终于没能憋住笑出了声。 捏住路明非脸颊两侧揉捏一番,师姐狡猾地眨眨眼,路明非不明觉厉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早防着你呢,看看这是什么?”诺诺说着从衣襟内侧拔下来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件,上面还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诶诶诶别抢!”女孩一个灵活的走位躲过路明非的饿虎扑食,冲着路明非勾勾手指,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一边的虎牙,小小的虎牙上流淌着温暖的光火, “师弟你以后可得乖乖听师姐的话,否则小心这东西被复刻几十遍发到师妹的个人电脑里,那个叫辉夜姬的人工智能弄到了这东西也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源稚生吧?” 路明非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儿了下去。 他认识那是什么东西,一枚不联网的录音器,甚至里面的存储空间都不大,大概师姐早料到路老板的油嘴滑舌。 如今把柄在手,诺诺也觉得自己很有些资格嚣张,揣好了录音器四仰八叉在火堆前面坐下来,耸了耸肩膀。 “哎哟,肩,肩好酸。”诺诺挤了挤眉毛,路明非装没听懂。 “师弟,你也不想这些事情被师妹和绘梨衣知道吧……” “行吧我认输,对不起师姐我错了,我这就来给您整全套马杀鸡。”路明非举手投降,耷拉着眉毛走上去给师姐捏肩。 不过这也说不上惩罚,路明非感受着手中的滑腻,低头就能看到其他方位看不到的风光,脸上愤愤不平心中则暗爽。 实验室中挺安静的,一时间只剩下路明非吭哧吭哧的声音,诺诺托着腮想事情。 “师姐,那个……差点忘了,你的侧写结果怎么样了?”路明非嘿嘿地笑,“这力道还行不?” “还行吧,不过你技术不如苏茜。” “那可不能比,苏茜姐是在师兄身上练出来的,贤内助啊。”路明非感慨一声。 诺诺瞥了他一眼,路明非赶紧闭了嘴。 “这间实验室应该还有个暗室,里面是赫尔佐格的收藏品,从奈良时期的佛像到古典主义的春宫画,从达.芬奇的画作到齐白石的虾,那个暗室里都有收藏。”诺诺皱着眉,“侧写能做到的东西很多,那种感觉就像穿越时空以第三视角去看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几十个、几百个橘政宗的幻影以十倍速甚至几十倍速在我的面前快放。” 路明非不意外诺诺说的这件事,按理说赫尔佐格绝不是他用橘政宗这个身份时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淡泊名利,他应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贪婪得简直想要得到人类历史上珍贵的一切。 其实不用诺诺说路明非也能猜到,因为那些墙角的阿修罗木雕里就藏着许多珍贵的古董精密机械表盘,不过这会儿都在火堆里烧得正旺呢。 路老板才不在乎自己烧掉的是不是某位大师的绝世之作,反正他对表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感兴趣。况且他还有块价值三百万美元的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呢,只是那块表太贵了,他一般不戴出来,心中也是想着万一什么时候零要拿回去也能拿得出来。 赫尔佐格的收藏再珍贵能比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更大丈夫? “你在玻璃墙后面的积水里看到过那些纤细的碎裂人骨吧?” “确实有,而且数量很多。”路明非不需要回想就能做出回答。人类的骨骼和死侍是不同的,专业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诺诺强忍着心中的恶心说:“以前我们看过赫尔佐格的资料,说他很喜欢女人,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他会把所有拥有过的女人杀死然后喂给死侍。” 路明非胃里咕噜一声,然后酸水就直往嗓子眼里冒,居然也有点想吐的感觉。 他还以为那些人骨是畸变失败的死侍,结果居然是赫尔佐格杀死的女人。 “这个实验室确实属于他,侧写帮我重构了这个他,他的很多东西都逐渐清晰起来,他的自卑、他的贪婪、他的残暴、他的阴谋、他的卑鄙,还有他的疯狂……”诺诺凝视着火焰,双手缓缓搂紧了肩膀,她把自己尖尖小小的下巴放在膝盖上,像是要把自己好好保护起来, “信息量太多了,太多了,他是个反侧写的高手,像是故意留下了那么多无用的信息要误导我……” 像是玛丽.雪莱笔下的弗兰肯斯坦,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那只怪物的本来面貌了,可其实它是用很多不同的尸体碎块拼凑的,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的灵魂究竟属于哪一块尸体。 谁会想去探索弗兰肯斯坦呢,哪怕只是看见它也会让人受到惊吓,余生都活在梦魇中吧。 “你看到了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信息吗?”路明非抱紧师姐,低声询问。 诺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 火焰里一个阿修罗的头颅被烧裂开了,里面是一幅古老的羊皮画卷,大概是某个珍贵的藏品,但是在火焰中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撑住,画作升腾的明亮的花。 那朵花的光映在诺诺的脸颊,她的肌肤白里透着红,安息香还袅袅地萦绕在四周。 “我想他大概已经死了。”诺诺突然说。 路明非愣住了,他怔怔地看过去,眼睛里被某种诡异的情绪填满。 不敢相信、难以接受,还有仇恨与愤怒无法发泄的郁闷…… “有个人在这里袭击了他,然后继承了他的所有研究成果。”诺诺转过头来看路明非,她面无表情,可手心冷得发汗, “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正在被校长追杀的……” “弗里德里希.冯.隆。” “又或者我们可以叫他林凤隆。” 等下可能还会有两章从小黑屋里放出来,我会在明天让编辑帮我删掉,同学们不要点击订阅。 另外,这一章还有些内容我会在发布后再编辑进去,所以现在没看到那些内容的同学可以刷新一下再看。 264.仙女分明是师姐你的人设啊 无形的领域悄无声息地扩张,尖啸的风妖在电梯井里从下往上搜索每一个空隙,恺撒感受着镰鼬传递回来的情报,脸色难看得像是走在街上踩到了一坨流浪汉留下的粪便。 他们直接站在货运电梯的顶部,钢铁缆线死死咬合拉住这几百公斤重的平台缓缓向上。 楚子航也抬头去看电梯井的底部,按理说这里这里的环境昏暗,而且距离最高处还很有些距离,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混血种毕竟是混血种,楚子航的视力甚至接近鹰隼,他已经可以看到带动钢缆的齿轮组在嘎吱嘎吱地运转了。 其实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该意识到此刻正有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栋建筑的某一处了,因为震耳欲聋的密集枪声交织着像是网一样从天而降,那是一支军队在封闭的空间中使用威力巨大的枪械,枪声在封闭的电梯井里和那个封闭的空间中不断反射增强,最后如雷霆击碎山间的浓雾,生生撕裂充斥耳间的死寂。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警惕和某种隐隐的杀机,此外剩下的就只有决然。 显然冲进源氏重工的死侍绝不是上次在东京街头袭击他们的蛇形死侍可比,而即便是应对蛇形死侍对他们来说也是非常吃力的事情,要对抗这种数量的畸变情况更严重的死侍,不管是楚子航还是恺撒都没有太多信心。 但这是个不死不休的战场,你要走上去就得发狠,哪怕被一万颗子弹命中也要往前冲哪怕一步。 兰斯洛特拄着那支巨大的狙击步枪靠在角落里抽一支烟,说起执行任务的经验他并不弱于楚子航,但他只是普通的a级学生,没有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谈不上超越人类极限。 楚子航走到兰斯洛特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握住腰间的村雨。 “稍后你和奇兰在后面帮我和恺撒提供火力压制吧,战斗正激烈,虽然我们很快就要和蛇歧八家成为敌对关系了,但在面对死侍这种东西的时候我们的立场始终是相同的。”楚子航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静,确实是他一贯的风格,但冷冽的杀机已经要从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中迸出来了。 村雨尚且没有出鞘,可楚子航真的是绝世的刀客,那无双的刀势已经蓄势待发。 在他的心中这把刀已经出鞘斩向死侍的头颅,挥舞了上百次,每一次都像是流星经天。 此刻震耳欲聋的枪声突然从旁边传来,那是恺撒的沙漠之鹰在喷吐出灼热的火光,枪声如闷在罐子里的暴雷。 他连续发射,有些子弹碰撞到金属的钢梁上迸出刺眼的火花,但更多的子弹命中了目标,那是一只潜伏在电梯上升必须要途径的黑暗中的死侍,巨大得像是泰坦巨蟒,双翼骨刺嶙峋,淬了水银的子弹被射进他的心脏和大脑,这巨大的怪物就向着维修通道逃窜,留下浓腥的鲜血味。 有一颗子弹击中钢缆,电梯剧烈地震动,似乎随时都会下坠,但恺在场所有人都并不担心,现代的高层建筑中会为电梯设置多重保险,一旦电梯运行不稳,系统就会强行制动。 源氏重工作为蛇歧八家的总部,没有人敢在这些事情上偷工减料,毕竟谁都不想被灌进水泥桩子里然后沉入东京湾。 “奇兰,你的言灵能发挥作用吗?”恺撒将枪口交叉放置在肩上,明亮如镜的沙漠之鹰倒映出他那双炽烈的黄金瞳,分明隐在黑暗里,却不知道为何像是三双高居云端的眼睛从不同的方向看向奇兰。 奇兰正在检查自己的武器,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毕竟没有过实战经验,而他即将要踏上的是真正残酷的不死不休的战场。 “我们不会遇到危险,有能处理这场危机的人已经到了。”奇兰说,他向恺撒展示自己的武器,那把装备部改装过的霰弹枪,“但是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老实说伱这么说我相当欣慰,我和楚子航如今算起来命也还蛮值钱的,要是死了的话有人会很难过。”恺撒噌一声拔出狄克推多,力量积蓄在小腿上,整个人微微下蹲。 像是行将扑击的雄狮。 他微微仰头,两把沙漠之鹰都已经重新插回腰间,右手狄克推多紧握,这是当初亚历山大东征的时候开发的刀术,军队中那些身形敏捷的战士会在仰攻的时候做出这样的架势,积蓄力量在小腿和手腕,只要有敌人在头顶出现他们就用惊人的力量跃起斩下对方的头颅。 “不过你说的能解决危机的人是谁?路明非吗?他不是在下面?”恺撒还是觉得疑惑,虽然在某件事情上他做不到而另一个人能做到让加图索少爷颇有些不爽,但如今经历过路明非这货在自由一日上的打击之后恺撒也算是看得开了,连狮子也有自己的领地,没有谁真的能成为全据这个世界的王。 “不知道。”奇兰起身摇头,咔嚓一声拉下霰弹枪的保险栓,他看向恺撒, “先知这个言灵只是能让我看到某些幻影,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应该不是路明非。很强,比楚子航刚才的状态还强。” 楚子航开启了一度暴血和身体部分龙骨状态,不论言灵真说起来的话比校长还猛。当然,是普通状态的校长,要和现在天空与风之王状态加持下的昂热比的话得叫楚子航的血系源流诺顿或者康斯坦丁来。 诺顿是没可能了,龙骨十字都给炼成贤者之石了,康斯坦丁估计也悬,这家伙现在没了君王的权柄,跟个超级加强版次代种没区别。 不过这种状态下杀胚敢提刀和次代种对砍,虽然结果八成是被撕碎,但也绝对能为尊敬的亲王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能比那时候的楚子航更强……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显然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猜测,不出意料的话某个超级混血种已经回来了。 蛇歧八家的天照命,白王的后裔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他们都称他为皇。 婴儿啼哭般的嚎叫此起彼伏地从不远处的头顶传来,显然他们距离蛇歧八家在这栋建筑中构建的防线已经不远了。 在展开行动之前楚子航已经通过诺玛的权限调查过源氏重工的防守,几位家主今天都未留守,作为最高战力的源稚生执行秘密任务也不在东京,安保力量薄弱得可怕。 很难说数以百计的死侍要冲破这些薄弱的安保力量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也很难说这些在地狱中饥渴了许久的恶鬼们会不会被执行局精锐们的尸体吸引多长的时间,但整个源氏重工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肉罐头。 只要有一只死侍意识到这栋建筑里除了那些能伤到他们的家伙外还有成百上千的普通人,那都将会是一场连密党也无法接受的灾难。 货运电梯带着随后沉默下来的四个人缓缓上升,他们逐渐离开了这栋建筑的地下部分,四壁都开始出现绿色与红色交替的指示灯光,晦暗的光线落在恺撒和楚子航的脸上显出极深的阴影。 —— 火堆和火堆里那些木头雕刻的阿修罗还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光火摇曳中积水的表面沉浮着苍白色的小怪物的尸体。 借着火光路明非沿着墙壁的边缘摸索,诺诺在旁边握紧了她那把亚特坎长刀。 “话说师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更擅长使用长剑,汉八方或者西洋剑都行的那种。”诺诺把握刀的手换了一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一脚把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踹飞出去。 路明非正摸索着前进呢,闻言突然一愣。 “那次在三峡的时候我看师姐你好像就拔了饕餮出来,也没用傲慢和贪婪啊。”路明非挠挠头发,很自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诺诺眉毛一竖眼角一挑,一只微凉的小手就塞进路明非的里衬下摆在腰际狠狠掐了一把。 “原来我在师弟你眼中居然是那种能拔出傲慢和贪婪来的灭绝师太啊!”诺诺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 “我只用饕餮还不是因为我的血统就只能拔出来饕餮?” “师姐你哪是灭绝师太啊,你在我心中就是小龙女和王语嫣好不好。”路明非一边继续在墙上摸索一边油嘴滑舌。 诺诺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实验室里应该还有条暗道,那里面是平时赫尔佐格和他那些合作者、或者说为他提供资料与资金的伙伴联络的地方。 岩流研究所仿造卡塞尔学院的诺玛研究出来的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拥有极强大的算力,从另一个世界最终学院整理的资料来看辉夜姬的坐高权限一直被掌握在赫尔佐格手中。 他可以在源氏重工和任何人联系而不会被家主们发现,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蛇歧八家的最高权力者橘政宗的头上。 “这么看来你很喜欢刘亦菲那一型儿的嘛,难怪你喜欢师妹和小哑巴,仙女姐姐和蠢萌妹妹你都想要是吧?”诺诺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手里捏着那个录音器心里盘算着回去了要怎么好好炮制自己亲爱的小师弟。 “什么?”路明非愣了一下,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去看诺诺,“仙女姐姐不是师姐你的人设吗?” 路老板一脸正气,果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一身浩然气简直刺得诺诺要睁不开眼了。 “要死啊你!”诺诺一拳捶在路明非肩头,却委实没有多少力道,很容易让人想起网络段子人家用小拳拳锤你胸口什么的。 不过虽然师姐嘴巴硬得跟金刚石似的,心里却乐开了花,果然热恋中的女人智商减半,路明非这不打草稿的马屁都能拍着正中心。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认准了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师姐你这分明就是完美女性的代言嘛。”路明非揽住师姐的肩膀,一股子幽冷的花香扑鼻,鼻子轻轻皱了皱,“师姐贴贴。” “贴贴贴,贴你妹啊,我们还有正事好不好!”诺诺惊呼,却没把路明非推开,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短短几天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岂止是突飞猛进那么简单,也该说路社长今非昔比了。 几分钟后诺诺面带潮韵,挑着眉瞪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嘿嘿傻笑把手从师姐衣领里边抽出来,往墙边一靠,从盒子里摸了根烟出来。 “师姐你放心,我叫了夏弥来,这会儿应该已经稳定住局势了。”烟雾缭绕中路明非轻声说。 好歹是大地与山之王,虽然对外号称最弱初代种,但夏弥跟路明非说过真单挑拳拳到肉的话八大君主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她按在地上揍。 路明非当然不信小师妹能这么猛,夏弥当即给路社长按在床上哼哼哧哼哧,过程中路明非简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直到最后师妹问信了吗信了吗路明非说信了信了我信了师妹你放过我,那场大战才算落下帷幕。 不过师妹应该没吹牛逼,夏弥对力量的掌控已经达到了超越规则的地步,她能轻而易举找到任何一个事物的眼,通过这个眼她甚至能在一秒钟内摧毁如源氏重工这种即使对龙类来说也算工程量巨大的建筑。如果把这一招用在对付龙王身上,想来就算是至尊形态的诺顿也得好好防备。 诺诺点点头。如果出任务的是夏弥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那小哑巴呢,你放心她一个人在酒店?” “校长就是我叫来保护绘梨衣的。”路明非对昂热充满信心。 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要想从这位手里抢人除非白王复苏。 “我看老家伙挺不靠谱的。”诺诺一点都不信任昂热。 路明非嘿嘿一笑,一手按墙一手撩头发,看着诺诺整理衣服,“我还叫了个人来。”他说。 “你把汉高也叫来了?”诺诺狐疑,对路明非和汉高之间的约定诺诺算是知根知底。 路明非眨眨眼。 “是叫了汉高先生,不过不是为了这事儿……” “那是谁?” “康斯坦丁。”路明非吐出一个古老的名讳,这一瞬间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嗡鸣,金属们都在为君王的真名而诵唱! 他又换了个姿势,手肘顶墙,可下一秒那一块墙面突然凹陷,路明非眉头挑起来,回头看去。 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响起,像是这间实验室活了过来。 265.死去的赫尔佐格 磨砂质感的白色墙面内部发出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这间实验室像是一个沉睡的怪物那样从死寂中苏醒。 路明非一个闪身把诺诺护在身后,色欲闪烁寒芒在潮湿的空气中撕裂出凛冽的弧光。 那面挂着日本国旗和蛇歧八家历代大家长遗像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幽深的通道出现在路明非和诺诺的眼前。 路明非看了诺诺一眼,诺诺立刻从装备箱里找出来荧光棒,折弯之后丢进面前的幽暗之中。 微弱的光照亮很小的范围,回声传来,路明非又等了几分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通道里窜出来袭击他们。 “果然是沙狐般狡猾的男人,赫尔佐格在实验室中修建这样的暗道大概是为了某一天如果事情败露还可以从这里逃跑吧。”路明非点亮手电,圆形光斑在锐利的光束末端落在黑暗里,又像是被持有在手中锋利的利剑。 实验室和豢养池应该都是当初在修建源氏重工的时候就直接由丸山建造所进行施工的,总体宽阔、精致、有强对称性。 这条暗道却应该是赫尔佐格自行修建,或者操控死侍搭建加固的,通道曲折而潮湿,层层向上,修得很粗糙。 只是用厚实的水泥糊墙,看上去像是堡垒那样坚固,恐怕就算是用来作为防空洞或者避难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进入这里的墙面是铜合金锻造,里面还加注了钢板,没有合适的方法就算是龙形死侍也冲不进来。 路明非竖直了耳朵听周围的动静,诺诺把自己的头发用发带束起来,像是跃动的马尾,手中的亚特坎长刀反射微弱的寒光。周围的黑暗里好像时刻都会有不甘的恶鬼扑出来,就算是诺诺这样的女孩也有点心里发毛,不自禁就抓住了路明非的衣角。 两道光束交叉着切割黑暗,前面的转弯处居然钉着像是青铜浇筑的枯骨,它像是受难的耶稣那样被坚硬的钢钉贯穿四肢钉在两条交叉呈十字的钢条上,巨大的翼骨屏风般收拢,头颅像是泰坦巨蟒和人类的融合,上下颌张开到几乎能塞进一颗篮球的大小。 相比一具枯骨,这东西更像是一件黑暗到极致的后现代工艺品。 “这应该是古代北欧某些维京人部落的习俗,他们会用刀剑贯穿战败部落的领袖,把他的骨头挂在桅杆上随海盗们一同出海。传说中那些骨头会庇佑维京海盗满载而归。”诺诺低声为路明非解释,附耳在男人身边的时候幽幽的暖流像是云一样笼罩了路明非的耳朵, “英格兰沿岸至今还能看到这样的传统,渔民们会在船头挂上巨大的海鱼尸体用来祈求丰收。” “师姐你看见这东西不会害怕?”路明非轻轻挠了挠诺诺的手心,诺诺耳根子发烫,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耸耸肩。 作为在卡塞尔学院加上两个世界的经历一起混了五六年的老油子她真不至于害怕。 路明非皱了皱眉,他看到这枯骨低垂的头颅顶上用刀剑篆刻出潦草而锐利的希伯来箴言。 拉丁文和希伯来文是卡塞尔学院的必修课,路明非学过一些。 ——“那借着天使所传的话即是确定的,凡悖逆的都受了该受的罚”。 在这段箴言的下面还用激光雕刻技术雕琢出狰狞美丽的凤凰图样,并非是恺撒他们家的家徽,而是更狰狞更张狂的模样,双翼张开像是贯穿整个面骨的十字。 “希伯来书的一段,我不信教,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章。”诺诺说,她用刀尖碰了碰扭曲狰狞的头骨。 “你看它的蛇尾和骨翼,生前显然是只畸变程度相当高的龙形死侍。”手电的光束上下扫过青铜般晦涩狰狞的骨骼,肋骨与肋骨之间的缝隙居然极小,圆形的光斑扫过的时候成排的阴影落下在胸腔和腹腔中,像是在黑暗中凝视妖鬼, 诺诺冷声说,“它的身体骨骼构造已经完全迥异于人类,反倒更接近真正的龙,这意味着这东西活着的时候距离进化成纯血龙类已经只有一步之遥……比起它的骨头,我更害怕的是这玩意儿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路明非被逗乐了,攥了攥拳头,一把将师姐揽进怀里。 “师姐别怕,别说是活着的死侍,就算是活着的龙王要欺负你我也削死他。”路老板豪情万丈,颇有些天下无敌美人在怀的豪迈感。 诺诺白了他一眼,身子却也诚实,往怀里边又挤了挤,“真要有龙王我担心被削死的是伱。”她丝毫不给面子。 路明非挺了挺胸:“你以为在你身边的是谁?卡塞尔学院百年以来最有天赋的学生,密党元老寄予厚望的传奇屠龙者,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埋骨人,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龙骑士……” 诺诺拧住路明非的耳朵咬着牙说:“把这话跟夏弥说去,看她咬死你!” “师妹还是很心疼我的……”路明非深觉夏弥不会变成一条大蛇突然咬死自己。 诺诺一脚踢在面前的骨头架子上,那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十字骷髅就散了架。 失去韧带和软骨后,即便是真正的龙也很难保持骨骼构架的完整性,更何况死侍,诺诺这一脚甚至没用多少力气那东西就哐当哐当散了一地。 “用钢骨钉连接固定起来的标本,整这么唬人。”诺诺骂骂咧咧又踢了一脚,那个有部分巨蟒特征的人类头骨就滚到了一边的黑暗里。 两个人继续向上,这条暗道的长度超过一百米,估计往上爬了十层楼的高度,应该是修建在楼层的夹缝中,或者某些不引人注目的储物间的夹层里,墙壁厚度和隔音效果都相当惊人。看样子工程量巨大,仅仅依靠满脑子杀人的死侍很难完成建设工作,八成蛇歧八家有人在帮着赫尔佐格做这件事情。 “通道狭窄但是干燥,墙面也算平整,应该有照明系统,只是我们没找到。”诺诺皱着眉。 路明非点点头,源氏重工对蛇歧八家来说原本就是一座军事建筑,这栋建筑的验收规格直接对标战时堡垒,整栋建筑里面应该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甚至说不定真的有某些生化实验改造的怪物。 想来真是宏大又诡异,充满了后现代朋克风。 手电的光忽然变暗了,随后路明非和诺诺都意识到那并非是他们手中的光源亮度发生了变化,而是通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诺诺的侧写只是勉强能知道赫尔佐格在实验室设置了一条通往联络室的暗道,却并不知道那个空间里是否存在什么危险,所以两个人都很警觉。 就着手电最后的光,路明非和诺诺对视,随后手中如辉世利剑的光束骤然熄灭,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听见黑暗中各种诡异的微声。 前方显然就是这条路的尽头,出现洞开的大门,路明非将色欲贴着自己的小臂做出扑击的姿势。 诺诺重新点亮手电,但朝下扣着,只有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光圈,不过靠反光也够照明了。 前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缕阳光般温暖的色泽从通道的尽头传递过来,那是一扇半开的门,门上的浮雕是浮夸的油画,似乎是描绘撒旦从地狱走出要狩猎人间的盛况,魔鬼们都狰狞张狂地笑,而代表人类的那些旗帜全都折断倒塌在废墟上。 路明非放低了脚步声,他伸手示意诺诺跟上,随后撩起自己的额发,金色像是涨潮的海岸一样淹没那对黑色的瞳孔,暗淡无光的色欲在此刻被唤醒,古老的生命在其中低鸣。 路明非一把推开门,诺诺那双高跟靴子敲打地面的声音忽然间带出了回声。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哥特风的教堂穹顶,那上面上是米开朗基罗所画的《创世纪》,它显然是仿照西斯廷教堂在大厅天顶的宗教壁画,由“上帝创造世界”、“人间的堕落”和“不应有的牺牲”三部分组成,每幅场景都围绕着巨大的、各种形态坐着的赤裸青年,壁画的两侧是生动的女巫、预言者和奴隶。 恢宏的圣歌像是在耳畔奏响,有古老的管风琴在演奏着低沉庄严的音乐。 “根据源氏重工的建筑结构,这里面有可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塞进来这么大一座礼拜堂吗?”路明非提出来他的问题,他环视四周,这里算得上空旷,但并没有多余的生物。 诺诺摇了摇头,“这里有点不太对劲,不像现实世界,倒像是……” “尼伯龙根。” 路明非说出这个炼金史上每一个炼金大师都梦寐以求的词汇,一时间一切都变得死寂了,连管风琴演奏的乐曲也像是响起在远山之外。 他那对甚至能让恺撒和楚子航感到胆寒的黄金瞳像是锋利的刀剑那样横扫周围的一切,在这里路明非感受不到风的流动也感受不到空气中原本应该无序游移的微尘,像是一切都死去了。 这很符合死人国度的特征,这根本就是一个依托于源氏重工存在的死人国度。 诺诺突然朝着穹顶开枪,枪声简直胜过狮虎的吼叫在这死寂的圣殿中凶猛地响彻着。 路明非没有阻止,这里应该没有危险,即使有危险也没关系,有他在。就算出现了连他也对付不了的敌人,夏弥也就在不远的地方。 子弹像是撕裂了一层薄薄的气膜,壁画荡漾着消逝了,路明非没有意外,赫尔佐格原本就不是信仰神的人,他如果真有信仰,那天堂必然不会是他的归宿。 穹顶变成了用宝石镶嵌成的星空,星空下摆放着樱红色的长条会议桌,会议桌上则摆着一台风格古典的收音机,里面时而传出沙沙的电流噪音。 管风琴的奏乐声显然就来自这台收音机。 就在路明非和诺诺来到这里之前,应该还有人正坐在这张长桌的一侧,侧耳或者闭目聆听管风琴的乐曲。 路明非看看诺诺,他们一起踩着旋转阶梯向下来到这张会议桌的旁边。 如血一般的红,桌面做了镂空,镂空里填充着某些金属。 “樱木,封边是檀木和橡木。”路明非用色欲撬下来一点木材,放在面前仔细端详。 诺诺则查看那些填充镂空的金属,“黄金,全部都是黄金。”她这么说的时候看向路明非,目光凝重。 黄金在神秘学中一直占据重要的地位,炼金术里这种稳定性极强的金属也是绝大多数炼金矩阵最优先选择的媒介。 出现在死人国度的黄金通常会被认为赋予过特殊的属性,但路明非现在真正震惊的依旧是这个尼伯龙根本身。人类没有构筑死人国度的技术,即使在纯血龙类之中要想修建起这种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空间也是君主的权限,有记载的能够拥有独立尼伯龙根的亲王也屈指可数。 而这一座死人国度显然不会是赫尔佐格的作品,另一个世界中他没有展现过这样的能力。 也就是说在背后为他提供支持的人已经终于忍不住现出端倪了,也或许这个尼伯龙根的拥有者根本就不是赫尔佐格而是弗里德里希。 此刻壁龛中烛火摇曳,路明非绕着长桌行走,仔细打量起桌上的装潢。 十尊钢铁浇筑的王座坐落在长桌的两侧和尽头,主位的王座反而朴素暗淡而毫无光泽,像是在模具中随意铸造,其他的王座则像是用荆棘编织的,嶙峋锋利的铁锋指向八方,座次的前方则放放置着用黄金锻造的世界树徽章。 路明非把每一枚徽章都拿起来查看,每一枚徽章的底部都标注着“1”到“9”。 “我们似乎终于要抓住他了……”诺诺冷冷地说, “那个编制命运的家伙,那个千百年来藏在历史的黑暗中的组织。” 她用手指去触碰、去抚摸每一枚徽章,只觉得冰冷,冷得刺骨,那上面那些古老的罗马数字用像是生长的藤蔓那样的方式熨烫上去,凹槽中流淌着闪亮艳丽的红色液体。 薄薄的石英把那些液体封在里面,路明非用色欲敲开,浓烈的血腥味渗透出来。 “龙血,纯种龙类的血。”路明非皱眉。龙血和黄金一样在炼金术中的应用十分广泛,但更加珍贵。 这些徽章中的龙血剂量很小,但显然来自某个极高贵的古龙,不知道离开躯壳多久还保留着活性,炽热地滚动着。 “师姐你的侧写还能起作用吗?” “不能,现实世界和尼伯龙根是不同的,在这里我最多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推测和推演,却无法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诺诺摇摇头,她把所有的徽章都移开原有的位置,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桌面从中间裂开缝隙,这沉重的实木长桌就缓缓向两侧滑动。 路明非惊呆了。 那里面是一座巨大的棺椁,冰冷的棺椁中静静地躺着极具宗教色彩的尸体,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心脏被插入了华丽的利刃,身体上则钉入了无数的钢钉,似乎杀死他的那个人很畏惧他从地狱中归来,要用这些难以挣脱的钢铁将他钉死在棺椁中。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他一把掀开遮住尸体面部的白纱,露出死人的面容。 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和诺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双方的视线中看到了惊恐和震惊。 “是橘政宗……”路明非缓缓在荆棘王座上坐下,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即使巨大的血洞贯穿尸体的面孔,路明非还是可以依靠他剩下的部分面部特征判断出那确实是橘政宗无疑。 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诺说赫尔佐格可能已经被杀死了,路明非原本还有些怀疑,因为就在他们潜入源氏重工之前还从诺玛那里得到了橘政宗的行踪。 可现在这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赫尔佐格?还是赫尔佐格的影武者? 那源稚女发誓要杀死的王将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插手了,东京好像不再是路明非熟悉的东京了。 怎么办,路明非,现在该怎么办,你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想想,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东西被漏过了…… 路明非将双肘置在桌面,用手掌抚住额心,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能够比拟龙骨状态叠加二度暴血时的模样。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这心跳像是战鼓。 诺诺意识到路明非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立刻来到他的身边帮他抚背顺气,然后在路明非身后俯身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所有人都觉得路明非是个做事有分寸深思熟虑并且成熟得不像样的大男孩,可诺诺知道他的ptsd其实一直没有痊愈,只是一直把疲惫和虚弱都隐藏起来了。 但如今路明非人在东京,时刻可能接触能让他病发的东西,处境并不容乐观。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像是雨声,又像是人走在沙尘上的脚步声。 “宫本小莜!”路明非突然握住诺诺的手腕,吓了诺诺一大跳。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但又透着浓烈的金色, “现在只有她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得去找她!” 加上今天明天还有两天,这个月主子们帮我顶到一千月票去,下个月我每天多写50%,亲亲么么哒。 266.夏弥:好弱的超级混血种 夜风裹挟的雨把夏弥的额发淋得湿漉漉的,她把漆黑如同被墨挑染过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素白的手腕。 “你们日本人的大义还真是奇怪的东西,既可以为了大义毫不犹豫地去死,又可以为了大义背叛兄友君父。”夏弥将一只脚踏在七宗罪的青铜匣子上,左右手分别倒提名为妒忌的唐刀和名为懒惰的日本刀,纤长漂亮的中指在刀柄上打着有规律的节拍,这节拍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凶猛,分明是女孩柔软的指尖在碰撞,却发出金属的轰鸣,简直像是末日的钟声被敲响,在倒数地狱开启的时间! 夏弥远远地眺望雨夜的深处如猩红的蜂群那样汇成洪流向这栋建筑逼近的狞亮的车灯。越来越多的武装暴徒受到黑道本家的号召绕过东京警视厅的封锁线,汇聚到源氏重工楼下的街道上。 这里的监控显然已经被全部掐断了,如果死侍突破执行局的防守这些黑道分子会成为防守住人与龙边界的最后一道防线。那必然会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所以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磕了药,或者在自己的血管里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他们此刻比赤备还要勇猛无畏。 乌鸦仍旧坐在石桌的一侧,沉默地抽着那支几乎已经要燃到他手指头的香烟。 他的双眉极长,也极细,肤色带着些苍白,分明是个和源稚生一样有些阴郁的男人,此刻却像是一堵山一样坐在醒神寺这份建筑结构的“眼”上。 那个眼是权力的眼,坐在那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佐伯龙治在以这种方式来向学院宣誓主权。 但他的眉心微挑,因为夏弥敲击刀柄的频率和他的心跳完全一致。震惊与麻木像是从天而降的剑一样贯穿他的灵魂。 以蛇歧八家对七宗罪的调查,乌鸦不可能不了解这件神话中的武装究竟是何等的炼金造物。 被那个本部小姑娘握在手里的分明是妒忌与懒惰。 在拔刀的顺序中,懒惰排在第四位,而妒忌排在第六位,而能将七宗罪拔出到懒惰的人已经是密党最最出色的天才学员。 能将妒忌拔出,这个叫夏弥的中国女人…… 是什么怪物! 夏弥在雨中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体曲线在招展的长风衣下若隐若现,几道锐利的氙灯光束旋转着切割过女孩所处的位置,某个瞬间她的眸子里有煌煌的金色被点燃。 “很抱歉无法正常接待本部远道而来的专员,今夜源氏重工因为煤气管道泄露和电力系统故障已经封闭,谢绝访客。”乌鸦的声音沉而缓,他其实是在拖时间,源稚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只要天照命出现在这里,拔出妒忌算什么,源稚生的血统甚至优秀得能拔出暴怒。 夏弥的杯子里已经重新被斟满清酒,那些举伞斟酒的女孩们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大腿内侧却绑着淬了毒的利刃。 如果执行局在影壁层的行动失败,一部分死侍会通过暗道来到这里,这些女孩也是家族的人,她们不会退却。 “你们在自己家里养死侍?”夏弥转过身歪着头去看乌鸦,两个人的视线都隔着薄薄的雨,站在夏弥身边的女孩简直能感受到刀锋在来回扫过自己的肌肤。 乌鸦凛然,他看到夏弥那对金色的瞳孔里带着森冷的笑意。 “请注意你的措辞,专员小姐!”即使被说出了真相,即使乌鸦其实对这件事情原本就一无所知,但在面对卡塞尔学院专员的咄咄逼人时他还是选择用同样坚硬的态度来回应。 蛇歧八家在密党的压迫中已经挣扎了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里这他们一直想作为食客回到那张餐桌上,而非被人刀俎加身的食材。 这个身子略显单薄表情也还略有些阴郁的男人愤怒地起身,他将怀剑拍在桌上,狠狠地将叼在嘴里的烟蒂吐进雨里,暗红色的光点被风吹得炽烈,一秒钟后巨大的雨滴击中了它,随后烟蒂旋转着落进积水里。 金色的鬼火在乌鸦的瞳孔里摇曳,他原本也是相当优秀的混血种,否则也无法被家族看中送到源稚生的身边作为家臣辅佐未来的大家长。 “如果本部要用这种没有实证的罪名来构陷本家,家族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乌鸦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很足胆气也很足,算不上咬牙切齿,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愤怒。 源稚生在留守的人选上选择乌鸦而非夜叉无疑是找到了最正确的解,这家伙虽然街头混混出身,但委实称得上天生的王牌演员。 即便夏弥已经挑明了学院知道此时此刻源氏重工正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还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据理力争,要把卡塞尔学院伸向蛇歧八家的触手挡在这栋建筑的外面。 夏弥眨眨眼睛,手腕振动,两把狭长的刀就嗡鸣着将流淌的雨滴震得泼洒出去。 “我知道日本分部有个对标学院执行部的机构,伱们叫那个机构为执行局,是东京混血种圈子里武力值最高的那一部分人组成的执法队。”看面相很年轻甚至还带点婴儿肥的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笑的时候眼睛里的金色像是满溢的河一样淌出来,乌鸦只觉得心脏都被阻塞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本部专员的时候他有种面对高山倾塌时候的无力感。 “今夜蛇歧八家的家主们应该正带着这些执行局的精锐满日本追剿猛鬼众吧?对付这种堕落混血种组成的群体你们其实还是更应该让学院插手的。”夏弥踏入雨中一步步朝着乌鸦走去,她的脚步轻盈,像是踮着脚尖走路,又像是一只啄饮的鸟儿。 “在这种业务上楚子航那种杀胚是专业的,而执行部里这样的杀胚还有一打。”名为懒惰的日本刀缓缓在雨中划出优美的圆,狂乱的风压出现在这个圆弧的边缘,刹那间像是支起坚不可摧的壁垒,所有的雨都在接触这股风压的时候被吹乱了方向,再没有一滴雨水落在夏弥的身上。 言灵,风王之瞳。 她一步步向前的时候天际便响彻起缭乱的雷霆,那些如参天大树枝干的闪电穿梭在雨云中,节奏居然和夏弥的步伐完全一致。 “我想留守在这栋建筑中的精锐并不多对吗,源稚生给你的命令是什么?让你和那些执行局的干部们一起死在某道防线上?”夏弥嗤笑着,她走过乌鸦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刚毅的男人双腿一软,居然跪俯下去。 一股可怖又精准的力量从他的肩膀处涌入,沿着骨骼传导,拧断了他的膝关节与大腿骨衔接的韧带。 随后凛冽的长刀撕裂出弧光,弧光落在石桌上,那张称得上古董的桌子就和怀剑一起被斩断了。 乌鸦的视线还很茫然,他用双掌撑着地面,头脑中发出蜂群般的嗡鸣。 这……是什么技巧? “不久前有一群蛇形死侍在东京街头袭击了学院派遣来东京的第一批专员,他们被誉为屠龙史上最耀眼的新星,在那场袭击中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杀死了那些死侍。”夏弥站在乌鸦的身后,她用手指头勾起身边那个举伞女孩的下巴,女孩那张精致的面孔显出一丝惶恐的苍白。 “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好人,去,帮我把匣子背上。”夏弥的表情笑嘻嘻,眼睛里却满是森冷。 “专员小姐,请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考虑清楚。”剧烈的疼痛让乌鸦的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冷静得近乎麻木, “今夜你是代表学院而来,一旦你真的侵入了源氏重工,家族将视作学院对我们的宣战行为。” 夏弥愣住了,乌鸦松了口气。 他想本部来的家伙还都是些变态,那个路明非连少主都觉得危险,楚子航和恺撒.加图索也被视作棘手的敌人,现在一个小姑娘都猛得不像话。 他妈还好只是韧带断了,要是人家心狠手辣拧碎膝盖骨估计我这辈子就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话说少主你还有多久,我撑不住了啊…… 佐伯龙治先生内心活动相当丰富,但这时候那个战战兢兢的女孩已经背上了七宗罪的匣子来到夏弥的身边。 按理来说能出现在醒神寺的姑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拥有纯粹的家族血脉,而且从小接受教育的死忠分子,就算为了家族去死也没关系。 可现在只是直视夏弥那双黄金瞳,那女孩就完全臣服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夜间仰面便见到了浩瀚青天,个人的意志在瞬间沦陷了。 在面对学院派出的队伍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将更多的警觉和注意力放在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这三个杀胚身上,可少有人知道夏弥才是昂热真正的核武器。 虽然连夏弥有时候都会自嘲说自己大概是初代种之中龙躯最弱的那一个,可她还说过在所有龙王的幼体和亚成体中,她的战斗力至少能挤进前三。 黑王在创造耶梦加得的时候赐予了她无法抗衡的黄金瞳,那是精神的载体,任何人都会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凝视中沦陷。 “老实说你的威胁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对你们蛇歧八家也没多少好感,如果不是有个人非得让我过来一趟我这会儿应该还在打游戏什么的。”夏弥耸耸肩,她的肌肤是健康的莹白色,声线也是轻灵柔和的,乌鸦回头看的时候觉得自己看到了青春的模样,女孩的身形像是夜幕下的春山那样窈窕纤细。 他忽然在想本部是不是有很多男生在追求这个小姑娘,如果少主这会儿赶到把人家欺负哭了会不会有人坐飞机来日本用麻袋把他套起来狠揍? “我能听到很远的声音,你安排的人已经和死侍开始战斗了。”夏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解释说,“我提起上次的袭击事件是想让你明白,蛇形死侍是极危险的仆从,岩流研究所开发的武器很难对他们造成一击必杀的效果,除非你们不惜动用能摧毁整个源氏重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我,你在这里拖延的时间越久,你们的损失就越大。” “你这种年龄的年轻女孩根本就不知道家族和本部之间的仇恨……” “你们那些小秘密我不感兴趣,要是昂热感兴趣的话他会自己来拿。”夏弥冷冷得说。 乌鸦愣了一下,他有多久没从本部的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了。 或者说从未有过? 夏弥镇定中还有些呆萌的表情突然一滞,她的耳麦中传来伊莎贝拉的惊呼。 “小心,有东西在向你靠近!” 同一时间,乌鸦的变情从森然变成狂喜。 夏弥呼出悠长的一口气,她的身体姿态并不做出变化,只是微微歪着脑袋看向醒神寺面朝整个新宿的那一面。 黑暗中有个黑色的影子挥洒森冷的弧光斩开雨幕从下方跃起!“少主!”乌鸦怒吼一声,就地翻滚准备抱住身边女孩的双腿。 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招数,不过乌鸦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人,小混混用下三滥的手段很正常。 但夏弥用那对黄金竖瞳冷冷地瞥了乌鸦一眼,仅仅这一眼乌鸦就觉得自己似乎在地狱中走了一遭,随后他的腹部遭遇猛击,夏弥用高跟靴子狠狠一脚踹在这个男人的腹部,剧痛立刻让他昏迷,随后又是一脚,这家伙全身的骨头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爆射出去,飞过了鸟居撞碎了屏风和玻璃,落进了战略部的办公室。 做完这一切夏弥重新看向那个突然从大楼的侧面跃起的男人。 君王级的动态视力让周围的一切近乎于静止,夏弥眨眨眼。 果然是他,源稚生。 拥有白王血裔的超级混血种,那种血统的感应不会有错,不过为什么…… 这么弱? 大地与山之王很好奇,难道是经过千百年的血统劣化,今天的超级混血种就是这样的货色?可绘梨衣又怎么解释?真论起来比次代种还猛了。 巨大的风压和绵密如织的暴雨让源稚生西装像是鹰隼的翼那样张开,西装下的双手分别握着那两柄危险的炼金武器,蜘蛛切与童子切! 夏弥随意地挥出双刀十字交叉格挡在头顶上方,源稚生像是怒目金刚般斩切。下一刻七宗罪就与炼金古刀相错,女孩却纹丝不动,源稚生原本面容冷肃,刀剑相格的瞬间他的黄金瞳炸裂出熔岩般的光火! 两个人的力量都惊人的大,雨幕被震碎,音波向四周扩散,源稚生借着这股力量迅速后撤,脚步踏在地面连续退到醒神寺的边缘,直到左脚蹬住凸起的石像鬼,才终于稳住身形。 源稚生马上意识到出现在面前的敌人绝不逊于自己,他的身体里面立刻传出骨骼碎裂重组的声音,龙骨状态在瞬间开启,黄金瞳的深处也仿佛旋转着金色的曼陀罗,他如恶狼般抬头,但铺天盖地的攻击已经从四面八方袭来! 前后左右都是刀刃割裂空气的声音,夏弥的速度简直超越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源稚生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样的速度,一个人是犬山贺,一个人是昂热。 她每次出现都是刀刃延伸的弧光,伴随的必然是致命一击。 源稚生堪堪防御,只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人战斗,而是在和一堵墙战斗,墙面全是锐利的刀锋。 刀刃和刀刃碰撞的时候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妒忌和懒惰都没有被夏弥唤醒,否则凭借蜘蛛切与童子切只要不到一个回合就会被斩断。 源稚生迅速被压制,但他的身体周围连一滴雨水都没有,因为两个人的刀都太快了,掀起的狂潮将所有的雨滴都击散蒸发。他低吼一声,半跪在地,肩头和胸口都爆出血花,夏弥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闲庭信步,甚至不像是在战斗,倒像是在嬉戏。 晦涩古奥的语言被颂唱,源稚生以刀光回应刀光,口中开始念颂言灵.王权,但某一刻他的刀突然不见了。 蜘蛛切和童子切都被夏弥夺走,女孩以妒忌和懒惰的刀脊抵住源稚生的手臂,微微振臂,男人的肘关节和肩关节同时脱臼。 源稚生目光凶闪,没有双臂他仍旧保有反抗的力量,但下一瞬妒忌的刀柄按住了他的颈动脉。 轰响声在大脑里炸开,源稚生软软地瘫倒下去。 夏弥低头看了一眼瘫倒的源稚生,挠挠头发,抬头去看天上的伊莎贝拉。 “你把执法记录仪关了吗?” “关了关了,夏弥师妹真厉害!” “除了校长别跟施耐德教授汇报嗷,我的保密级别可是学院的秘密武器那一档的。”夏弥哼哼两声,然后飞起一脚踹在源稚生肩膀上把他翻了个面免得这货脸朝下在积水里憋死, “楚子航不是说这家伙很强吗?我看超级混血种也就这样嘛。” 267.神国 影壁层中藏着蛇歧八家所有的秘密,所以这里只有一扇安全门可供进出,此外就是只剩下核心干部们能够使用的贵宾电梯和用以运输货物的货运电梯可以直达这里。 安全门是整体铸造的钢件,和是小型金库门的级别相同,墙壁里也用钢条加固过,就算这栋楼塌了影壁层也会完好无损。 两扇电梯门也都是气控系统操控的铜合金锻钢大门,合拢之后由系统诉讼一,装甲车都撞不开。 这是丸山建造所最得意的作品,家主们想要一间金库般的画廊,这里面藏着人间极恶的暗,不能被热外人窥探见,那它就一定会固若金汤无法被入侵。 参与这次行动的执行局干部们显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只觉得不管处在哪一个角落都有焚烧香料的气息扑面,四面都有神龛,神龛里供奉着古老的牌匾或者木雕,神龛与神龛之间点着红色的杯蜡。 血腥的味道混在焚香里,让人胃里隐隐翻腾起来,十几条枪的枪口指着同一个方向,那里是敞开的贵宾电梯,但门后只有一条深邃的电梯井。 一座三四米高的鸟居下就伫立在电梯的门外,鸟居上的朱漆都斑驳了,露出暗红色的木原色。 它大概是某个神社中极有价值的古物,蛇歧八家的人把这东西拆卸之后运到这里又重新组装好,就像搭积木一样。 血腥味就是从鸟居下面传出来的,那是三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巨大、狰狞、落露在外的骨头像是红铜浇筑的那样坚硬冰冷,碎掉的膜翼以扭曲的姿势包裹着各自的尸体。 干部们在来到影壁层之后立刻进行部署,他们带了大量的炸药和燃烧弹,配给了足够的武器,这些武器甚至足够他们在诺曼底登陆的时候扛住英国人的猛攻一个小时,但他们依旧惶恐不安。 那几具尸体毫无疑问是死侍留下来的,电梯系统中饥肠辘辘的恶鬼们已经发现了影壁层的存在,他们会在管道似的维修通道里攀爬,然后向这里汇聚。 可所有人的心情都相当沉重,他们的武器甚至很难对这些畸变程度还要超过蛇形死侍的魔鬼产生致命的伤害,十多个执行局中身经百战的精锐甚至使用火力压制长达好几分钟才杀死了侵入影壁层的三只死侍。 周围死寂无声,只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而沉重,汗一滴滴地落下,滴在大理石地面溅出小小的水花。 烛火无法照亮的黑暗里矗立着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悬挂着纱幕,隐约是金刚或者恶鬼的立像,身上缠着纸编的白绳。 在神道教中这种纸编的绳子被称为“幡幢”,既有神圣的意思也有封印的意思,日本的神社中供奉着千奇百怪的东西,介乎鬼神之间,神官们用幡幢缠好那些泥塑木雕,以免它们作恶。 每一尊雕塑都把头部和半个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它们的眼睛仿佛嵌入了黄金,隐隐反射着暗淡的烛火,恍惚间又像是在低头俯视踏入这里的人,威严赫赫,像是有人踏足了诸神低语之地。 雕塑的前面还摆放着祭祀用的器物,每一件看上去都诡异。领队的干部在进入这里之后便用少主赐予的古刀插入了那些巨大雕塑的心脏。 那里面装着家族中十恶不赦的罪人的骨,即使被斩鬼人杀死家主们也不愿意放过他们,还要把他们的尸体装进阿修罗的雕塑中伫立在影壁层里,也不知道用意究竟是让被杀死无法堕入地狱的恶鬼们用灵魂来守护家族的秘密,还是让影壁层中供奉的先人来镇压恶鬼让他们无法出逃为祸人间。 摇曳的烛火中,雕塑将斑驳的巨大的阴影落在干部们的身上,每一个人都感到恐惧、绝望,死亡的气息从内而外彻底笼罩了他们。 能被执行局纳入的成员都是混血种当中真正的精英,他们的血统以卡塞尔学院的分级每一个都是b级以上,这样的人都不是蠢货,他们能猜到家族让自己进入影壁层狙击死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里是整个源氏重工最坚不可摧的地方,但门锁并不在里面,而在辉夜姬的手中。 也就是说,影壁层既可以是一座无法被攻克的堡垒,也可以是一座进入之后就再难逃离的囚笼。 从影壁层传出的血腥的味道已经沿着四通八达的维修通道进入到每一条电梯井,所有的死侍都在沸腾、在躁动,血的味道让他们兴奋得嘶吼起来,那仿若婴儿啼哭的嘶吼声像是隔着深邃的山谷响起,却清晰地落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每一个干部都是一枚诱饵,数十上百的龙形死侍绝不是他们可以阻挡的,恶鬼们会涌入这里,当最后一只死侍的尾巴钻进影壁层的时候辉夜姬会启动这里的封锁程序。 以蛇歧八家的力量足够在事后处理掉这些死侍,即使他们将会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届时就算卡塞尔学院介入其中影壁层的一切也都已经被摧毁。 那些血腥的秘密,那些走向王座仰望青天的神道,全都会被一场大火毁于一旦。 如果被亚伯拉罕血统契审判的豢养死侍的罪行,家族的敌人将只会是密党。可如果那些家族守护了千百年的秘密暴露,全世界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炼金古刀上刀刃的微光照亮了犬山义明的侧脸,黑暗中这个沉默而魁梧的男人赫然拥有一双狞亮的黄金瞳。 他是留守源氏重工的执行局成员们的组长,也曾在卡塞尔学院进修,已经在执行局中工作了十三年。 犬山义明使用了肾上腺素,还在手中捏紧了了岩流研究所研发出来的并不完善的进化药剂,那是宫本志雄仿造猛鬼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开发的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使混血种进入类似暴血的状态。 他的满鼻子都是血腥气,刚才有一只死侍突破了火力封锁,犬山义明不得不使用炼金古刀和对方力拼,结果被死侍的利爪划破脸颊血肉翻开,此刻视线都有些模糊。 那只死侍远比他们曾经杀死过的任何一个鬼都要危险,简直像是古老的从地下复苏了,要向人间寻求复仇。 犬山义明心中沉重,血沿着他的脸庞滑落,炽热得升起白色的蒸汽。他原本早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此刻却怀疑仅仅凭借他们这些人真的有能力坚持到把所有的死侍都引到影壁层来的时候吗? 嘶吼的声音越发的近了,犬山义明握紧了短刀。这把刀的名字是葵纹越前康继,居然并非对抗死侍的时候表现最优秀的长太刀,而是破甲用的肋差。 它是江户时代著名刀工越前康继的作品,作为御神刀供奉在尾张热田神宫,刀的两侧分别铸有梅纹和竹纹。它被命名为葵纹越前康继的原因是受德川家康赐予德川家葵纹之名,因而改铭,成刀于庆长十一年左右。 犬山义明的言灵和恺撒相同,都是镰鼬,这意味着他是天生的斥候和刺客,源稚生在电话里选择赐予他哪一把刀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葵纹越前康继。 肋差的破甲效果在面对拥有生铁般坚硬鳞片的蛇形死侍甚至龙形死侍的时候可以起到奇效,而犬山义明真正的武器是一把口径大得能一枪轰碎犀牛头骨的改装左轮,转轮中填充着岩流研究所仿造的汞核心炼金爆破弹。 这些弹丸在被取出来使用之前一直浸泡在炼金剧毒之中,在命中心脏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对纯血龙类造成致命伤。 当然,这只是理论,事实上汞核心炼金爆破弹的杀伤力虽然强于破甲弹,但它很难穿透纯血龙类的鳞片,甚至即使在面对蛇形死侍的时候也力有未逮。这也是源稚生将葵纹越前康继赐予犬山义明的原因,这把属性中附加了锋利和破甲的肋差能轻易割裂坚硬的铜锡合金,蛇形死侍的鳞片也很难抵挡它的刀锋。 战斗的时候犬山义明可以用肋差破甲,再用左轮将汞核心炼金爆破弹射进死侍的体内。 “后退,留出足够的空间,我们要让那些应该被超度的亡魂全部聚集到影壁层!”犬山义明沉声说。 乌鸦不在的时候他的话就是唯一的指令,没有人犹豫,干部们全都退到了他们临时修建的工事后面。说是防御工事,其实不过是用铲车叉起来堆在一起的木箱。 箱子里的纸质文件被扔进碎纸机然后和一些雕塑丢在一起随时准备焚烧,然后被填充进了临时找到的石棉和建筑用钢铁材料,这些东西无法抵御死侍的正面冲击,但可以让执行局的人在上面架设重武器。 比如机枪。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为工事的后面,有两个家伙放下了手里的冲锋枪反而来到两挺重机枪的后面,他们戴上降噪耳塞和墨镜,枪管缓缓转动预热。 那是很古老的加特林,大概是自卫队淘汰的东西,但被保养得很好,明亮如镜的枪口狰狞得反射十几双冰冷的黄金瞳。 每个人都打开自己面前的箱子,那里面被塞满了常见的乌兹冲锋枪和子弹,更多的则是如司登冲锋枪、温彻斯特霰弹枪这样和加特林年龄相仿的老式武器。 家主们虽然不知道源氏重工的下面就是地狱,但他们时刻准备和恶鬼们殊死一战,所以这栋建筑里储备了巨量的武器。 这些武器有些从二战结束就被堆积在仓库里,每一年都有专门的人来进行维护,但从未动用,直到今天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 鸟居的后方、那些高大狰狞的木雕被一道道帷幕掠过,电梯井中灌进来狂烈的风,灰黑色的帷幕便像是不甘的亡魂那样舞动起来。 某一刻所有人都额头都渗透出冷汗,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那些死侍已经现身了。 狂风吹起帷幕的时候所有人看见黑色的影子张着双翼匍匐着从电梯井中爬出来。 第一只死侍出现在影壁层的时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个雌性,姣好的面孔缓缓地打量四周,眼睛无神而茫然,是死了一般的灰白色。 她的鼻尖微微抽动,像是嗅到了蛋液味道的豹猫,空气里那些血腥的微尘就被吸入那个强大的肺叶里。 如果忽略掉她恶鬼般的双翼和绵延出去四五米的长尾、尖锐得甚至能在大理石地面抓出沟壑的利爪,又在某个深夜偶然见到并有幸同行的话也不咎为一场能让人回味无穷的艳遇。 果然建立那个实验室的人已经有能力培养出真正的龙形死侍了,她狰狞而美丽,像是人世间由天使与恶魔融合的究极体,帷幕飘动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见到了古老的鬼神。 犬山义明屏住呼吸,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误判敌人的实力,居然可笑得认为所有死侍都是如刚才被火力压制撕成碎片的蛇形死侍。 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的人都知道,死侍的畸变等级中蛇形畸变虽然已经接近完全畸变体,但与真正的完全畸变体相比却依旧存在巨大的差距。 龙形死侍就是完全畸变体。 那只雌性死侍贴着地砖快速游动,围绕着同类血肉模糊的尸体最圆周运动,某一瞬间突然扑上去,整个上下颌都裂开,嘴阔在那一刻达到惊人的一米! 犬山义明几乎要忍不住开枪,他的手心渗汗,喉结滚动中刚才受过伤的眼角流淌出细细的血线。 那张姣好的面孔突然就裂开了,露出荆棘般密密麻麻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掉了一具尸体右肩以上的骨头和血肉,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传递出来。 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东西,她的血统与力量都不如纯血龙类中哪怕最弱小的五代种,但残暴程度和血腥程度却远胜过真正的龙。 更多蛇一样的影子从电梯井游出来,他们发出欢呼的声音,红色的鸟居下全部被黑影所占据,几十双金色的瞳孔在这些影子的面部闪烁,他们如此贪婪地汇聚在龙形死侍的身边,渴求地望向那几具同类的尸体。 并不是所有的死侍都进化到了近乎于龙的那一步,他们只是生长了双翼,但体型没有第一只龙形死侍那么夸张。 昏暗的烛火在狂风里摇曳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暗淡的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 工事的后面被倾倒了燃油和酒精,每个人身上也涂抹了香薰,人的味道被彻底隐藏了,所以死侍们居然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的血肉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ps:这一章有点水,为了剧情过渡,源氏重工任务剧情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会快进到下一个阶段。 上月月票结算时1051,达成1000月票目标,从本月第一个自然周开始我会每天更新六千字,也就是四号开始。 268.诺诺:咱们仨儿 路明非端坐在编号为9的荆棘王座上,双手十指交叉,他的耳边回响着那部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 管风琴演奏着低沉庄严的乐章,似乎并非商店中出售的磁带记录的声音或者那些幽灵般游荡在世界上空的长波信号所带来的曲子,而是曾在某个庄严宏大的教堂现场录制的弥撒。 因为管风琴乐的背景音是孩子的欢笑声和婴儿的哭泣声,让人想起那些温暖的、神圣的圣诞弥撒,推着餐车的神父踏入欢声笑语的礼拜堂,餐车上用银质的餐具盛着圣餐,人们集体欢呼起来,为了上帝的带来和恩赐。 在这寂静的空间中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大了,飘忽又真实,像是河面起了厚厚的雾,发出声音的人与路明非和诺诺隔着河相互看过去。 太诡异了,真是太诡异了,那个在源氏重工里构筑起这个死人国度的人,他杀死了橘政宗又把橘政宗的尸体留在这里,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关闭那个收音机,像是料到有人会找来,又像是要无声地展露自己的獠牙。 诺诺在路明非身边坐下,她犹豫了一下,用两只手去握住路明非的一只手掌。 他的脉搏极快,像是连续注射了好几针肾上腺素,那对黄金瞳是凶恶的赤金色,简直与狷狂的魔鬼无异。 橘政宗的尸体被安静地安置在棺椁中,笼罩在尸体面部的白纱被血染红了,湿漉漉地搭着。 路明非的思绪乱得无法理清,他不明白发什么什么,为什么好像命运的长河分出了陌生的支流,一切都变得未知,一切都好像蒙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 这时候带着幽幽花香的温软包裹他的手臂,诺诺轻轻靠上来,她伸手抱着路明非的胳膊,把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用那张小小的、精致的脸去轻轻的摩挲,像是一只安慰主人的猫。 路明非低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那张好看的脸,诺诺一直是个倔强的女孩,从未流露出今天这样的表情,像是个孩子。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伸手揽住诺诺的肩膀。 “我没事,师姐。”他说,另一只握住色欲的手却汗津津的,显然橘政宗的尸体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惶恐。 如果仅仅是一具尸体还好,路明非很轻易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无非就是狗咬狗的戏码,弗里德里希来到东京杀死赫尔佐格,取代他成为日本黑道的王者,并继续为赫尔佐格身后的那个组织服务。 可偏偏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活生生的橘政宗就在外面活蹦乱跳跟着源稚生满世界找猛鬼众的麻烦。 这种诡异的感觉像是针一样狠狠刺进路明非的心脏,他缓缓打了个寒战,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在三峡夔门执行任务的时候负责下潜的是他和诺诺,因为当时原本应该负责这个任务的酒德亚纪和叶胜在上一次下潜的时候遭遇了疑似纯血古代种龙类的生物,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他们通过人面活灵像进入青铜城,随后穿过整个尼伯龙根在现实世界的延伸,从另一边走出来。在出口处同样遇到了和现在几乎如出一辙的诡异事件。他们看到了叶胜的尸体。 那具尸体被包裹在潜水服中,尚且能够辨别样貌,胸前的铭牌也可以确认的确是叶胜。 可就在摩尼亚赫号,就在和酒德亚纪一墙之隔的隔壁,另一个活着的叶胜就在那里,像是个死不瞑目的幽灵,又像是个不被地狱接纳的恶鬼。 “师姐,你的侧写无法在尼伯龙根里面生效对吗?”路明非还是不死心,他想看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想知道赫尔佐格是否真的就此死去了。 那个贪婪的、疯狂的、残暴的阴谋家,难道会如此轻易地死去吗,即便他的对手是暗面世界延续千年的君王们,即便他要面对的是一百年前就能用一位神的复生埋葬整个狮心会的组织。 诺诺轻轻叹了口气,她从路明非的肩膀上离开,托着腮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 “我很难说侧写的原理是什么,但我在使用它的时候不需要念诵龙文,也不会引起元素的共鸣。”诺诺说,“这个能力似乎与时间或者因果相关……但尼伯龙根之中的时间是停滞的,因果也是紊乱的,所谓死人国度,原本就是没有尽头的彭罗斯阶梯,时间空间和因果全都首尾衔接,在这里侧写只能看到能让人陷进去的黑暗。” 她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中是瑰丽的红色,像是晕着香醇的美酒,眼波流转中朦胧着澄澈的雾气,分明眼角还是锋利,神采还是冷冷的,却又有些莫名的万种风情。 诺诺的颜值一直相当能打,不过她很少发挥自己的优势,在学院里疯疯癫癫想做什么做什么。 因为好看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到处都是,而陈墨瞳就只是陈墨瞳,全世界都只有她一个。 可现在诺诺脸上那些倔强的微表情都消失了,连五官都变得比以往柔和了些,有那么一个瞬间路明非甚至以为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师姐而是绘梨衣。 即使无法使用侧写诺诺也依旧是那个小巫女,在她面前的是个路明非很难在心里藏进去什么事情,一眼就能被望到边。 现在这家伙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像是动物园里野性难驯的狼,眼神凶恶得想找个人拼命。 他并不是愤怒自己无法手刃赫尔佐格,没能亲眼见到仇敌濒临败亡时的绝望和疯狂。他是愤怒宿命如怒啸的长河,你好像改变了一些东西,可很快更大的浪涛就汹涌而来。 路明非花了很长的时间来了解那个从黑天鹅港逃出来的男人,他知道他的一切,甚至连让曾经为极北之地效力这段往事也从历史的碎片中挖了出来。 对上这样的敌人虽然危险,但路明非知道自己能赢。他了解赫尔佐格胜过任何人,在他的面前那只老狐狸没有任何秘密。 可弗里德里希,路明非从未了解过他,更对他身后那个迄今为止仅仅展现冰山一角的组织一无所知。 面对更加强大的对手面对突然变得扑朔迷离的未来,还有摆在面前的那些似乎越来越多的谜团,多年来伪装的坚强和稳定突然就要崩塌了。 诺诺不知道怎么平息路明非紊乱的心情,她伸手摸摸路明非的额头,那只素白色的手掌微凉,传递出一缕似乎能让人安宁下来的情绪。 路明非颤抖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小小的蓝色火焰从打火机的顶部升起,点燃了香烟的末端。 他狠狠地吸一口,许久之后才把这口烟吐出来,升起的轻烟中脉搏缓缓恢复了。 “师姐转头。”路明非轻声说,诺诺眨眨眼,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转过了头,随后身后传来利刃出鞘撕裂空气的声音和金属割裂骨骼的声音。 动静过后路明非用色欲血振,将上面沾染的组织液全部抖开。“可以了。”他说。 诺诺回头的时候看到棺材里那具尸体被剁掉了一只手,而路明非正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往他的装备箱里塞。 “我寻思着赫尔佐格以橘政宗的身份在日本活跃了二十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没可能这家伙没在医疗机构里留下过自己的血样。”路明非挠挠头,色欲被他收回了袖管,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里就恢复了平静。 诺诺托着腮仰望他,心里在想原来这个衰仔如今甚至能做到这一步了吗,即使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能压抑住心中的负面情绪。 “学院检验基因的手段很先进,恰好我和医疗部很熟,我们可以把这具尸体的基因和橘政宗以前留下的血样进行对比。”不愧是接受过无数次生死洗礼的精英、龙血社团社长和虚空学生会主席,路明非冷静下来后立刻想到了当前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 此时仍在外活动的橘政宗和眼前的这具尸体,两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真正的赫尔佐格,另一个则很可能是影武者。 所谓影武者,一者是接受过脑桥中断手术的克隆体,完全受本体的控制,另一者即是被控制的死侍。 另一个世界中路明非已经领教过影武者的厉害,也知道赫尔佐格手中有些很强的用以控制死侍的手段。 路明非啪嗒一声扣上装备箱,扣住诺诺的手腕准备离开这里。 学院对尼伯龙根的了解在经历青铜城事件之后突飞猛进,截止到青铜城彻底崩塌陷入地壳层,装备部的神经病们已经就死人国度的特性写了不少论文。 阿卡杜拉所长认为只有真正的龙王才能构建绝对稳定的尼伯龙根,其他次代种或者一些有自己际遇的古代炼金师构建的尼伯龙根通常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 这里看上去不太像某位君王的领地,路明非不知道待在即将倾覆的尼伯龙根里面会发生什么,不过他委实也没有要切身体会一下的想法。 他这人其实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一遇到事情就爱紧张,紧张起来脑子就更不好使。好些年前还是衰仔那会儿仕兰中学的陈主任说他路明非平时看着也还算过得去,怎么一临了考试就拉了胯,就是因为路明非一考试就紧张,一紧张以前学过的东西就都忘光了。 虽然这些年也算练得处变不惊了,可这会儿路明非觉得自己真是智商下降得厉害。说不紧张那都是假的,最多是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以前伊莎贝拉给他做秘书那会儿路明非刚当上学生会主席,委员们大概是受恺撒影响太深,就想着把路明非改造成另一个恺撒。 可他路主席何许人也,在仕兰中学当着教导主任校长和全校师生的面都敢讲出“我认为一个好的演讲就要和少女的裙摆一样越短越好”这种牛逼到爆炸的话来,而今成了手握实权随便一个文件签下去就是好几十万美元的明非师兄,那公开演讲自然是段子频出骚得不像话。 可这样亲和力是有了,就是校友会那边真有点不爽,觉得路明非玷污了“学生会八十年的贵族传统”,伊莎贝拉就让路明非以后少说多做,别总露出一副猪哥样来在晚宴上见着人家女孩子的小腿就走不动道了。 路明非就是那会儿学会了伪装自己,昂热说明非你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深沉真和我以前不同啊。路明非心想我这哪是心思深沉,还不是他妈害怕那些已经毕业了满世界屠龙的学生会师兄回来把我吊起来打。 说到底他路明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卡塞尔学院甚至小半个混血种世界提起路明非来都是那谁谁谁可真出息,小小年纪就屠了龙还混上了兄弟会老大哥的位置,然后就是竖起大拇指。 可背地里路明非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衰孩子,只是以前赵孟华他们高看他一眼是因为他装备了高冷炫酷吊炸天的面瘫哥和开法拉利细腰长腿的冷酷姐,而如今其他人尊重他只是因为他卸掉了那些装备反而给自己带上了沉甸甸的过往。 此时此刻路明非正把他那颗狗脑子转得要冒了烟,可就是找不到太多的线索和答案,他心想要是设身处地等价交换把楚子航换在这,估计师兄他早就幡然醒悟理清楚了头绪了。 诺诺却不知道这家伙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只是仰视师弟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来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就是师弟认真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果然女人大半都是恋爱脑,另一小半只是没找到自己的真爱,这个铁律连陈墨瞳这种红发巫女都无法逃避。 “这里接收不到信号,也不知道师妹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路明非叹了口气,他拉着诺诺回到门口,看向那条深邃的通道,尼伯龙根中微弱的光把他的影子牵得好像有几十米那么长。 “赫尔佐格的事情我们还需要回去调查一下,师姐伱的侧写真是太重要了,要是上一次你也在身边就好了。”路明非紧张起来的时候不但脑子不好使,还爱喋喋不休,只是如今他已经很少说烂话了,一是不符合他如今的人设,其二就是因为诺诺估计不能理解他的梗。 “不过想想师妹应该没问题,东京应该没人能伤到她……” “喂,路明非。”诺诺原本定定地望着路明非,此时她突然主动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嗯?” “要不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呗。”诺诺嗫喏着说,显然说出这种话来连小巫女也有些脸红羞涩。 269.诺诺的二周目攻略 路过拐角处龙形死侍的枯骨的时候路明非顺手捡起了那个被诺诺一脚踢飞的头骨,头骨的眼窝深邃,暗得像是深渊,一直凝视的话会觉得那东西也同样在凝视你。 “那借着天使所传的话即是确定的,凡悖逆的都受了该受的罚。”路明非小声念诵这段经文,突然有凛冽的微风像是抚过他皮肤的小刀一样轻啸着,他缓缓打了个寒战。 有那么几个瞬间路明非以为自己无意中念诵出某段禁忌中的咒语,唤醒了某个绝对不能被唤醒的恶魔。 巫师把咒语篆刻在敌人的头骨上然后把骨头埋进祭坛的地下深处,当有一日有贼闯进这满是黄金的墓室的时候那些骨头就活过来,那些不甘的恶鬼就藏在骨头里,凶狠地要向这个世界复仇。 这样的故事不算少见,金字塔诅咒的故事被许多人熟知。 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生那具仿佛青铜浇筑的骨骼还是被钉在那里,路明非随手把头骨装进密封袋,然后在远离之后甩手三枪,三发子弹都命中那具骨骼的胸腔,它原本就是拼接而成,这下直接被崩碎飞散。 诺诺瞥了眼此时仍旧不敢看她的路明非,深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偶尔男人的眼角余光似乎要扫过她的时候那缕狡黠的光又散掉了。 “头骨上有个凤凰的徽章,还有一段经文,我想两者可能有联系,把它带回去之后让诺玛在大数据中进行比对或许会有什么收获。”路明非解释说。这货不敢看诺诺当然不是因为师姐说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这种话感到害羞,而是因为路老板思维发散得严重,诺诺说在一起的意思大概是一起生活什么的,路明非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叠叠乐的画面了。 虽说也很有些期待,但诺诺可是小巫女,一眼就能看穿路明非心里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种颇有些羞耻又很有些下流的想法路明非真不敢让诺诺知道。 “喂喂,师弟你别装啦。”诺诺抱着路明非的胳膊晃过来晃过去,粉色的小舌头探出来轻轻舔拭自己的唇角,路明非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心里边有一股火在升腾。 “师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无他,就是主打一个真诚。”路明非很有些言之凿凿, “我们刚来日本那会儿蹲在新宿区街头看见路上的美少女,大家的眼神聚焦分明都很整齐划一,可恺撒说东京不愧是东京就是比西西里岛大,楚子航说可惜来的不是时候樱花早谢了,就我感慨东京的妹子嫩是嫩了就是腿太粗。” 老实说说这话的时候路明非还很有些义愤填膺。 当时的情况还历在目,他们三个离开东京半岛酒店前往源氏重工,没走出多远源稚生的那个小助理矢吹樱就来电说当天有新的课程安排,让他们留在原地不要走动等她来接。 三人组也算是性格特征显著,凑一堆学院也真下了心思。 楚子航是个闷骚男,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憋着。别的狐朋狗友走街上勾肩搭背见着细腰长腿超短裙的美少女都会等走过之后招呼自己的好哥们一起回头去鉴赏鉴赏,楚子航就不,他一个人悄悄用眼角余光看,没准儿这会儿这家伙嘴里还跟伱探讨哥德巴赫猜想呢,下一秒脑子里却已经把人家女孩的三围都过了一遍了。 恺撒和楚子航是俩极端,加图索少爷自诩拥有一张英俊的脸,走到哪里都自带贵公子气质,他少有偷看女孩小腿的时候,通常恺撒只要显露出一点端倪就会有一大票女孩为他做任何事。不过恺撒有一点和路明非相似,有色心没色胆,可谓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另一个世界和诺诺好了好些年结果除了亲个嘴牵个手别的啥都没做。这位爷平日里要真在街边看看美少女通常不会掩饰,不过楚子航在的时候恺撒就总想着不能被狮心会会长给看扁了。 至于路明非,这货不管在哪里都是流星经天般的强者,谁都得抬起头来仰望,可殊不知路老板也正借着经过人家女孩浴室窗口的时候悄悄往里面瞟。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因为路明非没什么偶像包袱,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他想说什么就去说,东京街头的美少女委实多得不像样,恺撒和楚子航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去看两眼。 当初三个人一起在新宿街头看美女的时候就路明非最老实,还被在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的樱小姐全听了去。 樱说其实典型的大和抚子原本就是小短腿的龅牙妹形象,贵客以前认为我们日本女孩大多细腰长腿那都是先入为主的思想在作祟。 路明非和恺撒一时间都有些脸红,两个人对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挪开。三人组里除了楚子航其他两个其实都对樱小姐挺上心的,那可不是好色,用恺撒的话来说那叫博爱,他并不是想和每一个见过的漂亮女孩上床,他只是想给所有女孩一个家。 诺诺被路明非唬的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把那只微凉的小手揣进路明非的衣领里一通乱摸,咬着牙哼哼着说,“路明非你就可着劲装,姐姐我还不了解你?你撅撅屁股我都知道你是要放什么式儿的屁,” 师姐的肌肤细腻得像是世界上最无暇的玉石,从路明非的锁骨沿着胸大肌往下面乱摸的时候路明非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刚才的眼神是真不干净,就像要把我吃了似的。”诺诺眯着眼冷笑,“看不出来原来你路明非也有一天会这么色胆包天嘛,是不是就在几分钟前你路社长脑子里已经把那些荒淫无道少儿不宜的画面过了好几遍了?” 路明非大惊失色,心想自己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姐。 “我和夏弥其实在来东京之前就聊过这件事情了。”诺诺说,她用鼻音吐出来重重的一个哼字, “我知道她不会放弃,她也知道我不会放弃。”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想起以前在学院里和师姐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在三峡夔门摩尼亚赫号上的吐露衷肠,想起原来他们两个人其实说到底都是从命运的彼岸逆流而上重来一遍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过机会吧,只是他没有鼓起勇气,也或者他觉得诺诺这种人就该和恺撒在一起,和恺撒在一起她才会过得开心。 后来师姐知道了很多事情,就认准了他这么个衰仔,他路明非何德何能被巫女认准? “师姐,我……”路明非口干舌燥,隔着内衬薄薄的面料握住师姐已经探索到胸大肌沟壑之间的那只调皮的手掌。 诺诺撩了撩额发,让光洁光润的额头露出来,她半踮起脚尖瞪着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啊路明非,你知道你自己欠了多少情债吗?” 说出这话诺诺就后悔了,她眨眨眼睛眼角流露出一丝清澈的愚蠢,不过好在路明非的眼神那也真是清澈得可怕愚蠢得惊为天人,诺诺心想靠靠靠东京这鬼地方还真是风水有问题,他妈自从来了这里好像自己的人设就全崩塌了,什么“欠了多少情债”这种烂话是自己能说出口的吗?那真的不是某部古装爱情剧的女二对男一说的话? 想到这里她赶紧跟自己说打住打住!陈墨瞳你的人设可不能塌,路明非这厮显然就是个典型的m,你越对他好他越是不得劲,你越是晾着他他越是心痒痒,而且女孩追男孩得他妈循序渐进,枉费你陈墨瞳二十年交了三十六个男朋友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诺诺心里正胡思乱想呢,腰间揽着的那只大手突然箍紧,她原本就只是个女孩,怎么可能反抗路明非那简直跟液压机没区别的臂力,再加上又半踮着脚尖,这一下直接整个人贴进了路明非怀里,双手都撑着男人的胸膛,一时间只觉得有强劲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有一股热浪迎头浇上。 诺诺仰头瞪大了眸子,此刻走出这个尼伯龙根的门就在他们的面前,外面透进来朦胧的白色的光,那些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像是群星在红色的海洋中闪烁,那片海洋的表面如此清晰地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 诺诺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思想都晕乎乎的,刚才还提醒自己要保持人设的心理活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路明非,只觉得以前就知道师弟长得好看,却没想过原来这么好看。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光,像是被揽在怀中的小猫,又像是被狗熊妈妈抱在怀里的小狗熊,眼睛里都是好奇和缠绵的依赖。 路明非却并没有说什么,他感受怀中人的温软,心情一点点地平复,微风掀动他已经很长的额发,那对仍旧是威严的赤金色的瞳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诺诺。 被这样赤裸裸的、火热的目光凝视,诺诺的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她的眼睛突然转开,然后大概意识到此时服软的不应该是自己,便娇羞又气恼得用双手去推路明非的胸膛,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尝试了几次后就放弃了,恶狠狠地瞪着路明非,却并不凶恶,反倒像是猫在撒娇。 诺诺声音颤抖:“师弟,你你你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源氏重工……” 以前亲吻或者亲热其实说到底大多都是诺诺主动,她也习惯了那种相处,此时路明非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她反而有点双腿发软招架不住。 况且路明非这厮色胆包天都敢和初代种滚床单,万一在这里兽性大发…… 诺诺眼睛里蒙着淡淡的水雾,脸上烫得厉害,两条紧绷修长的大腿像是美人蛇一样绞在一起。侧写原本就能增加她的想象力,此时思维一发散简直停都停不下来,那些只是偶尔和苏茜闺中秘谈的时候互相开玩笑说出来的十八般姿势全都在想象里给自己和路明非都上了一遍。 路明非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师姐好像一瞬间全身都软了,脉搏也变得极快,全身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不过此时的师姐简直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忍不住想要去采摘。 “师姐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欺负夏弥的吗?”路明非脸上露出贱贱的笑,诺诺偏过脸去不敢看这家伙此时的嘴脸。 “等回去后我们慢慢研究啊……” 路明非说这话的时候凑近了诺诺的耳朵,男人的呼吸沉重而燥热,像是一团火,连带着诺诺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她心里想师弟是什么时候学坏的,然后突然瞳孔中的神采就凝滞了,男人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几乎只是在瞬间路明非就狠狠地将自己的双唇印在女孩的唇间。 路明非的唇薄而硬,有股子幽冷的烟火气,诺诺原本缩进路明非内衬里面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来了,她沿着路明非的脸庞抚摸,一直抚摸到他的喉结。 燥热的呼吸像是某个七月盛夏南方的风,他们在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上沿着城市高速驶向灯火通明的cbd,夜空中黑色的直升机旋翼带起汹涌的风声在追逐他们。 原来她和那个衰小孩的初遇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得好像已经是在上辈子。 诺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家伙,她迎合他表达出来的热烈的爱,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沦陷了。 这个吻结束的时诺诺噗嗤笑出了声。 路明非还是揽着师姐,他歪歪脑袋,不知道师姐在笑什么。 诺诺什么都没说,只是尼伯龙根之外的光变得越发炽烈,像是有人在一间悠冷的房间里突然推开了向阳那一面的大门,阳光就从门缝中落进来,那缕光先是一条缝,然后渐渐扩大成一个足够把两个人都笼罩进去的扇面,刺眼的光柱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路明非也笑起来,诺诺就用脚狠狠地踩他的脚面。 “要不要我回去叫上夏弥再叫上绘梨衣,让你研究个够啊?”诺诺得用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语气还是恶狠狠的,放在路明非眼中却颇有些卖萌的嫌疑。 他嘿嘿一笑搓搓手:“果真如此?” 270.杀死你的人,恺撒.古尔薇格.加图索! 浓烈的香薰味道笼罩了整个影壁层,死侍们的视力似乎并不算好,他们倚靠灵敏的嗅觉和听觉来寻找猎物,但此刻嗅觉已经完全无用,听觉也无法发现经过特殊训练之后能够压制自己心跳的执行局精英们。 犬山义明手中的短刀在烛光中倒映出森冷的光,他在极致紧张的情况下突然便平静下来了,好像生死都置之度外。 他按下某个随身携带的按钮,密集的暗红色光束便顷刻间纵横交错,封锁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像是神在天上看向地狱,他的每一道视线都是能杀死恶鬼的利剑。 影壁层作为蛇歧八家最核心的秘密所在,它对这个家族的意义和价值都非凡,但在面对这些秘密可能暴露在密党眼中的风险和龙类可能暴露在公众的视线的双重威胁之下,不管是身为大家长的橘政宗还是身为若头的风魔小太郎,都认为摧毁这里是必要的流程。 早在这栋建筑落成之时便已经加装完成的穹顶自动防卫系统在犬山义明的手中被启动了。 这个神圣幽邃的古老神社似的地方原本就是精心设计的堡垒,同时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化作坚不可摧的囚牢。 蛇歧八家不需要对试图进入这里的人进行空洞的恐吓,因为所有未经授权的闯入者都会被列入追杀名单,即使他侥幸从影壁层离开,最终也会死在逃亡的路上,东京湾会是那个人最终的归宿。 已经完成分食同类尸体的死侍被惊扰了,惊动他们的却并非那些密集的激光束,而是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同时响起的咔嚓声。 所有人都胆寒起来,连造成了这一切的犬山义明也不例外。这感觉简直像是有成千上万支枪在同时上膛! 那些是被固定在特定卡槽里的老式自动武器,他们的运转由辉夜姬控制,但启动的按钮却永远在人的手中。 这是个休眠的杀阵,现在它被激活了,犬山义明不知道死侍是否能活下来,但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同伴一定会死。 在他们死去之前犬山义明会按下发射的按钮,接着自动防卫系统完全开启,那些暗红色的激光束就是每一柄枪的瞄准器,钢铁弹幕会像是暴雨般倾泻到死侍的身上。 这是非常老式的防御系统,没有安装智能识别功能,任何出现在影壁层的生物都会被视作入侵者,即便那个人是源稚生也不例外。 似乎电梯井中所有的死侍都被吸引到影壁层了,他们的躯体在烛光的照耀中反射着黄铜般的暗淡光线,蛇尾与蛇尾互相夭绞,既像是令人作呕的交尾,又像是某个古老的邪神降临仪式。 犬山义明喉结滚动,他知道如果想要把自己的同伴活着带出去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死侍们全部被集中在影壁层,他们完全可以趁现在离开然后让辉夜姬把这里完全封锁。 就算是纯血龙类也别想从这里逃出去,从天而降的钢铁暴雨会把所有死侍都撕碎。 他缓缓做出撤退的指令,扰乱死侍嗅觉居然是一步妙棋。 可骤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引起了犬山义明的注意。或者说,那东西在此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 “呼叫诺玛!呼叫诺玛!我们需要支援,蛇歧八家的人豢养的东西绝不仅仅是蛇形死侍!”恺撒在通信频道中低声吼叫。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引来更凶残的掠食者的追捕和猎杀,以如今他们的状态很难在应付那些东西的同时还能护住奇兰和兰斯洛特。 虽说这两位也确实是学院中相当优秀的精英,兰斯洛特甚至在楚子航入学之前担任过狮心会的会长,有机会也有能力成为恺撒的对手。 但如今他们面对的情况远比想象之中更加棘手,死侍的嚎叫在像是直通天堂又像是去往地狱的电梯井中回荡,恐怖的巨响从某些维修通道中传出来。 镰鼬带回来的情报让恺撒遍体生寒,数以百计的死侍用双尾和双翼在电梯井中快速移动,他们的目标是更高处的某一层。简直就像地狱深处的恶鬼终于有机会重返人间,每一个都强忍着折磨了他们上千年的饥饿和仇恨,含着要饱饮鲜血的怒火冲破牢不可催的桎梏。 那些怪物毫无疑问都是比蛇形死侍畸变程度更深的恶鬼,某个恶魔般的卑劣小人诱导了那些无辜的野生混血种体内的龙类基因,然后让他们成为这放在古代简直能摧毁一个国家的军团。 更恐怖的是靠近高层的维修通道传递出来的巨大声响,风中的妖怪仅仅是靠近一点就某个威严而危险的领域吞噬殆尽,那是纯血龙类的领域! 要么源氏重工其实根本就是一个龙穴,那些从古代活到现在的纯血龙类或者神藏在连源稚生都没看到的角落里对周围的一切都虎视眈眈。如果真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些每天按时上班领薪水的白领妹子该作何感想,或许有一天某个女孩忽然在洗手的时候觉得自己被恶鬼般的目光扫过,可当她回身的时候又一无所获,那是因为龙通过镜子在审视她,审视她是否有资格成为自己的食物。 再要么就是那个豢养了死侍的家伙拥有更多用古龙尸体炮制的龙形尸守,这些用神尸制造的木乃伊在被唤醒的时候就朝着夜空无声地咆哮,灰白色的瞳孔里骤然燃烧起亘古时候的火。现在什么东西触及了那个人的底线,所以他不再隐瞒了,彻底唤醒所有的尸守,要将源氏重工夷为平地。此时此刻那些龙形的僵尸正顺着维修通道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来到电梯井,然后准备进入这栋建筑的深处大开杀戒。 耳机里传出来沙沙的背景噪音,为了防止有任何关于这里正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辉夜姬已经彻底屏蔽了源氏重工的信号。 此刻他们已经和学院失联了,恺撒依旧在进行尝试,他蹲在电梯井中间的横梁上,面色阴寒地切换不同的频道,每个频道里都是沙沙的声音,就像他们被世界抛弃了。 “不用进行尝试了,也不用太担心。”楚子航轻轻按揉自己的太阳穴,暴血对他来说依旧是巨大的负担,此时那种虚弱感正像是潮水那样涌上来,兰斯洛特在他的身边警惕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们已经不在货运电梯的电梯井了,通过维修通道来到了贵宾电梯一侧,因为就在刚才有超过两位数的、拥有飞行能力的死侍蜂拥着掀起狂风去往上层。那些怪物几乎和他们擦肩而过,但是兰斯洛特及时张开了无尘之地的领域,领域边缘的一切都被静止,连分子的无序运动都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被遏制了,他们的气息没有传递出去也就自然不会引起死侍的注意。 “这次行动虽然没有得到校董会和执行部的授权,但我们的直接负责人是校长,他在失去我们的联系之后会立刻意识到这栋建筑里出了大事,甚至可能此刻支援已经在路上了。”楚子航冷静地分析。 “我就知道日本人都是变态,又是死侍又是尸守,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一位龙王等着我们!”恺撒烦躁地说。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几秒钟后他说:“龙王应该不至于,如果真有一位龙王要摧毁这里不用这么麻烦,一个言灵就能解决。” 奇兰拄着枪站起来,他指了指下面,眼神惊疑不定。 “那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不太确定……”他的言灵是对正面战场而言毫无作用的先知,即使跟叶问一样猛,可在死侍这种东西的面前依旧不太够看。 但奇兰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向电梯井的深处看去。 黑暗中,一双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什么东西在电缆通道里凝视着这根庇护了卡塞尔学院四人组的横梁,然后那东西嘶声咆哮起来,简直像是古老的荒芜海潮在岁月的长河中翻涌! 可怕的风在此刻从电梯井下面幽邃的黑暗里直冲出来,如此寒冷如此腥臭,像是墓地被人掘开了,又像是某个巨大的蛇穴就在他们的脚下。 那些从恺撒的精神中诞生的镰鼬带回如风箱启动时的沉重呼吸,还有战鼓般的心跳和骨骼的脆响。 下一刻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赫赫的威压从下面像是地壳之间的高山因为千万年的地质运动被挤压最终拔地而起! 黑暗里一对巨大的鬼火般的黄金瞳缓缓点亮了,龙类的力量如海潮般涌出来。 镰鼬的领域受到了压制,如一根锐利的针刺进气球,那些风中最忠诚的奴仆在此刻变得躁动,它惶惶不安,像是臣下见到了君王,甚至违背恺撒的意愿回到他的身边不再敢飞远。 恺撒的黄金瞳迅速涌上一层血色,他的的意识中数百上千的镰鼬在惊恐地哀嚎。 灭顶之灾似乎正在降临,龙的身边那层薄薄的领域简直就是镰鼬的禁地,即便是死去的神也依旧是神,何敢有风妖跨越雷池? 龙形尸守的体内干涸的血液被同样枯槁的心脏泵出来,是粘稠的黑色,在腐朽的血管中奔流,它的肌肉一寸寸饱满,胸腔却依旧只能看到森森白骨。 千年万年的死亡并不能磨灭龙的骄傲,它苏醒要狩猎的时候无人可挡,无与伦比的血统优势在此刻显现! “尸守!龙形尸守!而且生前至少是三代种!”恺撒面沉如水,他握紧短猎刀,数不尽的风妖从四面八方回到他的身体,然后无形的领域猛得一振,血一般的暗红色气界以恺撒为核心向外猛然扩散! 那只尸守正在缓缓舒展它已经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双翼,双翼上挂着狰狞的同样只剩下骨头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巨大、畸形,显然曾是死侍中最危险的那些存在。 这伟大的死去之后又被黑暗的炼金术复生的生物已经破损不堪的喉骨中传出刺耳高亢的吟唱,那是某个言灵在被唤醒,龙的身边缓缓席卷起狂乱的风,那风是红色的,带着剧烈的高温,楚子航的表情凝重,他声音嘶哑地说:“君焰……” 不管这位神的尊号曾是什么,现在都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它的血系源流来自于青铜与火之王,但如今那一支血脉已经凋零了,连君主都被杀死,骨头被凝练成用来杀死龙的贤者之石。 楚子航挣扎着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瞰那狰狞的亡灵,一时间有些无言,可即便如此沉寂,他的胸腔中也有某个震撼的东西像是在复苏! 暴血。 暴血! 可那层从恺撒的身边迸发出来的血色领域在此刻凶猛扩张,另一个与尸守几乎同样瑰丽的心跳声在这个电梯井中响起,楚子航惊讶地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古代的英雄重新拾起利刃! 是恺撒,开始行动至今他依旧保留着充足的体力,这一刻他的黄金瞳狰狞得让人觉得惊悚。 同那古老的僵尸相比,不管是精神还是力量在场所有人都处在绝对被压制的状态,楚子航毫不怀疑即使自己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二度也很难击败那头活过来的三代种。 缭乱的热流像是触手一样升腾,龙特有的疯狂以精神元素为载体像是龙卷那样被掀起来,在这海潮般的威严中恺撒原本应该只是一盏在风中飘摇的烛火,那盏烛火切实的燃烧着,即便如此弱小,仿佛只要龙再靠近一点,他的火就会连着他的命一起熄灭! 接着如同听见了响起在太古战场上的战鼓,恺撒的心跳震慑住了缓缓缩回长颈做出进击之前的姿势的龙形尸守,以它如今稀薄的智慧和理智依旧能察觉到某个同样顶尖的掠食者出现了。 在龙的眼中那些卑贱的生物应该只是麦乐鸡块一样的东西,但此刻有一份麦乐鸡块燃烧起炽烈的火,那火远胜过烛光,并且正在数倍甚至数十倍地高涨,简直像是从麦乐鸡块进化成了卯日星君! 血色的领域越来越浓,透过这层领域所有人都看到某种细小的绒毛正沿着手臂肢体向恺撒那极长的四肢尽头高速蔓延。 那些绒毛从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一层铁青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刺穿数不尽的毛细血管,狂乱的风就带着那些流淌在体表的微量的血散开,形成血色的领域。 可楚子航知道那不是绒毛,那是鳞片! 使用暴血之后,有些人会在一定程度上获得龙的外观,龙鳞、龙角,甚至龙翼。 那些绒毛如果被数以百计地放大,每一根都像是锋利的剑,却又有年轮般的纹路,这些细小的剑穿透皮肤后直直地生长,然后末端像是花一样盛开,呈现出鳞片的外形。 恺撒的血沿着新生的鳞片流淌,血色的雾气中镰鼬们兴奋地嘶吼,好像所有的恐惧都被驱逐了,恺撒仰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随后冷冷地俯瞰那头僵尸。 血仍旧在狰狞地流淌下来,腥味传递到尸守只剩下极少部分还在工作的嗅觉神经,像是瘾君子嗅到了鸦片燃烧时的烟雾,那对凶狂的黄金瞳骤然之间变得更加暴戾! 楚子航只见到很快恺撒的全身就都被高远的天青色包裹了,像是天上下来的神。 又像是地狱中幽幽的鬼。 “龙鳞,不愧是恺撒啊……”他发出低声的赞叹,微微握紧了拳头。 封神之路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是不同的,路明非甚至可以有意识地在开启暴血的时候控制自己的身体获得龙类胜过人类的所有特征,那些紧密咬合的龙骨,那对强而有力甚至能帮助他去往平流层的双翼,还有那些远比生铁坚硬一百倍的鳞片。 相比之下楚子航即使使用暴血也仅仅能够获得覆盖一部分体表的鳞片,他的基础血统原本就远不如路明非甚至远不如恺撒,现在先天的劣势完全凸显,同样是暴血状态,在不使用言灵的前提下恺撒可以完全压制他。 恺撒沉重地呼吸,他体表的鳞片就收拢又张开,那些溢出体表的鲜血因为骤然升高的体温蒸发成血红色的蒸汽,让领域中的血色更加浓郁。 他看了一眼楚子航,脸上平静得不见任何表情,但那对凶狂如熔岩喷薄的黄金瞳却闪烁着,眼角余光微微落向上方。 楚子航抬头,立刻明白了恺撒的意图。 龙原本警惕,但恺撒高高在上的姿态终于激怒了它,这伟大的生物对着天空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吼叫。 它的声带已经在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里腐烂成灰,仅仅剩下喉骨仍在发出刀锋割裂金属般的声音,那东西的双翼也只剩下黑铁般的翼骨了。 龙在此刻以巨翼扑击,凌冽的风扑面而来,嶙峋的翼骨割裂电梯井的两侧如密集的刀锋,深井中充斥着尖锐的风声和电火花。 恺撒的喉咙里也在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吼叫,那些所有天青色的森冷鳞片都舒张到极致而后猛地收紧,铿锵的金属碰撞声像是要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兰斯洛特,你留下协助恺撒,奇兰你不是战斗型人员,现在立刻进入维修通道避难!”楚子航爆喝一声,拎起奇兰把他丢进了一旁的维修通道,随后兰斯洛特身边无形的领域张开,来自龙的君焰领域的高温被那层无形的领域格挡在外。 奇兰大概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此时已经摔得七荤八素,站立不稳。 楚子航借着电梯井中的人工台阶像是猿猴一样攀登,短短几秒钟就爬上了三层楼的高度。 他的目标是悬停在更高层的贵宾电梯,那是能够载人在这栋数百米高的大厦中上下自如的工具,同时也毫无疑问是几吨重的攻城锤! 恺撒朝着下方迎空扑击的龙举起双手的沙漠之鹰,两把威力惊人的武器在镰鼬的领域中划出巨大的弧线,所有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都在一瞬间被全部发射。 同时高亢沉雄的吟唱声在恺撒那已经变形严重的喉咙深处响起,赫赫威严从天而降! 他吟唱言灵的时候简直是在吐出音浪,周围的一切都在被震荡! 无数疯狂的锋利的妖魔围绕着恺撒,兰斯洛特震惊了,他一直以为镰鼬只不过是操控气流,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些妖魔拥有透明的薄翼,翼撕裂空气的时候发出刺耳的蜂鸣,所有的啸声合并在一起,随后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血色风妖在恺撒的身边成型,仿佛有他是带着千军万马的君王! 镰鼬们被压制的血性疯狂高涨,它们尖利地嘶吼,要撕碎一切面前的敌人。 言灵.镰鼬,进阶…… 序列号71,吸血镰! 历史上吸血镰这个言灵的使用者数不胜数,甚至就在当下也有相当一部分执行部精锐的言灵是吸血镰。 但恺撒绝对是这些人中最强大的那一个,他的血统原本就优秀,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其实已经可以被看做s级,那些风中的妖魔就凶狠地围绕在他的身边盘旋。 其实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言灵的危险系数。 看起来它似乎只能在对抗数量庞大的普通人时能起到奇效,其他情况下会显得非常乏力。比如在面对数量巨大的死侍时,少量的吸血镰甚至难以割裂那些恶鬼生铁般的鳞片。这种时候楚子航的强化君焰显然有更强的表现力。 但是少有人真正知道吸血镰这个言灵被应用在单一目标时能产生的效果。 因为所有经历过那一幕的人都死了。 吸血镰组成的千军万马在电梯井中迅速地升高,像是血色的龙卷,它们猖狂地大笑,途经楚子航的时候甚至会在无意中划破他的皮肤。 楚子航的血是剧毒,但对死侍和尸守来说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龙更加狂躁,疯狂地扇动铁翼,如此巨大的身躯居然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向恺撒靠近! 但突然无数的血色碎片轰然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狂乱的暴雨! 每一枚碎片都是一只凶猛的风中妖魔,它们从高处向着电梯井的底部俯冲,向着危险的君焰领域凶猛地撞击! 果然是悍不畏死的战士,镰鼬们尖啸着落下,血色的雾接连在君焰的领域表面炸开,高温和血腥的味道迅速驱散黑暗,但君焰居然在被消耗。 如此数量的镰鼬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撞击撕扯,它们的爪牙如此锋利,居然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龙的领域钻进它的胸腔撕碎它的眼球。 它凶猛地挣扎,口中吐出十米长的烈焰,这烈焰贴着恺撒的面部擦过,他只是冷冷地看着。 吸血镰被完全召唤然后攻击同一个目标,那是连君主都会被伤到的可怖技能,何况一只区区三代种炮制的僵尸? 即使杀不死它也可以让它痛苦得无法前进,接着才是真正的杀招…… 恺撒的身边是百米长的钢索,它从楼顶通到地下室,此刻突然有某个东西带起恐怖的飓风轰然落下,是那部几吨重的贵宾电梯! 它是金属锻造,对混血种和次代种之下的纯血龙类来说都是坚不可摧的堡垒,此刻楚子航一跃而起挥刀砍向钢缆和轿厢的连接处,把堡垒变成了从天上砸下来的重锤! 轿厢呼啸着在滑轨上擦出四道明亮的电火花,凶猛地坠向井中深处弥漫的火焰里,沿路的吸血镰都被撞得粉碎,简直像是天谴的力量! 恺撒挥挥手,镰鼬们像是狂潮那样追随坠下的轿厢与他擦肩而过,风妖们撕裂空气的尖啸此起彼伏。 “记住了,被复活的……神。” 恺撒冷冷地说,他为自己点燃一支雪茄,叼在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黄金瞳在烟雾中闪烁,像是流淌的火河, “杀死你的人,恺撒.古尔薇格.加图索。” 轰然巨响如炸开的雷霆,整栋建筑都清晰可闻。 271.夏弥:卑贱之人,何敢僭越! 轰然的巨响在电梯井的深处传来,让人想起雷霆或者山崩这种自然世界中也骇人听闻的东西。 犬山义明眼角抽搐,心脏的跳动不受控制地狂暴起来。 死侍们用尾缠绕着尾,拥挤在神道中分食尸骸,木雕巨大的影子落在黄铜般互相映照的鳞片上让人觉得看到了恶鬼在手舞足蹈。 有些进化不完全的死侍尚且没有生长出双翼,他们声嘶力竭地啼哭,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同类的尸骸旁边,张开嘴裂达到一米的血盆大口兴奋得磨牙吮血,却在此刻忽然停下了。 犬山义明的视线中神龛昏暗的烛火中无数蠕动着的影子缓缓地地直起了身子,死侍们同时扭过头去。 这真是让人生起梦魇的一幕,世界上少有生物能如死侍这样做出类似的扭头动作,他们的蛇身完全未动,头部却几乎转动了一百八十度。 即使放在任何一部恐怖片里这也是相当炸裂的场面,防御工事上有心理素质相对较差的专员已经将手指按在了开火的扳机上,一时间莫名的死寂席卷了这整个影壁层。 透过电梯井内侧光滑如镜的金属层挡板,犬山义明注意到几十上百双金黄色的眼睛狰狞地在幽邃的黑暗中闪烁,死侍们对声音的敏感程度弱于嗅觉,但那样的声音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 死侍注视着电梯井的深处,似乎以他们已经完全退化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忽然有巨大的声响从身后的空间涌出。 可某一刻所有的死侍脸上都露出狰狞的表情,那些苍白的皮肤被尖锐的东西刺穿。进食的时候藏在体表之下的鳞片如刀锋般刺入空气然后狠狠扣合。 死寂中铁片碰撞的铿锵声像是一支沉默无言披满甲胄的铁骑在缓缓列队整装! 体型最庞大进化最彻底的那一只龙形死侍仰天尖啸起来,所有的死侍都开始吼叫,他们似乎嗅到了更诱人的味道,那味道真是千年能让他们为之去死! 犬山义明目眦欲裂,他的心脏跳得几乎要把胸腔撑爆。 执行局的精锐接受的教育是忠诚和大义,他们为此而活,也为此而死! 玻璃瓶被敲碎的声音细不可察,但死侍们奔腾的动作生生停下,那些骇人的狰狞的面貌重新转向影壁层的深处。 十几个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每一个人都铁甲铮铮,每一个人都面骨嶙峋。 岩流研究所研发的进化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提升,但代价却或许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堕落! 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人体内的雷霆,犬山义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侧头就能见到巨大的镜面,透过层层的灰黑色帷幕就着昏暗的烛火,犬山义明看见某些事情正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发生。 紫色或者黑色的血脉从每一个人的衣领里钻出来,然后缓缓沿着脖颈爬向面部,让人想起成群的细蛇。 眼睛里的光越来越盛,脑海中人的意志逐渐沉沦于黑暗,只剩下最后的信念仍旧在支撑。 犬山义明仰起头,用短刀划破自己的掌心,血一滴滴地砸在地面,溅碎成大朵的花。这是龙血极致沸腾的液体,挥发在空气中立刻引得死侍们流淌涎水。 他的骨骼发出爆裂的碎响,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类似的声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生长出骨刺和凸起,铁青色的鳞片挤破皮肤凶蛮生长。 像是恶鬼在他们的身体里苏醒。 “组长,说点什么话吧,反正都要死了。”旁边的年轻人笑着说,他笑的时候脸颊就流下血来,因为坚硬的面骨已经覆盖了他皮肤,要想牵动脸上的肌肉就得崩碎那些骨头。 “为了正义。”犬山义明轻声说。 他原本想说大义,但在仍旧属于人类阵营的最后一刻,犬山义明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咆哮,他说你到底是为了谁而战,是为了家族是为了大义? 不,都不是。 犬山义明缓缓闭上眼睛,他记得自己为什么加入执行局,只是因为见到了鬼杀死无辜女人的惨烈,不愿意让这样的惨烈发生在更多人的身上。 他从来都是为了正义。 再睁眼的时候莫大的愤怒和威严在这个卑微的男人瞳孔中流淌,他不再惧怕不再惶恐,战栗的身体终于笔挺得像刀或者枪,心里只剩下杀戮的欲望。 接着执行局的长风衣和浮世绘的里衬全部碎裂四散,铁青色的正义使者以恶鬼的姿态仿佛破茧而出。 他的身边更多的茧破碎,有人要堕落成鬼阻止另一群鬼离开地狱。 雷声轰鸣,每个人的枪口都喷吐火焰,另一只手则扬起利爪,带着刺眼的弧光冲向死侍群,口中发出尖厉的吼叫。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这些死侍离开影壁层! 这栋建筑里有数百上千的职员仍在焦急惶恐地等待,他们是某个人的父亲、某个人的母亲、某个人的丈夫、某个人的妻子,也是一对老人赖以为生赡养天年的孩子,更是那么艰难挣脱那么多苦难终于进入这个残酷社会的学生。 犬山义明是家族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他只不过是体内流着犬山家的血,他仍记得自己曾亲历这个国家那些那里所有的苦难。 有人分明已经苦尽甘来承载一个家庭的希望,他们凭什么要为家族的贪婪买单? 愤怒! 愤怒得想把一切都杀死!化作实质的火,从犬山义明的鳞片缝隙中渗透出来。 镰鼬,镰鼬,镰鼬!数不尽的镰鼬在翻滚! 原本已经有死侍要冲出影壁层退入电梯井,但现在他们停下来,狰狞的脸上是暴戾与嘲弄,普通的混血种即使使用进化药短暂进入残破的封神之路也不过是最低等死侍的级别,这种级别的畸变甚至没资格给他们提鞋。 犬山义明被狂怒驱使着按下手中的按钮,整个影壁层都在顷刻间被金属碰撞的微声包围了,像是下起了一场金属粒的雨,这些雨落在厚重的车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龙形死侍兴奋地嘶吼,她俨然是这个族群的领袖,甚至可能曾生育过拱卫自己的子嗣,用野兽的理智来支配龙的身躯,嗜血而凶狂。 在她的吼叫声里死侍们前仆后继地撕碎眼前的帷幕将巨大的木雕踩踏倒塌,狂奔着扑向在此刻已经忘记死亡为何物的执行局成员们。 同一时间杀机如暴雨般从天而降! 冲锋的死侍们意识到什么,纷纷停下来惊恐地抬头,他们都是继承了龙血的野兽,能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正在接近,却不知道危险究竟来自于何处。 雨落狂流般的黄铜弹幕从而降,仿佛金属的狂流! 穹顶上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武器同时开火,枪声连绵如雨季的狂雷,震耳欲聋,黄铜弹壳随着第一次齐射被抛出枪体,叮叮当当落在地面,有些在空中就被子弹击中切开,像是暴雨中混着巨大的冰雹。 整个影壁层都在此刻化作地狱,辉夜姬接受到指令启动封锁程序,气体泄露的哨音在狂暴的枪声中撕出一道缝隙,随后厚达四十厘米的纯金属气动门缓缓闭合,将安全门、电梯井和所有可能的通道堵死。 死侍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立刻开始撤退,在如此惊人的声势中连野兽也要胆寒。 犬山义明参与过对蛇形死侍尸体的研究和讲座,知道这些怪物的骨头有多坚硬,如果让他们冲进气动门里,甚至可以用头骨卡住机关的运作为其他同类打开逃生的通道。他狂暴地吼叫,镰鼬化作血色的战士扑击,却无法造成多少伤害,反而在冲锋的途中被一只死侍随手一拳打翻,倒飞出去五六米,狠狠撞塌了屏风撞碎了木雕。 如果不是那支进化药剂,这一下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工事上还有两个人在操控重机枪对他们进行火力支援,但是弹幕斜切而下割裂整个工事,两个钢铁铸造般的男人吼叫着被数以百计的子弹撕成碎片,身体都被炸成血雾。无差别攻击的自动防卫系统绝非浪得虚名,只要是出现在影壁层的任何生物都是被攻击的目标。 某一刻时间好像在犬山义明的眼中静止了,他的眼球充血,只觉得视线都是血红色的,模糊得像是隔着雾去看世界。 所有的枪都固定在影壁层穹顶内部的横梁上,开火的时候那些雕花的镂空玻璃穹顶立刻会被击碎,后面大部分是老式的大口径高射机枪,也有些是自动步枪和霰弹枪。 无数个枪口在同时咆哮,弹幕能够覆盖了整个影壁层,但此刻所有的枪口都对准神道,因为那些瞄准用的光束已经发现了这里有多少敌人。 犬山义明大口地吐出血来,他们果然高估了自己。 以这群死侍的力量,他们能够顶着机枪的扫射在五秒钟内撕碎防线冲进工事把他们全部撕碎。现在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机枪的子弹初速度能够超过音速,口径大得吓人,就算是龙形死侍一直处在被压制射击的环境中也会被杀死。 神道中到处都是子弹碰撞青铜般鳞片时溅起的火花,死侍从不是用理智思考的生物,但痛苦依旧让他们想要撤离。 犬山义明缓缓地打量战局,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一枚子弹立刻飞过来击碎了他的腿骨,整个右腿不翼而飞。 但他似乎再也感受不到痛苦,狰狞的脸上只剩下愤怒和绝望。 所有人都无路可逃,弹幕的光火中有个同伴扑倒了一只逃跑的死侍,随后缭乱如海潮的利剑便在一秒钟内把他们彻底撕碎,两个人身形都被吞没了。 更多的子弹打在犬山义明的脚边,他怔怔的看着周围,大理石地砖被击碎的渣滓飞溅到一个人的高度,落下后糊了他一脸。 终于有一只死侍踏入了气动门的边界,原本瞄准他的几架机枪缓缓熄火了,然后枪口调转,重新预热,两秒钟后狂暴的火力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 这只死侍兴奋地嘶吼,回头看向同伴似乎在昭告生路就在眼前,可某一秒嗜血的渴望完全充斥了他的大脑。 那只逃出生天的死侍退回了影壁层,所有的死侍都不逃了,定定地站在那里,顶着暴雨般的弹幕,骤然回头,所有的黄金瞳全部看向那个跌倒在地的男人。 他的手中举着被摔碎末端的安培瓶,瓶子里是黑色的血,血液的表面似乎沸腾着,但那又不是沸腾,而是即便离开了身体也依旧保持的可怕活性! 上杉家主的血。 犬山义明疯狂地笑起来,上杉家主的血果然和大家长说的一样好用,对死侍来说真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下一秒密集的弹幕击穿了犬山义明的胸膛和颅骨,血迸出去像是凝滞在空气中的山水画,而挥毫泼墨是死神。 气动门轰然关闭,所有的死侍都被囚禁在此时枪声轰鸣不绝的影壁层。神龛中的蜡烛和那些神龛早就被摧毁了,但这里依旧光火刺目,独立的系统操控着枪口追随不同的死侍移动,黄铜子弹打在鳞片上叮叮当当。 有些弹头卡在鳞片的缝隙上,有些弹头则嵌入大理石的地砖内。 绘梨衣的血已经洒落了,死侍们疯狂去抢夺那些散落的、沾染了这血液的碎石,有些运气好且足够强大的的抢到之后就连着石头一起吞进胃里。而那些不够强大的则会被立刻撕碎,更多的死侍随后一拥而上。 简直像是魔鬼在分食掉入地狱的羔羊。 激光瞄准点追着每一只死侍移动,因为此时那些勇敢的执行局专员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们有些死于钢铁弹幕的覆盖,有些死于死侍的利爪,在这场战争中他们绝无可能幸免,人类永远是最弱小的一方。 那只雌性的龙形死侍发出尖锐的凄厉嚎叫,巨蟒般的长尾横扫盘绕,双翼死死包裹,把上半身整个笼罩进去。 老式机枪的威力难以洞穿已经无限趋近于纯血龙类的鳞片,但她依旧痛苦地惨叫,于是更多死侍攀附到她的身体上,用自己的脊背和坚硬的铁鳞来与利刃般的弹幕抗衡。 这是血肉的盾牌,如果使用这种方式来抵抗机枪扫射的是一群美国大兵,哪怕他们身上穿着防弹衣也会在片刻被撕碎。 但死侍们只是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哪怕身体的每一寸都被子弹嵌入迸出巨大的血花也毫不退让,利爪狠狠嵌入身下同类的身体以使自己挂在上面。 这真是扭曲又惊悚的一幕,死侍们无法阻止弹幕的倾覆,却可以用自己堆砌成高山,把最重要的个体放在最中间。如果卡塞尔学院研究龙类基因学的教授们看到这一幕会惊呼绝不可能! 死侍是糅合了人与龙所有残暴情绪的究极堕落生物,暴走的情况下他们的思想中只有杀戮与进食的欲望,绝不知何为团结何为奉献,可此时那只龙形死侍居然能够号令其他同类,真是匪夷所思。 同时也有些死侍仍旧在弹雨中摆动长尾狂奔溃逃,他们的双翼已经被弹雨粉碎,只剩下铮铮的嶙峋铁骨。但那条蟒蛇似的长尾却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即便是子弹也难以贯穿,只是迸出巨大的火花。 有一只死侍如此愤怒,他的口中还含着同类的尸骨。他甚至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千疮百孔,子弹落在身上原本还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回响,但当鳞片被数量庞大的子弹击碎之后接下来的子弹就轻而易举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这怪物的长尾终于被击碎,他狂暴地仰头咆哮,随后几十枚子弹就从他裂开的口中射入,那些荆棘样的利齿不能阻挡旋转着撕裂空气的子弹进入这颗坚硬的脑袋,恶鬼的吼叫声立刻停止,随即他的黄金瞳骤然暗淡了,口中喷出大口的血雾来。 就算是死侍这种东西鳞片覆盖下的身体依旧只是很普通的常规碳基生物,他们或许比狮虎还要强壮,但绝不是塞伯坦人那种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全是金属的外形怪物。 弹幕之中没有立锥之地,影壁层的一切都被撕碎,木雕、神龛和屏风,还有那些堆在角落里的文件箱和箱子里的纸质文件,反倒是灰黑色的帷幕像是雨中升起的雾那样飘摇。 蛇岐八家的秘密随着犬山义明按下那颗按钮被从世界上抹去了,这个家族贯穿千百年的历史和那些阴暗的勾当,卡塞尔学院将再也无法从蛇岐八家手中得到关于白王的秘密,这一切都在今天烟消云散。 一只死侍被子弹撕碎了整个下半身,她的蛇尾和龙翼都已经粉碎化作血色的肉糜,在被撕裂的大理石地砖上哀嚎着爬行,立刻又有如星海倒悬的弹幕命中了她的上半身,这只怪物被彻底撕碎了,她那仿佛青铜浇筑的骨头在火焰中渐渐坍塌下去,嶙峋的面骨上依稀可以看见死去之前的表情,居然是解脱时的欢欣。 有人说当一个死侍将要死去的时候,他的心脏中那些属于龙的血都会被泵出去,因为龙血的活性太高了,浮于表面,随着伤口便喷涌出去,化作堕落的泉,剩下的就只是属于人的东西。仔细地看,这场浩劫中所有将要死去的死侍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们将自己的头仰起来,像是在看天,又像是想看看这个世界。 曾经改造他们的人是赫尔佐格,撒旦把魔鬼的灵魂塞进他们的身体里,现在那些魔鬼被杀死了。 现在他们要解脱了。 一只死侍流干了血却还没有死去,她茫然地四下望去,然后血沿着眼角流淌出来。这些被改造的恶鬼是没有泪腺的,他们天生不被允许流泪,他们天生不被允许恐惧。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孔,此刻却苍白得可怕,张开长满荆棘状牙齿的嘴,在死去之前重新成为人的女孩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声带早就被摧毁了,只能发出呵呵呵的声音,一秒钟后一颗从斜面来的子弹打穿了她喉咙,接着是一阵几乎能覆盖她全身的弹雨从天而降。 死去之前这只死侍把利爪伸进自己的胸腔,掏出那颗强劲的心脏。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现在她干净了。 在影壁层没有哪一只死侍会被幸运女神的光环笼罩,这些二战至今被蛇岐八家囤积的武器发挥出可怖的威力,四面八方都是被撕碎的尸骨,每一根骨头都是青铜的颜色。 分散逃窜的死侍越来越少,有些在被分食血肉的时候被弹幕撕碎,有些在试图击碎气动门和墙壁的时候被弹雨覆盖全身血肉都化作血色的雾散开只剩下青铜似的骨头伫立。 所有的红色光束最终都去向神道上那以血肉铸就的堡垒,数量超过一半的死侍在龙形死侍的号召下汇聚起来,用坚不可摧的鳞片来抗衡人类最危险的武器,他们的吼叫声密集而毫不绝息,在密集的火力下最外一层死侍的鳞片开始迸裂,数以百计数以千计血色的花在这座堡垒的表面盛开。 真是恢弘的一幕,一年前在芝加哥密党对抗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盛况,但诺顿无法被那些子弹伤及分毫,因为他原本就是这一切的至尊。死侍们没有那样的力量,却有悍不畏死的凶狂和生铁般的鳞片。 整个影壁层原本就没有墙壁作为隔间,只有一根根粗壮的承重柱和承重墙,现在所有穷顶上的枪口都对准了同一个方向,像是无数条烈焰的长河要汇入大海,又像是战场上数以万计的战士举着火把要攻克敌人的最后一个堡垒。 在足足五分钟的压制射击之后自动防卫系统的弹药终于消耗殆尽。 在那五分钟的时间里数量以吨计的子弹如钢铁瀑布般横扫了整个影壁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硝烟缓缓散去的时候神道上巨大的山峦缓缓蠕动起来。 有一只又一只死侍撕开那座堡垒最外层已经被撕碎的同类,愤怒地仰天吼叫,他们的身边密密麻麻都是尸体,简直称得上是尸山血河。 死侍的数量被消灭了三分之二,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几乎没有受到伤害。 那只尾长就超过五米的巨大龙形死侍在死侍们的拱卫下缓缓游出来,她以优雅而狰狞的姿态舒展自己的身姿,黄金瞳亮得像是要炸开在地面的雷电。 可突然真的有炽白色的闪电从天而降! 死侍们都惊呆了,因为就在他们各自散开在影壁层游动着寻找血食的时候,某种力量击中了影壁层的外墙,那堵墙的内部嵌入了厚度达到十厘米的钢条,就算是龙形死侍也无法撞开,可是现在它被碾成了齑粉。 那是何等的力量和何等的威严,像是一枚子弹击中一面镜子,那堵墙就那么坍塌了,化作粉末在暴雨中溃散。 炽白色的闪电照亮雨幕中的瞬间,龙形死侍瞳孔微缩,因为她看见了那个站在风雨之前的影子。 纤细、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撕成碎片。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不只是她,所有的死侍都在颤抖,缓缓地匍匐在地面,莫大的威严像是潮汐一样涌进来,来回横扫。 “你们这些可悲的堕落者,失去一切的滋味和永恒的孤独会……” 影子的声音轻灵得像是风吹过排箫,可冷得又像是锋利的刀子,龙形死侍终于再也无法站立,她颤抖着蜷缩起来,像是见到了狮子的鹿。 她的瞳孔闪烁,看见了走进来的人。 那是个女孩,穿着黑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两把冰冷的刀。 是炼金武器吧,她曾见过的,就在不久前那个被撕碎的男人手里也有类似的东西,给她带来了危险的感觉。 原来是刀,原来不是因为那个孩子…… 龙形死侍突然弹射出来,她的眼睛里名疯狂取代了畏惧,巨大的身躯在前进的过程中就撕碎了好几只蛇形死侍。 但那个女孩只是冷冷地俯瞰她,随后那两把刀突然延伸成七八米的巨刃! 锋利的弧光交叉闪过,夏弥随手丢掉那颗仍在淌血的头颅。 她披挂暴风雨而来,狂风中那间黑色的风衣翻飞仿佛战旗。 她是耶梦加得。 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卑贱之人,何敢僭越!” 夏弥黑色的瞳孔被点亮了,那是能照亮这整个影壁层的煌煌辉光!瞳孔里中流淌着熔铁般的颜色! 死侍们暴动起来,可夏弥根本不退后,她举起手,却忽然愣了一下,随后夏弥冷冷地笑,环顾四周,“我嗅到你的气味了,哥哥,伱的,腐朽的气味……”她用森冷声音说。 夏弥狠狠地踏前一步,整个源氏重工都在此刻颤抖,所有的黄铜弹壳和嵌入大理石砖的弹头都凶猛地嗡鸣起来,紫黑色的领域轰然展开,将所有的死侍都包裹进去。 她不需要后退,她是耶梦加得,她来这里,只需以绝对的暴力碾压过去就好了。 某一个瞬间夏弥看到了一根白色的骨头,那应该不是死侍留下来的,而是源氏重工派来送死的专员。 可悲。 “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接下来的余生都活在愧疚中吧,所谓的……”夏弥微微顿住,她随后轻蔑地笑笑,“皇。” 金属的碎屑像是决堤的狂潮,瞬间撕碎了领域中所有的死侍。 随后那一丝腐朽的味道也被撕碎了。 这一段剧情在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剧透时间到。 路明非进入尼伯龙根的途中见到的那具骨头,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已经噶掉了。 有个小彩蛋,237章的龙套加藤弘一曾经在山里的特殊学校里逃跑过,差点饿死,是犬山义明救下了他,后面这个彩蛋会有一点点推进剧情的作用。 龙三出场角色太多,铺开写确实有点耗字数。 272.小怪兽的白棉袜 有时候恺撒会觉得人生很有些幻灭,他们在源氏重工中的历程堪称一场奇妙的格罗佛游记。 先是在铁穹神殿遭遇死侍群的围殴逼得某杀胚开暴血用君焰整了个烧烤大会。 然后在电梯井里遇见了龙形尸守,逼得他加图索少爷不得不踏上封神之路使用究极强化版本的吸血镰来牵制那头从坟墓中被唤醒的怪物,最终还是那架电梯轿厢救了他们。 楚子航一个跳斩砍断了钢缆,轿厢就以超过五吨的自重加上9.8的重力加速度带着恐怖的山崩海啸般的势能迎面直击尸守的头颅,把那东西砸死在电梯井的最深处。 说是砸死其实也不太确切,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已经死过一次的东西无法被再次杀死,除非从社会学的角度来探讨这种说法。 不过想来那条龙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了,它身上的血肉已经几乎腐蚀殆尽,要知道龙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即使死去了腐烂的过程也要持续数百上千年年,这意味着这只尸守其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古代种。 而就在这近一千年的时光里人类历史经历了不止一次武器的革新,每一次革新对当时的龙类来说都几乎是灭顶之灾,在没有君王庇护的情况下三代种都会被山海般的军队汪洋淹没。 说不定这头尸守认识的龙类死得比他还早。 历经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弄死了龙形尸守后加图索少爷也算是精疲力竭了,靠着奇兰和兰斯洛特两个人的助力才好容易跟着爬上了刚才传出密集枪声的楼层。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恺撒其实是有点怀疑人生的,以他的听力按理来说甚至可以听出那里到底有多少条枪在同时开火,也可以听出来那些枪是哪一年由哪家公司生产的什么型号。 但他引以为傲的听觉系统简直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卷爆竹,枪声如山如海,席卷整个电梯井。 恺撒甚至在想不会是蛇歧八家那些王八蛋顶不住压力叫来了美军基地的驻日美军吧,这火力简直堪比诺曼底登陆时的战场一角了。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思考怎么打开那扇看起来厚得不像话实际上也厚得不像话的气动合金门,最后还是靠楚子航的君焰一点点熔化锁芯硬掰开闯进去的。 那真是地狱般的一幕,他们直面的那堵墙已经消失了,群山般倒悬的黑色云层挂着帷幕似的暴雨呈现在放眼望去的整个东京上空,炽白色的闪电像是交织的藤蔓一样片刻不停歇地缭乱生长。 狂风吹进来,吹起恺撒身上的风衣,他缓缓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这里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像是被一整个炮兵营连番轰炸了半个小时,连半块完整的大理石地砖都见不到。 满鼻子都是血腥的味道,脚下则是红黑色的液体沿着碎石的缝隙横流,四处都能看到青铜般的骨架暴露在空气中,那是被杀死的死侍死后又被高温点燃,他们在烈焰中静静地焚烧,之后只剩下祈祷状的魔鬼尸骨。 鲜血没有凝固,风雨飘进来,一串小小的脚印顺着闪电的光消失在雨幕里,那些脚印闪烁着微弱的光,在血液中像是雪地上鹿留下的足迹那样显眼。 四面八方都是尸体,每一具尸体都不完整,有些是被子弹轰碎的,但更多的似乎是被刀锋割裂。电梯井所处的这面墙壁上也果然嵌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金属碎屑,那是被割裂的青铜弹壳和被切碎的钢筋。 楚子航领着奇兰四处搜索一番,回来就言之凿凿地说显然这里刚有一群美军特种部队破墙而入配合蛇歧八家自己的防卫系统对死侍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恺撒眼角抽搐心说这他妈就不是特种部队能干的事情,你要说干掉那些死侍的是某个叫神盾局的组织我说不定还信一点。 虽说在吐槽,可其实在场几个人的心情都很有些沉重,那串脚印明显不简单,可能是蛇歧八家雪藏的第二个超级混血种。 可他们的秘密武器不是已经被路明非那小子拐跑了吗,想到这里恺撒脑子里就出现绘梨衣的影子,啧啧赞叹一声感慨这秘密武器发育得还蛮好。 最后他们通过暗道离开影壁层,这期间整栋建筑发生了不下五次剧烈的震动,有点像是局部地震,但恺撒更倾向于是蛇歧八家的人在建筑内引爆了炸弹。 龙形尸守可以出现第二只就意味着也可能出现第三只,今日的源氏重工简直就是一个危险的龙巢,楚子航小组闯进来更像是刚好赶上了巨龙们开餐的盛宴。 不过虽然不久之后他们就要与这个家族站在对立面,今夜所有人的目标却都空前一致。 保护那些仍被困在源氏重工的普通职员,防止龙的秘密暴露在日本政府和驻日美军的视野中。 在目睹影壁层的惨烈战况之后恺撒和楚子航都理智地没有提出要重新加入战斗的建议,显然战场已经被某个更恐怖的怪物支配了。他们不知道那个怪物是站在他们这边还是站在蛇歧八家那边,当下的最优选项一定是尽快离开这里。 —— “哎哟师弟你们行动完成了?今夜新宿区的动静可真不小啊。”某个贱兮兮的声音从东京半岛酒店最顶层总统套房的厨房中响起,一分钟后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从那扇门后面探出来,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睛偷窥沙发上气氛很有些诡异的三人组。 路明非挺直了腰杆坐在那张大沙发的正中央,绘梨衣穿着白色蕾丝领口的睡衣抱着这家伙的胳膊撒娇要让他陪她去外面玩,另外两侧的单人沙发上各坐着夏弥和诺诺。 小师妹眼睛微微眯起来,双手抱怀瞪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一档综艺节目,诺诺面不改色手里捧着速溶咖啡盯着咖啡表面的泡泡和浮沫。 果然修罗场虽迟但到,路社长觉得自己心很累,又觉得好像师姐和师妹的目光都能杀了自己。 气氛很有些尴尬,芬格尔一进来就被这尴尬的氛围冲昏了脑子,嘴角抽搐着说要给师弟师妹们露一手整个惠灵顿牛排。 芬格尔少侠已经通过诺玛得知了今夜源氏重工的万分凶险,那可真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他这种废材丢进去估计活不了第一轮的死侍冲击。 这厮当时刚完成学院的货物运输任务正埋怨弄脏了他才手擦过的萨维尔家的好皮鞋,得知这个情况立刻来了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自己没能参与行动表示万分惋惜,并单独给安排任务的施耐德教授发了一封感谢函,说等学院之后请施耐德教授务必赏光由他芬格尔设局海吃一顿猪肘子。 远在十五个小时时差之外、此刻正是艳阳高照的芝加哥,施耐德教授不知道芬格尔.冯.弗林斯发了什么神经,同时对这份邀请很有些警惕,所以推掉了手中的几个小会抽时间写了一份“关于驳回芬格尔.冯.弗林斯的毕业申请的理由”,在里面着重着墨描写了这个行为上不修边幅和副校长有得一拼的超级留级生可能存在的精神问题,并隐晦地提到芬格尔有要向执行部部长行贿的趋势。 在卡塞尔学院行贿这种事情并不算什么大事,恺撒每年都花家里一大笔钱来给教授们送去各自感兴趣的礼物,去年还花了一百二十万美元为校长单独修建了一座室内小型巴伐利亚风花园。但是如果是在毕业这种事情上行贿却是绝不被允许的犯罪行为。 通常不被允许毕业的学生都有着血统上的问题,要么就是社会意识淡薄存在极强攻击性。 虽然芬格尔这厮看上去并没有那些颇有些霸气的理由,他不能毕业的唯一原因是挂科太多无法修满学分。 但是规则不会因为一条废材发生更改,校董会说不定会为此大发雷霆。当然施耐德教授也算知道芬格尔和副校长这两条肥狗臭味相投,就算校董会真想把这厮按进太平洋中心的疗养院守夜人也不会允许。 芝加哥正发生的事情且先不提,话说回芬格尔。 继那艘承载了执行部精锐和装备部最新式武器的八万吨级的阿芙拉型油轮之后学院将摩尼亚赫号也派来了东京。 就是那艘在三峡几乎被倾覆的拖船,装备部修好了它的同时为这个铁疙瘩增加了不少新功能。 三峡夔门事件之后装备部普遍认为学院会遭遇惨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火力不足。 下到那个试图用水下核爆炸沉日本掀起海啸淹没朝鲜半岛的马突尔探员,上至患有校长过敏症状的阿卡杜拉所长,在修复摩尼亚赫号的时候装备部全体成员一致通过同一个决议,这一次他们一定要把这艘船改造成全世界最坚挺的堡垒和最凶猛的战车! 所以这些人拆掉了摩尼亚赫号原有的武器系统然后装上了舰炮和鱼雷发射管,还加固了外装甲并增添了近防炮。 现在这东西甚至进不了世界上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领海,因为那绝对会被视作一场有预谋的武装入侵。 更绝的是阿卡杜拉所长力排众异——实际上是众望所归,在这东西的内部嵌入了小型核弹,当摩尼亚赫号即将沉没的时候舰长可以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 校长表示很欣赏装备部的果敢和热血,并决定以后就让装备部的探员和研究员来轮值担任摩尼亚赫号的船长。 这个提议被装备部否决但得到了教授团的全票通过,阿卡杜拉所长私下找昂热说自己是装备部的领袖是人类的希望是文明的火种,所以这个船长可不可以不轮到他头上。 总之执行部安排芬格尔执行的护送卸货任务就是在这条船上,从日本领海之外通过小皮艇带到领海内的货船上,再由货船送进东京湾。 路明非轻轻抚摸绘梨衣柔顺光滑的长发。绘梨衣出门的时候喜欢让路明非带她去做各种各样的发型,后来夏弥来东京之后小怪兽就成了小龙女的跟屁虫,师妹走到哪绘梨衣就走到哪,后来连发型都是夏弥亲手设计了。 但她有一次在小本子上写“路明非你喜欢我的头发是什么样子的”。 路明非花了几秒钟才看懂这句在日语中颇有些绕口的问句,那时候绘梨衣刚从浴室出来还裹着白色的浴巾,酒红色的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肩头和光滑细腻的背上,他就摸摸绘梨衣的头顶说我当然喜欢现在这个最真实的绘梨衣啊。 所以后来绘梨衣和路明非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日本街头如今已经很少见的清水挂面,但小怪兽天生丽质,就算剃个光头去做了尼姑走在外面也会是所有人的焦点,所以就算路明非领着清水挂面的绘梨衣出门也会觉得很有面子。 全世界最靓的妞儿乖乖地跟在伱身边,还会对你撒娇向你眨眼睛在没人的时候悄悄亲吻你的嘴唇,你凭什么觉得没面子? 绘梨衣的发质还真是让人爱不释手,路明非静息凝神看电视机,同时手上始终不停止抚摸身边女孩发丝的动作。 客人打开东京半岛酒店的电视机,第一个频道永远会是日本电视台。显然不管路明非还是夏弥又或者诺诺这时候其实都压根儿没有要真的看电视的心思,所以没人去碰遥控器。 绘梨衣倒是很有些想换个台,但她的成长速度委实很快,和这么多同龄人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开始逐渐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屋里的气氛她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好几次伸出去要拿遥控器的手都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前往世界的尽头itteq》,mc是大名鼎鼎的内村光良。这是一档出演者们前往世界各地奋力完成各自的任务的综艺节目。 看往期回顾可以知道每期节目都会以一个迎合时事的想法为主题,派出固定的艺人前往世界的各个尽头进行外景拍摄,探访奇人绝景和世界上不为人知的文化、神秘现象,同时为观众解答疑问,揭秘不为人知的真相。 如果路明非翻开诺玛的投资名单会发现这一档节目赫然也在其中。显然嘉宾们中真的有学院的人混迹,用这种方式来依靠科学的方式解释某些神秘学事件。 芬格尔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塞进此刻有些凝滞的氛围立刻像是在冰冻的湖面丢进了一块巨石,路明非心中千恩万谢,脸上不动声色。 “芬格尔你这厮是不是早就猜到这一趟凶险万分?”路明非一脸狐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当着夏弥和师姐的面抚摸绘梨衣的头发。 他悄悄把手放下,心中却微微一动,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把绘梨衣当做怪物来看。 即使有时候绘梨衣乖得像是一只依恋他的小猫路明非的心中也从没有多少绮念,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暂时得到了某只怪物青睐的好运人类,某天那个怪物不开心了就走了,她曾经青睐的人类也不过是她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可现在他只觉得绘梨衣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很脆弱、很胆小,怕黑怕虫子也怕蛇。 一只温热的小手捏住路明非的手指,绘梨衣仰头看他,把那只被路明非悄悄放下的手重新拿起来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小脑袋在手掌中蹭了蹭,果然像是一只猫儿。 夏弥和诺诺同时看过来,但两个人的视线都没有停在绘梨衣身上,反倒是落在另一个当事人路明非那张努力绷住的脸上。 师妹很低很低地哼哼一声,诺诺则挑起了好看的眉,房间里好像起了白毛风,刮得路明非生疼。 “是副校长那个老货!”芬格尔跳出来双手叉腰一脸义愤填膺,这货身上还缠着围裙,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造型。 “话说我本来约了世津子小姐去喝咖啡的!副校长这厮毁我幸福!”芬格尔愤愤不平。 世津子小姐是犬山家主犬山贺的义女之一,一副剑道少女模样的打扮,如今在演艺圈很有些名气,长相清纯而且身材高挑,是樱小姐那种类型的女孩。 在场的人都见过这个女孩,诺诺也还有些印象,只记得那是个腰极细的女孩,有很高的高马尾,练过芭蕾也练过杀人的剑,她啐了一口嘴角下撇:“师兄你不是喜欢古巴的大屁股妹子?” “古巴妞儿虽然是我的择偶标准,可你师兄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向下兼容的能力够强,大胸大屁股的妹子泡不上,细腰长腿的小姑娘也能勉强接受。”芬格尔大言不惭,很有一副天下美人尽由我任取之的豪气,他看向诺诺的时候眉开眼笑, “话说师妹你也算很有些姿色,放在当年我入学那会儿也是师兄我的菜。” 诺诺翻翻白眼,“能入得了芬格尔少侠的眼是我的荣幸,可惜你如今也是大叔预备役级别的人物了,还勾搭人家小姑娘真的合适吗?不如老老实实追你的金卡戴珊去。”她说,随后莫名觉得这句话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说过。 “芬格尔师兄眼光很好嘛。”夏弥歪着嘴笑,大概是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冷一点,但在路明非眼中却有些蠢萌。 芬格尔在诺诺和夏弥都看不见的角落冲着路明非挤挤眉毛,路明非心领神会心中点赞暗说废狗师兄真够意思,这种时候还想着为他吸引火力,以后回去了得常请他喝酒。 “我倒是想勾搭金卡戴珊,可东京这鬼地方大胸大屁股的妹子只存在于里番,街头放眼望去整个新宿都只有龅牙妹和罗圈腿。”芬格尔叹了口气摆摆手回了厨房又一顿噼里啪啦对付那几块牛排。 经过芬格尔这么一闹房间里的气氛果然活跃了不少,路明非干笑两声决定打破平静。 “我把小康从芝加哥叫来东京了,零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羽田机场接到他了。”他说,这属于是没话找话。 “师弟你不会叫你那个亲爱的克丽斯嘉小姐通过他给你捎了什么东西吧。”诺诺的视线很有些审视的意味,冷冷地看着路明非。她原本还以为路明非依旧是曾经那个纯情少年,可最近这段时间这家伙身上的变化让她完全丧失了信任。 “比如穿过的贴身丝袜什么的。”诺诺很笃定路明非的品性。 路明非大惊失色战术后仰,同时双手捂住身边绘梨衣的耳朵,绘梨衣立刻好奇地抬头张望,“喂喂师姐你在胡说什么!”路明非小声嚷嚷。 夏弥一拍茶几身体前倾,吊带裙的下摆轻轻摇晃把白皙修长的大腿露出来,师妹蹬瞪着路明非轻哼一声,“变态。” 在面对克丽斯嘉小姐的时候诺诺和夏弥在第一时间达成攻守同盟。 路明非:“?” 绘梨衣终于发现情况很不对劲,她看看夏弥又看看诺诺,小怪兽的目光转向谁谁的表情就立刻缓和下来,眼神都温柔得能淌出水来,路明非心想这不公平,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两个女孩同时瞪了一眼,只得唯唯诺诺低下头去。 托着腮细细思索了几秒钟,绘梨衣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她觉得自己大概明白诺诺姐和夏弥师姐在说什么了,于是将双手抽离路明非的胳膊,然后弯腰撩起自己的睡裙下摆,在其他三人震惊不解且很有些沉默的目光中褪下了那双齐脚踝的蕾丝棉质短袜,揉成一团后塞进路明非手里。 路社长喉结滚动,盯着绘梨衣眨眨眼睛不知所措,绘梨衣歪着脑袋也眨眨眼睛。 眼角挑动的时候路明非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两条母龙苏醒了,他狠狠颤抖了一下,讪笑着说哈哈哈绘梨衣你真会开玩笑我可没说过要谁的袜子。 绘梨衣埋头刷刷刷写字,然后展现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是因为绘梨衣给你的不是丝袜所以不想要吗?” 诺诺和夏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警惕。 好嘛,原来王牌选手在这等着呢。 此刻大门轰然洞开,惨白色的闪电划过苍穹,四道颇有些狼狈的影子互相搀扶着出现在门口。 恺撒、楚子航和奇兰、兰斯洛特都有些气喘吁吁,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长风衣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水滴从每一个人的发梢上坠落。 楚子航第一时间发现了房间里气氛的不对,疲惫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脚步也悄悄往后撤。 恺撒哈哈一笑,在两道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笑声越来越低,最后嗫喏着说:“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路明非拍案而起:“不,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师弟好自为之!”恺撒当机立断,立刻就要战略性转移,这时候一道凶悍又很有些猥琐的影子像是一道幻影那样扑向门口。 “等等师弟,带我一起!”芬格尔惨叫。 273.夏弥小姐的幸福生活(2) 从源氏重工回去东京半岛酒店之后夏弥跟个兔子似的蹦到路明非身上撒娇,鼻子抽了抽就嗅到了他身上诺诺的气味。 师妹虽然嘴上说她不在乎可在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很有些气恼,所以才有了此时这一幕。 在外面欺负师姐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路社长就有害怕,尤其芬格尔这厮不讲义气丢下路明非跑路之后他更是如坐针毡。 还好绘梨衣很黏他,像只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猫,夏弥和诺诺都宠着小怪兽,所以算是绘梨衣帮路明非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整个晚上师妹都一副路明非你他妈快点给我好好解释的表情,师姐则老神在在运筹帷幄捧着咖啡云淡风轻。 用克里斯嘉小姐挑起战火后夏弥怒气冲冲果然将所有的矛头对路明非,诺诺置身事外偶尔点头附和偶尔加入统一战线对路明非进行口诛笔伐。 夏弥同学攥拳作愤怒状对路师兄展开人格和品德上的抨击时还会望向师姐,这时候诺诺就会作义愤填膺状用愤怒的眼神去瞪着路明非。 路明非手里攥着绘梨衣的白棉袜低着头不敢看夏弥的眼睛,绘梨衣就抱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长长的睫毛扑闪一脸好奇。 有时候路明非终于鼓起勇气要开口勇敢彰显自己的男人风范,结果抬眼就能看到一双正暗戳戳对自己放电的深红色眼睛。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起在源氏重工时和师姐之间的旖旎耳根子就有点发烫,随后身边立刻就传来小师妹不满的哼哼声。 绘梨衣把一只能挂在手机上的轻松熊玩偶顶在脑袋上啪嗒啪嗒跑回厨房找了一罐可乐咔嚓一声打开,眉开眼笑坐在路明非身边把那罐可乐递给身边低着头按着膝盖的男人。 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把那双袜子塞进自己裤兜里,然后顺手拿走那只轻松熊玩偶在手里捏成不同的形状,小口喝起可乐。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师妹的表情,心里面又有个声音在说路明非你在害怕什么,快点把你和师姐的事情跟师妹坦白啊。 可这厮又怂又软,压根儿没胆子去想该怎么面对那时候的局面。虽然诺诺以前说过师妹不在乎,可真事到临头路明非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话说回来师姐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也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刺激感。虽然眼神挑逗路社长的同时还能大声支持夏弥对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克里斯嘉表达自己的不屑与愤慨,可薄薄的象牙白短衫下面如玉般光滑凝腻的肌肤上泛起微微的粉色,心脏也像是塞了只小兔子进去蹦跶得厉害。 路明非没敢抬头看,所以察觉不了诺诺的异常。至于夏弥同学则是脑瓜子原本不大好使,又处在粉色的热恋debuff中智商下降50%,居然也没觉察诺诺的鼻息都有些低喘。 从头到尾房间心态和平时没多少波澜的就只有绘梨衣一个人,她等路明非喝过可乐之后从这家伙手里把汽水抢了回去,从食品箱子里找了无花果和夏威夷果出来就着可乐吃得津津有味。时常还硬塞一颗进路明非嘴里希冀地眨眨眼看向他,希望能得到路明非的回应,每当这时候路明非就会竖起一根大拇指小声赞叹几句。 路明非低着头想在源氏重工看到的那具尸体,他想那个被杀死的人真是赫尔佐格吗?那样卑鄙那样狡诈的恶鬼也会被这么轻易地杀死吗? 可就算他被杀死又怎么样呢,有人说过黄泉的古道尽头神就端坐在那里,唯有手中握着钥匙的人才能来到神的面前向他祈求些微的赏赐或者向他拔刀。 现在那边钥匙在路明非手里,杀死赫尔佐格的人也会想要得到绘梨衣吧? 炽白色的闪电在此刻撕裂寂寥的雨幕,轰隆隆的雷声随后洪流般冲刷下来,在东京的上空来回横扫的狂风嘶吼着灌进来,纱织的窗帘被扬起来形如女孩的裙摆。 路明非往外面看去,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寒。 那不是错觉,那绝不是错觉。 他知道自己绝对看到了什么,那是如山如海的金色光火,因为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中都倒映着一道沉雄魁梧被烈焰辉映的影子! 那个影子骑乘在黑色的骏马上,骏马的脸上覆盖着铁锻的面具,眼孔和嘴孔洞里都溢出闪电的碎屑。 外面的雨声、电视机里主持人刻意高亢的欢呼和师妹的喋喋不休好像都远去了,路明非缓缓抱紧了身边的绘梨衣,他用低垂着的眼睑遮挡住凶狠的眼神,直到小怪兽被勒得有点疼惊呼出声。 “路明非伱有没有在听我说!”夏弥双手环抱住自己,气鼓鼓地咬着牙,路明非惊觉之下松开怀里的绘梨衣,他茫然地抬头,首先意识到雨中骑士的影子已经被风吹散了,好像只是神在千年的沉眠中恍然醒来,在天上惊鸿一瞥刚好被人间妄想杀神的少年惊觉。 随后他就见到小师妹尖尖小小的下巴和因为生气鼓起来的素净皎白脸蛋,像一只软乎乎的小仓鼠。 “师兄你是不是想克里斯嘉小姐想得入了神!”夏弥气得直哼哼,嗔怒于这种时候路明非居然能走神,呲着牙小声嚷嚷,“还有还有,以前没机会说,现在师姐也在绘梨衣也在,你最好解释一下你和零的关系!” 路明非挠挠头发,一脸无辜的衰样。 绘梨衣把路明非的手重新环到自己腰上,抬头看看男人的眼睛,然后又看看夏弥,最后把自己塞进路明非怀里去。 夏弥气不打一处来,从侧面探过来一只赤着的小脚踹路明非的腰。路明非也不躲,就默默地忍着,反正师妹全身软乎乎,被踹两脚也不疼。 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当然是威严赫赫从云端俯瞰世界的女帝,她从亘古的岁月之前便穿着金冠华裙,双眸流转就是无数人的命运在激荡。 可蕾丝睡衣外面罩羊绒衫、穿天蓝色棉袜的夏弥师妹却是个标准的软妹,咬着牙鼓着腮瞪着你你也只觉得那双眼睛细水长流简直漂亮得像是落进了满天的星辰。 “首先我和克里斯嘉小姐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甚至没有多熟。”路明非慢慢地说,他揉了揉刚才绘梨衣被自己勒疼了的腰间,又伸手刮刮女孩精致的鼻梁,然后看向夏弥, “零的话就真的只是朋友了……我们关系不错,不过话说回来师妹你难道还信不过我的为人?” 说这话的时候路明非突然很没有底气,夏弥眨眨眼,托着腮去看诺诺,诺诺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信不太过……”夏弥皱眉。 “师妹是对你自己的绝世美貌没有一点信心?有了你我还会喜欢克里斯嘉和零那俄罗斯小妞?” “哼哼,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夏弥瞪了路明非一眼,表情虽然没有缓和,声线却骤然柔和了些, “我看师兄你这审美好像挺杂的,萌妹和御姐来者不拒,克里斯嘉在山谷学院的受欢迎程度可真不低吧?零也是千年一遇的冰山萝莉,话说回来你能忍着到这时候还不下手可真是举世罕见。” 路明非干笑两声心知在这种事上压根儿说不过失去理智的女朋友,于是一咬牙祸水东引决定引战到诺诺身上:“师姐你说两句啊。”他想就算要坦白那师姐你总得和我一起开口吧,那不然师妹能把我撕成碎片。 中庭之蛇耶梦加得那一口好牙可真不是白瞎的,路明非已然是深有体会。 “我洗澡去了。”诺诺冷着脸起身离开,绘梨衣在路明非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在小本子上刷刷写字。 “等诺诺姐姐洗完之后,我们一起洗澡啊。”小怪兽很有些期待地望向路明非,路明非喉结滚动心中倒是非常向往,就是旁边有某个像是要杀人的目光在直勾勾瞪着他。 “哈哈哈哈算了算了,等下绘梨衣自己去洗澡吧……”路明非如今也算是成长过的大人了,食髓知味之下其实也很有些期待,只是对绘梨衣他真提不起半点那方面的兴趣。 迄今为止他都觉得小怪兽还是个没怎么长大的小姑娘,他可以和人家亲亲抱抱举高高,但就是不能趁着绘梨衣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骗她上了床。 那不是风流,那他妈是混蛋。 ——最终路明非还是在师妹虎视眈眈的眼神中落荒而逃,恺撒和楚子航也一整晚没回来,想来大概是去克里斯廷娜和苏茜那里凑合着挤挤了。至于芬格尔这条败狗原本也没有和路明非他们住在一起,一直下榻在犬山家为他准备的豪华温泉旅馆中,说是夜夜笙歌白日宣淫也不为过。 躺在床上路明非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时想起晚上无意间在雨中看到的疑似奥丁的东西,一时想起源氏重工里和诺诺的旖旎,一时又想起今夜师妹娇俏的脸蛋,还会想到绘梨衣…… 窗帘是打开的,雨开始渐渐小了,路明非脑子越来越乱,老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想着等明天一定要找诺玛好好分析一下今天见到的那个凤凰图腾和古希伯来箴言到底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人推着门进来了。 果然是夏弥,轻手轻脚的,进来之后又把门带上,见路明非一脸震惊,立刻撅着嘴翻了个白眼。 刚才回去之后师妹换了一身粉白色的毛绒睡衣和粉白色的唐老鸭拖鞋,脸上还敷着面膜,有点萌。 夏弥其实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挺高冷的,奇兰说她御姐范儿十足,就是…… 接下来的话他没敢说,不过路明非大概能猜出来。话说师妹这一百二十分的颜值配上五十分的平板身材委实是和御姐不搭边。 人前来说夏弥确实是内敛的,气质高华又并不婉约,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龙血社积累了足够的威势,一众小弟有时候甚至尊敬夏弥更胜过尊敬路明非。 不过和路明非在一起的时候夏弥从没有展现过在别人面前的高冷模样,高领毛衣羊毛衫的软妹子形象才是路明非心中的夏弥。 她进路明非的房间只是象征性地敲敲门,不等他应门就自己进来了。 师妹进了房间之后路明非也没敢说话,她就自己去卫生间洗掉了面膜,哒哒哒踩着小碎步来了床边一屁股坐在路明非身边,忽然伸手出来钻进被子里紧紧地握着路明非的手腕。 路明非打了个激灵,往被子里缩了缩。 夏弥脸上红润得像是熟透了的果子,用鼻音轻轻地哼着,“今晚路明非你陪我睡没意见吧?”她这么说的时候看向另一处,明显是不敢去瞧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却看呆了,因为师妹脸红起来还真是可爱得没人性。 不过想到自己和师姐的事情可能已经被察觉了路明非又很有点害怕,毕竟夏弥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母龙。 可大地与山之王娇滴滴地杵在床边问他好不好,路明非也真没那胆子拒绝,好比皇帝翻了你的牌子,你除了来大姨妈就只有赶快收拾好自己把自己卷进被子里让楚公公抬进宫里去。 夏弥不等路明非回答就钻进被子里,小手小脚都冰冰凉,路明非身上却烫得厉害,夏弥就把手脚都伸进路明非怀里,小脑袋在这家伙胸口拱了拱说师兄帮我暖和暖和。 路明非受宠若惊加心头鹿撞,挺得跟房梁那样直,任师妹抱着为所欲为。 不过毕竟不知道师妹这会儿想什么,路明非也不敢乱动,生怕惹生气了小姑娘今夜就开饭,想来耶梦加得要吞他这么一百八十斤也没什么难度。 可等了许久身边女孩也没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反倒是身上越来越软越来越烫,路明非这才壮着胆子翻了个身轻轻地搂夏弥的肩膀。 夏弥不愧是软妹子,路明非抱在怀里只觉得小小的,古人说美人腰如束素弱不胜衣,这家伙砸吧砸吧嘴觉得自己也是有幸尝试到了。 被子里师妹曲线玲珑,冰雕玉琢似的,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贴着夏弥呼出的气就变得炽热滚烫起来。 这一段明天还有,嗯,发福利。 后天回东莞了,用电脑打字快一点。 274.夏弥小姐的幸福生活(3) 夏弥眨眨眼,蜷在被子里和路明非四目相对。借着透光的白被单小师妹把两个人都全罩进去,路明非就弯腰把夏弥冰凉的脚掌握在手里揉搓。 “痒痒,师兄。”夏弥小声哼哼,呼吸和心跳都有些紊乱。 “怎么这么冰?”路明非沉声说,低沉平缓,听在夏弥耳朵里却炽热得像是火在烧。 “我要把自己冻死,让你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夏弥呲牙说,她瞪大了眼睛去看由被单透过的微光照亮的路明非的脸,眼睛澄澈得像是玻璃球,倒映出那个男人的五官和面容。 路明非乐了,嘴角微微勾起来,身子像个毛毛虫那样像夏弥那边拱了拱,“师妹你要是冻死了我就殉情,你不是古希腊掌管死亡的神么,咱们去地狱里长相厮守,嫉妒死那个什么哈迪斯。”他说。 这个世界上除了夏弥自己之外路明非大概是最了解她的人,女王殿下要是真的还在生气说不出这种话,想来师妹应该是没再气恼了。 “什么古希腊掌管死亡的神,我们压根儿不是一个系统的好么,再说哈迪斯算哪根葱?在龙的世界中那家伙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夏弥挺了挺胸,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很有些自豪,又有点恼怒路明非居然把自己和哈迪斯那种货色相提并论。 显然在龙类的文明中哈迪斯这个名头确实是存在的,但大概不过是某位君王手底下的狗腿子,自称死神,可实际上应该只是个次代种什么的。 路明非还是用双手把夏弥的脚丫子包裹起来,他倒是觉得师妹的皮肤真是嫩滑得不像话,把玩着居然有点爱不释手。 等那对精致软腻的少女玉足稍稍暖和一点,路明非就把它们塞进自己的睡衣贴着肚子,将自己的暖意渡给夏弥。 夏弥也不客气,而且刚才路明非说的那些话让小姑娘挺开心,嘿嘿嘿笑起来把两只五指修长细软的手都塞到路明非的腋下。 微微的凉意沁进路明非的身体,他眨眨眼,借着并不刺眼的光去看夏弥明亮的眸子。 师妹大概是才洗过澡,身上弥漫着海藻般幽冷的香味,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泛着莹莹的微光,伶仃纤细的双肩白得透亮,又晕开一层淡淡的微粉。 路明非仔仔细细地端详眼前近在咫尺的素白色的小脸,心里觉得这张脸好看得倒像是工笔画出来的,难怪聊斋会有画皮的故事,人怎么能长出那样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容来呢,还不是靠着那巧夺天工的画艺。 夏弥被看得有点羞恼了,嗔怪地嘤咛一声,被路明非揽在怀里的小脚丫子将趾头勾起来去挠这家伙的痒痒。 路明非歪歪脑袋,撅着嘴在夏弥脸蛋上亲了一口。 “伱不怕痒啊?”夏弥皱了皱鼻子,表情颇有些嫌弃地在路明非的衣领上蹭了蹭擦掉这货的口水,被子上有一股子松针的幽香,这香味清雅却沁人心脾,让夏弥脑袋晕乎乎的。 路明非呵呵笑了一声,心中微动趁着师妹没注意一把将她抱住,然后探手捏捏她很有些弹性的小屁股。 夏弥惊呼一声,眼睛里朦胧起来水雾去瞪路明非,脸上飞起的红霞染到了耳朵根子。 “师妹你知道我这人身子贱,骨头断了自己接,身体里嵌进去弹片我也能用刀子挖出来。” 夏弥心里一颤,想到那一次在芝加哥遭到奥丁的袭击,师兄的肌肉和骨头里嵌进去了超过十公斤的金属碎屑,那些金属碎屑像是索命的恶鬼那样随着路明非难以想象超越常人的自愈能力一点点深入他的身体,进入他的心脏、血管和重要的脏器。 路明非的身体能够在很多时候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自愈能力,但是这种能力并不总是好事。 夏弥此时依旧记忆犹新,仿佛那件事情就发生在昨天。锋利的金属碎屑藏在路明非的每一寸肌肉纤维中,当他的身体愈合那些肌肉纤维就会像渡船的绞盘一样咬合勒紧,把更多的金属碎片送进路明非的身体更深处。它们会不断割裂愈合的血管、破坏重要的脏器,甚至有几片已经要触及心脏。 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路明非对苏茜说苏茜姐用你的剑御来帮我把那些碎片全拔出来。 然后苏茜就那么做了,整个过程路明非的意志都保持清醒,他咬紧牙齿的力量简直能够崩碎钢铁,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锋利金属碎屑在离开他的皮肤的时候像是极昼的阳光下那些泛起波光的粼粼湖面。 曾经何等颠沛的过往才能造就这样的人,他不惧怕痛苦也不惧怕死亡,只是发了疯似的要和该死的宿命抗争。 想到这里师妹的眼神更加柔和了些,心里面又有些酸涩,可就在此刻路明非一只手托住了师妹的屁股,另一只手则沿着女孩光洁如玉的颈背缓缓向下摸索。 夏弥呼吸一滞,心中升起的莫名其妙的悲伤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整破防了,她纤细的身体紧绷起来,却只是眨眨眼咬着唇抬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层氤氲的薄薄的白蒸汽,那是夏弥皮肤上没有擦干的水渍被此时被窝中两个人逐渐升高的体温蒸发。 路明非低头亲吻夏弥的额头,映入眼帘的一头长发漆黑如墨。 “你别,师姐和绘梨衣就在隔壁……”夏弥嗫喏着说,紧张的时候就露出尖尖的虎牙,虎牙上流淌着荧荧的光,蜷缩起来像是婴儿一样小小的一团,身上烫得厉害,两条修长的腿紧紧夹在一起。 “师妹身上好香啊,忍不住就想靠近点闻闻。”路明非嘿嘿一笑又把师妹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了点,这厮此时算是摸准了小师妹的心思,步步为营就是要让夏弥完全沦陷。 “不,不要,师兄,绘梨衣和诺诺真的能听到。”夏弥把脸埋进路明非胸膛,身上却怎么也用不上力,又觉得路社长两只手都不老实。 路明非低头亲吻夏弥的耳尖,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轻轻亲吻女孩纤细伶仃的的锁骨。 “师兄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我可没教过……”夏弥还想反抗,却真是全身斗跟用了软骨散似的。 “师妹你不是想让我攻略师姐吗?这样不是正好?”路明非贴着夏弥的耳畔低语,夏弥只觉得自己连着灵魂都被一起点燃了,眼神迷离,眸子里带着薄薄的水雾,哪怕全身都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可还是嘴硬。 “路明非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说什么这样正好,还说我是古希腊掌管死亡的神,我看你才是古希腊那个脑子长在下半身的宙斯好不好!”夏弥小声嚷嚷,细细的眉毛挑起来,两只手从路明非的腋窝子下面拔出来按在这家伙胸口,一幅誓死不屈的革命烈士表情, “还有还有,那是什么东西硌得我疼,你不会又说自己随身带着色欲吧!” 路明非的双手还在被子里不老实地游走,他用牙去轻轻地刮蹭夏弥的耳垂,一只手悄悄从女孩的睡衣中抽出来,抚摸夏弥的脸颊,抚摸她天鹅般优雅的细长脖颈,抚摸她在暗淡灯光下明晰美丽的锁骨。 “师妹你知道那是什么……”路明非在夏弥的耳畔轻声说,随后他终于再也没能忍耐,把女孩在怀里扳过一圈,背朝自己。 “师兄你,你动静小点儿……”夏弥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下一秒又酥软了,她像是认命了一般,声音娇憨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两只手捂着眼睛却又从指缝中去偷偷用眼角余光看身后男人那张此刻显得情迷意乱的脸。 她突然想起自己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才对,怎么莫名其妙就发展成这样了? “我很难保证动静能小啊。”路明非的声音有些干涩起来,他几乎将夏弥完全抱住,揽在怀里要融为一体,说话的时候就把下巴搭在夏弥的肩膀上,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双肩和膝盖都被红晕染色。夏弥受不了路明非这样和自己说话,这家伙真是让人爱到了极点,雄性荷尔蒙挥发的时候连千百年来掌握至高权力的女帝都要彻底沦陷。 一只遮天的大手忽然盖住春山上冒出的笋尖,夏弥一时没忍住居然用鼻音哼哼出声。 发出这样的声音之后女孩立刻娇羞得埋下了头,她想自己曾经也是能俯瞰所有生命站在云端脱离宿命的洪流多少个纪元的帝女,怎么就沉沦在这坏小子手上了呢。 “师妹你知道的,七宗罪是当初青铜与火之王锻造出来用来终结你们这些龙王的神话武装,每一把武器都分别对应一位君主。”路明非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夏弥完全找不到破绽,因为当初战争爆发之前诺顿锻造七宗罪的目的原本就真的是为了让康斯坦丁能用这武器杀死他们这些久居王座的兄弟姐妹,然后成为终极的存在。 只不过历史和命运总是惯于捉弄那些反抗它们的人,诺顿和康斯坦丁有了能终结所有的力量,却反而成为了龙王们之中第一个真正倒下的神座。 夏弥紧绷的双腿都绞起来。 有一支钢铁一般坚硬的大军就在身后,夏弥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军队的杀意和决心,他们的将领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大肆进攻凌虐热带地区那潮湿温热的大片沼泽。 路明非这时候说,“色欲嘛,原本就是对付你这条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的……这种宿命的对决动静怎么可能小?” 女孩的眼睑微微遮盖着眼中的羞涩,长长的睫毛颤抖,像是翩飞的鸟羽。 “嗯……还有师妹你真和师姐说过那种话吗?”路明非突然问,他心中火热得厉害,春笋被握在掌心居然比想象中挺拔,想来那日的浇灌也不算没有作用。 夏弥咬咬牙白了一眼路明非,这一眼却正好击中路明非的心脏,让他更忍不住要拔出青铜炼狱.七宗罪.色欲出来和这为祸人间千年万年的尘世巨蟒展开殊死搏杀。 不过这厮这时候忍耐力居然强得可怕,只是用名为色欲的神话武装狠狠指向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似乎只要一言不合,他,路明非,名字甚至能辉耀整个屠龙史的传奇英雄就要拔剑出鞘和耶梦加得大战一百回合,用那把比钢铁坚硬一百倍的肋差狠狠在大地与山之王的身上捅出两个窟窿。 话说回来他们原本也就情投意合,干柴烈火之下就算真做了什么也是翘首以盼的成全、思念成河的结局。 况且路明非的呼吸也同样撩拨着夏弥的理智,小姑娘只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海上的孤舟,随时都会沉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我说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夏弥呲着牙问,这时候她还在嘴硬,接着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被身后的男人扳住,双脚合并。 女孩瞪大了眼睛去看路明非,可路师兄鼻息越发沉重越发炽热,吐出来的气都像是火焰在撩。 “你说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因为你是龙而诺诺是人,我们这样也可以看做是增进了两个物种间友善的外交关系。” 路明非说,他的手指划过师妹的脚踝,夏弥立刻觉得自己的皮肤上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夏弥仿佛听到了短剑出鞘的铿锵声。 “路明非,你真不是人……”夏弥低声呻吟,声音却越来越低,直到最后连近在咫尺的路明非都没能听见。接着女孩脸上的嫣红唰地就弥漫到了全身,两只手都紧紧扣住男人在自己衣襟中胡作非为的手腕,只是脚底烫得厉害。 “师妹,你的脚真漂亮……” 路明非低声说,色欲出鞘的同时触发传奇屠龙者被动,“耶梦加得龙骑士骑术精通”! 使用技能的时候能使大地与山之王陷入短暂僵直无法反抗。 “什么!”这登徒子看似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却分明咬着牙避免自己忍不住吼出声来, “师妹你居然练就了绝世神功,赤足接白刃?” 夏弥被路明非的不要脸整得很有些无语,脸上通红眼睛也不敢去看他,只能被动反抗起来,要将来自七宗罪的神话武装用自己那曾在千年前踏足地下岩浆的赤足熔炼按软,却只觉得那东西越发锋利越发滚烫也越发坚硬了。 275.夏弥:区区!(傲娇) “话说回来楚子航给我发消息说源氏重工里面还藏着些尸守,那些用古龙尸体制造的僵尸沿着电梯井和维修管道在整个建筑里徘徊,寻找逃出去的缝隙狩猎活人。”路明非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得师妹不愧是八位龙王中对力量的掌握最熟练的那一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夏弥同学双眼迷离,漆黑的瞳子里闪烁着粉色的桃心,修长紧绷的大腿绞起来像是素白曼妙的美人蛇。 等身后的男人发出悠长的叹息,夏弥就触电般全身滚烫地蜷缩起来,然后被路明非的长臂揽住拉进怀里。她背对着路明非,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晶莹白皙的十根脚趾像是惊慌的小鹿一样勾起来。 云端上艳绝天下的帝女赤着白皙如玉的双脚,脚掌就染了云海的余晖,细腻绵柔。 被子里被浓烈的气味填满了,夏弥就在路明非的怀里扭了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小声地长吁一口气,“我把那些东西全弄死了。”她说,粉色的舌尖舔了舔涂了朱砂似的红唇,满脸的娇羞,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出现在源氏重工的龙形尸守应该都是些三代、四代种的小家伙,诸王的时代结束之后一直到进入工业革命之前,他们都还有机会踩在人类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可从1884年有个叫海勒姆.马克沁的英国佬弄出来重机枪开始,这些自诩为神但又被真正的神们看不起的龙类就被拖下了山峰。 曾经能轻而易举使用强大的身躯和科学难以解释的言灵去征服一座城市的三代种在战场上甚至会被一群普通士兵用重机枪的交叉火力撕成碎片。 “师妹你觉醒的时间按照龙族的寿命来看还很短,这么短暂的刹那已经足够你恢复过去的记忆了吗?”路明非双手从女孩睡衣的下摆探进去,轻抚细腻柔滑的腰间。 刚才的巅峰对决还让他一时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不得不说耶梦加得就是耶梦加得,根本不是他这么个自以为是拿着色欲的屠龙者能为所欲为的。 “按理来说尸守这种东西的制造工艺应该早在十字军东征之前就已经失传了吧?你弄死的那些东西是有人从某个坟墓里挖出来的?”路明非用自己的脸去蹭夏弥的脸,两个人的肌肤温度都高得吓人,吐出来的气息炽热得像是火上炙烤的蒸汽。 夏弥眨眨眼,侧过脸去看路明非的眸子,暗色系的灯光中他们四目相对,原本就旖旎淫靡的气息忽然变得更加燥热。 师妹清了清嗓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赶紧挪开视线,心跳得飞快。 “我对尸守的了解不算很高……”夏弥小声说,她扣住路明非胡作非为的大手,红着眼睛瞪了这家伙一眼,眸子的表面朦胧着薄薄的水雾。 她的呼吸一时间沉得像是在吐息兰麝。 路明非被扣住手腕也不挣扎,低头亲吻女孩明晰的锁骨。 这么做的时候夏弥的身体紧绷,透着薄薄的被单可以看到每一根线条都流畅温润,每一寸肌肤都莹莹如玉。 “可伱是初代种吧?初代种会没见过尸守?”路明非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用牙齿轻轻咬住了纤细玉肩上吊带中间的纽扣。 夏弥微微一颤,但最终也并没有挣扎。 路明非的双臂委实很有力量,揽住女孩的时候就像是铁索围拢了春山。夏弥知道路明非已经不是过去的初哥了,却没想到这家伙如今原来这么会,内衣的吊带被轻轻咬住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怔住了,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我,我是初代种没错,可师兄你也去过我家啊……”小师妹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路明非左手一反,轻而易举地隔着薄薄的衣衫捏住了夏弥原本用来限制他胡来的双手,然后死死钳住。 气势有些像是赌场中那些按住赌盅的亡命赌徒。 夏弥这会儿体温高得厉害。 路明非就亲亲师妹的脸颊,师妹羞恼地瞪向这个大色狼,呼吸紊乱得找不到一丝规律。“我是去过你家,地铁站下面嘛,有什么出奇的东西?”路明非一本正经,手上动作也没停下来。 “你是不是还去过诺顿和康斯坦丁他们家?”夏弥咬着银牙说,她倒不是对青铜与火之王兄弟有什么意见,只是害怕自己突然发出些什么奇怪的声音来。 绘梨衣和诺诺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师姐就不说了,现在可能睡得正香,沉得跟小猪一样。可绘梨衣真不一样,这小姑娘没跟路明非在一起的时候警觉性高得吓人,晚上睡得也晚,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熬夜打游戏。 更可怕的是夏弥测试过绘梨衣的感官,得出的结论是小怪兽不愧是小怪兽,听觉系统和视觉系统都不弱于次代种,只是血统太不稳定,否则全盛状态下真的能用审判弄死龙族中的亲王。 可听觉系统不受血统稳定的限制啊,只要绘梨衣愿意她甚至能全天候监视路明非在干什么。 这么想的话夏弥突然有点心虚,她和绘梨衣在一起的时间算是除了路明非之外最长的,知道小哑巴到底放了多少心思在路明非这家伙身上。 以绘梨衣倔强的性子,没准儿真能做出来全天候关注路明非这种事情来。 “去过啊,夔门下面的青铜城嘛,学院说那地方应该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尼伯龙根在现实世界的延伸产物。”路明非说,夏弥突然嘤咛一声,察觉到身后的家伙正在褪去自己的睡裙,一只手捂着小嘴,两只眼睛眨啊眨。 “话说师妹你觉不觉得这段时间你的身材比以前更好了。”路明非捏捏夏弥的半拉屁股,冲着小师妹撅撅嘴,夏弥早已动了情,眼眶微微发红撅起小嘴在这家伙嘴唇上点了点。 “屁股都比以前大了。”路明非嘿嘿一笑,手上的动作用力了些, “莫非那些小网站上的小说没骗人,时常浇灌真的有助于二次发育?” “师兄你那些小网站我和师姐都知道,没什么好看的!”夏弥终于找到机会反击,虽然命脉软肋都被身后这坏家伙掌握在手中,可嘴硬是耶梦加得的的倔强。 她们从诺玛那里弄来了路明非的浏览器记录,并且对里面某些被佛伯乐警告的内容进行了鉴赏,最终一致认为也就这样。 至于说为什么她们能够轻而易举地从诺玛那里弄来路明非的浏览器网址访问记录,那就得从夏弥和昂热两个人之间达成的协议说起了。 自从大地与山之王复苏事件之后,明面上的卡塞尔学院顶级软妹夏弥兼暗地里的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正式被某个厚脸皮的家伙绑在了人类阵营。 而曾经的传奇屠龙英雄、如今的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对这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并在实际行动中做出了表率。 为了能够进一步深化龙类与人类的双边关系,确保某个在预言中必然降临的末日人类能够得到足够多的帮助撑过一劫,也为了能够熄灭那团支撑自己活了整整一百三十年的复仇之火,昂热在很多事情上对夏弥进行了让步。 包括且不限于由苏黎世银行签发几乎不限额的直接绑定到卡塞尔学院校方经费账目上的黑金信用卡、学院已获得龙骨十字的部分处理权和权限等级等同于s级学员和校董会的黑卡。 总之在诺玛的权限库中,夏弥的等级不低于路明非,除非学院唤醒真正的战争人格eva,否则路明非的浏览器记录这种东西夏弥要想弄到手可谓是轻轻松松。 路明非老脸一红,两只手都更不老实,夏弥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荡漾起情意来。 “别别别,师兄,你别……”夏弥声若蚊蝇,“我们刚刚不是在谈尸守吗,我说,我说。” 路明非顿了一下,看向夏弥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眼角微微挑起来。 “快说,”他恶狠狠地命令道,“否则小心刀剑不长眼!” “在很久远的时代,有些由龙类主宰的城市会在守卫这座城市的士兵死去之后用炼金技术将他们炼制成尸守,然后垂直地埋进地基。”夏弥说,“他们既要用双肩支撑起那座庞大的城市,也要在这座城市遇到危险时被炼金矩阵唤醒继续守卫城市的主人。” 路明非知道夏弥口中所谓由龙族主宰的城市究竟是什么,那是曾分布在这片大地上的尼伯龙根,龙的城市就坐落在各自的尼伯龙根里面。普通人无法进入其中,因为他们的身上没有印记,可进入过尼伯龙根的人却总能再次进入。 古老的屠龙者们就将锁链扣住自己和身上有印记的普通人,用这种方式覆灭一只又一只强大的巨龙。 有资格为巨龙效命的士兵都不会是普通的人类,他们绝大多数是追求力量而堕向深渊的混血种,也就是所谓的死侍。被埋在尼伯龙根中的尸守就是古代的堕落混血种,龙形尸守就是被击败的神。 被短暂压制的耶梦加得即使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明非的双手在师妹滑腻温润的肌肤上游走,他的指尖像是有魔力,让夏弥欲罢不能。 “嗯?”夏弥好看的眉眼忽然舒展开,轻声的低吟都是世间极致的诱惑。 传说中能够吞食整个中庭的尘世巨蟒缓缓露出獠牙,喷吐的气息浓烈得让人沉醉,她回眸的时候简直像是威严的帝女缓缓睁眸。 “所以尸守其实是你们的保镖,可为什么师妹你说你对这东西了解不多?” 他抚摸夏弥的嘴唇,夏弥就微微张开双唇去包裹指尖,用细腻的小舌笨拙地舔舐。 “我和哥哥见惯了太多的死亡,我们不喜欢僵尸这种东西,所以从不用尸守看家,我们家做这事儿的是镰鼬……”夏弥的声音含糊不清,几乎能看到天堂正在对自己招手。 这么说路明非就懂了,青铜城里也没有尸守的存在,为诺顿看守尼伯龙根的是龙侍。 战斗陡然之间白热化,夏弥眼睛瞪大咬住自己的手指,痛苦的呻吟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出来。 路明非两只手也狠狠地将夏弥揽进怀里,十几秒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他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 这会儿夏弥倒居然变得很有些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眨眨眼眸子里都能柔得能滴出水来。 “区区色欲,也就这样嘛。”夏弥很有些傲娇,果然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主儿。 (本章完) 276.师妹你愿意跟我去见见我老妈不? 路明非睁开惺忪的睡眼,昨夜与夏弥的感情交流之后这货睡得挺好,警视厅和蛇歧八家忙得不可开交整夜东京街头全是警笛蜂鸣都吵不醒这货。 话说回来美人在怀被翻红浪,路明非觉得自己想不睡不好也真挺难的。 身为龙王的小师妹除了是个身娇体柔易推倒的软妹子,身上还总是香得很,闻起来和平时最喜欢使用的香水没有多少区别,像是幽冷的海水里掉进去了满世界的海白檀木,又像是凛冬中盛开的花。 虽然少有展现自己威严的时候,可夏弥身为大地与山之王的事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 她本身拥有所有初代种应有的特性,那无与伦比的力量,那几乎无法被摧毁的骨骼,还有那些时刻在空气中无序运动的信息素。 夏弥的领域中其他所有生物总是会因为帝女的意志被影响神经系统。她愿意的话不但可以改变其他人嗅到的味道,还可以让他们看到自己未曾见过的幻觉。 被子里都透着沁人的香,屋里静悄悄的。窗户被向两侧打开,温暖的晨曦透过白纱窗帘,房间里薄薄的晨雾在明晰的光线中跳跃,丁达尔效应直观地展现在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低头去看像是八爪鱼一样缠绕着自己的夏弥,小师妹的发丝稍显凌乱,肌肤温润莹白得像是婴儿一样。 东京半岛酒店的恒温系统一直是开启状态,被单薄得透光,夏弥就安静地倚在晨光里,呼吸匀静,小小的脸颊靠着路明非的胸膛。 大概是楚子航他们回来了,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东京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有个声线很好听的主持人在用很标准的京都腔探昨晚的新宿区大规模停电事件。 路明非也不起床,就眨眨眼低头去凝视夏弥那张素白色娇俏的小脸,那上面昨夜许久不散的潮红已经褪去了,显得健康、柔软,还有点小小的婴儿肥。 她的气色很不错,双唇晕着淡淡的朱砂红,细细的眉毛微扬起,可爱中又带着些倔强。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一刻真是棒极了,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纷乱和那些洪流中汹涌而来的悲哀都都会被温馨的东西隔绝在外。 波音客机在航道上穿过的声音落下几千米的高度,惊扰了窗外互相整理尾羽的飞鸟,夏弥嗫喏着呢喃了两声在路明非的怀里拱了拱。路明非并不惊扰师妹,只是看着女孩的睫毛像是漆黑的鸦羽那样微微颤抖,每一根都弯曲,长而整齐,晨曦中历历可数。 用一只手把被子拉高一点将自己完全盖住,微凉的阳光穿过象牙白的窗纱落在路明非的脸上,透进眼睑的缝隙。 这分明是一双明锐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路明非用另一只手揽住夏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纤纤一握的素腰,感受到女孩青春的气息迸发并流转在腰际那细腻温柔的线条上。 夏弥的脸开始泛起飞霞般的微红了,小姑娘在睡梦中被抱紧,然后立刻苏醒过来。路明非搂住夏弥的腰肢,将她提高了些,在女孩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师妹莫非还想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路明非嘿嘿一笑,两只大手隔着薄薄的睡裙把玩, “这会儿恺撒应该也在外面了吧?主席的耳朵可比兔子还尖。”他俯身在师妹的耳朵边低声说,温暖的呼吸弄得夏弥痒痒的。 夏弥终于没能在路明非的攻势中闲庭自若,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薄薄的晨光像是河一样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流淌。她在脸上做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一口咬在路明非锁骨下的胸膛上,留下浅浅的一排牙印。 “路明非你要死啊!”漂亮师妹小声嚷嚷,脸蛋红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夏弥把两只手都交叉在胸前,娇嗔地用脚趾头去夹路明非的小腿肉,少女的憨态和娇羞在此刻淋漓尽致,像是迎面而来的春风让路明非因为初醒的迷惘骤然间减缓了。 “师妹你愿意在未来的某一天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老妈吗?”路明非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突然问出了口,“还有我爸,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爸爸在做饭,他的厨艺很好,很喜欢植物,花花草草什么的,以前在植物园上班,也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点秃顶了。”他说。 晨间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路明非的脸颊上,在金色的辉光中他与夏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黑色的瞳孔,夏弥忽然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在路明非的眼睛里看见了真切的名为喜欢的东西。 某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像是潮水铺天盖地的要把夏弥淹没了,她撇撇嘴,精致好看的鼻子皱起来,“喂喂,路明非你这算什么,邀请我去见家长吗?” “差不多是吧,我小时候和家里人生活在家属大院里,左边是一群立志要报效社会的热血青年,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他们聚在一起用俄语唱国际歌。右边则住着一家三口,他们家的孩子是个比我大很多的男生,有一天带了女朋友回去,沈阿姨就很开心。我想如果老妈见到我把伱带回去她也会很开心。” “你来真的?”夏弥突然咧嘴笑,露出尖尖的、可爱的虎牙。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小小的虎牙上也流淌着微光。 路明非眨眨眼,不再用双手托着夏弥的屁股,反而去抓住夏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轻轻拨开她柔软的、还有点凌乱的额发,夏弥也仰头看着他。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们是有过誓约的。”路明非轻声说,“我们永不背弃,直到历史的尽头。哪怕你和全世界为敌,我也终究站在你的身边。”他说的很认真,分明是那么潦草那么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誓言,可夏弥就是觉得他能做到。 “哼哼,难道真的会有阿姨不喜欢本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吗?”夏弥撅着小嘴坐在路明非旁边双手叉腰,一副傲娇的模样,“不就是见家长,难不倒我!” 路明非把脸凑过来吻了吻她柔美的嘴唇。 “可是我老爹都死了几万年了。”夏弥嘴巴一扁委屈巴巴地看向路明非,“你知道的师兄,我从小就失去了爸爸。” 路明非眼角抽搐。 夏弥从冠位上来说是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创造的初代种,是莅临于大地与山之王王座上的君主,她是所有大地一系诸神的母神,父亲自然是创造四大君主的黑王。 这么说的话路明非要想见见夏弥同学的家长还真有些困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听到了很遥远地方某个男孩几乎要吼出胃病来的狂笑。 像是隔着高山。 “坐在你身边的可是从小失去父爱而且从没感受过母爱的萌妹子好吗,师兄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夏弥瞪着眼睛竖起眉毛小声嚷嚷,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师妹的头顶,像是摸一只猫,迟疑着说:“你的意思是要管我叫爸爸?” 夏弥哼哼着轻捶这家伙的肩膀,倒真是把小女孩儿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应该抱抱我,抱抱我啊混蛋!” 夏弥的动作突然无法继续进行了,因为路明非真的伸手抱住了她,晨光这时候好像都开始变得模糊,朦胧的光晕里他们像是两具亘古的石像。 几秒钟两个人分开,路明非一跃而起。 “快起床!”路明非一巴掌拍在夏弥的屁股上,将双手插入女孩腋下轻轻巧巧把她从被子里拔了出来。 —— “我已经提交了蛇岐八家在源氏重工地下豢养龙形死侍并通过未知手段唤醒龙形尸守这两件事的证据给诺玛,在得到情报后副校长立刻唤醒了学院人工智能的战争人格eva,并要求所有校董会成员和元老会成员在四十八小时内于学院英灵殿召开线下会议。”楚子航心情还不错,说这事儿的时候居然还在嚼一根牛肉棒。 众所周知狮心会会长是个仅仅依靠表情就能冻结小半个密歇根湖的狠人,作息规律也和石英表一样精准而精确,更不会做出在说正事的时候嚼牛肉棒这种在狮心会成员们看来颇有些轻佻的举动。 除非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鉴于就在路明非从卧室走出来不久,还穿着白棉睡衣的夏弥师妹就打着哈欠敷着面膜从同一个房间中走出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这件事情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学院中的路吹头子是古德里安教授,这个在终身教授头衔的门口徘徊了差不多三十年的小老头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不但在关门弟子路明非完成夔门计划后立刻被校董会破格录取为终身教授,还一路高歌猛进进入了学院审判团和教授组这两个代表卡塞尔学院权力中枢的机构,连他的老伙计曼施坦因教授都有些目瞪口呆。 但要说起最嗑路夏这对cp的cp头子那必然是楚子航无疑了。据知情人士爆料路明非、夏弥和楚子航这三位都出自中国南方某座小城中一间名为仕兰中学的学校,或者曾在这间学校就读——为此校董会甚至还曾组建专项小组进入这间被卡塞尔学院精英们私下中称为怪物培养学校的中学进行调查,但结果不尽人意,并没有查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还是同一个知情人士,还爆料说早在好几年前这仨儿其实就认识,关系还不错,夏弥同学早在当时就芳心暗许。可彼时路明非与楚子航正如胶似漆如火如荼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夏弥同学怎么是楚子航的对手,最终一败涂地,还追着路明非一路来了卡塞尔学院。总之故事内容相当离谱,情节极其跌宕起伏,最终结局是夏弥同学抱得美人归,楚子航人后黯然落泪。 当然还有一个更合理的版本,说楚子航和夏弥从小就认识,这俩情同兄妹,他又和路明非情深义重堪比义结金兰,再加上路社长能力过人天赋异禀,还担起了卡塞尔学院未来领头人这杆子大旗。对这两人的在一起楚子航那是一百个支持一万个愿意,就差按着路明非和夏弥的脑袋当场拜堂了。 恺撒皱着眉在啃一个牛角面包,他们担心东京半岛酒店的餐食里会不会被蛇岐八家动了手脚,所以现在都是自己在外面吃。 每天早上出去买早餐的都是苏茜,作为狮心会会长的贴身小助理兼女朋友,苏茜可谓是面面俱到,连每个人的早餐应该买什么都想到了。比如作为这个团队主体构成的中国人,楚子航、路明非、夏弥、诺诺和她自己的早餐就是油条包子或者豆花米线,作为法国人的兰斯洛特、英裔印度人的奇兰和意大利人的恺撒则可以获得一根硬邦邦的牛角面包,作为俄罗斯人的零和克里斯廷娜能得到的则是烤红肠和烤列巴。 “我们换一天,你吃我的面包,我吃你的包子。”恺撒用肩膀顶了顶路明非,路明非把包子豆浆一起递给恺撒,然后接过那根看上去就很给力的牛角面包费力地啃起来。 味道不错,就是淡了点,“那接下来就是极渊计划。”路明非说,“在死侍和尸守的压力下,学院一定会派遣足够多的力量进入东京,蛇岐八家也会因此被牵制住绝大部分精力,我们的下潜任务可以排除掉很多意外因素。” 蛇岐八家中的野心家绝不止赫尔佐格或者现在顶替了赫尔佐格的那个人,绝对有人不愿意放弃近在咫尺的属于神的力量。 可那些人不知道,神国从来都是建立在累累的尸骨上,想走进去的人有千千万万,可真正能踏入其中的唯有一人,其他人都会被铺在脚下成为骨血的阶梯。 神国的外面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我们可以信任风间琉璃吗?”恺撒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停下啃面包的动作,目光闪烁。 “过去可以,但现在不行了。”他说,“那是个很危险的对手,他比源稚生更强,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 极渊之下已经没有白王的圣骸了,可是那里是高天原。 守卫在这座城市的尸守有多少? 数不胜数。 如果有一天白王依旧归来,这些尸守会牵制住密党绝大部分的力量,路明非心中认定那就是最终的决战,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先除掉王之前驱。 今天出差结束了,明天恢复更新。 277.夏弥:我老公心思缜密 “我这里还有一些情报可以共享。”路明非表情很认真,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严肃下来,好几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夏弥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耳朵竖起来像是兔子,腮帮子被漱口水撑起来则像是仓鼠,嘴巴里咕噜咕噜全是白色的泡沫。 “我们在源氏重工的内部进入了一个疑似尼伯龙根的空间。”路明非说。 恺撒看看楚子航,楚子航看看兰斯洛特,兰斯洛特看看奇兰,奇兰眨眨眼。 “你的意思是,就在我们在电梯井里打生打死的时候,你捣了一个龙王的老窝?”恺撒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同时颇有些狐疑地看向路明非, “楚子航,你说句话啊,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他用相当宽阔的肩膀肩膀顶了顶身边正襟危坐的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就挠挠眉毛。 “从概率学上来说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这事儿发生的几率有多大?”恺撒不依不饶。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说, “不过肯定很低就是了。” 兰斯洛特看向路明非,这家伙倒真长了一张纯靠美貌就能闯遍上流社会的脸,帅得真是有点没人性了。“伱确定是尼伯龙根吗?”他问。 “我进入过青铜与火之王的国度和大地与山之王的国度,对尼伯龙根的了解超过这里的任何人。”路明非点点头,心说当然师妹除外。 这家伙还清清楚楚记得耶梦加得吞噬掉芬里厄之后就会进化成名为海拉的至尊,那种状态的夏弥是所有死人国度的主宰,有权力开启世界上所有尘封的地狱或者天国,将古代的神们重新召集到她的身边。 很难评这种能力究竟是继承自古灵精怪的夏弥还是那个脑瓜子有点不好使还喜欢吃薯片喝可乐的大笨龙。 “入口就在靠近铁穹神殿的实验室内,有一个按下就可以启动的开关,并非镇守青铜城入口的活灵,也并不是进入北京地铁尼伯龙根的规则钥匙。”路明非描述了一下,“和蛇歧八家在醒神寺弄出来的暗道差不多,一路向上,至少爬了十多层楼的高度。空间不像是我们以前遇见过的死人国度那么巨大,但是也足够装下整个圣保罗大教堂。” 圣保罗大教堂是世界著名的宗教圣地,世界第五大教堂,英国第二大教堂,占地面积巨大,比起恺撒常去祭奠母亲的米兰大教堂还要更大一些。 其他人都意识到路明非大概真的进入了某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空间,源氏重工塞不下一座米兰大教堂更塞不下一座圣保罗大教堂,但如果路明非和诺诺确实是从进入源氏重工的方向进入那个神秘的空间,只能说明它与现实平行。 那是一个彭罗斯阶梯的结构,没有尽头也没有开始,空间没有意义。 “学院对尼伯龙根的了解还停留在对青铜城的开发和研究中,但青铜城虽然曾经应该是尼伯龙根的一部分,可已经掉落在现实世界,所以它从本质上来说依旧只能算是现实的一部分。”兰斯洛特说,这种学术上的话题能和路明非楚子航这俩掺和在一起的人也就他了。 “我们对这种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的现象依旧了解太少,难以仅仅依靠路明非的三言两语做出准确的判断。”兰斯洛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但是行动应该根据学院的悲观原则来执行,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情上报给校长,并且以应对龙王的手段来应对蛇歧八家。” 楚子航眉角抽了抽。 狮心会全是杀胚他是知道的,毕竟他本人就是杀胚头子,可兰斯洛特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文尔雅,怎么开口就是对付龙王的手段? 密党剿杀三代种的时候都得动用炼金导弹,如果是出现在罗布泊的初代种大概能调用核武器吧? 兰斯洛特的意思是让美国人把1945年没能完成的壮举重新再补上? 龙王复苏事件对应的绝对是学院战备等级的最顶点,上一次大地与山之王复苏半个混血种世界都被搅动了。如果不是当时事发的地点太敏感,昂热敢让成千上万的执行部精锐空降到龙王的脑袋上用航炮把它炸成碎片。 当然航炮伤不到龙王,但炼金炸弹却终归是管够的。 “你们知道陶渊明吗?”夏弥洗漱完后穿着睡衣蹦到路明非身边坐下,从路社长手中夺过牛角面包啃了一口, “就那个五柳先生陶渊明。” 路明非和楚子航点点头,恺撒和兰斯洛特眨眨眼一脸茫然。 奇兰说:“好像是你们中国古代的一个诗人吧?” “对,你们不知道没关系,只需要知道这位其实是个混血种就行了。”夏弥耸耸肩,“中国混血种编年史里面写过,陶渊明在东晋末年那会儿是个不务正业的‘正统’成员,不寻思升官发财也不寻思满世界屠龙,就想着寄情山水,过程中还遇见过不少其他混血种。” “师兄,你和路明非知道桃花源记吧?”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楚子航不假思索背了起来。 夏弥一根手指竖起来,瞥了他一眼,“打住!”她哼哼着说,那双明媚的眼睛前面有一绺细长又柔软的额发在晃晃悠悠。 “现在拿出笔记开始做功课。”小师妹清了清嗓子,伸手勾住路明非的脖子,把自家男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虾米课堂就要开课啦。” “为什么叫虾米课堂。”楚子航问得很认真,路明非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几秒钟后杀胚兄破了防:“我是不是问了一个很低能的问题?” “差不多是吧……”恺撒说。 “有多低能?” “差不多等同于吃掉了挂在鼻子上的鼻涕。”恺撒说。 楚子航眼含震恐。 兰斯洛特心中微微一动,觉得会长来东京这短短几个月,身上似乎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写有个渔夫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入口初极狭才通人,后来豁然开朗,就见到了一片世外桃源。”夏弥说,“后来那个渔夫被送离之后又带人想去寻找这个桃花源,但并没有能够找到。” “听起来熟悉吗?像不像是课本里描绘的尼伯龙根?”夏弥眨眨眼,看向楚子航。 楚子航盯着小师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到些什么。他确实曾进入过桃花源,那是条与世隔绝的高架路,高架路上没有黄发垂髫的小孩和怡然自得的老人,只有骑乘在八足骏马上的神,神挥舞命运的长矛投下流星般的攻势,带走了那个男人。后来他也确实想回去找到那个神,但再也没能得到去往桃花源的地图。 “我记得那里面的人说自己是先秦时期的遗民,进了桃花源就没出去过,繁衍生息到了东晋末年。”路明非说,“春秋战国时一个逃难的村子能有多少人?” 夏弥吧唧亲了一口路明非的侧脸,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让其他人面面相觑,兰斯洛特和奇兰尴尬地对视,恺撒和楚子航脸颊抽了抽。可这俩面不改色,全不把兄弟们当外人。 “师兄真聪明。”夏弥笑嘻嘻地说,“基因学来说没有足够的基因样本一个群落注定会走向消亡,近亲结婚的遗传病会让这些人最终在世外桃源中绝迹,可是几百年时间几十代人他们好像都没有变化,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完全没有得了基因病的古怪症状。那就只有那么寥寥几种科学上的解释,比如是时间在桃花源中和外界流速不同,或者有个铁血独裁的统治者让这些人交叉交配避免近亲繁衍,再要么这些老人、小孩甚至鸡鸭鱼豚其实根本就早就死掉了。” 一股子寒意从所有人的尾椎骨冒上来,像是锋利细长的针一样刺进他们的后脑勺。 路明非的接受能力相对强一些,他见过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不过是一群死人活过来,这算什么大事? “有本书里说那个渔夫其实是个追杀龙类的混血种,桃花源则是他正追杀的龙所创造的尼伯龙根。”夏弥喝了口牛奶,摊开双手,“尼伯龙根中的一切都是幻觉,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一位初代种怎么会被人追杀?单枪匹马干掉龙王的人在我男朋友之前还没出现过。” 说这话的时候夏弥微微挺胸,很有些骄傲。 恺撒和兰斯洛特、奇兰齐齐捂脸。路明非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 “那个,师妹,我没啊,别胡说,我可没有单枪匹马干掉龙王……” “哼哼,师兄你在谦虚什么!”夏弥的眼睛明媚,脸上却写满了你是我的男人你他妈就是这么牛逼的神情, “任务报告上面都写了,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中你当着校长的面猛揍芬里厄,还骑在耶梦加得的身上在地里面钻了几百公里!” “我不是质疑哈,只是我真这么猛?”路明非眨眨眼。 “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嘛,你明白意思就好。”夏弥拍拍路明非的胸膛。 “你的意思是,渔夫追杀的龙类并非初代种而是次代种甚至三代种。”楚子航若有所思。 “bingo!”夏弥打了个响指,她眨眨眼扫视所有人,“谁跟你们说只有龙王才能构建尼伯龙根的?书里面写过这样的内容?” 其他人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也就是说如果路明非真的在源氏重工闯进了某个尼伯龙根,那这个尼伯龙根也有很大的概率不是初代种构筑的。”兰斯洛特若有所思。 夏弥作出一副欣赏的表情:“孺子可教。” “当然也有可能它就是龙王创造的。”路明非说。 “对,它也有可能就是龙王创造的。”夏弥用力地点头,抱住路明非的胳膊,抓起一大把狗粮狠狠塞进在场所有人嘴里然后逼着他们全咽下去, “老公真是心思缜密。” 路明非神色很窘,低着头当鸵鸟,不敢去看恺撒和楚子航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说?”楚子航的关注点和其他人不同,四面楚歌中依旧闲庭信步。 路明非心中默默为师兄点赞,因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隙。 1000次列车袭击事件中,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现役成员基本都参加过那次行动。”他说, “还记得你们曾见到奥丁的尼伯龙根降临吗,但因为守夜人缔造的炼金矩阵那个危险的国度没有能够彻底进入现实,只是虚化了和现实的边界。” 兰斯洛特变得肃然起来。 学院大二以上的精英学员基本上都参加过那次行动,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有机会见识神究竟是何等危险的东西的机会。 但也正是那次事件学院中原本对守夜人颇有微词的学生们集体缄默了。 能够缔造抵抗初代种降临的炼金矩阵,那是什么神奇的新手大礼包里面附赠的超强老爷爷。 “我想我的身上应该早已经被奥丁种下了印记,他能找到我,我也能通过这个印记进入他的尼伯龙根。”路明非说得很平静。 他和奥丁委实已经算是老对手了,双方明里暗里的交手已经不止一次。 只是暂时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夏弥眨眨眼,抱着路明非的胳膊思索起来。 她确实在源氏重工的影壁层嗅到过一股熟悉的腐朽味道,很熟悉,像是某位兄弟死去之后又从地狱中爬出来了。 莫非那家伙就是奥丁? “昨夜的那场雨里,我看到了尼伯龙根的影子。”路明非看向被风撩起的白色窗纱之外,今日的东京万里晴空,遥望昨夜那些堆积如山的雨云只是一场远去的梦。 “死侍们集体念诵言灵引起了元素乱流,借着这足够承载死人国度的庞大元素,他来了。”路明非说。 楚子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缓缓陷进沙发里,双手十指交叉,那把名叫村雨的妖刀就被放置在他的膝盖上。 他来了。他想。 很好,我们中终于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手里了。 阴影投在楚子航冷冽的脸上,他的眼睛很深,藏在影子中看不清楚,却忽然有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仿佛有一头野兽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苏醒了。 “这件事情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应该让学院知道。”奇兰颤巍巍地举手说。 芝加1000次列车事件中他还是个大一生,卡塞尔学院不是所有大一新生都跟路明非一样生猛,绝大多数初入混血种世界的小年轻那时候都还只能算是预备役成员,实战课一节都没上过的奇兰当然也脱离不了这个绝大多数的范畴。 奥丁的强大和残暴给参与行动的人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人与龙之间的差距。 奇兰虽然亲眼目睹路明非与奥丁对刀,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当时的路明非处在绝对的下风。如果不是有另一个疑似龙王的东西出现,那次事件的结果很难说会多惨烈。 甚至可能成为混血种世界的第二个夏之哀悼。 恺撒点点头:“虽然有时候我并不喜欢校董会的那群老古董,但在面对奥丁这样的对手的时候,无论多谨慎都并不为过。” “首先我要反驳的是校董会中并不全是老古董,夏绿蒂.高庭根小姐和伊丽莎白.洛朗女士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路明非义正言辞,同时又有些呲牙咧嘴,显然在他说出风华绝代和美人这两个词的时候正有某只小母龙抱着醋罐子咕噜咕噜猛灌。 夏弥当然不是能忍得了的主儿,当即一把拧在路明非腰间的软肉上。 “当然我对夏绿蒂和伊丽莎白都不感兴趣,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很赞同恺撒的决定。” 路明非眨眨眼,恺撒挑挑眉。 加图索家族作为以卡塞尔学院为权力枢纽的政治体系中如今最强大的组织,和高庭根家族与洛朗家族虽然在价值观上有很大的分歧,但合作却也同样根深蒂固。 对于路明非的评价恺撒认为说相当到位。 他见过伊丽莎白,只能说很润。 夏绿蒂的话太小了,不是他加图索少爷的菜。 当然这些话可能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克里斯廷娜知道了能咬死他。 忽然路明非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把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一个邮件。 是校长发来的视频附件,走的是诺玛开辟的加密通信频道。 他撑着沙发缓缓站起身,扫视一眼在场所有人,转身走回房间。夏弥迟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 东京去羽田机场的话得经滨松町站换乘单轨电车,路明非只去过成田机场,羽田机场还只是印象中的东西。 甚至他对这个地方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那部名为《东京爱情故事》的电视剧,在那里从家乡赴东京工作的永尾完治见到了公司派来接他的赤名莉香。 赤名莉香在那部剧里说过一句话,她说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谁。 路明非铭记至今。 现在他叼着一根麦芽糖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缩着脖子把自己挤进那件黑色的长风衣里,两只手摆弄着手机。 绘梨衣隔着车窗和他挥手,她的身边分别站着夏弥和诺诺,三个女孩同时出现在这里显然成了一道破位亮眼的风景线,但行人们都步伐匆匆,似乎急着赶紧回到家中。 分明新宿区还是晴空万里,滨松町降着蒙蒙的细雨,天上并没有积累起雨云,应该只是一场寻常的秋雨。 站外水银色的灯光里飘着牛毛般的雨丝,气温下降得很厉害,绘梨衣已经穿上了高领毛衣,师姐则换上了和路明非同款的黑风衣,衣领立起来御寒。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列车终点站……”车厢里回荡起并不生硬的女声,路明非慢慢打了个哈欠。 他也冲着绘梨衣招手,女孩们今天准备驱车去东京迪士尼乐园,不太顺路,但绘梨衣执意要送送路明非。 夏弥向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到人之后会立刻给她打电话。 列车启动的时候喷出的浓密白色蒸汽在站台上缓慢地流动起来,行色匆匆的路人都驻足观看,然后稀稀疏疏的人群重新涌动起来。 绘梨衣抱住夏弥的胳膊,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诺诺,她们肩并着肩站在月台边缘看着明亮的车灯在云一般的蒸汽中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茂盛的细雨中。 “你和绘梨衣留在东京都不安全。”诺诺说,她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将一把小小的手枪递到小怪兽手里。 “会用吗?”诺诺问。 两双深红色的瞳孔对视,像是两片霞中的飞羽,绘梨衣眨眨眼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路明非从恺撒那里带走了一颗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你不需要知道贤者之石是什么,只要知道它能杀死任何人就行了。”诺诺冷冷地说,“当有人要伤害你而你又无法使用言灵的时候,用它去射击那个人的心脏。” 绘梨衣呆呆地看着诺诺的眼睛,直到诺诺都有些绷不住脸上的冷酷的时候,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让装备部把这支枪的涂装改成了粉色。”诺诺说,“女孩就该用粉色的手枪干掉那些要伤害自己的人。” 绘梨衣放好手枪后就伸手去抱诺诺的胳膊,诺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抗拒。 这时候她看到了夏弥颇有些希冀的目光,小师妹眨眨眼,眉毛扬起来,“我呢我呢,师姐,我的呢,我也想要粉色小手枪和贤者之石。”她踮起脚尖满脸热忱,眼睛里都在闪着小星星。 耶梦加得同学对粉色小手枪不感兴趣,可她对从诺顿龙骨十字里提炼出来的贤者之石却是大大的感兴趣。 诺诺被呛了一下,捂脸:“路明非说你能保护好自己,所以没准备你那份儿……” “什么,师兄居然是这种人?”夏弥瞪大眼睛撅起嘴,冲着远去的电车尾巴竖起中指。 278.昂热,康斯坦丁 车厢里乘客稀少,羽田机场在半个小时前发生了恐怖袭击,日本人很懂趋利避害,市民们少有要去闯闯龙潭虎穴的想法 路明非叼着麦芽糖往两边的车厢张望,很远才能看到稀疏的人影,虽然是上午,却冷清得像是深夜。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外面呼呼的风声尖啸着在这份安静中撕裂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闲来无事路明非打开连连看玩单机,脑子里却仍旧是刚才从诺玛那里得到的视频邮件。 他的心里隐隐不安,意识到今日的东京已经彻底成为了某个巨大风暴的核心。白王的复苏在这场风暴中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有很多双命运之外的眼睛盯着她呢,她的骨血她的灵魂她的权力她的一切都必定会被剥夺。 这里已经不是小鬼的主场了,真正的大怪物们正在磨牙吮血准备坐上餐桌享受最终的盛宴。 路鸣泽说过路明非也是大怪物,可他并不这样认为。时至今日路明非依旧觉得自己只是想改变些曾注定要在命运中绽放的悲剧,他对与其他那些面貌不详的恶鬼们一起分食这个世界并不感兴趣。 路鸣泽希望他走上某条迄今为止依旧不明晰的路,可路明非并不想走那条路。 他在心中酝酿着雷霆暴雨般的愤怒,当着愤怒再也无可抑制,怪物们就会惊恐地发现被他们当做主食的家伙突然掀翻了餐桌,要用刀剑把他们钉死在青铜的柱子上。 ——狂风裹着牛毛似的细雨咆哮着掠过飞机跑道,黑色的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撕裂云层红,那是卡塞尔学院校长的专机斯莱普尼尔,它的的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和风的啸声一起在空荡荡的羽田机场回荡。 昂热能在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的加持下看出夏弥原有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所谓康斯坦丁其实是一只真正的初代种。只是他的权柄被剥夺了。 校长和路明非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起过这件事情。 康斯坦丁失去了他的权力,所以昂热不知道他曾是哪一位君王,但不妨碍他的警惕。就在路明非和夏弥离开芝加哥前往东京之后昂热甚至考虑过要杀死康斯坦丁。 但那个男孩似乎对人类并无恶意。种种迹象表明他并不是像诺顿那样从茧里复苏之后活跃在人类世界的龙王,而是带着记忆从古代走出来的老人。这样的龙王居然会如此怯懦、如此平和,简直颠覆了昂热在过去对龙类的认知。 何况既然大地与山之王能因为一个男在末日降临之前和他们站在一起,那为什么这位失去了自己桂冠的君王不能这样呢。 只是昂热是活了一百三十岁的老人,他知道有些东西能把一个人改变成何等陌生的东西。 比如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仇恨的烈焰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甚至能支撑这样一个早该死在一百一十年前的老家伙直到今天仍旧能活跃在对抗龙类的第一线。 所以即使学院放任康斯坦丁留在山谷学院与那些预留生们一起学习人类和混血种的知识,却依旧时刻都有一支填充了贤者之石子弹的狙击步枪瞄准着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孩的眉心。 斯莱普尼尔降落在羽田机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分,这个时间点即便是这样客流量空前的国际机场也比其他时间段显得冷清,绝大部分跑道都处在关闭状态,少数准备让航班降落的跑道也隐在长长的指引灯中。 不久前机场得到通知要将最边缘的一条跑道清空,随后东京都航空管制局在那条跑道的周围拉起密不透风的铁丝网,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机场的工作人员全部被驱离了现场,穿黑风衣的男人们鱼贯而入,他们每一个都怀抱着突击步枪,有些人竖起了风衣的高领,顶着夜间的强风警惕地四望巡逻。 距离楚子航小组在东京街头遭遇死侍群袭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在信息和交通如此发达的今天,橘政宗与犬山贺向学院做出让步后的三个星期之内执行部的力量就已经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专员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那里是漆黑的,只有偶尔亮起的探照灯光束孤零零地扫过,云低得像是压在头顶的群山。 远处的铁丝网外东京警视厅正在清理堆在一起的建筑垃圾,被涂装成黄色的工程铲车把混凝土碎片和碎掉的钢化玻璃一起铲起来倾倒在黑色的载重卡车上,押车的警视厅干员将帽檐压得很低,身形魁梧得简直不像话,黄色的警戒带把那里的工程完全圈了起来。 按理说执行部必定会对这样违背常理的一幕生出警惕,机场怎么会安排人在深夜进行建材垃圾处理,并且负责这项工作的居然是完全不在一个系统之内的警视厅。可身经百战的专员们视若无睹,像是目光完全无视了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远处候机厅的巨大荧幕上正在紧急插播一条实时新闻,新宿区发生大规模停电,黑帮冲破东京警视厅警戒区,在源氏重工楼下展开对峙,疑似发生帮派仇杀。同时还有警视厅的厅长正在接受记者采访,表示迄今为止警视厅对新宿区依旧持有最高力度的掌控,黑帮大规模对峙已经被驱散,同时表示网上有人宣称源氏重工遭到“异形入侵”是不准确的。 显然今夜那栋钛黑色的大厦中发生的一切还是无法避免地泄露了。 总有人能听到混在暴雨中形似恶鬼的吼叫,想来住在新宿区的市民会度过一个难忘的雨夜。 东京警视厅和日本政府不会相信网上的只言片语,这件事情后面的力量太庞大了,不管是蛇岐八家还是卡塞尔学院,甚至于那些活跃在各个领域的混血种组织,都会恪守将龙与人的世界阻断的教条。 女记者颇有些甜美的音线穿透厚重的玻璃幕墙随风回荡,某种古怪的压抑气氛回荡在空旷的机场跑道中。 斯莱普尼尔狮虎般怒吼,像是黑色的狂龙睁开眼睛一样亮起全部的照明灯。 它以斜向下的角度极速滑上了这条长度达到1800米的跑道,轮胎摩擦的时候带着刺眼的火花。 所有的专员都在此刻看向那匹发了疯似的怪兽,执行部的负责人小跑着跳上一辆吉普车追着湾流客机去向黑暗的深邃处,远处的灯塔轰地一声点亮炽日般的氙灯,三道利刃般的巨大光束交错着切割雨幕和黑夜,最后将巨大的光斑集中到跑道的尽头,正好将已经完成减速的斯莱普尼尔笼罩其中。 执行部的负责人在心中暗骂真是疯子,以这样的速度俯冲,只要稍微一点失误整架飞机都会化作奔驰在狂风暴雨中的烈焰,就算坐在那上面的人是希尔伯特.让.昂热也无法在这样的爆炸中幸存。 不过想起那位校长的风格负责人又释然了,那家伙一直是疯狂的先行者,所谓死亡或许不过是一个淡漠的名词。 飞机的舱门缓缓洞开,负责人不等吉普车停稳就一跃而下,同时一跃而下的还有两个矫健的年轻人,每一个手中都倒提着收束的黑伞。 在这样的环境中甚至称得上有些刺眼的白光从飞机的舱门中溢出来,舷梯降下的同时两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白光中。 那两个矫健的年轻人立刻打开黑伞迎了上去,负责人则伸手接过了那个颇有些面生的男孩的行李箱。箱子并不重,想来里面大概只装了些衣物,此外便最多塞进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校长好!”执行部负责人热切地看向昂热,对这些人来说昂热始终是一个传奇。“我是这次接机行动的负责人绫义行。”绫义行说。 比如他在执行部中的编号000001s,执行部档案编号的前四位应该是专员的生日,比如恺撒的档案号是112933a,这是因为他出生于11月29号,在这天出生的专员里他位列第33,血统是a。而昂热的档案号中是不标明生日的,他已经活的太久太久了,他的护照不断的更换,护照上的生日一变再变,最初的那个生日已经不重要了。编号中的“1”象征着他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 再比如昂热在屠龙战场上那些傲人的战绩,一百年来杀死过不计其数的纯血龙类和死侍,更是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中同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展开战斗,并和路明非一起为那枚贤者之石子弹射入诺顿的心脏争取到了唯一的机会。 “和海关打过招呼了吗,我们应该不用检查护照了吧?”昂热微笑,茶色的镜片下眸子里的神情平静。 “诺玛已经攻破了日本海关的系统防火墙,您和这位……康师弟的信息都已经提前录入了。”绫义行很激动,虽然执行部的专员基本上都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但学院中的阶级化相当严重。校长办公室这种地方对路明非来说当然是想去就去推门就能有马卡龙和锡兰红茶可以随时品尝,可其他绝大部分学生却可能本科四年都无法得到邀请踏入其中。 更何况昂热也确实称得上日理万机,通常管理校务的都是教授组,校长则很少在学院中露面,别说近距离接触,大部分学生甚至只有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上可以见到他一面。所以这个负责人的激动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男孩抓了抓头发,腼腆地笑笑:“您可以直接叫我小康,老实说康师弟听起来我像是一桶盗版泡面。” 绫义行这才注意到那个男孩居然十分清秀,肌肤在刺眼的灯光下是大理石般的质感,锁骨纤细十指修长,五官很秀气,眼睛透出来的神采则很干净,又有些胆怯。 看起来只是个很普通的男孩,不知道校长为什么会专程返回山谷学院把他带到如今的日本。 “我们很少走羽田机场,这次为什么安排在这里降落?”昂热埋首重新固定住自己小臂上那把冷锻钢花纹的折刀,然后扫视四周漆黑的雨幕,“源氏重工那边怎么样了?” “成田机场在半个小时前发生了坠机事件,警视厅封锁了附近,选择那附近降落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绫义行解释说,“日本分部今夜大概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们的人正在调查,可能和死侍相关。” 楚子航小组的行动计划没有向执行部汇报,所以绫义行当然不清楚今夜的源氏重工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形死侍和龙形尸守,不管哪一样拿出去都是足够震惊整个混血种世界的邪恶事物,蛇岐八家却有一个人同时拥有了它们。 “给装备部打电话,让他们把迪利亚斯特号再检查一遍,我们还需要更多的风暴鱼雷……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昂热看了眼前面引路的负责人,“绫义行,我记得你,1981年入学,炼金机械系毕业,你在芝加哥举办婚礼的时候我还送过礼物。” 绫义行挺直腰板显得很激动:“我的妻子小早川怜子也是您的学生,我们都曾有幸听过校长您的亲自授课,受益匪浅。” “你们上学那时候就已经是情侣了吧?” “是!怜子和我都是鹿儿岛走出来的,我们算是青梅竹马。”绫义行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有些羞涩。 执行部的专员们远远地跟随着,校长和康斯坦丁随绫义行一起上了吉普,随后这辆车在候机厅的玻璃门前面停下,绫义行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校长请!” “路明非和伱姐姐下榻在东京半岛酒店,我先把你送过去和他们汇合。”昂热低头对康斯坦丁说,男孩眨眨眼:“我是独生子。”康斯坦丁谨记路明非的教诲,任何时候都表现出自己是孤家寡人的现状,尤其不能在某个一百三十岁的老家伙面前说起自己有个哥哥这件事。 “随便吧,表姐堂姐什么的。”昂热耸耸肩,“夏弥跟你说过她现在在和路明非谈恋爱没有?” “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昂热呵呵笑起来,“真羡慕年轻人啊,想做什么就轰轰烈烈地去做。” 老家伙忽然看向某个方向,那里是光照之外,夜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了?”绫义行愣了一下看向同一个方向。 昂热摆摆手:“没什么,错觉吧,年龄大了总是会喜欢胡思乱想。” 他不是在胡思乱想,几秒钟前一个黑影从极高的地方跳了下来,他跳下的起点并没有支撑的地方,像是直接撕开这片空间出现在这里。虽然这种说法有点搞怪,但确实是这样,那里的现实就像是玻璃那样碎开,煌煌的光在零点零几秒钟之内从他所来的那片黑暗中凶狞地钻出来,随后这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横扫短刀,靠近的那个专员甚至还没有察觉到痛苦,温热的血从就他的喉管里喷涌到黑影的双手上。 今天四千字,明天八千字。 279.刺王杀驾 执行部是学院手中的利刃,几乎所有最终修满了学分并在大四完成了实习任务的学生都进入了这个机构。 他们每一个人都经过了最严苛的训练,即使忽略血统也足够称得上最精锐的特殊兵种,进攻的时候总是三人一组,防守的时候则至总是两人一队。 任何一组值守专员之间距离都不会超过五米,这个距离下混血种的感官强大得甚至可以听清楚对方的心跳,任何意外发生他们都可以互为援手。 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并用短刀杀死一位专员,按理说这一切也必定落在对面的专员眼里。 但警报没有被发出来,因为就在几乎精确到同一毫秒,另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并切断了对面专员的心脏,探手拧断了专员的喉管,顺势摧毁了他的声带。 巨量的空气被从肺里鼓出来然后通过破损声带时,就像是风箱被人拉动,赫赫赫的风声消弭在雨水里。 人濒死时的绝望还未来得及涌上来,意识就已经彻底沉沦到黑暗中。 黑夜下的雨幕中死寂得像是藏了某个饥饿的怪兽,怪兽正在伺机而动,杀死任何发出声音的人。 激荡的无线电波在空荡荡的机场跑道中来回交错,一张大网正悄无声息地展开,如果有人能在此刻接入这些电波就会知道某些阴沟中的老鼠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在这里布置了杀局,亦或者一场豪赌般的试探。 “……4号机位已经就位,汇报当前情况。” “1号就位。” “3号就位。” “6号就位。” “……” “火控系统再次确认,进行最后一次枪械检查,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将所有子弹倾泻出去。” 一道淡漠的影子高高地伫立在镂空结构的机场大厅最顶端,炽白色的闪电偶尔撕破苍穹他的身形就被骤然照亮,眼眶中燃烧着鬼火般的金色光芒。 他佩戴了红外夜视镜,暗绿色的视野里数十个红色的人形若夜间举起的篝火那样显眼。 行动的人都佩戴了这种眼镜,雨幕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伪装,同时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将整个世界都化作低温的色彩,只有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时候升起的温度灼灼其华。 “墙体厚度20厘米,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出膛的初速度为3倍音速,正面攻击可以确保穿透。各机位的角度也没有问题。”耳麦中有人低声说。 “行动开始吧,昂热的存在已经对我们构成了威胁,通向新世界的路必须畅行无阻……”穹顶俯瞰一切的影子低声说, “杀死他。” 九个方向几十米的距离之外,黑色的防水幕布下光线暗淡的屏幕中绿色的准星沿着候机厅的墙体缓缓移动。电子显示屏上一切都是绿色的,唯有两个红色的人形端坐在墙体后面的某个角落。 热外线瞄准仪在雨夜的作用被提升到了最大化。 随后不远处进行建材垃圾清理工作的黑色载重卡车悄无声息地启动。 那辆从外观来看至少已经有十几年历史的老车轰然点亮大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老旧的引擎就发出可怕的噪音,让人想起垂垂老矣的狮虎,现在这头老去的山虎正在干瘪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气,准备让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计成本地发力。毫无疑问这会是它的最后一次狩猎,而狩猎的对象是……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 暨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 准星锁定之后不再移动。杀机悄无声息地降临,雨幕中金属碰撞的微声传递出去不远就已经彻底消散。 执行部的专员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那辆奇怪的载重卡车正在做出反常的举动。 雨刷器开启,却扫不走小河般流淌下来的水流,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立刻将枪口对准这辆车的轮胎,因为那里面根本没有驾驶员。 引擎轰鸣的声音骤然提升,每一个专员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载重卡车突然加速,像是悍不畏死的犀牛那样狠狠地冲着候机厅昂热和康斯坦丁坐下休息的角落冲去。 所有人都嗅到了刺鼻的味道,那上面塞满了可燃性液体,以至于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敢开枪阻击。 直到那辆衰老的怪兽几乎已经要冲破玻璃幕墙,几发子弹才精准地命中卡车的车轮。 几吨重的载重卡车激荡两三米高的水花狠狠侧翻,它沿着地面极速滑行,直到撞在一根楔形承重柱上才终于停止。 那根柱子几乎完全由密度惊人的复合钢作为支架,浇灌满了水泥,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那样将车头劈成两半。 雨幕中骤然升起浓郁的白雾,那是卡车的水箱破裂了,蒸汽就凶狠地弥漫出来。 雨雾中卡车引擎花火四溅,两个专员立刻拎着灭火器上前对着可能起火的部件狂喷。 几十个专员都远远地围拢过来,但并不靠近,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谁也不知道这辆车里是不是藏着一枚定时炸弹或者遥控炸弹,只要他们一靠近就连着那些可燃液体一起把他们炸上天。 执行部负责人绫义行按住腰际,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雨水沿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流淌,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愤怒。 他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某个透明的领域无声地张开,然后大踏步冲向候机厅,似乎准备掩护昂热撤离。 “真是个伟大的时代啊,旧的龙族被按进地狱里,新的龙族登上封神的阶梯……”穹顶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昂热校长,你拦了太多人的路,活得也太久了,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他缓缓闭上眼睛,沉默了瞬间,忽地睁开,“开火吧。” 雨幕的深处耀眼的火光像是火龙在吞吐气息,枪管如钟表的飞舵那样旋转着,子弹从九个位置九个角度飞泻出来,枪声仿佛雷鸣般震耳。 执行部的专员们惊呆了,不同的方向枪口的火焰升腾起半米高,隔着很远的距离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每个人的瞳孔中都倒映出撕裂雨幕和死寂的光束。 那些光束是子弹几乎沿着同几条弹道衔接到了一起,然后又轰然散开形成几乎没有空隙的巨大扇面,杀机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某种细微的精神影响在枪声里崩碎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迎接卡塞尔学院对校长莅临在东京这种几乎算是敌对阵营的机场,他们居然没有人想起要去搜索周围雨幕深处的黑暗。 现在刺客从黑暗中一跃而起似要刺王杀驾,可他们手中甚至连一件能在瞬间阻止这件事情的武器都没有。 专员们其实并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所有的子弹都去往同一个方向,像是所有的河流最终都要汇入大海。 但零星的枪声也无法与这种堪称风暴的金属狂潮抗衡,他们面对的绝不是单一的敌人,而是九个早已准备多时的堡垒。 那是一个由电脑控制的金属风暴系统,它被遥控器启动了,每一台口径堪比航炮的机枪附近都有危险的杀手在驻守,他们的武器不逊色于执行部,显然在东京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宰。 这是人类操纵金属弹丸武器用来在战场上屠杀同类的最高成就,每分钟最高可以达到22000发子弹的超高射速重机枪,全功率发射的话即使是可再生抗高温的坚韧炼金材料锻造的枪膛也只能使用三分钟就要报废,几秒钟就可以射出几百公斤的黄铜子弹。 这些子弹的初速度接近三倍音速,出膛之后会在前进一段距离后随机散布成面积大约五个平方米的扇形阵。 简直像是反射光火的狂涛暴雨! 显然组织这场袭击的人有足够的后勤支撑和科研支持,世界上没有哪一款机枪能做到上述的几点。 可现在这九支枪完全同时开火,所有冲出枪膛的子弹都以扇形分部呈螺旋形移动,从九个不同的方向将候机厅朝向跑道的三个面完全覆盖了。 玻璃幕墙和二十厘米的水泥面形同虚设,漫天飞舞的玻璃渣反射出碎溅的火花,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都像是被点燃了。 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防弹设备可以挡住这种袭击,哪怕是银行金库也会被持续的扫射彻底摧毁。 经过几秒钟的震惊后专员们反应过来,他们看向周围子弹曳光的痕迹,心中发寒,只觉得像有九个太阳在周围亮起,把无数光线向着同一目标投射。 这样的火力就算用在纯种龙类身上也会有效果吧,蛇形死侍那种号称拥有能够抵御自动步枪子弹鳞片的怪物只要一秒钟就会被撕成碎片。 装备部提供的枪械终于开始反击,但重机枪的枪声在寂静的暴雨中依旧是压倒性的优势。每一座机枪所在都修建了坚不可摧的工事,子弹落在上面迸出璀璨的火花,这些火花同时照亮了杀手们淡漠的脸。 他们不仅仅是日本人,还有更多的斯拉夫面孔和雅利安面孔,瞳孔却都是清一色的金色。 水泥夯筑的墙体在几秒钟内被弹幕撕裂,混凝土变成飞溅的碎片,子弹打在里面的钢筋上便有密集的闪亮火花跳跃起来。 机枪旁边的杀手们当然预先戴好了噪音耳塞,可是仍然紧皱着眉头,甚至有些人的外耳道中已经渗透出鲜血。 雷霆震怒般的枪声撼动周围的一切,连雨滴都被强劲的声波震碎,近处的人只觉得是身处在雷雨云里,两片耳膜薄得可怜。 执行部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他们不得不分散开向九个机枪堡垒靠近,随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杀手们居然都是些样子货,根本不是这些卡塞尔学院培养出来的超级精英们的对手,但黑暗中似乎仍有恶鬼般煌煌的瞳子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攻陷堡垒,枪声就戛然而止了,雷霆般的声音停息,可是靠近的所有人依旧感受到嗡响的耳鸣,像是有一千只马蜂在他们的耳朵里开party。 而此刻距离攻击开始甚至还不到三分钟,进攻停止的原因是每一挺机枪的枪管都因为红热而报废。3分钟内差不多六十万发子弹被肆无忌惮地消耗,青铜的弹壳堆满了临时挖掘的壕沟,这些子弹的重量超过三吨,足够支撑一场发生在中东的小规模战争。 枪声停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向候机厅的方向,每个人都面容惊惧。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的玻璃建筑表面被金属洗礼之后呈现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那里面显然不可能有任何的活物,就算是一条龙也该被撕成碎片了。 但袭击者似乎仍不放心,放置在载重卡车底部的爆炸装置在此刻忽然闪烁急促的红光,随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接着恐怖的爆炸席卷整个建筑,候机厅几乎要彻底坍塌,冲击波和热浪将雨幕骤然间清空。距离稍近的专员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掀翻倒下,稍远一些的专员也都都被扑面而来的冲击波搞得狼狈不堪。 绫义行居然活了下来,袭击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狗急跳墙,所以只是去有几处骨折和轻微擦伤。他的眼睛瞪大,发了疯似的朝火海中爬去,口中呼喊着救人,快救人一类的话,随后立刻有几个男人把他架着离开了那里。 谁都知道这种程度的恐怖攻势校长和那个男孩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 能硬抗三分钟这种程度机枪扫射的东西不应该叫混血种,而应该叫钢铁侠。 每一个人愤怒,他们吼叫着冲进工事把每一个杀手拖出来,然后用顶着这些人的太阳穴开枪,红色和白色的液体在暴雨中四溅。 有些人误判了卡塞尔学院的底线,这个机构曾用过的名字分别是密党和血契会,他们的残暴在历史中给任何一个敢于挑战亚伯拉罕血统契的组织和个人留下过难以磨灭的梦魇。 说到底执行部的人也都是一群疯子,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杀死一个或者几个杀手。 同时战争的阴霾出现在每一个人头顶,所有人都意识到很快就会有狂风骤雨般的愤怒降临在蛇歧八家的头上。 不管做这件事情的组织是不是这个掌握着日本黑道的家族,密党的愤怒都得有人来承担。 “立刻回撤,放弃清场任务。”正对着候机厅的机场穹顶的影子俯瞰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深呼吸一口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这已经是一场完美的袭击,他们能做到的已经止步于此。 九台用防雨布遮挡的重型机枪在80米外对昂热和康斯坦丁所处的候机厅进行了湮灭般的攻击,别说只是一座普通的航空建筑,就算出现在这里的是一座军事堡垒那两个人也应该无处可逃。 黑影的身后原本蹲着两道健硕的身形,他们此刻站了起来,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握着淌血的短刀。两对黄金瞳在雨幕中煌煌耀眼,显然都是危险的混血种。 此时还没有人发现他们,即便执行部的人愤怒地摧毁那几部机枪杀死所有的刺客也无济于事。他们大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随着领头者的命令,两个黑影对视一眼,分别向两个方向撤离,其中一个化作黑色的雾消散,雾里有零点几秒钟刺目的金色辉光闪烁。言灵.冥照,序列号69,将自身周围两米范围内隐入阴影之中。拥有这个言灵的人都是天生的刺客,杀人于无形,能轻而易举地进行渗透、破坏和颠覆任务。 另一个则居然缓缓同雨幕融为一体,再看不出人形在何处。言灵.鬼魂,冥照的降阶版,但拥有这个言灵的人同样是天生的刺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呼啸的狂风突然变得炽热起来了,风卷起强烈的硝烟气息上升,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警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响彻夜幕。 警视厅意识到羽田机场正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居然以最快的速度出了警。 仅剩的黑影皱眉俯瞰下方的火光,他背着手,并不慌张。 因为他的言灵是神话般的时间零。 他是近百年来这个世界上第三个掌握这个言灵的人。 可某一刻他的心轰得寒了下来,因为某个威严赫赫的发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炽热的风扑面而来,明亮的光隔着眼皮将他的眼睛照得剧痛,鼻子里则满是浓郁的灼烧味。 男人几乎要忍不住跪倒了,他惊惧地意识到自己也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足够要了他命的错误。 两团焦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的面前碎成几十上百块再也无法拼凑的碎片,正是刚才逃跑的两个同伴。 一秒钟的时间不到,他们的身体就被完全碳化了,连骨骼都彻底被改变了形态,轻轻一摔就成了这个模样。而他们甚至连痛苦的哀嚎都发不出来,可能就在他们死去的同时,那两条声带就被极致的高温焚烧成了炭黑的色泽。 硝烟的味道氤氲起来,每一滴雨都被暗红色的火光包裹起来,在铺天盖地暗红色的光里,男人的面孔终于显露出来。 居然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胖子,戴着黑色的胶框眼镜,脚上踩着运动鞋。 是那个叫藤原信之介的男孩,原本应该是执行部的中坚力量,但效力于加图索家族。此刻他的表情惊恐无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压得他的心脏几乎停跳,比家族里的老人更加恐怖的威严和压迫感让这个日本男孩惊悸得喘不过气来。 他如同身处烧灼的地狱,缓缓地抬头,只一眼就几乎惊吓得灵魂出窍。 是那个男孩,他还穿着那件西装,白衬衫上甚至一尘不染。 可他全身都放射着暗红色的高温射线,瞳孔燃烧泛着灿烂的金色,那金色是藤原信之介今生所见最狰狞的东西。 是…… 王。 可王只是个男孩,他歪歪脑袋,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刚才还想杀死自己的人此刻突然跪了下来。 藤原信之介感受到死亡正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血统很优秀,但无法在初代种的面前保持理智,此刻几乎已经要崩溃了。 某个东西已经穿透了藤原信之介的领域汹涌的海潮般进入他的意识,那毫无疑问是纯正至极的精神力量,只有真正的龙王才会拥有这样恐怖的对混血种满是压制力的精神力量,这股力量充满他的脑颅,疯狂地搅动,灼热而缭乱,像是随时都会炸开的火炉。 但他居然硬生生顶住了,加图索家族的刺客总是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训练,他们被磨砺的绝不仅仅只是强健的肌肉筋骨,还有那能忍受世界上最痛苦折磨的意志。 藤原信之介仍在试图反抗,某一刻时间零的领域无声无息地将他笼罩,他仿佛被汪洋狂涛冲刷的精神在此刻放下了锚,眸子里黄金瞳闪烁,虽然将头深深地埋下去,但汹涌的力量正从那颗心脏被泵向四肢百骸。 某种禁忌的技术在藤原信之介的身体里被使用,他的血液短暂地沸腾了,这股力量无法帮助他和君王抗衡,但已经足够对抗那股让他连站都站不稳的恐惧。 这个卑劣的日本人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远处的阶梯,距离他的距离不过十几米,他能够将时间零应用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加速二十倍,十几米的距离对他来说甚至连零点一秒都用用不到。 他是加图索家族所培养的刺客中排名第二的那一个,比藤原信之介更强大的只有恺撒身边那个名叫帕西的年轻人。优秀的刺客总是更在乎自己的生存率而非任务的完成率,所以他总是谨小慎微,从不会用自己来搏渺茫的胜机。 藤原信之介当然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会是龙王的对手,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龙王会和昂热在一起,他只想活下来。 暴血这种技术加图索家族怎么会不教给他们费尽心力培养的刺客,可是藤原信之介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可今天他没得选择了。 心脏的跳动像是远古的战鼓,骨骼咬合的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言灵.时间零…… 释放。 时间的流动在顷刻间被减缓,暗红色的雨滴在空中静止,藤原信之介起身,贪婪地呼吸炽热的空气,他不再去看那位尊贵的王,如猎豹般往后逃跑。 暴血之下藤原信之介的时间零能帮助他加速三十倍,康斯坦丁也在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中似乎凝固了。 可藤原信之介没有没有看到那个男孩燃烧的瞳子始终凝视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他的脸上出现狂喜的神色,近了,已经很近了。离开这个死亡穹顶的阶梯似乎就在面前,他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 炽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藤原信之介突然站住了,时间零的领域仍旧在苦苦支撑,可他无法向前了,他的面色在此刻苍白得像是死去的老人。 一道修长的影子缓缓从阶梯的尽头攀爬上来,他每走一步瞳孔里的金色就更加刺眼,直到最后简直像是两轮太阳升起在面前。 雨滴仍旧静止,甚至比刚才更加缓慢,那个沿着阶梯走上来的男人却浑然不受时间零的影响,那个人的黄金瞳如此辉煌,不逊色于刚才那位尊贵的君主,右手的食指上佩戴着古朴的指环,指环上雕琢着繁复的花纹。佩着指环的那只手中正握着一把冷锻钢花纹的折刀,折刀的表面泛着幽冷的青光。 能在时间零中行动自如的人,毫无疑问这个人的言灵同样是时间零。 藤原信之介身上的血好像都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一直冷到了心里。他的表情则像是见到了恶鬼。 他也确实见到了恶鬼,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本来应该被钢铁弹幕撕成碎片的希尔伯特.让.昂热。 “原谅我,校长……”藤原信之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锋利的青光缓缓拂过他的胸膛,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低头,再看向前方,昂热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接着巨大的血花从他的胸膛炸开,藤原信之介缓缓跪下,双眼失去聚焦,倒进那些反射暗红色光芒的积水中。 昂热不再去看藤原信之介,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苍蝇,他静静地仰头,望向如般悬浮半空的康斯坦丁。 “是你吗,尊敬的……”鳞片钻出他的皮肤,似乎有一只恶鬼就要从昂热的身体里爬出来,他冷冷地说, “康斯坦丁陛下。” —— “他还活着,我只是切开了他的胸腔,但并没有剁碎那颗心脏。”昂热随手将死狗一般瘫软的男人丢在路明非的面前,他挥手屏退了身边的执行部专员,在路明非和康斯坦丁的对面缓缓落座。 这里是多摩川山间的和室,一个月之前执行部将这里买了下来并用作学院在这附近的安全港。 透过屏风看向窗外,路明非的眼神冷冽得堪比西伯利亚的寒风。 “藤原信之介,加图索家族豢养的死士,但我猜他并不受到弗罗斯特的调遣。”昂热说,“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的言灵是时间零。” 昂热已经泡好了一壶红茶,老人微微起身,骨瓷茶壶里便倾倒出一道深红色的水流,水流在空气中激荡起白色的蒸汽,哗啦啦注入路明非和康斯坦丁的瓷杯中。 他没有和路明非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关于他已经知道康斯坦丁的身份也没有提及。他也没必要说,路明非只要一见到康斯坦丁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装备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吗?”路明非突然问,他缓缓捏住瓷杯,瓷杯的外壁滚烫得像是被火烧过的石头,但他只是微微皱眉。 昂热推了推眼镜,茶色的镜片下那双铁灰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暗淡的光芒。“出来了,九把枪子弹平均初速度是987米每秒。”他说。袭击结束后执行部立刻将那些机枪和尸体从现场带走了,随后随行的装备部专员立刻对机枪性能展开了检查,并且根据路明非的要求重点检查了子弹离开枪膛的初速度。 “这东西对校长你没威胁,这个死胖子后面的人不知道?”路明非撇撇嘴。 昂热的资料中他的时间零已经可以达到五十倍速,而那还是好几十年前的资料,如今校长就算没有成为天空与风之王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时间零提升到百倍的增速或者减速,这意味着三倍音速的子弹几乎无法对他构成威胁,昂热大可以用折刀将子弹击飞,然后闲庭信步走出攻击的范围。 “伱也猜到了?”昂热点点头。 路明非没说话,房间里陷入安静。 显然那个人的目标是康斯坦丁,但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试探他。 有人已经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孩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他们用这样的杀阵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尊贵的龙王,现在这猜测得到了证实,大怪物们就要一一现身了。 “现在的日本就是一个养蛊场,真不敢想象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蛊虫会有多么强壮。”昂热朝着茶水的表面轻轻吹了口气,白色的蒸汽就荡漾着溢出去,他看向路明非的瞳孔,“如果有人想得到至尊们的权力,还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的时机更加优秀呢,未复苏的白王,幼小的康斯坦丁,和甚至都没有得到龙躯的耶梦加得……某个人正垂涎欲滴地注视着我们呢。” “唤醒白王的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始终在我们手里。”路明非不准备再继续隐瞒,“只要绘梨衣不被夺走,不管藏在背后的人是谁都无法得到白王的权力。” 昂热似乎并不惊讶,他轻轻抿茶,发出悠长的赞叹。 “我们出现在东京就是为了保护那把可爱的小钥匙?”他微笑,路明非眨眨眼。 “汉高去了哪里?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在芝加哥,可据我所知就在我离开学院的第二天,我们的老牛仔也消失了踪影。” “很快校长你就会知道了。”路明非又眨眨眼,他踹了一脚瘫软的藤原信之介,“汉高先生在他该在的地方。” “有时候我真对你好奇,明非,你似乎有很多秘密。”昂热跪坐起来,他不再继续询问,只是看向窗外,雨后的天空辽远得仿佛看不到边,“不过没关系,你可以不告诉我。” 280.神代 “你应该知道康斯坦丁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使是在龙王的家族他也算是最强大的那一类。”昂热站在路明非的身后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支点燃的雪茄,青烟随山风摇曳,缓缓染上了老人那张淡然却又沧桑到了极点的脸。 路明非把自己缩进一张老旧的橡木短椅里,神色罕见的严肃、沉默。 香烟有时候真是男人之间的调情剂,一起抽烟的不一定是好哥们,但某个晚上来自北方的冷风吹着雨丝斜斜地落下,你和你身边那个一起在公交车站台下面躲雨分享一包香烟中最后两支的陌生男人一定有那么一刻觉得对方是可以信任的兄弟的。 路明非也点燃一支烟,依旧是柔和七星。和恺撒不同,雪茄的口感他一直很难说服自己爱上,即使身边时刻跟着某个吹嘘自己有多懂古巴雪茄和古巴姑娘的败狗也无济于事。 他狠狠地嘬了一口手中的烟卷,这一口仿佛把半支烟都吸进了肺里,香烟末端的光火就忽地燃烧起来,然后沿着这支细细的东西向上攀升,灰烬被风吹着四散开。他望向远处的山间,那里似乎仍有有人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的幽灵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她不会说话也不会悲伤,只是很胆怯,迫切地想找到某个她能信任的人。 又是一口,这一口则真像是要把整个多摩川的冷空气一起吸进身体里,路明非微微打了个寒颤,他丢掉烟蒂,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又睁眼,这才吐出那口长得似乎没头的烟来。 “我不知道他这么牛逼炫酷屌炸天。”路明非说,他耷拉着眉眼,又回到了曾是没精神的衰仔的那段时间,眸子倒映出悠远的蓝天,正和昂热一起眺望远方,那里就是铁穹神殿的枢纽,所谓红井的悲哀故地。 时隔多年路明非再次回到这里,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学院的安全港选择了距离红井很近的位置,这是个几率小得可怜的巧合。可有时候有些既定的结局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构成。 “小夏弥没说过?” “说过什么?” “龙王和龙王。”昂热说,路明非一时间有些恍然,他几乎要忘记原来昂热如今也是踏上王座的人。 从古至今,唯此一人。 不过校长的口气还真是淡然,好像他正和路明非谈论的并非龙王这种仅仅是提及也会让某些人战栗的东西。 “明非伱的反应和表情好像都在说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里这种哲学性很强的话题。”校长显得有点为难,他吧嗒吧嗒抽了口雪茄,在路明非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和耶梦加得的协议里面有一条是让她教导你足够多的龙族知识,尤其是谱系学这一块。知道某位神溯源的血系源流是什么对我们的屠龙事业而言有很大的帮助。”校长和路明非一样眺望远山,“虽然这份协议因为既没有找律师公证也没有在神父的见证下签订,而不具备法律效果也不被上帝认可。” “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其实是一份合作协议?”路明非狐疑。他确实与夏弥一起同校长签署过类似的东西,可当时昂热说那玩意儿是一份全球保额最高的保单,如果他们在某次任务中被某条龙弄死了乔薇妮路麟城可以得到一大笔赔偿。当然,如果芬里厄愿意找上保险公司,他也可以获得同样的赔偿。这笔钱足够那只大笨龙把自己泡进用可乐灌满的池子,或者把每一种口味每一种品牌的薯片都吃到爽。 “差不多吧,不过也确实有保险单在里面。”昂热认真地点点头。 “可那东西是古拉丁文字写的,我根本认不了多少。” “可是小夏弥认识啊,她没有提出异议。”校长认为理所应当。 “老实说师妹可能压根儿就没仔细看过那东西……而且夏弥说了,古拉丁文这种东西是不被龙类认可的文字,她不太乐意学。”路明非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觉得师妹就是单纯的懒。” “你要学会夸奖自己的女朋友,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个和睦的夫妻世界……毕竟我猜你根本打不过她。”校长循循善诱,“你可以选择在一段和龙王之间的恋爱里和对方保持友善的双边关系,也可以选择被大地与山之王联起手来猛揍。” “好吧校长,我知道你对我和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的私生活相当感兴趣,可是你这把话题牵引得都偏到了什么地方了,要不还是说说康斯坦丁?”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师妹其实跟我说过很多龙类之间的历史和故事,也不知道算不算你所说的龙王和龙王……” “比如什么?” “校长你知道宙斯吗……” “嗯……略有耳闻,听说是海洋一系的次代种,是最初的亲王,挑战过龙王,没有被杀死。”昂热点点头。 虽然对于宙斯不是初代种这种事对许多希腊神话的爱好者来说绝对算是迎头一棒的重击,但是能够有资格挑战龙王并且还没有被杀死其实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龙的世界中失败的代价十分高昂,通常是以权力为代价。而所谓权力其实就是一位神的生命。 虽然不知道宙斯曾挑战的初代种是哪一位,但龙王都是强大而自尊的生物,任何一位初代种都不会允许有东西敢于挑衅他们的威严。 他能活下来,说明龙王杀不了他。 路明非露出一丝愕然的神色:“好吧,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夏弥说她认识那家伙,其实是个变态,甚至和一头牛诞下过三代种。” “你说的是那个在神代中成了埃及国王的厄帕福斯?”校长愣了一下,天空与风之王项羽,或者说维德弗尔尼尔,给他留下的关于神代的记忆并不多。 最主要的原因是维德弗尔尼尔作为黑王尼德霍格创造的第一个君王,在诞生后不久就掀起了一场席卷半个世界的叛乱。 黑色的至尊最终镇压了这场叛乱,将四大君王中的第一位赶到了亚细亚的最东方,也就是古代的中国。 自古以来王在西而战在东,以乌拉尔山脉为界,北至西伯利亚南到东南亚半岛,这一整片区域在古老的神代都几乎是与世隔绝的。 这是东方的历史保留更加完整的重要原因,西方的历史是一部被压迫和奴役的血泪史,神代的人类甚至连文字都没有,只能依靠口口相传来记载曾经历的一切。那些先辈们经历的东西最终就成了神话。 但也正因如此,维德弗尔尼尔几乎错过了整个神代,直到他被汉帝国击败并陨落,都没有机会与其他的君王交流。 所以这位古代的皇帝能留给昂热的知识实在不多,他所知道的也仅仅局限于中国的上古时期曾经历过何等辉煌的岁月。 对于西方诸王共治时代的历史昂热了解的并不多,甚至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卡塞尔学院的藏书系统。 “校长你知道腓特烈一世吗?” “略有耳闻……”昂热点点头,这位是神圣罗马帝国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统治者,握有当时整个德意志的权力。 “他也是龙……?这件事的可信度不太高啊。”昂热迟疑地说。腓特烈一世在历史上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皇帝,在屠龙史上也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执掌的时间是在上帝之鞭横扫欧洲之后的六百年左右,这时候匈人西征留下的荼毒还未被完全消除,贪婪而强大的恶龙和时刻有失去理智风险的死侍仍旧活跃在各个国家的暗面社会,甚至他们的身影会出现在某些战场上。而腓特烈一世手下的龙骑兵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龙骑士,他们是这位国王从德国境内四处搜罗的混血种,并配以豢养的龙类亚种,训练成最凶悍的战士。 这些人在中世纪成为了追逐恶龙的猎手,杀死了数量庞大的死侍和纯血龙类。在世界的暗面,龙血、龙角、龙鳞、龙骨,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硬通货,黄金和白银只是普通的金融产品而已。腓特烈一世靠着这些龙骑兵从德意志各地谋夺了巨量的财富。 同样的,一个家族也因为这场盛宴逐渐繁荣,那个家族就是大名鼎鼎的卡塞尔家族。 “别误会,他不是龙。”路明非汗颜,人类历史上当然有很多有名有姓的皇帝都是纯血龙类,最著名的是上帝之鞭阿提拉,还有几乎没人知道的霸王项羽。 但腓特烈一世并不是。 “埃尔福特的彼得斯贝格城堡,那是座建立在粪坑上的教堂,腓特烈一世曾在这里召开议会,结果差点被淹死。”路明非说,“夏弥说粪坑里其实全是龙粪,那次会议上有超过六十个贵族窒息在里面。” 昂热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校长终于忍受不了耶梦加得对路明非科普的神代冷知识,挥手打断了路明非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描述。 “小夏弥没说过几个龙王里谁最危险?” “说过啊,就你嘛。”路明非一脸理所当然。对龙类来说昂热这家伙就是人类世界中的电锯杀人狂,天天满脑子装着屠灭龙族倾覆所有尼伯龙根的疯狂奇思妙想,如今的四大军主力除了这货还能有谁对龙类来说最危险? 毕竟夏弥都说了,本小姐创业未半而中道被干掉,今天下两分,龙族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这种时候甭管以前属于哪一派哪一系的,都该秉承统一抗人的基本方针建立起互相信任的攻守同才对。什么次代种三代种四代种,就算是以前都不被龙类拿正眼看看的五代种那也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可昂热的身份决定他的立场,校长在人类里算是老贼,一百三十岁里有一百年都盘算着怎么把龙族灭干净,这会儿成了半步君王也改变不了他,脑子里的想法从灭掉龙族变成了干掉和自己有仇的龙族。 说来说去其实没多大区别,龙族就这么个基本盘,大家基本上都沾点亲带点故的,也就夏弥这种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对昂热无感,甚至有点想说一声太君走这边。 不过夏弥也说了,她刚觉醒记忆那会儿就已经下定决心在昂热这老混蛋死掉之前都不会去卡塞尔学院这种鬼地方。 结果女孩的承诺就和叔叔的钱包一样不靠谱,看上哪个男孩和他一起去死都行,别说卡塞尔学院了,就算让她拎着刀陪路明非亡命天涯她也愿意。 校长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震惊地看向路明非:“我在龙的眼中是这么个形象?” “嗯。” “那第二危险的呢?” “不知道,不过师妹说所有的龙王里面幼体状态和亚成体状态属她最猛。”路明非老老实实转述原话,“她说校长你这样的她能揍两个。” 昂热额头青筋暴跳。老家伙突然意识到bj那次可能夏弥压根儿就没陷入绝境,芬里厄当时可就在隧道的尽头,而且她也还没有展现出记忆中那匪夷所思对力量的控制。 这么说来他希尔伯特.让.昂热虽然在第三层,可其实耶梦加得陛下还在第五层。 至于路明非,他大概只能算是自以为占了便宜还沾沾自喜的大傻逼,连第一层都算不上。 再转念一想,他昂热又怎么不算是这对小夫妻y中的一环呢。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康斯坦丁的力量和权力。”昂热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稍微有些想揍人的心情,他让自己去凝视远方的群山,低声说, “每一对双生子都是有缺陷的,耶梦加得的缺陷是对权力的掌握极弱,芬里厄的缺陷是他的心智永远无法成长起来。而诺顿总是容易暴怒,为此龙们称他为与至尊最相似的皇帝,而康斯坦丁,他掌握至高的权力,甚至碾压诺顿,但无法塑造龙躯,只能依靠诺顿生存。” “一个能在权力上碾压诺顿的君王,如果他念诵出古老的、名为烛龙的圣言,会发生什么?”昂热缓缓抬起眼睑,看向路明非,他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语气平淡却又伴着扑面而来的冷冽狂风。 路明非的瞳孔中似乎被某团金色的火灼烧了,他分明没有点燃自己的黄金瞳,可赤金的色泽却像是焚烧草原的烈焰那样驱赶着倒映出来的高远蓝天。 仿佛有那么一个瞬间,烈焰铸成的苍龙横亘在他面前的天空,那条苍龙比山脉还要巨大,甚至在大气层之外在外太空之中也可以清晰见到。 言灵.烛龙,青铜与火之王的灭世级言灵,释放者需要经过极长时间的冥想和吟唱,能够将周围环境中的火元素全部引燃。 这是掌握火元素的究极技巧,如同大师在手中把玩精巧的打火机,但那只打火机的火焰就像是巨龙吐息。 也是纯粹的火之暴力,能够焚烧一座城市或者烧干一条河流,甚至能够引爆地底的岩浆,令群山喷射。 这个言灵一旦被释放就必然引发大范围的元素风暴,造成恐怖的大灾难。它的序列号是114,但序列号112的高危言灵莱茵与烛龙相比简直像是月牙之与炽日,两者的危险系数不在同一个等级。 上次烛龙的爆发一举毁灭了白帝城,装备部断言由君王诺顿亲自吟诵的烛龙可以蒸发掉整个长江! “那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力量,由康斯坦丁所吟诵的烛龙的强大足以令这个世界震怖,他甚至可以以自己的再次茧化为代价将半个美洲化为焦土,随后地壳中的岩浆会掀起灭世的狂潮,引起的连锁反应则是以大洲为范围的大规模火山喷发和超强地震,震可以从海底传到亚洲,引起的海啸会引发高达百米的巨浪,它横扫过的土地连深埋在泥土深处的种子也不能存活。跟这种力量相比原子弹或者氢弹也不过是孩子的玩具。”昂热淡淡地说,他吐出一口雪茄的烟,神情淡漠得像是只是说出了中午吃了什么。 路明非眼角抽搐。 康斯坦丁的缺陷并不仅仅是无法孵化出巨大的龙躯,还有他那怯懦的性格。 古老的神代诸王共治,天空与风之王以凶残的活人祭令人畏惧,海洋与水之王以发指的贪婪和视万物为虫豸的傲慢让人难以维生,唯有大地与山之王和青铜与火之王庇护那些愿意虔诚地信仰他们的人。 这是夏弥和康斯坦丁在被尼德霍格创造时留下的性格缺陷所导致。 “不过我虽然能感受到那个男孩身上远超次代种的血统威严,却难以察觉和我处在同一个高度的权力,这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君王了,他已经失去了使用烛龙的力量。”昂热说,路明非没有回答。 “那个叫藤原信之介的胖子校长你准备怎么处理?”他突然问出一个问题,昂热眨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宰了还是用来要挟弗罗斯特先生?”路明非说。 要想扳倒加图索家族,仅仅这么一件事情可不够,他们的势力错综复杂,况且这个基本盘在西西里岛的屠龙世家内部其实有更多的人是热忱的屠龙者。 “我有点想法,这个人会在某件事情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水一章稍微过渡一下,下一章就是零的剧情了。 龙三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牛郎剧情了,极渊剧情也会一笔带过,相对应的是“真红之土”剧情会得到增加。 281.小怪兽の冬日 “奥丁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我会解决的。另外副校长已经就日本分部和蛇歧八家豢养死侍、使用龙形尸守这两件极端悖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行为召开了校董会议,我在是否与东京方面开战的表决上投下了赞成票。” 昂热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来,窗外的飞鸟逆着缭乱的海风舒展全身的白羽,像是真的在身体里塞进了一个不甘的灵魂那样朝东京湾深处海天相交的边际展翅。 路明非正赤着上身在做伏地挺身,流水般的肌肉隆起又收紧,康斯坦丁穿着颇有些宽松的睡衣盘腿坐在路明非那张足够容下两个成年男人放开了脚丫子睡觉的大床中央,周围堆满了汽水零食,电视上正在播放赛罗奥特曼。 练完伏地挺身路明非鱼跃而起又开始练单手俯卧撑,然后是平板支撑和握力训练,最后则是脑袋上顶着书的站姿训练。 锻炼的时候路明非没有聊天的习惯,不过他还是礼貌性地回应了校长一声“好的校长,我听你的”。 时至今日路明非的身边汇聚起了山海般的力量,这股力量足够让他在面对手持昆古尼尔的奥丁时也不用畏惧。 “师兄你说世界上真有奥特曼吗。”康斯坦丁微微仰头,他的眼睛睁大睁圆,瞳孔中倒映出斑斓的光。 “要真有这种东西的话当初还轮得到你们龙族作威作福?”路明非头也没抬地说,这时候门被人推开条缝隙,穿着白色丝绸睡衣的姑娘踮着脚尖赤着足溜达进来。 路明非沿着静止晶莹的脚趾往上看,视线很快捕捉到素白如玉的伶仃纤细的脚踝,然后是被包裹在自然垂下的宽松裤腿中、隐约可见一丝线条的修长小腿。 绘梨衣左手握住杯子右手握住牙刷的末端,很认真地靠在门上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沫。 她大概原本就是要来找路明非的,真的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之后眼神立刻变得明媚起来,刷牙的速度也快了两分。 康斯坦丁对奥特曼这种东西是否应该存在依旧感到苦恼。如果世界上没有奥特曼那岂不是说相信光相信希望什么的都是扯淡的胡话。 可要真有某个m78星云从几万年前开始就盯着地球,那地方塞满了几十米高能变大能变小还能发射能量光线的巨人,龙族真的能在这个世界上自称为神? 康斯坦丁对于被人顶礼膜拜这件事情委实没有多少兴趣,可是诺顿这种脾气暴躁的龙王露头就会被秒杀吧? 穿睡衣的男孩慢慢将目光从电视机的播放屏幕上转移到绘梨衣身上,康斯坦丁眨了眨眼,悄悄把被子拉起来把自己盖住。绘梨衣也眨眨眼,仰头把小半杯水都倒进自己嘴里,咕噜咕噜漱口然后冲进卫生间把漱口水吐进洗手池子。 路明非晃悠着站起来把一本标题为《炼金史纪要》的大部头教材顶在脑袋上靠墙站好,康斯坦丁趁着这会儿把自己塞进风衣里,从床头柜拿了一支牛奶递到路明非手里。 这就是路社长每天早上的必修课了,四十分钟锻炼,半个小时站姿训练,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会去室外进行一些更高强度的锤炼。 说来倒是和某个如今沉迷于温柔乡的楚性杀胚很有些相似,但近些天楚子航已经很少早起锻炼了。路明非把这种情况归结于青春期少年的食髓知味,不知节制总有一天会把他那具千锤百炼不知道让多少女孩垂涎三尺的身体抽空。 “我不会告诉姐姐。”康斯坦丁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还在镜子前面鼓捣着用路明非的洗面奶给自己洗脸的红头发女孩, “可师兄伱这样会被芬里厄杀死的。” 路明非老脸一黑,一个暴栗落在康斯坦丁额头。康斯坦丁脑袋前后晃了晃,眨眨眼摸摸额头,“师兄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看你头骨强度怎么样,没研究过龙王。”路明非讪讪一笑,将刚才那只发贱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那只手连着半个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康斯坦丁的头骨强度远不是普通金属能比的,而且似乎自带某种反伤效果,路明非分明没用多少力气,可反震的力量落在他指骨上是真疼啊。 “你早说啊,哥哥给我弄过些防身用的炼金道具,平时那些道具上面的炼金矩阵都开着呢。师兄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康斯坦丁摸了摸自己的眉角,表情很认真。 路明非心说原来是这样啊,幸好校长没真想在芝加哥里就把你弄死,否则搞不好卡塞尔学院这会儿都他妈成历史了。 “有时候我真不想和你这种富二代说话。”路社长叹息一声,最终无力地摆摆手。 “我和我哥是同一代的,理论上来说我们都是富一代。”康斯坦丁很无辜。 那会儿青铜与火之王两兄弟相亲相爱,诺顿打下的地盘最终都跟了康斯坦丁姓,不过真要说小康同学没出点力那也不太现实。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和绘梨衣有事情要说。”路明非捂脸,“去叫你姐一起过来。” 康斯坦丁回头看了眼电视机,有点不舍,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绘梨衣其实是个有些害羞的女孩子,在离开源氏重工的这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接受的新事物很多,尤其是关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 她听到康斯坦丁离开之后带上门的声音,就从卫生间的红木门框后面探出因为刚睡醒还有点炸毛的毛茸茸的红色脑袋,脑袋上顶着一只小黄鸭。 房间里的光线不算明亮,因为路明非总喜欢把窗纱拉上,清晨带着些暖意的阳光轻轻地溺过窗纱的缝隙,将薄薄的一层金色镀在床上、被单上和路明非的头发上。 小怪兽双手绞扣置在右肩,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视线房间的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最后才终于看向路明非。 还有些懵懂的漂亮的脸蛋上立刻有了些喜色。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表达情绪的姑娘,在这段时间之前眼睛里和脸上总是淡漠冰冷的神色,此刻则像是晚春的风拂过了贝加尔湖晶莹的湖面,泛起点点金色的涟漪。 那双晕染着酒红色的眸子里溢出来明媚的光,明灭相交的光线中两个人无声地对视,随后绘梨衣眨眨眼,像是一只轻盈的鹿那样从门框后面蹦出来,丝绸睡衣的下摆在金色的晨光中起起落落,露出女孩腰间白皙紧致的肌肤,像是含苞待放的夏花。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有个温软的东西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白檀香扑进了路明非的怀里,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绘梨衣像一只猫儿那样用小脑袋在他的胸口拱了拱。 然后她抬起头,下颌的弧线柔软而清晰可见,宽松的丝绸睡衣流水般垂下,露出隐约可见的天鹅般的脖颈和明晰的蝴蝶骨。 “嗯嗯。”绘梨衣说,她用双手环住路明非赤裸的腰际,精致的鼻尖微微耸了耸,贪婪地呼吸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冷冽的微香。 那是沐浴露的味道,有时候夏弥也会用路明非的沐浴露洗澡,所以他们身上的味道很相似也很接近。 “源稚生来找过你了吗?”路明非微笑,伸出手摸摸绘梨衣的头顶。她的头发像是海藻那样柔软,酒红色的发丝浸泡在淡淡的阳光中,被照耀成金红的色泽。 绘梨衣踮着脚往路明非身上蹦了蹦,路明非心领神会,把女孩拦腰抱起,轻轻亲吻她微微淡红的唇角。 小怪兽被路明非抱在怀里,重新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路明非把头抬起来的时候看见绘梨衣砸吧了一下嘴。 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小鹿般的欣喜,抱住路明非的脑袋不让他起来,用鼻尖去蹭蹭男人的侧脸,然后摇了摇头。 不难看出蛇歧八家寄予厚望的天照命、混血种历史上仅仅依靠自身血统最接近龙王的皇之一,源稚生在源氏重工的醒神寺上被夏弥打击得体无完肤,甚至简直要失去了信念。 路明非也只能在心中表示同情。在与自己力量等级相同的人或者龙进行战斗的时候夏弥占尽优势,少有人能真正发挥出自己力量的百分之一百,而她对力量的掌握甚至达到了百分之两百。 更何况源稚生原本就根本不可能在身体素质这方面和身为龙王的夏弥进行抗衡。 他真正强大的是完全而纯粹的龙骨状态,开启这个状态的时候全身的骨缝都收缩,连某些纯血龙类都不想面对这样的对手,但普通状态下源稚生的身体强度和恺撒楚子航差不了多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源稚生乃至于整个蛇歧八家现在应该正忙得焦头烂额,连手都抽不出来。 源氏重工的地下豢养着数量庞大的死侍,甚至还出现了唯有那些龙类遗迹才会出现的龙形尸守,这已经不是家族内部出现了叛徒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那栋建筑对这个家族而言绝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办公中心,它还是整个蛇歧八家的政治中枢和经济中枢,承担着无法替代的职能。 负责源氏重工安保的是执行局和每一个家族中筛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年轻人,甚至连一个小匣子被送进来也要经过层层把关和严格的检查,可居然有人在这样的地方弄出了差点能够颠覆整个蛇歧八家统治的死侍和尸守。 这根本就是整个机构都已经被神投成筛子了。 源稚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摆在面前的必须要肃清的内部问题、已经开启并且还没有完全结束的与猛鬼众之间的战争、应对因为违反亚伯拉罕血统契而引来的密党的审判和制裁…… 一来二去他甚至几乎已经要忘掉家族的核武器上杉家主还被保留在即将成为敌人的路明非的手中。 路明非抱着绘梨衣在床边坐下,他俯瞰绘梨衣的眼睛,只觉得女孩的表情恬淡。 他也不说话,只是摸了摸绘梨衣的脸颊,不愧是被黑道至尊当做公主来呵护的女孩,路明非摸上去的时候觉自己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肌肤。 “药已经用完了。”路明非微笑说。 绘梨衣歪歪脑袋,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那是晨曦的光火映照在湖上的色彩。 “sakura要送我回家了吗?”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她总是攥着这个本子,本子的最后一页写着路明非的电话号码。 如果有一天她走丢了,走到某个十字路口想蹲下来哭的时候,她就可以用任何一个人的手机打这个号码,路明非说他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的。 路明非微微抱紧了她,他现在已经能感受到绘梨衣的心跳了。 平静,平和。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女孩的瞳子是微微的红色,眉宇修长,脸颊生动柔软,晕着淡淡的绯色。 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好奇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好像在等待他的回答。 上次源稚生将绘梨衣托付到路明非的手中,还给她准备了足够使用很长时间的血清,就是那些从死侍胎儿的体内提取出来用以抑制龙血的血清。 可源氏重工下的豢养池子早已经易了手,有人诱导了那些蛇形死侍进一步畸变,成了再也无法生育也没可能生产胎儿的龙形死侍。 血清的供给已经断了。最后一支“黄金圣浆”在一周前已经注射到了绘梨衣的体内,也是那时候,零和酒德麻衣一起离开了日本,坐上了前往中国的航班。 两天前绘梨衣的身体开始变得岌岌可危,她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虚弱,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愿意和夏弥或者诺诺一起,每到半夜就溜进路明非的房间钻进被子。夜里她的身体总是烫得吓人,有时候即使睡着了那对温润沉寂的眸子也会无法抑制地透过眼睑的缝隙向外渗透出暗金色的辉光。 离开了那些死侍胎儿提炼的血清绘梨衣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她还是喜欢打游戏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垃圾食物喜欢喝橘子味的汽水,似乎跟几天前没什么区别。 可路明非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时候能感觉到薄薄的衣衫下玲珑浮凸的身体坚硬得像是一具甲胄。 毫无疑问绘梨衣体内那些浓度超标的龙血正在高速地侵蚀她的身体,细蛇般的血管在她的手腕、脖颈和脚腕上狂暴地跳动。 “绘梨衣想回哪里?你说你会嫁给我,难道我不是你的家吗?”路明非慢慢地撩拨女孩柔软的鬓发,他的手沿着绘梨衣面颊的柔和曲线向下摸索,几乎要摸遍全身,有时候他会暂时停住,细细摩挲那些从柔软的肌肤下面钻出来的细小的鳞片,每一块鳞片都是苍白的颜色,透过丝绸睡衣的材质看进去像是成条的白玉。 绘梨衣揽住路明非的脖子,她把自己支撑起来,双唇都抵近了男人的耳垂。 “会死。”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声线很柔和,也很好听,让人想起冬日的山泉,也会让人想起山丘的风吹过排箫。 “除非我先死。”路明非也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应。 他们好像在互相倾述某个极大极大的秘密,不敢说得大声一点,因为诸天都在附耳偷听。 绘梨衣偏着头去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她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然后伸手抱住路明非,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低声抽泣起来。 按理来说这一章应该写零的,不过先铺垫一下她们去了中国这件事情吧。 想必老爷们能猜到为什么她和酒德麻衣前往中国了。 282.冬日东京,绘梨衣的希冀 那辆黑色雷克萨斯载着他们出现在成田机场附近的时候正是早间,雨过之后按理来说不会有雾,可太阳挂在头顶却怎么也觉得有气无力温吞吞的。 路明非嘴里叼着根卷了西班牙火腿片的面包棍,靠在这辆车的保险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守夜人论坛。 他们离开学院好好几个月都快半年了,大一那些原本像是花骨朵儿那么单纯的新生已经在短短一百多天的时间里成长为老油条。作为没有实战课没有实习任务也没有必修论文的闲散人等,学弟学妹们已经成了守夜人论坛的水帖主力大军。 据说新闻部的那群狗仔还从不知道哪儿弄来了一批经费,专门请了几十个大一新生做水军,在论坛上兴风作雨,堪称卡塞尔三太子。 学生会主席、狮心会会长和龙血社团社长三个人的鼎鼎威名已经在学生们之间广为流传,少有人没看过路明非开了暴血和奥丁对砍的视频。 路社长在新生们看来那就是流星经天般的强者,从中国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走出来,入学开始就能按着学院对老牌强者恺撒.加图索和楚子暴揍,还和学院中不止一朵高岭之花不清不楚,真可谓男人楷模。 所以论坛上有不少路明非的同人文,作者想象之天马行空辞藻之华丽脑洞之匪夷所思简直踏马惊为天人。 有时候路明非自己也会闲着无聊翻这些偶尔还有点无厘头的、以自己为主角的短篇当乐子看,他倒是无所谓师弟师妹们把自己写进本子里。 只是夏弥常当着路明非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诵一些令人颇为羞耻的段落内容,让他很有些吃不消。 新闻也确实不少,学生会即使失去了他们的主席依旧维持着高频率的内部晚宴;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和副会长苏茜的八卦被不知道哪只狗仔全程跟踪,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女生留言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校长进行尚且不知为期多长时间的出差之后,副校长愉快地离开了他那座几十年都不舍得动弹的钟楼,并在最近的一个周一开了一场全校师生都要求参与的……升旗仪式,所有人一起瞪着旗杆上冉冉升起的卡塞尔学院校徽不知所措的时候守夜人宣布近期将会举办女子裸泳锦标赛,台下嘘声一片。 卡塞尔学院仍旧在平静而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即使风暴似乎近在眼前也似乎并没有人察觉。 路明非费力地啃那根有点焦了的面包棍,腮帮子嚼得有点酸,他抬头看去,飞机引擎轰鸣的声音正从天而降,狠狠地横扫了这附近的每一寸空气。 路鸣泽手下的小妞们出行都是私人飞机,机师水准不低于那位专为校长服务的王牌飞行员,所以他们的起落都肆无忌惮。像是张狂的鹰隼,又像是远古的翼龙。 黑色的飞鸟刺破云层出现在天际的尽头,是那架被涂装成纯黑色的湾流g650er,私人飞机中的王者,任谁在机场跑道上看到这东西都会感叹一声主人的豪横和霸气,路明非却很有点受不了这种“老娘用就得用最好的”的想法。某种意义上来说恺撒和路鸣泽手下的团队是一个型儿的人 话说回来苏恩曦每年赚的钱够她花好几辈子也花不完的,用东西用最好的也委实没多大关系。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动态视觉全开,脑速运转在心脏加速供血的情况下得到提升,路明非在很短的时间里翻看了守夜人论坛在一周内的所有帖子。 除了南非一座钻石矿里挖出来一只沉睡的四代种,被赶到的执行部精锐用炼金火箭弹炸掉了脑袋之外,论坛上就就没什么值得点进去看一看的新闻了。 看来源氏重工内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被诺玛和校董会公布,显然就算是守夜人那种跳脱得能在大家一起谈论世界末日这种沉重话题的时候说出嘿昂热要是今天就世界末日的话我能马上开设女生裸泳课吗这种话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敏感有多棘手。 蛇歧八家的体量逊色于学院,但远强于任何一个单独的家族,即使是加图索家族也很难在蛇歧八家最强盛的时候压制这些日本人。 和这样的组织开战,毫无疑问学院必将损失惨重。 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尊严不得不捍卫,那些从古老的屠龙战场上幸存的元老们也不会允许有人践踏他们的同伴用尸骨堆砌起来的秩序。 任何尝试人为制作死侍的行为都可以被视作倒戈向龙族的举动。这是全世界所有混血种公认的铁律。 即使不久前才有过一次坠机事故,成田机场依旧人满为患,路明非打着哈欠眺望人群的尽头,不知道零什么时候到。 不过从那只三代种身体里提取的黄金圣浆已经进行了毒素分析,纯种龙族的胎血效果远超死侍胎儿体内提取的血清,甚至说不定能彻底解决绘梨衣身体里的隐患。 这时候绘梨衣也从雷克萨斯的副驾驶钻出来,她穿着米色的风衣,红发披散在肩上,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然后走到路明非身边抱住他的胳膊。 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发丝丝绸般光亮,额发在眼睑和眉宇间留下稀稀疏疏的阴影。 风吹过的时候女孩的风衣下摆就悄悄地扬起,露出白色的蕾丝裙摆。 绘梨衣原本就是日本女孩中少见的细腰长腿的高妹,穿了高跟罗马鞋后更是鹤立鸡群,途经的男孩和女孩都把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你知道中国吗?”路明非问道,绘梨衣懵懂地眨眨眼,歪着脑袋看路明非,然后点点头。 她其实对除了日本之外的其他所有国家都了解不多,只是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好像连记忆都出现了偏差,那天她和路明非一起坐在矿井的屋檐下,说起过这个世界很大很大。 他说这个世界有多大其实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你每认识一个人世界对伱来说就会变大一些。 除了东京以外还有很多城市,巴黎、开罗、伦敦、伊斯坦布尔,噢噢,还有中国的苏州。还吹牛逼说苏州是和巴黎一样大一样大的城市,因为那里有个阳澄湖,湖里面养了很多大闸蟹。绘梨衣说大闸蟹是什么,寄居蟹的一种吗。路明非就说不一样,大闸蟹清蒸之后很好吃,而寄居蟹清蒸之后你都找不到多少能吃的地方。所以绘梨衣其实有一段时间很憧憬中国那座叫苏州的城市,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苏州有多大,也不知道苏州对标的巴黎有多大,她也不会知道路明非就是纯在吹牛,苏州永远也没办法和巴黎这种地方相比。 说到底爱一个地方你就会觉得那个地方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城市,说不定很多年前路明非心里真的觉得苏州比巴黎更棒。 绘梨衣还记得路明非那天说虽然世界那么大可是很多城市对你来说只是名字罢了,你没去过那里那里也没有你想要拜访的人,所以它们其实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但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可真正属于你的世界其实是很小的,只是你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和见过的落日,还有会在乎你死活的朋友。 说完之后路明非挠挠头发,他当时觉得自己真是被芬格尔那个老狗传染了,怎么就能这么滔滔不绝呢。 可这时候绘梨衣偷偷用那部办卡的时候送的手机拍下了路明非的侧影,她在想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属于她的就只有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子身边那一小块的地方。 “我以前跟你说起过阳澄湖吗?” 绘梨衣认真地点点头。 “阳澄湖真是个好地方啊……”路明非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来香烟盒,手指停留在揭开盖子的那一刻,迟疑了一下,又把抽出来的那支柔和七星推了回去。 他换了根麦芽糖叼在嘴里,眺望一望无际的远方,这座城市在他的眼睛下面展开,像是一座灰色的海。 风撩拨起来路明非的额发,漆黑的眸子倒映出群山似的云海。 “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十一岁的时候和老妈一起,那时候去的是蟹庄,就是湖边吃螃蟹的食肆。我妈边帮我把蟹肉剔出来边说这门生意并不难做,因为那地方是阳澄湖,不缺顶级的食材,螃蟹也很好料理,隔水一蒸吃它的鲜甜,再配上点黄酒小菜就能卖个好价钱。”路明非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可是眼神挺深邃的,绘梨衣有点看不懂那种眼神,不过她常在哥哥那里见到类似的神情。 “可是家里没钱,租不起阳澄湖的地皮子,也没那个门道。”路明非耸耸肩,“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爹以前是植物园的干部,会做珍珠鸡,常给我妈带一捧郁金香回来,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进屋就能闻见香味……可是干部这种东西工资不高,植物园的干部又没有油水可捞,所以我们家挺穷的。” “那第二次呢?”绘梨衣竖起小本子。她委实是个很棒的听众,也很会捧路明非的哏,每当路明非说到中间要衔接的时候绘梨衣就会问出然后呢这种话来。 路明非挑挑眉,“后来他们出国了,我就跟着叔叔婶婶。”他说, “有一次放暑假,婶婶陪我表弟去夏令营,就是那个叫路鸣泽的小胖子,你应该还有点印象吧?” “我不喜欢他。”绘梨衣蹙了蹙修长的眉宇,鼻子也皱起来,做出嫌弃的表情。 和同龄人相处果然是让孩子成长的最佳方式,尽管夏弥同学严格来说比绘梨衣大了不知道多少万岁,可耶梦加得小姐人老心未老,跳脱得跟个兔子一样。 以前绘梨衣的表情是单调的,尽管和路明非在一起之后她学会了笑和哭,可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做出嫌弃这种神情来。 路明非愣了一下,绘梨衣摸摸自己的额发,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又举起小本子。 “sakura的表弟好像有点猥琐。”绘梨衣眨眨眼,路明非哑然失笑,另一个世界在那家米其林三星餐厅chateaujoelrobuchon吃饭的时候路鸣泽总偷看绘梨衣的小腿,彼时彼刻小怪兽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大概这会儿回想起来觉得路鸣泽不像什么好人。 这么说来路鸣泽也确实真有够猥琐的。 “好吧,总之就是那个暑假,叔叔的单位发了奖金,他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带我去了阳澄湖,还说大闸蟹可以敞开了吃。”路明非笑着说, “那时候湖上很快就要开始流行在画舫里吃螃蟹了,我们去的时候正是第一家这种经营模式的店家开业,价格比别人家贵了很多。不过叔叔是个爱面子的人,常说男人就要享用最好的东西,上船后被那个很漂亮的老板娘忽悠着点了全套套餐。别人家卖的是螃蟹和服务,叔叔说我们这享用的就是一个格调,秋风荷田明月当空,持金螯饮黄酒惬意得很。” “格调?”绘梨衣在本子上写下一个词,眨眨眼看向路明非,路明非笑笑:“就是高级的意思。” 雷克萨斯就停在成田山表参道的路口,写着“表参道”三个大字的塔柱将狭窄的影子投在车身,不远处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流涌动川流不息,初冬微寒的空气里弥漫着幽冷的松针味道。 人群中的男男女女和路明非与绘梨衣擦肩而过,有那么一刻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忽然转过头去凝视对方。 意识到另一个人也在此刻看向自己,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绘梨衣的眼睛眨了眨,脸颊上爬上去一层微微的嫣红。 “等以后你也要带我去阳澄湖吃大闸蟹。”绘梨衣竖起小本子,路明非点点头。 这时候手机铃声从兜里响起,路明非挑挑眉。大概是零已经到了。 黄金圣浆如果是已经提取的状态,所占的位置应该并不大,一个人就可以装在瓶子里带走。 “零?”路明非试探性地问道。 来电并未显示号码,这很符合路鸣泽那个团队的风格,但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路君,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捂住话筒,看向绘梨衣。莫非是蛇歧八家的电话,想靠这种方式来找到他的位置? 可下一秒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 “真相要在无天无地之所向我们一起揭开面纱了……” 283.黄金圣浆(1) 秋天的成田山参表道上落叶纷飞,路明非缓缓打了个哈欠,他和绘梨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整条街能拍摄到这个角度的几十个摄像头都对准他们,像是天罗地网要把猎物完全笼罩进去。可路明非简直像是不知道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绘梨衣聊天。 其实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在说,而绘梨衣则表情认真地倾听。绘梨衣一直是个很棒的听客,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能聊天的朋友。 绘梨衣的手写速度委实不慢,可她已经在笼子里生活了多少年? 从出生就被囚禁的鸟儿鼓起那么多的勇气一次次踏出去,又一次次被找回来,每一次的往返都让她的心一点点冷却,让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深。 和人交流对这样的人来说真是困难。 落叶翻飞中一辆劳斯莱斯银影正沿着机场往参表道的公路行驶,街边的行人多数行色匆匆,着急地避开,但也有些悠闲而惬意,慢慢地挪动脚步。 有人说飞机场就是一个世界的缩影,你能在这里看到你想从人身上看到的一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送走孩子的母亲、挥泪与昔日老友告别的耄耋老人、还有那些驻足凝视对方然后洒然一笑的再也不见和情人的依依惜别。 有的人很急,有的人也很悠然。 路明非从保险杠上起身,冲着那辆缓慢行驶的劳斯莱斯招手,路过的穿着大衣的老人诧异地看过来,阳光落在路明非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那辆劳斯莱斯的后视镜上绑着俄罗斯的国旗,车前盖一侧也竖着俄罗斯的国旗,这意味着这辆车隶属于俄罗斯大使馆,在这个国家有很大的刑事责任豁免权。 驾车的居然是零,只能隐隐看见穿着质感硬挺的衬衫,胸前鼓鼓囊囊的,金色的长发束起来,简约却漂亮,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副驾驶上坐着某个将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的剑道御姐,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穿着紧身牛仔裤和将细腰弧线完全暴露出来的白色体桖衫,分明是个细腰长腿的成熟美人,却将墨镜在自己的头顶掀起来,莫名其妙又有些奇怪的幼稚。 酒德麻衣远远地看见了路明非,伸出手来朝着他打招呼。 诺玛毫无疑问是学院委以重任的天眼,她能够依靠卫星和网络通信技术同时掌握人类迄今为止被生产出来并且正在使用的几乎所有摄像头,这些摄像头的数量超过几千亿。 东京这样的大城市里这些摄像头就像是无数的眼睛,另一个“诺玛”毫无疑问正通过这些眼睛死死地盯着路明非和绘梨衣。 蛇歧八家不会放任自己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武器就这样被学院对人握在手中。 他们才不会在乎绘梨衣其实原本也是一个会哭、会笑、有感情的女孩,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族。 名为辉夜姬的人工智能以新宿区那栋钛黑色的建筑核心,向整个东京乃至于整个日本放射出去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的触手。 路明非知道自己不可能躲过这些触手,在日本辉夜姬就是神,哪怕学院唤醒诺玛的战争人格eva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辉夜姬的防火墙。 任何一个摄像头都会成为她找到他们的媒介,东京可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这里的人口密度高居世界之最,穷人富人老人小孩汇聚于此,哪怕你只是顶着一头红色的头发走在街头,也会有路人对伱摁几下快门。 既然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那不如直面这一切。 “哥哥会不会找我回去。”绘梨衣竖起小本子,淡然的脸颊上居然有些紧张的意味。 她穿了白色的长棉袜、戴上了秋季围脖,以遮住脚踝和脖颈上群蛇般细小但密集的黑色血管。 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的手,他看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摄像头,冲着它比了个大拇指。 “我隶属于一个名叫卡塞尔学院的组织,夏弥和诺诺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他说,“学院和蛇歧八家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我们之间大概很快会有一场战争爆发,但是在这场战争没有降临的时候你哥哥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况且夏弥给源稚生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据说这几天象龟把自己窝在源氏重工门都没出过。 劳斯莱斯银影缓缓减速,最终准确地停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面前,副驾驶的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称得上艳丽的面颊来。 “帅哥,带女朋友出门溜达啊?”酒德麻衣吹了个口哨,小脑袋狠狠点了点,墨镜啪嗒一声就戴在了脸上。 绘梨衣脸上微红,往路明非身后躲了躲。 “麻衣姐好。”路明非乖巧地问好,酒德麻衣微笑,伸手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把手缩回去之后往椅背上靠了靠。 这样他们就都能看到零了。 零的眼睛闪亮,却泛着白金色的锋利的光,她的小脸也冷素,却又和平时不一样。平时的零也是个冷冷的女孩子,可今天她看上去…… 像是不开心。 路明非有些胆战心惊,心想莫非自己麻烦皇女殿下去阳澄湖烦犯了什么忌讳?迎着零冷冷的目光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我帮你去弄来了黄金圣浆,你不准备晚上请我吃个饭吗?”零说,分明是疑问,语气里面却很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决。 ——成田山的参表道人流量并不大,大家其实都没有想进去转转的想法,就一起钻进了路明非开来的那辆雷克萨斯。酒德麻衣和绘梨衣反而坐去了前排,路明非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目视前方不敢动弹,像是身边蹲坐了一头白金色的母暴龙。 “上杉家主底子很好嘛,打扮打扮都能出道了。”酒德麻衣不吝夸赞,车里冰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绘梨衣摸摸自己的脸蛋,眨眨眼去看酒德麻衣的修长的双腿。 “您和樱小姐很像呢。”小怪兽竖起小本子。 酒德麻衣撩了撩鬓发,耸耸肩。 “那我叫上楚子航和恺撒,我们一起聚个餐?”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说,他偷偷看了眼零,只觉得这姑娘的侧脸冷得吓人,偶尔还有一缕刀剑样的目光横插过来, “我可以租一间和室,一起吃一顿寿喜烧什么的。”他说。 表参道的供电系统相当富余,尚且还是上午街边的路灯就全亮着,即使是白昼也觉得密集璀璨。 微微的冷风吹拂过一缕宝鸡呢的发丝,零淡淡地看了一眼路明非,酒德麻衣就在驾驶座上哈哈大笑起来。绘梨衣很有些不明所以,从副驾驶的座椅上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看看路明非又看看零。 “你和我,就我们两个人。”零说。 两双大眼睛挤在后视镜里偷偷地看后座,酒德麻衣和绘梨衣的耳朵都竖起来。 酒德麻衣吹了声口哨,绘梨衣有样学样,但没有成功,涨红了小脸。 路明非知道酒德麻衣是什么意思,但也委实没有要辩解的想法。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女殿下和自己是能够信任彼此的合作伙伴,零是路鸣泽的员工或者朋友再或者别的什么,而自己是路鸣泽的大客户。 可他从没想过零是不是真对自己有意思。 首先是他们俩压根儿就相性不符,其次路明非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是零喜欢的类型。他一直认为皇女殿下为他站队是因为路鸣泽那小子。 话说回来,能弄到纯血龙类的胚胎并且从胚胎里面提取出黄金圣浆还多亏了路鸣泽和他的团队,想来零在这件事上也花了不少心思,请她单独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最好皇女殿下透点底,让路明非知道路鸣泽这一次又想做些什么,以及他们这个团队想在这件事里获取什么利益。 老实说路明非一直觉得路鸣泽大概正在酝酿某件巨大的事情,他曾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某个人去做到那件事情而下的铺垫。 他心里很害怕,害怕那个人其实就是自己,尽管甚至他都不确定这个猜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好。”路明非决定先答应下来,他摸摸身边女孩那头白金色的柔顺的长发,触感像是在抚摸一团有质感的流云, “就去我们上次去的那一家吗?” “我已经订好了,去chateaujoelrobuchon。”零漫不经心地说,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听到那家餐厅的名字。 他怔怔地看向那个小小的、冷素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从皇女殿下的嘴角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微微弧度。 绘梨衣的耳朵尖动了动,好奇地回头来看路明非,chateaujoelrobuchon对家主们而言是食堂一样的地方,连那里的经理实际上都是源家的家臣。 作为和路明非、诺诺一样,从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段时空回到这里的人,绘梨衣同样对那场闹剧般的家庭晚宴记忆深刻。 但更加深刻的回忆是有个人在刀光剑影中把她狠狠抱在怀里,时至今日仿佛仍旧有跨越时空的雨声在绘梨衣的耳边回响,还有锋利的刀刃切割血肉的声音。 很难说绘梨衣会爱上路明非究竟是因为海沟八百米深处的那个拥抱,还是那个风雨交加的雨夜路明非没有把她交出去。 路明非回眸的时候恰巧与绘梨衣的视线相切,他愕然了一下,那双眼睛里仿佛倒映出消逝的那段时光。路明非心中一动,知道绘梨衣也想到了那个晚上。 那些被更改的命运中路明非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一无是处,好像永远都只能躲在师兄师姐的身后哭鼻子。 他没做过多少正确的事、能让自己自豪的事,可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直到今天依旧能让他挺直脊梁骄傲地说我这个人其实没有魔鬼撑腰也是能拼命的。 明暗交汇的光中两个人四目相对,只是瞬间就好像一起回到了曾度过的时光。路明非记得那些挥舞着砍刀比他强大一百倍的人汇聚起来要夺走他怀里的女孩,因为她是猎物,她价值万金,而这个女孩依赖着他,害怕得瑟瑟发抖。这种时候怎么能放手呢,放手了的话他会唾弃自己一生吧。所以玩命就是最后的选择了。 绘梨衣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忆起那夜天上地下都是雨,巷道那么黑那么深,不管对她来说还是对路明非来说那都是一座那么陌生的城市,没有人帮他们。 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走投无路,哪怕要死去了也要抱紧对方。 绘梨衣转过了头,很乖地坐直,酒红色的额发被风撩起,她把双手都放在膝盖上,胸膛下面的心脏却像是小鹿乱撞。 路明非回过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深知此刻绝不能冷场, “麻衣姐还记得我委托你们帮我调查过蛇歧八家关东支部那对宫本家的女孩吗?”他开口转移了话题,同样坐直了身子。 前排往后的风带着绘梨衣身上白檀木的清冷香味扑面而来。 他知道绘梨衣记得那里,可这委实不能算作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在那条街巷中路明非第二次亲眼见证神迹的降临。 言灵.审判,序列号111,杀死一切。 简单的描述,却让人发自骨子里的冷,也让人惊觉原来白王是这样……伟大的东西。 她让人死,口中吐出的号令立刻就成了连这个世界都要遵从的箴言。所谓言灵也不过是王在宣泄自己的杀机。 其实对绘梨衣而言那同样是一段梦魇,每一次她开口说话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所以她很长时间用纸笔来交流。可就在那个雨夜,她第一次主动使用审判去杀死那些阻止路明非带她离开的暴走狂徒。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姐姐宫本落叶,言灵是鬼胜,序列号虽然只是09,但是在近身格斗中能够让人发挥出超常的力量。”酒德麻衣在手机上点击了几下,丢给路明非, “上面有介绍。” 鬼胜这个言灵的有效范围是释放者自身,吟诵的人会命令自己的身体完全忘记疼痛,从而发挥出极限的力量。从炼金学和神秘学来说这是精神强度大幅超过身体承载能力的表现,但是从生物学上说这种言灵更像是关闭了生物的自我保护机制,打开了大脑深处的基因锁,让释放者能够舍生忘死地战斗。像是超级加强版的兴奋剂。 学院一度怀疑路明非的言灵“救赎”其实是鬼胜的某个进阶版,因为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这个年龄甚至还够不上那些元老们的零头的男孩有着堪比冰山般的忍耐力。 他的治愈能力和对痛苦的忍耐力远远超过任何人。 可只有路明非知道,所谓救赎其实根本就是魔鬼的恩赐,对疼痛的忍耐也只是因为前面有比痛苦更无法接受的东西在等着他。 “妹妹宫本小莜,言灵阴流,很强大的暗杀型言灵,你和恺撒经常提起的矢吹樱的言灵也是阴流。”酒德麻衣揶揄地竖了个大拇指,“胆儿挺肥,日本可是人蛇歧八家的地盘,也不怕源稚生砍了你们。” 路明非的神情有点窘,他挠挠头发,尴尬地看看零又看看绘梨衣。 不过她们似乎并没有听出来酒德麻衣话里的弦外之音。话又说回来,路明非和恺撒原本也对樱小姐没有过非分之想,无非是正常男人对美丽女性的欣赏。 阴流的效果是以自释放者为中心在大范围内控制风的流向,但使用者无法增加气流的动力,这意味着如果要用阴流来控制刀刃刺杀,那么刀刃就必须足够轻薄。除了刺杀之外,这个言灵最常使用的战场就是间谍之间的纷争,即使最轻微的物流也足够让他们通过特制的纸张甚至存储卡来传递信息。 284.黄金圣浆(2) “她们家其实说到底挺凄惨的,虽然母亲是宫本家的旁支,但血统已经非常稀薄了,甚至连c级混血种都算不上。”酒德麻衣耸耸肩, “显然有什么人刻意隐藏了她们的信息,以我们的情报系统最多调查到这个程度。我们只知道这对孪生姐妹的父亲是个韩国人,年轻的时候很有干劲,也很本分,可中年犯错被单位开除,下海经商失败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资料中显示她们的母亲则是最终死于一场严重的急性肺炎。” 路明非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其实也曾暗中调查过整个关东支部所有成员的资料,可是作为蛇歧八家重要的武装力量,这个机构的保密级别很高,即使他是本部的专员并且本身的血统权限高达s级也无法通过辉夜姬从内部调阅这些疯子的信息。 酒德麻衣已经启动了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辉夜姬远在大气层之外的天眼以倾角几乎细微不可查的方式追随着这辆名义上隶属于蛇歧八家的豪车移动起来。 路过一家面包店的时候路明非跳下雷克萨斯为车上的三个女孩买了早餐。虽然绘梨衣已经吃过了,不过上杉家主向来不仅以美貌和实力让蛇歧八家的医护团队感到震惊,她的食量同样巨大,平日的消耗有时候甚至超过两个成年男性的总和。 过于狂躁的血统给予了绘梨衣强大的力量,也同样让她的日常消耗急剧增加。 随后黑色的雷克萨斯就在山路上慢悠悠地开着,音响里某个女人正用低沉忧伤的声音吟唱一首爱尔兰的民谣。 “在中国的行动还算顺利吗?”回东京半岛酒店的路上坐在后排的零和路明非一句话都没说,皇女殿下似乎正在生闷气,把头撇向一边,最后还是路社长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还好。”零淡淡地说,路明非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其实挺顺利的,我们和中国的混血种家族关系通常不错,生意上的往来非常频繁。”酒德麻衣有时候不靠谱,但这会儿高情商却显露无遗,她一边悠闲地扳动方向盘一边偶尔用眼角余光通过后视镜去瞥后座的路明非, “有些世界暗面的交易这些家族信不过西方的屠龙者们,因为工业时代至今西方屠龙者的政治立场已经太明确了,即便是卡塞尔学院也不在本家们的信任名单之中……相比之下我们这种对政治不感兴趣也和本家几乎没有利益冲突的组织反而更受到青睐。” “你们原本就已经得到了那只三代种的茧?”路明非有点好奇。 “没有,那东西原本在周家的手里。”酒德麻衣说。 “周家?” “觉得蛇歧八家怎么样?” “还行吧,很大,在日本这片能和学院掰手腕。”路明非老实回答,他觉得学院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组织了。 “和周家这样的老牌混血种世家比起来就是个屁。”酒德麻衣嗤之以鼻,神态看起来好像蛇歧八家在她眼里只是个暴发户似的。虽然她的血脉往上面数好几代也能算到蛇歧八家的子嗣里面。 “sorry哈,我不是说你们家不够给力。”酒德麻衣瞥了一眼绘梨衣,绘梨衣眨眨眼,睫毛在迎面而来的风中微微颤抖。 路明非一脸震惊。蛇歧八家在日本掌握着超过90%的灰色产业,血统等级极高的核心成员超过四位数,体内流淌着白王血脉的低阶混血种更是数以万计。 整个东京有名有姓的企业有超过五成都有蛇歧八家的占股所在,必要的时候家主们甚至能够调用自卫队的力量加入一场局部战争。 由岩流研究所仿照卡塞尔学院人工智能诺玛花费了超过十年时间建造的超级计算机辉夜姬算力更是名列世界前茅,她甚至能够调用日本政府发射的每一颗卫星来监控整个国家每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 这样的家族,在酒德麻衣的口中和那个所谓的周家相比居然仅仅只是一个屁? 那卡塞尔学院算什么?那密党又算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零说,她看向路明非,瞳孔中的神采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顺手将手中袋子里剩下的两个面包递给路明非。 “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帮我吃掉。”零说。 “噢噢。” “伱仔细地翻阅蛇歧八家的家族编年史就会发现,他们的历史传承非常悠久,但是因为毫无底线的扩张血统遭到了污染,从很多年前开始超级混血种的数量就开始急剧下降,直到十九世纪末已经达到了低谷,超级混血种的数量已经只剩下一个。”零对蛇歧八家的历史居然如数家珍,这意味着路鸣泽的那个团队对这个横亘在东京的庞然大物绝不像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蔑视。 相反,路鸣泽很重视、甚至有些提防蛇歧八家。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是近代史中蛇歧八家最辉煌的时候,他们完全渗透了这个国家的军事和政治系统,连皇帝都几乎成为了他们的傀儡,那个时候连密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些人真正的对手是当时世界上的其他大国。”零说, “但那场战争同样也是将蛇歧八家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蛇歧八家所扶持的日本军国在太平洋战争以及同苏联的战争中节节败退,华东战场上更是逐渐沉沦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他们的精锐损失惨重十不存一,珍珠港事件时候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蛇歧八家终于意识到战争已经彻底失败了。他们没有赢得一切,反而失去了绝大部分实力。” 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在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显然这些历史对他们而言也相当有意思。 没有见识过世面的孩子总是会被历史那扑面而来的厚重感击倒,而当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片虚无中的沧海一粟,他又会发出更加深刻的感叹。绘梨衣此刻大概就是这样。被赫尔佐格豢养在安全室中的那些日子,源稚生从不会给她讲历史、讲地理,讲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他能做的最多就是陪这个女孩打打游戏。 路明非则是正在将零讲述的历史和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结合起来。蛇岐八家侍奉过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战国的诸位大名,历史上的忍者之王风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风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风魔小太郎。江户时代之后,黑道帮会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组织,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于黑道的,直到他们在变革中失去了田产和地产,再也无力养活自己。于是当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脏来赚钱,他们借助混血种的天赋,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护那些穷苦人成立的帮会,收取他们的供奉,给他们提供保护。 “昂热就是那个时候抵达日本,用力量像驯服一只猎犬那样野蛮地收服了这个家族。”酒德麻衣说起这件事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甚至很有些眉飞色舞,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这中间的几十年,蛇歧八家的内三家,也就是源家、上杉家和橘家,已经从法理与生物学上宣布灭绝了,他们的基因样本基本上不可能存在于世。” “这不太可能吧,不管是古代还是近现代的统治者其实都一直热衷于传宗接代,有些荒淫无度的家伙审视恨不能把全世界的女人都关进自己的宫殿里生出一大票小人儿。”路明非皱眉,“难道内三家在此之前没有留下过其他子嗣吗?” “只有体内流淌最纯粹神血的后代才被视作内三家的传人,皇的基因是显性基因,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只要一代中断了,往后就几乎不可能再出现传人。”酒德麻衣解释说。 也就是说,其实蛇歧八家在历史上的转折点就发生在二战时期。当时的蛇歧八家损失了巨量的精锐,唯一能够挑起大梁的皇也因为校长的淫威彻底崩溃选择逃离权力的漩涡不再出现在家族的视线中。 直到今天蛇歧八家的力量都没有彻底恢复到二战之前的水准。虽然在赫尔佐格这20年的经营中这个家族重新成为了整个日本黑道的至尊,但他们依旧无法挑战卡塞尔学院的权威。 相比起来就算是曾经掌握密党最中枢权力的那一小批元老也不敢妄言要挑战东方那些古老家族的。底线,蛇歧八家似乎确实弱小得像是个笑话。 “陈墨瞳就是出生在一个古老的世家中,但她的家族是权力斗争中的失败者,所以只能瓜分那些很小一部分的……暗面世界的财富。” 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师姐的家庭应该也是类似加图索家族那样的豪门世家,甚至很可能是某个能够在国内叱咤风云的古老组织,却没想过陈家居然也只是一个失败者…… “在中国,真正强大的家族从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有些古老的名门甚至在家族中豢养着能够铸造尼伯龙根的次代种,将自己的基本盘放置在死人国度中。”零说,她似乎见过那样的家族,眸子里闪烁着回忆的微光。 路明非问:“那个周家……是个什么样的豪门?” “他们以前姓姬。”酒德麻衣淡淡地说。 路明非立刻变得肃然起来。 “这个家族的历史延续了几千年,如今的传承应该在襄阳城一带,他们看不起蛇歧八家也看不起学院,强大得令人发指……校董会认为这个家族中可能存在能够杀死龙王的东西。”酒德麻衣说道,“那个将邪恶的龙君送入中国的所罗门圣殿会和周家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不过周家的家训很严,他们不管外界的事,也不希望外界管他们的事,唯有在东方出现了强大且恶意的真龙——他们称为龙主或者龙君——或者欧洲的混血种试图向东方渗透的时候,他们才会站出来说话。 “有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告诉你。”酒德麻衣通过后视镜去看路明非的眼睛,嘴角和眼角都噙着笑。 “什么事?” “还记得那个赵孟华吗?” “呃……我赵哥怎么能不记得?” 这个世界路明非和赵孟华关系还行,他们那时候一起在仕兰中学念高中。仕兰中学那是什么地方?当地最有名的私立高中,学费昂贵,师尊严苛,豪车如云,美女如流水,在校外惨遭梁文道抢劫之后得知你是仕兰中学的大佬还会要你留个电话号码,方便以后长期合作时刻抢钱什么的。 读高中那会儿外校的瘪三常在仕兰中学门口抢钱,赵孟华被揍过两次,赵公子后来叫了自己几个堂哥,结果被人一起给揍了。 路明非有一次见着了这事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揍跑了混混,赵孟华就成了路明非的好麻吉。 上次见面还是在芝加哥,赵老板虽然也算风流倜傥威风凛凛,可毕竟肉体凡胎,差点被诺顿言灵的余波弄成脑震荡,后来被学院洗脑后路明非还去看望过一次。 “赵孟华这小子估摸着身体里也有些龙血基因,但是呈隐性所以只是个普通人。”酒德麻衣说,“把那条三代种运进中国的假洋鬼子也姓赵,我们调查了他的资料,发现居然是赵孟华的远房表亲。” 路明非有些石化,并且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相当幻灭。 “总之和周家的交易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娲皇听说是用来救人的,当场就把那条龙宰了茧化了。” “娲皇?”路明非好奇。 “那个家族管事的,听说以前认识诺顿。”零淡淡地说,她从旁边的小袋子中找到一个玻璃瓶,看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倒像是手中揣着核弹发射井的按钮,“黄金圣浆已经提取出来了,这种炼金圣药原本无法长时间处在外界,必须由活体装盛,但是康斯坦丁为我们提供了能够暂时容纳它的容器。” 285.零:你的小老婆 其实十一月的东京已经很冷了。今年还算温暖,大概因为这座城市受到了太多元素乱流的影响,连冷空气也被拒绝在外。 半个世纪之前的1962年,东京城中甚至在这样的时间下起过初雪。 离八坂神社不远的高台寺每年的秋季都会开放夜间的特别参拜。高台寺是为了祭祀丰臣秀吉的妻子而建的寺庙,相比人潮熙攘的清水寺,高台寺清幽得多。 而夜色笼罩中的枫叶,在庭院灯光的映衬下静谧、悠远,又很美好。 清风徐来,红枫摇曳,路明非快步穿过铺满落叶的小径,几束红艳至极的枫枝就从院中探出来。他的手里拎着和牛肉、白萝卜和香菇等食材,都是做关东煮可以用到的东西。 皇女殿下原本和他约在今晚出去就餐,可是夜长梦多,酒德麻衣建议还是尽快帮助绘梨衣使用掉黄金圣浆。 绘梨衣的身体问题和黄金圣浆都关系重大,很难保证他们的团队中是否有某个人是校董会或者元老会暗中派遣的监视者。 卡塞尔学院可以允许路明非这样的异类存在,因为他的血统稳定,不管炼金学还是科学的层面来看都几乎不会堕落成深渊中的怪物。但绘梨衣不同,她的稳定是依靠从死侍胎儿体内提炼的血清,也就是劣质版的黄金圣浆。 学院不会也不可能为了她去培养一批死侍,这是严重悖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举动。 更何况校董会大概只会觉得绘梨衣是个巨大的威胁,即使长时间注射血清也无法保证她不会进入暴走的状态。拥有言灵审判的、血统优势强大到甚至可以完全无视言灵戒律的失控混血种对学院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放任这颗定时炸弹在外随意自由行动更不现实,没有节制的情况下只要24个小时绘梨衣就能摧毁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 而黄金圣浆则是足够让学院中那些老家伙们升起贪婪之心的珍贵圣药。从卡塞尔家族手中得到的那枚次代种的茧在学院对看管中活性简直被降低到了近乎于零的程度,专家组尚且不确定她是否还能孵化出来,黄金圣浆计划也就无限期搁置了。 而从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取的特殊物质必须搭配由守夜人绘制的炼金矩阵才能发挥效果,毫无疑问副校长是个没有节操的老狗,但他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向任何一个同时代的老家伙妥协。也不会有某个大人物想要承担触怒弗拉梅尔导师和昂热校长的后果去威胁这只有点发福的寻血猎犬。 从纯血龙类体内提取的黄金圣浆对混血种而言不仅仅是促进进化的圣药,更是能够让他们返老还童的珍贵宝物,有这是圣药,一个垂垂老矣的腐朽老人能否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生机,重新回到年轻人的状态。 不远处庭院中高度远超院墙的红枫和银杏在懵懂的夜色下显得更加深邃,鸟鸣声在树枝与树枝的深处回响。严酷的冬天很快就要到来了,成群的候鸟正在准备迁移往温暖的地方度过接下来的严寒。现在它们正做着迁徙之前最后的准备。 穿过高台寺再走过一小段满是红枫的小道,就可以看到一座隐藏在这些城中林木深处的大理石建筑,虽然奢华,却和附近的环境颇有些格格不入,透着些莫名其妙的媚劲儿。 那座大理石建筑的名称是“玉藻前”,但是和犬山家用来款待贵宾汇聚族人的玉藻前俱乐部并没有关系。它是零以罗曼诺夫家族的名义在东京收购的产业,以前是一座很有些格调的高级会所,全东京的公主们都会在某些特定的时节聚集在这里展示自己的身姿,并且由业内的专业人士评选出所谓的花魁。 现在玉藻前是一间高级温泉会所,只会为那些真正的贵族服务,来这里的客人通常是天皇家的女儿、跨国公司的千金或者某些老牌株式会社的老总。 大理石建筑周围没有多少赘余的装点,显得奢华却又相当低调,沉默的俄罗斯女孩们列队站在大门的两侧,每一个都称得上艳丽亮眼,路过的年轻男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把目光瞥向这些身段傲人的异国姑娘。 今天的玉藻前闭门谢客,拒绝了包括东京都知事在内的一众访客,只为了帮助路明非清出必要的场地来。 路过那些俄罗斯女孩的时候路明非感受到了一股凛冽肃然的细微杀意,那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久经战场的杀手天生培养的气势。 零说玉藻前是被老板买下来度假的地方,所以这里的安保措施一定要足够强大,甚至能抵挡自卫队一段时间的攻势。明艳动人的姑娘们平时不会出现在门口,她们的工作是保护贵宾们的安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迅速武装起来把自己变成能够杀死猛兽的猎人。 也就是说周围那些沉默但脸上带着甜美微笑的女孩,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雇佣兵,单对单的情况下学院的校工也不一定是她们的对手。 而卡塞尔学院所有的护工其实都是聘请的来自美国那些最精锐特种部队的退役成员。 从电梯出来后是一条长廊,长廊中则是白色的立柱,立柱与立柱之间有红色的轻纱帷幔遮挡,风从两侧豁然的窗户中灌进来,掀起那些像是曼妙女孩在扭动腰肢的帷幕。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走到长廊的尽头推开一扇橡木的大门,这扇门的后面是这里的经理办公室,但通常不会有人在这里办公,今天俄罗斯女孩们打扫出了它,零和酒德麻衣就领着路明非与绘梨衣暂时在这里落了脚。 “我和绘梨衣在外面玩,今天晚上不会回来,师妹你们出去吃饭的话不用等我。”路明非一边用手机打字向夏弥发送短信,一边在一张巨大的香椿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食材已经由高挑的管家拎走了,稍后它们会变成关东煮出现在路明非的面前。 零靠坐在那张巨大的香椿木办公桌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东京的夜景。 她们的顶楼办公室离地十多米,正好凌驾在那些色彩正艳的枫树与银杏树松群的顶端。 “我有一段时间在西伯利亚逃难,有个人背着我去那些山的最顶上,一眼望去周围都是西伯利亚红松和白桦树。”零慢慢地说,城市的光火像是河一样淌在她的脸颊上,那双冰花一样漂亮淡然的瞳子里看不到回忆的神采,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回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 “有时候那些林海荡漾,我就会想南方是不是很温暖,一年四季大树都是同一个颜色。” “师兄你安心把事情处理好,不用担心我和师姐。我们晚上去吃烧鸟,如果你要回来的话提前说一声,给伱带宵夜。爱你的小师妹。”夏弥回复说,还在后面加了个可爱的猫猫表情,路明非松了口气。夏弥和诺诺都知道路明非带绘梨衣离开是要做什么,小哑巴的血统情况已经恶化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他抬头去看零,挠了挠头发,“是路鸣泽?”他问。 不管是麻衣姐还是皇女殿下,再要么那位稍显神秘的薯片妞,路明非都没有和她们谈论过她们背后的那个所谓“老板”。 其实路明非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那种鸡贼又贱格还喜欢有格调的东西的家伙肯定就是路鸣泽。 零淡淡地看了路明非一眼,素白的小脸冷冰冰的,像是路明非问出了什么隐私且相当尴尬的问题一样。路明非摸摸鼻子,心说零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捉摸不定了。 轻微的门响声传来,修长纤丽的女秘书款款走入,她显然也是个俄罗斯人,大概同样是罗曼诺夫家族的雇员什么的,淡金色的长发贴着头皮梳理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束成髻。 路明非和零都看向她,女孩举止轻盈,雍容得像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公主,可真正的皇女殿下就坐在路明非对面呢。 她把木制的托盘放在了路明非和零中间的办公桌上,“小姐,您要的红酒。”女孩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嗯。”零重新眺望远处的东京,“你先出去吧……让你们的人负责好今晚玉藻前的安保,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我们。” “请问这是否意味着我和我的同伴们获得了使用致命武装的权力?”俄罗斯女孩微笑着问。 零点点头。 她随后将托盘倒扣在自己的双膝上,缓缓退出了房间。 随着又是一声轻微的门响,零终于去看路明非的眼睛,她的神态漠然,可路社长分明能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发酵。 像是…… 吃醋? “刚才那位是国际赏金猎人组织‘北极狐’的核心成员,她的身手很好,接受过世界上最严苛最专业的训练,能徒手猎杀猛兽,也能熟练地使用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武器。”零说,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解释某个遥控器的使用说明,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喝杯酒,我们可以去看看你的小老婆准备得怎么样了。”零微微起身捞起墨绿色的酒瓶,在两只水晶玻璃的郁金香杯中斟上了玫瑰红色的酒液。 路明非战术后仰,脸上做出震惊的表情实则心里念头疯狂转动,不知道皇女殿下是什么个意思。 零没有说话,冲着路明非举杯。 黄金圣浆最简陋的使用方式是直接饮用或者涂抹在身体表面,但是不管是内服还是外敷其实人体的吸收能力都相当有限,当初的屠龙英雄齐格弗里德就是沐浴龙血,虽然让他获得了远超普通混血种的力量,但是距离预想中的情况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路明非耷拉着的眉毛扬了扬,随后像是焉掉的黄瓜那样垂着脑袋,他起身接下了酒杯,坐在零对面的椅子里。 “波尔多的红酒,有些人说它是红酒中当之无愧的女王。”零说,“有个人说喝这种酒会想起西蒙娜.德.波伏娃。”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1929年获得巴黎大学哲学学位,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生前钟爱波尔多的红酒胜过钟爱她的丈夫,后来死于肺水肿,也有人说她是酗酒过度得了肝硬化。 “我记得法国今年的春天有霜冻,波尔多的葡萄减产,上市的葡萄酒数量锐减。这酒很贵吧?”路明非眨眨眼,想找些话题,春天的时候他还和诺诺一起在学院的图书馆彻夜奋战,就为了找到那个名为极北之地的组织和赫尔佐格在历史中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后来路明非邀请恺撒和楚子航一起准备登上那艘核动力破冰船的时候去往了奥斯陆分部,途径过法国波尔多,恺撒说他有个朋友在那附近度假,顺便买下了一家酒庄。 “市面上卖得很贵,不过这是藏在柜子里的老酒了,2005年份。”零举杯,“你和小龙女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路明非也举杯,刚往嘴里喝了一口就被零大小姐不咸不淡地后一句给震住了,他哆哆嗦嗦地咽下嘴里的酒液,眨眨眼把腿往后缩了缩。此时此刻路明非分明从零的口中听到了一丝冷冷的怒意。 “就……正常步骤啊,情侣嘛,结婚什么的对我来说还太早了,还没到咱们中国的法定结婚年龄。”路明非挠挠头发,“而且我们家户口本没在叔叔家也没在我手里,虽然有复印件但人家不认啊……” 啪! 零仰头啜净杯中的残酒,身体前倾,一只手按在桌面上,眼睛睁大地去看路明非的眼睛,冷白的脸颊上晕上一抹淡淡的愠红。 “酒德麻衣说你们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零的声音提高了些。 路明非干笑,赶紧为愠怒的女孩再斟了一杯红酒,“哈哈哈,还不是因为我们听了枭哥的演讲啊……”他开始胡扯。 零愣了一下:“枭哥?” “成功学大师啊,没听过他的演讲可真是你的损失。” 零狐疑地看了一眼路明非,缓缓坐回了座位,一秒钟后重新变回了那个冷落淡然的冰山王女。 (本章完) 286.魔鬼到访 “黄金圣浆的注射会在温泉中进行,高于40c的恒温环境能够帮助上杉家主度过失温期。”零和路明非并肩,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些微微的酒气。 “食物会在治疗完成后直接送到温泉边。”零说, “黄金圣浆虽然是从纯血龙类的身体里提取出来的,但因为是最纯粹的胎血,所以毒性非常微弱,在某些炼金技术的辅助下甚至可以完全中和这种毒性。” 路明非愣了一下,虽然皇女殿下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可他能够明显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一些安慰的意思。 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零大小姐的善意,他迟疑了一下,说:“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关于克里斯廷娜的……”路明非挠挠头发,“还记得我们在3e考试结束之后提及过她。你说她出自一个混血种家族,她的家庭为某个暗面世界的神秘组织效力。还说罗曼诺夫家族花了很长时间来调查他们的底细,可是一无所获。” “我知道伱和陈墨瞳一起调查过极北之地,还知道你、恺撒以及楚子航在大地与山之王复苏事件之前已经抵达奥斯陆,准备通过那里的港口登上极北之地的核动力破冰船。”零淡淡地说,她站住了,于是路明非也不得不站住。 但路明非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零为什么会说起这件事情。 虽然以她那个团队的情报能力要调查到这些信息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路明非甚至一度怀疑自己长时间处在酒德麻衣的监控中,此外他还怀疑校董会里其实也有路鸣泽安插的人手,或者干脆这小子原本就占据了一个席位,这样一来那台能够进入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防火墙内部翻越任何一份绝密文件的超级人工智能诺玛也就不得不对路鸣泽和他的团队开放权限了。 “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的养父是鞑袒共和国的高官,生父为那个神秘的混血种组织工作,我们无法调查到那个男人太多的资料,只知道他的手中几乎握着整个俄罗斯一半的武器黑市订单合同。”零说,“但是某个巧合的机会,让我们知道了克里斯廷娜和极北之地之间存在某些深刻到骨子里甚至血脉中的联系。” “什么意思?”路明非骤然变得警觉起来。克里斯廷娜小姐如今和恺撒关系匪浅,路明非甚至一度觉得他俩比另一个世界恺撒与诺诺之间的关系还要更加亲密。 这大概是因为克里斯廷娜小姐原本也称得上是一本永远翻阅不尽的书籍。 可以加图索家族的手段什么会不调查清楚她的家庭背景就放任恺撒与她交往? 这中间是否存在某些黑暗的……政治交易? “陈墨瞳已经帮助你调查到了星之玛利亚,她在二战时期对北极的一次探索发生了意外,我们尚且不知道这场意外是什么,但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星之玛利亚女士成为了极北之地的圣女。”零说, “我们在莫斯科郊区找到了克里斯廷娜的祖母,她的女儿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莫斯科很出色的演艺家,被政府作为奖品赠予了克里斯廷娜的生父。” “赠予?” “资料不完整,但据说那个叫布宁的男人在某次西伯利亚北部的军事行动中立了大功。” “那时候还是苏维埃时期吧?”路明非幽幽地说。 “嗯。” “西伯利亚是苏联的大后方,什么样的东西或者组织能够在那里促使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超级大国……展开一场军事行动?”换作以前的路明非大概这时候会震惊于克里斯廷娜的家世和她的背景,可如今他已经能够从零的只言片语中展开许多联想。 能让这样强大的国家不得不在自己的国土上展开一场规模尚且不知的 零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她双手交叉似乎是无处安放,“不知道,但据说作为他们敌人的是某座城市,我们一直在寻找那座城市,但一无所获。许多人都想找到它,据说那里面藏着成为神的秘密……可世界上只有与克里斯廷娜的父亲亲近的极少数人仍被允许保留关于那座城市的记忆。”她说。 “好吧,你可以继续说那位老人的故事了。” “那个老人说她是从极北之地逃出来的幸运儿,她称星之玛利亚为‘母亲’,但语气中充满恐惧。此外,她的精神有问题,血统浓度超标却无法使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这一点有点像是那个自称为风间琉璃的猛鬼众的恶鬼,尤其是当他作为源稚女存在的时候。”零淡淡地说,她抬头仰望路明非的眸子,白金色的瞳孔幽深而……空寂, “据那个老人所说,她在年轻的时候一直被关在金属的房间里,每天需要注射大量的镇定剂,还要配合极北之地的研究,这一切导致了她的心理年龄极端晚熟,甚至到了如今那样的年龄也依旧有时候会呈现出孩子般清澈的眼睛……这么听来,有没有一点像是你的小老婆?” 路明非缓缓地颤抖了一下。 他自动忽略了零大小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调侃,心中升起巨大的波澜。 除却那些诡异的性格特点外,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老人的身份,也就是说,她的外孙女克里斯廷娜…… 从血脉上来说,其实算是极北之地的四代圣女。 “走吧,是时候见证奇迹了……”零很自然地伸挽住了路明非的胳膊,她今天穿着很漂亮的黑色晚礼服,脚下踩着至少十厘米的细长高跟鞋,这样一来以前的冰山萝莉看起来也有点御姐的范儿了。 路明非笑笑,心中却忐忑不安。 炼金学和任何一门科学一样,都是严谨而缜密的学科,理论上来说黄金圣浆对失控混血种或者体内拥有狂躁龙血的暴血使用者来说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圣药,但任何一本相关的书籍上都不会告诉你这种事情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你将接受尼伯龙根计划得到足够改变命运的机会让给了楚子航,甚至没有机会见证那一刻的发生……黄金圣浆的效果或许不如尼伯龙根计划,但够量的圣药能做到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零说。 路明非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不知道哪一家教堂会在深夜鸣钟,像是在为某个故人送葬。 钟声回荡,路明非的瞳孔中似乎闪烁着某个荒原最边际处的巨大教堂投下的黑色影子,他猛地一惊。 零已经伸手去摸那扇门了,门应声开。 那东西表面上看是一扇厚实的橡木雕刻,实则是感应虹膜和指纹的金属安全门。 钟声像是海潮的那样撕裂了一切,随后如山如海的光火伴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刺得路明非不得不闭上双眼,他的额发和风衣的衣摆都被撩得向后,整个世界一切的噪音都随着这风与钟鸣被带走了。 他没有能走到那条有深红色帷幕的长廊中来,反而进入了某个敞亮、庄严的房间,四壁都是柔美庄严的天使,高挂的穹顶则是繁复镂空的雕花玻璃,那上面分明绘制着某幅肃穆庄重的宗教油画,可因为镂空而支离破碎。 路明非惊讶之中缓缓握紧了紧贴手臂的色欲,可下一秒他轰然醒悟,原本应该时刻紧贴小臂的肋差此刻居然不见了踪影。 他然后看向零,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踮起脚尖用右手的指尖触碰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路明非意识到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事情。 女孩不再挽着他的手臂,缓缓退入了阴影。 “哥哥……” 稚嫩的、庄严的声音从面前的房间正中央传来,路明非看过去,身体却放松了不少。 那家伙背对着他,坐在房间中央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怀中抱着圣经,无数的阳光从穹顶的镂空雕花玻璃中投下,金色的光几乎湮灭了路鸣泽的身影。 此刻他是光中小小的影子,男孩的肩头抖动,似乎是在啜泣,又似乎是在轻笑。 “神钟爱世人,将他的骨血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路鸣泽轻声念颂不算晦涩但是莫名其妙的箴言,路明非不再回头去看隐没在黑暗中的零,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大踏步走上前去,在那些金色的光束汇聚之所的正对面站定。 “如果上帝知道诵经的是魔鬼,他老人家会不会让把你拎上天堂猛揍一顿?”路明非把双手伸进光明中,恶狠狠地揉捏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路鸣泽并不反抗,只是那些山海般的光明缓慢地消逝了,一束光一束光地消逝,最后只剩下最后一道薄薄的白色光柱从穹顶的正中央落下来将路鸣泽笼罩住,路鸣泽合上圣经,微笑着仰望路明非,倒像是舞台上正准备演出的主角即将要做好准备对在场的观众行礼问好。 “现在是后工业时代,上帝想暴揍我一顿的话得问问五角大楼,我不久前为下一任总统的参选团队捐了三亿美元。”路鸣泽贱兮兮地说,“上帝他老人家能有几个师?”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找我干嘛?先说好,卖命的事儿我不干。” 路鸣泽打了个响指,一张极大极舒服的沙发就出现在他身后,小魔鬼一屁股坐上去,整个人都几乎要陷进里面去了。那本看上去很有些年代的连封皮上都还用古拉丁文写着箴言的圣经被随意丢在一边,路鸣泽望向路明非,拍了拍自己身边。 路明非没有犹豫,坐了过去,屁股刚刚沾着沙发,小魔鬼就递过来一件东西。 居然是加了冰块的可乐。 玻璃杯极大极深,淡黑色的液体表面蹦跳出数不清的小小气泡,噼里啪啦的轻响在可乐的表面炸开。 仰头猛灌一口,路明非舒服地轻声呻吟起来,他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看向身边笑眯眯看向他的男孩,没由来心里边升起一股子寒意。 “你在这里面加了料?” “那不能,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哥哥,就一个的亲哥。”小魔鬼连连摆手,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所以你找我想干嘛?”路明非又问了一遍。 “叙叙旧嘛,”路鸣泽淡淡地笑,“日本片区虽然不是我的地盘,可是不代表我就不能来这边出差啊……你弟弟我为了等这个机会可是跟总部做出了很多妥协的!” “讲得那么有义气。”路明非撇撇嘴。 路鸣泽摊开手:“除了我还会有谁这么爱哥哥你呢?” “你这么爱我的话干脆给我来几个秘籍呗,thegathing、showmethemoney、somethingfornothing什么的,我都不嫌弃。”路明非嘿嘿一笑,用胳膊夹住身边男孩的脖子,把对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你也知道如今东京都成怪物房了,你哥我如今虽说今非昔比了可毕竟还算是个人类,跟那些怪物级别的东西比起来就是螳螂撼大树,总不能让一个lv15的勇士去单挑lv100的终极boss地狱三头犬什么的吧。” “首先那叫蚍蜉撼大树。”路鸣泽眨眨眼,一脸无辜,“其次,哥哥你难道不是最大的那一只怪物吗?” “废话,我要是怪物我还听学院的调遣?校长那老家伙还能把我当猎狗似的指哪儿咬哪儿?” “哥哥你忘了执掌权力的那些日子了……你咆哮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怪物都要跪下来颤抖。”路鸣泽伸手抚摸路明非的脸,路明非这才注意到路鸣泽的西装下那件内衬居然是红色的,像是被血染成的颜色。 “你受伤了?”他变得严肃了些。 “老毛病了,年龄大了就容易旧病复发。” “我看你最多十岁,青春期都还没到。” “哥哥你说话真有意思。”路鸣泽说,他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路明非也看过去。 那里是光无法照到的黑暗,可此时朦胧的色彩以缓慢地速度渲染了过去,像是一款极真实的游戏的加载动画。 钟声渐渐远去了……不,不是钟声远去了,而是突然响起的雨声太大了,大得几乎藏住了钟鸣。 路明非仰起头,漫天的雨穿过雕花玻璃落下来,打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溅成大大小小的水花,每一朵水花的表面都晶莹,倒映出路明非和路鸣泽的脸。 他再次看去路鸣泽看向的方向,穿着塔夫绸露肩裙的女孩在积水中舞蹈,水花在她那双白色的细带鞋旁边溅起复落下,很多玩偶或者塑料玩具滚落在周围的雨水中,轻松熊、小黄鸡、hellkitty和橡皮鸭,女孩的红头发像是漫漫的云。 此刻世界是灰色的,没有边际,只有漫天的大雨,而女孩在雨中舞蹈。 所有的光都在收束,最后只剩下暗淡的两束白色的光柱分别落在路明非和那个跳舞的女孩身上,路明非缓缓地起身,莫名的愤怒和悲哀填充了他的心脏,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 他意识到那个正在跳舞的女孩就是绘梨衣,可是她此时应该在准备注射黄金圣浆才对。 路明非猛地站起来,那片寂寥的大雨忽然远去了,升得很高,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寂静的螺旋楼梯,像是老旧的公寓,楼梯两侧的每一扇门都是紧锁的,看不见人,只有重复的脚步声。 老式留声机的音乐声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来,和着雨声,只属于阿尔弗雷多的茶花女高唱着某个已经逝去的时代,她的歌声似乎要穿透天花板升入黑色的雨夜,而绘梨衣就在那片雨夜下的天台起舞。 路明非愤怒地踏上阶梯,他很害怕,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接近,他必须带走她,那种畏惧以至于到了让他忘记自己应该是在路鸣泽的幻境中的地步。 小魔鬼亦步亦趋地追逐着路明非,他们一起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每一扇门里面都有人,这些人用钢铁和木料把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开,独守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们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抽泣、有的在欢笑、有的已经死去。甚至偶尔有红色的液体从门的下方缓缓流出,路明非踩在上面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脚印变为红色。 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螺旋阶梯像是随着他的行走而长大,最后巨大得像是一座蛛网般的城市。 层层叠叠的楼梯、转角和走廊组成了这座被埋葬在寂静雨声中的孤城,那些房间里的人在路明非的耳边咆哮、抽泣、欢笑和死去。 路明非越走越快,最后狂奔起来,茶花女的声音已经被隔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路鸣泽一起跟随着他。 最后他来到一扇门的后面,他伸手去推那扇门。 “哥哥,你真的要推开那扇门吗?”路鸣泽突然幽幽地说,路明非忽然就愣住了,他想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推开这扇门那些命运中注定要来临的悲哀就彻底崩碎在另一个世界里了,推开门他就能带上那个太依赖他的蠢姑娘一起去韩国看那株巨大的海棠树了。 只要推开,只要推开这扇门…… 手分明已经在门把手上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推开它呢?路明非猛地惊觉,他意识到路鸣泽的声音沙哑,还有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并非雨声,而是血流淌的声音。 他回头去看路鸣泽,那个可爱的男孩也歪着脑袋看路明非,只是他的身体支离破碎,像是被人捏碎的塑料娃娃,密密麻麻的裂缝布满路鸣泽的身体,血液从那些裂缝中渗透出来。 287.温泉中的绘梨衣 “神钟爱世人,将他的骨血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路鸣泽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皮肤就皲裂,血肉之间的缝隙像是血色的蛛网那样蔓延,猩红的光从每一条缝隙里面迸出来,这样看去像是那副已经残损的皮囊下面装着一整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路明非被夹在小魔鬼和那扇通往海雨天风之下的天台的之间,他进退维谷,回望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扇泛黄的老旧玻璃窗外掠过炽白色的闪电。 路鸣泽轻声吟诵的箴言的原文应该是“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出自《约翰福音》3章16节,在宗教活动中这是一节极重要的经文,或者说是全福音要旨的缩写,也是今天在使用的圣经的核心,马丁路德甚至称其为小型福音。 但路明非不知道小魔鬼要表达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几近崩溃,满脸满身都是血。 “你的身体……”路明非轻咬着牙触碰路鸣泽的肌肤,摸起来是柔软的、有裂隙的,每一滴血都渗着金色的光,像是血色的宇宙深处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恒星在闪烁。 “哥哥,你真的要推开那扇门吗?”路鸣泽又一次问出了同一个问题,他张开双臂去拥抱路明非,他身后的影子像是被结界封印的魔鬼要突破桎梏凿穿地狱的壁垒来到渴求已久的人世间。 巨大的膜翼在那团影子的后面一张一合,路明非沉默地站住,仍有遍体鳞伤的男孩拥抱自己,把滚烫灼热的血全部涂抹在他的身上。 “什么意思?”路明非问。 他的表情沉寂,瞳孔里似乎酝酿着金色的风暴,这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的座下应有某个莅临权力顶峰的王位,而他的头顶该是能够手握一切命运的冠冕。 “你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锚定者,一切宿命的漩涡都以伱为中心界定未来将发生什么。”路鸣泽抱紧路明非,他用脸颊蹭了蹭路明非的胸膛,委屈得像是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记得我们在夔门上的议题吗,你从命运手中夺走什么,命运就从你手中夺走什么,甚至更多、更多……” 路明非那只伸出去的手上缓缓移开了泛着锈迹的黄铜门把,他低垂着头也低垂着眼睑,路鸣泽看不清他的神采。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次被命名为夔门行动的屠龙任务,死神伴着暴雨而来,那东西骑乘八足的骏马,用流星般的极速杀死了摩尼亚赫号上几乎所有人。 路明非从某个悲剧的命运中夺走了酒德亚纪和塞尔玛,还将濒死的曼斯教授从鬼门关的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那艘船上其他原本应该活下来的人全部死去了。 “等价交换?” “哥哥真聪明,可惜并不是等价的,你失去的始终要比你得到的更多。”路鸣泽松开路明非,打了个响亮清脆的响指,脸上绽开夸张的笑容,“就像我们每一次的交易最终都会有四分之一的灵魂逝去一样,谁知道是你用这四分之一灵魂杀死的东西更重要,还是你的灵魂更重要呢?” “我懂了。”路明非缓缓点头,他用右手摸索左手的小臂,这一次终于感受到了七宗罪.色欲那冰冷坚硬的质感。 “在另一个世界你所失去的某件东西对你来说越是重要,这一次你想要从命运的手中将那东西夺回来所要付出的就越多。”路鸣泽说。 “我这样的人从知道自己的使命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是被某个巨大的、恐怖的、令人绝望的东西追逐的猎物。”路明非摸摸路鸣泽的头顶,他轻声叹息起来,“绝大多数亡命之徒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自己究竟该去往何处,可是我不一样,相比之下命运女神似乎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眷顾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那么哥哥,你想做什么呢,你想去往何方呢?”路鸣泽靠在旋转楼梯的墙壁上,全身伤痕累累嘴角却还挂着讥诮的笑。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怪物啊,你是咆哮世间的怪物,至强至尊至德的权与力都应该被你握在手中,你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该匍匐下去,你愤怒的时候从亚细亚最东方到欧罗巴最西方每一片土地都应该被绝望笼罩。”路鸣泽淡淡地说。 路明非轻轻敲了敲小魔鬼的额头:“少跟我打哑迷。” 他迟疑了一下,眼中闪烁过既是迷惘又是恐惧的神色。 “我……我会是他吗?”路明非轻声问。 路鸣泽愣愣地仰望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在缓缓旋转。 路明非原本在心中酝酿着某种巨大的彷徨与绝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可路鸣泽突然眨了眨眼。 “哥哥你怎么会是他呢……”路鸣泽噗嗤笑出了声,笑声不绝,越来越狂放,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小孩想翻越一座高山。 路明非被小魔鬼的嘲笑破了防,恼羞成怒地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路鸣泽还是在笑,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了,他捂着肚子手指路明非,像是要从那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似的。 “笑吧笑吧,难道你推着我去做的那些事情不像是他该做的吗?”路明非脸上带着微笑,可是声音却很冷,“你还称诺顿为……逆臣,除了他,谁能让青铜与火之王俯首称臣?” 他要收回自己的手掌,可一只苍白的、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路鸣泽不再继续笑了,他伸出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眼睛里的金色像是有人掀开了地壳,然后从大气层之外俯瞰熔岩自地底深处涌出。 “你怎么会是他,哥哥,你怎么会是他!”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嘶哑,正咀嚼钢铁那般坚硬刺耳,他那张原本就已经满是伤痕的恶毒的脸上露出来凶狠的表情,他说, “黑王尼德霍格……他是我们最想杀死的东西啊……” 路明非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压抑不住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命运能从我手中夺走什么呢,我没有能够比拟白王的权与力,我有的只是我的命!”他笑得颤抖起来,最后居然揩了揩眼角。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头很大很大的大怪物,如果不是这样他的灵魂怎么会被魔鬼垂涎,如果不是这样他凭什么猎杀那些远古时代的皇帝,如果不是这样他凭什么似乎只要四分之一的生命就能获得世界上他能想象到的一切? 路鸣泽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似乎从未知道这个衰仔从一个胆怯畏惧的孩子成了可以舍弃一切的亡命之徒。 骤然间金属铿锵的声音在螺旋楼梯上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的嘴里正叼着烟。 他还是在笑,但神情漠然,丝毫没有迟疑,从贴着小臂的古老刀鞘中缓缓地抽出了那把在七宗罪中陪伴他最长时间的色欲。 路鸣泽仿佛都被这片刀光吸引了,仿佛是有一道寒冷的月光溅出刀鞘,那道月光呈修长的线状分别割在路明非和路鸣泽的脸上。色欲嗡鸣着,即使是在一片与现实无关的幻境中这把拥有自己思想的武器依旧传奇得令人发指。 它的刀身弧线精美而肃杀,刀刃上仿佛有几十只黄金的竖瞳在缓缓睁开,莫大的威仪从上而下扫荡了这座曲折的楼梯构成的钢铁城市,那些所有的声音都被洗刷了,那些不甘者的咆哮、抽泣、欢笑和死去,那些沿着阶梯一级级向下流淌的浓腥的血,那些深邃的黑暗和黑暗中微弱的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莫大的威仪中被镇压得匍匐、瑟瑟发抖。 “真是伟大,真是奇迹,不愧是……”小魔鬼发出赞叹的声音, “我的哥哥啊……” “像你说的,路鸣泽,我要从命运的手中夺回那些被杀死的人,那我就得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路明非抖动手腕,那些在色欲的刀刃上睁开的眼睛就像是腾起暴虐的火焰,熊熊的大火将路明非和他附近的一切都照亮, “宿命如果真想从我的手中拿走些什么,那就拿走我的命吧。”他说,以手指实刀锋,双眸凝视明亮如镜的刀刃中倒映出的那个男人。 那家伙可真帅,十年前的他在这里一定认不出来吧,坦然说出“拿走我的命吧”这种话。 路明非缓缓握刀比了个驾势,挥刀上步,当蓄力达到最顶点的时候手腕与手臂爆发力量推动色欲吼叫着猛然加速,刀尖仿佛不甘的龙首,狠狠地刺进旋转楼梯旁边用铝合金骨架支撑的玻璃幕墙。 一时间的死寂。 “我在想,为什么你会问我是不是真的要推开那扇门呢。” 色欲的前端嵌入玻璃窗户,刀尖暴露在这场幻梦的暴雨下,白紫色的闪电割裂极高的天,像是一条夭绞的龙。 路明非抬眼,微笑,他说:“我这种鸡贼的人是很谨慎的,不能走门那我大不了走窗户嘛。” 玻璃发出轰然的巨响,那上面以色欲刺入的点为中心,细密的裂纹向四周蔓延,仔细看似乎与路鸣泽身上、脸上的裂纹一模一样。强化玻璃无法承受这可怕的锋芒,裂纹野蛮缭乱地生长,一边生长一边向四面八方发散,就像是一株繁盛的树,几秒钟后成千上万玻璃碎片向雨中散落,每一块碎片都倒映着色欲刀身辉煌的光火。 似乎连这个幻境都在震动,路明非一跃而起,借着色欲登上天台的同时拔走了那把刀。路鸣泽还是在原地静静地微笑,他看着路明非已经离开的窗口,轻轻鼓起了掌。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哥哥……”“可是我看不到你走上王座的那一天了,真遗憾啊……” 路明非终于踏上天台,他仰起头,乌云像是从黑暗的尽头延伸过来的群山那样绵延不休,重重地压在头顶。 大雨倾盆全都在此刻落入他的眼睛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每一滴雨水里面都倒映着一双赤金色的瞳子,那双瞳子里愤怒和释然都有,却唯独少了路明非曾常塞进眼睛里的胆怯。 那个红头发的女孩还在雨中起舞,她的步伐真是轻盈,身姿也真是曼妙,可是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她天鹅般修长优雅的脖颈,每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能看到黑色的群蛇,那是她的血管正在被满是毒性的龙血侵蚀。 路明非走到绘梨衣的身边,他脱下自己的风衣罩在女孩的头顶,这一刻冲天的大火焚烧了满目的乌云,那场火驱散了寒冷和阴暗,从视线的尽头燃烧过来。雨也顷刻间停了。 绘梨衣和他藏在同一件风衣下面,她的长发湿漉漉的,睫毛也湿漉漉的,全身都冷得颤抖,眼睛里倒映出路明非的模样,幽冷的哀伤混着幽冷的香气像是要把路明非整个包裹,他摸摸绘梨衣的头发,绘梨衣没有说话。 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 可就算是npc我也想要拯救。 路明非慢慢抱紧身前的女孩,不顾及身后烧过来的火,深深地埋首,他没有看到女孩懵懂的、没有灵气的眼睛像是红色的玻璃球那样倒映着那场连天都焚烧掉的火,也没有看到那场火焰中似乎有两片裙角一闪而逝。 —— 绘梨衣羞怯地解掉肩带和腰带,披散着及臀的红发踏入了腾起浓密蒸汽的温泉,当她走入深水的时候那些发丝就像是柔软的海草那样在水中慢慢地散开。 酒德麻衣披着金色的轻纱,轻纱下是极性感的三点式泳衣,她坐在温泉水边缘的绿石上,修长紧绷的双腿交叠,朦胧的雾气把那对诱人的长腿都掩藏了。 长腿妞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一杯金红色的酒液,玲珑曼妙的身体在蒸汽中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不要害羞,把内衣和内裤也脱掉。”她挑着长眉冲着不远处的绘梨衣喊,“把自己泡在水里,让你的身体温暖起来,上杉家主你也不想治疗的时候留下些后遗症,比如留下一条小龙尾巴什么的吧?路明非这家伙的xp虽然奇怪,但想来对龙尾巴也不会感兴趣。” 虽然不知道xp是什么意思,但绘梨衣还是明白了酒德麻衣要表达的含义,她咬了咬下唇,眨眨眼看了眼身后藏在蒸汽里的女人,慢慢蹲下去,只露出一颗毛茸茸湿漉漉的小脑袋。 几秒钟后,白色蕾丝包边的内衣内裤被叠在一起浮上水面。 小怪兽的脸蛋红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也不知道是被温泉水蒸的,还是真的很害羞。 288.泳装限定零小姐 东京的夜空就算没有群山般的云层,也并非深邃的蓝,更看不到海潮般扑面而来的、难以置信的星空。 它是灰蒙蒙的,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秀将剑一样向上的光束挥舞起来让这座城市看上去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灰色的云面上烙印着圆形的光斑。 路明非靠着墙站在樱木长廊的角落,这里供奉着一座神龛,但里面只有一块青色的石头,石头前面放着三个新鲜的饭团。 零则还是穿着那一身漂亮的晚礼服,但脚下的细长高跟鞋被丢掉了,换了一双水晶质的高跟凉鞋,她静静地靠在路明非旁边的墙上,手中的黑色塑料袋里则装着两个冰淇淋,一个香草味的一个草莓味的。 他们沉默地靠在一起仰望长廊对侧尺寸很有些巨大的木窗,窗户外就是灰蒙蒙的天,路明非在吃一个香草冰淇淋最后的一点,他将勺子放进甜筒用边缘缓缓剐蹭,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像是要把最后一点东西都抠出来,“使用黄金圣浆对失控混血种的治疗时间有多长,你们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吗?”他并不抬头去看零,等到勺子里面终于被装满了,路明非把它整个塞进嘴里。 这时候另一个才吃了一点的冰淇淋被递到路明非面前,“我不爱吃这个,你帮我吃掉吧。”零说,“我们没有过治疗失控混血种的经验,但是在血统优化和稳定这个领域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超过我们的人或者组织。”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那一只冰淇淋,抬头去看零大小姐的时候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长腿有时候需要执行很危险的任务,进化药这种东西在我们眼中并不算什么禁忌。”零看了一眼长廊尽头敞开的樱木大门,也蹲下来,和路明非肩并肩,“但是你应该知道龙类基因的顽强,毒性也是基因的表达之一,就算薯片能弄到号称全世界最安全的进化药、从各方面吊打猛鬼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祛除其中的毒性,只是延缓了毒性发作的时间。最危险的几次任务中长腿使用了那些进化药,脱离危险之后意志已经几乎要沦丧了,距离堕落成死侍也只有一步之遥。” 她没再说下去,路明非也明白零的意思了。 路鸣泽的团队虽然从没研究过怎么把死侍恢复成人类,但对稳定失控混血种的血统状态研究却很透彻。 看酒德麻衣就知道了,她看上去比路明非还健康,细腰长腿肤白貌美,和死侍那种恶心的东西沾不上半点关系。 “伱不用担心,黄金圣浆是炼金学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圣药。”零犹豫了一下,出声宽慰。 “嘟嘟”,零一直拎在手里的手机伴随着声音和震动亮起屏幕,路明非好奇地看过去,意识到是有短信进来。 零没有要避讳路明非的意思,解锁手机,打开短信页面:“小哑巴说她害怕,要路明非陪着,你和他一起进来。” 来自长腿妞儿,零啪一声熄灭屏幕,面无表情地和凑过来围观的路明非对视一眼,路明非一时间有些尴尬,慢慢把脑袋缩了回去,嘿嘿干笑两声。 “麻衣姐说什么了?” “听说上杉家主以前没有能力在源氏重工自由出行,也没有接受过多少应有的教育。”零没有回答,素白色的小脸反倒是写满认真,她迟疑了一下,“你来东京后和她一起在外面玩的事情全学院都知道,我想问……”“你有没有偷看过她洗澡?” 路明非愣了一下,战术后仰,他眨眨眼做出不可思议状:“什么,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吗?” “没有合适的启蒙教育和社会活动,她的心理年龄应该一直停留在一个幼齿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上杉家主对男人、尤其是自己信任的男人应该不会有过多的设防,可能你并没有刻意想要偷看,但她洗完澡后就是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站到你的面前。”零假设了一种情况,眼睛里的神情虽然很有些平静,但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而且你在我眼中也确实是那种人。”零说。路明非叹了口气,心知这一关自己是躲不过了。 “没有,不过有时候绘梨衣会钻进被子里和我睡一起。”他说。 零眯了眯眼睛,精致的鼻尖皱了皱,从鼻腔中发出轻微的哼声来。 “酒德麻衣说上杉家主很害怕,不太愿意在她的陪同下进行黄金圣浆的注射……让我们进去陪着她一起。”零冷冷地说,路明非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将一包只剩下两支的柔和七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抽出烟卷叼在嘴巴上。 路明非伸手去摸身边这个白白小小的女孩的头顶,觉得自己像是在摸一只生气的有点炸了毛的小兔子小狐狸或者别的什么小兽。 似乎是想起什么,他摸索自己全身的口袋,终于找到了电子点烟器,一摁电热丝就亮了起来,腾起幽蓝色的火焰,像是小小的煤气灶,又像是一架f22的尾焰。 “介意我抽支烟吗?”路明非问,他没等零回答就低头将烟卷凑近了腾起的火焰,一秒钟后橙色的火光燃烧,他轻声发出赞叹。 零靠得很近,冷冷地看着路明非,那双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路明非有点发毛。 “抽烟的时候我的脑子更灵活些。”路明非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轻笑一声说,“听说你们俄罗斯的男人也会在抽烟的时候思考,抽完一支烟就又继续各自的战争。” 他用战争来比喻生活,因为说到底原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战争就是把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龙重新埋葬在棺椁里,而对普通人而言他们的战争就是各自的生活。 “俄国男人们抽烟的礼仪就是要沉静、要酷,因为抽烟是他们思考人生的时候。”零说,“你需要思考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自己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辜负了很多人的信任,这一次希望不会再辜负谁了。”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路明非心中却想起在另一个世界他和绘梨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确实对他毫不设防,大概在彼时绘梨衣的眼中路明非应该是和她同一类的生物,只是没有胸。 “你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你好像背负了很多东西。”零站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那件丝绸般质感的礼服背上的系扣,拉开了自己的腰带,黑色的晚礼服像是一片云那样飘落下来,路明非赶紧闭眼,却仍旧有女孩身上淡然而幽冷的香席卷,他于是想象有一个美貌的妖精正在褪下用云织成的衣裳,她的肌肤白得像是珍珠,肌肤表面流淌的光泽像是玉石…… 可零这时候轻轻用脚踢了他一下,路明非把头埋得更低了。 “能把你的脸抬起来跟我说话吗?” “不了,我里都写有些倒霉蛋无意中看见了仙女洗澡,仙女发现之后就给了倒霉蛋两个选择,一个是他自己把眼珠子挖出来,一个是仙女帮他挖出来!”路明非捂住眼睛,“非礼勿视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能挖我眼珠子!” “我穿了泳衣的!”零提高了一点音量,伸出一只手来拎住路明非的耳朵把这家伙的脸掰着向上。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耳朵尖还是泛起一丝丝红晕。 听到皇女殿下这么说路明非终于抬起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她那边望过去。 他能把眼睛眯成极细的小缝,其中透出死鱼眼般的目光探看动静,极像是睡死了。这是路明非少有人知的绝密技能,有时候能用来骗过查寝的导员,古德里安教授来叫他去做学术研讨的时候路明非也能用这一招装作自己已经睡得很熟了,然后偷偷看老教授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寝室。 果然是穿着泳衣,白色的泳装恰好遮住那些女孩引以为傲男孩日思夜想的身体部分,腰间则系着一条薄纱的裙子。 零的肌肤也是素白色的,让人想起冬日那些被艺术家们花费几十个日夜磨砺出来的雕塑,脆弱而又有坚硬的质感,她的锁骨伶仃脚踝纤细,虽然并不高,但大腿和小腿都长而紧绷,身材也居然很有料,是某败狗兄口中“身材中等偏上”的女孩。 在那家伙看来世界上身材一级棒的女人大概全都集中在南非和古巴了,只有屁股翘得能放上一支香槟胸部大得能塞满车窗的金卡戴珊才能入得了芬格尔少侠的眼。 纱裙被窗外拂来的微风撩拨,零的双膝微微并拢,洁白整齐的贝齿轻咬下唇,似乎是被路明非那无礼而肆无忌惮的眼神冒犯到了,眼睛里朦胧着愠怒的薄雾,脸上也攀上霞一般的红晕。 她把装了另外两个冰淇淋的塑料袋挂在指尖伸在路明非面前,“你拎着,走前面。”零说,路明非重新低下了头,他狠狠地抽烟,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搞定了那支烟卷。 他伸了个懒腰,拍拍衣服站起来,“我听您的,殿下。” 路过零的时候他冲着女孩眨眨眼睛。 “身材不错哦。”他说,零愣在原地,直到路明非已经取走了塑料袋双手枕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风吹起窗外红色的枫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白皙的素净的肩头,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才终于抬头看向路明非的背影。 那家伙的身上居然没有多少疤痕,不要死的能力不仅仅可以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恢复其他人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的伤势,也可以消弭那些原本几乎不可能清理干净的伤疤。 但他的背影远比另一个人更加高大、更加宽广,像是一座站在前面的山,什么东西都越不过那座山,什么东西都踏不平那座山。 ——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 路明非轻声说“我进来了”,酒德麻衣就立刻像是一条曼妙的人鱼那样从青石上跃下来,修长婀娜的身形在白色的蒸汽中一闪而逝,绘梨衣则立刻从水面探出脑袋来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等真的看到路明非了,小怪兽就欢喜地在脸上露出娇憨的笑容,然后悄悄把装着内衣和内裤的托盘推向温泉的边缘用青石遮挡起来、把脑袋以外的全部身体没入水中。 玉藻前的温泉池其实是个天然的青石槽,据零说这是参考了她们在热海的某座庭院进行仿造的,但是更大、也更加奢华,平时不会对客人完全开放,开放区和私人区用圆润的鹅卵石堆砌的小路坎隔开。 这种地方当然是没有真正的温泉池子的,所有的温泉水都是埋设在地下的铜管引入,其实是人造泡池,但是成分和天然温泉相同,而且更加干净,还能根据泡温泉的人的喜好来改变气味。 一样看过去青石槽立的泡池也温润如玉,十一月的东京已经很冷了,枫叶被卷起来打着漩儿地掉进池子里,路明非就朝着温泉正中央只露出小脑袋的绘梨衣扬了扬手里的冰淇淋。 不远处响起哗啦啦的水声,零已经脱掉细高跟凉鞋缓缓坐进了温泉中,朦胧的蒸汽深处还有个曼妙的影子在若隐若现。 零从水面捡起来一片叶子,抬头去看路明非。 “你也可以下来,我们给你也准备了泳裤。”皇女殿下把身体缩进温泉里,只露出一双瑰丽的眼睛和海藻般漫漫的长发在水面散开,“你可以去陪一陪……绘梨衣。”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浓密的蒸汽在他的面前弥漫开,模糊了视线。 “不了,麻衣姐也在,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同时朝着绘梨衣招了招手,绘梨衣就像是一只纤细的鱼那样在水面下向他游了过来。 小怪兽的额发湿漉漉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她从水面探出锁骨之上的部分,将纤细白皙的双臂都搭在路明非面前的石台上,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就把冰淇淋递给她,捏捏她的脸蛋。 “别害怕,我在。”他说。 289.血与血 路明非蹲在绘梨衣面前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草莓味冰淇淋,心中却在盘算使用黄金圣浆来对她的血统进行净化和稳定是不是有点太急切了。 以他的贡献,足够让学院再次启动尼伯龙根计划,并将这项耗资巨大、连加图索家族都不得不使用卑鄙手段为恺撒争取到机会的实验应用到绘梨衣身上。 悄无声息中罗曼诺夫家族从西伯利亚的雇佣兵集训营中聘请的姑娘们就已经将实木的桌椅安置在了温泉的青石板岸边。 弧形设计的薄桌面中央摆着一盏把灯光束起来的灯,灯光温暖昏黄,桌面则平铺着是一册羊皮封面的精装版尼克罗.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 流淌浓密蒸汽的水面泛起异样的涟漪,路明非抬起头看过去,有个穿着泳衣毫不顾忌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出来的女孩袅袅婷婷地穿过蒸汽的浓雾,赤足涉水来到不远处的温泉水中。 “麻衣姐真漂亮。”路明非微笑,眼睛却很老实地转向一边,酒德麻衣将把自己浸没在水面之下,游到了绘梨衣和零之间,靠着岸边坐下,黑色的长发披肩,光滑的背部像是在反射月光。 “这池子水里加入了稀释过的黄金圣浆,能够暂时稳定上杉家主的血统,还有些其他的保健效果,你也该下来泡泡。”酒德麻衣侧过脸来看路明非,水面的白汽被搅动了,一秒钟后一条修长紧绷的腿探出来,动了动脚趾像是跟他打招呼。 “我就不下来了……毕竟还没有恺撒他老爹那么淫贱,也做不到芬格尔那么恬不知耻……”路明非干笑着拒绝。 外敷、内服、注射,黄金圣浆的使用方式无非如此,绘梨衣的身体虚弱,先用温泉稀释黄金圣浆让她泡进去确实可以暂时缓解龙血的侵蚀。 绘梨衣好奇地看看酒德麻衣,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那张婉约又显得妖媚的脸蛋。 她不太理解黄金圣浆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来应该就是sakura说的能治疗她那种怪病的药物吧。 这时候那个向零申请授权武器使用的俄罗斯女孩微笑着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托着木质的茶盘,茶盘上有一杯升起袅袅热气的红茶。 “谢谢,请不用在意我。”路明非站起来接过茶盘,向女孩道了一声谢,女孩掩嘴轻笑着离开了。 “你喜欢喝红茶?”酒德麻衣狐疑地望了一眼路明非,随手从面前飘过来的掉了几片枫叶在上面的小木船里拿出来一罐被埋在冰块里的可乐,放在青石板上推向路明非。 “我不挑。”路明非捡起可乐拉开拉环,气泡跳跃着迸碎的轻脆声响被捕捉。 “你还会看马基雅维利的书?我以为伱只会看鸟山明的作品呢。”酒德麻衣的双肩都白皙光滑,路明非挠了挠头发,没有去翻《君王论》。 “如果非得在马基雅维利和鸟山明之间选一个的话,我当然会选择鸟山明先生。”他说,“政治是贵族的玩具,热衷于《君王论》的应该是弗罗斯特先生那样的人。像我这种人就就该化身超级赛亚人为所欲为。” 弗罗斯特.加图索,作为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一直以来都被外界看作一个强势的政治家而非强势的屠龙者,虽然由他所推动的许多政策也确实在与龙类的战场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你不用化身超级赛亚人也可以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上能难住我们的事情不多,就算你想竞选美国总统也不是不能操作。”酒德麻衣说。 “我对成为美国总统不感兴趣,那可是脑洞大开的高危职业。” “脑洞大开?” “肯尼迪就是前车之鉴。”路明非摆摆手,这时候他看到了银色的金属医疗箱,就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绘梨衣你准备好了吗?”路明非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吃掉那个草莓味冰淇淋的红头发女孩。绘梨衣在这家伙面前果然毫不设防,白皙光洁的肌肤像是牛奶那样温润,大好春光赤裸裸地暴露在路明非面前。他能看到那些黑色的血管覆盖了女孩的手腕、脚踝和脖颈,关节处还生长出了白色的鳞片,向着身体的其他部位缓缓生长。 绘梨衣迟疑了一下,冲着路明非勾了勾手指。 “sakura会陪在我身边吗?”她的声极轻极轻,像是远处的风吹过树梢,晕着醇酒般微红的瞳子里倒映出路明非的模样。路明非就重新蹲下来,蹲在绘梨衣面前,摸摸她的头顶,并非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在揉捏一只小猫那样。 “会。”他说。 绘梨衣其实并不是不能说话,她也并非任何时候说出的任何一个词汇都是古老的龙文,她只是曾无意中伤害过别人,所以畏惧说话。 但在路明非面前的时候她没有那么害怕,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她就总是很有安全感。 “那我不怕。”绘梨衣很认真地说,她握住路明非的手,即使在温泉中她的手也是冰凉而坚硬的,她毫无疑问正在进入某个几乎无法逆转的龙化阶段,炽热的龙血正在回到那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活跃的心脏,毒性沿着血管涌向每一寸血肉和肌肤。 路明非挠挠绘梨衣的掌心,绘梨衣也挠挠路明非的掌心。 “失败的话我会变成怪兽吗,就像真田凉介那样。”绘梨衣看着她和路明非相握的双掌,她渐渐抬头,视线穿过薄薄的蒸汽与路明非相遇。 “sakura会像是迪迦击败艾勃隆那样击败绘梨衣吗,sakura……会杀死绘梨衣吗?”她的眼睛里浮着懵懂的雾,睫毛被蒸汽撩拨着颤抖,神情却呆呆的,又透着莫大的坚决和认真。 “杀死我的时候可以先告诉我吗,我想抱抱sakura,我很怕黑,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怕了……” “不是。” 绘梨衣眨眨眼,小小的素白色的脸颊仰起来。 “绘梨衣不是真田凉介。”路明非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同样低,零和酒德麻衣好像都从这片空间中消失了,那双耷拉着的眉眼舒展,瞳子里只剩下呆呆的绘梨衣, 路明非顿了一下,用很慢的声音说,“就算你真的变成怪兽,我也不会是迪迦……这个世界要和你好的时候我就和世界好,如果这个世界要杀死你,我就和你一起站在世界的对立面。” 怪兽艾勃隆是真田良介移植了艾勃隆细胞后的进化体,进化过程痛苦而扭曲,进化之后的真田良介虽然在各项能力上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但是内心的黑暗和极端情绪也被完全扩大。需要大量的电源才能维持生命,最后在与迪迦的战斗中因自身电力消耗殆尽死亡。 那些话出口路明非就有些后悔了,他想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说出这么中二又霸道的话,私下里和绘梨衣吹牛逼也就罢了,这会儿皇女殿下和忍者小姐都在盯着呢。看零那古怪的眼神,简直像是x光一样要把路社长整个翻来覆去地剖析了。 绘梨衣却愣住了,那双懵懂的、稚嫩的眼睛像是要盛开了一样,局促和惶恐都渐渐消弭,最后她向路明非张开双臂,柔软的发丝遮住她的锁骨、她的胸口,她从水里站起来,温热的水从女孩纤细素白的身躯上流淌下来,蒸汽披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她慢慢搂住路明非的脖子,深深地把头埋在男人的胸膛。 几秒种后路明非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他怔住,眼睛里像是涌出来一场暴雨,一时间,天地寂寞荒。 哗哗的水声在不远处响起,酒德麻衣和零一前一后走进了蒸汽遮掩的深处。 绘梨衣从路明非的肩膀上把脸抬起来,她的身体高挑纤长,但柔软的肌肤是冰冷的,很多地方还覆盖着白色的细鳞。 路明非轻轻地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绘梨衣就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在路明非的脸颊上磨蹭。 “你不会失败的。”路明非说,他说得很坚定,如果黄金圣浆都无法起到作用那他就只能做出最终的选择,用他的灵魂来交换她活下去的机会。 “我不想变成sakura不喜欢的模样,所以如果我们真的失败了……”绘梨衣用双手捧着路明非的脸颊,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男人的脸,只觉得这一刻真是幸福,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爱着她的,恰巧那个人也是她所爱的, “请杀死我。” 她说。路明非心中一动,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他微微低头,是一枚尖锐的子弹,弹头是暗黄色的水晶,水晶的核心充斥着数以百计细小的红絮。 那是从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提炼出来的贤者之石,混着纯粹的火元素,能够杀死纯血龙类的致命武器。 康斯坦丁与昂热在羽田机场遭到加图索家那个叫藤原信之介的刺客袭击的时候,路明非从恺撒那里要来了这样一颗子弹,并委托诺诺将它交给了绘梨衣。 路明非抱抱绘梨衣,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简直像是密集的鼓点,可是她的体温依极低,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死侍化、或者说龙化的进程就是这样,龙血汇聚到心脏中,毒性不断累积不断累积,直到最终化作无可匹敌的洪流冲刷全身的血管。 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混血种向死侍的堕落是极其痛苦的,精神和身体会遭受巨大的折磨。 “不要胡思乱想,亲爱的绘梨衣小姐,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没有看到,如果真的有人该死,那个人也该是我。”路明非轻声说,他的声音太低了,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绘梨衣也没有听到。 ——“你怎么看?”酒德麻衣用肩膀顶了顶身边穿泳衣的零,顺手把一罐冰冻可乐塞到零的手中。 零的表情倒是依旧淡然,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我需要有什么看法吗?”她问,微微的红晕却上了脸,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气愤,又或者单纯是因为温泉里的温度、 “喂喂,顶着红苹果似的脸蛋说这种话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酒德麻衣趴在零光滑的背上捏她的脸。 零冷冷地哼了一声,开了可乐的拉环,用猛灌威士忌的姿态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竖着眉毛斜睨了一眼远处白色的蒸汽中像是雕塑一样几乎重叠的两个人的影子。 “让医疗队进来吧,我们已经把黄金圣浆的活性催化到了最合适的地步,这次对上杉家主的血统改造不会出什么问题。”零说。 酒德麻衣托着下巴也看过去,她用系在手腕上防水袋里的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然后说:“老板说平静的时间不多了,那个小哑巴这会儿虽然有点不稳定,但血统优化之后再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所谓万军之战就是这样吧,每一个妄想染指那顶冠冕的人都要把自己千百年来积蓄的珍贵力量投入绞肉机般的战场,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我们也只能算是炮灰啊。” “苏恩曦应该确实是炮灰,但我们不一样。”零眨眨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说的话,“我们是猎犬,追亡逐北的猎犬。” “打都还没打过,就已经想着赢下来之后的追亡逐北了吗?” “嗯,他一直很有信心。”零承认得很干脆,酒德麻衣耸耸肩,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这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女孩们列队走入,每一个都面色严肃,她们沉默地站到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边,像是要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几个女孩脱掉衣服展露着美好的胴体跳进温泉里。 “请放松,我们是世界上最专业的相关护理团队,不会有意外发生。”一个看似是领队的女孩低头说,她把针管递到路明非手中,路明非仔细打量,确认无误后点点头交还回去。 确实是黄金圣浆,连他的血脉都在受到召唤,简直要忍不住把这东西据为己有。 果然在权力的面前,任何人都是贪婪的,因为他们的基因就会推动着他们向前,将至尊至力的一切握在手里。 路明非握住绘梨衣的手,绘梨衣重新坐回温泉水中,零和酒德麻衣都出现在不远处的白汽中,她们都在远远观望。 要见证神迹的再次降临,见证历史上第二个沐龙血者的诞生。 世界上第一位有类似殊荣的人是古代的英雄,齐格弗里德。 如题,上杉绘梨衣的血统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 接下来是无天无地之所剧情和极渊剧情,都不是什么长篇剧情。真正的长篇剧情应该在真红之土,然后就是龙三的结尾了。 290.加图索家族的债务 莫斯科的冬夜实在是冷得刺骨,寂静的长街空无一人,街道两侧可以看到叶卡捷琳娜时代的拜占庭建筑,也可以见到已经很有些年份并且缺少修缮的赫鲁晓夫楼。 拜占庭建筑的窗口和门户都漆黑,连个鬼影都见不到,反倒是上个世纪末就甚至火出圈风靡了小半个中国的赫鲁晓夫楼灯火通明。 沙尘暴似的雪和坚硬的冰晶斜斜地落下来,整个世界都是风的呼啸和雪尘落在地面、落在车顶的沙沙声。 拄着拐的老人把自己裹在深绿色的军棉大衣里,虽然刺骨的风几乎要把那件厚实的衣服吹透了,可他并不瑟缩,反而显得高大、挺拔。甚至连那根拐杖都不像是拐杖,倒更像是一支形状怪异的剑,似乎随时都会拔出来抖落剑锋上的积雪,和黑暗中追逐而来的敌人们决死一斗。 2010年,这个冬季莫斯科的第一场雪来得突兀、凶猛,像是从洞穴里爬出的北极熊,咆哮着横扫自己的领地。 老人靠着一辆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的阿斯顿马丁,这辆老爷车打开了全部的车灯,锋利巨大的光柱在漫漫的雪尘中留下巨大的光斑。 雪和细小的冰晶沙沙地落在这个古老的城市的每一处,那些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或许曾经踏过拿破仑士兵的皮靴。 他衰老却硬挺的影子静静地伫立在雪中,很短的时间之后两肩便堆满了雪花。 弗罗斯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的嘴里叼着手搓雪茄,车上放着陈年的威士忌,每一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他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自由。 自从在家族的元老会议上被老人们推举为代理家主至今,漫长的岁月都已经流逝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弗罗斯特都需要每天在美国和意大利之间来回奔波,在他的经营下加图索家的产业遍布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从校董会中一跃而起成为整个混血种世界最强大的豪门。 他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执掌权与力的感觉。 可有时候弗罗斯特还是想花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回到乡下的宅子,和邻居们打打招呼,在紫罗兰藤蔓下看一本老书,喝一杯自己煮好的红茶,吃一块烤焦了的面包或者牛排。 莫斯科的深夜又冷又寂寥,不像是东京那样光火璀璨得像是能把天都烧起来。从北方来的寒流掀起很快就要冻结一切的寒风,只要再等一个月伏尔加河对岸的尖顶建筑、冷杉和落叶松都会被冻成冰雕。 但那辆改装过的阿斯顿马丁是温暖的,秘书被暂时驱赶离开的时候当然不会熄火,这样它就能源源不断地把热流滞留在主人的身边,同时也能避免再启动时的预热过程。 雪花和冰晶落在黑色的车顶上立刻就融化成雪水,然后缓缓被蒸发,白色的水汽弥漫在老爷车和弗罗斯特的身边形成一个朦胧的结界。 不远处就是十月广场,广场的另一边显然驻扎了军队,一栋赫鲁晓夫楼的最顶上被哨兵和工兵支起雪亮的氙气大灯,它像是探照灯那样慢慢地转着圈,照亮这座在满天冰雪中沉寂的城市,也照亮远处那些路边像是死去的动物的汽车,弗罗斯特点燃雪茄,烟气袅袅升起又被风雪吹散。 即使暂时从权力的漩涡脱了身,弗罗斯特.加图索依旧心事重重。龙类的大规模复苏和越来越多的失控混血种出现在世界各地,屠龙的战场上学院对压力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为学院提供帮助的加图索家族正在承受越来越多的压力。 显然一个大时代就要来了,玛雅人口中的末日正伴着某个古老至尊的归来而降下。 在这样的时代中,如此脆弱的人类应该如何在洪流中存活?难道真的在战争之后作为龙的奴隶卑躬屈膝? 雪茄末端的光点一寸寸向上,弗罗斯特呼出一口气,滚烫的白汽腾起。 同时越来越多的证据也似乎正在指向加图索家族,弗罗斯特知道自己的身边就藏着一条搅动风云的大鱼,可他不知道那条鱼是谁。 藤原信之介对校长的袭击到底是谁指使的……? 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像是信不过加图索家的其他人。 太多的真相藏在扑朔迷离的浓雾之后,弗罗斯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一无所知的傀儡,可事实是他的手中握着家族超过一半的武装力量,如果这个老人要发动一场推翻庞贝家主的武装政变,最终胜利的大概率会是弗罗斯特。 长街的对面忽然亮起微弱的、昏黄的光火,帷幕似的雪尘中可以看到亮灯的居然是一个玻璃电话亭,佝偻的影子就在那面玻璃的后面,内外温差导致电话亭的内壁蒙上了厚厚一层水汽。 那个佝偻的人影就着昏暗的灯走出电话亭,他没有带伞,一瞬间便几乎要被雪给淹没了。 果然是他。 弗罗斯特心中微微一凛,握住拐棍的手越发用力。 一天之前,从电话亭中走出来的那个人给远在伦敦金融所谈一笔超过二十亿美元生意的弗罗斯特通了电话,弗罗斯特立刻将签字权授予旁边的顾问,马不停蹄赶来了莫斯科。 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是菲德里斯。 在混血种的世界中他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西部守望,菲德里斯.汉高。 从地位上来说汉高甚至还要更在弗罗斯特之上,但北美混血种的底蕴远不如欧洲混血种,所以加图索家族总是能够和强大的汉高家族平起平坐。 藤原信之介对昂热发起袭击这件事并不被诺玛记录,所以包括弗罗斯特在内的校董会根本无从得知。但汉高在电话中将它告知了弗罗斯特,并扬言“新时代就要开启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成为新时代的钥匙”。 所以弗罗斯特来了。 汉高在长街对面站定,他虽然仍旧保留着西部守望的威名,但毕竟是钙流失严重的一百三十岁的老人,站在狂暴汹涌的雪尘下,他简直像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那样仿佛顷刻就要颓倒。 他扫了一眼街尽头孤零零的路灯,那盏灯在越来越大的暴雪里像是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光晕,他面对空旷无人的十月广场,拉起了羊皮猎装的衣领似乎是想要挡住风寒。 远处凛冽寒风覆盖中的十月广场上矗立着列宁的铜像,那巨大黑暗的雕塑在雨中只能看出一个似乎印在天上的黑色剪影。 汉高对着铜像压了压头上的帽檐,似是行礼,又似是挡住风雪。 就在汉高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弗罗斯特已经迎面而来,两个老人沉默地在雪中对视,随后互相握手,两个人的手都滚烫得像是烧红的炭。 “为什么选在莫斯科见面?” “学院的眼睛没有能力将这个国家完全渗透,这个世界上只有在那些最贫穷的国家和俄罗斯,我们的谈话才可能不会被诺玛监听。”汉高说。 他们一起重新走回那辆阿斯顿马丁,弗罗斯特为菲德里斯.汉高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汉高钻进去后很熟稔地找到了插在卡槽里的威士忌,他用两个阔口杯为自己和弗罗斯特各自倒了一杯。 弗罗斯特将烟蒂吐进尘埃般满天飞扬的大雪里,他微微眯眼,看向汉高。诺玛、eva,她们本质上来说是同一个东西,作为黑卡的持有者,弗罗斯特既是这个人工智能的保护者也是被监视者。 尽管并非真的喜欢这样一个永远环绕在身边的……幽灵般的女孩,但是很多人其实早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说一句话就可以得到诺玛的回应,这个庞大的智能系统如同守护着学院和校董们的值班圣灵,从没有假期,也不需要休息。 在那些网络发达并开放的地区,诺玛的眼睛时刻盯着校董,谁也不知道她最终会向谁负责,或许是昂热,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汉高说得对,莫斯科很好,这里的网络虽然发达但并不开放,凛冬的长城不仅仅挡住了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的钢铁洪流,也让使用地球同步轨道上数以千计卫星作为天眼以监视整个世界的诺玛寸步难行。 通常卡塞尔学院在各个国家的分部会因为那个国家的领土和人口作为是否强大的评判标准,因为广袤的国土能为混血种提供生长的土地,而数量庞大的人口则会成为孕育优秀混血种的基石。 比如西欧各国的学院分部都是极强大的机构,单独拎出来都是能在各自的国家里制定规则的庞然大物。 再比如巴西分部,即使长期受到北美分部虹吸效应的影响,依旧拥有不容小觑的力量,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中央政权的运作。 但俄罗斯分部毫无疑问是例外中的例外,受历史因素影响,活跃在这个世界上领土最广袤国家的庞大混血种族群存在着极强的排他性。他们尤其不信任以密党为首的欧洲混血种,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卡塞尔学院成功将势力扩展到了莫斯科,可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情简直微乎其微。 仅仅依靠卡塞尔学院俄罗斯分部的力量,诺玛在这个寡头横行的国家里寸步难行。 “很多年前他提出说要建立一个国家,这个国家里一切东西按照需要分配,每个人平等,没有压榨、也没有欺凌。”汉高在车窗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口去把那里的雾擦拭干净,他皱着眉端起威士忌,远远地凝望那尊金属的雕像, “真是伟大的奇迹,一个连混血种都算不上的普通人,一个在诸王共治的时代连奴隶都算不上的蝼蚁,却能在那样的年代仅凭灵魂的呐喊就让千万人听他的命令而行,他们曾经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他们在通往理想国的路上越行越远……” “可是那个国家甚至没能维持过一百年,钢铁的联盟崩溃的时候曾经手足般的战友互为仇敌,眼睛里满是不信任的光。”弗罗斯特也看过去,他开始为自己准备第二只雪茄, “尊敬的汉高先生找到我,并相约在莫斯科会面,绕开学院的天眼行事,难道就是为了考考我的政治和哲学?” 汉高痛饮烈酒,他这样的老人肝脏这种东西早应该已经功能性退化了才对,这时候却依旧表现出了年轻人那般豪气干云的姿态。 “有人在开启一个新时代。”汉高说,“就像他一样。” 他用手指敲了敲车窗的玻璃。 “我们不一直在这么做吗,”弗罗斯特微笑,牙齿咬着的雪茄上一点火光一亮一亮,他靠着椅背发出叹息,“旧日的龙死绝了,新生的龙就要站起来,我们,你们,都是新生的龙。” “这话你可别拿到昂热面前去说,他能用那把折刀切掉你的手指。”汉高摇头。 “也就是说尊敬的汉高先生找到我,目的并非是达成……加图索家族与美国人之间更亲密的合作。”弗罗斯特斟酌自己的用词,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的盘面,眼睑低垂着。 “我只是想知道伱能为你的承诺支付多昂贵的代价。”汉高轻笑,他看向弗罗斯特, “你我都知道东京都成了一场狩猎吧?得到猎物的人会得到一切,而失败的人会连他的名字都从历史中抹去。” 弗罗斯特猛地扭头,赫赫的威严像是潮水般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来回横扫,妖鬼般的黄金瞳在那个政治家的眼睛里亮起来。 这样看他确实是危险的战士,可弗罗斯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挥剑了,也不知道他是否依旧还能握住剑柄踏上战场。 “你想说什么?” “我受人委托,要你赎还欠下的债务。”汉高仍旧微笑,可弗罗斯特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人,汉高在他的领域中巍然不动,像是海潮中直插云霄的高山。 “什么债?” “你欠某个人的人情……加图索家族用卑鄙的手段从那个人的手中夺走了杀死龙王诺顿的殊荣。”汉高叹了口气,“这个人情可真是太大了,你和你的家族该用什么去偿还呢?” 弗罗斯特的领域缓缓收缩了,他正襟危坐在那里,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一个信封被汉高递到他的面前。 “另外,还有些你看到后会愤怒、甚至会怀疑人生的东西,和那个藤原信之介有关,也和你们家那些老东西有关。”汉高的声音幽幽, “这才是我们真正要避开诺玛的原因,那是诸天最大的秘密,一个足够颠覆世界的秘密。” 老人的眼睛里同样亮起煌煌的金色,他不再看弗罗斯特,而是目视前方。 “看完它,销毁它,然后决定是站在谁那一边。”汉高说, “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你们可能分道扬镳。” 剧透时间到咯。 弗罗斯特要死了。 汉高不会。 291.无天无地之所(1) 黑色的悍马像是凶狂的野兽那样轰鸣着引擎从夜色中刺出来,这巨大的金属怪物掀起呼啸的风,卷着红色的枫叶与黄色的银杏叶子旋转起来,像是风里飞舞的纸屑。 所有的叶子还没落地的时候悍马已经稳稳地停在玉藻前的门口了,车窗缓缓降下,坐在里面的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搭在车窗的手上戴一枚龙胆纹的银戒指,那件风衣敞开,衬里绘着盛大至极的浮世绘,巨人的尸骨躺在大地上,清泉流过尸骨的左眼,从里面生出赤裸的女身,她披着自己金色的长发为衣,手捧太阳。 一张眉宇挺拔但清冷的脸出现在那里,他的肌肤白净但有大理石般的质感,分明看上去便有些阴柔,却让人觉得坚硬、锋利,头发是黑色的、长眉是黑色的、风衣也是黑色的,但他的皮肤是大理石那样的白,里衬也是大理石那样的白,于是全身上下就只有素色的黑与白相衬。 他没有推开车门,但隐隐的清澈的刀光在车厢中一闪而逝。蛇歧八家的天照命不请自来,带着锋利的长刀。 为罗曼诺夫家族服务的雇佣兵在日本活动,又怎么会不事先探查清楚这个国家那些真正掌握的权与力的人?源稚生和他的座驾出现在这栋建筑周围一公里内,那些全副武装负责保护皇女殿下和皇女殿下尊贵客人们的管家和女仆就已经来到了玉藻前的门前。 两色的落叶像是夜空中的蝴蝶围绕着女孩们翩翩起舞,她们每一个都有着斯拉夫人特有的高挑身材,却又如同柔美的东方女人那样玲珑纤细,穿着露出笔直紧绷大腿的短裙,巧笑盈盈,眉眼生花,肌肤在门缝中透出的炽白色光华的照耀下白得耀眼。 可是在源稚生身经百战的敏锐感知中,那些女孩每一个都像是燃烧着火焰的木炬,她们虽然彬彬有礼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可是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定随身佩戴着能帮助她们搏杀猛兽的刀剑。 杀机就藏在那女孩们的纤细的手腕后、随风摇曳的裙摆下。 源稚生在日本是足够份量的大人物,就算是罗曼诺夫家族的雇员也要毕恭毕敬地对待这样的贵客。 哪怕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蛇歧八家和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混血种组织都站在对立面。 亚伯拉罕血统契的存在不仅仅约束了拥有远超普通人力量的混血种无法肆无忌惮地做出那些邪恶的、变态的行为,同样也是凝聚全世界混血种的一一根锁链。 人为制造并豢养死侍、在汇集了超过四位数普通人的建筑中放置仍保有活动能力的龙形尸守、袭击本部专员…… 每一项罪名都足够将源稚生和他背后那个在日本黑暗社会中呼风唤雨的组织推向毁灭的深渊。 可是直到今天蛇岐八家依旧是蛇歧八家,在全面战争没有彻底爆发的时候,这个家族在东京的暗面世界依旧是执掌数千数万人生命的君王。 雇佣兵们虽然常在刀尖起舞,可毕竟拿钱办事,在对方没有暴露出敌意的情况下她们不会拔枪出来射击。 那个领队的女人疾步小跑下了台阶,带着阵阵香风,但是另外一股细微的气流把那些稍带着些香艳与魅惑的气味全都卷回去了。 副驾驶座上的女孩缓缓直起身子,她的眉眼冷淡,五官精致却微微发寒,长发束作高高的马尾,樱冷冷地看着走近的女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立刻让领队在距离悍马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上杉绘梨衣不是你们可以掌握的东西……去告诉路明非,我要带走她。”源稚生说,他虽然是在同面前的女人对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玉藻前紧闭的橡木大门。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东京仍旧是蛇歧八家的东京,这座城市依然被辉夜姬掌握在手中。 源稚生可以不在乎楚子航在干什么,也可以不在乎恺撒在干什么,甚至他可以完全忽略整个密党在日本的所有行动,但他和蛇歧八家所有的家主都绝对没有办法放任绘梨衣在外界长期独自行动。 一个龙血狂躁完全失去控制的绘梨衣,对东京的威胁程度不亚于一只完全体的次代种。 序列号高达111的超高危言灵即便是亲王也很难控制,在龙族的世界中能够念诵审判这个言灵的次代种会被冠以死神的尊号。 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哈迪斯,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位尊贵的亲王。 即使在路明非看来,似乎长时间内源稚生都没有表达出过对绘梨衣的关心,可难道源稚生真的对自己的妹妹、家族拥有的最强大的武器、对抗神的最终手段长期流落在外毫不在意吗? 源氏重工的死侍袭击事件才过去了几天时间,随后立刻又在羽田机场爆发了针对卡塞尔学院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恐怖袭击,蛇歧八家的处境堪称危险到了极致。 这几天的时间中蛇歧八家没有派人从路明非的身边将绘梨衣带走,并不是家主们不想去做,而是因为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精力去做。 将绘梨衣放在源氏重工无异于美国总统选择将核弹放在五角大楼的楼下,在蛇歧八家没有与卡塞尔学院乃至于全世界所有的混血种社会产生分歧甚至彻底割裂的时候,这种事情对时刻能够调用大量人力与物力的本家而言大概真的不算什么。 可如今这个在日本繁衍生息数千年的家族正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国内有尚且没来得及斩草除根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猛鬼众,国外有卡塞尔学院、北美混血种、欧洲混血种和来自中国的“正统”世家。 原本按照家主们的想法,只要限制绘梨衣离开日本,并且长期稳定地向路明非输送能够稳定住上杉家主血统的血清,那或许绘梨衣被放在路明非身边要远好过放在源氏重工。 但是在源氏重工地下发现并最终被捣毁的死侍试验基地彻底磨灭了家主们这样的念头。 源稚生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查到了这个实验基地最终会向家族里的哪位大人物负责。负责修建源氏重工的丸山建造所是橘家的产业,而橘政宗是橘家的家主,也是蛇歧八家的大家长,除了他源稚生已经想象不到这些死侍应该会属于谁了。 最终的审判发生在绘梨衣的安全屋里,参与审判的人只有源稚生与橘政宗本人,最终的结果是橘政宗付出了自己两只手的小拇指和丸山建造所的所有权,大家长的职务被剥夺,源稚生作为天照命毫无疑问被推到了代理大家长的职务。 而橘政宗坦白的真相中,死侍实验基地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死侍胎儿的体内提取足够的血清,用来稳定绘梨衣的血统。 家主们由此惊悚地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个事实是,蛇歧八家这么多年的稳定其实一直建立在罪恶的人口贩卖和人体实验之上,被他们视作最终武器的上杉家主依靠活人的血才能被握在手中,而一旦那些罪恶的血不再被供应,这个人畜无害眼神懵懂像个孩子的姑娘可能会变成…… 神一样的东西。 神不会感激曾有人将自己困在那么弱小的躯壳中,她睁开眼睛环视这个世界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曾囚禁自己的人全部杀死。 所以其实所有的罪恶都被橘政宗承担了,而他们坐享其成。 这就是家主们愿意饶恕橘政宗的原因,因为他是这个家族的噬罪者,吞噬了所有的罪恶,让其他人活在阳光下。 在关于上杉家主的隐秘全部都被展现在家主们眼前之后,蛇歧八家的领袖们爆发了一次巨大的分歧。 ——那是在东京近郊的神社,身穿黑衣的男人们腰插白鞘的短刀石像般伫立在神社的鸟居前,家主们则穿着黑纹付羽织,脚下踏着是白袜和木屐,面色沉重地走过那座鸟居。 那次会议的议题是,如何处置上杉绘梨衣。 有些人认为路明非、楚子航和恺撒是卡塞尔学院近几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他们的个人能力领导能力都已经远超过同龄人,杀死过君王的路明非甚至可能拥有远超源稚生的力量。 这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将绘梨衣留在他们的身边,最好能够将更多的学院力量吸引到那附近,只要绘梨衣的血统彻底恶化,这件蛇歧八家的最强武器就能对卡塞尔学院迎头痛击,甚至杀死那些会对家族产生巨大威胁的年轻人也说不一定。 还有一部分人提出了更加大胆的设想,他们想重启实验室,用来自全日本监狱中那些十恶不赦的罪犯来继续进行人体实验,制造血清,仍旧像过去那样将绘梨衣养在笼子里,一直到她需要踏上战场的那天。 但是满身酒气的源稚生最终推门而入打断了那次会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愤怒地扫视巨大的本殿。 那座神社并不供奉神龛或者佛像,只是四壁都是妖娆艳丽的浮世绘,浮世绘上是一场妖魔神鬼的战争,云气喷薄火焰飞舞,鬼物的眼睛映着烛火莹然生辉,居然是用磷质的颜料绘制的。 除了樱井家主和上杉家主外的家主们在各自的主位上跪坐,他们全都点燃了鬼火般的黄金瞳,那些黄金瞳从四面八方压迫向源稚生,于是连带着浮世绘上的妖鬼们好像也在用磷质的狰狞双目从极高的穹顶俯瞰这个愤怒的男人。 “你们都背弃了大义。”源稚生说,他的声音在妖魔鬼神的注视中来回扫荡,童子切安纲与蜘蛛切在摇曳的烛火下溅起清水般冷冽的光。 “在东京市失控的上杉家主会杀死多少人,一万?十万?甚至五十万?”源稚生冷冷地说,乌鸦和夜叉双手环抱倚靠在门框后的阴影中,他们用同样冷冽的视线扫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守卫。 “我们要杀死她,而非利用她。如果上杉绘梨衣最终无可避免失去控制成为死侍,那在这之前将她处决是蛇歧八家的责任。”源稚生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阴柔、坚硬的男人缓缓地向前走去,似乎要穿越神社离开。一直在雨中恭候的女孩立刻撑起了大伞,默默地为源稚生遮住风雨。 “可是少主,你真的要……”樱不解,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了,却还是没有想到源稚生居然想在在失去能够控制血统的药物之后能够下手亲自去杀死绘梨衣小姐。 她一直以为源稚生很爱她,兄长的爱。 “我跟伱说起过我的弟弟吧,他叫源稚女。”源稚生走到雨里忽然回过头,他整个都湿透了,雨水沿着他一绺一绺的头发淋在脸上,他满脸都是水珠。 “他成了极恶的鬼,那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在这一生都要贯彻自己的正义了。我已经杀死过稚女一次,我已经为我的正义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样的话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雨中渐渐远去的男人把双臂缓缓张开,仿佛在拥抱天空,又如同一朵花的盛开。 他仰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雨水,脸上带着凝固的笑容。 ——“很抱歉,您来得太晚了。”领队遥遥地露出歉意的微笑,她向身后挥了挥手,于是所有的女孩都散开,橡木的大门也缓缓打开,一股子檀木的香味扑面而来。 源稚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心中猛得一滞,有了不好的猜想。 “绘梨衣小姐在玉藻前的温泉中接受治疗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路先生说她的血统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所以已经在今日早些时候离开了这里。”那个女人说,并侧身为源稚生让出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可以直接通向那间奢华的庭院。 源稚生推开车门站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他在台阶的下面仰望庭院里流淌出来的光,细长的邪眼看不清多少神采。 “你说她的血统问题得到了解决?” “是的,路先生说您一定会找来这里,让我们如实告诉您就好了。” “他还说了什么?”源稚生缓缓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 “他说,蛇岐八家犯了错,得付出代价,但绘梨衣小姐没有犯错,所以他是不会把她交给你们的。”领队低着头,即使是她这样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的人也在源稚生的面前无法仰面直视,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凝视一只恶鬼。 “他们去了哪里?” “无天无地之所。”领队说,“路先生说真相就要揭开了,如果您要去找他的话,他会在那里等着您。” 292.无天无地之所(2) 距离地面二百五十米的高空,路明非靠在东京铁塔特别瞭望台上的高速电梯门框边缘,无聊地摆弄手机。 那个叫宫本小莜的女人邀请他在“无天无地之所”见面,她会向他揭晓一个惊人的秘密。 路明非不知道什么样的秘密才算惊人,可小筱的姐姐落叶在死去之前也曾告诫路明非说她有话想对他说,但他们得去一个没人可以监听的地方……不靠近天堂也远离地狱的无天无地之所就很合适。 可是她们怎么知道这个名词,这对身世颇为凄惨的姐妹好像非常确信路明非会知道她们口中的无天无地之所到底是哪里。 简直像是另外两个与路明非一样,跨越宿命的长河逆流而上的旅人。 对方要求和路明非单独见面,路明非一口应下。 可这家伙天生就是鸡贼到了极点的人,就算顶着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的名头被伊莎贝拉、维多利亚之流的贵族气息熏陶了多年,也最多把他从明着鸡贼变成了偷偷鸡贼。 可以听见潮声的港区里在夜间空无一人,三百多米高的东京铁塔就伫立在灰白色的建筑群之间,像是死去巨人的骨架,狰狞巨大,鼎立天地。 就在那些灰白色的建筑中,学院的精锐们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压抑了,他们的身上披着厚厚的隔温层,匍匐在阴影中,弹匣里压满了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和弗里嘉子弹。 能够直接登上电梯的地下车库里,最精锐的斩首者们也已经蓄势待发,他们得到了装备部的支援,全副武装,披坚执锐。 地球同步轨道上,三颗间谍卫星正严密地监控着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别说如上次在东京街头遭遇的山呼海啸般死侍的围攻袭击,哪怕只是一辆警视厅的公车出现在街道的拐角执行局的负责人也会立刻做出反应。 巨大的杀机就隐藏在此刻夜间悠远的死寂里,路明非看似单刀赴会,可实则他的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学院已经启动了战争动员,近几日的每一趟进入日本领空的国际航班上都乘坐着将自己伪装成游客的战士。 海关的关系也已经被彻底打通,大腹便便的官员们在数以百万计的美元贿赂和刀抵在脖子上的威胁中一个接一个倒向学院,更多的货轮轰鸣着汽笛像是接天的钢铁巨兽那样驶入东京湾,成吨的银色武器箱和黑色武器箱被分发到数以百计的执行部精锐手中。 路明非正在手机上和绘梨衣联机玩地铁跑酷,全神贯注之下路社长已经跑出了上千万的高分,对面绘梨衣的分数紧追不下,显然也是玩游戏的一把好手。 这是个蛮有意思的运动游戏,玩家要以涂鸦男孩jake的身份不断在铁轨中穿梭来躲避列车,同时收集金币、躲避列车警察和猎狗的追捕。 绘梨衣的iphone4里面除了这个游戏之外还下载了另外几款格斗类手游,闲着无聊的时候她会邀请夏弥或者诺诺一起打街霸。 小小的、瓷白色的少女以3d投影的形象趴在手机屏幕的边缘,她是半透明的,肌肤闪烁着莹莹的微光,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披在肩上、背上,发梢则打着精致的卷儿,穿着荧蓝色的长裙,长裙的裙摆下露出勾着的小腿。 eva学姐像是个趴在许愿池子边上看王八的小姑娘那样趴在路明非的手机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偶尔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帮路明非操控的jake避开路上的障碍,纤细紧绷的小腿上下摆动。 “我委托的那些事情真是麻烦师姐了。”路明非讪讪的笑,他的手指头穿过eva透明的身体而毫无触感,在和绘梨衣比赛的时候还能一心二用和eva聊天。 不过就算是路明非也不得不承认,小怪兽确实是电子竞技这一行上的天才,她总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任何一款游戏的技巧,然后迅速成为这款游戏的专家级玩家。 如果不是eva的帮助,路明非大概很早就已经被淘汰了。 “没关系,以你的权限让我做那些事情不算什么。”eva头也没抬地说,这时候手机屏幕中jake的操控权已经全部落在了eva手中。 在师姐的手中jake简直像是真的活过来了一样,就算在已经有上千万基础分的高速下捡到了喷射背包,居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吃掉每一个出现在面前的金币。 路明非放弃了操作,捧着手机看eva师姐和绘梨衣比赛。 “你小老婆不错,有没有考虑过去玩电竞?”eva说,“虽然她的年龄大了些,不过没关系,女孩子永远都只能是18岁。” 挠了挠头发,路明非的神情有点窘。 “师姐你是不是在监视我?”他狐疑地问,绘梨衣是他的小老婆这种说法还是零大小姐提出来的,为什么第二天eva就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靠,我们中出了一个奸细啊! “现在是大数据时代,我不需要刻意监视伱,只要你和你身边的人还在使用电子产品,我总能知道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情。”eva煞有介事地解释,这时候jake捡到了磁铁和超级跑鞋,三条卡通铁轨上的所有金币都叮叮叮叮地被吸进了这个表情搞怪的涂鸦男孩身体里。 “好吧……不过玩电竞还能赚钱吗?我看yers才刚成立好像就要宣布解散了,游戏这种东西在未来世界会越来越趋于边缘化吧?”路明非说,他用了边缘化这种听起来很高级的词,所以一时间有些洋洋得意。 路社长的g点和别人不一样,这家伙有时候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但心里面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比如在夔门击退了奥丁。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那种牛逼哄哄的天生装逼圣体,没什么架子的同时还总是在做出某种大事业的时候摆出一副“啊就这啊,对是我做的,这没什么”的无所谓的淡然表情,可谓是buff拉满。 可有时候他又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从心眼子里得意起来,比如有天夏弥心血来潮说要教她最亲爱的师兄做马卡龙,路明非板着脸说那不行我不愿意做,可最终做出来了小师妹用牙齿咬开眼睛里露出小星星大喊师兄真好吃诶的时候,路明非又会有点嘴角微微上扬,这让他在当时看起来像是得了某种麻痹症的歪嘴少年。 当然,虽然已经很久不玩星际了,可路明非还是偶尔会关注一下它的联赛状况。yers是韩国的一支星际争霸职业战队,听说有个蛮漂亮的女队员,说不上细腰长腿,但长相甜美,也是一众宅男们心中的女神了。这支战队是今年成立的,但星际的受众群体正在大幅度缩水,广告收益也在下降,估计联赛都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大数据分析显示东亚各国是接下来竞技类游戏崛起的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些理财规划,用手里多余的资金去投资一家游戏俱乐部。如果你愿意通过恺撒.加图索向加图索家族旗下的银行贷款十亿美元,我有把握把这些钱在五年内翻十倍。”eva说。 “翻十倍是多少钱?” “一百亿美元,按照当前的汇率的话……”eva掰着手指头,歪着脑袋眨眨眼, “大概723亿人民币。” “也就是723后面加八个0对吧……”路明非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在奋力狂奔避免被身后的猎犬扑倒的jake身上,只觉得那个手机屏幕里的小人儿真是可笑。从游戏开始就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只要有一刻停下就被铁路警察抓住或者被猎犬扑倒,他的短暂的人生就会这样可笑地结束了,gameover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或许操控他的那个家伙还会叹息一声,但只要几分钟后玩家就会重开一局或者干脆卸载游戏。 “好久好久以前我身上要是有个723都够我开心一段时间了,那时候我的梦想是开一间网吧或者去帮楼下的大爷看报摊,每天赚到的薪水只要够我生活就行了,可师姐你现在告诉我只要动动嘴皮子我就能在五年后拥有并支配723亿块钱……”路明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真是诱人。” “所以你要这么干吗?我不是开玩笑哦,而且我猜弗罗斯特先生也会很高兴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你欠加图索家族一个人情,或者把以前欠你的人情给还掉。”eva说。 路明非眨眨眼:“算了算了……” “担心我是理财骗子?” “哪有,我信不过谁也得信eva师姐你啊,只是……”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只是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算赚了再多钱也没用吧?” 他确实看得通透,站在屠龙战场上的人有几个是能得善终的呢,除了那些生来手中便握有财富与权力的幸运儿,有几个执行部专员能顺利退休并拿到那笔价值高昂的养老保险呢? 况且他这人做事喜欢拼命,燃烧勇气燃烧希望都不行的话就燃烧灵魂,让魔鬼来对付魔鬼,路明非想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呢,说不定明天就有一条横亘山脉的黑色巨龙从天而降,这时候他路明非不拼命谁来拼命呢。 以前觉得恺撒很装,是个不装逼不死星人,连进行九死一生的极渊行走都非要争个第一,现在路明非也成了恺撒那样的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好像还想要贯彻什么正义,他只是想保护那些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着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是个二十岁的男孩,反倒像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eva托腮仰望路明非的眼睛,她站起来走到手机屏幕的中央,jake还是在左右横跳反复挪闪,五颜六色的光把那个半透明女孩的身体也染成五颜六色。 她的长发摇曳,长裙也摇曳,可是路明非分明从eva的眼睛里看到了意一丝人性的光。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服务于卡塞尔学院的、号称能在战争状态下攻破世界上任何一道防火墙的超级人工智能,她其实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 “小老头也没什么不好的,去看报摊也没人会说你没出息。”路明非耸耸肩, “你们人工智能这么信仰大数据,那你能用大数据算出来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能,不过我能算出点别的东西,有用的东西。”eva吐吐舌头,她轻轻一跃就跳到路明非的手指头上,坐在关节上,双腿摇晃隔着四周的玻璃墙眺望光火煌煌的东京城, “那个约你来这里的宫本小莜,从宫本落叶遇害到现在的六周零一天里面,一次任务都没有出过,一次言灵都没有使用过,没有购物、没有出行、甚至没有和她的姘头在某些成人酒店里纵情狂欢。” “直到一周前,她在亚马逊购物平台通过中间商从巴黎买了一个容量能达到80升的鳄鱼皮行李箱,此外她还购买了明天早上八点从成田机场到香港的机票,但香港并非她的终点,她真正想去的地方应该是……英国。” 这时候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亮光突然停滞了,原来是绘梨衣已经登出了账号,于是eva也停止了游戏。 “夏弥姐姐叫我洗澡。”绘梨衣在line上给路明非发了消息,路明非回复说好绘梨衣早点睡,然后和eva一样眺望东京。 “她想逃跑,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不管小筱想向我揭露什么秘密,那都会引得什么人想要杀死她。”路明非已经明白了eva的意思。 这时候灯光熄灭,电机发出运转时的嗡嗡声。 换风机开始转动,所有的安全门都敞开,来自东京湾的海风毫无预兆地灌了进来。 今夜的天气委实算不得多好,可雨终归是没有下起来。 “低头看,她来了。”eva说,可她并不看向东京铁塔之下的方向。 出现在路明非手上的小小的女孩并非她的本体,eva的眼睛应该是那些正时刻关注着这里的间谍卫星,路明非走到安全门外,沿着维修通道的铁栏站住。 某个高挑纤细的女孩穿过灰白色建筑之间的长街,踏着狂风卷起的落叶和纸屑,仰头而来。 她穿着黑色的风衣,但并不是执行局的风格,倒更像是某款时兴的新品,拖着巨大的旅行箱,俨然一副将要出国度假的模样。 她似乎是看到了瞭望塔上的路明非,遥遥地冲着他挥手。 可忽然,炽白色的闪电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那样割裂天边的云层,路明非猛地抬头。 他的目光一瞬间深沉如水。 293.无天无地之所(3) 山峦般重重压下的云层里涌动着金色的火焰,炽白色的闪电中似乎站立着光明的神祇,神祇高举弯曲的长矛,那支矛仿佛就是迸溅出闪电的熔炉! 是奥丁! 他高举着命运之枪昆古尼尔,策马缓步要踏出几乎要覆压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乌云。 他那么巨大那么威严,黄金的独目中迸出的光火比淬火的刀剑还要锋利炽热。 路明非的目光深沉如水,他是真正进入过尼伯龙根的人,所以能看到奥丁的只有他。 当真相似乎将要被揭晓的时候,站在幕后的神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可是路明非并不愤怒,他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很久以前他和诺诺就猜测奥丁可能是赫尔佐格的支持者之一,现在这个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 站在明面上的强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蛇蝎般藏在暗处的凝视,简直像是毗邻深渊。 于是路明非往前踏出一步,原本俯瞰着那个出现在灰白色建筑之间女孩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天际闪电划破的夜空。 突如其来的雨像是这片天地在发出吼叫,每一滴雨里都倒映着一个光火煌煌的影子,那是神的影子! “真奇怪,这种湿度和温度下的暴雨。”eva说,她在路明非的手指上站起来,远远地眺望东京湾的方向,“风向也不对劲,好像四面八方的风都在朝着这座铁塔涌来。” “元素乱流吗?笼罩一座城市的……元素乱流?”eva的眼睛里流淌过0与1组成的、汪洋般的数据,她的裙摆和发梢像是被风撩起那样扬起来,微微的闪电弧光出现在女孩透明的身体里。 “是奥丁。”路明非说。 他甚至连色欲都没有拔出来,只是隔着天海风雨和那个站在天际云端的神对视。 奥丁的身体似乎并不在现世,暗金色的甲胄和蓝色的风氅四周都弥漫着虚幻的气界,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阵烟雾,又像是虚无的海市蜃楼。 可是奥丁身边的云层如此厚重、如此浓密,深处却燃烧着炽烈的火,那些火把炽白色的光渗出云层,把他照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悬浮在东京的天空中,天使般优雅,魔鬼般狰狞,枯枝似的长矛已然蓄势待发,只要那支号称能洞穿命运的武器被发射,穿越暴雨而来的宫本小莜必然会被淹没在宿命的长河中。 “真是狰狞啊,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可你无计可施,因为不管你做了什么,神都不在乎……”路明非发出感叹。奥丁的力量一日强过一日,到今天他甚至已经能够将尼伯龙根降临到整个东京的上空。 可这里分明是日本,是某位至尊曾经的领土,他如此肆无忌惮,是否意味着奥丁已经对白王失去了尊敬与敬畏。 “奥丁?是我的资料库中收录的那个初代种吗?”eva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人性化的、疑惑的表情,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有灵魂的精灵,而非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 “师姐已经能确定奥丁是初代种了?”路明非做出震惊的神态,却也并不觉得这种推测耸人听闻。 不管是在三峡夔门,还是在芝加1000次列车途经的荒野,再或者在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耕种,奥丁所表现出来的权与力都远远超过次代种的范畴,路明非甚至一度怀疑真正的奥丁可能是诺顿那样吞噬过其他龙王的至尊。 路明非、夏弥、以及登上了天空与风之王王座的昂热校长都曾经与那位击腐朽与繁盛为一体的神明正面对抗。 他不但拥有初代种级别的对元素能力的掌控,还拥有能够同幼体龙王搏杀的身躯,更是展现出三个不同的本体。 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初代种,那路明非实在无法想象真正的龙王强大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程度。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正面对抗过真正的君王,某尘世巨蟒最近可每夜都被入得求饶。 “我的资料库中没有收录过足够单位的初代种和次代种的作战素材,所以没有能力直接判断曾经与伱战斗过的奥丁究竟属于哪一个层级的对手。”eva摊开双手,“可是校董会修改了奥丁的词条,伊丽莎白.洛郎女爵认为奥丁可能是四大君王中的某一位。而尊贵的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则扬言他可能是独立于四大君主之外的第九位初代种,藏身在历史的阴暗面,数千数万年来一直同龙类作战。”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确实不确定奥丁究竟是四大君主中的哪一位,不仅仅是他,身为大地与山之王的夏弥以及如今继承了一部分上一任天空与风之王记忆的昂热校长同样也不能确认奥丁是否曾与他们在同样的高度俯瞰世界。 不过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推测或许更加接近真相,或许奥丁是独立于四大君主之外的另一位君王,他的血系源流往上追溯不会追溯到任何一位君主,而只会追溯到那伫立在世界的顶端用命运、权与力执掌一切的至尊,至尊的名字是尼德霍格。 路明非的思维从来都如此发散,想到这里他立刻展开了更加匪夷所思的联想,或许尼德霍格在创造奥丁之后却忘了给予他与初代种身份相匹配的对某项元素的绝对掌握,于是他憎恶一切拥有权力的龙,在暗中锻造宏伟的英灵殿,在历史的长河中与龙类为敌。可他又自诩为君王,不屑于同人类这种卑微的东西为伍,所以他同时又是人类的死敌…… “可是如果弗罗斯特的推测成立,那龙类以及混血种的历史就应该被彻底改写,从古至今的战争原来一直有第三方势力夹杂其中。”路明非说,“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如果身为第九位龙王的奥丁足够强大,能够在人与龙的战争中同时对抗双方,那他的名字就该被记载在每一位龙王书写的史诗中,可迄今为,我们出土的任何一份文献都没有发现奥丁的身影。可如果他太弱小了,弱小得不管是龙还是人都不屑于将奥丁这个名字铭刻在自己的历史中,那他又该如何同四大君主为敌?” 路明非的表情很严肃,奥丁的起源以及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确实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话题。如果能够就词写出一篇长度足够的论文,说不定能够得到数额更加庞大的奖学金。 “这种学术性的讨论或许你应该同你的导师古德里安教授一起进行,按照古德里安教授的行程表,他这时候应该正在准备自己的下午茶……所以需要我为你连线吗?”eva眨眨眼。 路明非被呛了一下:“不,不用了……” 路明非在摩尼亚赫号上击退奥丁,古德里安次月就得到了卡塞尔学院校董会和教授组全体成员签字授予的终身教授头衔,如今古德里安在卡塞尔学院也算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了,主要负责解决优秀混血种的溯源问题。 可他的宝贝学生路明非日理万机,几乎都没有时间跟随在古德里安教授的身边学习,这让古德里安教授很有些苦恼。 对于这个老年得志的德国龙族谱系学导师来说,成为卡塞尔学院的终生教授只是他的目标之一,古德里安真正想做的是在退休之前培养出一个真正完美的学生。 路明非毫无疑问就是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学生,强大到令人发指的个人实力、能够号令三分之一同届生的领袖魅力,以及即使几乎有半数课时缺席却依旧能够拿到3.5以上绩点的高分成绩,完美学生的名头简直实至名归。 “好吧……所以你能解决掉那家伙吗?”eva回头看路明非的眼睛,瓷白色的女孩眨眨眼,脸上做出人性化的表情。 “听你的口气好像干掉奥丁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虽然有点麻烦但委实不算什么难事的样子。”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姐你这时候难道最应该做的不是呼叫学院的支援吗,对付那种东西让我这么个大男孩出马是不现实的,至少应该让1945年8月那个空降在广岛的男孩来才勉强有些胜算吧……” “在东京使用核弹更不现实……我能理解你的抗日情怀,可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严肃的时候吐这么老的槽。”eva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eva师姐和芬格尔那条败狗的说话风格隐隐有些相似。 “况且在我的眼中这里是不存在什么奥丁的,只是一片异常出现的积雨云,以及积雨云中更加异常的雷暴现象。”eva耸耸肩,“核弹没办法杀死不存在的东西,我根本没有办法锁定你看到的那个敌人,难道你希望我用装载了核弹头的战斧巡航导弹把整个东京炸沉?你小老婆可也在这里,师弟你不能这么狠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是很想理你……” “再说以执行部如今在东京的力量对上奥丁那样的龙类胜算只有3%,你是创造过奇迹的人,校长说你能代领我们走向新的时代,所以我相信你还能创造第二次奇迹。”eva说。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看了好几眼eva,所有的欲言又止最终化作捂脸的动作。 他知道校长一直挺看好自己的,可从没想过原来自己的评价在昂热那老家伙的心中这么高。 所谓被捧得越高摔得也就越惨,路明非可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摔个狗啃泥。 这时候天际的神高举了长矛做出投掷的动作,他的目标并非老对手路明非,而是已经靠近东京铁塔但尚且对此毫无察觉的宫本小莜。 恐怖的气流翻滚着,奥丁座下那头披挂着黄金鳞片的八足骏马正发出沉雄的吼叫,这只怪物高高地扬起它的前蹄,那张狰狞的马脸上佩戴着银色的铁面,雷电的碎屑就从嘴孔和鼻孔中喷涌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般刺鼻的气味,路明非发出深沉的呼吸,他缓缓握住色欲的刀柄,身上却并不弥散杀机。 奥丁在此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机,那头怪兽般的骏马缓缓放下前蹄,神将视线投向铁塔瞭望台上风衣被风掀起像是战旗的男人。 那只巨大的金色独目中放射出熠熠的光火,奥丁的那张铁面上流淌熔岩般的裂纹。 他并不降下,也不做出攻击的姿态,但他的威严此刻如利剑般指在路明非的眉心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被利剑穿颅。 可是最终他没有从小臂处拔出色欲,反而拿出了另一部已经拨通某个号码的手机。 那上面没有显示号码,可是却确实已经被电话对面的人接通了。 奥丁的威严在那部手机的对面被生生斩断,老人轻快的声音从手机中响起: “不想死的话就快滚,别逼我来削你。” 昂热说,像是开玩笑的口吻,可是如此冰冷如此肃杀,好像真的随时都会拔出刀来斩断什么东西。 下一秒天边的乌云粉碎了,乌云中的奥丁也粉碎。 他发出不甘的咆哮,炽白色的闪电在咆哮中撕裂苍穹。 路明非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往外望去,这个古老的城市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纱幕中。 宫本小莜已经从路上消失了,同时高速电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瞭望台。 “路君,我们又见面了。”电梯门响了一声,有人在他背后说。 路明非缓缓转身,闪电像是交织的蛛网在他背后远方的天际上纵横。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雨淋湿的女孩,她有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额发遮住那双剪水般温润的眸子,不像是传言中淫荡的女人,像是某个善良的中学女孩。 宫本小莜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巨大的旅行箱也拉进嘹望台里,她抖了抖自己的风衣,从上面抖下来大滴大滴的水,湿润的、温暖的馨香扑进路明非的鼻子里。 路明非一时有些诧异,他简直要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那个已经死在源氏重工医护室中的女孩还是宫本小莜了。 294.雪莜双刀 大雨滂沱,用校长吓退奥丁之后路明非重新回到了瞭望塔内,他背对着高速电梯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面看雨。 不愧是连路鸣泽也赞叹的最强大的那位君王,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可能在他的时代登临某个绝巅,俯瞰诸王朝着西方俯首,至尊的吼叫像是电磁波一样横扫整个地球的平流层,所有站着的东西都颤抖跪拜,唯有他依旧挺直脊梁。 即使他已经死去了,那力量所剩无几,可体现在昂热身上依旧山峦般难以逾越。 或许只有真正的奥丁本体能够在战场上杀死昂热,可那样做他毫无疑问会付出惨重的代价。黑暗的世界中觊觎王座的并不仅仅是他,更多的猎手像是鬣狗那样围绕着至尊的冠冕转圈。 他们没有扑上来争抢,不仅仅摄于密党的威严,也不仅仅是惧怕昂热,更多的可能是有究极的掠食者正在那附近虎视眈眈。 可如果这个掠食者变得虚弱,那些家伙们会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那样蜂拥而至。 世界暗面的君王们不介意在分食古老至尊的权力之前,将奥丁和他的一切撕成碎片吞进肚子。 路明非身上那件黑色的长风衣垂下,远处天际如茂盛的神树那样肆意生长的闪电光火中,下摆和下摆的阴影像是龙垂下的双翼,他敞开衣襟露出白色的衬衫,衬里是斑驳明艳的浮世绘。 这是日本执行局的制服,在这个机构中你的地位越高则你的里衬越是繁华、复杂,路明非的里衬从等级上来说甚至还要高于如今的执行局局长源稚生。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已经是这个执法机构名义上的最高领袖。这个职位在蛇歧八家内部也很有权势,即使源稚生不是源家家主,他也可以在蛇歧八家的内部会议上与其他的家主们平起平坐。 但凡事总有例外,直到今天卡塞尔学院仍旧没有向蛇歧八家正式下达战争通牒,蛇歧八家也极力克制没有做出违背学院领袖地位的行为。也就是说日本分部依旧是卡塞尔学院的下属机构,而学院和执行部则依旧保留了对隶属于日本分部的执行局的战时指挥权和行程委派权。 十个小时之前,路明非正在玉藻前泡温泉和小师妹煲电话粥的时候接收到了来自诺玛的委任邮件,邮件内容是希望他能够在东京期间担任日本分部执行局特派委员长一职。 密党内部各个行政体系中所谓特派委员长绝对是第一次出现在正式的文书中,路明非震惊之余很有些觉得自己回到了风雨飘摇上海滩的感觉,手底下握着几百号身手了得的特务,成天和地下党的老哥们作对。 总之这就是个由守夜人编撰出来的职位,名字不重要,职能才重要,邮件中表示路明非有权力行使任何昂热校长能够行使的权益,并隐晦地表示希望他能够从蛇歧八家手中夺走执行局的控制权。 邮件的落款除了诺玛之外还有校董会全体成员,老爷们对日本如今的局面虽然有所了解,但认知还停留在几天之前。 路明非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源稚生那只象龟在从橘政宗手中交接过大家长的权力之后绝对召开了针对接下来如何应对学院方面问责或者武装入侵的会议,并制订了一系列方案。 这会儿他要是真顶着学院特派员的头衔走进源氏重工,说不定很快混血种世界就会知道s级和皇之间究竟谁更胜一筹了。 鉴于执行局的干部们名义上都还是学院的人,包括关东支部、关西支部和其他与执行局存在从属关系的下属机构都是如此,这个名头对路明非来说还算有些作用。 以日本人鸡贼的民族特性,事以密成这种浅显的事实没道理不懂,就算蛇歧八家几位家主早都做好了要背叛学院的准备,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被告知给下级部门。 也就是说,在绝大部分普通执行局成员的眼中,虽然他们很不愿意,但路明非如今的地位并不逊色于源稚生。这也就导致了在学院与蛇歧八家彻底撕破脸皮之前,蛇歧八家的力量很难从明面上和他作对。 不管此时此刻站在蛇歧八家身后用橘政宗的身份操控这个日本黑道至尊的人究竟是赫尔佐格还是弗里德里希,他都无法让本家全部的武装力量参与到对抗路明非的战争中。 路明非今天和宫本小莜的见面是合法的、合规的,甚至在执行局中进行过报备的双边动作,源稚生就算丧心病狂也不可能顶着莫大的压力带人围攻东京铁塔。 他是个传统的日本人,大义和正义都是他心中不可动摇的磐石。如果他源稚生真的在今天对路明非动手其他人会怎么想? 执行局的干部们会觉得源稚生是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要杀死来自学院的钦差大臣。这对源稚生来说是一个污点。 对付小人路明非束手无策,但对付君子路明非却有很多手段。 ——即使穿着厚风衣,纤细匀婷的女孩依旧被冻得瑟缩发抖,两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咯咯咯得碰撞脆响。 宫本小莜和路明非打过招呼后就把自己湿漉漉的长发盘在头顶,露出天鹅般的漂亮长颈,锁骨纤细、双肩极窄,两只修长的手扣在身前,脚下则蹬着一双细高跟的红底鞋,显得高挑而素白,妩媚中透着点锋利。 高速电梯的出口左侧放着一张高几,桌面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红茶,小筱眉眼舒展,端起来一杯热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染着淡淡艳红的双唇砸吧了一下,发出悠长的赞叹。 她这时候才终于有时间来打量眼前这座曾被誉为东京情侣自杀圣地的瞭望台内部。 这里是浪漫感伤的地方,却也确实曾是东京这座城市的人造最高点。在这里向外面看去就像是古老的皇帝在低头看着整个世界,这座城市从海的边缘延伸向山的里面,真是壮观而豪迈,让人升起征服的念头。 四周一圈都是玻璃墙,雨打在窗户上,玻璃中既有东京城的夜景,也有路明非和小筱的影子。 一切都交织在一起,让人想起海上冰山的倒影,像是好几个世界重叠在一起,那些世界中同时有同一个人在通过这仿若世界衔接之处的镜面默默注视另一个世界。 路明非在眺望夜雨中的东京,于是小筱也去眺望夜雨中的东京,那些灰白色、钛黑色的大厦伫立在黑色的雨幕中,朦胧的灯火像是在它们的周围晕上了薄薄的一层光雾。 光雾和光雾交汇,如一条流淌的河,东京这座城市所有的灯光都被倒映在铺天盖地落下的雨滴里,真是美得不真实。 小莜沿着玻璃墙的边缘漫步到路明非的身后,瞭望台的中间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大份盛在玻璃盆里的沙拉和一瓶波尔多红酒,醒酒器倾斜着,里面红色的液体随着这栋钢铁的高塔在狂风中震荡而震荡,原本应该能宁静的表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闪电嘶吼着从云层中钻出来,深红色的酒液就倒映出那道电光的模样。 “你们是同卵双胞胎吗,长得真像。”路明非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可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小筱有点被呛到, “听说同卵双胞胎其实是妹妹先离开母体,姐姐落在后面,所以姐姐才是妹妹,妹妹才是姐姐。” 他背后的远处可以看见一座刺向天空的钟楼,巨大的氙气灯将原型的光斑洒在正被狂风暴雨掀起波涛的海面,光火的碎屑就细碎地漫射开去。 “可能是吧,常有人说我们长得很像……通常只有同卵双胞胎才会在外形上如此相似。”小莜走到路明非身边。 “我委实不清楚伱为什么会信任我,也不知道你想向我揭露什么真相,更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可是我想说我认识不少双生子,像你们这样的还真是第一对。”路明非耸耸肩,他和小莜的对话开始的时候录音就已经开始了。有时候即使是和人单独见面,你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被监听,这种监听对一个即将背叛某个可怕组织的间谍或者特工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宫本小莜和宫本落叶都曾在卡塞尔学院进修,也曾在陆军士官学校进行过为期一年的专业技能训练,想来对加密情报的传递应该很擅长。路明非正在试图通过闲聊的方式来诱导这个女孩用加密过的方式来说出她想说的东西,随后这场对话的录音会被移交到学院情报部门的手中,以卡塞尔学院那些妖怪们的能耐,应该很快就可以破译出她想传递的真实情报。 “其他双生子是什么样的?”小莜愣了一下。 “我的高中同学中有两个胖子,贱格且热衷于说白烂话……从这两点上来说他们和我应该是同一类人。”路明非对自己的定位还算客观,他耸了耸肩,“此外你应该听说过我女朋友,夏弥,她也有个哥哥,可惜脑子不好使。” 夏弥的档案里有写过她确实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智障哥哥,这一点是经过校长亲自验证的事实,所以路明非并不担心会暴露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如精灵古怪的萌系少女夏弥同学其实是变身之后能一个地鸣把学院整个沉进地壳层岩浆中的超级怪兽耶梦加得这个事实。 小莜也向窗外看去,但她看的是海的方向,眼睛里闪着光。 “其实笨一点没什么不好的,你接触的真相越少就越是幸福。”她轻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说:“那你还准备把什么真相跟我说?” “你不一样,你能帮助更多像我这样的人从泥潭中走出来。”小莜说,她耸了耸肩,“明智阿须矢那个蠢货觉得自己可以挑战你,可是我早就知道了,你这种人真正的对手应该是那些极恶的鬼和高高在上的皇,我们这种小人物连让你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吧?” “这么说你或许不会相信,可是其实我以前也是小人物。”路明非笑笑,“你们调查不到我的背景,因为我的权限是s级,我的一切都被隐藏了,在学院中s级的地位等同于你们的家族里天照命的地位……你愿意听我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吗?” “好啊。” “读高中那会儿爸妈都出国了,我就跟着叔叔婶婶住,他们把钱全汇在婶婶的银行卡里,可是婶婶也有小孩啊,就把那些钱花了很大一部分去养我的表弟,这样我的零花钱就很少……那时候帮里的同学都喜欢在网吧玩星际,我也喜欢,我就在旁边看着,等谁起身离开出了网吧我就去接着他继续玩,那时候我们那里叫这种行为作捡机子。” “你为什么不杀掉他们?” “谁?” “你的叔叔婶婶,还有你的表弟,他们从你手中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不是吗?”小莜很认真地说,“我不觊觎别人的,可谁要从我的身边夺走什么,我就和他拼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路明非挠挠头发,觉得像是看见了那个发狠时候的自己。 “可是他们还是我的叔叔婶婶我弟弟啊,我杀了他们住哪里呢,谁给我做饭洗衣服呢,谁在我的考试卷子上签字呢?”路明非耸耸肩,“很多时候暴力可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但有些问题是暴力永远也无法解决的。” 小莜沉默了一下:“然后呢,你们喜欢上网,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只是有一次市里派人下来查未成年人上网的情况,我因为是捡的别人的机子逃过一劫,那些有钱开临时卡的兄弟都被请了家长。”路明非笑笑,“我只是想说,小人物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用接触那些波澜壮阔的风景,自然也不用承担那些山川河流般的责任。” 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几分钟后小莜手指海的方向,“我买了去香港的机票,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我想我这一生都活在阴谋中,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她说。 “在这之前有些秘密我想告诉你,那是小……姐姐的愿望。”小莜抬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我们很希望你能为我们复仇,也只有你能为我们复仇了。” 她踮起脚尖,凑近路明非的耳朵,小声呢喃着什么。 女孩的吐息像是一团温暖的云雾那样撩拨路明非的耳垂,他的瞳孔缓缓收缩,几分钟后炽烈的黄金瞳被点燃在这个空寂的瞭望塔中。 闪电撕破苍穹,像是奥丁在愤怒地咆哮。 晚些时候也或许明天早上,这一章还会有几百到一千字的更新,主要是小筱想说的那些话。 这会儿还没有回去,先发到这里,回去了再写。 295.落叶与小莜 “王将和和橘政宗拥有同一张脸,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小莜的音色清冷,她抵近了路明非的耳朵用极低极沉的说话,如情人间的耳磨私语。而在那些用望远镜关注着这个瞭望台的专员们看来,两个人的剪影重叠,在闪灭的雷霆光辉中就像是石头的雕像。 路明非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神情和眼神都不变化,可心跳却真的在那一刻变得狂暴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管橘政宗还是王将其实都是赫尔佐格的不同身份,那个狡猾的德国人把自己藏在幕后的阴影中,用卑劣的手段去掌握这个国家灰色面的命脉,同时登上蛇歧八家与猛鬼众权力的最顶峰。 源稚生、源稚女、绘梨衣、樱井小暮…… 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是星空下巨大棋盘上各自厮杀的棋子,赫尔佐格以此来谋夺原本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的力量。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知道赫尔佐格秘密的人都应该已经死去了,他甚至连那些一起有过香艳经历的女孩们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宫本小莜? 又或者说,小莜是从什么渠道得到这样的情报的? “我不知道王将是谁,但我知道橘政宗的俄国名字是……” “邦达列夫。” 引擎轰鸣的声音从云天尽头扑面而来,长龙般的闪电夭绞着在山一般的云层中穿梭、交错,轰隆隆的雷声在此刻震响在路明非的耳中。 “邦达列夫,你是说邦达列夫……”路明非的呼吸明显紊乱了,他本就已经出现了波澜的心境此刻涌出了巨大的浪涛。 “一个俄罗斯人,一个克格勃上校,一个……”小莜迟疑了一下,随后轻声地笑起来, “疯子。” “真有意思不是吗,掌握日本这个国家最大黑道机构的居然是一个老得都快爬不动了的俄罗斯人。”小莜将自己的下巴离开了路明非的肩膀,她在那张小桌前坐下,从醒酒器里把红酒倒出来,然后小口地啜饮, “王将也不是日本人,世界上少有人见到过他露出自己的真容,但并非真的从没有做到过……他长着一张和橘政宗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和橘政宗互相视作生死仇敌。我想他们或许有某些绵延多年的仇恨,也或许在争抢某些让那种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权力的人依旧动心的东西。” “我有个更大胆的猜测,橘政宗这个人原本应该是确实存在的,但是他被杀死了,邦达列夫和另一个人都想顶替他的身份,所以用高超的整容技术把自己做成了橘政宗的模样。”小莜的推测已经接近了一部分真相,雷霆的碎屑在云山中激荡,跳跃的光明落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显出青春的模样。 “我对你的说辞感到疑惑,因为这种言论太匪夷所思了,我在人类语言学上的造诣还算可以,在学院中专修过斯拉夫语系……人的习惯是很难更改,橘政宗说的每一个字此时回想都没有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对一个在俄罗斯长大并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人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毫无疑问是斯拉夫语系的特点,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即使离开了那片土地几十年并且刻意改正自己的习性,也很难保证能够彻底忘记这种来自大脑皮层最深处的肌肉记忆。 无意中他们总会在日常的谈话中漏了馅儿。 如果橘政宗真的是邦达列夫或者赫尔佐格这种在莫斯科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就算再怎么意志力强大再怎么压抑自己的肌肉记忆,也总会无意中唤醒自己在莫斯科的记忆。 但橘政宗从没有过这样的表现,路明非甚至在诺玛的帮助下阅览过这个二十年前神秘出现的男人在近三年里不同时间段的不加密通话记录,这些通话记录被完全记录在案,由诺玛的算力进行保管,如果不是路明非的要求,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想起要听听蛇歧八家大家长平日里和家人通话是怎么样的。 之所以是近三年,是因为去年九月份的时候诺玛曾进行过一次内存数据清理,更往前的记录已经被判定为无用垃圾完全清理掉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橘政宗似乎并没有保留他在俄国时的记忆,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这个执掌蛇歧八家并把这个家族从分崩离析的边缘拉回来的男人可能真的不是赫尔佐格。 但对小莜的说法,也就是橘政宗的真实身份是邦达列夫,路明非其实已经有几分确信。 酒德麻衣曾受到路明非的委托潜入源氏重工在一段时间里监视过橘政宗。这个老人虽然执掌着能够决定很多人生死命运的权力,本身的血统却并不优秀,甚至连a级都算不上,根本没有能力发现冥照状态下藏在影子中的酒德麻衣。 在一段被藏在次声波中的梆子声里,橘政宗会在睡梦中表现出惶恐、不安和绝望等诸多负面情绪,并偶尔会低声用俄语与梦中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某次对话中酒德麻衣清晰地听到橘政宗说出邦达列夫这个名字,并把这一段录音和监控视频交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我需要证据,显而易见的,你无法说服我,这样的话不管伱想从我手中得到什么都不会成功的。”路明非为自己点燃一支柔和七星,青色的烟缓缓攀升,他就在这烟雾中眯着眼睛去看小莜那双啜饮红酒时眼睑低垂的黑色的瞳子。 “我没什么想从你这里得到的……昂热校长因为心中那些仇恨的火焰而活到了今天,并且仍旧活跃在屠龙战场的最前线,我这种弱小的人是没资格说复仇这种话的,仇恨的火只会从灵魂燃烧到我的身体,最后把我的一切都摧毁,而不能像校长那样支撑着我活到一百三十年之后。”小莜耸耸肩,她身上的长风衣仍在滴答滴答地向下落水,但她简直像是没有感觉,手指和关节都并不僵硬,反而柔软得让人想起修成人形的白蛇, “我说了,如果我真有什么是希望你能给予我的,那东西只能是被传递的仇恨,我希望你能杀死王将,杀死王将的时候在他的耳边念颂我的名字,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她原本暗淡的眸子此时隔着斟了红酒的杯子变得狞亮,像是一头饭怒的雌狮,又像是喉咙里卡着刀锋,声音低沉而尖利。 “至于证据……”小莜轻放下酒杯,用一根手指擦拭掉嘴角的酒液,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居然并不显得妩媚,反而让人赏心悦目,路明非甚至忽略了眼前这个女人其实在几年时间里和超过二十个男人有染。 她摘下固定住盘在脑后那些长发的金属发簪,发簪的末端闪烁着锋利的、刺眼的冷光。 路明非双手抱怀,并不紧张也不警觉,因为依靠一把金属的发簪宫本小莜伤不到他。 别说是原本被设计来就并不是为了战斗的发簪,就算这个女孩手里拿着的是一把亚特坎战刀路明非也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他完全拥有真正的s级的能力,即使身体里没有流淌天空与风之王的血液无法掌握刹那或者时间零这种能够将自身速度提升到某个匪夷所思的程度的言灵,也能够轻而易举地避开普通a级混血种刺过来的长刀。 能让路明非感受到威胁的人应该是犬山贺那样身经百战并且将自身言灵磨砺到极境的家伙,八阶甚至九阶刹那的神速,用世界上最快的刀斩断他的胸骨、切进他的心脏。 发簪扬起,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刺下,宫本小莜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凝视路明非的眼睛,那对眼角弯曲略显妩媚的眼睛没有因为疼痛而产生丝毫的波澜,只是有星辰般的金色碎屑从黑色的深处涌出来,又像是涨潮的时候潮水倒映的夜空。 利刃切开肌肤的声音、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的声音、混血种坚固的骨头像是钢铁那样格挡住发簪的声音,好几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鲜红的血在映出暴雨中东京的玻璃墙上如挥笔洒墨般留下狭长的血痕。 路明非的瞳孔收缩,那只发簪已经在电光火石中被小莜从素白色的手臂上拔了下来,叮当一声扔进了已经被喝空了的高脚杯。 “疼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鬼胜这个言灵可以帮助我忽略痛觉。”女孩的表情淡漠,从旅行箱中翻找出来抗生素软膏和无菌纱布,处理伤口、止血,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战士。 “你的言灵不是鬼胜,那是落叶的言灵,可是落叶已经死去了。”路明非坐直了身子,用审视的目光去打量那个因为大量出血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她现在正在将自己用纱布包裹起来的小臂重新塞进加绒长风衣的袖管里面。 她显然不想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所以居然提前将这条手臂从袖管中抽了出来。 “因为死去的从来都不是落叶,而是小莜。”这个神情淡漠的女人终于露出悲伤的神色,“我们能活下来一个人,但也只能活下来一个人,小莜说她厌倦了这个世界,所以死去的是她,而活下来的是我。” 路明飞愣住了,仰天看着一侧,河流般的光火斑驳地透过幕布似的雨滴映在玻璃窗上,所有的光火都在雨中无声地摇曳,雨滴落在玻璃表面传来鼓点样的声音。随着女人话音落定,这座瞭望塔里一瞬间就安静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真正的小莜最终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仍旧在咬紧牙关啊…… 她的言灵是阴流,却无法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使用自己最强大的力量,甚至在承受伤害的时候也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 用咀嚼钢铁那般的坚定与凶狠去与那个人对视的时候她应该痛得要死吧? 那是何等的信念、何等的仇恨,和何等的绝望,让一个人彻底想离开这个世界,失去对生的一切希冀。 落叶端起路明非面前的红酒,嫣然一笑,所有的仇恨和悲凉好像都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和着几乎要咬碎的牙。 “不介意吗?” “你请随意。” 于是她把那杯路明非尝过两口的红酒一饮而尽。 “从我的妹妹第一次在源氏重工约见你开始,学院的那个智能管家就在调查我们的过往了吧?” “是。”路明非说,落叶的家庭并不幸福,母亲死于血统崩溃,父亲沉迷赌博和酗酒,祖母在母亲死去的那个冬天掉落山崖被枯枝刺穿了心脏,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找上了她和她的妹妹。 “很多年前在神奈川王将以橘政宗的声音和面貌侵犯了小莜,我仍记得那天我从山里回来时看到的一幕……”落叶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放在桌面的手掌仍在颤抖,愤怒和仇恨让她的指甲都嵌入了掌心的血肉。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然后和路明非一样仰望着那块玻璃出神,“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妈妈死去的第二年,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没关系,反正活着也不会管我们,或许我和小莜会被他逼迫去卖淫给他提供赌资吧……我们走遍了所有认识的亲戚,借到了很少很少的一点点钱,埋葬了外婆后搬进了她的老房子,我准备去外面打工赚钱供小莜读书,可是王将像是恶鬼一样找到了我们……” “你知道小莜的言灵是阴流,她被杀死的那天用风把录音托举着送到我的手中,所以我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王将说其实我们的妈妈血统很安全,根本就没有生病,他诱骗爸爸去参与赌博,欠了很多很多钱,最后只能把妈妈也输了出去,王将就每一周来我们家里用妈妈试验他那些伪装成鸡尾酒的进化药,她被宣布死亡的那天也并不是真的死亡了,而是被折磨得堕落了,成了死侍。” “即使下地狱对他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路明非轻声说。 他不信教自然也就不信世界上有天堂和地狱,可他还是希望不管王将是谁都都要被塞进最痛苦的地狱里接受一千年的折磨。 “小莜在死去之前还在迷惑他,她说‘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王将,橘政宗,原来做这一切的都是你啊’,然后王将就大声笑起来,他觉得自己骗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有一缕风正带着真相飞出那间最终被焚烧呈废墟的医疗室。”落叶说, “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但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line上有个id是chensheng的人找到了我们。”落叶双手托着下巴,徐徐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他是个神秘的家伙,他向我们透露了某个猛鬼众的实验室以获取我们的信任,然后告诉我们橘政宗和王将长着同一张脸,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还告诉我们橘政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邦达列夫,告诉我们他们是宿敌,但他们都藏着某个能把世界都掀翻的野心。” 那个id的发音是用日语来做出的,但路明非确认这应该是个中国名字。 他认真地看着落叶,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小莜随后从他那里等到了很多情报,依靠这些情报捣毁了很多猛鬼众的据点,并很快在关东支部中成为手握权力者中的一员。但我们仍不能确定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有人看到过王将的脸,他的面具从不摘下来,只有在将要杀死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像是电影中那些极有仪式感的反派那样摘下自己的公卿面具来展现真容。” “所以这就是你们必须被杀死一个的原因吗,因为只有死去之前你们才能确认这个情报的准确性?”路明非说。 “其实原本死去的应该是我,因为王将想杀死的一直是我,很多年前在他侵犯了小莜之后,我曾从从他的身体上夺走了某些东西。” “是什么东西?” “一根……”落叶轻蔑地笑了笑,“手指。他用鞭子来抽我,我痛得没有办法起身,他想让我滚开,可是我觉醒了鬼胜,在他继续侵犯小莜的时候我第一次使用了那个言灵,然后用刀割下了那根手指,是根小拇指,我把它咬碎后吞进了肚子里。” 路明非沉默着。 “小莜的梦想是去英国,因为外婆以前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剑桥留过学,我也想去看看剑桥。可是小莜知道无论我去到哪里王将都会找到我并杀死我,所以她愿意代替我去死,只是希望我能代替她看看外婆以前生活的地方。”落叶微笑说,她站起来,将手放在行李箱的握把上,路明非也站起来,落叶的情报确实有用,至少他确定了橘政宗和王将在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一部分,第二部分则是,上杉家主的身体不稳定,王将和橘政宗都想得到她,因为她是开启某扇门的钥匙,只要和她在一起,你终有一天会直面他们。”落叶说,“这并不是chensheng告诉我们的,而是小莜推测出来的。我们很早就知道橘政宗在使用死侍制造血清来维持上杉绘梨衣的血统了,你只要握紧这把钥匙,总能把那些野心家从影子里钓出来。”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落叶就已经转身离开。 “喂。”路明非说。 “什么?” “剑桥是个好地方,如果你到了那里的话可以给我分享照片。”路明非说,“我会杀死王将的,不管他是谁。” “好。”宫本落叶的眉眼微挑,轻声笑起来,她踏入高速电梯,几秒钟后,钢缆吊动电梯下滑的声音就传入瞭望塔中。 296.师姐:陪我兜兜风 路明非在东京铁塔的瞭望台上注视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消失在灰白的建筑群中。 高速电梯正在重新回到现在他所处的高度,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打开,明亮的灯光像是潮水一样从里面溢出来。 “师兄,麻烦收拾一下这里的残局,让学长和学姐们回去休息吧。”路明非按住塞进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在和落叶交谈的时候这个通讯器并不处于工作状态,直到此时它才终于开始闪烁光芒。 “好。”楚子航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被女朋友滋润过的八婆闷骚内心好像在此刻又冷却了。 “就在你和那个女孩交涉的时候,施耐德教授给我发来了极渊计划的任务白皮书。”楚子航说, “迪利雅斯特号深潜器已经通过了装备部的检测实验,极渊计划将在两天后正式开展。” 施耐德教授是楚子航的导师,也是执行部的部长,在卡塞尔学院中是绝对的实权人物,地位仅次于两位校长和几位院系主任,就算是校董会也无法像是命令其他教授那样去命令施耐德教授。 但极渊计划事关重大,在校董会和校长的眼中日本海沟中大概埋藏着某个初代种或者次代种的卵。 这样的任务等级至少应该被划分为s,以施耐德教授的权限根本没有能力独自发起极渊计划。任何一个s级任务的发布实际上都代表着一场权力与权力的博弈。 以如今混血种世界的格局,以及卡塞尔学院和蛇岐八家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战时状态的双边关系,校董会在这时候决定让在日本的执行小组进行极渊行动,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显然真正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学院希望我们怎么做?校长有没有说什么?”路明非从桌子上抄起那瓶勃艮第的红酒,也不醒酒,就这么猛灌了一口。 这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市场价能够达到三千美元。虽然花的不是路明非自己的钱,可在学院的时候天天供着芬格尔那厮吃肘子喝餐酒,路明非早养成了不浪费不铺张的习惯。 鉴于芬格尔少侠有着铜打铁铸的咽喉和堪比克莱因瓶的几乎永远填不满超级大胃,路明非养成这种习惯委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学院已经有两艘油轮停靠在东京湾里,极渊行动开始的时候这些大船会共同组成一个海上作战平台,像是蛇歧八家的须弥座。我和恺撒会乘坐迪里雅斯特号下潜,然后在装备部的远程指挥中使用炼金炸弹摧毁海沟里的东西。”楚子航说。 路明非愣住了。 “纯血龙类的胚胎附近会存在强大的电磁力场,执行任务的人如果血统等级不够,意识和理智都会受到胚胎中正在孵化的龙类的影响。”他挠挠头发, “我并不是说你和恺撒不够优秀,相反,师兄你们在进行尼伯龙根计划的改造之后血统已经远远超过a级的范畴,甚至可能凌驾于曾在学院入学的那些s级的学长之上……只是如果那下面藏着的是一枚初代种的卵呢,如果极渊的深处埋藏着某个古代莅临世界的君王呢。” “我和恺撒都近距离和奥丁对峙过,初代种的精神影响对我们确实有效,但并非难以抵抗。” “不要忘记格陵兰事件,害死我们的从来不是弱小,而是无知和傲慢。”路明非说,“我希望能把我的名字加进任务名单,然后从伱和恺撒中选一个人剔出。我的血统就算在s级中也是最优异的,而且有对抗初代种的经验,龙王无法影响我。”路明非其实是想仔细看看那座古老的神代城市,也想看看侵蚀了列宁号的东西究竟是一位尊贵的君王还是一只倒霉的次代种。 高天原绝不仅仅只是一座城市的废墟,它是曾被白王统治的城市,这片废墟的深处应该还藏着数不尽的秘密。 路明非原本对白王不感兴趣,但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即使是畸形的八岐大蛇、即使是白王最弱小的形态,也不应该是风间琉璃能够对抗的才对。 另一个世界中,八岐大蛇从地下河中走出来的时候遭到了风间琉璃的狙击,那被圣骸寄生的庞然大物居然被一个人类用炼金古刀杀死,连白王的圣骸都被剥离。 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八岐大蛇不是初代种,那至少也应该是次代种一级东西吧?风间琉璃确实很强,但他的言灵只不过是梦貘,梦貘能压制人类的精神,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压制龙类的精神。 他仅仅依靠身体的力量就杀死了八岐大蛇,这岂不是说每一个皇都有匹敌次代种的能力? 那神代之后的日本应该疯狂扩张才对,蛇歧八家怎么会甘愿停留在这样一片狭窄而贫瘠的土地上? “可是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楚子航说。 “什么事情会比潜入极渊杀死一位神生更加重要?”路明非问,他挑了挑眉,把酒瓶子放下,将插入了开瓶刀的橡木塞子重新塞进瓶口。 “我们可能找到了……白王的埋骨之地。”楚子航冷冷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叼着烟抬脚踏入高速电梯的动作停止了,他叹息一声,抬眼去看向天边山川般横压下来的乌云。 那是刚才奥丁出现的地方,那个在北欧神话中执掌着天上天下至高权力的主神出现的地方。 但至少威慑仍旧是对等的,即使奥丁能够同时动用三个初代种级别的身躯进行战斗,路明非这边也有夏弥和昂热,更何况康斯坦丁也正在东京。 虽然康斯坦丁失去了自己的权力,但他依旧是强大的初代种,幼体状态也能杀死最危险的次代种。 此时路明非心中所想也并非名为奥丁的神,而是那位曾在古神代缔造了能够与黑王的帝国相抗衡的伟大神国的白王。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守夜人的言灵是什么吗?” “戒律,对所有混血种和纯血龙类来说都堪称天敌的限制言灵,在戒律的影响范围内,只要血统等级低于守夜人,那么你将无法使用任何言灵能力。”路明非说。 另一个世界,在他见到绘梨衣并了解到审判这个言灵之前,戒律就是他所接触过的最强大的圣言了。在夔门之下与龙王诺顿的战斗中,路鸣泽曾为他解锁了这个言灵,也正是那件事情让路明非猜到小魔鬼可能有能力将诸多不同的言灵从自己的身体里释放出去。 被守夜人释放戒律甚至能镇压纯血龙类,因此在屠龙中的战争中为人类建立起了不破的壁垒。 但遗憾的是绝大多数该言灵的持有者并不能长时间维持其领域,领域的范围也极其有限。当然,真正的高阶龙类和高阶言灵是无法被戒律彻底压制的,但它仍有削弱其效果的可能性。就像僧侣们必须遵守自己的戒律那样,进入领域的人或者龙都等同于被缴去了屠刀。 “对,戒律,你应该知道戒律的领域范围和维持时间都是高阶言灵中最低的吧?”楚子航问。 “嗯。” “作为副校长的守夜人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尊敬的炼金导师弗拉梅尔,他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和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在卡塞尔学院的地下层构建了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炼金矩阵。构成矩阵的线条是缓缓流动的水银,而它的核心则是昂热校长从南美洲雨林中获得的那座小型金字塔。这个炼金矩阵是世界上现存的效果最好的、最强大的言灵增幅器,依靠这数十年来的努力和那数十亿美元的投入,副校长能够长时间将戒律维持在能够笼罩整个卡塞尔学院的范围。”楚子航说。 “首先我得纠正你一下,真正的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炼金矩阵应该是仍旧在秦始皇坟墓中运转的那一个个。”路明非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其次,就算我们将学院地下那个巨大的炼金矩阵原封不动的搬到东京来,副校长的戒律也对帮助我们找到神这件事毫无帮助。” “你上过炼金术入门这堂课吗?” “呃,上过吧……”路明非按下了电梯的关闭键,高速电梯下行时电梯井中狂乱的风声拍击在金属的外壁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高强度钢缆绷紧也在发出尖锐的爆鸣。 路明非没有撒谎,他确实上过炼金术入门,虽然这堂课其实是大二下期的选修课,而他直到现在仍在努力修满大二上期的学分。 他是在另一个世界上这门课的,彼时路社长刚从东京回来,虽然说拿到了实习课的满分,却仍旧在踏入大三学年的时候绩点成绩一塌糊涂,不得不选修大二的课程来提高自己的学分。 炼金术入门这种密党史趣闻大于历史知识大于理论知识大于实践操作的学科毫无疑问成为了这家伙的首选。 “炼金术的本质是龙类探究世界真相的手段,和我们的科学是殊途同归的。”楚子航说, “世界上第一台通用计算机eniac于1946年2月14日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当时美国国防部用它来进行弹道计算,eniac的制造使用了18000个电子管,占地170平方米,重量30吨,耗电功率约150千瓦。而今天的家用电脑甚至手机连那台庞然大物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几十年前副校长要建造一个言灵增幅矩阵需要巨大的占地面积,可几十年后的今天却可能只需要小小的一个媒介。” “虽然我从心底里觉得你的说法很抽象,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这种对比非常鲜明……”路明非扶额,“所以副校长弄了个小型的言灵增幅矩阵来东京?” “不,是大型的,不过是具有实效性的那种。还记得教堂钟楼上那盏一直处于熄灭状态的油灯吗?” “记得,芬格尔说那东西可能是中世纪的古董,读大一那会儿有一次我的奖学金用光了没钱吃宵夜,我们很认真地考虑过要把那玩意儿从教堂上偷走弄去芝加哥的古董市场卖掉换钱。” “还好你们没那么做,那只油灯可能是神代某位亲王的遗物,他能在与其他的亲王战斗的时候使用召唤自己的族裔,然后通过这盏油灯中的炼金矩阵迫使所有族裔以同一个频率使用龙文念诵同一个言灵,以此达到增幅言灵的效果。”楚子航说, “副校长的炼金矩阵灵感其实就来自于这盏油灯。” “你的意思是学院将这盏油灯送来了日本?” 高速电梯开始减速了,路明非靠着光明如镜的内壁沉思。 “执行部中有一位比我们大几届的校友,她的名字是万博倩,在学院中读的是力学系。这位学姐的言灵是血系结罗,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知某个区域聚集起来的混血种、龙类和龙类亚种。学院使用油灯增幅了她的言灵,几十个执行部专员开着大巴一边念诵血系结罗的言灵一边绕着东京转圈,在多摩川找到了一处疑点很大的地方。” 楚子航的话让路明非心中一紧。 虽然几十个人挤在一辆大巴上一起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念诵某种带有极强宗教意义的文字听上去还蛮诡异的,但多摩川委实算得上是路明非心中真正的梦魇。 同时他也猜到了学院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隶属于日本气象局的山梨县环境研究所在多摩川附近进行探钻考察,领队的人叫樱井雅彦。就在这支考察队的正下方,万博倩的血系源流发现了……海潮般的龙类亚种。”楚子航的声音幽幽。 电梯门在路明非的面前缓缓打开,他出现在地下停车场的负二楼,这里空荡荡的,死寂无声,连一个人的脚步回响都像是在擂鼓。 多摩川是一条大河,发源于山梨县境内2000米的高山上,浩浩荡荡地流向东京。 另一个世界,八岐大蛇就是从多摩川下的地下河中走出,并最终被杀死在红井。 “最后一个问题,这盏油灯和你那个关于电脑的故事有什么关联吗?”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嗯……还记得我说过它是有实效性的吗?副校长修复并优化了这个炼金道具,等同于重构。”楚子航说。 一辆黑色的悍马停在远处的阴影中,它此刻忽然前灯大亮,驾驶位上的车玻璃缓缓降下来。 一张带着些冷淡的、妍丽的脸蛋出现在那里,诺诺冲着路明非挑了挑眉,嘴里嚼着泡泡糖,一只手臂搭在车窗舷上。 “陪我兜兜风。”诺诺说, “让楚子航把电话挂了。” 路明非一时间愣住,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会出现在这里。 297.诺诺:我穿了巴黎世家 悍马副驾驶的车窗略敞着,东京都十一月的寒风夹着凉透了的雨丝灌入,路明非就稍稍打了个寒颤,裹紧厚风衣,把缭乱闷骚的浮世绘衬里藏起来,呆呆地看着车前玻璃和细如牛毛的雨丝帷幕中那两个被悍马前灯刺出来的巨大圆形光斑发愣。 一道炽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里闪灭,耳边传来轰然的震响。 奥丁虽然被校长驱逐了,但这场雨并非因他而来,此时反而更大了。大得像是一场要将世界都淹没的洪流,狂乱的汪洋从天上的缺口落下来,地上挣扎的人都要在寺中铜钟的敲击声中一个接一个死掉。 路明非忽然想那个叫宫本落叶的女人没有开车也没有带伞,她托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出高速电梯用酷爆了的姿态穿过灰白色的建筑群,可说到底都是在故作坚强吧?只要过了那个瞭望台能看到的距离,她就会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蹲在教室门口等雨停但怎么也等不到的自己一样啪嗒啪嗒地跑在冷雨里。 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诺诺呸一声把嘴巴里嚼了不知道多久的泡泡糖吐出了窗外,银色针织的雨幕像是一万把从天而降的剑狠狠击中了那块失去了所有代糖的胶基,雨刷则像是台发了疯的节拍器那样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一层层雨水。 “小哑巴的血统问题解决了?”诺诺眨眨眼,歪着脑袋看了眼路明非,耳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在雨幕下车灯的反光中熠熠生辉。 路明非愣了一下,冷风里缩了缩脖子,“嗯,差不多解决了,零的背景挺猛的,我委托她帮我在阳澄湖那一块儿从国内一个家族手里买了条三代种宰了,然后从那条龙的身体里提炼了黄金圣浆。”他说。 诺诺看上去不着调,疯疯癫癫是个小巫女,可成绩委实不差,另一个世界就是同一届中少数几个能在绩点上和楚子航这人形考试机打个平手的变态强者,这一次等于复读一遍,理论知识可能还在楚子航之上。这甚至让学院中相当一部分人觉得中国混血种的强化方向趋近于大脑而非肌肉。 基于此,黄金圣浆这种初次听闻路明非甚至还需要路鸣泽进行名词解释的炼金术高级专业词汇对诺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零的背景很猛?她不就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俄罗斯小妞吗?”诺诺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相比黄金圣浆这种一出现就立刻会在混血种世界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红发小巫女似乎更关心皇女殿下究竟有什么来头。 作为中国国内混血种社会权力争夺失败者的陈家的嫡女,诺诺虽然对自家那个严苛得过了分的不靠谱的老爹不太感冒,却也知道国内那些有能力活捉纯血龙类的古老世家究竟隐藏着多么雄厚的力量。 卡塞尔学院在世界各地都设立了隶属于自己的分部,对于那些本土混血种势力弱小的国家他们采用强大的力量暴力入侵,用强权建立起以卡塞尔学院为核心的泛军事联盟体系;而对于那些本土混血种势力强大的国家,他们则采用温和的措施去交涉,并以建立分部的形式在这些国家留下能够促进双边关系的、并不完全隶属于本部的下属机构。 显然中国处于后者。卡塞尔学院中国分部在整个混血种世界的存在感都显得微弱,这并不能说明这个国家本身的混血种实力微弱。 恰恰相反,作为保存着最悠久历史记载的文明古国、作为卡塞尔官方认证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世界上最密集龙类复苏的国家,中国本土混血种的实力强大无比,有些最古老的家族甚至传承了超过两千年的时间。 真正的、纯天然的s级混血种对于卡塞尔学院而言可能是几十年才能遇见一个的绝世天才,可对于那些真正古老的中国屠龙世家而言,可能每一代人中都会走出一个这样的扛鼎者。 但同样的,这些家族也有着发自骨子里的骄傲,他们蔑视西方的混血种,甚至蔑视一切不属于他们那个被称为正统的家族圈子里的混血种。 零的家族能和这样的组织搭上线,甚至能和他们交易,这在俄罗斯至少应该是寡头一类的背景。 “我听她说起过,零的祖母还是曾祖母什么的应该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嫡系血裔。”路明非撇撇嘴,“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恺撒他们家祖上出了好几个公爵,这会儿加图索家也是混血种里边的超级豪门,壕得把整个热那亚湾买下来改成私人码头那种。楚子航也有个极品老妈和超有钱的极品继父,限量版帕拉梅拉和兰博基尼换着开都没关系。就连芬格尔那条败狗也在德国乡下有个庄园,听他吹牛逼的时候说以前他们家有一百个女仆伺候着他芬格尔少爷穿衣洗澡……师姐你说我怎么就没这个命呢?” “以芬格尔师兄的人品来看,要真是他们家庄园里有一百个女仆等着伺候他洗澡,估摸着这货每天都在白日宣淫。不过我看他随时蹲在马路牙子上偷看师妹短裙下小腿的猪哥样不像有很多感情经历。”诺诺白了路明非一眼, “话说你是羡慕恺撒他们家能把整个热那亚湾包下来还是羡慕楚子航能把帕拉梅拉和兰博基尼当玩具来开?” “我是羡慕芬格尔那厮能白日宣淫。”路明非死猪不怕开水烫,舔着个脸往诺诺身边凑。 诺诺一只手按住路明非的大脸把他往后面推,耳垂浮上淡淡愠怒的红意,酒红色的眼睛眨了眨,却并不去看路明非,只是直勾勾地目视前方,看着被车大灯照亮的雨幕,柔软的额发随着身体的摇晃而摇晃,那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也开始摇晃起来。 悍马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幕,引擎开始高亢地轰鸣,诺诺一只手按着路明非,另一只手握住方向盘,麻利地换挡踩住油门,悍马像是脱了缰的钢铁野马在东京铁塔前巨大的广场上直直地穿过,利刃般劈开雨幕。疯狂转动的轮毂溅起一米多高的巨浪,不像是一辆耗油量高得离谱的越野车,倒像是密歇根湖面上乘风破浪的小快艇。 “我以为来接我的会是楚子航或者恺撒,今天晚上和宫本落叶的见面原本也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商量的细节。”路明非抓住诺诺的手,把那只手放回方向盘上, “我以为你和师妹她们一起在酒店里面没出门。” “闲着无聊,想出门转转,就让学院的人送了一辆悍马过来。”诺诺说。 “这座城市已经不适合我们再继续单独出行了……蛇歧八家毫无疑问正在收缩他们的力量,整个日本的黑道帮派都在向东京汇聚,很快警视厅就要向普通民众发出紧急通告了。”路明非打了个哈欠, “话说回来源稚生去玉藻前找过我们,我还给他留下了无天无地之所这样的线索,这只象龟居然没有能够找过来。” 路明非现在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源稚生和他麾下的执行局,也不是将力量摆在明面上的蛇歧八家,而是那个看似一直处在毁灭边缘却实则仍旧保留了强大实力的猛鬼众。 自从潜入源氏重工的行动之后,路明非就彻底失去了源稚女的信息,那个行走在黑暗中与孤独为伴的恶鬼似乎将自己重新藏进了源稚生的影子里。 直到现在路明非仍旧相信猛鬼众与蛇歧八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情报共享的,如果源稚生知道路明非和宫本落叶的见面地点定在无天无地之所,那么他的弟弟源稚女也必然会得到这个情报。 路明非不会无缘无故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见面,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 不管是谁都会那么想。 路明非是谁啊,他是本部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他是龙王的仲裁者,他是昂热校长视作衣钵传人的新生代领袖。 没人知道他曾是个走在路边都会被人踩上一脚的小草,也没人知道他是放映厅大荧幕下那个小小的弯曲的i。 他这种人的一举一动放在如今东京那些蛰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人的眼中,都会被做出一百种不同的解读。 比如那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其实藏着在心底里某些足够撬动如今东京这扑朔迷离的时局的秘密。 “新闻上说距离东京铁塔大概四公里外的新宿街区一个小时之前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械斗,东京警视厅紧急出动驱散了附近的群众,械斗双方分别持有疑似从日本境外势力手里获得的枪械子弹,半条街区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诺诺说, “而诺玛传递回来的情报则是猛鬼众的残余势力获悉了如今蛇歧八家代理大家长的行动轨迹并提前设防进行剿杀,这场战斗的交战双方都是混血种中当之无愧的精英,他们完全无视了亚伯拉罕血统契中限制混血种在普通人面前使用言灵的法律,不但使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进行互相屠杀,还动用了足够掀起一场元素潮汐的言灵来进行战斗。”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意识到不管站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身后的人是谁,他们都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掀起一场这两个组织之间的内战,尤其是他们可能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神的前提下。 也就是说,今夜的伏击只可能是源稚女参与并制定的、对所谓王将的最后反击。 他不信任王将更谈不上信任橘政宗,他也不在乎这个国家和所谓白王的秘密。 他只在乎自己的自由,源稚女知道只有将局搅得更乱他才有机会挣脱,所以他那么做了。 可这会不会成为那个山间男孩、或者极恶之鬼的绝唱? “风间琉璃和源稚生交战了吗?”路明非问。 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情况来看,普通状态甚至是完全激活了龙骨状态的源稚生都绝不是风间琉璃的对手,源稚女的血统甚至已经接近绘梨衣,在等级上达到次代种的阶位。 路明非真担心源稚女发疯一个没注意就干掉了源稚生。 “嗯。”诺诺说,这时候窗外的世界已经变得混沌模糊了,车灯照亮的范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能模糊得看见道路,雨越来越大,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立刻溅出巨大的水花,然后那朵水花还没来及盛开就马上又被另一滴雨点炸碎了。 “他们留下了超过三十具尸体,随后双方迅速撤离现场。”诺诺将一张照片丢到路明非面前, “经过辨认,那些尸体中可能有伱的朋友……另一个世界的朋友。” 路明非拿起照片,透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去看,那里面是个有些稚嫩的年轻人,穿着宽大的校服,脸庞清秀、双臂修长,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敞开的胸襟露出和那个年龄不符的刺青,脸上则露出说得上有些猖狂的笑。 年轻人照这张相的背景应该是一座码头,有个壮实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同样敞开的衣襟下面同样露出缭乱却廉价的刺青。 这两个人的面孔确实很有些眼熟,但路明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了。 “那个年轻人叫佐伯龙治,他在源稚生的身边代号是乌鸦。”诺诺说。 路明非愣住了,他重新把那张照片举起来,仍旧透着朦胧的天光去仔仔细细地端详,随后果然从那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的脸上找到了乌鸦的几丝影子。 “遭到袭击的时候,和源稚生同车的只有他和那个叫矢吹樱的女孩,樱小姐为源稚生挡下了风间琉璃从侧面刺来的第一刀,长刀贯穿了她的腹部,此时仍在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而佐伯龙治为源稚生挡下了第二刀,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那一刀搅碎了他的心脏。”诺诺说。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久久地端详那张照片,好像感受到莫大的、无可阻挡的洪流从宿命的彼端扑面而来。 所有擦肩而过的车都亮着大灯小心翼翼地向前,会车时每一个司机都使劲按喇叭,完全丢掉了日本人的矜持,倒像是野兽在森林里相遇时警觉地龇牙发出低吼。 路明非就在这种气氛中有些恍惚,说不上悲哀,只是没想到屠龙的战场上悲剧来得这么突然。 “还有一件事。”诺诺说。 路明非骤然警觉起来,他生怕师姐再说出什么让他更无法面对的事情。 “为了安慰师弟你,而且也算是满足上次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时你的小小愿望……”诺诺面不改色,声音却渐渐地小了,耳垂泛着粉色,鼻尖也泛着粉色,脸刻意地转到一边, “我今天穿了巴黎世家……” 刚才的悲凉立刻变成了人生的幻灭感,路明非眨眨眼,热血好像立刻上了头。 298.天谴;诺诺:做这种事总不能让她们知道吧?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们沉默地坐在坐在天主教堂的大厅中,窗口斜斜落下的朦胧天光中可以看到细小的尘埃像是不甘的精灵那样旋舞蹈,每一个人都正襟危坐,他们的身上弥散着军人的气质,垂首的时候就像是狼群在蛰伏。 这里是东京都、文京区,东京圣玛利亚主教座堂,天主教东京大司教区的中心,往日出现在这里的都是虔诚的信徒和为神在人间放牧的神职者,可今天这座清冷得甚至有些冷冽的建筑安静得像是背弃了神所以也被神背弃了。 教堂前巨大的阴影中树立着“宗教活动日暂停参观访问”的告示牌,教堂中雕刻家米开朗琪罗的杰作“圣母怜子像”的复制品像是阴影中骨架狰狰的,圣母玛利亚抱着基督遗骸正做出如此沉痛的表情与姿态。 诺大的主殿中那些金发碧眼明显不是日本本地人的男人们动作整齐、沉默得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军队,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放着一束大红的佛兰德斯罂粟,用那些黑风衣的下摆遮住一半,像是煤渣下死人流出的血,罂粟花的下面则压着交叉放置的短猎刀和双管猎枪。显然这是一群真正的西装暴徒,不难想象他们会跳着踢踏舞叼着点燃的雪茄用双管猎枪轰开仇家的门锁,闯进去用短猎刀割断对方的喉咙,再跳着踢踏舞离开那个废墟。 坐落在文京区的这座教堂建于1899年和1920年,是这座城市的司教座圣堂,也是最早的基督教教堂,1945年战争毁灭了这座建筑,1963年德国科隆大司教区做出支援圣玛利亚主教座堂的决定,随后这座历史悠久的天主教圣地得以重建。 但是少有人知道,德国科隆大司教区的主教其实和加图索家族联系匪浅,当时的大主教阁下与其任加图索家主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双方有过很密切的关系和来往,彼时日本这块陌生的土地作为战败国面向全世界开放,混血种社会也进入一场空前的狂欢。加图索家族当时已经完成了对意大利国内混血种势力的整编,正对外面的世界虎视眈眈,日本这样完全称得上是一张白纸的国家当然不能放过。 东京圣玛利亚主教座堂恰在此时走入了加图索家主和各位元老们的视线之中,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对这栋建筑进行秘密的维护,连蛇岐八家都不知道就在源氏重工的眼皮子底下加图索家族已经刺入了一根钉子。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加图索家族的士兵们都全身紧绷,却仍旧垂着头。 在他们面前那间更里面的房间里有高贵的血液在流淌,他们不得不低头,因为在那两个人的面前他们只能算作是奴仆。 —— 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一间陈设如此简约却又如此庄严的会议室,漆黑的会议室里只有寥寥那么一线光明,恺撒.加图索似乎是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长形橡木会议桌的最上方,像是黑暗里被微光照亮脸庞的雕塑。 按照与路明非、楚子航的约定,这时候他应该作为现场指挥调控整个东京铁塔附近的执行部力量部署。 那支团队中路明非少有展现自己战术水准的机会,这家伙面对的敌人向来不允许他向学院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寻求帮助;楚子航也并不擅长指挥,从来都是提刀砍人的主儿。只有他恺撒习惯于掌握一切,将一场战争的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在内。 他们三个人都认为这次和那个宫本家女人的见面必然会引来蛇岐八家的关注,执行部为此派遣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并拨下了足有支撑一场高烈度局部战争的弗丽嘉子弹,原本的计划是只要源稚生出现在东京铁塔,学院就会立刻向蛇岐八家开战,届时铺天盖地的弗丽嘉子弹会把源稚生和他带来的蛇岐八家成员淹没。 随后审判程序会立刻启动,这些被麻醉的倒霉蛋会被送去芝加哥,然后由校董会、元老会和卡塞尔学院的院系主任们进行统一处理,就蛇岐八家对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违背情况来看他们几乎注定是会被判定为有罪的,十个小时之内所有人就会被打包发往太平洋中心的疗养小岛。 这样等源稚生优哉游哉醒来的时候他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蓝天海洋的包裹之中,身边还放着成吨的防晒霜,也算是曲线完成梦想了。 只是岛上少有裸体美人,大多是些块头能和巨石强森一较高下的猛男黑哥们。 可古人常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一切都部署完毕的时候变化出现了。 一辆布加迪威龙停在了指挥室的外面,帕西彬彬有礼地邀请恺撒前往圣玛利亚教堂进行一场家族内部的会议,恺撒眉毛扬起来说没见我正忙吗?什么家族会议,让那些老东西都等着! 帕西说如果少爷你等的是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源稚生的话应该是不用继续等下去了,三分钟前猛鬼众的领袖龙王风间琉璃对源稚生发起了偷袭,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分出胜负,今天晚上蛇岐八家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恺撒眼角抽搐,跟楚子航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指挥所。 ——会议室的黑暗中除了恺撒所处之外,每张座椅都是空的,只有嵌在桌面里的象牙质感的数字微微闪烁着亮光,是深沉凝重的绿色,每一张椅子上的数字都暗淡无光。 “是远程会议的话……帕西,告诉那些老家伙们我已经准备完毕了。”恺撒微微皱眉,他的声音在会议室的上空回响。 “不,这场会议只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另一扇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门被门后面的人推开,伴着有旋律的脚步声和咔哒咔哒像是什么坚硬的实木敲击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 恺撒低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随后漫不经心地从脚边红樱花木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高档的古巴手搓雪茄,又拿雪茄剪切开口子,用细长的火柴灼烧那根小小的棍子。 “很久不见了,恺撒,家族对你在日本的表现还算满意。”新来的那个人咔哒咔哒地走到和恺撒面对的那张高椅坐下,高椅正对桌面的数字13立刻变成了跳动的红色。 “那我是不是应该对家族感恩戴德?”恺撒将雪茄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用睥睨的姿态去面对那个人。 “你不需要对家族感恩戴德,因为总有一天这个家族会属于伱,不,不只是这个家族,这个世界都会属于你。”那个人淡淡地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13号手边的骨瓷茶壶被端起来。随后里面倾倒出一道深色的水流,在黑暗中注入瓷杯中,来人默默地品了一口茶,发出一声悠长的赞叹,随后缓缓放下瓷杯,整个人的身体向前倾,双手按在桌面,将自己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 弗罗斯特.加图索,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长。 “离开了你,我们在华尔街的产业该怎么运作呢,亲爱的叔叔?”恺撒看似是开玩笑的口吻,语气却冷得像是凛冽的寒风。 “有些事情远比家族的产业更加重要,还有些事情甚至要远比现在的家族更加重要,比如你,恺撒,只要是为了你,我们甚至可以付出加图索家族有的一切。”弗罗斯特说。 恺撒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抖了抖。 “你来日本干什么?家族已经决定要从行政和军事上从学院独立出去了吗?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很快东京会有一场惊人的战争,有些人认为那场战争会开启一个新的时代,所以我来见证这个新时代的诞生了。”弗罗斯特不屑地说,“蛇岐八家不算什么,猛鬼众也不算什么,这场闹剧里可能已经有龙王参与其中了。执行部拿龙王没办法,可是我想我们有办法。” 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龙王?”他问。 “我们尚且不知道是哪一位龙王,但为了这一天我们做了很多准备……eva,登出网络系统,终止一切对这个房间的监控手段,并展示我们的最终武器之一……天谴。” 会议桌的中间出现巨大的虚拟屏幕,它起初是没有意义的一片荧蓝色光幕,随后光幕骤然变得暗淡,亮起的巨大屏幕上拉出了整个地球的俯瞰图,从太空看去的俯瞰图,日本、更准确地说是东京的色块被标为醒目的红色。 一千零二十公里高度的轨道上冰冷狰狞的人类造物缓缓转动着从黑暗中掠过,它体内的某些机械毫无疑问正在运转,随后整个卫星都开始微微地震动起来。 几秒钟后,某些东西脱离了它,笔直地向着地面坠落,裹着暗金色的光。那细长的物体进入大气层,化为几百米长的火光,它的光照亮了夜空,仿佛太阳提前升起。火光触及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十字形的裂缝出现在蓝色的星球上,上万度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狂暴的冲击波席卷一切,方圆几十公里化为焦炭。 “天基动能武器?”恺撒冷笑一声,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发出耻笑的声音来,“这东西落下来的能量真能超过把它送上去的能量?” 弗罗斯特并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恺撒的高傲,只是耸了耸肩。 “天谴之剑是用高密度的钨、锰和铀制成大约6米长的金属棒,它们从太空中释放,完全依靠重力向地面坠落,尾翼负责调整轨道。到达地面的时候,它们的动能不亚于小型核武器,可以洞穿任何地下掩体,高温高热在一瞬间压爆,冲击波的覆盖范围能到达几平方公里。”他说,“当然,这只是我们将会对外宣称的原理,它真正能够被用作屠龙武器的原因是……无与伦比的炼金术。” 恺撒意识到什么,他将刚才看到的视频条向后拉,回到模拟图中天谴之剑被释放的并穿过大气层的时候。 那东西的表面果然有暗金色的光覆盖着。 “我们做不到七宗罪那样把世界上最强大的炼金矩阵嵌入那么小的武器中,但我们可以把某个曾被释放过的言灵用特殊的方式压缩并储存在一个媒介中,释放出去、言灵爆发,万物终焉,就这么简单。”弗罗斯特说。 “天谴……的内部嵌入了什么言灵?” “莱茵,家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创造了六根这样的钨棒……为此我们找遍了整个亚洲和欧洲,才找到六个能释放莱茵这个言灵的混血种,他们的理智已经因为血统的超限而濒临崩溃,死去之前在特定的区域释放了自己一生都未曾使用过的言灵。”弗罗斯特站起来,他的拐杖仍放在会议桌的一端,人却已经来到恺撒的身后,两只手都握住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记住,这套系统的名字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天谴设计之初的最终权限在两个人手中,一个是庞贝,另一个就是你。我已经让eva侵入达摩克利斯之剑,庞贝的权限现在已经远低于你,只有你有资格掌握这样的权力……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你面对是否要对龙王发射天谴的抉择的时候,不要犹豫,按下发射键,哪怕要为此付出很多人的命也没关系,所有的罪恶都由我来承担。” 恺撒还是叼着雪茄,他沉默地注视着那根拐杖,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会犹豫的,叔叔,所谓罪恶也无需你来承担,我的骄傲会让我站在审判台上接受审判。”恺撒说,“你说这种东西都只是我们的最终武器之一,那其他的武器呢?” “看你的脚下。”弗罗斯特摸了摸恺撒的头顶,罕见的恺撒没有愤怒,因为这就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抚摸。 他顺从地看向脚下。 “盖亚之怒,能杀死白王的……来自人类的愤怒。”弗罗斯特幽幽地说。 —— “师姐我们去哪?”路明非将手枕在脖子后面,抬头看着遮天的暴雨。 就算是悍马这种野兽在这种天气也真是难以为继,路上的车渐渐少了,他们才终于能用正常点的车速在东京的长街中行驶。 “找个还开着门的酒店,你不是想看看腿吗,我们偷偷看。”诺诺眨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做这种事总不能被夏弥她们知道吧?” 299.师姐的幸福生活(1) 东京原本就是一座旅游城市,大雨来得这么急,很多临时起意的旅客都没找到民宿,只能在就近的酒店下榻,悍马在城里一路开路明非一路开着谷歌地图导航找,居然都是爆满状态。 6.2升v8的大功率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咆哮,雨声和引擎声混在一起跟某个美国乡村重金属乐团的演唱会现场似的。 诺诺说那要不先去吃点东西,路明非有点迟疑,因为他和零的晚餐都已经推迟了几天了,这一有空却约了师姐出去,皇女殿下知道了的话能把他皮给扒下来。 可诺诺原本就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就在路明非仍旧在迟疑犹豫的时候悍马已经在暴雨中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一家东南亚餐厅的门口。 “冬阴功汤,喝过吗?”诺诺问,她把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解开,用手指绕着耳边的鬓发转圈,然后把那些红色的柔软的发丝撩到脑后。 巫女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不是这样的话另一个世界恺撒也不会喜欢诺诺。 谁会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突然想去芝加哥呢?还开着敞篷的法拉利。大概很多人都觉得她疯疯癫癫的吧。 可诺诺就胜在有一张好脸蛋的同时还兼具了细腰长腿的优点,而且大大咧咧还很讲义气,这样的话疯疯癫癫这种奇怪的属性在她身上就成了更能让男孩们感兴趣的古灵精怪。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苏晓樯带我吃过一次泰国菜,口味还挺新颖的。”路明非实话实说,寄宿在叔叔家的时候路明非是没有生日的,六年时间里他别说生日蛋糕,连一句祝福都没从婶婶嘴里听见过。如果不是苏晓樯大概他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的生活都会很压抑吧,就算顶着学生会主席的一身本事也没办法。 冬阴在泰国是酸辣的意思,功是虾的意思,翻译过来冬阴功汤其实就是酸辣虾汤。不过冬阴功汤极辣,其中还放有大量咖喱,第一次品尝的时候有点不适应,习惯了之后味道又很有魅力。现在的冬阴功汤都会加青蟹和蛤蜊,柠檬则是最主要的调味品。 “下车。”诺诺熄了火,丢给路明非一把黑伞,“姐带你去怀念初恋时光。” “什么鬼的初恋时光……”路明非捂脸,推门之后立刻撑开巨大的黑伞。街面上早涨了水,浊浪汹涌,悍马的底盘够高,所以才没有抛锚,但是路明非一跳下来就觉得自己踩进了一条山间的溪流,水深没到了小腿肚。 风并不大,但是雨很大。长街上的路灯并不多,很多店面也关门了,意大利餐厅和法餐厅的门楣相对着将朦胧的光投向积水和铺天盖地的雨。 雨水和水声就是世界唯一的主旋律了,路明非撑开伞一把关了门,然后小跑着来到诺诺那边为她拉开车门。 车门被拉开后那里面探出来女孩的小腿,小腿上果然裹着巴黎世家超薄款式的黑色丝袜,微弱的天光洒在纤长紧绷的线条上,像是流淌着黑色的辉光。 下一秒那只穿着黑色细高跟鞋的美好的小腿就像是触电一样缩回去,诺诺在驾驶座上迟疑着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她的鼻尖泛着微微的红,肌肤则素白耀眼,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风里面颤抖着,仰着头。她全身都是黑色的,巴黎世家的丝袜是黑色的,巴宝莉的大衣是黑色的,manolohnik的细高跟鞋也是黑色的,这样诺诺的肌肤就显得更白,白得像是在闪光,那对深红色的眸子也深得像是一片湖,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师姐,帮我举下伞。”路明非微微弯腰把伞递给诺诺,诺诺哼哼两声:“路明非你是不是男人,好意思让女孩子帮你举伞啊。”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从路明非手里把伞接了过去,眨眨眼看着这家伙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路明非稍微弯着腰,可即使这样他的一侧肩膀还是被打湿了,他挠了挠头发:“可是我拿伞的话不太方便……” “所以是我拿着就方便了么?”诺诺吹鼻子瞪眼,伸手就去摘自己的高跟鞋,路明非伸手扣住那只手的手腕,按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积水很深,这里到店里还有小段距离,我的意思是师姐伱可以举着伞,然后我背着你,这样你的鞋子和袜子就可以不用被打湿了。” “看不出来师弟你这么会。”诺诺任由路明非抓着自己的手腕,她咯咯地笑,像是指挥一匹绝世好马那样指挥路明非转过身去,同时顺手从后座取了一个纸盒子,跳上了男人的后背。 跳上去的一瞬间诺诺就沉默了,只有这时候她才能真的这么近距离地抚摸路明非的身体,这家伙的肌肉群行动起来的时候像是水波那样起伏之后收紧,三角肌的轮廓立体而坚硬,甚至硌得她有点疼。 “喂喂,你以前也这样背过夏弥的吧?”诺诺突然问,她按住路明非的肩膀,用自己的脸去贴紧男人的脸,两个人在狂风暴雨中呼吸相闻,雨水在路明非的脚下浩荡奔流,浑浊的水花被踩得飞溅又落下,像是无数个雨中的精灵在跃动,路明非听着耳边诺诺的呼吸平稳而安宁,还听见那对四叶草耳坠在轻巧地哗哗作响。 “嗯,师姐你稍微重一点。”路明非老实回答,他眨眨眼,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侧那好像利剑蓄势待发随时都能捅死他的深红色眸子里的眼神,讪笑一声,“师姐你胸大一些。” “没正形儿……”诺诺掐了一把路明非的腰际,脸上却泛着淡淡的红,悄悄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瞥向一旁的眼神变得迷离了些。 路明非的腿极长,在积水中走得飞快,那家东南亚风格餐厅居然只是在路边立了个牌子,店面其实在巷子里,两边还有拉面店和肯德基,不过这时候都没有什么客人。 这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已经回到家里了吧,坐在温暖的供暖系统中,茶几上摆着冒热气的红茶和炸天妇罗,电视上正在播放朝日新闻或者某个奇奇怪怪的综艺节目,妻子正在和她的朋友通电话说这场雨来得真是突然呢家里都没有准备多少蔬菜,孩子则在房间中将声音外放玩电脑游戏。 路明非能感受到自己背上女孩的身体是柔软的,像是一只猫那样乖乖地趴着,眼睛东张西望,好像对那些店里的东西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小时候我和那些兄弟姐妹们生活在庄园里的时候生病了就只能在医务室里等专家组的诊治,他们的技术倒是没得挑,就是太严肃了。”诺诺歪着头把下巴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黑色的伞面下好像就分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现在他们两个人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分割了, “那时候我看作文书,看到有的人写‘妈妈背着发高烧的我冲在大雨中,分不清脸上是焦急的泪水还是流淌的雨水’这种话,心里其实有些难过。” 路明非想了想:“为什么难过?” “果然是父母双全人生圆满的路公子。”诺诺掐了掐路明非的脸颊,“你妈是不是真这么干过?” “我记不清了。”路明非顿了顿,“师姐你知道我也是重新来过一次的人,算起来的话我和叔叔婶婶他们一起住了十二年,还在学院里待了六年,老实说我都快忘了我妈长什么样了。” “没事,我也没有老妈。”诺诺噘了噘嘴,用自己的脸去蹭蹭路明非的脸,“我俩是一样的,同病相怜。” “可你还有老爹。”路明非说。 “我当他死了好多年了。”诺诺说,“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偷偷看看那老家伙,跟个兵马俑似的,谁当他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至于为什么难过……”诺诺眨眨眼,“因为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生病的时候留在身边照顾我的是我妈,而不是陈先生去外面找的专家组。” 路明非把诺诺放在台阶上,服务生马上出门迎接,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妹用不那么标准的日语说“雨真大啊,客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来鄙店用餐,真是让我们感到荣幸”,路明非摆摆手说把我们引进去,帮我找双拖鞋穿穿先。 他的皮鞋已经全进了水,还好刚才挽起了裤管,不然这会儿裤子也该全打湿了。 这时候诺诺把那个纸盒子递过来。 “皮鞋,帮你准备的。”诺诺托着下巴说,“走吧,我订了餐。” ——皮鞋很合脚。 今天他们是店里唯一的客人,路明非就两只手肘撑着桌面喝一碗冬阴功汤,听诺诺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她以前的故事。 真奇怪,她以前不是这么爱说话爱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人,今天的表现像是马上那些过往都要被丢掉了,再不找个人好好说说就没人能证明这一切发生过了。 “我很小的时候在英国念书,从幼稚园开始一直念到中学,陈先生很放心我在伦敦,因为我被委托的监护人是混血种中的名门贵族斯诺顿爵士。说起来我和恺撒还是伊顿公学的校友,我进校那会儿是听着恺撒的传说升学的,不过我俩还没来得及碰上面家里就把我接回了中国,让我去读了卡塞尔学院的预科班。”诺诺耸耸肩,伸手去捞一只蒸熟的龙虾钳子。 其实东南亚风格餐厅通常是很少提供这种蒸熟的水产品的,他们更喜欢把青蟹和红龙虾用酱油辣椒柠檬腌了之后塞进食客的嘴里。 不过餐饮习惯总要在进入一个地区的时候适应当地人的口味做出改变,如今世界各地的东南亚餐厅都推出了种类繁多的熟食以供选择。 “我就是在英国读书那会儿跟邵一峰认识的,那货是个脸上写着‘我很好欺负快来霸凌我’的倒霉蛋,有几个白人佬的孩子逼他用牛膀胱来吹气球,我用球棍狠揍了他们一顿。” “师姐极品!”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 校园霸凌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遇见过,他以前也是,不过没人帮他揍回去,也没人帮他说句话。 “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被欺负,看见了我就要管。”诺诺费力地掰开龙虾钳子,哼哼着说, “你是不知道,我回中国后被压得很紧,早晨六点要起床练习普通话,因为一直待在伦敦所以中文说得并不好,经常被陈先生安排的老师责骂,晚上放学还要练一个小时的钢琴、睡前压半个小时腿、还要写日报给陈先生看,就跟个打工仔似的。” “那你比我那时候累很多,我不用练普通话,也不用练钢琴,我只要别从婶婶那里要学杂费就能有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路鸣泽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路明非笑笑。 诺诺愣了一下,她抬头去看路明非,路明非的脸埋在那只巨大的汤碗里,喝得吸溜有劲,像是在吃一碗面条。 “可是我听说你小子每天都和楚子航泡在一起,打球练剑泡图书馆,早出晚归的,也不用跟你那个便宜婶婶要什么学杂费,姓苏的那个小姑娘简直恨不得把你包养了都。”诺诺眯了眯眼,路明非一个没忍住,呛了一口。 诺诺摆了摆手,说等吃了饭我们就在外面住吧,今天不回东京半岛酒店了。 路明非心里猛地一颤,抬头悄悄看了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师姐,又赶紧埋下了脑袋。 外面雨一直在下,这顿饭吃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诺诺在讲而路明非在听,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场诀别就在眼前。 吃到最后诺诺突然问路明非喜欢看什么书?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漫画书算不算?龙珠、火影忍者什么的。”他看书的时候很多,但都是有计划有需求地看书,很少去看那些毫无意义的文学作品,漫画也看得少了。 “在预科班那会儿班上的女生喜欢看的都是《永别了武器》、《君王论》、《百年孤独》这种沉重的或者有点文艺范儿的东西。”诺诺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掩着嘴轻声笑起来,她擦了擦嘴,站起来,路明非也站起来,诺诺就很随意地挽住男人的胳膊,她把脑袋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说,“我不一样,我那时候喜欢看《霸道总裁爱上我》和《王爷,王妃又有了》这种东西。” 路明非捂脸,他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是夏弥发来的消息。 “师兄你今天晚上不许回家知不知道!”师妹居然用很严厉的措辞让路明非今夜不要回去,他愕然间转头去看诺诺,只见到师姐的耳垂是羞赧的粉色。 300.师姐的幸福生活(2) 想来古人也真是骚包,能把结婚走过场时新郎们脑子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说成春宵一刻值千金。 像是中国人的含蓄都用在了淫贱的地方似的,他对你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那多半心里没憋好屁,就等着用五十度大白酒把你灌醉了扛上床去大战个三百回合;他想夸你好看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时候就说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伱心里寻思这厮没事干搞什么酸腐文,他下一句就是曾把芳心深相许,一脸含情脉脉等着你的下文,说白了还是想把你扒光了扔床上。 去酒店的路上是路明非在开车,这厮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心底里却正胡思乱想,胸腔被砰砰跳动的心脏撞得生疼。 “所以师姐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路明非突然问。 说出这句话这家伙就想扇自己两巴掌,他妈气氛暧昧脸颊微醺,师姐都快靠在自己身上了还问什么情况? 诺诺叹了口气,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扭了扭腰肢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手托着腮去看路明非。她说:“我觉得有时候夏弥说得对,人这一辈子说到底也就几十年,看起来好像蛮长,可一晃眼就过去了,我喜欢谁我就跟着谁,这样才算是没有辜负自己咯。”师姐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红色的眼睛端详路明非的侧脸,心中有那么几个瞬间闪过这家伙还是个衰仔时的模样。 诺诺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今天这个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超帅炫酷屌炸天版本的、身边永远不缺少追求者的真.s级路明非,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像个被狗熊拿来擦了屁屁的兔子的、在女厕所里藏着悄悄抹眼泪的衰仔路明非。 她有时候也很迷茫,两个路明非的割裂感太强,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流鼻涕又没用的熊孩子能成为今天这样好像能仅仅用一把刀就扛起来一片天的酷哥呢? 在三峡水下救下她的是那个衰仔屁孩版路明非,用自己的心脏去阻击昆古尼尔的也是那个衰仔屁孩版的路明非,酷哥路明非当然很猛也很强,能给人安全感,可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大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真正让诺诺意识到衰仔路明非和酷哥路明非其实是同一个人是在天津港的某个雨夜。那天诺诺开从邵一峰那里弄来的红色法拉利在暴雨中疾驰,那辆据路明非所说似乎能跑过时光的好车碾过积水的时候总能溅起一人高的水墙。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只有引路似的一连串路灯,手机屏幕上代表路明非的红点闪烁着微弱的光。 那家伙居然一路从机场溜到了港口,就像是很多年前他还像个寄居蟹似的寄宿在婶婶家的时候那样,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跑到天台看星星。天台上永远空无一人,到了夏天耳边就满是空调外机运转时的嗡嗡声,cbd则像是随风铺展的画卷呈现在面前,漫天的星辰都离得那么远,在那里路明非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他的……孤独。 彼时那辆红色法拉利的车灯像是切开黑暗的利剑,将某个衰仔的影子也切割出来,他哭丧着脸耷拉着眉眼,头发湿漉漉的。就是那时候酷哥路明非和衰仔路明非在诺诺的眼中形象逐渐合一,她想原来他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原来衰仔真的成了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诺诺发了狠下定决心要非得把路明非抢回来不可。 “想想夏弥好歹是龙王,对人类的生命和悲欢有点感慨也正常。”诺诺说,她笑了笑,像是只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腰背纤细挺拔,身段玲珑浮凸,藏在那件黑大衣里面让只是眼角余光瞥见的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浮想联翩。 路社长同时又觉得人生真是幻灭到了极点,原来龙王这种东西也会对人生有什么感悟?真算起来的话夏弥都够当他们祖宗的祖宗了吧?说不定几千年前老老老老老……路还跟在大地与山之王屁股后面摇过旗呐过喊什么的。 “其他龙王我不知道,但师妹嘛……我只能说夏弥和耶梦加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路明非眨眨眼,雨刷器像是一双漆黑干枯的手那样在前挡风玻璃上疯狂摇摆,将汇聚成瀑布挂在玻璃上的雨幕荡开,这样资深老司机路明非同学就能看清楚前进的道路,也不至于和什么游荡在雨夜中的厕所花子撞个满怀。 诺诺开开心心开了罐可乐,自己喝一口之后又递到路明非嘴边喂给他喝一口。 “我也知道这样可真是便宜了你这个大色胚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喜欢你呢?”诺诺撅着嘴把自己缩回座椅中,她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用那双深红色的瞳子去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路明非的全身,另一只手放下那罐可乐之后探过去揉乱了路明非的头发。 路明非觉得那只在自己脑袋瓜子上胡作非为的手掌真是又柔软又温暖,分明这亲昵的动作像是老姐在夸奖懂事的弟弟,诺诺的话却还是让路明非老脸微微发烫。 “可是这样的话师姐你心里会很难过吧,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个完整的……”路明非想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 那根手指修长匀称,细细白白的,晕着薄薄的清冷的幽香。 “你知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路明非惊疑不定,心中惶恐不安,暗自思索莫非自己什么时候也堕落成了楚子航那样不解风情的杀胚? “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并不是希望听到你说什么你配不上我之类的话,而是希望你说你也喜欢我,这样就很好,我们两情相悦两小无猜,走到一起谁也说不了什么。”诺诺认真地说,她脱掉那双细高跟鞋,露出小巧漂亮的脚,在座椅上蜷缩起来,把尖尖小小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喂喂,路明非,你不会想要拒绝我吧?就因为我以前对你不那么好,把你为我做过的那些事算在了恺撒的头上。” 诺诺这么做这么说的时候有点委屈巴巴的,像是某种有着大眼睛和尖下巴的小动物,在寒冷的雨夜里把自己蜷缩在不那么干燥的树洞里,身上盖着发黄的树叶。 路明非委实很少见到诺诺是这样的状态,在他眼中师姐一直是个大气的妞儿。 他于是放缓了车速,歪着头看诺诺:“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人犯了错总得付出代价。我原本可以独自占有你,可我们在很多的误会中错过了很多次。”诺诺说,她懵懂地看了眼路明非,仅仅是那个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眼神就让路社长心都要化了。 殊不知小巫女心中乐开了花,想着路明非这厮果然被大男子主义附了身,以前喜欢御姐现在却爱上了萝莉和软妹子。 哼哼,姐姐我可甜可御,你喜欢御姐本小姐能是御姐,你喜欢软妹子姐姐我也能楚楚可怜装出清纯可人的范儿来,就这还拿不下你一个小小路明非? “而且我觉得我并不讨厌夏弥,也并不讨厌绘梨衣,虽然我和夏弥都经常叫她小哑巴。”诺诺抬头了看了眼路明非,渲着淡淡粉色的鼻尖耸了耸, “路明非你当然很厉害,是s级,长得又帅还知道怎么逗女孩子开心,比楚子航强了一百倍不止,你这种人在什么时候都擅长拈花惹草,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说实话我还有点不放心呢。况且我俩都是人,最终死去的时候在黑暗的长河里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夏弥是破水的龙,浪花跟龙比起来挺渺小的,但龙没有水不行,龙和浪花一直是生活在一起的……” “你知道在你和夏弥来东京之前那一天我陪绘梨衣去文京区国立东京大学后面的小巷子里吃拉面吗?绘梨衣应该跟你们说起过这件事情。”路明非突然出声,打断了诺诺的喋喋不休,诺诺一时间有些愕然,小小的素白色的脸抬起来,只见到路明非的眼睛倒映着雨幕中朦胧的灯光,所有的路灯都在散发出荒芜的光,那些光散在每一滴雨中。 “那个拉面小摊的老板兼拉面师傅其实是绘梨衣的亲生父亲,也是源稚生和源稚女的亲生父亲,他在很多年前从蛇岐八家逃出来,一直靠着一辆拉面车在东京生活。” “上杉越吗,被校长评价为……五十年之内世界上最强大的自然混血种。”诺诺喃喃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上杉越才应该是蛇岐八家历史上的最后一位真正的皇,另一个世界密党的档案中明明白白写着源稚生、源稚女和绘梨衣其实都是来自西伯利亚黑天鹅港的基因产物,他们的血勉强够得上皇的最低界限,但是和上杉越这种即使在皇中也堪称佼佼者的怪物根本没法比,大概只有血统始终处在失控边缘的绘梨衣能够在血统和言灵上胜过上杉越。 昂热曾经亲口承认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言灵完全克制上杉越的黑日,以他的血统甚至无法挺过上杉越的第一波攻势就会被撕成碎片。学院在提出尼伯龙根计划的时候曾向路明非公布过一个名为混血君主的词汇,校长说混血君主就是混血种中的皇帝,能够和龙族的四大君主抗衡的最强屠龙者,历史上只有寥寥几人将自己的血统推进到了那种程度,最终都被联合起来的龙王们杀死了。上杉越大概就是混血君主之下最强大的那一批混血种了,即使在神代他也是会被龙们视作梦魇的怪物。 “其实那个拉面师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绘梨衣跟我说了些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也真的让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路明非说,“她问了我很多关于你和夏弥的事情,她说你们很好,她很喜欢你们,还说夏弥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你是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她想做我的第三个女朋友……那时候我在想我他妈真是个混蛋,我应该早点告诉她我其实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孤家寡人了的。” “那你觉得怎么样呢?”诺诺歪着脑袋,红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小哑巴说的那些话。” “师姐和师妹怎么会有先后之分?”路明非挠挠头发,“我没想过要排个序。师姐你刚才说你希望听到我说我也喜欢你,现在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炽白的闪电从天连接到地,天际乌云深处的雷霆轰鸣像是一万头野兽在发出沉雄的嘶吼,这个世界都被照亮了,诺诺蜷缩得更紧了些,她心中羞涩,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耳垂红得发烫,脸也红得发烫。 她突然从座椅上撑起身子,海水般幽冷的香味在此刻将路明非包裹,他感觉到一点柔软的、细腻的触感在自己的脸颊一触即分,这种触感似曾相识。 亲亲路明非的脸之后诺诺双手抱胸一脸淡然看向窗外,只留给路社长一个后脑勺,路明非嘿嘿傻笑,“师姐能亲嘴唇吗?”这家伙得寸进尺,一脚油门轰下去,黑色的悍马就在暴雨中更快地穿行,像是奔行在灰白色建筑群之中黑色的雷霆。 “等会儿到了酒店,你想亲哪里就亲哪里。”诺诺的声音像是蚊子那样细微,路明非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成了滚烫的。 “等以后说不定你还能让我和夏弥一起伺候你老人家呢……尽享齐人之福,想想都带劲儿啊对不对?”诺诺阴阳怪气。 “我觉得自己这样的话有点像是诚哥……”路明非偏偏没听出来那句话里的阴阳怪气,却还是有点胆战心惊。 伊藤诚前辈可不就是因为太过淫贱被妹子赐死之后剁掉脑袋游街示众? 下一章就期待已久的师姐上垒了。 这三章后面我会花时间重新润色一下,有点忙,忙得我没时间细改。 301.诺诺的最终攻略(1) “先陪我看电影。”诺诺抱着路明非的胳膊挤进沙发里,修长玲珑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个婴儿在抱着她的父亲。 诺诺说的订好了酒店居然是一家电影旅馆,就是那种并不太常见的在房间里为客人准备了家庭影院的旅社,环境整洁,整栋楼的隔音效果都极好。 美中不足的是诺玛在房间里发现了超过二十个摄像头,路明非用色欲把它们全挑了出来。 想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日本韩国加拿大,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完全禁绝旅社酒店中肆无忌惮侵犯隐私权的监控设备的。 熟悉的皮克斯动画开场音乐和视频,电影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开幕,斑驳五彩的光影像是河流一样流淌在路明非和诺诺的脸上,诺诺左手可乐右手爆米花,路明非却突然愣住了。 诺诺点播的电影居然是那部对他来说太熟悉了的《机器人总动员》。 这是个套着科幻皮的爱情片,讲述了衰仔瓦力和白富美夏娃从相识相杀到相爱的故事。 路明非说它太熟悉,是因为他已经看过这部皮克斯出品于2008年的动画电影超过三遍了。 第一次是在另一个世界读高中那会儿文学社搞活动,说来奇怪,以前陈雯雯都喜欢找点什么《闻香识女人》、《海边的曼彻斯特》、《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这种中产阶级白人女性喜欢看的电影来给文学社播放,那次居然找了《机器人总动员》。虽然一直没说过,可路明非其实一直对陈雯雯的评委品味有些腹诽,真的有高中生喜欢闻香识女人这种电影吗? 总之第一次看机器人总动员的记忆还过得去,赵孟华赵公子也得到了邀请,领着他的金牌小弟徐岩岩两兄弟去买了大包的零食和管够的汽水。 第二次看这部电影是在高中毕业那一次的文学社聚餐,赵公子和陈雯雯有情人修得正果影厅表白,在瓦力和夏娃对视的背景中拥吻。 想来他路明非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生还真是悲剧,没有超帅炫酷屌炸天的本事,也没有上能屠龙下能切菜的七宗罪,连莫名其妙装备上的超级神器长腿师姐和面瘫师兄都是借来的。 诺诺咬碎爆米花的声音咔擦咔擦,路明非心中一动思绪回转,觉得自己身边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仓鼠,小仓鼠呲着大板牙在那对付自己的坚果,坚果壳碎开发出同样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偷偷打量抱紧自己胳膊像是睡觉时抱紧枕头的师姐,窗外雷雨暴风,心中却出奇地安静。 诺诺则仰着头看电影,跳跃的光影浮在她那双瑰丽的酒红色眸子的表面,点了朱砂似的薄唇扬起微微的弧度。 她抱得更紧了些,长腿细腰都贴近了身边的男人,路明非就觉得自己正被一团温暖柔软的、沁着幽香的云包裹着。 “我以前不喜欢看电影,看的话也是山村老尸啊之类的恐怖片。”诺诺吃着爆米花,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师姐威武。”路明非恭维一声,心里边跟小猫在挠一样浮躁浮夸。卡塞尔学院的高岭之花就在他的身边,任君采摘似的全不设防,设身处地角色互换,把路明非如今这境况换个人,学院里除了楚子航这革命烈士谁能坐怀不乱? “我以前倒是挺喜欢看电影的,变形金刚师姐你听过没?还有金刚、龙之战什么的,男人就该喜欢这种又大又猛的东西。”提及自己喜欢的电影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他以前跟着陈雯雯鬼混就把自己装成忧伤文艺小青年,可实际上那身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的皮囊下包着一颗侏罗纪的恐龙心, “你为什么喜欢恐怖片?我以为女生都爱看点青春剧什么的。” “我又不是你前前前女友陈雯雯那种小女孩。”诺诺翻了翻白眼。 “喂喂喂,突如其来一刀子捅在要害就没必要了吧,再说那哪是我的前女友,分明就是前前前暗恋对象好不好,我俩清清白白到死都没牵过一次手!”路明非小声嚷嚷。 路明非觉得自己可以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自己曾经喜欢过陈墨瞳,也可以和身边每一个人分享他初见夏弥那会儿的小鹿乱撞,因为不管诺诺还是夏弥都是几乎完美的女孩,伱只要是个男人就该喜欢她们。 而陈雯雯呢,那是恨不能被藏进心底里面永远也不被人扒出来的小秘密。 虽然这个小秘密那会儿上到教导主任下至徐岩岩两兄弟,甚至连着校外厮混后来进了少管所的梁文道道哥和早早毕业去了卡塞尔留学深造的面瘫师兄楚子航,整个仕兰中学和仕兰中学交际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路明非还是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把那一小丢丢尴尬丢到脑袋后面。 每个男生都会有那么一个时间段会突然在某天上课发呆的时候想自己孤身一人闯荡天下委实来得有点太累了,于是便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从班里那群长得奇形怪状的女孩里面挑出来一个还算凑合的,接着就会幻想和那个还算凑合的女孩一起度过的江湖生涯,甚至会想以后要和她结婚什么的。 可是只要你走出那个该死的、狭窄的、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的高中学校,你就会发现原来他妈原来天地这么大好看的妞儿这么多,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狗眼能看上班上的小胖妹。 路明非不觉得陈雯雯是小胖妹,但他还是不想说起这段甚至根本不在这个世界发生过的往事。 诺诺用两根手指比作短剑的架势在路明非的腰间猛戳,腮帮子鼓起来,居然有点不符合她气质的可爱。路明非眨眨眼,摸摸诺诺鼓鼓的脸颊。 诺诺撅嘴着抬头,和路明非对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继续去看那部很有些教育意义的动画电影。她叹了口气,在路明非的身边拱了拱,跟个小狗似的,路明非就摸摸她的头发。红色的发丝居然出奇的好摸,柔软、并不打结,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我从小到大都是要强的人,有人欺负我我就咬着牙把血往肚子里咽,然后跳起来猛揍那家伙的下巴,用牙齿咬他的耳朵,用膝盖顶他的下体……因为我的兄弟姐妹们其实都有自己的母亲,她们大多是妍丽婉约的美少妇,穿得光鲜亮丽每周都被允许来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或者宝贝女儿,虽然看上去都是些有学识有教养的人,可暗地里几百个心眼子都用在对付别的小少爷身上了。”诺诺轻声说,她的嘴里咬着爆米花,声音有些含混不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荧幕,荧幕上瓦力和夏娃正飞翔在黑暗的宇宙里,灭火器喷出的白烟留下各种有趣的花纹。 “我没有妈妈,但我得到了陈先生最多的宠爱,因为我在所有人里面都是最优秀的。有些人觉得陈墨瞳会是陈家未来的主人,可更多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在暗地里说我的坏话……我猜那些话肯定被我的哥哥们听到了,他们拿到庄园里来说,说我是个野女人生的野杂种,说我是个贱货……” 诺诺的声音很轻很轻,神色也淡然,眼睛里看不到情绪的波动,好像正在说的并不是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而只是在谈及某个从杂志末尾看到的小故事。 路明非微微一愣,伸手搂住诺诺,诺诺就把头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哥哥们并不在意我是不是能听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有时候甚至会当着我的面嘲笑我。”诺诺的声音变冷了,她还是抱紧路明非,可眼神凛冽得像是里面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每次他们嘲笑我我就冲上去用球棍揍他们,我的体能是最好的,我的格斗技也是最棒的,三五个壮汉都打不过我,更何况他们。后来他们学乖了,不再在我的面前说那些话,私下里却依然嘲笑我,竭尽所能地诋毁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诺诺的眼神迷离而荒芜,可她忽然惊呼一声,原来路明非这家伙仅仅依靠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来,像是拎起一只小猫或者小兔子那么轻松。 路明非将诺诺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将一边的毛毯拉过来将两个人都盖住,一只手环着诺诺的腰,另一只手则握住诺诺的手。 他按着诺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样两个人就在黑暗中完全重合了。 男人身上狂烈的气息像是无孔不入的水那样几乎要淹没诺诺,她歪着脑袋仰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炽热的呼吸扑面,她从男人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谁再欺负你,我们就把他揍成连他妈都不认识的猪头。”路明非认真地说。 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信誓旦旦,听上去很没说服力,偏偏又长了一副很有些欺骗性的面孔,咬牙切齿的表情让诺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有师弟你在谁能欺负我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啊好吗?”诺诺在路明非怀里扭来扭去,突然探长脖子吧唧在路明非嘴唇上点了一下, “喏,奖励你仗义执言。”诺诺双手叉腰,一副我很够意思公事公办论功行赏快来夸夸我的表情。 只是就算小巫女一脸傲娇一身傲骨,也藏不住脸颊上那一抹朝霞似的绯红,路明非愣了一下,嘿嘿傻笑,将怀中盈盈一握的细腰搂得更紧了些。 “师姐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喜欢看恐怖片呢。” 这时候荧幕上的瓦力受了伤,被压成了大傻逼,就算夏娃玩了命地去救他,可救回来的东西也还是大傻逼,跟破铜烂铁似的,什么都不会了,就和其他的量产捡垃圾机器人一模一样。 “因为我的兄弟们都不喜欢我,那时候我们年龄都很小,他们喜欢看的是奥特曼铁甲小宝数码宝贝这种没什么意思的东西,我以前也喜欢数码宝贝,可那几个嘲笑我的哥哥似乎并不害怕数码暴龙兽。”诺诺咬着牙作出恼怒的表情, “有一天晚上庄园里的电影胶卷拿错了,他们原本想拿的是马达加斯加的企鹅……你知道吗,就那几只贱兮兮的企鹅……结果那天晚上放成了孤儿怨,给那些胆小的孩子吓坏了,连哥哥们都被吓到了,睡觉的时候不得不挤在一个房间。可是我不害怕,因为我觉得那部电影里面那个把自己扮演成小孩的老巫婆如果真敢出现我能赤手空拳把她削成八段,不过得益于次,我找到了报复他们的方法。庄园里的规则是成绩最优秀的孩子可以选择在晚间电影时间播放什么电影,而我通常是最优秀的。我挑选了那几年最恐怖的电影每天晚上播放,尤其是那些血腥的、变态的,只不过过去了短短一周,庄园里的所有孩子就开始变得畏惧我,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害怕我什么时候偷偷拿着刀子在床上割断他们的喉咙……” 路明非觉得很有意思,想想诺诺也确实是吃了亏一定要报复回来的人。 “师姐你小时候真棒,我真喜欢这样的你。”路明非把下巴放在诺诺的头顶,诺诺不满地嘟囔了两声,可是嘟囔的声音甚至都还没收住,没能忍住的一声嘤咛就从她的口中发出来。 “喂喂!”诺诺哼哼一声小声嚷嚷起来,斜着眼瞪了身后的路明非一眼,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掌往屁股下面按,只觉得刀剑无眼,那把从七宗罪里面卸下来的色欲差点就要在自己身上戳个窟窿。 路明非的两只手这时候都覆盖在束素般的细腰上,从大衣的下摆伸进去,轻轻抚摸光滑细腻的肌肤。 诺诺气鼓鼓地挑着眉,耳垂上的嫣红一下子就蔓延到整张小脸,连脖子根都粉彤彤的。 “师姐,你握着那把刀不觉得烫手啊?”路明非挑挑眉,嘿嘿一笑两只手就同时不老实地往上爬。 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果然就是少女心尖上的春山,路明非吐出一口悠长的赞叹,眼睛珠子都像是在发红。 诺诺有点被吓到了,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在一瞬间从天而降,让她晕晕乎乎的。 本来是准备这一章写完的,不过发现写点铺垫就好像超纲了…… 302.诺诺的最终攻略(2) 衰仔瓦力还在和白富美夏娃你追我逐,可看客们显然是早已经无心仍旧将注意力放在荧幕上了。 房间里原本就未曾开灯,全靠着电影的斑驳光火照亮女孩脸颊的酡红,路明非贪婪地呼吸诺诺身上幽冷的微香,然后将头埋在师姐的裸露在空气中的纤细的脖颈上。 “师弟,师弟,你先放我下来,不舒服,硌得慌……”诺诺其实一直不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可在路明非面前她不知怎么的却总是会红透了脸。 路明非并不抬头回答,两只手也都还在那件黑色大衣的遮掩中胡作非为,这家伙的手指头每每移动分毫,诺诺的身体便微微颤抖一下。 那双红色的眸子带着泛起涟漪的春江水,迷离慌乱地凝视脸颊一侧正将脸埋在自己脖颈处的男人。 两个人呼吸相闻,诺诺伸出粉嫩嫩的舌头尖舔舔唇角,忽然就将原本按住自己身下那把神话武装的双手都抬起来,抱住路明非的脑袋。 路明非微微一愣,下巴就被人托住,下一秒兰麝般的吐息扑面,红色的春眸贴面而对,双唇立刻被薄而软的东西封住。 “唔……”诺诺的鼻腔中发出甜而腻软的轻哼,好像一瞬间就攻守之势反转,居然在这样的战斗中稳稳压制住了路明非这样的老手。 路明非心中一动,师姐这时的动作虽然生疏,却也真是生猛无比,真像是要把积攒了好些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师姐腰肢扭动,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柔软的额发梳得整整齐齐,即使亲吻的时候诺诺也不闭眼,长长的睫毛鸟羽似的颤抖。 在由上至下家庭影院荧幕投下的斑斓光影中,黑色的风衣与黑色的大衣交叠在一起像是比翼的黑鸦。 这个吻真是激烈而沉重,可路社长如今也算是饱经风霜身经百战,纵然诺诺将双手都插进这家伙的头发努力占据主导,他还是找到机会摆脱颓势吹响反攻的号角。 这家伙原本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吻和转身,两只手都不得不握住诺诺的细腰以帮助师姐稳住身子。 大概是察觉到路明非的反击,诺诺轻轻咬在这家伙的舌尖。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相反,诺诺像是在略作反抗之全线失守的法兰西,立刻就开始迎合起路社长的侵袭。诺诺的眼睛里倒映斑驳的光点,泛着春意盎然的波涛,整个人都贴紧了路明非,任君妄为无力反抗的娇憨模样刺激得路明非眼睛微微发红。 混血种的肺活量委实大得惊人,这个吻漫长得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两个人的唇齿分离的时候窗外响起狂烈的雷鸣,在接天连地的黑色雨幕深处一座高塔忽然亮了起来。 是东京天空树,曾给予路明非和绘梨衣以神启的天空树在此刻于雨幕中绽放出温暖的光火,于是便像是东京城里每一滴雨水都被点燃了。 诺诺略有些迷离的眼睛飘忽着看向穹顶落下纱帘的窗外,她的呼吸沉重,全身的骨头都沉重,像是沉在路明非这汪湖泊中拔也拔不出来一样。 随后诺诺的视线转回来,忽然就对上了路明非那炽热的目光,她的眼角晕染着淡淡的绯红,脸颊上和脖子上也晕染着淡淡的绯红。 她不敢直面路明非的眼神,因为诺诺害怕自己就这么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喂喂陈墨瞳,你是女孩子伱要矜持啊! 诺诺的心里有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跳上她的脑袋抓着两缕发丝儿左右摇摆,只是诺诺不为所动,想象中她自己的眼睛里闪烁着巨大的桃心。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了她一跳,诺诺下意识地抱紧路明非,两条长腿夹住男人坚硬挺拔的腰际,两只像是没力气似的手则抱住路明非的脖子。 这姿势倒很有些像是八爪鱼一类的东西。 路明非突然的起身让诺诺心中发悸,哪怕以前也并非和路明非没有过亲密的举动,甚至连更出格的事情都干过,可今天她还是觉得与平日不同。 大概因为已经做出了某些决定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头了吧,想到这里那双深红色眸子里原本升起的一丝慌张也退去了,只剩下浓浓的情意和迷离的春色。 “路,路明非……” 背着窗外天光与天空树映照出的满天光火的男人在诺诺的眼睛里只是一个偌大的影子,他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一只手却已经沿着女孩收紧的腰窝顺着已经解开了拉链和纽扣的裤子往下面滑了。 “你会一直喜欢我吧?哪怕有一天我老得牙齿都掉光了。”诺诺被路明非弄得扬起脖子喘息,却还是咬着牙尖在嗫喏,声线中低低的娇喘像是林中的风铃那样诱人深究。 她被揽在怀里,这样居然就比路明非还要高出不少,诺诺的脖子扬着,眼睛却向下瞥,眼波流转间似乎有说不尽的魅意。 路明非心想小巫女还真是可咸可甜,撒娇卖萌的时候真是可爱得得没人性,这时候又跟几千年前害得商朝灭亡的苏妲己一样叫人欲罢不能。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师弟,只要是你希望我去做的,我都会去做。”诺诺俯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咬耳朵,她的声音极低极轻,呼吸极温暖,双腿的力量无意识中增加了几分, “所以以后也都不要欺负我好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丝莫名其妙的酸涩,像是有个总爱调皮捣蛋的小屁孩把他手中唯一的红枣糕送给了你,他把这块糕点送出来之前泪眼婆娑地说这是妈妈做的,妈妈做的枣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他转头去看诺诺,只见到师姐的齿间咬着几缕暗红色的发丝,脸上的表情则介乎于倔强和迷离之间。 “我当然会一直喜欢师姐,就算师姐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我也喜欢师姐。因为是师姐你把我带进了这样的世界中啊。”路明非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诺诺挂着四叶草耳坠的耳垂,然后又亲亲女孩湿润的红唇, “我是你从放映厅里捡回来的小弟,你是大灰熊我是小白兔,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呢?” 路明非也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在诺诺的耳边说。 狂乱的风卷着倒映出天空树粉色光火的雨滴,像是倾泻的河流那样拍打着这个房间的玻璃窗,哗啦啦的雨声伴着轰隆隆的雷鸣,诺诺从路明非的肩膀上抬起头来。 明暗相间的斑驳光束中两个人四目相对,路明仰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与自己呼吸相闻的女孩。 诺诺的呼吸平复了,可小脸上还是红得发烫。她微微歪着脑袋,黑色的睫毛在一道炽白色闪电投下的烈光中历历可数。 路明非张了张嘴,震惊于师姐此刻的荣光大盛、美不胜收,诺诺就咧着嘴笑,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正闪烁着微光。 这么看的话她真的像是一只奸计得逞的漂亮小狐狸,下巴尖尖的、眼睛亮亮的。 她伸手摸了摸路明非的头顶,揉乱了这家伙的头发,“这么说你还是我的小弟喽?”诺诺眨眨眼,一只手抚摸路明非的脸颊,那只手上素白色的肌肤晃得路明非眼角有点花。 “我当然是师姐的小弟啊。”路明非肯定地点点头。 “那小弟是不是应该听老大的话?”诺诺循循善诱。 “是……吧?”路明非有点犹豫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上了套。 “我不信。”诺诺说。 路明非心一横牙一咬,“那师姐你随便说点什么让我去做,我证明给你看!”他很有些信誓旦旦。 诺诺就摆出一副深思的表情来,几秒钟后小巫女晃晃脑袋,“我现在倒真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去做,喏,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路明非一脸狐疑把脸往前凑了凑,诺诺就飞快地在这家伙嘴唇上点了点,一脸娇羞地抱住他的脑袋。 “回去之后不许跟夏弥他们提起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诺诺咬着牙在路明非的耳朵边轻声说。 她的脸色尚且酡红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路明非这厮那只伸进诺诺裤子里的手一直没拿出来,这会儿已经沿着修长滑腻的大腿摸索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我对天发誓师妹就算把满清十大酷刑全给我上上我也不透露一个字儿出去!”路明非义正辞严,一脸正人君子的虚伪样儿。 诺诺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小声笑起来。 笑声下一秒就变成低低的惊呼,原来路明非已经拦腰把她抱住扔上了旁边那张巨大巨舒服的大床,随后红纱帷幕落下,帷幕后影影绰绰,浓烈的麝香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路明非在暗淡迷蒙的光线中俯瞰侧躺在白色的被单中央蜷缩起来把自己藏在大衣下面的诺诺,眼底的深处流淌着淡淡的金色辉光。 瓦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机器人正在在用混了电流的音线喊夏娃夏娃。 男人的喉结滚动,心中像是正在升起起能把世界都点燃的大火,诺诺眨眨眼,仰着头,声音微微颤抖。 “你,你等一等,师弟……” “师姐,我不想再等了。”路明非褪去自己的黑色风衣,他的身体健康、强壮,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肌肉在浮世绘的衬里下水波般起伏,红色的帷幕扫过路明非的双肩,像是浮尘扫过居士的发髻。 他在诺诺的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女孩纤细匀婷的脚踝,随后那只手沿着师姐紧绷修长的小腿开始向上轻轻抚摸。 诺诺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全身的肌肤都素白,又滚烫得像是要燃起来了。 她坐起来一把抓住那只好不老实的大手,为了防止路明非这厮挣脱,还用力地抱进怀里,却不知道这下子正让路社长整条胳膊都陷进了春山里。 “师弟我们玩个游戏。”诺诺小声嗫喏着,她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副崭新的扑克, 师姐红着脸说:“比大小,敢不敢?” 路明非愣了一下,屁股往诺诺身边挪了挪,“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总得有点彩头吧?”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分明是张很好看的脸,这时候表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点猥琐。 “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咯。”诺诺抱紧路明非的胳膊,暗红色的眸子弯成月牙的形状。 第一局比大,路明非发牌,两个人在床上面对面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脸上的表情都似乎很严肃,却又两个人的脸都红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诺诺当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路明非抛了个媚眼。扑克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发牌之后诺诺看了一眼一张梅花10一张黑桃j一张方块k。 诺诺轻呼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冲路明非笑,她想自己应该不会输,索性明了牌。 “师姐真厉害。”路明非脸上笑容憋都憋不住,摊开自己手里的牌,诺诺把脑袋凑过去,看清楚牌面之后又抬起头来,看向路明非,眨眨眼。 “你出老千!”诺诺双手叉腰,很不服,路明非手里的牌面居然是对k加一个梅花a。“师姐愿赌服输哦。”路明非笑眯眯地望向诺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诺诺往后面缩了缩,脸上更红,抬手将当做外袍的黑大衣脱了下来,像是随手丢开什么纸巾似的丢在地上。 “再来。”诺诺觉得自己运气还算可以,不至于次次都输吧,今天非得先把路明非这厮给剥光了才算是她陈墨瞳的大胜利。 结果接下来四局都是诺诺输,幸好师姐在大衣下面穿了毛衣,毛衣里面又穿了衬衫,才不至于这会儿就一败涂地。 又输了一局之后诺诺已经只剩下薄衬衫和过膝的黑色薄丝袜。 女孩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眼睛里边儿氤氲着薄薄的水雾。 “路明非你欺负人!”诺诺声音里带着哭腔,路明非眨眨眼,只恨自己的言灵方向不是加强视力的,这会儿光线昏暗诺诺只要往被子里一钻就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偶尔见到一抹白皙在被单下闪过,也像是猫儿的爪子一样撩拨得路社长魂不守舍的。 “那师姐要不我也脱两件?”路明非摊开手,一脸无辜样。 “哼哼,不行,再来,这次比小!”这回换成诺诺洗牌,哗啦哗啦一阵,两个人对牌面,346,89k,诺诺眉眼弯弯,从被子的角落里探出细腻精致的一只小脚来踹路明非的大腿。 “快,到你了到你了!”诺诺很开心。 “师姐牌技无双拳打周润发脚踢周星驰!”路明非竖起一根大拇指,手上虽然在脱衣服,目光却灼灼地看着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女孩。 接下来几局果然有胜有负,但总体来说好像两个人脱得差不多,路明非就剩了条西裤,赤裸着上身跟个棺材板似的坐在床边。 诺诺那双性感属性max的丝袜这时候正搭在一边的沙发上,小脸俏红地裹着被单藏在路明非身后。 主要是路明非的眼神越来越沉、越来越热,诺诺洗牌的手都在这样的眼神中有些发软,她坚强地发牌然后互相展示牌面,结果又是她输。 诺诺愣了一下,哼哼两声,跟个小猪似的磨磨蹭蹭。 她身上已经只剩下内衣和内裤了…… “师姐……”路明非忽然按住被动的一角,他深深地看向诺诺,随后将风衣披上,那架势像是要上战场的骑士正在诀别自己的妻子。 “勉强的话要不然就算了,我们可以聊聊天……”他说。 诺诺带着些粉色的鼻子皱了皱,小脸也皱起来,她微微咬着下唇,心一横,愿赌服输! 女孩一把将被子掀开,露出自己玲珑浮凸美丽毫无一丝赘余的身躯,她将上身和下身的最后一件遮挡褪下,仰着头倔强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 “哼!快点!”诺诺咬牙切齿,小脸羞得通红,修长的双腿像是美人蛇一样并着。 她正要催促路明非赶快继续下一把,姑奶奶我今天不信赢不了,结果却突然被男人抱住,轻而易举地从床上抱到身上,然后就是简直和侵略没有多少区别的深吻,那副扑克也被路明非随手丢到了床下。 “想看还不简单?”路明非的呼吸沉重,好像口鼻中在喷出火焰,他将自己的双唇从诺诺的双唇处离开,哑声地说。 路明非正握住诺诺纤细的腰肢,诺诺也搂着他,双颊被红色的帷幕映得绯红。 “师、师弟,你慢些……” “刚才师姐你还让我快点来着。”路明非说着早已经褪去了全身的衣服,将被单拉过来把两个人都盖住。 这时候诺诺却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只好轻轻攀住路明非,鼻腔中发出轻轻的娇鸣。 “师弟,我……” 303.诺诺的最终攻略(3) 路明非突然惊醒了,雨声正像是海浪那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周围死寂的一切都填满。 熟悉的、幽冷的香味混着浓烈的兰麝香一起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恒温系统吹入的暖风微微掀动红色的帷幕,帷幕后面家庭影院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小机器人瓦力歪着脑袋仰望夏娃时憨憨的表情上。 铺天盖地的雨正打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深夜中远处那座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天主教堂的钟楼居然活过来了,钟声在风里轰响。 今天大概是天空树正式投入运营前的最后几次试机,高塔通体粉红的光火整夜整夜地亮着,为雨幕狂流下的东京增添了几丝暖意。 房间里柔软的大床上真是凌乱不堪,男人和女孩的衣服被随意丢开到处都是,那条巴黎世家的黑色薄丝袜湿漉漉的,揉在一堆用被单的一角盖住,散发出微微淫靡的气味。 路明非全身都赤裸着,女孩沉沉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起伏,一条藕一样的素白手臂即使主人睡着了也还是沿着这家伙棱角分明的腹肌向下摸索,握住那把传奇武器的刀柄不肯松手。 他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可奈何七宗罪原本就是高傲的武装,此时方经大战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虽然短暂陷入孤寂的沉眠,可大概是在路明非醒来之后跟着立刻察觉到敌人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居然立刻愤怒得像是要吼叫着苏醒了。 路社长屏住了呼吸,稍有些紊乱的心跳过了好几分钟才缓缓平稳了,又费了些功夫才安抚好色欲让这不老实的短刀重新陷入沉睡,才终于有空将有些宠溺的目光投向完全贴在他身上的女孩。 诺诺的睡姿真算不上淑女,甚至简直称得上有些乱七八糟。白色的被子横过来把她整个盖住,由此路明非就只能享用一角,偏偏小巫女大概晚上睡觉有抱枕头的习惯,整夜都将路明非紧紧揽住,一条修长紧绷的腿像是章鱼一样缠绕着这家伙的腰际,触感细腻润滑。 路明非轻轻拨开那几根缭乱粘在诺诺脸上的暗红色发丝,静静地打量那张在朦胧光线中素美白皙的小脸。 她的睡姿狂放,睡态却美好得让人心安,被单下的娇躯显然不着寸缕,薄薄的被子就紧紧贴合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露出纤细曼妙的曲线。 鉴于已经认定了这些都是自己的,现在是,毫无疑问以后也会一直是,所以路明非仔仔细细端详的时候就没有一罪恶感,甚至心中还有些火热。 屠龙英雄.lu在过去的战场上所面对的敌人一直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那种难缠的对手。今夜第一次和龙王之外的敌对方精灵作战,居然很有些没能尽兴。 诺诺的体力委实比不得夏弥半分,路社长只是稍稍认真居然便缴械投降,偏偏这厮是又没那胆子霸王硬上弓,只能看着诺诺哼哼唧唧撒了半天的娇沉沉睡去,自己则小半夜都硬憋着。 这种时候路明非就有点怀念师妹了,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对手啊。 有时候这家伙只要稍微想起尘世巨蟒那颇具杀伤力的白嫩双足就心中胆寒,色欲恨不能立刻出鞘插进夏弥同学的身体来回穿插捅出俩窟窿。 再者说大地与山之王的言灵也是相当变态,纵然是路明非这种在不知道几百几千亿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好汉也很有些吃不消,太古权限.蛇噬不周如今回想起来也真是酣畅淋漓荡气回肠。 轻轻的梦呓声响起,诺诺在路明非身边拱了拱,裸露在被子外的肌肤仿佛正荡漾着莹莹的辉光,脖颈纤细修长、锁骨则匀婷明晰,双肩伶仃得让人想起古代弱不禁风的那些美人。 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起来,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在微光中投下浓密如织的一排阴影。 路明非贪婪地上上下下打量诺诺的睡姿,看到女孩一只晕着淡淡粉意的小脚调皮地钻出被子,五根晶莹娇嫩的白皙脚趾都微微卷曲起来,像是某种漂亮的熟睡的蝴蝶。 这样的景色让路明非有些口干舌燥,色欲蠢蠢欲动地似乎想要再次苏醒。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路明非你真的得到师姐了,你该笑,你该放肆地笑! 可路明非只是摸摸诺诺的头顶,他的心里还是热血如熔岩般沸腾,可眼睛里看不到除了溺爱之外别的东西。 他想其实自己也是个希望能成为别人的靠山的家伙,原来以前那个衰仔路明非也不是没想过要保护那些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只是他那时候一无所有,连拔出刀剑的力量都没有,更遑论挥舞利剑的勇气。 可现在他能做到了,师姐,现在那个衰仔也能对伱说他能保护好你了。 一道惊雷就在耳边炸响,路明非心里的胡思乱想暂时被打断了,他朝窗外看去,雨水沿着屋檐坠落,天空是铁灰色的,这样的天气真是容易让人回忆往事,想起那些远去的故人。 群山般的云层之上传来引擎的轰鸣,从成田机场起飞的客机正在穿越这座死寂的巨城,那钢铁铸造的飞鸟穿过,浓云就好像要沸腾起来,黑色的阴影在云气中浮现,紫色的闪电偶尔将客机的影子投在云层之间,像是俯首向人间鸟瞰的巨人或者……神。 说起飞机,这时候那个叫宫本落叶的女孩应该已经到机场了吧?她那么急不可耐地想离开日本,大概是已经猜到了这个国家可能即将迎来一位神的归来,太古时期的灾难会重新降临在这片脆弱的土地上。那些光火璀璨的城市和山间密林深处的坟墓都会被这场灾难沉进海里,白色的皇帝会在废墟上建立起新的国度…… 她的行程应该被安排得满满的吧?从东京飞到香港,再从香港飞到纽约,最后,从纽约横跨大西洋抵达她的目的地,那座名叫伦敦的城市。 她会在伦敦看到自己一直希冀的剑桥吧?说不定运气好的话会偶遇回到剑桥漫步过叹息桥的昂热校长,他们会不会打招呼?落叶是肄业生,昂热会不会恨其不争?想来应该不会,昂热校长一直自诩为优秀的教育家,虽然老家伙的教育水准距离他在混血种贵妇圈子中的魅力水准还很有些距离,但他总是对自己的学生很宽容。 他们如果真的在叹息桥上相遇,校长会笑着问落叶最近过得怎么样吧?或许在昂热的眼中卡塞尔学院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选择。昂热总说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可他从不把这种悲凉的、孤独的情绪传授给自己的学生,看到自己的学生离开卡塞尔学院然后找到自己真正想为之奋斗为之活着的东西对昂热来说或许更加值得开怀和铭记吧? 哪个老师想在一次又一次的葬礼上送别自己的学生呢?每一次这样做的时候那个老师都应该心如刀绞,每送别一个学生仇恨的火焰就在昂热的心中烧得更旺。 诺诺梦中的呢喃又把路明非的思绪牵回来,他凝视师在经历过昨夜疯狂之后还残留着一丝红晕的娇俏脸蛋,脸上露出一丝沉醉的神情,一只手轻轻抚摸诺诺的小脸,另一只手则缓缓扣住诺诺握着色欲那只柔荑的皓腕。 作为自认为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路社长昨夜可谓是轻车熟路百折不挠,就算师姐蹙着秀眉说路明非痛痛痛你他妈轻一定的时候脸上神情委实诱人犯罪,这厮也秉承自己可以不爽到也一点要让师姐食髓知味的初衷轻拿轻放,色欲出鞘之时一招太上忘情剑诀让诺诺稍稍感受便立刻情迷意乱。 诺诺虽说也算是个要强的女孩,在伦敦念书那会儿更是能拎上球棍领着一众小弟上阵厮杀的狠角色,可毕竟直面的是名号能够光耀整个屠龙史、未来几千年的后来者都会记得他的历史最强屠龙英雄路明非。最初诺诺还能在色欲如山如海的强猛攻势下勉力支撑,后来就只剩下喉间娇憨的低哼和几乎无意识的呢喃祈求了。 说到底路明非还是担心真的伤到师姐的身体,自然不能尽全力,也就没能在这场一对一的对决中尽兴而归,反而憋了一肚子火。 想彼时耶梦加得同样是初入人间,一招赤足接白刃就让路明非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后来更是两个人从床榻一直升到云端也没舍得叫停,简直恨不能把路社长崭新的腰子榨干似的。相比之下诺诺肉体凡胎还是禁不起折腾,路明非想着就轻轻叹息一声。 旁边睡梦中诺诺扭来扭去,细细的眉毛挑着,小脸的表情忽而严肃认真忽而娇俏可爱,路明非没忍住俯身轻轻亲吻诺诺的嘴唇,却没料到握住色欲的那只小手忽然用力了些。 俯身亲吻师姐嘴唇的路明非突然愣住,因为近在咫尺的那张娇俏小脸分明睁着双眼,暗红色的眸子里挑染着薄薄的水雾。 诺诺的睫毛很长,假寐着便能骗过路明非,所以这家伙居然没意识到原来师姐也醒了。 路明非被师姐直勾勾盯着老脸一红,诺诺眨眨眼,手中虽然好像越发滚烫可看着路明非的表情又觉得很有意思,就调戏似的又加大了力量。 “师弟你刚才在干什么?”诺诺哼哼一声,声音酥软得少女说出的吴侬软语似的。 只是红发小巫女虽然脸上一本正经,被子里面却很不老实,握住短刀刀柄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双手交握。 来自上古年间的七宗罪原本就是神话中注定镇压君王的武装,其中的每一柄刀剑都是沉睡的活灵,这些活灵一旦苏醒就会展现出坚硬、灼热的形态,如暴怒甚至能在昂热的手中延伸出去七八米长,甚至即使在那样一个一百三十岁老人的手中都能杀死被制造成尸守的远古次代种。 这样的话苏醒的色欲形态发生变化也就情有可原了,那把肋差原本只是甚至能被路明非藏在身上带进拍卖会的小东西,可此刻居然像是舒展身躯的怒龙那样延伸,诺诺甚至必须用双手才能完全握住。 男人的呼吸在喷吐在诺诺素白的小脸上,那呼吸像是要烧起来似的那样炽热,烫得女孩的脸颊也一片嫣红。 诺诺呲着牙笑,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和自己贴面的那个男人的脸,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师弟你的刀好奇怪。”诺诺的呼吸也开始紊乱。 她的眼睛里朦胧着的水雾几乎要溢出来,手指抚摸色欲锋利刺人的刀尖,只觉得那东西像是刚淬了火似的那样滚烫,而且周身都是突突跳动的血管,黑暗中只是捏着都觉得吓人。 “师姐你不知道,还有更奇怪的呢。”路明非嘿嘿地笑,他能感觉到身边女孩的身体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被自己抱在怀里婴儿似的小小一团,那两条修长的腿这时候也紧紧并拢,生怕某个坏家伙要干坏事似的。 被子的表面像是水波那样各处起伏,诺诺突然瞪大眼睛,嗓子里压抑着让人热血贲张的低喘。 “路明非你别……” 已经晚了,路社长一向行事果断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此刻已经一只手攀上春山,一只手托住女孩娇嫩的屁股。 “师姐……”路明非亲吻诺诺的眉骨,亲吻她的脸颊,然后用自己的脸去蹭女孩伶仃微红地肩膀。 诺诺溢出水来的眸子里终究还是保留了些理智,两只手终于松开路明非那把随身携带的肋差,只是按着这家伙的胸膛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在口中嗫喏着不要师弟,不要,我们休息休息…… 突然男人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了,诺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微醺的眼眸扫过来,下一刻瞳孔便猫见了光那样缓缓放大。 “我爱你。”路明非慢慢慢慢地贴着诺诺的耳畔低语。 此刻万物寂寥,狂雨暴风都像是从这座城市远去了,周围无声安宁。 炽热的暖流醍醐灌顶袭遍诺诺的全身,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加速了,全身连着灵魂都一起被路明非轻声说出的那三个字点燃。 那两只原本还在反抗的素手不再阻止男人的靠近,诺诺仰头用迷离又荒芜的眼睛去凝视路明非那双仿佛燃烧起来的瞳子。 “你……”她咬着下唇,像是要哭出来,发丝儿缭乱地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撩拨而沾在出了一层薄汗的背上和肩上。 “师弟你不会骗我的对吗?”诺诺说,她用一只手按住路社长仍扣在春山上的大手,声音微微发颤又带着祈求。 自从回到这段时空,路明非还从没对她说过爱这个字。 喜欢是喜欢,爱是爱。 这个世界上你喜欢的人可以很多,可是你爱的人却终究很少很少,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也只会爱上一个人。 对混血种来说爱是很奢侈的东西,血之哀的孤独才是他们之间的主旋律。 路明非居高临下地凝视诺诺的眼睛,他想师姐的眼睛真漂亮,有灵气,像是永远都藏着你不知道的秘密,让人总想一探究竟。 “我爱你,师姐。”他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咬字更加清晰,诺诺忽然就亲在他的嘴唇上,在路明非都有些愕然的时候紧紧将他抱住,两条修长紧绷的腿像是美人蛇一样缠绕住他的腰际。 那只素手仍按着路明非的手。 另一只手却沿着路明非的腹部向下探索,一把握住刚才就已经苏醒的色欲。 诺诺瞪大了眼睛,路明非也瞪大了眼睛。 七宗罪嗡鸣着颤抖,那神话武器的刀尖抵住了一片温软。 路明非全身的肌肉紧绷,他感觉到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那个吻终于在此刻结束了,诺诺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师弟,我也爱你……” 伴随一声压抑在鼻腔中的娇哼,诺诺的腰和背都忽然绷紧了。 她仰着脖子,像是天鹅般向着上方发出无声的呻吟,随后两只藕一样的手臂便揽紧了路明非的后背。 “很爱很爱。”诺诺的声音断续,心跳急促,呼吸也急促。 304.诺诺:你轻点路明非 雨不见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这片巨大雨云的边缘则向着地面倾洒盐块一样的细小冰晶,纷纷扬扬,像是在夜间下了一场绵延万里的雪。 狂风在这座城市的灰白色建筑之间呼啸,雨幕里东京仍旧灯火通明。 这应该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2010年的最后一场雨。 伴着那位持有命运圣枪的神而来的、这座城市今年的最后一场雨。 朦胧的天光从群山般云层的缝隙中渗透下来,把浴室的毛玻璃照成莹莹的蓝色,窗外隐约可以看见孤零零的阴影逆着狂风向海而行,应该是某只早起的海鸟正准备开始今天的狩猎。 所谓影院旅馆,其实和情人旅馆有异曲同工之妙,前台通常不会保存诸如《第一滴血》和《决战太平洋》这一类电影的影碟和胶卷,可如果你要看的是《闻香识女人》、《泰坦尼克号》甚至更古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里都能找到备份。 毕竟来这里下榻入住的都是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少有两个甚至更多猛男组团来旅馆里缩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嚼爆米花。 相比在漂亮女孩的陪伴中喝上一杯葡萄酒,然后看完电影或者只看到一半就去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和一群兄弟来这种地方也委实有点太变态了。 那么作为情人旅馆,每一个房间都配着拥有超豪华白瓷大浴缸的浴室也就不足为奇了。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满地的衣服裤子和丝袜以及窗台上凌乱的被单还在述说刚才这里的旖旎。 一堵竖起来的毛玻璃组成了浴室和卧室之间的屏风,透过毛玻璃可以看到那里面浓浓的蒸汽和蒸汽中若隐若现的身形。 浴缸就摆放在浴室的正中央,那东西简直不能称之为浴缸,而应该叫浴池,是个长度能达到两米多的椭圆形池子,明晃晃的灯光下浴缸的水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泡沫下的热水因为添了香料的原因是是柔软的婴儿蓝。 云一般的白汽从水面上升起,诺诺把自己的全身都藏在泡沫下面,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肌肤素白,额发湿漉漉的,额发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眼角却是绯红的颜色,脸颊也是绯红的颜色,分明是潮韵还没能散去时的诱人模样。 其实洗澡对诺诺来说一直是一项很值得享受的运动,她很喜欢在外出活动的时候选择泡温泉或者开放水域自由泳。 但今天红发巫女全身发软,纤细浮凸的身子里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坐在浴缸中就不想起来了,身上有几处还有些微微发烫和隐隐的疼痛。 诺诺心中暗骂路明非这厮也真不知道怜香惜玉,那他妈下起莽劲儿来就跟老牛似的,恨不能把田都耕坏来。 随后她又想呸呸呸怜香惜玉是什么妖魔鬼怪,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人设好不好。 操操操操操,都怪路明非,都怪这家伙现在就跟个发了情的银背大猩猩似的雄性激素爆棚,连我这种能拎着球棍和十几个壮汉搏斗的御姐也不自主代入被怜香惜玉的角色中了! 诺诺越想就越有些咬牙切齿,红彤彤的小脸表情却在蒸汽中娇嫩得能掐出水来,显得更加诱人。 这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浴缸对面不远处挂在墙上的花洒被人拧开了龙头,正下起牛毛细雨似的往下喷洒水流。 路明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浴室,丝毫不知廉耻地挺着那支尚且没有得到满足的肋差冲到淋浴花洒的下面。 最初回到过去时光的时候路明非其实很不适应,虽然身体里藏着堪比美国队长的力量,可对周围一切那种熟悉的陌生感又让他彷徨且慌张,一度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他和楚子航成了朋友。 他们都是身体里流淌炽热龙血的人,血之哀让这两个彼时背负同样沉重的东西的男孩在人海中迎来命中注定的相识。 那时候的楚子航已经初具杀胚的雏形,生活极规律,像是中世纪行走在西欧贫穷肮脏土地上的苦行僧,用最严苛的教条来对待自己。 同样当时的路明非也早已在回忆的深处将那个蜷缩起来永远无助的衰仔溺死在东京某座古老天主教堂的酒窖中。 与楚子航交好之后路明非找到了改变自己并且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方法。 变得更强这个说法有点搞怪,听起来像是某部热血番里的男主角在美女老师的教导下距离击败魔王越来越近的故事会用到的词语。 总之如今路明非很多习惯和作风其实都来自于当初的楚子航。 比如淋浴。 对于楚子航这种作息像是石英钟、行为则像是事先被预定程序的机器人而言,淋浴当然也有固定的流程。一分钟热水、一分钟冷水、一分钟温水。 路社长当然也好奇问过杀胚兄为何如此夸张,连游泳之后清洗身体都这么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严肃又有些喜感,倒像是段誉这闷骚男在跟软妹子王语嫣进行裸体疗伤。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路社长正光着全身给自己打肥皂泡泡,楚子航穿着条平角内裤仰头四十五度望向迟迟不出热水的花洒一脸惆怅说第一分钟的热水能让身体充分将汗液排除,第二分钟的冷水会则让肌肉和皮肤表面的毛孔收敛,第三分钟的温水才是为了清洁表面。 路明非就问那师兄你这是第几分钟冷水了? 楚子航说一百三十六秒,你洗快点,我这边花洒是坏的,伱洗完了换我洗。 虽说和杀胚兄的往事很有些让路明非啼笑皆非,可想想如今他也染上了洗澡三分钟的习惯。 如果热水器够给力就三分钟热水,热水器不给力那就三分钟冷水,洗完就往墙角一站顶着本书跟面壁似的。 大浴室花洒里面喷出来的水流慢慢从冷水变成热水,细细的水柱在赤裸的隆起的肌肉表面溅起密集的水花,然后在花岗岩质感的肌肉纹理之间汇成一股或者好几股,像是溪流在山岩中奔走。 路明非的体温太高,冷水淋在上面很快升起雾一般浓的蒸汽,将他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的重要部位勉强算遮了羞。这家伙嘴巴里分明还哼着“我爱洗澡皮肤好好”这种无厘头的调子,眼睛却滴溜溜往不远处浴缸上飘荡着的一层蒸汽里瞟。 他的额发被水打湿后耷拉下来,一根根挡在眼睛前面,在这样的环境中应该只能看到白蒙蒙一片,可两个人的视线还是穿过让一切都变得模糊的蒸汽在浴缸的上方相遇。 诺诺低低地惊呼一声,海浪中被惊扰的鱼一样缩进浴缸里那层泡泡的下面,长长的双腿蜷缩起来,修长细白的双臂环住膝盖,连那张小小的嘴巴都藏在水面之下,只露出挂着水珠的长长睫毛和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像是好奇又有些害怕的小兽。 鉴于不久前路明非的龙精虎猛,诺诺害怕似乎也变得情有可原了。 她原本也真是个要强好胜什么事情上都要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女孩。 上次在酒店里跟夏弥玩闹的时候就将小师妹说的“把师兄榨干啦连床都下不了”什么的吹嘘放在了心上,嘴上吐槽哎呀小妞儿春心荡漾呢,心中却很有点吃醋,还暗下决定总有一天非要让色胚师弟腰酸背痛三天走不出卧室,也给大地与山之王看看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果然这人啊不经历点挫折怎么也不知道成长。 想她陈墨瞳上辈子加这辈子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对那种事情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某个开局就是“澳门皇家赌场上线了”的冷门网址,这网址还他妈是靠着诺玛黑进路明非私人电脑里拷贝出来的海货。 在以学术性的眼光观摩过几部影片之后诺诺觉得自己已经了解到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个原理了,所以虽然从没说过但心里其实对今晚的事情也很有些期待,一方面是夏弥肉眼可见从飞机场变成小苹果,另一方面则是真觉得自己不会弱了小师妹。 结果事实再一次证明龙王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类能望其项背的。 “对了师姐,你知道学院给我重新安排了任务吧?”路明非的声音从蒸汽的里面传出来,诺诺眨眨眼,小声说“嗯,施耐德教授给我发了邮件,我和奇兰、还有克里斯廷娜要负责协助你。” “按照经验来看,多摩川很可能依旧是白王的藏骸之井,蛇岐八家的人应该已经分析出了那条地下河成分的组成,以他们对龙族的研究,可能已经猜到那里就是神埋藏圣骸的地方了。”路明非借着花洒中喷出来的水狠狠地揉搓自己的面部,水蒸气慢慢彻底遮住他的视线。 “校长的意思是让执行部配合你的行动,学院在这段时间转移到东京的力量已经有能力对蛇岐八家发起一次强攻。”诺诺说,“装备部提供了数量庞大的弗丽嘉子弹,情报显示蛇岐八家的岩流研究所也加大了对麻醉子弹的生产。显然就算蛇岐八家已经严重违反了亚伯拉罕血统契,校董们依旧没有要真的发动一场肃清战争的准备。” 路明非稍微松了口气。 他和楚子航都是杀胚一类的角色,可是上百年的混血种近代史中,卡塞尔学院在暗面世界扮演的通常都是屠夫。 在教条最严苛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甚至哪怕只是血统有要堕落的可能也会在某天在超市购物回家的路上被从角落里探出来的一把枪爆头。 有很多人觉得卡塞尔学院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疯人院,疯子们在一个资深神经病的带领下武装自己,犀牛一样在暗面世界横冲直撞。 校董会的老爷们此刻还能保持清醒让路明非很有些惊讶,可也真的放松了些。 他和蛇岐八家没多少仇多少恨,包括象龟、樱小姐、夜叉和死去的乌鸦,路明非其实还挺喜欢他们的。他唯一仇恨的是赫尔佐格,或者说是在背后主导这场唤醒神并替代神的大幕的卑劣小人。 “可是他的申请被校董会驳回了。”诺诺摇摇头,“他们认为相比一个可能是藏骸之井也可能是一群劣等龙族亚种聚居地的地下河,显然沉睡了一枚古龙胚胎的极渊更有吸引力,也更具威胁性。据说有一位校董还表示极渊之下应该埋藏着一座神代的古城,古城下竖着埋葬了数不胜数的尸守,学院必须在海面上部署足够多能够阻击这些尸守的力量,否则很快朝日新闻就会报道外星异形袭击东京湾这种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新闻了。” 路明非表示认可校董会的想法。 并非每个人都和他与诺诺一样是另一个世界归来的人,他们知道多摩川藏着名为八岐大蛇的圣骸寄主,校董会却认为那里只是一群数量庞大但难以离开那条地下河的龙类亚种。 万博倩的血统甚至连b级都算不上,就算用守夜人的方法加强了她的言灵,可依旧无法感知到血统超出她太多的那些怪物。 八岐大蛇或许距离初代种还有一段距离,但应该至少是次代种那样的亲王级龙血怪物,大概稍逊色于路明非在三峡夔门遭遇的参孙。 那样的东西已经能够被称为神了吧,神又怎么会被人轻易找到呢? “克里斯廷娜的言灵我记得是冥照吧,是很适合潜入的言灵,在海上作战平台确实不太适合展开。”路明非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诺诺在一堆发出噼里啪啦轻响的泡泡中睁大了眼睛,视线扫过每一片蒸汽的所在。 “师姐在找什么?”路明非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甚至就在诺诺的耳边,女孩的身体微微一颤,双手环抱, “是在找我?”那家伙的呼吸还是炽热得像是火焰在灼烤,路明非在诺诺的身后俯身,唇角贴着师姐挂着银色四叶草耳坠的耳垂。 “哼哼,怎么可能!”诺诺吐吐舌头,红晕上头,“你,你把手拿开,别乱来啊我告诉你路明非,这里可是浴室!” 噗通一声路明非翻身进了鱼缸,从身后将诺诺抱起,神话武装色欲的刀尖再次抵住一片温软,只是这次是在水中。 “唔,你轻点路明非!”诺诺的脖子扬起来,眼角都被染成了醉酒似的红。 305.极渊(求订阅么么哒) 暴雨逐渐肃清天际从视界尽头延伸过来群山般的黑云,鳞片缝隙一样的纹路编织在铁灰色的天空上,明亮的天光从这些缝隙里渗出来,像是一道道豪侠剑客挥出的绝世剑气。 关东一家专门做寿喜锅的食肆大门紧闭,清净安宁的模样与附近店家的门庭若市形成鲜明对比。 但这绝不是因为这家食肆本身食材或者口味有什么问题,相反,在诸多大众点评软件上,这里的寿喜锅都被毫无悬念排进了整个关东地区的前三。 它在今日闭门谢客只有一个原因,有人把这家店包场了。 加图索少爷果然又豪又硬,在楚子航以小组组长的名义向在两个小组的所有成员发布了施耐德教授下达的执行部任务之后,当即表示既然大家可能就剩下四十八小时寿命了,那要不然中午出去感受一下日本的风土人情? 随后便通过加图索家族的海外资金账号委托mint俱乐部为他们在东京城中包下了十一家著名的食肆,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米其林餐厅。 精致的白色屏风将店里古风写意的空间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和室,中间最大的和室穹顶是一片巨大的玻璃天窗,早上雨停的时候已经有人打扫过天窗上面的卫生,从下望去明亮如镜,可以看到朦胧的天光在一厘米厚的玻璃层里折射出斑驳的色彩。 天井的四周放着三五张小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个电炉,电炉上支起铁锅,锅中嘟嘟地冒着热气。 白色的蒸汽缓缓上升,温暖的肉香和萝卜煮熟的气味就在无风的和室里氤氲着散开。 “据说日本的寿喜烧分成为两个流派,分别是关东派和关西派,它们在烹饪方式和口味上都有一定的区别。”恺撒端坐在克里斯廷娜的对面,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起来, “关东派的寿喜烧是先用出汁、酱油和味淋调好锅底,然后把牛肉、蔬菜与豆腐等一起放入锅中炖煮,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关东大地震后东京的许多寿喜烧店遭受惨重损失,关东派的传承遭受了重创,如今这座城市已经很难再吃到正宗的关东寿喜烧了……这一家店在关东派中很出名,老板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做寿喜烧的店长。” 恺撒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淡然,实则嘴角微微上翘,显然他是在这件事情上下了功夫的,甚至连寿喜烧的历史派系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他穿着白色的和服,和服的下摆边沿却是黑色的,那把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就横卧在一侧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 如今的东京已经和三个月之前大不相同,就连那些长期混迹灰色产业链中下游的普通黑帮混混也能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好像要发生了。 这大概就是中国古人说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吧,作为黑道至尊的蛇歧八家突然收缩势力,违禁药品在市场上开始泛滥并且价格直线降低,相反黑市上过去那些贩卖从国外进口的枪支弹药的摊位却开始接连缺货,底层的黑帮们敏锐地嗅到了……战争的气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听上去像是脑门上顶着黑洞洞枪口的诗也可以用在如今的日本,所有混血种的神经都处在高度紧绷状态,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弗里嘉子弹正对执行部无限量供应。 可很难说会不会有野心家刻意制造凶案来进一步激化密党和蛇歧八家的矛盾,就像1914年6月28日在巴尔干半岛的波斯尼亚发生的萨拉热窝事件,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夫妇被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普林西普枪杀,由此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被推动。 鉴于学院方仍公开在东京活动的成员数量极少,楚子航小组和陈墨瞳小组的份量无显然是野心家眼中的重中之重。 没人知道会不会有某个出自蛇歧八家或者猛鬼众的“普林西普”被蛊惑向他们发起袭击,所以这两支小组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收到了诺玛的邮件,邮件中要求他们时刻保持警惕,并确保自己永远能够拿到自己的武器。 兰斯洛特和楚子航对坐,两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是杀胚请别理我”这种字样。 狮心会人均杀胚,大概除了苏茜之外就没有多少例外了。 路明非一直觉得苏茜是个贤妻良母类型的女孩,有时候她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就跟隔壁那个温柔的大姐姐似的。 今天苏茜没有和楚子航坐在一起,坐在她对面的是二年级的风云人物零。 “雨停嘞。”苏茜把身体缩进厚厚的呢子大衣里,吸了吸鼻子,鼻尖晕着微微的粉色,看着寿喜锅中升起的蒸汽出神。 在学院中零大小姐的绰号是真空女王,当然并非因为她喜欢真空出行——事实上零也从没这么干过。 零被称作真空女王是因为她有很严重的社交障碍和洁癖,据新闻部的可靠消息,整个卡塞尔学院能在碰到零大小姐之后而不被拧断腕骨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家伙的名字是路明非。 换句话说,苏茜虽然有些时候神经蛮大条,可也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很可能是她好姐们儿诺诺的情敌,而且是极强有力的那种。 想到此苏茜不免觉得人生很幻灭,她以前在中国念高中那会儿觉得隔壁班那个全国青少年围棋大赛季军一身白衣飘飘就已经很有些骚包风范,来了卡塞尔学院认识楚子航之后惊为天人觉得以前的白衣哥真是逊爆了,装出来的逼不是好逼,楚子航这种无声装逼才是真的逼王。 卡塞尔学院卧虎藏龙,出去溜个弯你碰见的就是北美地区09年青少年选美冠军,再拐个角看见的那个搔首弄姿细腰长腿的大美妞儿又是欧洲某个国家的公爵小姐,楚子航这种人已经优秀得选美冠军和公爵小姐都恨不能以身相许了。 可再看如今追求路师弟的都是些什么人,夏弥诺诺还有零,不看别的仅说颜值就已经把前面那两位揍得鼻青脸肿了。 这会儿和零相对而坐苏茜还很有些尴尬,诺诺在宿舍里恶狠狠抨击她那些强劲情敌的时候苏茜可没少在一边捧哏,小美女零自然也是被抨击的常客。 这种尴尬的面对面,除了望着蒸汽出神苏茜真是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了。 夏弥和绘梨衣倒是非常融洽,小师妹托着下巴身子前倾精致的鼻子耸了耸,漫卷的黑发就被蒸汽扬起来,小脸被烫得红扑扑的,绘梨衣正在帮夏弥搅碎一颗无菌蛋,安静得像是画中走出来似的。 “话说我怎么没看到我亲爱的路师弟?”芬格尔已经跃跃欲试筷子夹得卡吧响,缩在小凳子里满满当当一大块颇有些威慑力。奇兰被这家伙的气势镇住,心想莫非真如传言中一样g级的芬格尔师兄曾经也是一条能屠龙的好汉? “陈墨瞳……” “咳咳,师姐和师兄去执行学院安排的机密任务,晚些时候才会回来吧。”夏弥眯了眯眼睛用有些粗暴的态度打断了楚子航的话。 楚子航淡然地看向夏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茜总觉得那对没戴美瞳的黄金瞳里藏着些怒其不争的情绪。 “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芬格尔少侠还没意识到气氛很有些不对,大大咧咧把第三枚无菌蛋敲进自己的碟子里。 “调查多摩川。”夏弥转了转眼睛,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芬格尔师兄也被施耐德教授安排了类似的任务吧?” “靠!我都要毕业了组织上交给我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很担心自己对革命的热情是否能撑到最终极渊行动顺利完成的时候啊!”芬格尔用力拍了拍桌面,情绪转变之迅速令人咂舌,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悲愤, “他们居然让我在海面做那什么机动部队,时刻调控战场……说得好听,那不就是炮灰敢死队吗?等水底下的东西钻出来我就扛着火箭弹第一个顶上去是吧!校长说好了放我今年毕业的!执行部那群疯子真不当人!” “我也是你口中炮灰敢死队的一员。”零淡淡地说,寿喜锅咕噜咕噜冒泡,皇女殿下使用筷子的技巧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轻而易举地夹起一块嫩滑柔软的豆腐放进自己面前盛着鸡蛋液的小碗里。 “除了极渊行动的执行者和同时间进行的另一项行动的参与者外,在场所有人在任务中的身份都是机动队的成员。”恺撒沉默几秒钟后举起白瓷的酒杯,上等的清酒在瓷杯的内壁激荡起诱人的酒花, “我和楚子航会执行这次的下潜任务,海底声呐显示那下面有一片古代文明遗迹,学院怀疑极渊深处藏着一座神代的、属于龙的城市,那枚胚胎就在城市的中心沉眠。” 装备部在日本海沟的深处检测到一枚龙类胚胎的心脏,这件事情于在场众人而言不算什么秘密,在登上校长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之前他们就已经签订了保密协议,和任务相关的一切情报都对他们开放。 所有人都向着恺撒遥遥举杯,朦胧的天光下和室里的灯光亮得像是黑暗中的篝火。 这里的人都熟悉恺撒也熟悉楚子航,他们大多出自学生会和狮心会,即使是奇兰这种跟路明非混的龙血社小弟也花过心思去研究这两个人的能力和习性。 显然不管恺撒还是楚子航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在路明非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他们曾是密党几十年来最优秀的年轻人,甚至有人说楚子航的血统远超出a级的范畴而应该被分入s级之中。 “极渊行动我们只是执行者,真正的计划制定者是执行部的战略专家。”兰斯洛特用眼神询问楚子航,随后开口说,这个法国男孩的气场和气质都不逊色于恺撒,他的家族在法国的地位也不输于加图索家族在意大利的地位,在楚子航进入学院之前兰斯洛特甚至还是狮心会的会长。 即便是恺撒也会给予兰斯洛特足够的尊重,此刻他开口说话,和室中的声音立刻寂静了,只剩下绘梨衣把盛了鸡蛋液的小碗放在桌面上推给夏弥的嚓嚓声。 “各位应该都知道执行部的战略专家是些什么样的疯子,他们只在乎屠龙战场上的胜负,却对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专员们的死活并不那么看重。”兰斯洛特说,“按照这些人的计划行事,如果水下的那座城市中还藏着远古时期的活尸,我们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夏弥目光闪烁,眉头微微皱起来。 制造尸守的技术并不是四大君主中最擅长炼金术的青铜与火之王开发的,那项技术诞生于更古早的神代,鼎盛时期的白王将不朽的精神注入死去的龙或者死侍体内,用野兽般的灵魂来支撑那些枯萎的躯壳在城市的地下站立千年百年,当神国遭到入侵,这些死去的、忠实的士兵就破土而出如亡灵天灾那样横扫一切。 可是白王只是尸守技术的创造者,那个时期的尸守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死去的,它们身体里的精神并非恒定,哪怕处在消耗极小的休眠状态也会在几百年的岁月中慢慢崩溃。 真正近乎石像拥有绵延数千年时间在世界上活动的尸守出现应该是在四大君主的诸王共治时代,海洋与水的王座上一位窥探终极奥秘的君王在白王的成果上进一步改进尸守的制造技术,并将这种技术分享出来,让几乎所有的纯血龙类都豢养死侍,等到死侍死去之后又把它们制造成尸守。 夏弥一直不喜欢死侍也不喜欢尸守,所以她养来看门的猎犬都是镰鼬。 她将目光缓缓投向远处东京湾的方向。 龙与龙之间存在的联系让她知道那片海洋里确实沉睡着一位可能已经再也无法苏醒的……神,她不知道他是初代种还是次代种,可更多的腐朽的东西正围绕在那枚胚胎的附近,那应该就是尸守。 如果极渊的下面确实是白王的城市,那些尸守应该早在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就已经腐朽了。 可它们活到了现在。 夏弥缓缓打了个寒颤,她意识到自己的那个兄弟并不是近些年才开始在如今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布局,他可能早在几千年前就苏醒了,一直在积蓄力量,一直在篡取权力…… 306.恺撒与恺撒的王妃 执行部在卡塞尔学院是一个相当特殊的部门,它的名义领袖是在血统上直逼昂热的施耐德教授,但这位部长通常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完全控制总部和北美分部的专员。 真正在世界各地的行动中制定一系列行动计划的人是一群职位是“委员”的家伙,委员们的年龄普遍超限,很多都是接近一百岁的老家伙,是和昂热、弗拉梅尔和贝奥武夫这种老东西同一个年代的人。 负责执行任务的专员戏称委员们为战略专家,可惜大多数战略专家都是从老家族的狩猎队中征调的老牌屠龙者,他们的思维也更加陈旧,为了杀死一条在世贸中心活动的龙甚至能干出让恐怖分子劫机撞下去这种疯子都做不出来的事。 “这就是我希望你和路明非一起去执行多摩川任务的原因。海上作战平台要面对的可能是数量庞大的、血统能够对标a级的远古尸守,而多摩川任务所要面对的只是蛇歧八家的黑帮混混。”东京半岛酒店最豪华总统套房那间欧式装修风格的卧室中,恺撒靠着巨大的落地窗站定,指尖轻轻摩挲左手食指上那枚巨大的古银戒。 枝形的水晶吊灯挂在房间的正中间,丝绒被单毫不意外的被某个人揉了个乱七八糟,敞开的浴室中隐约可见薄薄蒸汽深处巨大青铜浴缸中一道纤细曼妙的人影。 恺撒身后象牙白的窗纱仅仅被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雨后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就从这条缝里面跃进来,将他的影子照耀得伟岸、肩膀极宽阔。 可恺撒并没有能够继承庞贝先生的风流基因,美人出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的目光却还落在窗边榉木的置物架上。架子的正上方有一个带凹槽的小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古旧的通讯设施,只有一个极小的屏幕和一个正对天花板的环形凹槽。 那不是什么没用的收藏品,而是……降下神之怒的钥匙。 地球同步轨道上有三颗卫星仅为这个小东西提供服务,只要恺撒将他那枚古银戒指置入凹槽里,沉睡在钥匙中的“活灵”就会被唤醒,接着不管他在哪里天谴系统都会随之运转,恺撒只需要输入坐标,六把嵌入了言灵.莱茵的钨金锻造的长剑就会从天而降,重现1908年6月30日早上7时发生在西伯利亚通古斯河的……灭世爆炸。 这时候浴室中薄纱似的水蒸气被一双纤细的手腕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温暖浓烈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 恺撒的目光收回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发梢挂着水珠、锁骨上蓄着小水洼的高挑女孩,眉毛微微挑了挑。 克里斯廷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袅袅婷婷地靠着门框站着,正用一条毛巾揉搓湿漉漉的长发。 水晶吊灯的灯光原本就调得暗淡,却依旧足够让恺撒看清女孩身躯的玲珑浮凸。 浴巾包裹着的胸膛和纤细腰肢足以让加图索少爷想象那下面每一根曲线的精美紧致,更遑论克里斯廷娜根本从没想过要遮住的修长紧绷的双腿。 克里斯廷娜赤着脚后跟和脚趾都微染绯红的双足走进房间,在乱七八糟的大床边站住,遥遥地冲着恺撒勾了勾手指,晕着微微淡红的眼角挑起一丝弧度,恺撒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 “还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吗,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有考虑过接受格鲁乌的秘密训练,加入俄罗斯国家安全局为莫斯科工作。”克里斯廷娜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这是个看上去比诺诺还要高挑同时还和诺诺一样有点疯疯癫癫的女孩。 更重要的是恺撒虽然能读懂她,却怎么也读不厌,像是一本你爱到了极致的书,这本书的厚度惊人,看完第一遍都要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而当伱读完她再看第二遍的时候又立刻会有新的感受和感悟。 真要说的话有点像路明非读书那会儿看《送东阳马生序》,后来进了卡塞尔学院成了头号衰仔又看了一遍。不过并非那么沉重的感悟。 女孩的上身微微前倾,一只手抓住恺撒的衣领,恺撒不得不在床沿坐下,自己的身子也后仰,两个人呼吸相闻,冰蓝色的眸子和绿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互相凝视。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恺撒轻轻拍了拍克里斯廷娜的脸。 “你确实跟我说过这段经历,可是命运在你的父亲于莫斯科街头偶遇古德里安教授那天开始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恺撒说。 克里斯廷娜能够进入卡塞尔学院委实只能算是一个意外,一场源自于莫斯科加了从西伯利亚空运来的冰块的伏特加的邂逅。 当时负责学院招生工作的古德里安教授在见到路明非并确认后者选择加入卡塞尔学院之后,连夜乘坐公务机飞往莫斯科,并对零进行了入学面试。 为了彰显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皇女殿下邀请了不少俄罗斯暗面世界的大人物来参加这场宴席,并使用俄罗斯人常用的待客礼仪热情招待了并不太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好意的古德里安教授。 古德里安团本就不是以优秀血统见长的混血种,他只能勉强被归类入b级,加上年事已经很高了,所以没有能够挺过所有攻势,硬撑着离开宴会之后醉倒在莫斯科的街头。 如果不是克里斯廷娜的父亲无意中捡到这个小老头,估计路明非的导师还得换个人。 零跟路明非说起过这事儿,当时小老头执意要离开回酒店,其实暗处是跟了伊丽莎白宫的雇佣兵盯梢的。如果那时候克里斯廷娜她老爹不把古德里安捡回去,干这事儿的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了。 “我不认为他是我爸爸。”克里斯廷娜脸色酡红,呼吸声沉重,傲人的胸口起伏,看上去有些气恼,咬着银牙居高临下地瞪着恺撒。 “我懂你的感受……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很少和你说起我的家人可我的爸爸也是个人渣,从六岁那年开始我就认为他已经死了。”恺撒无路可逃,只能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 克里斯廷娜久久地用眼神去压迫恺撒,可恺撒似乎永远是那种宠溺的、温柔的态度来应对。 想来就算是娇憨的俄罗斯妹子也会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有些羞耻,克里斯廷娜的脸色依旧带着热水浴泡久了之后的酡红,眼角和嘴角却缓缓舒展了。她一把松开恺撒的衣领,大大咧咧一屁股在这家伙的身边坐下,并不在意自己的胸口的大腿正暴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家里两个老爹都不同意我跟着格鲁乌那帮子亡命之徒鬼混,可我还是报了名,因为格鲁乌特种部队的工作很多时候是逮捕那些潜逃到国外的贪污腐败分子,再要么就是暗杀或者捕获那些罪大恶极的军火贩子。”克里斯廷娜低着头擦头发,她的鼻梁极挺,眼窝似乎极深,把一切表达情绪的东西都藏在了阴影咯,恺撒看不清她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的黑暗那么多,我做不到帮到每个人,也或许有一天我会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路上死去,可我的骨头总能燃起来,像是太阳那样把正义挥洒出去。”克里斯廷娜说,“我不怕死,我愿意留在极渊,因为多一个人在那里就少一只尸守冲进东京湾。恺撒,你说我的言灵是冥照所以不适合留在海上作战平台,可是你呢,你的言灵只是镰鼬,你为什么愿意涉险走进那个小小的铁壳子下潜到八千里甚至一万米的水下呢?” 恺撒没有说话,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变得极深邃,像是里面藏着一片几公里深的冰湖。 “因为我是恺撒啊,如果钻进迪里雅斯特号的人是兰斯洛特或者芬格尔,最后他们又跟着楚子航一起死在了极渊的最深处连骨头都找不到,而我当时只是站在岸边像个白痴似的举着一面‘凯旋’的长条红旗,那我简直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应该怎么和别人说起这段经历。”恺撒摸了摸克里斯廷娜的头顶,虽然克里斯廷娜在女孩里也算是大高个了,可在恺撒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面前依旧像是个孩子。 他轻声说,“那真是耻辱,看着同伴死去而我苟活,我怎么能忍受那种耻辱呢?克里斯廷娜,你为你的正义活着,我也为我的正义活着,我的正义是……恺撒.加图索的荣誉。” 分明是很轻很轻的叙述,可克里斯廷娜觉得从这个中二病有些严重的家伙口中说出来居然那么掷地有声。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有那么几个瞬间克里斯廷娜觉得自己从恺撒的眼睛里看到了太阳一样刺眼的光。 “好吧好吧,真是败给你了……其实我想说的事情是我很担心你,我只是想看着你能再从那个铁壳子里钻出来,顶着一张傻逼透顶的阳光笑脸对周围的所有人挥手说没关系不过是潜个水什么的不用为我担心……而不是只能傻傻地躲在一片小树丛中等待诺玛发来的任务完成下潜小组成员全书回归的报告。”克里斯廷娜冷冷地哼哼两声,把脸撇过一边,深绿色的漂亮眼睛飘忽地瞪着浴室的毛玻璃,但朦胧的绯红却从耳朵根迅速蔓延到了女孩明晰修长的脖颈上。 恺撒愣了一下,他望着鞑靼公主因为羞恼而浮上绯红的侧脸,忽然想到那些喜欢在云雾中穿梭的、羞涩的飞鸟,它们舒展羽翼击碎雨后的薄雾,在云上、山上和树枝上留下黑色的剪影,每一帧欢快、让人铭记。 恺撒的心情变得明亮起来,像是阴霾裂开了一道缝,阳光透入。 此时似乎即将潜入极渊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消散了,恺撒有点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想,其实克里斯廷娜对他来说比那个小巫女合适太多了吧。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有一丝不甘,像是真的失去了什么。虽然没有放在心上,可就像有一根极细极细的针刺进手指,你能感觉到它,却永远也找不到它在哪里…… 想着想着加图索少爷就要准备跟克里斯廷娜小姐来一套法式湿吻。 “喂喂喂,不要这种时候腆着你那张大脸越来越近啊混蛋!”克里斯廷娜突然一巴掌推在恺撒的侧脸,头发丝儿里面都在冒出来热气。 加图索少爷有点迟疑,心想刚才的气氛大概是已经到位了才对,那种粉色心情充满女孩内心的时候、那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激情、那种…… 克里斯廷娜推不动恺撒,就伸出一只春光隐现的笔直小腿来踹这个胸肌宽广得能跑马的好汉的腹肌。 恺撒眨眨眼,伸手扣住克里斯廷娜细腻伶仃的脚踝,女孩立刻被震住了,脸上的绯红简直要能掐出水来。她恶狠狠地瞪着身边金发的男人,咬着牙要把脚收回来,可恺撒忽然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克里斯廷娜娇嫩的脚心挠了挠。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是冬夜的湖面那样升起薄薄的水雾,克里斯廷娜的身子微微一颤,精致素白的脚趾都卷曲起来,像是漂亮的小贝壳。 几秒钟后女孩努力摆出的严肃模样终于崩溃了,克里斯廷娜咯咯咯地笑起来,用没多少力气的拳头去轻捶恺撒的肩膀。 “松开松开你,痒痒……” 克里斯廷娜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恺撒张开怀抱像是拥入整个世界那样将她抱进怀里。 绿宝石一样的眸子凝滞着,克里斯廷娜的双手张开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因为恺撒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说,你真的还不准备告诉我吗?”他说,随后克里斯廷娜感受到唇边的触感,恺撒的双唇真是炽热有力,远比她的双唇更加坚硬,像是有温度的钢铁。 唇瓣分离的时候克里斯廷娜一脸茫然。 “我的家族要调查你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亲爱的克里斯廷娜,你……是个渐冻人对吗,这才是你想加入格鲁乌特种部队的原因,因为你觉得你活不了多久,你想让自己的生命在有限的时间中更有意义。”恺撒说。 克里斯廷娜呆呆地看着恺撒,一股难言的愤怒、羞辱像是潮水那样涌上来,她来不及说什么,恺撒就抱得更紧了。 “就算是混血种社会也很难找到根治这种疾病的方法,可并不是没有……尼伯龙根计划……我要下潜,因为我要得到更多的荣誉才能将你也送进这个计划的大门,龙血会让你好起来的,真的……”恺撒说,他摸摸克里斯廷娜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里泛着金色的光火。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克里斯廷娜咬着牙发狠说,可恺撒又一次吻住了她,这一次克里斯廷娜再也无法反抗,谁能反抗恺撒.加图索呢,他那么伟岸、那么正义,那么完美…… “我当然要管,此外我还准备向你求婚,在莫斯科的红场。”恺撒说,“听说你们俄罗斯人都觉得红场有很特殊的意义,以前你们的联盟在那里阅兵,阅兵结束之后就直接把坦克开上战场。我们也可以在那里进行彩排,彩排结束就在那附近的伯拉仁诺大教堂举办婚礼,我会邀请当地的主教来为我们证婚……” 克里斯廷娜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307.苏茜小姐的小确幸 楚子航的头发湿漉漉的,赤裸着上身,脑袋上顶着一本还没有拆封的《龙族谱系学进修本》靠墙站直了。 恰逢日暮,冷肃的风掀起原木色的窗纱,落地窗内垂下的吊兰叶子把暗淡的阳光切成碎片。 和东京半岛酒店毗邻的就是如今天皇一家居住的皇宫,楚子航平静地眺望过去,可以看到绿色的瓦顶、白色的墙壁和茶褐色的铜柱。 一只黑色的渡鸦正张开双翼,仿佛悬停在空中,楚子航的视线追随着那只逆着风去往不知何处的黑鸟消失在越来越近的夜色中。渡鸦被日本人看做是超度亡灵魂的使者,他们认为人死都会成佛,但是无法成佛的就会成为在人间徘徊行恶的怨灵,渡鸦的工作就是超度这些怨灵。与中国的说法不同,在日本,人临死时有乌鸦在附近的现象被解释为作为渡亡者的鸦,它们在一旁看守死者,防止他的灵魂变成怨灵。 其实楚子航也曾给自己找过一只渡鸦,最开始是苏茜,后来是路明非。 暴血这项禁忌的技术一旦开始使用就再也无法停止,就像一只从深渊中伸出来的巨手不断地拉扯着你堕向黑暗的深处。 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学生如果在执行部殉职,他的名字就会被留在英灵殿中,被视作曾经在与龙族发生的战争中付出了生命的英雄。 可是也有一些人在加入执行部后因为长时间的精神压抑或者对违禁药品的使用,不慎堕落向龙的一边,他们就会被看作……叛徒,每一个叛徒都没有资格在英灵殿留下自己的名字。 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楚子航一度认为龙的阵营正在向他招手,他总是能够在梦中看到一株参天的大树,那棵树的表面绘制着密密麻麻的龙文。 那时候他认为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像叶胜或者任何一个其他死去的专员那样成为布告栏中的一则留言。 可就算是死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是作为人类死去,而不是作为死侍被同伴杀死。 楚子航永远准备着将村雨的刀尖插进自己的心脏,可他不希望他的灵魂死去之后另一个堕落的意志降临到那具饱经侵蚀的身体。 所以那时候他需要一只渡鸦,一只盯着他的渡鸦,在他死去之后防止他重新活过来。 十一月底的东京已经很冷了,可楚子航的皮肤周围却氤氲着薄薄的白色蒸汽。 他的房间很大,远比路明非和恺撒的房间都要大,房间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所以他有时间可以练刀。 楚子航缓缓舒展自己的全身,像是要抱起来什么东西,豹子似的肌肉在楚子航的皮肤下水波般起伏。 每一次挥舞村雨他总能用最大的力斩出最短的弧,这样他的刀速才能越来越快,最后超过声音、超过刹那甚至超过…… 时间零。 卡塞尔学院中能够在血统上超过如今楚子航的人大概只有三个,被称为暴君的希尔伯特.让.昂热、掌握着十四世纪以来炼金终极奥秘的弗拉梅尔导师,以及甚至能够仅仅凭借自身血统就几乎拔出七宗罪每一把刀剑的路明非。 就算是曾经被视作宿敌的恺撒和多年前卡塞尔学院的王牌芬格尔,也无法在血统上击败楚子航。 这样优秀的血统让楚子航越来越强大,他的挥刀速度越来越快,只能看到一串幻影。敌人站在他的面前会先看到天旋地转,然后再听到刀声破空。因为刀锋已经将声音远远甩在了后面,村雨已经抹过了你的喉咙,你才听到钢刀出鞘的铿锵声和风被撕裂的呼啸。 这样高强度的练习即便是楚子航也不能够长时间维持,每一次练过刀后他的血液都会近乎沸腾,体温则会高得冷水淋上去立刻就升起白色的蒸汽。 看上去他似乎是很强大的人,可其实只有握住鲛鱼皮包裹的刀柄时楚子航才会有稀薄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可能来自曾同样握住这把刀的某个人。 浴室的门被推开,已经整整齐齐将睡衣睡裙穿好、用发箍将黑色的长发束缚起来的苏茜从里面走出来。 女孩的发梢挂着一滴一滴的水珠,身上也是湿润的,肌肤从玉石般的素白中透出殷红的颜色,修长的藕一样的双臂环抱,歪着脑袋靠在门框上去看楚子航。 “伱这几天是特殊时期,应该要注意保暖。”楚子航说,“长时间受寒凉刺激会影响经血量,最终会导致痛经、头晕、头疼和精神不振,最后还会引起月经不调。” 苏茜摸摸自己的脸蛋,有点不好意思,蚊子似的哼哼了两声。 “长期且频繁的月经失调可能意味着丧失生育能力。”楚子航迟疑了一下,把脑袋上的大部头书拿下来放在旁边小桌子上的一摞教材最上面,走到窗户边关窗,然后拉上窗纱。 “我猜你对女孩的生理储备只是还停留在高中时期的生理课上。”苏茜吐吐舌头,剑一样细长的眉毛扬起来,却并不显得锋利,反而有点可爱, “混血种的生理特征和普通人的生理特征已经有了显著的差距,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甚至不能够再被称作同一个物种……其他女孩很容易在子宫里长出来的巧克力囊肿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楚子航的表情有点窘,只能坐在床沿低着头去看苏茜骨肉匀婷的小腿和那两只踩着水晶凉拖鞋的、漂亮的脚。 一根晶莹的大脚趾调皮地翘了翘,像是跟楚子航点了个赞,楚子航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把视线移开了。 苏茜来到楚子航的身边坐下,她将自己的发箍取下,瀑布般的长发就垂下来,半掩住那张柔和精致的脸。 比起诺诺来说苏茜看上去更像是个还有些幼齿的大学生,有时候还有点中二,喜欢看一些楚子航觉得莫名其妙的日本漫画,诸如机器猫和数码宝贝楚子航还尚且可以理解,毕竟谁不期待拥有一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喷火怪兽的数码暴龙机甲猫? 可《银魂》对楚子航这种在学生会的贵族老爷们看来和中世纪苦行僧没多少区别的、颇有些守旧的杀胚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我在想学院为什么不让施耐德教授派遣经验更丰富的专员来执行明天的下潜任务呢,执行部这些年吸纳了很多优秀的混血种,加入这个机构的人并不仅仅只是卡塞尔学院的毕业生。”苏茜皱了皱精致的鼻子。她的睡衣和睡裙都是和诺诺一起去买的,在小巫女的强烈要求下买了收腰的那种。苏茜原本就是那种娇娇怯怯的中国女孩,细细高高的腰和交叠的纤长双腿让她全身好像都蒙着一层光辉似的。 “尼伯龙根计划的实验样本只有我和恺撒,极渊计划当然重要,可是让出资的校董会明白他们的钱却是花在了刀刃上也同样不是小事。”楚子航说。 苏茜熟练地侧坐,将那对素白的小腿都搭在楚子航的大腿上,楚子航很自然地开始为她疏通筋骨、揉捏肌肉。 女孩的骨肉都紧致,修长、凝炼、没有一丝赘肉,肌肤光滑得像是羊脂白玉,被楚子航揉捏的时候倒像是被这家伙握在手中把玩。 早已经沦陷在温柔乡里的剑道少女眨眨眼,鼻腔中发出细微的哼哼声,带着暖意的香味微微沁出来包裹了楚子航的全身。楚子航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这秀色可餐的在卧美人不感丝毫兴趣。 “恺撒说他必须要完成这次任务,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可是他不信任其他人,所以希望我能和他一起。”楚子航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执行部中真正的精锐是被称为“斩首者”的一群人,那些人的权限等级是伪s,所谓伪s就是高于a但低于s。每一个斩首者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血统极优秀。 可没有斩首者的血统能够超过他和恺撒,除了那些灰色名单上的人。但灰色名单上的家伙们都在执行绝密的任务,甚至连昂热都联系不上这些人,他们已经几乎脱离了执行部的序列,同样不能参加这次任务。 苏茜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那你回来之后想吃什么,我去买来自己做吧。日本人的口味还是不合你的胃口吧?虽然看起来总是和路明非他们一起吃得很开心。” “嗯。因为师弟说我应该学着去和别人交流,和同伴成为朋友。”楚子航抬头看了一眼苏茜,苏茜的呼吸变得沉重了些,因为楚子航的那双黄金瞳即使在并不刻意释放精神威压的时候依旧像是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在透过那对眸子来看这个世界。 揉过小腿之后楚子航又从旁边樱木的架子上取下来一条巨大的毛巾,仔仔细细地为苏茜擦拭起头发。 摇晃的影子落在苏茜和楚子航的身上,暗淡的光线中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看不清。 这时候落日的余晖已经几乎要完全消失了,房间里的供暖系统发出嗡嗡的低鸣,此外就只剩下楚子航为苏茜擦拭头发时的沙沙声。 落在他们身上的影子是苏茜的长裙,并非日本小妞儿即使到了下雪天也很喜欢穿的超短裙,而是一件仅仅看样式便有些肃杀却内敛的仿古裙。 一条黑色的、下摆有国风刺绣的马面裙被挂在落地窗旁边的衣架上,裙摆被供暖系统的微弱暖流掀动,裙下是楚子航的网球袋靠墙放着,那里面藏着他的村雨。 和卡塞尔学院许多女生多变而浮夸的审美和品味比起来,苏茜对“流行”和“时兴”这两个词有自己的理解。剑道少女的眼中只要是她家里子航喜欢的那就是流行的,只要是子航觉得好看的那就是时兴的。 而楚大少爷对女孩穿衣的品鉴如果按国际标准来看的话大概落后恺撒好几个版本。 马面裙配呢大衣的风格就完全戳中了楚子航的审美,所以这是这两天苏茜拉自己男朋友出去逛街时的穿搭,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 “如果只是我的话,其实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我都挺喜欢吃的。”楚子航慢慢地说,苏茜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他也低头去看苏茜的眼睛。 女孩的嘴角微微勾起来,她伸手摸摸楚子航湿漉漉的头发,用那条大毛巾的一角去为楚子航擦头发。 楚子航说:“你不用帮我擦头发,现在我对言灵的掌控很强,可以用高温把水分蒸发掉,就像这样……” 他说着,苏茜用毛巾按住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咕噜噜冒起烟来,像是被她按住的是一口烧开了的铁锅。苏茜眨眨眼,低声笑起来。 楚子航不明白苏茜在笑什么,挠了挠已经干燥的头发。下一秒那只手停滞在空中。 苏茜突然拥抱住了楚子航。 “极渊下面很危险吧……”苏茜轻声说,她明净的瞳孔里借着暗淡的月光倒映楚子航那张漠无表情的脸。 “诺玛说如果那下面是一枚沉睡中的胚胎,我们的生存率是67%。”楚子航说, “此外如果极渊之下确实埋藏着一座神代的城市的话,那城市里存在尸守的可能性很大。那些东西不会攻击我们,因为迪里雅斯特号对它们来说只是一个铁疙瘩。” “如果那枚胚胎已经孵化了呢,或者即将孵化了?”苏茜垂下眼帘,将脸颊贴紧楚子航赤裸的、炽热的胸膛,铜钟般沉重、稳定的鼓声在她的耳中回响,那是楚子航的心跳。 女孩面颊的温度其实也很高,她的脸泛着红晕,可对楚子航来说还是太凉了,他微微打了个寒噤,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不会,恺撒说他的运气一向不错。”楚子航说。他回避了苏茜的问题,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在八公里深的海下面对一头次代种甚至初代种,他们毫无胜算。 苏茜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担心主人的小猫那样轻轻蹭了蹭楚子航的胸口,用柔弱的眼神去看他:“我很担心你,我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楚子航默默地俯瞰怀里漂亮的、又像是有些无助的女孩,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苏茜于是靠得更近了些,用自己的面颊贴紧楚子航的面颊。 “我爱你,所以请不要……离开我。”她的声音极温柔也极低,“就当是一个承诺,好吗?”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同样伸手揽住苏茜,他轻轻吻过女孩的唇,在暗淡的光火中与苏茜对视。 “我也爱你,所以我答应你……”楚子航说,“我会回来的。” 女孩的眼角晕着绯红的色彩,她将一缕发丝咬在牙齿间,眼神渐渐有些迷离,随后苏茜像是忽然惊醒,羞怯地重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男人的胸膛。 黑暗中两个人静静地拥抱,如山如海扑面而来的东京夜景像是最好的幕布那样要将他们温柔地包裹起来。 风无声地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回荡,楚子航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和另一个人的心跳如此一致。 他伸手抚摸苏茜的长发,轻嗅女孩身上温暖的馨香,安静的房间里两个人呼吸相闻。 群里我发了马面裙配大衣的图片 308.烽烟! 朦胧的天光照在那张材质很有些粗劣的合成木桌上,木材与木材拼接的纹路像是荡漾的水波,一盏扣下的台灯将圆形的光圈拢在一张材质硬挺的手写纸上。 路明非靠坐在转椅里,凝视着桌上的文件,文件的右下角戳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印章,此外还有昂热校长和施耐德教授的私人印章,这意味着这份文件不管其内容是什么,都已经得到了学院的批复和核准。 他的手里捧着一杯暖暖的热巧克力,甜香的水雾从杯子里缓缓升上来,沁着人心里安宁。 这家所谓的影厅酒店除了房间里可以看电影的大荧幕外没有多少亮点,连前台迎宾的小妹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发福大妈。 可小妹的好处是养眼卖萌还会用嗲嗲的声音问你今天休息得怎么样是否需要收拾房间的服务,大妈当然也会有大妈的优点。 夜已经很深了,可路明非只要打电话过去,前台的大妈总能满足他那些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比如帮忙跑腿买一份夜宵什么的。 任务白皮书之外桌上还有一张手绘的图纸,是路明非按照诺玛给出的资料画出来的山梨县环境研究所在多摩川附近的钻井作业区域和作业区域周围的蛇歧八家布防图。 山梨县环境研究所名义上隶属于东京气象局,可实际上几十年来一直是蛇歧八家旗下的某个神秘金融机构在为它提供运转的资金,除了山梨县环境研究所,类似挂靠在政府部门内部的研究所蛇歧八家投资了超过十家。 只要给足卡塞尔学院的情报部门时间,这些疯子甚至能从五角大楼弄到美国人的核设施密钥。 那么他们能从蛇歧八家弄到准确而有用的信息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了那份布防图之外诺玛还给路明非单独发来了执行部弄到的关于蛇歧八家这些年在地质学方面的资金侧重性倾入。 那些由最近任期内的四位大家长签字授权下批资金的地质研究机构从1920到今天已经花了整整九十年时间在钻井打洞这件事情上。 情报中有昂热校长的手写信息,“显然所有的钻探都是沿着地下河的流向进行的,而地下河总是从高山流向大海,钻探的方向跟水流的方向相逆。蛇歧八家毫无疑问从很多年前就在寻找神代的遗迹,他们希望能依靠那些传说中禁忌的力量来掌握更多的话语权。钻井寻找埋在地下的龙族城市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野心家们让地质勘探队带着钻井平台从东京开始沿着赤石山脉向西,最后到达出云,一路留下深井和钻孔。预计整个过程需要接近一百年的时间,共计一万两千个钻孔。” 校长特意表示这些情报来自他一个曾经在蛇歧八家拥有很高地位的朋友,现在那个朋友已经很老了,不愿意再涉足权力的争斗。 路明非看到这里的时候心说你还不如直接说那个朋友就是某个在东京国立大学外面卖拉面的老师傅呢。 能知晓蛇歧八家近一百年发生的所有大事的人,整个世界上或许都只剩下那么寥寥几个了。 上杉越绝对是其中曾经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况且路明非看过东京任务报告多少遍,都能把那玩意儿倒背如流了,昂热在东京的动向还能不清楚? 蛇歧八家一直在使用勘探地下水文的方式来寻找神代遗迹,也借此追寻白王的藏骸之井。 野心家们总想找到神,有人想杀死神得到神的一切,也有些人想跪在神的面前祈求那么一点点的恩赐。 路明非的思绪飘得其实有点远了,他还在想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不是有意义的,他真的改变了命运吗? 热咖啡入口,暖意席卷全身,他打了个哆嗦,垂下眼帘。 此刻樱井雅彦负责的山梨县环境研究所正在向一条名为赤鬼川的地下河进行钻探。 那条汹涌地下河的发源地和多摩川一样,可以被看做同一条河的不同支流,流经的区域也差不多。 但多摩川是在地面上浩浩荡荡,赤鬼川则是在地层深处无声地流动。 那下面就是真正的、白王埋葬圣骸的地方,圣骸寄生在八岐大蛇的身上,几千年来一直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神代的废墟中,周围都是对它畏惧的亚种,没有同类,俯仰之间都觉得沁到骨子里的孤独。 想想那种孤独吧,真是绝望的感受,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时候恶鬼当然会想要向这整个世界复仇啊。 只是…… 她呢? 红井的深处被用符纸和铁链锁住的干枯的孩子呢?她是否如八岐大蛇是赤鬼川的幽灵一般,是被路明非遗忘在命运彼端的幽灵?路明非自以为回到过去改变了命运,可原本世界中的那个绘梨衣或许还是在红井的深处游荡…… 她是半透明的,裙摆在山风中微微扬起,从井底的这头走到井底的那头,可就是不愿意离开,因为她想也许路明非会去看她,如果他去看她的时候她离开了,路明非会很伤心吧…… 这时候低低的鼾声和轻声的梦呓从身旁传来,路明非把头扭过去。 师姐还在熟睡。 他们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门,整个房间里都氤氲着薄薄的麝香。诺诺大概真是累坏了,最后一次颇有些心满意足地从路明非身上翻下去的时候卷着被子就趴在了大床的正中央,路明非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已经睡着了。 路明非以前也看过师姐睡觉,她的呼吸很匀净,睡觉的时候其实也很老实,但研究表明睡前运动量过大会打呼,所以她现在正在发出轻微的鼾声。 薄薄的一层光火像是涓涓细流那样流淌在诺诺虽然清冷却还残留着潮韵的小脸上,虽然供暖系统让房间里的温度一直处在适宜的区间,可毕竟是十一月,已经换过好几次的新被单把她裹紧了,像是一条白白胖胖的蚕宝宝。 看着在睡梦中恬静如婴儿的诺诺,路明非无声地笑起来,他张了张嘴,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师姐,晚安。” ——从两个小时之前路明非就已经在开始思考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那个优势是他曾经历过如今正在经历的事情,即使命运的洪流中已经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甚至连橘政宗的身份都依然像是笼罩在浓雾之中。 这一次学院投入了太多的力量,蛇歧八家也在源稚生的带领下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可原本应该充当那把打开神之国钥匙的绘梨衣却始终被留在路明非的手中,蛇歧八家甚至没有表现出多少要将她带走的兴趣。 路明非满脑子都是那场席卷整个东京的大雨,大雨中一场大幕在红井拉开,新生的白王踩着很多人的尸骨展翅在高空俯瞰万物。 可他俯瞰中的东西有个怒火几乎要连自己都烧起来的魔鬼…… 路明非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文件,指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微声。 就在他失神之际,被放在手肘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路明非目光微凝。 那是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来电号码,通常这种情况是很容易出现的。因为即使你把伱的朋友全部在电话簿中标注出来,依旧还是会有卖房卖车卖保险的电话销售孜孜不倦地往你的手机里拨打电话,并不胜其烦地试图说服你购买他们的产品。 可是这件事情出现在路明非身上却显得极不正常。 他所使用的手机是路鸣泽送出的礼物,手机里面的电话卡受到诺玛的保护,任何被判断为电话销售诈骗内容或者误拨号码的来电都会被截断。 可这个号码就这么畅通无阻的被拨打了进来。这意味着要么手机对面的家伙是卡塞尔学院幕后的某个大人物,要嘛就是有一件迫切需要路明非处理的事情在等着他。 手机只是屏幕亮着,并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路明非深呼吸几次,皱着眉地伸手出去,缓缓按下接听键,然后将那部手机按在自己的耳边。 “你好?”他冷冷地打招呼。 “救救我……”电话对面的女孩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声线像是绷紧的风筝线那样颤抖。 是那个叫落叶的女孩,她的气息微弱得像是快要冻死的人在夜中吐出深寒的白汽。 路明非的指骨骤然间握紧了。 “你在哪里?”他问,同时已经起身披上了自己的长风衣。 那把肋差就在风衣的袖管中藏着,只要路明非有需要,他随时都能握住自己的刀柄。 “是关东支部,王将,不,橘政宗,我也不知道是谁,他们……”宫本落叶的声音断续,路明非已经蹬上了自己的皮鞋, “在机场,他们不愿意放过我,他们来杀我了……” 手机中女孩的声音被忙线的嘟嘟声替代,路明非面色冷峻,埋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忽然燃烧起赤金色的光。 同一时间,诺诺的手机振动起来,师姐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解锁屏幕,仅仅一秒钟如刀般冷冽的气质爬上那张清冷中带着潮韵的、娇俏的小脸。 路明非也看向自己的手机,有一条短信进入。 “蛇歧八家背叛,东京安全屋全部沦陷。诸位,战争开始了。” —— 涂装着龙胆家徽的黑色武装直升机正以高速掠过天空。 这只钢铁怪物的输出功率已经接近发动机的极限,显然它的主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机身在强烈的上升气流紊乱不安,整个机体连着螺旋桨都在震动,巨大的呼啸声让机师和乘客都觉得自己身处一团雷电交织的雨云之中。 这是很冒险的操作,以如今人类的材料科学还无法制造出能够在极限状态下长时间运转的螺旋桨和发动机,直升机的机体在嗡嗡的巨声和震动中显得纸片般脆弱,像是下一个时刻就可能在几百米的高空分崩离析。 今夜整个东京都在颤抖,黑帮们像是发了疯一样冲上街头互相仇杀,他们用球棍、长刀和装填了鹿弹的猎枪互相杀戮,血沿着长街的沟壑流淌,流进下水道系统中,甚至让铁穹神殿的蓄水池都被染成红色。 警视厅被攻陷,政府职权完全无法实行,自卫队也同时接收到来自防卫省和驻日美军司令部的命令,要求时刻戒备留在营地不得外出。 “真是令人着迷的夜晚啊,我们这些人原本就应该高高在上,为什么要千百年来卑躬屈膝藏在世界的阴影中呢……”武装直升机唯一的乘客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坐在机舱正中的位置上,眼睛里飘摇着煌煌的鬼火,两把极狭长的刀卧在他的膝盖上,刀刃泛着冷冽的光。 明智阿须矢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前方控制台上的仪表盘。 “再快一点,让我赶上处刑的现场……可耻的叛徒当然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被折磨。”他以傲慢的口气对机组人员下令。 他其实并非这样的人,即使明智阿须矢确实足够傲慢,但他是危险的毒蛇,从不把自己的傲慢展现出来。 可今夜他磕了药。 因为那位大人向他承诺的、辉煌的时代就要降临了。 因为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了神。 “再快的话发动机就要过载了,一旦遭遇来自东京湾的紊乱气流,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副机长不得不咆哮着回答明智阿须矢。 “那就这样吧,我的兄弟们,我们可不能死在新时代的前夕。”明智阿须矢低声说,从他声带中挤出来的尾音迅速被机舱外咆哮的飓风声吞没了。 他从舷窗向外看,深夜中的东京城中像是每一条街道都被光火的洪流挤满了,那是数以十万计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周边的黑帮肆无忌惮地来到这个国家的首都,每一条洪流都伴着狂躁的重金属摇滚乐在以急速向前行进。 猛鬼众同时在今天发难,这是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战争的延续。 “真美啊,真美啊,这座城市就像是用堕落者的尸体堆砌起来的宫殿,我们就是要烧掉它,就是要烧掉它!”明智阿须矢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可他忽然愣住了,因为凄厉的警报声响起,血红色的光芒在几秒钟内就在机舱中重复卷过。 对空雷达上的红色圆形标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很快就布满了整个屏幕。 这架武装直升机正在被火控雷达照射。 换句话说…… “该死!我们被导弹锁定了!是美国人也掺和进来了吗?”机长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驻日美军依旧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武力,就算蛇岐八家也很难和一个核动力航母编队抗衡。 “不,不是。”明智阿须矢缓缓抬头,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因为在他们头顶数百米的地方,黑色的飞鸟像是违反规则那样悬停在云层中,它的双翼闪烁过锋利的光,接着狂烈的风向着这架肆无忌惮的武装直升机压下来。 “是斯莱普尼尔。”明智阿须矢冷冷地说,“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座驾……” 309.源家长子 东京近郊山中的屋舍,巨大的、明亮的篝火在石头砌成的院落中缓缓燃烧,屋檐上伫立着半米高的滴水兽,枫叶娓娓飘落,星空在头顶慢慢旋转。 年轻的男人和年迈的男人隔着跳跃的光火跪坐,他们的表情都坚硬得像是石头或者钢铁,眼睛里飘摇着着……暗淡的金色。 源稚生穿着战旗般的黑风衣,里衬的浮世绘缭乱而繁复,蜘蛛切和童子切分别卧在他的左右两侧,身上的肌肤在火光的照映下像是有大理石的纹路和质感。 橘政宗则穿着黑纹付羽织,脚下穿着白袜踩着木屐,他将灰白色的头发往后梳,连唯一能在那张略显懦弱很温和的脸上增添一分威严的长眉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已经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了,可他的脊背还是笔挺,源稚生有时候会因此而想起昂热,只有那些心里有执念的人才不会老去,岁月无法击溃他们的野心。 白色的布包起来的长条物品横卧在橘政宗的膝盖上,他的左右都用黑色的手套藏起来,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两根手指。 两只手的小拇指。 “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一起在这里锻刀了吧,老爹……”源稚生从两个人都触手可及的冰桶中挑出来一瓶凉得刺骨的伏特加,拔掉橡木塞子后为橘政宗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是,自从我让你开始学着领导这个家族,你就很少再有时间来这座刀舍了。”橘政宗叹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得有人承担起这个责任,既然老爹你们都说我是天照命,那我总得去照亮那些在黑暗中跋涉的人。”源稚生轻声说。 这所山间刀舍是橘政宗的私人产业,据说是他以前的老房子改造的,不远处还有个村子,村子里有很多雪樱,冬春交接的时候白色的樱花纷纷扬扬,就像是下了一场雪。 供奉着历代大家长和家主们的白羽狗神社距离这座刀舍也并不算远,驱车的话只要二十分钟就能走个来回,在成为执行局局长之前源稚生经常在闲暇的时候来这里或者白羽狗神社把自己藏起来。 “伱真的长大了啊稚生,不再是我从山里带出来的那个少年了。”橘政宗啜饮伏特加,倒像是个真正的日本人了,仿佛多年来在日本的经历已经让他彻底忘记了自己在俄罗斯的那段岁月。 “背负太多东西的话,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源稚生也啜饮伏特加。 两个人虽然在喝酒,可眼睛都在同时望向对方,风吹起篝火飞扬,他们的衣摆也飞扬,橙色的光火下黑色的剪影像是巍峨的雕塑。 “两件事。”源稚生放下酒杯这一刻开始他好像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办公文员,眼神不悲不喜地看向橘政宗的眼睛, “第一件,我现在究竟该怎么称呼你,老爹?橘政宗?又或者……邦达列夫上校?” 源氏重工受到死侍和尸守的袭击之后,源稚生很快在那栋钛黑色大厦的地下找到了那间堪比地狱的实验室,数以百计无辜者的生命被倾注在所谓“黄泉古道”的祭坛上,每一个人死去前的痛苦源稚生都能感觉到。 他愤怒地质问了唯一有能力、也唯一有机会控制丸山建造所在源氏重工地下修建这种连几位家主都闻所未闻的邪恶豢养池的橘政宗。 橘政宗准备了切腹用的怀剑,也准备了介错人的长刀,在那个被尸骸堆满的实验室中端坐在血泊里接受了六位家主的质疑,并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黑天鹅港的一切、赫尔佐格博士的阴谋、橘政宗作为邦达列夫上校化名之后的身份,以及这两个男人从苏维埃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的关乎野心和仇恨的斗争。 同时,他坦白自己最初建造这座实验室的目的是为了制造出真正的、没有副作用的进化药,用这些进化药他能够在日本这片充斥着白王血裔的国度中催生出数量庞大的超级人类,这些超级人类能帮助他登上世界的王座。 但后来实验失败了,完美的进化药是不存在的,只要妄想进化成神,任何一个混血种最终都无法避免堕入深渊。可无意中橘政宗发现死侍胎儿的血清能够压制狂躁的龙血并使堕落混血种恢复理智,于是制造死侍的目的就变成了得到更多死侍胎儿血清以稳定上杉绘梨衣的血统。 最后橘政宗恳切地请求诸位家主能够看在他这么多年在大家长的位置上举步维艰带领蛇歧八家走出最低落的时期的份上,让源稚生成为他的介错人。 家主们拒绝了他的请求,并用所谓武士的荣誉来迫使橘政宗不能切腹自杀。他依旧是橘家的家主,但大家长的职位被剥夺了,作为天照命的源稚生坐上了那个位置。 当然,橘政宗并非没有付出代价,源稚生用那把切腹用的怀剑剁掉了他的小拇指,这是耻辱和赎罪的象征。橘政宗被勒令向受难者的家属进行赔偿,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橘家变卖了超过三成的家产才终于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个命令。 “我觉得我已经向你表明过我的立场了,稚生,从绘梨衣开始长得像是个真正的女孩开始,我就已经彻底和邦达列夫这个身份告别了。”橘政宗的长眉挑起,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与曾经路明非想象过很多次的雄狐般的狡诈完全不同,倒像一个卑微的父亲。 他的腰背依旧笔直,像是一支不服老的长枪,仍旧锋利、仍旧坚硬、仍旧能在战场上让敌人胆寒。 “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在很多年前制造死侍的实验一度被终止,我曾想过要杀死绘梨衣以终结这些难以启齿的罪恶……”橘政宗的眼帘低垂下去,他的语调萧瑟悲凉,长眉微微颤抖, “可是我做不到,或许最开始我确实将她看做一件工具、甚至一件能够杀死世界上任何东西的武器,可是如你所见,我犯了任何一个野心家都不该犯下的错误,那个错误的名字是……怜悯。” “你把她视作你的女儿只是因为怜悯吗?老爹。”源稚生将杯中的伏特加倒满,握住杯子的冷白色手背上青筋如群蛇般跳动, “那我呢,你又视我为何物?” “介错人。”橘政宗说,“我的罪恶罄竹难书,死都是对我而言最温和的惩戒。我希望杀死我的是你,这样你就会在这个家族里拥有更高的威望,你会带领蛇歧八家走到另一个高度。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 正义。” “正义?”源稚生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和讥讽,这个词语从二十年来自世界各地绑架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无辜者进行残酷人体实验的恶鬼口中说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可看那个老人坚决的、不可动摇的眼神,源稚生又收起了自己讥讽的神情。 “就是正义,我们已经讨论过王将就是赫尔佐格博士的可能,这种可能性正在随着我们对猛鬼众的深入了解而越来越接近现实。那些被猎杀的‘鬼’体内提取出来的和黑天鹅港中赫尔佐格博士笔记中相同成分的进化药、那种令人作呕的却被猛鬼众所有人推崇备至的食尸鬼理论,以及……越来越疯狂的稚女,除了那个极擅长脑桥分裂手术、对龙类有着世界上最深了解的赫尔佐格,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橘政宗说, “在黑天鹅港中那个人就向我展示了他的残暴和他的野心,他囚禁着一位真正的神,并用那位神的血来研究和制造超级人类,妄想在无数人的尸骸上堆砌起一个能供他登顶的阶梯。可我曾效忠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国家,我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苏维埃的血,我们推翻了沙皇,就绝不允许下一个沙皇坐在我们的头顶,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就算背负再多的罪孽我也愿意。可是如果人犯了罪而不用承担后果,那这个世界的公理何在呢?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我称龙为神也只是因为他是更高等的生物,我认为神也是可以被杀死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正义的少年,我希望你能一直秉承那种正义,并最终让公理得到伸张,可无论如何你都要杀死神、杀死赫尔佐格、让这个家族继续繁荣昌盛。” 源稚生沉默地望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他沉默地痛饮伏特加,满身酒气却异常清醒地点燃一支香烟叼着,烟灰稀稀疏疏地洒落。 他第一次和橘政宗的见面…… 那真是仿佛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回想起那些痛苦的、令人欢欣的往事,源稚生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游荡在一切之外的孤魂。最开始好像是稚女在陪着他,可稚女最终成了极恶之鬼;然后陪伴他的人换成了橘政宗,可橘政宗的罪孽让他甚至能够在魔鬼的面前站着说话。 有罪的人怎么有资格站在天照命的身边,太阳的下面是容不下邪祟阴暗的。 好像源稚生珍视的那些东西最终都要离他而去,前往尽头的道路上他注定要孤身一人。 死侍实验室被发现之前源稚生尚且还能依赖橘政宗,依赖那个在家族中威望大得甚至能让年轻人们为他去死的老人。 这之后他就只能独自背负一切了。 真是疲惫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仍旧可以叫我老爹,当然,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橘政宗。”橘政宗说,“邦达列夫已经是历史中的人名了,像是曾经轰然倒塌的那个钢铁的联盟。” 火光跳跃在源稚生的侧脸,他的眼帘微微低垂着,橘政宗看不见那双让很多人心生畏惧的邪眼,可是却能看见源稚生的表情坚硬得像是被火照亮的青金石。 “对大家长和诸位家主愿意留下我这个罪人理应被丢下地狱的命,我感到由衷的感激,可我还是要说,我很抱歉让稚生你这么早知道了那么多的真相,那么多……对你来说难以接受的真相。”橘政宗深深地埋首。 源稚生终于睁开了眼睛。 “别这么说,留着这条命才能赎罪,你死了只能被唾弃。”他冷冷地说,“至于那些真相,不管王将是赫尔佐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会杀死他。还有与我互为镜像的……稚女,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啊,总有一天要用刀剑互相伤害,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个年轻人的瞳孔里淬炼着星空般的金色光点,跳跃的火焰像是在他的眸子里掀起了一场金红色的狂涛。 “我很抱歉,稚生,我本来想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的……” “够了,就这样吧,煽情的话已经毫无意义了,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日本,而你,你会被软禁到死。”源稚生像是吐出一颗钉子那样喷出叼在嘴里的烟蒂,他用脚尖去碾碎那天小小的火焰,然后痛饮伏特加。 “既然谈到了战争,我们来说说第二件事吧。”源稚生的身体微微前倾,火光中他的呼吸都像是一场冷冽的雾, “是你联合其他家主发动了卡塞尔学院在东京所有据点的袭击,也是你拨通了战略部的电话,在这座城市中掀起了一场能在明天被世界上每一个国家报道的黑道战争,对吗?” 他死死地注视着橘政宗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双死寂、灰败的眸子里看到些什么情绪,也许他期待看到的是慌张、恐惧、或者惭愧。 可什么都没有,橘政宗只是笑了笑。 “是我,家主们都欠我人情,而且针对卡塞尔学院的对立计划早在你成为大家长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就任的时候应该交接过资料,但现在看来那个叫樱的女孩似乎没有太多时间去帮你整理这些资料。”橘政宗笑了笑。 樱确实很忙,和学院的交接工作一直是她在进行,后来乌鸦死去了,所有人都很难过,樱虽然没有说出来,可这几天喝了很多酒。 “战略部的老人呢?”源稚生点了点头。 “在加入执行局之前,我已经在黑道混了很多年,接受家族的庇护之后我依旧在黑道上有很多朋友,很多人都接受过我的恩惠。”橘政宗说, “他们愿意还这些恩情。” “明白了,很合理,我会完成这场战争的。”源稚生站起来,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要确认橘政宗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很简单,家主和老人们会承这个老人的情,但不会始终如此。 有些债,一次就还清了。 橘政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仰望头顶旋转的星空:“你没有问我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 “你需要。”橘政宗说,也站起来,凝视源稚生的背影,这个老人此刻严肃得像是出征前的武士, “赤鬼川里真的藏着神的圣骸,那里可能还藏着神的胚胎,神的胎血能真的拯救绘梨衣,也能让你更加纯粹,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皇。” “我对成为最强没兴趣。”源稚生说,可他还是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去看橘政宗。 “因为列宁号,学院正在试图探索我们的高天原,可他们还是盯着家族,我们得用别的东西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一场战争就是最好的诱饵。”橘政宗踏前一步,那个卧在他膝盖上的长条物体被一只筋节分明的手握住,伸出到篝火的上方,火焰撩拨着白色的布条,却并不焚烧它, “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锻造的最满意的刀,带着这把刀,找到神,杀死神,得到神的力量然后让家族从密党的掌控中逃出来,稚生,求你。”橘政宗的声音肃杀而冷冽,却又带着哀求。 源稚生愣住了。 他回头去看篝火上的东西。 白布被撕掉了,那确实是一把刀,一把长刀。 跟蜘蛛切或者童子切相比,这柄刀堪称简陋,刀鞘和刀柄还是白木的,刀镡也没来得及配上,只在刀柄处用墨笔画了一朵菊纹。 但它很锋利,刀在篝火明亮的光芒中淬出凛冽的寒芒,刀刃后方有一道漂亮的波浪刃纹。 “它有名字吗?”源稚生轻声问。 “神切,我希望你能用它杀死神。”橘政宗也轻声说, “我打了一辈子刀,直到现在才终于将一把刀磨砺到极致,可有时候做一件事,一把刀就够了。” 源稚生回身接过这柄刀,随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像是斩碎了什么东西一样让空气发出呼啸的声音。 “我收到了,我会用它斩下神的头颅的。”源稚生说,他看向橘政宗, “可是为了杀死神,为了家族的独立,付出这么多生命真的值得吗?” “值得,因为这就是蛇歧八家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啊。”老人重新坐下,火光摇曳中他的脸颊像是苍老了十岁。 源稚生终于转身离开,这一次他不再回头,只是在门口站住。 “再见,老爹。”他说。 “再见。”橘政宗说。 310.冬季凋零的女孩(1) 前段时间的雷暴天气让成田机场滞留了许多因为航班延误而无法离开的乘客,显然落叶就是其中的一员。 按照事先做好的准备她应该在两天前的凌晨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日本的,如果计划顺利她这时候已经坐在香港某条巷子里的福建餐厅里吃煲仔饭了。 蛇歧八家的势力很大,在世界各地也都有属于他们经营的产业,连著名的三菱重工的背后都有这个黑帮至尊的影子在徘徊。 但有些地方是他们这些白王血裔的禁区。 比如中国。 中国那些古老的混血种世家正在逐渐和现代社会接轨,香港、上海、bj和成都是他们的试点城市,在这些城市中蛇歧八家的执行局也不敢乱来,正统可不是密党如今受到人权教育的新生代屠龙者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他们不在乎外国混血种的人权,甚至可以说在有些家族眼中国外活动的混血种都是不通教化的蛮夷,蛇歧八家在这些人看来大概没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执行局在香港展开行动说不定会被正统在那里的行动队全部斩首。 从候机大厅看出去可以看到车流已经从这里一直堵到了高速公路,今夜的东京太危险了,被滞留在机场的人们迫切地渴望回到温暖安全的家中。 落叶拉低了自己的帽檐,她正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是一尾灵活的鱼那样钻来钻去,躲避着那些横冲直撞闯进候机大厅的黑衣男人的追捕。 耳边都是人们压低声音交谈汇聚成的嗡嗡声,很多人的脸上都写着不耐和惶恐。在这种环境下落叶的手中还是紧紧攥着行李箱,那里面有三万美元的不连号小额现钞,此外就是很重要的文件,这些文件有些事关蛇歧八家麾下重要金融机构的商业机密,还有些是家族这些年没有被揭露或者最终被政府中的保护伞按下的罪行。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对小筱的承诺,那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没有钱在国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概会过得很艰难,就算她能去了美国之后为当地的黑帮做打手来捞取外快也算不上什么期待已久的自由生活。 所以落叶带上了那些现金和文件。 只要走出了日本,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出高价从她手里买走那些东西。 “对不起,抱歉,抱歉……”落叶一路上都在同身边的人表达歉意,因为只是连日的雷暴导致的航班延误,大多数人还保持着日本人近乎冷血的理智,看似拥挤的候机大厅实则井然有序。要往里走的人们在胸口举着登机牌于一侧排队,要离开的人们拖着行李箱在另一侧排队,只是人数太多,倒像是两条交汇的江河,落叶则像是江河交汇处那条不安分的大鱼。 落叶暂时还算冷静,在辉夜姬彻底中断她和外界的一切通讯方式之前她已经向卡塞尔学院几十年来最强大最优秀的专员路明非寻求了帮助。 小筱死去之后落叶当然花了很多心思去调查那个近两年在整个混血种世界都声名鹊起的男孩,她很擅长通过纸面资料来分析一个人的性格和天性。 路明非这个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委实简单得令人发指,总之落叶认为他是值得信任的。 机场的闭路电视已经在播报朝日新闻的紧急讯息了,发生在整个日本的黑道战争让每一个人都惶恐不安,可落叶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经在暗处被掀起了。 家族可能决定在今夜和猛鬼众、卡塞尔学院同时开战,这是落叶的机会,逃离这个漩涡的机会。 她已经太累了,和关东支部的疯子们一起的时候她得把自己也伪装成疯子,小筱死去之后她还得把自己的悲伤也隐藏起来。 她有时候想要是自己是一只鸟就好了,想去哪里去哪里,什么都不用藏什么都不用装,每天固定的工作就是去码头上整点儿薯条。 想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落叶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她现在只想远走高飞,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隐姓埋名。 忽然落叶在人群中站住了,她的听觉在此刻被放到最大,歪着脑袋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去看外面车流缓缓流淌的夜幕。 候机大厅的风光强烈,但外面却暗淡,于是玻璃上便像是两个世界的交汇,光的反射让落叶远远地看见了自己那张错愕的、惊恐的脸,透过那层好像分离两个世界的玻璃她又看到了远处沿着高速公路的出口如猩红的蜂群那样汇聚过来的狂涛。 几十台或者更多的重型机车的引擎在轰鸣,骑手们分明驾驶着沉重的钢铁怪物,却像是最敏捷的猎豹那样在拥堵的车流中穿梭。 他们明目张胆地在应急车道上狂飙,穿着开襟西装露出狰狞浮世绘刺青胸膛的年轻人们张狂地大笑,狂徒们伴着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和机车猛兽吼叫般的轰鸣朝着成田机场涌来。 这些疯子带着致命的武器,他们把长刀拖在车旁,刀尖在地面上擦出飞跳的火花。 落叶的面色越来越冷,她意识到自己错估了一件事,她还天真地以为蛇歧八家会稍微顾忌一下政府的权威,可黑道战争都已经在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爆发了,在蛇歧八家眼中真的还算什么吗? 她原本在随着人流逃向机场外,但此刻她忽然退缩了。 因为落叶认出了那些暴走徒。 她曾是关东支部的组长之一,曾和这些疯子们一起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任务。 果然负责追捕她的工作落在了明智阿须矢的头上。 关东支部是由一群问题儿童组成的暴力部门,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做出了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只要能完成任务这些人甚至能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中央引爆炸弹。 落叶努力克制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言灵悄无声息中发动,鬼胜不只是能让她不惧怕痛苦,还能在长时间内略微提升体能、刺激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这能让她的脑袋更好使。 那颗原本就远比普通人更加优秀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落叶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心跳也鼓点般狂躁。 这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把利剑那样刺穿周围让人烦躁的嗡嗡声,刹车片咬死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印第安人发起进攻前吹响的骨哨,只是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形如几十支军队同时抵达。 候机大厅变得死寂无声,所有人都看向玻璃幕墙之外,只剩下那十多个面色肃杀的黑衣男人仍沿着墙角一群人一群人地排查可疑的目标。 狞亮的车灯伴着死寂中忽然响起的咔哒声刺穿那层薄薄的玻璃,狂风在此刻呼啸,被大人拥在怀里的孩子们发出恐惧的哭嚎。 疯子,都是疯子! 每一个出入口都被五台以上的重机车堵住了,接着是轰鸣着驶出高速路的黑色悍马,一辆接着一辆,原本急着离开或者急着来到机场的车流像是在此刻静止,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黑帮……不,或许是好几个黑帮在一起出动办事。 他们大概是一群来进行仇杀的疯子,从悍马车上下来的每一个男人都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刺着夜叉或者恶鬼。 家族或许还会在面对成田机场这种每日游客接待量惊人的国际机场保持克制,可关东支部不在乎一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机场这种地方通常会有当地公安部门进行安全协防,本身的安保部门也能够应对绝大多数情况的暴乱,更何况还有真正从军队中选拔出来的精英时刻待命。 东京警视厅仍在运转的部门立刻做出反应,远程指挥在这里驻防的警视厅警员出动,几辆改装过后甚至能抵挡小口径子弹正面射击的警车从警视厅驻扎点驶出,以标准的拦截车位将候机大厅的入口保护起来。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员甩出钢铁警棍,顶着一排固若金汤的防爆盾出现在候机大厅门口。 除了墨西哥,不管在哪个国家黑道对于警察应该都是心存敬畏的,但今夜的东京已经彻底疯狂,别说原本就视法律和秩序为无物的关东支部,就连那些平日里穿夹克三五成群蹲在巷口对着路过的女孩吹口哨的年轻混混们也敢冲击警视厅。 有人为这些人在今夜提供了……不限量的违禁药物,混这一行的谁会干干净净不碰那种东西? 关东支部的干部们居然还保留了些理智,虽然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可毕竟没有点燃黄金瞳,看来也没有要使用言灵的意思。 只要没有使用超出正常人理解之外的力量那事情就还有转机,哪怕这些疯子真的冲击这里的警员并冲到候机大厅里,事后东京警视厅也可以推出一群替罪羊说已经将暴徒们绳之以法,然后厅长引咎辞职,这件事情在国内和国际上掀起一段时间的波澜也就销声匿迹了。 为首的警员大概也震惊于这些黑帮分子的疯狂和勇敢,举着巨大的喇叭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发出警告,吵闹的声音让候机厅中的人们更加恐惧。 这时候附近的交通警察也赶来支援,应急车道上到处都是嗡鸣的警笛,红色的路障像是一座座伫立在黑暗下的小山那样被放置在通向成田机场的道路上。 这场冲突正在毫无节制的情况下越演越烈,警视厅的尊严在今夜被黑帮们踩在地下摩擦,厅长和副厅长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找到一个能告诉市民政府依旧在保护普通民众的方法,关东支部很不幸地撞上了枪口。 受到明智阿须矢或者虎彻或者别的哪位组长控制的暴走族口中发出欢呼的声音,他们原本像是狩猎的狼群那样围绕着警员们用防爆盾组成的高墙盘旋徘徊,但此刻有个家伙突然直直地向前冲去,机车带着几百公斤的重量撞向惊诧的警察,疾风呼啸的声音简直像是刀割过空气。 那家伙的瞳孔涣散,但是神情异常亢奋,显然是嗑嗨了,关东支部的队长们都面色骤然冷冽。 明智阿须矢在十五分钟前向他们传递了最后一条讯息,他已经被昂热捕获了,现在关东支部必须完成那位大人的命令,找到那个组织中的叛徒并杀死她。所以他们不择手段,因为相比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惩罚,触怒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的结局通常比死还要更加恐怖。 可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组长们依旧不愿意和警视厅发生正面冲突。 此时此刻自卫队还没有介入这场黑道战争显然是因为多方的博弈,政府中有不少要员是蛇岐八家、猛鬼众甚至卡塞尔学院的人,这些人都接收到了暂时放任事态发展的指令。 可一旦日本政府受到民众愤怒的影响终于摆脱了那些要员的桎梏,现在胆敢冲击成田机场的关东支部会被列上真正的通缉名单。 国家的力量不是他们可以反抗的。 虎彻的瞳孔微微收缩,用骨节粗大的右手狠狠地掰动自己的金属下颚。 “该死!”他低声怒骂。 宫本落叶的身上带着那位大人需要的某件东西,所以他们必须找到她。 万幸辉夜姬此时还站在他们这一边,关东支部尚且还能依靠这东京网络世界中无所不能的神来知道宫本落叶仍旧没有离开东京,她被滞留在成田机场了。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所以虎彻选择这种方式来和警视厅对峙,他们只要承诺不伤害到无辜者,一场黑帮仇杀不会让关东支部和警视厅成为敌人。 可此时那个暴走族的举动让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那家伙显然接受过足够分量的刀术训练,手中是未开刃的长刀,长刀拖在地面拉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长刀对警员来说不是威胁,那种东西根本突破不了防爆盾的防御。 真正危险的是这台数百公斤重的机车,被它以几十公里的时速撞击,受到的伤害大概不亚于被一头高速奔跑的水牛撞击。 311.冬季凋零的女孩(2) 高亢的轰鸣声在候机大厅外响起,一瞬间的死寂之后所有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向机场内部缩去。 落叶的脸上作出惊恐的表情,躲在一群穿着廉价和服身后拖着大大小小塞满礼品的行李箱的美国人里面跟着人群一起逃窜。 周围的声音嘈杂得堪比一万个人在她的耳边低语,显然警视厅的警员们在警告无效之后进入了镇压暴乱的下一个流程,好几个警官用对空鸣枪的方式来告诉这些黑道分子政府警视厅保护成田机场的决心。 落叶听出来那是加长枪管的新南部m60型转轮手枪,通常这种改装版的国产枪只会装配给警官,并且威力稍大于普通版本,近距离命中的话可以洞穿水牛的头骨。 它大概在八十年代就开始为警视厅装备了,在设计上参照了美国生产的史密森-威森m36型转轮手枪,同样发射.38英寸手枪弹,弹巢容量只有五发。 这种玩具似的东西能够吓到机场里的普通人,因为日本和中国一样是世界上禁枪令最严苛的国家,大多数普通日本人一辈子都没机会碰到真家伙。 可他们吓不到关东支部。 即使是落叶曾经在这个机构中的时候也对这些玩具嗤之以鼻,组长们的玩具通常是超大口径的柯尔特巨蟒,或者那个加图索家的纨绔子弟与路明非的配枪沙漠之鹰。 枪声吓到了那个隔着几十米向警员们树起的人墙发起冲锋的骑士,刹车片死死咬合,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机车带着尖利的刹车声在好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照射中失控旋转,最后撞上候机大厅外的护栏才堪堪停止。 虎彻啐了一口,金属下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蠢货。”他说。 这家伙的体型简直像是一头佝偻的棕熊,佝偻起来也并非是因为脊骨扭曲,而是全身的肌肉都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类的范畴,他不得不在平时保持这种猥琐的姿势以减轻骨骼的负担。 明智阿须矢失去联系之后,作为关东支部的副部长虎彻成为了这个部门的大脑。 他看上去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货,实则狡诈异常,只是在瞬间就想到了解决如今这种局面的最好方法。 那辆被用作座驾的黑金色保时捷驾驶座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森冷的寒气像是被拧开了气阀一样从那辆车的内部宣泄出来,轻脆的骨骼爆鸣从那个自车上走下的年轻人身上发出。 虎彻缓缓直起身子,一把关闭了车门,他的身高在日本真是让人惊恐,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堵高墙。 “你准备怎么做?”旁边那辆金色日产gtr的车窗降下来,五官狰狞的年轻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轻佻地对虎彻挑眉。 “我们没必要和警视厅发生正面冲突,这对接下来的行动很不利。”虎彻身后的保时捷一直点亮着大灯,那东西像是巨大的蛇眼一样狞亮,虎彻就站在光束中,影子落在警员们举起的盾墙上像是一个巨人。 所有驱车在周围耀武扬威的暴徒都停下来,关东支部的组员们也从那些价值不菲的跑车中钻出来,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一个接一个被按灭,他们都看向虎彻。 远处的交通警察已经疏散了高速公路匝道之下的道路,路障被摆放整齐,警官们正紧张地要求警视厅派遣更多的支援。 成田机场和其他地方不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甚至称得上军事禁区,平时关东支部甚至只是靠近都会遭到警报,但今天自卫队仍处在梦游状态。 有人拔掉了日本这头猛虎的爪子,然后往他的脑袋上扔了几十个虱子。 关东支部当然可以唆使黑帮对机场发起冲击,可只要政府反应过来,虎彻毫不怀疑自己乃至于整个部门可能接下来的下半生都会在监狱中度过。 运气再差一点的话还会有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发生在他们身上。 所以他仍旧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众目睽睽中虎彻拍了拍手,追随他来到成田机场的狂徒们都跳下了车,丁零当啷长刀和金属球棍落地的声音让人惊愕。 带队的警官甚至看到了填满鹿弹的猎枪和被列为违禁品的复合弓弩,眼角抽搐地握紧了手中转轮手枪。 最火爆的时候成田机场的单月游客接待量可以达到三百万人次,外国游客的人数就可以达到两百万。 危险的黑帮分子冲击机场并和警方发生冲突,这在国际上都已经不仅仅是沦为笑柄这么简单了,如果还让这些暴徒们手持武器冲进去并伤害到了游客,这个国家的公信力会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透过玻璃幕墙落叶看到了这一幕,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早已经有人拨通了机场卫队的直通电话,可是直到现在为止那些真正称得上武装力量的军队还没有出现,家族已经在这件事情上向成田机场的行政体系进行施压了。 警视厅的管理层也有蛇歧八家的人,虎彻只需要换一种方式,比如告诉外面的警视厅警官说有几个患有精神病的危险分子混进了机场里面,这些危险分子随身携带有致命武器,并承诺不会引起恐慌也不会造成无辜的伤亡,在关东支部交出武器后警官再得到上级的命令,这栋建筑将无法继续庇护落叶。 她必须尽快逃离。 果然,虎彻在脸上换了一副笑容,尽管这家伙的金属下颚看起来让人心中发寒,可还是近乎在顷刻之间带上了和善的面具。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在说了几句话后快步来到警官的面前,将手机递给那位警视厅的警官。 那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一脸戒备地接过手机,将听筒靠近自己的耳朵,随后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有些人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还有些人悄然向更深处逃离。 落叶已经溜到了安检口,这时候候机大厅外的警员们已经让开了一条道路,警官面色阴沉似乎是在大声呵斥着什么,虎彻脸上陪着笑,眼睛里却满是不屑的神情,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显然是不耐到了极点。 “时间来不及……”落叶的双眉都蹙起,她握紧行李箱的把手,微微叹息。 距离她所乘坐的航班重新开始安检还有足足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已经足够关东支部把她找到并带回驻点了。 “请问是宫本小姐吗?”这时候有个女孩的声音在落叶的身侧响起,落叶愕然转身,看到一个高挑纤细的影子。 “我是绫小路熏,我的爸爸是绫义行,卡塞尔学院在东京办事处的负责人,他让我来协助您离开成田机场。” 绫小路熏虽然在努力保持镇定,可声音微微颤抖,落叶眨眨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无法从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绫小路熏没有血之哀。 她只是个普通人。 —— “师姐你有什么想法?”狂风在耳边呼啸,到处都是警笛刺耳的锐利鸣叫,路明非不得不吼叫着询问双手勒住自己腰部的诺诺。 在今夜的东京城里不管你有布加迪威龙还是迈巴赫,都不如一辆大马力的摩托好使。 深夜即便是东京这种以人口众多著称的城市也该逐渐安静下来才对,可全日本的黑帮都像是发了疯似的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每一个街道都能看到警视厅和黑道的对峙,每一条巷子都能看到黑帮与黑帮的火拼。 谷歌地图已经全线标红,把地图拉大可以看到路明非和诺诺正身处一片红色的海洋。 这意味着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拥堵的黑帮,亡命之徒们在今夜为所欲为,明天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日本政府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们的监狱扩建十倍。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这帮日本人真他妈缺一个对黑恶势力进行专项整治的计划白皮书!”诺诺也吼叫着回应。 路明非被噎了一口,猛灌了一嘴风,没忍住打了个嗝。 显然不管对哪一方来说这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它的爆发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蛇歧八家这么果断,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发动了黑道战争,并对学院在东京的力量发起了袭击。 这座城市在混乱中被惊醒了,那些原本已经沉寂的灰白色建筑上黑下去的窗口中一盏盏的灯被点亮,胆子大一点的市民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窗外去窥探此时下面发生的一切。 路明非真是个很棒的车手,那台重型摩托在他的手中吼叫着像是沉重的非洲象,在公路胡乱停靠的厢式货车缝隙中穿插的时候却又敏捷得像是豹子。 诺诺张开双臂让迎面而来的风从指缝中流走,她把头靠在路明非的背心,将脸颊贴紧面前这家伙狮虎般结实、坚硬的肌肉,感受着这个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 真好,这种感觉。 诺诺觉得这就是自己曾想象过的对未来的憧憬,她会和某个和她一样神经病的男人骑着红色的机车或者开着红色的法拉利奔驰在荆棘遍地的长路上。他们一路伤痕累累,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可他们一路都不互相抛弃。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骑的摩托不是红色的,而是很有些骚包的白金色,路明非操控着它穿过一个又一个黑帮对峙的路口时就像是凶悍的独角兽越过狼群与狼群之间的战场。 路明非也没办法在东京弄到红色法拉利或者红色摩托,就这还是他从一个中二病严重的暴走族手中夺来的。 “我的意思是这场战争,这场战争来得是不是太奇怪了,毫无征兆,甚至绝不是最合适的时间!”路明非说,“还记得那一次的黑道战争吗?猛鬼众和蛇歧八家的决战,那是神被唤醒之时!” 诺诺知道路明非说的那一次黑道战争是什么意思,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理解路明非此时所想的人也就只有她而已。 在另一个世界,由源稚女所带领的猛鬼众和源稚生所领导的蛇歧八家在海啸来临时的东京掀起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那场战争直接导致了蛇歧八家几乎所有家主和精锐的断层,关西支部、关东支部、执行局、风魔家的忍者、犬山家的护卫队…… 白王血裔在风与潮之夜凋零,唯有看似最弱下来的樱井家主樱井七海女士幸存,并在战争之后接任蛇歧八家代理大家长的职务。 诺诺是很聪明的女孩,路明非只要稍微指点就能想到很多东西。 确实如路明非所说,蛇歧八家或许会率先吹响战争的号角,但绝不应该是今日。 根据学院的情报,山梨县环境研究所对地下河赤鬼川的钻探尚且处在攻坚阶段,要想彻底将那条血一般的红河引入人间,就算是世界上最大的钻井机也得花费至少一周时间。 就算此时仍藏在幕后的某个怪物要用这场战争来吸引卡塞尔学院和更多其他混血种势力甚至纯血龙类的视线,然后独自走到神的面前祈求享有神的恩赐,也绝不该是现在。 持续而密集的枪声从不远处的巷子中响起,路明非通过后视镜和诺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的表情都称得上严肃,他们在卡塞尔学院的实战课上都拿到了不错的成绩,能够仅仅通过声音就判断出一把枪的口径和威力。 交火的双方持有的武器显然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杀戮凶器,倒更像是自己使用螺纹钢组装改造的土枪和黑市中很容易买到的装填了鹿弹的猎枪,偶尔夹杂着几声雷鸣般的爆响,那大概是一把不知道怎么流进日本的大口径手枪。 按理说持有这些枪械的双方交战子弹造成的杀伤可能还不如金属球棍,可路明非和诺诺都意识到这是一场会流血会死人的战争。 而那个叫宫本落叶的女孩就处在某个战场的漩涡最中心! 312.冬季凋零的女孩(3) “您是在这座机场工作吗?”落叶拖着行李箱跟在绫小路熏的身后走人工通道进了安检口,身材魁梧头发乱糟糟的雅利安安全员冲着擦肩而过的两个女孩竖起一根大拇指,脸上露出大概是想表达和善却很有些贱兮兮的笑容。 绫小路熏有点惊恐,她想这家伙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电影中那种能从时代广场一路操着冲锋枪干掉沿途警察冲进纽约证券交易所的终结者t007,就算脸上作了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依然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鼓鼓囊囊的腰间拔出霰弹枪顶在你脑门上扣下扳机。 此外她还在想什么时候成田机场也会招聘外国雇员了?还是岗位要求这么高的安全员。 还有就是这个安全员的眼睛总觉得不老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略显猥琐的眼睛就跟追着她和身边这个叫宫本落叶的女孩在跑似的。 路过猛男兄的时候落叶也有些惊诧,她回头看了好几眼,安全员用健美冠军的姿势给她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然后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说“美女加个微信再跑路咯”。 落叶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说碰见神经病了,还是不要和他纠缠为好。 其实她原本感到惊诧是因为那家伙好像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再加上此时情况相当危急,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居然在成田机场用中文和两个日本人说话。 “是,我原本在赫尔墨斯航空公司工作,毕业之后一直在做空乘。”绫小路熏细腰长腿,居然比落叶还高一点,她腼腆地微笑说,“宫本小姐您应该认识路君吧,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辞掉了那份工作,回鹿儿岛休息了一段时间,随后我爸爸托关系把我送到了成田机场进行海关工作。” 落叶释然。 卡塞尔学院半年之前在东京的直辖机构是执行局,前任局长是犬山贺,现任局长是源稚生。 但第一次死侍事件之后蛇歧八家丧失了学院对他们的信任,执行局也基本完全脱离学院的政治体系。 刚才绫小路熏说她的爸爸绫义行是卡塞尔学院在东京办事处的负责人,讲的应该是近六周时间蛇歧八家作出让步允许国外混血种势力进入东京并从事商业、政治和集会活动之后,卡塞尔学院向东京派遣的新一批执行部专员组成的机构负责人。 落叶听说过绫义行这个名字,那是个在学院中就很有天赋的家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入学院的时候只是b级,但毕业时进行血统检测诺玛把他的血统档案调整到了a级,权限也相应提升。 不久前昂热校长乘坐的从芝加哥飞往东京的航班在羽田机场遭到身份不明武装分子的袭击,绫义行也在现场。 关东支部作为独立于执行局之外的武装机构,虽然名义上隶属蛇歧八家管辖,实际上却是橘政宗的私人军队,家族容忍这些人在平时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却希望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像是武士那样冲锋陷阵。 学院和蛇歧八家的战争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落叶作为组长之一当然也要对敌人的武装力量进行调查。 绫义行这个人血统还算优秀,但委实有些中庸,二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多少出色的成就,言灵能力也从没展现过,像是个可有可无的中年上班族。 可如果他的女儿只是个没有觉醒龙族血统的普通人,那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闯进混血种的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就像是无意中走入侏罗纪公园那么危险,绫小路熏不接触这些东西也是对她好。 甚至绫小路熏可能都不知道卡塞尔学院这个组织意味着什么,她在网上搜索的话只能知道这是所地处芝加哥的贵族学校。 机场内部的空间立刻变得空旷起来,人潮好像都被那一道窄窄的安全门分割在外。即使在这种时候日本人依旧努力保持着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克制和理智,黑帮仇杀在这个国家不算罕见,但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男人通常不会无缘无故找普通人的麻烦。他们只要向将要闯进成田机场的黑道分子展示自己的双手表现出无害的模样就不会受到侮辱和迫害。 “爸爸说卡塞尔学院和国际刑警组织之间存在很紧密的联系,宫本小姐您其实是国际刑警在东京的重要线人,手中握着一起重大国际刑事案件的证据。”绫小路熏小跑的时候小腿的曲线就展现出来,她满头的长发都披散,柔顺得像是丝绸。 绫小路熏在日本的话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卡哇伊酱,但在路明非和恺撒看来她大概都算是小美女,皮肤白净,安静的时候像是个高挑的瓷娃娃,见到谁都有点害羞,脸颊两侧微红着。 “外面那些黑道都是来找您的吧,真是危险的工作呢,不过也很伟大。”绫小路熏跑累了就撑着膝盖弯着腰小声喘息,落叶撩了撩自己的鬓发,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是,我手中确实拿着某个他们很想得到的……证据。”落叶说,她握紧袖口里绑在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同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过附近可以看见的藏身之所。 离开关东支部的时候落叶确实从这个充满了暴力分子的武装部门手中带走了某个东西。 那是个由液氮冷却保存的石英玻璃管,管中是半凝固状态的黑红色液体,据说是橘政宗赐予明智阿须矢的赠礼,里面是…… 神的血。 落叶知道所谓的神血是什么,她甚至只要靠近那个石英玻璃管会感觉到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 神血的另一个名字是龙血,曾经有个人为她和小莜揭示王将的面目,那个人也对她们谈及过某艘名为列宁号的苏联补给船的往事。 那艘船在二十年前西伯利亚最北方的无名港出发前往日本,在今天的日本海沟上方沉没,王将、橘政宗、复苏神的阴谋……一切的野心都在那艘船上蓬勃生长。 落叶知道列宁号上应当原本就是有一具龙的尸体,那伟大的生物即使死去了也没有失去生机,他的大脑已经连着灵魂一起腐朽了,但他的心脏仍旧在强有力地工作,泵动全身炽热如岩浆的鲜血。 赫尔佐格,或许邦达列夫,也或许别的什么野心家,总之有人从龙尸上得到了它的胚胎,这枚胚胎在日本海沟的上方开始孵化,随后有人重创了它,并将重伤的胚胎沉入了海沟。 这些神血大概并非橘政宗所有的存货,他在二十年前从列宁号的底舱中收集到了这些珍贵的炼金圣药,喝下它就能得到绝强的力量,但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力量的消逝紧随着便是无法逆转的堕落。 落叶知道得远比路明非想象中要多得多,但有些事情是她不想说的,因为有个幽灵就藏在她的血液中,那个幽灵是白王的基因,她甚至只要说出那些秘密都会有被窥探的感觉。 那个人曾对小莜说过一句话,落叶有幸旁听,他说有一天你们的家族会面临抉择,是摧毁圣骸还是占有圣骸,小莜说不是神吗,什么是圣骸? 他就说无论圣骸或者神都是白王留给你们的诅咒,伱们的血统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族裔都要强大,但就是这种强大的血统在不断制造出一代又一代的鬼。 蛇崎八家的敌人从来不是猛鬼众,至于密党更是无从说起,他们一直在与命运为敌,每个白王血裔的命运里都寄宿着白王的鬼魂,只要那个鬼魂不被抹杀,他们就永远无法得到自由。 落叶原本认为这种说辞只是文学上的表达,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自己,那种召唤来自血脉,像是幽灵的低语。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家族中的其他人似乎没有这种感觉,但落叶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她的血统正受到血系源流的呼唤。她的身体里流淌着蛇崎八家的血,蛇崎八家的血系源流是什么? 白王。 这就是她带走那支龙血的意义,落叶心中有一种感觉,神的召唤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她会忍不住响应那种召唤。 可历史上但凡受到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蛊惑的人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亚当和夏娃受到撒旦的蛊惑背离了上帝被赶出了伊甸园,不得不承受生而为人之苦;商王帝辛受到九尾妖狐的蛊惑丢掉了大商的江山,自己还上了封神榜被封了个天喜星。 你以为自己会因为回应某个存在的呼唤而得到什么,可最终你失去的总是更多。 落叶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在白王基因的呼唤中堕落成守卫神陵的死侍,那个时候或许另一位神的血能救自己。 也或许并非拯救自己,而是让她依旧保留杀死自己的能力。 “我爸爸说支援的队伍正在路上,宫本小姐您需要在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绫小路熏左顾右盼,扣住落叶的手腕走下一段电梯,去到机场内部的商业街中。 果然不管国内还是国外都是一样,机场内所有的旗舰店或者什么快餐店价格都贵得离谱。 这时候身后突然变得喧哗起来,惊呼声和脚步声在候机大厅的穹顶之下回荡。 警视厅的长官满脸愤怒,将手按在腰间站在候机厅的门口,死死盯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黑衣男人。 身穿警服的警员们分散到人群之中,开始安抚起此刻仍旧滞留在候机大厅中的游客。 在国际上这将会成为一场极度恶劣的黑恶势力挑衅日本政府尊严的事故。但事已至此,警视厅的更上级部门已经下达了为这些黑帮让出道路的命令,那个一脸正气的警官便已经没有了再将他们挡在候机厅门外的立场。 关东支部和跟随他们来到这里的黑帮成员都在成田机场之外卸下了自己的武装,这些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西装的衣襟敞开,露出胸口狰狞的刺青。 那些愤怒的外国游客首先被排除在外,在几个战战兢兢的机场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离开,往里面涌的人流和往外面走的人流在大门口相错。 虎彻含笑来到那个愤怒的警官身边,他压低声音俯身在这个中年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警官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难看,几乎要将配枪拔出来。 虎彻似乎是在欣赏他的愤怒,脸上的笑容越发张狂,俯瞰着这个在他眼中蝼蚁般弱小的中年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周围的警员都怒目相对,可警官居然压下了怒火,摆手示意同伴不要轻举妄动。 落叶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她正被牵着往前跑,高跟靴子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起起落落,两个女孩的发梢也都起起落落,像是森林中被猎人追逐的麋鹿。 她曾经为关东支部效力,甚至在这个组织中担任要员,知道关东支部的成员是一群什么样的疯子。 那些人闯进成田机场,眼神阴寒肃杀,虽然被强行限制了那些疯狂的手段,可眼睛里的杀气藏都藏不住。 但此刻真正让落叶感到惊悚的事情是,她看到那群人中的某一个,眼睛的深处正渗透出暗淡的金色辉光。 有个家伙正在使用他的血统和他的血统所带来的能力,恰巧落叶知道那家伙是谁。 宫崎正裕,关东支部的“眼睛”和“耳朵”。 这个部门受到橘政宗管辖的时候,有时会需要协助源稚生的执行局对逃窜在外的鬼执行围剿。 他们是一群优秀的武士,但并不是一群优秀的猎犬。 宫崎正裕就是这群武士的眼与耳。 他的血统在关东支部这个全部由精锐中的精锐组成的机构中不算优异,甚至相当平庸,甚至在血统觉醒的时候被认为是没有言灵的废物。 事实上在混血种世界没有言灵的情况并不罕见,血统等级低于b的混血种有60%没有获得言灵。 但是宫崎正裕并不是那些倒霉蛋中的一员。 他的言灵后来被证实其实是“血系结罗”,这个圣言能帮助宫崎正裕找到藏身于普通人之中的鬼。 也能帮他找到此时的落叶。 明天重新理一下思路,这段时间有点累,我缓一缓 313.皇女殿下与忍者女孩-冬季凋零的女孩(4) 钢铁旋翼狰狞地切割迎面而来的狂风,黑色的直升机掠过一栋又一栋夜幕下被渲染成灰黑色的大厦,晦暗朦胧的天光中机身上金色的樱花徽章和tpd的字样一闪而逝。 tpd是tropoitanpoicedepartnt的缩写,从涂装上来看这应该是一架属于东京警视厅的直升机。 五分钟前警视厅的内部系统恢复了运作,整个城市的空域都为愤怒的警员们开放,数量庞大的直升机群从停机坪上升起,然后如狩猎的鹰隼一样呼啸着撕进夜幕的深处。 国家公安委员会和内阁府在经历了动乱之初的茫然之后迅速组织反击,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埋在政府里的棋子在三个小时之内被全部拔出。 经过超过十年的布局、已经在日本政府的高级官员中安排了数量达到两位数的棋子,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企图压制这个国家的努力仅仅维系了不到七个小时。 执法机构率先恢复运转,随后是庞大的医疗体系和行政单位,同一时间日本自卫队也接到调遣的命令,接下来的十个小时之内这场突如其来的黑道战争会在政府的强势介入之中烟消云散。 轻轻抚摸忍刀的女孩沉默地坐在站在敞开的舱门边,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 她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袅袅婷婷,像是一羽暂时在这里落脚的飞鸟,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双肩闪烁着莹莹的白光,脚下则放着沉重的铝合金箱子。 晚礼服的裙摆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飘起来,酒德麻衣换了一个姿势坐定,用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巴。 她们这支小团队也也算是手眼通天,薯片妞坐拥世界上最大的金融财团之一,从美国到俄罗斯、从伦敦到纽约,有名有姓的地方到处都有人欠她们钱,连卡塞尔学院这种对混血种社会来说也相当于小半个行政中心的机构的校董会也有苏恩曦的一席之地。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们甚至能够推动五角大楼在这颗星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发动一场局部战争。 可惜不管苏恩曦还是酒德麻衣都在东京警视厅里面没有熟人。 所以她们其实根本没有本事弄到警视厅的直升机,这架看上去归属于tpd的大玩具其实根本就是从市场上买的新机,不过是苏恩曦雇人给它换了个涂装罢了。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东京警视厅也没有精力去把眼睛放在天上,看是不是有人借着他们的名义在这座城市中胡作非为。 况且酒德麻衣觉得自己正要做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胡作非为。 他们正在马不停蹄地赶往成田机场,而此刻的成田机场正被一群武装暴徒控制在手中。 “老板说那个宫本落叶的手中握着一支来自某位龙王的胎血,虽然并不是幼体被孵化出来时从心脏中泵出来的第一捧血。算不上黄金圣浆这种在炼金学中堪称奇迹的圣药,但相比其他我们能弄到手中的古龙血液,那玩意儿毒性的烈度弱了很多。”酒德麻衣说。 按照原定的计划,奶妈们此时应该已经登上了前往奥斯陆的飞机,在那里继续开展调查极北之地的任务。 可老板从来都是暴君式的人物,他的命令好像总是突发奇想,而酒德麻衣和苏恩曦所要做的就是去贯彻他的命令。 老板的原话是“万军之战的帷幕将在东京拉开,这样的盛况我们怎么能够错过?”,然后那家伙就贱兮兮地在电话里让酒德麻衣和苏恩曦撕掉去奥斯陆行程表,一起泡过温泉之后穿上透明的薄纱踏着木屐走到玉藻前的后殿。 见面的时候老板的眼睛里露出不知道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的神采一遍遍打量玲珑绝艳的两个女孩,直到薯片妞儿终于没能忍住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扭捏地扭了扭腰说老板你要想我们给你暖床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和长腿都是签了契约的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板哈哈哈干笑说虽然恩曦伱也算是美人,可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什么的…… “我们拿古龙胎血应该没什么大用吧?”身穿白色小皮袄的零皱了皱挺秀的鼻子,她从副驾驶的座位上起身,手中同样提着铝合金的箱子,来到酒德麻衣身边坐下。 酒德麻衣骤然恍惚,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走走了神。 老板,老板…… 可是他怎么会长着一张和那家伙一模一样的脸呢?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零面无表情地递给酒德麻衣一颗薄荷糖,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你是不是在想老板?”零说,“在想他为什么好像和路明非是同一个人?” 酒德麻衣正在剥开糖纸的动作停顿了,她笑了笑,摸摸零的脑袋。 “我们的契约里包含了不能追究老板真实身份这一条。”酒德麻衣说。 “没关系,他其实不在乎。”零说。 酒德麻衣歪着脑袋去看正被自己纤长的手按在下面的零。 皇女殿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会把她那头被造型师精心打理过的白金色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素白色的小脸还是朝向舱门打开的方向,风吹得她的睫毛颤抖,像是逆风的鸟羽。 这果然是一座不夜城,白日里那些灰白色的大厦此刻灯火通明,憋着一肚子火气的警官们驾驶着亮着灯鸣着警笛的警车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在已经开始道路管制的公路上狂飙。 冬天的东京并不像是春夏那么美丽,看不到满城的樱花,也没有烟花祭,但是只要你在合适的地方抬头总能看到如同匍匐的巨人那样静静伫立在天光下的巍峨巨山。 富士山是日本人心中的圣地,但它其实是一座沉睡中的活火山,冬天的这个时节已经能看到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山顶和山腰。 酒德麻衣不知道零此时在想什么,只是感叹就算在这座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从这个视角看下去还是会觉得瑰丽啊。 “其实也不能说没什么大用吧,那个人让我们做的事情总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最后总能证明他的抉择是正确的。”零的声音轻盈,又有点冷冷的,酒德麻衣很快意识到她说的是宫本落叶带在身上的古龙胎血。 “有毒的圣药……无助之人最后的选择,我想或许我们很快就要用到它了……”皇女殿下轻声说,她的侧影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的幕布中真是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长长的睫毛随风微颤,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如山如海的光火。 “无助的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猛鬼众的鬼全都是这样的人。”酒德麻衣说。 她是很纯粹的日本人,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生活在这个国家。 酒德麻衣以前也不是没有听闻过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只是她和他们没有多少交集而已。 “有些人的无助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零摇头,“会出现这种低落的情绪很多人是会因为弱小和贫穷,可那些真正绝望的人从来都是在面临如洪流般席卷而来的命运。” “命运……吗?”酒德麻衣将薄荷糖咬碎,幽冷的、刺骨的气沿着喉管穿进她的肺里。 “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原本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有些东西好像确实是既定的,你再怎么用力挣扎就像溺水的人想找到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可最终痛苦的窒息还是会把你淹没。”零说,“古龙的胎血,那里面的毒性烈度不高,但只是相对的,对于那些身体里原本就流淌着炽热龙血的纯血龙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我们这些混血种而言却可能是……剧毒。如果有一天你到了非得使用那东西的时候,你会把它注射到自己的颈动脉中吗?”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酒德麻衣用力揉了揉了零的头发,她将忍刀放在脚边的铝合金箱子上面,托着腮想了想,“绝望这种情绪也是我们这些人能感受到的吗?老板那种人怎么会让我们感到绝望?”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呢,酒德麻衣,你会怎么办?”零扭头看着酒德麻衣,“如果有人说要用你的命来换老板的命呢?” “那就换咯。”酒德麻衣回应她的目光,耸了耸肩,好像只是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零看到长腿妞儿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光,眼角的那一抹绯色都像是剑锋一样挑起来。酒德麻衣笑笑:“你呢?” 零沉默片刻,“我也换。” “我这么做是因为感激他,我很感激他能把我从那样平凡的人生中带出来,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世界,那你呢?” “我们的契约不一样。”零说,“我其实不姓罗曼诺夫,我只是和一个人互相发誓永不抛弃,他说那个誓言会直到死亡的尽头。 “和谁?”酒德麻衣将铝合金箱子掀开,那里面是一支用以组装的狙击步枪,以及成排成排的弗丽嘉子弹。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直升机一直在轰鸣着前进,这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成田机场了。 头顶上客机引擎轰鸣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因为受到突发情况影响成田机场暂时中止了航班起落服务,原定将要在近期降落在成田机场的飞机大多被调度去了羽田机场,现在那些正在高空盘旋的客机就像是等待归巢的候鸟,声带中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是路明非吧?”酒德麻衣眨眨眼,用肩膀轻轻顶了顶零的肩膀。 零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沉默地整理自己的装备。 作为言灵是镜曈的混血种,零对世界上任何一种人造工具的熟练度都是大师级别,从汉八方到马士革刀,从西洋剑到亚特坎长刀,她是真正的冷兵器专家。 而那些由精密零件构筑的热武器对零来说同样不是什么难以掌握的东西,镜曈最初觉醒的时候她就学会了拆卸和组装德什卡1938,那是在西伯利亚被冰雪覆盖的平原,她的手中只有那把号称能击落战斗机的武器可以使用。这么多年的训练和锻炼,零对世界上现有任何一款武器的运用能力都已经达到了那个领域的巅峰。 但她的武器是两把短弧刀和两把沙漠之鹰。 铝合金箱子里沙漠之鹰明亮如镜的枪身倒映出两个女孩的影子。 “我知道你甚至能把铅笔刀完成杀人的利器,可你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就选择了短弧刀和沙漠之鹰这种骚包的不符合你人设的武器。”酒德麻衣耸耸肩,捏捏零素白的、柔软的脸颊, “路明非的武器也是短弧刀和沙漠之鹰,你是希望有一天他的刀折断的时候你能把自己的刀借给他当武器吧?” 零冷冷地看向酒德麻衣,酒德麻衣并不退让,白金色和黑色的瞳孔都倒映着满城的光火,互相凝视对方,两个人都是倔强的女孩。 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好像带着细碎的冰晶,酒德麻衣忽然笑起来。 “喂喂,你是不是喜欢他?”她的笑声像是银铃那样清脆,随后移开视线站到舱门的边缘。 零愣了一下,随后看向酒德麻衣伶仃窈窕的背影,她想果然是长腿妞儿啊,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那种身材的女孩呢? 可是立刻零的脸上浮出愠怒的微红,像是被拆穿秘密的小孩。 “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来,傻妞儿,你喜欢谁又不说出来的话那个人就永远也不知道你喜欢他,有一天你看着他和另一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会觉得很伤心。”酒德麻衣偏过脑袋来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零,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哦哦,我忘了,那家伙可不止和一个人快乐地生活,这会儿他都有好几个小老婆了吧?” 零冷冷地哼了一声。 “别放弃啊,三无……”酒德麻衣招了招手,拎着铝合金箱子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随后一道黑色的倩影张开身后的双翼迎风而起,朝着成田机场的方向飞去。 那是苏恩曦名下的研究所鼓捣出来的翼装,能够支持在低空像是鸟一样借风滑行。 314.衰仔和巫女-冬季凋零的女孩(5) 诺诺从身后环紧路明非的腰际,扑面而来呼啸的冷风冻得她挺秀的鼻子通红,纤长的手指也冰凉。 “距离成田机场已经很近了,以我们的速度只要中途没有碰上堵车,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路明非大声说,他加速冲过一群看起来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八岁的不良少年。 这些家伙正哄堂大笑,十几个人一同呼喊同一个人的名字,而被呼喊名字的那个男孩就高举金属钢管在半空挥舞,钢管的末端插着一条粉色的裤头。 那显然是一个女孩的东西,现在她的贴身衣物被一群不良少年插在钢管上亵玩,很难想象那个女孩遭遇了什么。诺诺远远地冷哼了一声,路明非甚至察觉到身后女孩已经握住被插在自己腰间的沙漠之鹰的枪柄。 他们去酒店疯玩的时候可没想着可能会立刻被学院送上某个绞肉机一般的战场,所以当然不会随身携带装备部为每个人量身定做的装备箱,路明非也不会将除了色欲之外的其他几把七宗罪的刀剑带在身上。 所以除了色欲之外,路明非和诺诺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就都只有色欲这么一把肋差和配备了三个弹匣的两把沙漠之鹰,路明非只在一个弹匣里面填填装了能够杀人的钢芯弹,其他全部都是弗里嘉子弹。 可诺诺此时握住的正是路明非填装了钢芯弹的那把沙漠之鹰。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师姐你先冷静,你看那些孩子,虽然都敞开衣襟,可穿着很整齐,神态也并不像是嗑过药的样子……那东西应该是他们从哪里偷来的!”他大声呼喊的时候风就从嘴里灌进去,胯下的铃木jmpulse400轰鸣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卡塞尔学院人均杀胚,本质上来说诺诺其实和楚子航是一类人,她甚至在某些时候远比楚子航还要极端。 楚子航是最坚定的规则的捍卫者,因为他相信学院的规则被制定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最容易被伤害到的弱者。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即使那些暴走族们甚至已经用短管猎枪朝着他们齐射,楚子航依旧没有使用他那能够在瞬间逆转局势将在场所有人烧成灰烬的圣言能力。 可诺诺天生视规则为无物,她在某种意义上也和恺撒是一类人,崇尚自己认定的正义,如果那天和麻生真站在一起的是诺诺,她大概会立刻用君焰把那些恶魔般的孩子烧死。 杀死一个恶人而拯救更多的好人,这才是诺诺的信条。 路明非毫不怀疑师姐会不会一时兴起拔枪出来替天行道,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也确实像是红发巫女会做的事情。 可是多年以来的刑侦经验让路明非第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不良少年并非丧尽天良的罪犯。 已经略微被拔出的沙漠之鹰被重新往回推了推,“我知道,师弟你忘了我会侧写了?”诺诺哼哼着说,“我想对空鸣枪吓吓他们的,不过听周围好像到处都是的警笛声,大概警视厅已经恢复运转了吧?现在这里传出枪声我们可能会被拦截,沙漠之鹰这种暴力武器和黑帮们用的打兔子的猎枪可不一样……” 少年们穿着紧绷的小脚裤和反光的皮衣,皮衣上缀满铜钉,铜钉怕碰撞叮当作响,脑袋上顶着造型相当浮夸的发型,头发挑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衣襟敞开,赤裸的胸膛和两臂全是狰狞的刺青。 那显然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少年,和路明非很久以前在千鹤町的曼波网吧遇见的那群暴走徒差不多。但也并非全无差别,他们虽然都是辍学无业,聚在一起为非作歹,但暴走徒更加危险,那些疯狂的通过各种各样违法的手段从到处弄钱,弄到钱之后就改装他们的重型摩托、在黑市上购买短管猎枪和违禁药物。这些人对警察和日本的法治社会来说都是一场恶梦,血气上涌就会拔刀砍人,连警察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不良少年不会那么疯狂,倒不是说这些小恶魔们还存有良知,而是他们还有些理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是可以被原谅的,也知道哪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一定会万劫不复的。 铃木jmpulse400的引擎轰鸣的沉雄吼叫让张狂的男孩们脸上变色,显然不用诺诺对空鸣枪,一辆和他们擦肩而过只要碰着一点至少也是终生残疾的重型摩托依旧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些家伙气得暴跳如雷,吱哇乱叫着用手中的球棍和地上拾起来的石块去砸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只剩下远远一个背影的摩托车和摩托车上的两人。 “他们在骂什么?”诺诺撇撇嘴,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已经被甩在很远处的男孩们。 路明非轻笑一声,“八嘎。”他说。 诺诺从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眨眨眼,脸上微微泛红轻轻捶了捶路明非的肩膀。 “喂,路明非伱是不是在骂我!” “哪有。”路明非说,他看到成田机场已经近在眼前了,可是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几辆警车互相交叉停在成田机场候机大厅的门口,高速公路的出口不远处也被交通警察摆放了深红色的路障,但除了那些一脸公式化笑容应付赶时间的车主的交通警察外路明非既没有看到警视厅的警员也没有看到成田机场的机场卫队,现场也没有看到发生过枪战的迹象。 可是直到现在宫本落叶都还没有给他发来短信或者打来电话,学院在日本的办事机构也没有给出最新的通知说危险已经解除、宫本落叶已经得到帮助脱离威胁。 这只能意味着有更棘手的情况发生在成田机场内了,路明非现在能想到的就是政府介入了这件事情。 橘政宗成为蛇岐八家大家长很多年的时间,他在日本政府中的人脉应该广阔得可怕,调动东京警视厅和机场卫队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也就是说落叶可能正处在危险之中。 可真正让路明非急躁的是…… 那个叫绫小路熏的女孩。 那个他在赫尔墨斯航班上偶遇的鹿儿岛高妹,她居然是学院驻日本办事处负责人绫义行的女儿! 五分钟前诺玛向路明非发送了成田机场中可以成为助力的学院力量,绫小路熏的名字作为编外人员赫然在列。执行部在得到路明非的支援请求后为绫义行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掩护宫本落叶离开成田机场脱离蛇岐八家的追捕,而绫义行第一时间能联系到的在成田机场的人员正是被他自己托关系送到海关工作的女儿。 路明非缓缓握紧两边的把手,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引擎轰鸣的声音更加沉雄。 他操控着胯下的猛兽像是古代披坚执锐的重甲骑士那样以惊人的速度撞碎高速路出口的封条,正在安抚游客们的交通警察们同时面色惊变,他们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巨大的黑影越过头顶,带着狮虎般的咆哮,然后狠狠地碾压两辆警车的顶盖,最后速度不减地落在应急车道中。 “哦吼!!”诺诺像个小疯子似的尖叫,急速把她的声音都拉长了,路明非大喊“抱紧了师姐!”,随后这架重型摩托车的喷管吐出明亮的火焰,车身剧烈地震颤,迎面而来的风都变得像是锋利了。 诺诺第一时间藏到路明非的背后,鉴于如今这家伙的体格子堪比恺撒,要用他的身体来遮挡寒风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很近了,真的很近了,成田机场已经成为了他们面前唯一的建筑。 周围澎湃的风声里焊进了刺耳的警笛嗡鸣,十一月底的寒冷让诺诺悄悄打了个寒战,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趁着路明非没注意将两只微凉的手掌都从他的上衣下摆探进去,十指张开贴着温暖的腹部。 女孩随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扭了扭纤细的腰肢,回头冲正钻进警车想要阻止路明非冲进候机大厅的警员们吐了吐舌头。 路明非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没什么反应,已经习惯了。 候机大厅的正门前有十几辆高级跑车早摆出鹤翼的阵型,但是攻击的锋矢却是朝向那几辆紧紧凑在一起像是城墙一样堵在候机大厅门口的警车。 显然就在路明非和诺诺赶到之前这里还有过一场黑道分子和警视厅之间的对峙,但现在对峙已经结束了,候机大厅中反而出奇的平静。 刹车片缓缓咬合,铃木jmpulse400带着尖利的刹车声迅速锁死双轮,刺鼻的胶臭让诺诺皱了皱鼻子,那是橡胶轮胎和地面摩擦时剧烈的氧化反应散发的味道。 重型摩托车在路明非的掌控中像是绵羊一样温驯,最后在即将撞上一辆豪车之前缓缓停下。 交通警察们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警笛轰鸣着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已经跳下摩托车的路明非和诺诺,路明非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丢给冷着脸靠近的那个警官,头也不回地看向机场的阶梯之上。 “师姐,我觉得不太对劲。”路明非将双眉都蹙起来,捆在小臂上的色欲炽热得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挨着一块烧红的白铁。 “我了解过蛇歧八家的家规,对那些执意要离开家族的人他们通常比较宽容,大多数会给予一笔不菲的遣散金,然后将这个人的档案从警视厅的通缉系统中剔除出去。”路明非说,“严格意义上来说落叶甚至算不上蛇歧八家的直系下属,她隶属于关东支部而非执行局,没有办法接触到太多关于这个家族核心事务,按理来说他们对这种人的离开不会有任何阻拦才对。”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咯。”诺诺的小脑袋在路明非背上拱了拱,口鼻中呼出的热气落在路明非的耳朵根,酥酥痒痒的。 “要么组成关东支部的是一群遵循所谓武士道精神极端仇恨背叛者的疯子,要么你说的那个落叶的手中拿着蛇歧八家不得不夺回去的某件重要的东西。”她说。 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他意识到或许在“无天无地之所”的时候宫本落叶并没有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或许她的手中还握着某个……重要的东西。 两个人翻身下车,路明非将沙漠之鹰交到诺诺的手中,自己则握紧了色欲的刀柄。 诺诺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从几分钟前就开始不断有新的信息通知被发送到路明非和诺诺的个人邮件中。 蛇歧八家会在今天发动战争完全不在学院的掌控之中,并且由于辉夜姬对日本全境的掌控,直到黑道至尊们的武装力量以雷霆之势扫荡了卡塞尔学院在东京的据点,诺玛才意识到战争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了——就在极渊计划被执行的前一天晚上。 校董会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旧时代开始一直以铁血手段统治整个混血种世界的密党悄然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数量庞大的执行部精锐正在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东京,学院在东京的武装力量也已经开始反击,这场战争从最开始蛇岐八家预想中的闪电战迅速并且毫无疑问地发展成了持久战。 元老们愤怒于罪人居然胆敢反抗,滔天的愤怒中派遣了那些能够在真正的屠龙战场上取得巨大功绩的家族狩猎队乘坐私人飞机降落在羽田机场,战争的烈度随时都有升级的可能。 “这个国家的政府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蛇岐八家、猛鬼众和学院的力量在刚才同时影响着行政部门的运转。”诺诺说,“学院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促进黑道战争的爆发,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时间重新组织起反击的力量,黑道战争虽然会加速日本本土混血种的统一,但是也能为跟我们更多援军的到来提供掩护。” “但是这场战争原本就只是一枚烟幕弹。”路明非说,他踏上阶梯,色欲缓缓滑出一寸,随时都能割断某个人的喉咙。 “高天原、赤鬼川,师姐你应该知道那个藏在幕后的家伙在想什么……” “白王……”诺诺轻声说。 315.亡命之徒—冬季凋零的女孩(6) 伴随着咔哒一声低沉但却被所有人都听到了的轻响,突如其来的黑暗从远处的卫星厅迅速向航站楼蔓延。 “机场也会停电?”落叶立刻警惕起来。 此时她正和绫小路熏往员工紧急通道的方向小跑,机场航站楼是人流量很大的封闭空间,不可能只有乘客通道而没有员工通道。 关东支部那群人都是些没读过书也不喜欢查资料的家伙,想来大概根本不知道成田机场员工通道会出现在哪个角落。 “成田机场是国际机场,承担了很大一部分东京和国际的接轨工作,电力局对这里盯得很紧,除非是特大台风和超过六级的地震,电力系统都会保持运转。”绫小路熏也有点迟疑。 停电这种事情在成田机场其实也算不上罕见,可这种毫无预兆发电力中断还从未发生过。 她还是穿着海关的制服,黑色的警装并不显得宽大,反而将女孩的腰肢彰显得盈盈一握,双腿修长笔直,小跑的时候轻盈得像是林中的鹿。 周围响起惊呼的声音,显然突如其来的断电吓到了游客。一般机场面临停电障碍都会提前数个小时甚至一天通过手机短信通知到当天购票的乘客,然后进行航班调整。 今天成田机场可不仅仅只是因为两天前的雷暴天气滞留在这里的人,还有更多当购买当日航班的乘客。 每一盏灯熄灭的时候都发出啪嗒的声音,黑暗沿着身后的长廊像是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一样缓缓逼近。 很快整个航站楼都暗了下去,落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无声地打了个冷战。 灯光彻底熄灭的那一刻,几十对狞亮的黄金瞳像是蛇眼那样在人群中闪灭,其中一个人的眼神恶毒得像是饥饿的野兽,他凑近即使在一群高个外国人里面也显得鹤立鸡群的虎彻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虎彻便猛然抬头,狞笑着看向落叶逃跑的方向。 落叶埋下头,并不与虎彻对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再加上中间有数量不少的焦躁不安的乘客作为阻碍,那个疯子要想追到她还得花些功夫。 可是关东支部不应该这么快确定她逃跑的方向的。 “宫崎正裕……”落叶咬着牙从嗓子里吐出这个名字,她像是矫健的独角兽一样在黑暗中约过一道又一道障碍,绫小路熏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宫崎正裕正是那个言灵是血系结罗的家伙,他和关东支部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是真正的疯子,手上沾满无辜者的血。 “您说什么?”绫小路熏小口喘息,她的手中还帮落叶拎着那口箱子,箱子沉重得不像是女孩该随身携带的东西,因为里面塞满了沉甸甸的纸质文件。 “绫义行先生的支援大概还有多久才会抵达?”落叶说,她用审视和搜寻的目光迅速扫过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想在这里找到一件可以用来防身的武器。 机场的安检大概是全世界最严格的安全系统之一了,任何通过正常渠道要进入航站楼的旅客都无法将违禁物品带上飞机。 除非他们用别的方法进入登机口。 落叶从关东支部逃离就意味着她已经彻底放弃了蛇歧八家成员这个身份,自然也就失去了家族的庇护。 前二十年的生命中宫本落叶只是一个绞尽脑汁想要复仇想要宣泄暴力被一群疯子不遗余力洗脑的杀人机器,她能依靠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和关东支部,当然不可能也没机会将自己的人际关系扩展到机场的管理层来。 她这次的目的原本也是逃离这个国家,自然更不可能随身携带雪莜双刀这种放在混血种世界也算是高危道具的炼金刀剑。 落叶把那两把刀留在了自己来成田机场前一晚居住的那个别院,她在院子里一边看雨一边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寿喜锅,鸡蛋液裹着和牛肉塞得落叶的腮帮子鼓鼓的时候她会想起小莜和妈妈,会想天堂或者地狱里面大概也会有那些胖乎乎贱兮兮的狸猫吧,或许还有那种其实并不甜甚至称得上有点酸涩的野果子? 风卷着雨,雨卷着今年最后的几片枫叶在院子的上空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摇曳,落叶吃完寿喜锅就起身将那两把刀埋在那颗很老很老的枫树下面了。 “他说正在全速赶来的路上,大概三十分钟左右。”绫小路熏笑着说,“爸爸以前只跟我说他在为政府单位工作,工作内容需要保密,而且时常在外奔波……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和国警刑警组织有这么紧密的联系呢。” 对普通人来说国际刑警算是很神秘的机构了,在中国大多数人知道这个国际组织都是因为二十世纪末香港拍摄的警匪片,日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喜欢在影视作品中引入这个概念。 “绫义行先生在我们那个组织里面的名气很大。”落叶说,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屏幕光线调到最暗的手机,信号依旧是无法连接的状态。 落叶觉得自己不算骗人,绫小路熏从没问过她为谁工作,只是先入为主认为她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员。 绫小路熏说她还能和绫义行联系,这说明机场附近的基站还处在工作状态,那就只能是有什么人正在阻止落叶和外界联络。 那个人应该是互联网上的神,而在东京能被称为神的,只有辉夜姬。 既然辉夜姬参与其中,那就意味着家族已经决定支持关东支部这一次针对她的行动,落叶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赶快行动逃离这栋建筑。 就算卡塞尔学院那群眼高于顶的校董们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蛇歧八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日本家族就是暗面世界的王座。 或许学院能够暂时护住宫本落叶,甚至警视厅也能在短时间内对她进行保护,可只要她还踏在这片土地上,蛇歧八家就总能找到机会杀死她。 在这个国家,高官将领甚至首相天皇,说到底都还在规则的范围之内,他们的权力依旧受到囚禁,可大家长的权力在阴影中却无限放大了。 过去的橘政宗、今天的源稚生,他们都是不用为任何人负责的皇帝,即使家主们联袂弹劾也无法撤销大家长的这种权力。 橘政宗之所以能够被扳倒其实是因为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伪皇,真正的天照命站在他的对立面,真正的皇要坐上王座,家主们当然乐见其成。 “那些人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动向了,等会儿如果情况不对你就赶紧逃吧,这件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落叶摸了摸手腕上的石英试管,眼角发狠地挑起来,咬着牙说, “我的箱子里全是有用的资料,如果我没能逃走你就交给伱爸爸,让他把东西给到一个叫路明非的中国人手里……别问路明非是谁,你爸爸会知道的。” “宫本小姐您也知道路君吗?”绫小路熏的眼睛像是变得明亮了,她撩了撩薄薄的一缕青丝,纤长的手指映着暗淡的微光,女孩的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我会在这里上班还是因为路君的建议呢,他说赫尔墨斯航空公司不太适合当做雇主,回家之后我跟爸爸提起这件事情,爸爸就马上为我安排了这份工作。” 落叶在黑暗中看了一眼绫小路熏,只觉得那个高妹好像眼睛都亮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忽然想绫小路熏这会儿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在说那口箱子的事情吧。 “路君真是个优秀、绅士的男人啊,可惜我们年龄不太合适……”绫小路熏小小地犯了个花痴。 这时候地面层传来有人快速行动的声响,落叶和绫小路熏的头顶有几只电筒灯光照了下来,紧张的人们心中的惶恐被驱散了一点。 是几个安保人员,但他们和警视厅的警员不同,并不是政府聘请的公务人员,而是成田机场在外面招聘的保安。 平日里让这些人对付几个蟊贼还不在话下,此刻要让他们冲出去和黑帮分子搏斗则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借着手电筒的光绫小路熏像是个普通的年轻姑娘那样茫然地转着头四处看,她其实正在努力辨别方向。 她在这里工作的时间还不算长,满打满算不过一两个月,对机场内的环境并不那么熟悉,更何况她原本就并非地勤人员而是海关人员,平时几乎都不会怎么进到航站楼的员工通道。 石英试管无声地向落叶传递微凉的触感,她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橘政宗会把这么珍贵的古龙胎血交给明智阿须矢,也不知道明智阿须矢那种渴求力量甚至远超对生命的珍爱的人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使用掉这个东西,但落叶也是专业对口的精英。 一管可能来自于次代种甚至初代种的胎血在混血种世界意味着多么巨大的财富毋庸置疑,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会去拼不到一成的成功几率将胎血吞进肚子或者注射到颈动脉中,因为如果成功了他就是这个时代的齐格弗里德。 “我们的政府真是腐败无能,连警视厅都被黑帮分子渗透了……这样的内阁怎么能带领日本欣欣向荣呢。”绫小路熏愤愤不平,一边小跑一边喘息还一边作义愤填膺状。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警视厅警员们为黑帮分子让开道路的举动,这个行为足以让警视厅的厅长引咎辞职,也足够扳倒一位份量足够的内阁长官。 “女士,女士,很抱歉让受惊了,大概是供电系统出了些问题,实在很抱歉,维修人员说是有些部件很久没有更换,他们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胖子地勤小跑着跟上落叶,出声解释说。 “我放你娘的狗屁。”落叶心说。 什么供电系统会在这种时候出事?成田机场的内部供电现在都由联网系统控制,落叶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肯定是辉夜姬在搞鬼。 就在那个小胖子话音落定的时候,喧哗和嘈杂的声音从候机大厅外人群中爆发出来,似乎是有一位新的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落叶皱着眉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于是伸手扣住绫小路熏的手腕。 “跟我指一下就好了,不要和我一起逃跑。”落叶低声说,她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叹了口气, “把行李箱带着藏起来,那里面有日本最大的黑帮组织的犯罪记录,对破获多起持械伤人案、人口贩卖案和毒品买卖的案件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绫小路熏站住,稍稍站直了身子,呼吸还是沉重,看向落叶的眼睛。 她忽然愣住了,有一瞬间绫小路熏觉得自己是被一头狮子盯上了,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宫本小姐原本清丽的眼睛变得妩媚起来,瞳孔的深处好像正在缓缓流淌出金色的河流。 “你,你……” “别问问题,你爸爸也不会希望你接触太多我们这类人的事情的。”落叶拍了拍绫小路熏的肩膀,转身看向闲庭信步般越来越近的黑衣男人们, “走!”她说。 绫小路熏被吓了一跳,拉着行李箱就跑向黑暗中。 落叶发出无声的轻笑,像是一尾狡猾的鱼那样贴着墙壁在阴影中潜行,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她也消失了。 正紧追不舍的虎彻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的宫崎正裕,那个森冷的男人迟疑了一秒,像是随手指向一个方向一样用指尖点了点前方的黑暗。 贴身随带的手机忽然振动,虎彻的嘴角抽搐,他将屏幕解锁,下一秒瞳孔像是被强光刺激的猫一样猛得收缩成针。 “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找到她,杀死她,把东西带回去。”虎彻的声音像是混着金属在嗡鸣,周围关东支部的成员都惊骇地看向这个在明智阿须矢不在时能领导整个部门的男人。 虎彻狠狠地啐了一口,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像是一盏孤灯,他凶狞地扫视身边的同伴,探手摸到腰际冰冷的东西。 “她死,或者我们死。”他说,“那位大人的意思。” “没有别的办法吗?”有个组员问。 “学院的人已经到了,我们必须夺回宫本落叶从关东支部带走的资产。”虎彻冷冷地说,他将那个冰冷的东西拿出来,随后周围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行人们忽然便被惊动了。 黑暗中明显有手枪上膛的金属声,所有人都惊恐地挤在一起扫视黑暗中的一切,可他们无法确定枪声的方向。 316.脱线的Eva—冬季凋零的女孩(7) 突然闯进来的那对男女让候机大厅为之一静,玻璃幕墙外的天光朦胧地照亮他们的脸,那显然是对很年轻的情侣。 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风衣的胸襟上别着烫金雕花的半朽世界树徽章。只是男人敞开的衣襟下面露出紧贴着衬衫的青金石般线条明晰轮廓明显的肌肉,女孩则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显得高挑清冷。 这两个家伙的气场太足了,他们并肩站在大门的正前方,剪影在外面汇聚起来的交通警察们的警车蛇眼般狞亮的大灯照耀下巍峨得像是巨人。 警视厅分散在人群中的警员们互相用传呼机传递着不安的情绪,那个被上司用行政命令要求把这些危险分子放进来的警官面色铁青,单手按住腰际的转轮手枪。 这种时候大概所有通往成田机场的道路都被黑帮和警视厅封锁了吧,警视厅正在和黑道们对峙,今夜这座城市的混乱甚至会被载入史册。 他们能通过那种程度的封锁闯进候机大厅,这意味着什么? 这两个人莫非是警视厅从特种部队请来的王牌? 再或者他们其实是东京地下的黑帮教父? 总之不管来的人是谁都只会让机场的形势更加恶化,到现在为止那些平日无恶不作的黑帮还没有做出出格的举止,他们大抵还在克制自己迫使自己在规则中行事。 可多年的从警经验让警官能通过身边经过的对乘客们虎视眈眈的黑道分子发红的眼睛看出他们不久前才磕了过量的药。 这些人现在能克制,不代表在受到刺激后还能克制。 这里有太多普通人了,每一个人都会成为黑帮的人质,警视厅没有办法同时制服那么多罪犯。 事情原本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的,警官心中愤怒,发誓一定要向内务省检举上司的失职! 关东支部中有人认出了路明非,那个雨夜s级专员路明非独自一人击溃整个关东支部所有组长的辉煌战绩直到现在还在家族中传颂。 有人甚至认为s级是比天照命还强大的混血种。 每一个黑帮打手都在同一时间收到同一条短信,那显然是有人汇报了虎彻路明非出现的情报,随后虎彻通过群发向他带来的猎犬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穿黑西装但扯开胸襟露出胸膛上青色的修罗和女鬼的男人们像是受到过专业训练一样,每个人都在脸上露出狰狞凶狂的表情。 他们粗鲁狂躁的扒开面前的人群,就算是没脑子只知道买买买的葡萄牙中年妇女这时候也只能战战兢兢缩成鹌鹑给这些高墙一样的男人让路。 “喂喂,他们好像对你有意见。”诺诺用手肘顶了顶路明非的腰,嘴里嚼着泡泡糖,脸上却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日本的黑帮打手依靠不要命的狠劲在世界上每一个阴暗角落立住了自己的名字,就算是在缅甸墨西哥甚至索马里,日本人的山口组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可在卡塞尔学院,即使是从恺撒的白裙美少女舞蹈团的几十个漂亮姑娘中随便挑一个出来,也能依靠堪比超级士兵的过人体能和接受过专业培训的专精格斗技能对付六七个手中没有武器的黑帮打手。 如楚子航这种杀胚,普通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对抗的意义了,这家伙放在古代那就是石家庄赵子龙这种能在百万大军里七进七出的猛男。 如果曹孟德真想在长坂坡上逮住这厮,那可能倒霉的该是曹操。 真逼急了眼楚子航那加强版君焰一放,管他多少大军都得灰飞烟灭。 路明非叹了口气,“这些人应该都只是黑道豢养的打手,其中一半甚至都不是日本人,而是从东南亚一带偷渡过来的黑户……宫本落叶虽然只是个a级别混血种,但毕竟在关东支部混到了组长,靠他们可没本事把她抓回去。”他说。 诺诺伸了个懒腰,腰际的曲线绷紧,美好又好像带着点以前没有的妩媚。 “她应该还在机场里,有另一群人在追捕她。”诺诺说。 “猎狗变成猎物的时候,只有另一群猎狗才能抓住它。”路明非甩了甩手,指关节就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黑暗中他的眼底缓缓燃烧起赤金色的火,随后几缕额发耷拉下来遮住了那双眼睛里的金色。 “诺玛,我还能和你联系吗?”路明非捂住右耳,通过固定在手腕上的微型麦克风和学院的秘书联系。 “咦咦,师弟果然是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诶。”女孩轻快的声音从耳塞里传出来,路明非甚至能想象荧蓝色的透明姑娘穿着漫卷的长裙飘浮在自己面前,脸上露出俏皮又有点搞怪的微笑,像个小孩似的指着前面那群打手大喊“冲啊为了帝国的荣誉”什么的。 “遇见事儿了就只会叫诺玛,怎么了,是eva学姐配不上你?”女孩哼哼着说。 路明非捂脸。 他觉得自己的气场快要绷不住了。 “我忘了现在是战争状态了。”路明非说。 “可两天前我们还聊过天,我还用伱的账号在地铁跑酷里赢了你的小老婆。”eva不依不饶。 路明非只能举手投降。 “对不起师姐,我错了。”他嘟哝着说。 “真乖。”eva笑嘻嘻地说,“说吧,你想干嘛?” “我和宫本落叶的联系中断了,应该是辉夜姬做的,还有机场的供电系统绝不应该那么脆弱,我怀疑也是那个人工智能干的好事。”路明非挽起袖子,将色欲在手腕上捆好免得等下动作太大掉出去。 “喂喂,难道我不是人工智能吗!”eva学姐气得直嚷嚷,可路明非还是听到耳塞对面突然响起似乎电流涌动的滋滋声,他仿佛能看到密密麻麻由0和1组成的蛛网正以狂风骤雨般的速度横跨大洋从天而降,那张网的每一个节点都是eva用数据在虚拟世界中编织成的刀剑。 这些刀剑通过太平洋海底铺设的光纤进入东京,立刻就攻破了辉夜姬的防火墙。 “在我眼中eva学姐从来都不是什么人工智能!”路明非信誓旦旦。 “就你嘴贫!”eva学姐有点洋洋得意,“师弟,现在听我的!”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把右手伸出来,举过头顶。” 路明非不明所以,看了眼诺诺,诺诺眼睛里也满是疑惑。 他们俩的通讯频道是共享的,eva说什么诺诺也能听到。 对这个虚拟学姐的脱线其实诺诺也早有心理准备,她这种普通学生原本应该一生都没有多少机会和eva有太深的接触,可耐不住路明非是权限狗,在学院的系统中除了那么寥寥几个人能压压他其他时候真就横着走,平时点个外卖叫个前台服务啥的路明非都是直接使唤诺玛。 有时候eva学姐也会从后台跳出来凑凑热闹。 况且对多年前那次的格陵兰冰海事件有所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eva学姐和芬格尔之间的关系,这俩念书那会儿如胶似漆的合照现在还挂在校友栏里生灰呢。 能和芬格尔这种变态加强版的脱线狗谈恋爱,想来eva学姐也是上能跑马砍人下能做饭拖地的女中豪杰。 反而如果eva是个中年未婚老女人似的冷冰冰形象,诺诺还要怀疑当初莫非芬格尔师兄有点抖m倾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羞耻,不过想到eva通常是很忠诚的伙伴,路明非不担心她会迫害自己,所以迟疑着举起了手。 那些戒备着缓缓围拢靠近的黑衣男人们被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不定。 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像是精神有问题,还随身带了武器。 能被关东支部那群疯子忌惮的人想来一定是自卫队兵王一类的人形战争兵器,只是这样他们就已经心中忐忑了,更别说那家伙可能还是个神经病。 “师弟真乖,你那些秘密小网站我就帮你保密咯。”eva学姐的声音更加欢快了,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面不改色扫视四周,实则脸颊滚烫。 男人总有点小需求嘛,这也很正常。 可他妈被有灵魂有意识人格为女的超级人工智能全程围观可就一点也不大丈夫了啊! “学姐别搞。”路明非干咳一声说。 “那看你表现咯。”eva咯咯咯地笑,路明非都能想象那个漂亮的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了,他于是也无声地笑笑。 “现在,把你的手掌张开,要有气势,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就是这片空间的中心!”eva突然严肃起来。 路明非沉默一秒,忽然拔刀,一手持刀指向已经逼近的打手,另一只高举的手掌像是某朵用力过猛在绽放的时候直接爆掉的昙花那样张开手指。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像是洪水那样流走了。自近而远,几分钟前熄灭的灯一盏盏全都亮了起来,接着是围绕航站楼的路灯、一扇扇黑洞洞的窗口,还有安检口之内的商业街霓虹灯,流光溢彩。 所有人都震惊地四处张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情绪,震惊、不安、兴奋、欣喜……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觉得自己简直能够捕捉到所有人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周围一片寂静,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一道道人影,像是两个以地砖为衔接的世界在互相映照。 诺诺的眼睛也被这些灯光点亮,她用银色的发簪把披散的红发束起,露出线条明晰的下颌和光洁的额头。 女孩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她打量候机大厅中的一切,吹了个大大的泡泡。 “学姐你真厉害。”诺诺眯着眼睛笑。 “小姑娘嘴真甜。”eva说。 “哪有,实话实说嘛。”诺诺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学姐知道芬格尔师兄上次在我们参加源氏重工行动时负责运输的学院资产是什么吗?” eva罕见地沉默下来,两秒钟后她说:“我没有权限查看芬格尔.冯.弗林斯在东京的一切行动手册。” 诺诺耸了耸肩,巨大的粉色泡泡在她的嘴边被吹炸,人墙构成的影子已经将她和路明非都笼罩了进去。 打手的数量很庞大,超过三十人,他们一步步逼近,警视厅的警官已经焦急得想要拔枪出来了。 可只要想起上司的命令和刚才那个钢铁下颌的可怖男人对他的威胁,警官又无奈地别过了头。 他心想只要别闹出人命,千万别闹出人命。 路明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赶时间,你们一起上吧。”他说。 男人们惊惧地对了对眼神,随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刀锋般凌厉。 上头的人已经下达了死命令,他们必须拦住这个看上去肌肉并不比他们更加大块的男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站在路明非的面前,这些人就觉得自己好像正直面一座缓缓碾压过来的高山。 一个磕药磕得最狠的家伙红着眼挥拳向前冲,毫无章法更谈不上技巧,他们原本就凭着不要命的狠劲立足。 通常这些人都不需要真的和人动手,他们只要露出身上的伤疤对手就会战战兢兢地退却。 人这种东西总是需要领袖的。 有一个人鼓起勇气就会有更多人鼓起勇气,吼叫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野兽在咆哮,皮鞋在地砖上踢踏则清脆得宛如石块碎裂。 路明非看着那些狰狞扭曲又恐惧的面孔越来越近,微微俯下身子,随后如同出膛的炮弹那样撞击在为首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没有暴血也没有进入龙骨状态,甚至连s级的血统优势都未曾完全展现,可力量对比之悬殊依旧犹如天堑。 路明非在接触的瞬间肘击瘾君子的面颊,力量之大多半敲碎了他的面骨,随后男人进入晕眩、腾空而起。可路明非却远比地球引力和那个男人自身的惯性更强、更快,他在这家伙滞空的瞬间跃起,以膝盖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磕出他的一口断牙。 剧痛立刻重新将瘾君子唤醒,醒来的时候天旋地转,因为路明非已经拎着他的手腕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武器,横扫周围的一圈黑帮分子。 手中的倒霉蛋在几秒钟内就失去了以意识,路明非随手把他丢进人群,砸翻了三五个内衣男人。 在学院里路明非选修过太极,楚子航也选修过这一门学科,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掌控都相当有分寸。刚才那一套连击最多让那个瘾君子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却绝不会伤到他的生命。 方才一幕也激发了黑衣男人们的凶性,他们吼叫着前仆后继,路明非冷哼一声抓住第二个倒霉蛋的小臂,用攻城锤般的肩头撞击在这家伙的大臂,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几乎传彻整个候机大厅。 其他打手面面相觑,心中悄然萌生退役,可路明非一脚把软下去的男人踢开,饿疯的狮子似的跳进黑帮分子们中间。 这一段还有两章。 其实只有最后那两章配得上这个标题来着,不过我比较懒,就将就着用吧。 317.檀香味头发的女孩—冬季凋零的女孩(终)(上) 短短过去不到五分钟,候机大厅的嘈杂便沉寂了,路明非单手攥住最后一个仍旧能站着的家伙的衣领,伸手轻轻拍了拍这个浑身都在颤抖的倒霉蛋的脸颊。 “你是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吧?辍学多久了?”路明非说完之后扫视四周,发现很多滞留的乘客都举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自己。 他皱了皱眉。 今夜东京城的混乱原本就已经足够登上明天各个国家报纸头条的头版了,如果让这些视频和照片再流出去可能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一个人在开阔空间中揍翻三十个人放在今天也太耸人听闻了,就连当年叶问也是敢说打十个,难道他路明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eva学姐,能删掉那些人手机里的证据吗?”路明非一只手按住耳塞,另一只手仍攥着那个年轻人的衣领。 “警视厅的执法记录仪也要删除吗?” “废话,难道你想让龙族的秘密被美军驻日基地那些胸大肌能顶破衬衫的施瓦辛格知道?” “就算被一万个施瓦辛格知道这个秘密学院也有办法解决,我们真正担心的是五角大楼。”eva懒洋洋地说,“如果真有龙族和混血种的秘密被曝光的那一天,大概你们会有专属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吧,用伱们来做肥皂什么的。” “喂喂,难道你不是混血种吗?” “我是人工智能,就算联合国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血种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天河一号和美洲虎的算力早叠加在我身上了。”eva幸灾乐祸。 路明非有些无力地捂脸。 这时候周围的乘客忽然传出惊呼,惊呼声此起彼伏。 “搞定了,我重装了他们的系统。”eva说。 路明非冲着一个监控摄像头竖起大拇指说“学姐真棒。” “哪有你小老婆棒啊,也就一般吧。”eva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路明非敏锐地察觉到从身边射过来一道极具杀伤性的目光,悄悄打了个寒战,赶紧切断了通信。 “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向仇敌屈服的!来吧!揍断我的骨头!”还被攥在手里没法挣脱的男孩满脸狰狞。 这家伙身上白白嫩嫩,和其他打手不同甚至连个疤都没有,显然是个黑二代一类的人物,一般在外面胡作非为他就是负责坐收渔利的那个人。 路明非看向诺诺,诺诺耸了耸肩,“看来他不准备告诉你他是什么时候辍学的。”她说。 “我从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路明非冲着诺诺撇撇嘴,一巴掌打碎手中这小子左半边的面骨,他的脸颊立刻臃肿起来。 警视厅的警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帮忙。 “给你个不用被拧断全身骨头的机会。”路明非提着死狗似的少年凑近了自己的面前,他的黄金瞳缓缓点燃,莫大的、狂涛般的精神重压汹涌澎湃地刺进年轻人的大脑,他的眼神立刻从痛苦和憎恨变成了惊悚与畏惧。 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他的路明非在此刻像是变成了头角峥嵘的怪物,来自更高级物种的基因对低等生物的基因的最原始压制在瞬间生效。 “是谁指示你们来这里的?”路明非冷冷地问,同时拎着年轻人向安检口狂奔,速度之快简直像是一头叼着猎物的山虎。 “长,长船!我只知道他叫长船!”年轻人因为颠簸和恐惧,声音都变成了尖声的嘶吼。 路明非啐了一口,提起这家伙在奔跑的过程中狠压在地上,轻微的骨骼碎裂声让人牙齿发酸。 路明非当然不会让这些人这么轻易地离开,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称得上恶贯满盈,就算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凌辱过无辜的女人,甚至杀过人。 他对杀人没兴趣,但不介意让他们一辈子下不了病床。 听到长船这个名字就够了,这家伙和虎彻一样是明智阿须矢的左膀右臂,如今明智阿须矢被校长抓走丢进了斯莱普尼尔上的禁闭室,虎彻和长船就成了追杀落叶的负责人。 这也印证了路明非的猜想,不管如今蛇歧八家掌权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会选择用猎犬来追杀猎犬。 也让路明非更加确认落叶的身上一定带着某个极重要的东西,否则蛇歧八家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在成田机场动手。 诺诺轻盈地越过躺在地上呻吟的年轻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似乎注意到这个目光,惊恐地蜷缩起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楚子航和恺撒也来了,执行部正在展开针对蛇歧八家今夜针对学院在东京产业行动的报复计划,所以他们没有带来太多可用的力量。”诺诺追上路明非,她的腿极长,赶上来不是什么难事。 “好消息是加图索家族的军队现在供恺撒差遣,那些人不比关东支部差,甚至还要更加危险。”诺诺无声但高速地跟随在路明非的身边,她在奔跑的过程中检查已经上膛的沙漠之鹰,用冰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方向的人。 侧写的力量完全展现,无数个毫不相关的剪影如胶卷的碎片那样在她的眼睛前面闪烁,通过这种短时间内的高负荷对侧写的应用诺诺几乎能看到附近所有人究竟怀着善意还是恶意。 警视厅的警官意识到这大概是一场黑帮之间的仇杀,在候机大厅中所有的黑帮分子被击倒之后立刻组织警员疏散人群,人流像是潮水一样涌出成田机场,那些依旧在附近虎视眈眈露出狞笑的黑衣男人们被警员们毫不犹豫拔出的转轮手枪震慑了,没有人敢随意动作。 “加图索家族吗……”路明非心说军队这个词用在那么几十号人的团队里还真是新颖,可鉴于加图索家族在混血种世界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这几十号人说不定真能纠结起一支真正的军队来。 他们已经到了安检口,这时候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安检员居然还在坚守岗位,两个穿着松松垮垮安保制服看起来像是临时工的男孩举着警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路明非拉着诺诺在安检口站住了,他沉默地抬起那对恶鬼似的黄金瞳,赫赫的威严在他的面前回荡。 可看到那两个男孩的眼神时他愣住了,随后黄金瞳熄灭,狂躁的龙血得以冷却,无法抑制的暴戾在那颗几乎已经属于龙的心脏中缓缓地沉寂了。 “学姐,帮个忙。” “干嘛,我正观摩你的私人小电影呢。”eva漫不经心。 路明非脸色铁青,他尴尬地朝诺诺笑笑,嘴角扯了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诺诺恶狠狠地嚼嘴里那颗泡泡糖,凶巴巴地瞪了路明非一眼,酒红色的瞳子里荡漾起薄薄的水波,居然兼具少女的娇憨和成熟女人的妩媚,路明非入神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探过来拧了一把这家伙腰际的软肉。 “安检机你能解决吗?”路明非呲牙咧嘴地问。 “这还需要我动手?来,学姐教你。”eva的声音能听出来她好像很有些兴奋,虽然把这个词用在人工智能身上委实有点奇怪。 eva说:“把你那两把沙漠之鹰上膛,对空鸣枪,然后拍在那几个安检员面前,告诉他们不把你放过去你就大开杀戒哇咔咔咔……” “停停停,我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通缉犯好吗?”路明非捂脸。 “没劲。”eva小声嘀咕。 路明非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 自从学院解禁了诺玛的战争人格之后路明非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监视了,eva甚至完全没有要掩饰这种监视的准备,随时都会从任何一个角落里探出莹蓝色的透明脑袋来。 偏偏这个女孩还长了一颗大心脏,虽说有时候温柔贤惠得像是姐姐一类的角色,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弱化的女版芬格尔。 果然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败狗兄是个大神经就算了,连败狗兄的女朋友都是个大神经。 耳塞中传出滴滴滴的声音,路明非眨眨眼,“搞定,拿着你的刀和枪过去就行,你们已经被拉进白名单里了。”eva打了个哈欠说。 “机场安检还有白名单?” “没有,可我不能临时建一个?” “学姐果然又强又硬。”路明非赞叹一声,扣着诺诺的手腕跳进了安检门。 所有人都四散奔逃,电力系统在eva对辉夜姬的防火墙进行摧枯拉朽的进攻之后已经恢复,刚才有不少人看到了路明非在候机大厅中那极致暴力的行为。 诺诺明目张胆握在手中加长了枪管的大口径沙漠之鹰也同样用狞亮如镜的枪身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 日本对民间枪支的管制和中国一样严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平时热衷于打猎的男人们能从黑市里搞到填充鹿弹的短管猎枪就已经是最拿得出手的枪械了,沙漠之鹰这种甚至能在非洲草原上狩猎雄狮的杀器一出现在成田机场立刻成了散发危险气息的源头。 “给我指条路!”路明非对eva说。 eva的声音立刻响起:“卡塞尔学院驻东京办事处主任绫义行的女儿绫小路熏正在被一群混血种追逐,在你的左手边,资料显示那些人都是真正的狂徒,他们中有一半出自关东支部,另一半则出自执行局。” “宫本落叶在同另一群狂徒周旋,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这些人在你的右手边。” “熏小姐的处境还好吗?”路明非的表情微变,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的眼皮开始疯狂跳动,机场航站楼的内部通道忽然就和某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废墟重合了。 海雨天风中那座废墟像是摇曳的花卉那样璀璨炽热,路明非只记得废墟中被火烧得正旺的标牌上写“曼波网吧”几个日文,这些字符原本被精心设计成粉色,但幻觉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因为痛苦而扭曲蜷缩起来的女孩。 海潮般的欢呼声和尖利刺耳的“哈利路亚”穿过岁月的长廊击碎命运的避障,狠狠地刺在这个此刻忽然呆愣下来的男人心脏。 路明非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不再向前,他看向光滑的大理石地砖,那里面倒映出他此时肃冷到甚至有些肃杀的脸。 他看向诺诺的背影,她很快意识到路明非没有跟上来,于是也站住,回头看向那个立在原地不愿意再向前的家伙。 “我们只有两个人,师姐。”路明非说,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睑,“可熏小姐和落叶分开了……从刚才开始我的眼皮就跳得厉害,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你是哪只眼皮跳?”诺诺吐掉泡泡糖,回到路明非身边抱住他的胳膊。 “左眼。” “左眼跳财你没听过啊。”诺诺翻了个白眼,用沙漠之鹰的枪托轻轻砸路明非的额头。 “其实右眼也有点……” “别多想,右眼皮跳明显就是大脑操控的眼轮匝肌和颜面神经在发生间断性不自在阵挛性抽搐。”诺诺拍了拍路明非的胸膛,“封建迷信不可取,校长说了,卡塞尔学院的铁拳总有一天要粉碎所有超自然力量的主宰,除了财神爷。” 路明非沉默两秒。 “我们先去找熏小姐吧。”他说,然后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另一个世界曾看到的曾经历过的胶卷般的碎片抛在脑后。 只是另一个被跑车顶着撞进火海里去的女孩却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孩子叫麻生真,是个和绫小路熏有点相似的高妹。 她的人生原本应该普普通通,和某个男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去世界各地旅游…… 可她死了,因为无意中被卷入混血种的世界。 “学院保存了绫小路熏的血液样本,确认是龙类隐性基因的携带者,但是血系结罗无法对高浓度隐性基因携带者和普通混血种进行区分,这意味着追逐她的那些人可能把她当做了……宫本落叶。”eva说,“她的处境很不妙,你得做出选择了,路明非。” 318.零号,零号-(中) 引擎的轰鸣和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在航站楼巨大的镂空金属框架之外,沉寂的夜色里这声音狂躁得刺耳,像是雷霆骤降,路明非和诺诺都疑惑地看向对方。 受到黑帮冲击的影响,成田机场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关停了航班的升降服务。 所有的国际航班都被引流羽田机场,这对这座城市的空中航道管制系统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任何一架飞机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恺撒已经到了? 坐着私人飞机去执行任务确实很像加图索少爷的风格,可一架直升机能塞进去他们家的打手? 耳塞中有女孩清冷的声音传出来。 “抬头看,路明非。”零冷冷地说。 从天而降的狂风染吹得挂在航站楼周围路灯上的鲤鱼旗像是水中被鱼钩挂住的真正的鲤鱼一样疯狂摇摆,漆着金色的东京警视厅徽章和tdp三个大写英文字母的钛黑色直升机从巨大玻璃墙的最上方缓缓降下,悬停在距离地面大概十米的地方。 穿墨绿色校服,衣襟、袖口和裙摆都滚着纯金的纤细女孩拄着巨大到与她的身形完全不符的狙击枪站在直升机敞开的机舱内。 零冷冷地俯瞰这栋恢宏的建筑,炽白色的光火倒映在她的眼睛,像是白金色的火河在流淌。 “长腿在宫本落叶那边。”零说,她看到了并肩站在玻璃墙内的路明非和诺诺,秀气的眉毛挑了挑,“她们都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精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遇见危险。” 零接入通讯的同时,eva被强制下线,现在开始路鸣泽的团队接管战场。 作为从不参与学院管理的最奇葩最神秘的校董,路鸣泽,或者说苏恩曦,在这所学院中的权限却与其他的校董并没有多少区别。 eva看上去和真正的女孩没有区别,甚至能藏在她的小窝里从路明非的收藏中翻些小电影来打发时间,可终究受到底层程序的控制,权限狗总能让她去做他们希望的一切。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路明非也是权限狗,不过路明非从没把eva当人工智能来看,所以很少要求她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最多就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请求eva提供信息援助和情报支援。 锥形的光柱利刃般被黑色的直升机操控着横扫切割,末端在航站楼泛着冷光的金属框架上留下巨大的圆形光斑。 零朝着路明非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秀气的手腕翻转着将那挺重量达到几十公斤的狙击枪固定在支架上。校服的裙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长发则像是白金色的海藻随着风流淌。 女孩的肌肤素白,风扬起裙摆的时候纤细的脚踝也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隔着很远路明非也能看到那上面流淌的微光。 “那你和麻衣姐一起去支援宫本小姐,我和师姐去找熏小姐。”路明非按住耳塞和零对话。 他其实有些狐疑,皇女殿下像是在看他,可冰冷的眼神却始终直直地落在诺诺身上。 直升机刺白色的光束扫过夜空,零也按住耳塞。 “宫本落叶的手中有一支二十年前从列宁号上采集的古龙胎血,但曾受到过污染,其中含有可能会使人堕落的毒素。”零说。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翻阅东京事件的任务报告,并在其中找到了对源稚女和源稚生在红井中那场世纪对决的记录。 “……风间琉璃用炼金古刀斩断了八岐大蛇的四条长颈、摧毁了那头古老生灵的心脏,取得了人类历史上最恢宏的单人战绩。” “就在王将带着白王的圣骸准备离开的时候,时任蛇歧八家大家长、被蛇歧八家的人们称为‘天照命’的超级混血种源稚生乘坐直升机、随同蛇歧八家彼时在东京所能调动的最后一支力量——一群从神社中走出来的神官,降临红井。” “根据事后找到的卫星影像显示,开启龙骨状态的源稚生依旧无法与风间琉璃状态下的源稚女匹敌,直到他显示出第三种形态。” “根据医学部对现场情况的勘探以及对源稚生基因样本的分析,可以确定那种形态接近于龙形死侍,但依旧保留了人类原本的意志,即使最终源稚生依旧没能战胜风间琉璃,却依旧为混血种推开了一扇禁忌的大门。” “那扇门的背后是龙的世界。” “通过富山雅史教员对原日本执行局局长助理、现日本执行局局长佐伯龙治进行催眠审讯,可以确定源稚生能够进入那种状态是依靠一支疑似血清或者古龙胎血的、被储存在石英玻璃管内的溶剂。” 路明非能猜到那支堪称究极的进化药是赫尔佐格交给源稚生的最终武器,使用那种东西绝对不是没有副作用,只不过源稚生甚至没有等到毒性从他的心脏蔓延到全身就因为受到言灵梦貘的影响而脑死亡,随后他的身体连同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成为了新生白王的养分。 可是列宁号,古龙胎血…… 零冷冷的视线中路明非的思绪忽然有些恍惚,多年前不为人知的历史化作命运的碎块在他的眼睛前面飘荡。 白色的雪尘被北方来的狂风卷起来,像是滔天的巨浪,从天到地从西向南,一切都是白色的,朦胧的天光中有个纤弱的影子站在巨浪的碎片里,影子抱着已经被火燎得漆黑的布熊玩偶,她有白金色的头发和白金色的眼睛。 被雪尘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成群的渡鸦在咆哮着靠近,它们掀起伴随雷鸣轰响连成线的火河,火河撕碎白皑皑的狂涛。 等那些渡鸦近了路明非才看到那是一群成建制成编队的苏27战斗机,机师们发了疯似的向那个小小的影子宣泄所有的弹药。 不要,不要,不要…… 钢铁的弹幕在撞开雪浪之后率先撕碎了布熊,小小的女孩开始惊恐地哭泣。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转过头来,那头美丽的白金色长发被火焰点燃了,像是风雪中摇曳着盛开的鲜花。 她说零号,是你吗,零号…… 不,我不是零号,零号是谁…… 他想这么说,可冰冷的声线从他的声带中挤出来。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那声音冰冷中收敛着狂龙般的怒意,他太愤怒了,愤怒得想用火把世界都烧掉。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像是有人用斧头砍开他的脑袋,把碎掉的镜子里的水银那样难以拼凑四散零落的画面塞进他的意识中。 忽然之间,巨大的黑色的影子带着重逾千钧的风压从天而降,全身血液都干枯的龙尸扑吉麻雀的鹰隼那样从苏27无法想象的角度撞碎层峦的乌云,横穿烈光,贯入渡鸦群似的战斗机编队中。 “原来是你的血吗,一千年过去了,可是我们再次见面伱却已经死去了……”路明非的瞳孔像是镜子似的倒映直升机上仍俯瞰他们的零。 路明非骤然回过神来,他听到有个稚嫩的男孩在发出癫狂的笑声,这笑声尖锐又凄厉,分明是在恶狠狠地嘲笑某个怯懦的灵魂。 路鸣泽! 路明非全身猛震,他的眼睛重新恢复聚焦,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可他简直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逃亡。 那个白金色头发白金色眼睛的女孩是零吗?可是她太纤弱了,也不像皇女殿下那么漂亮,只是素白色的肌肤和零一样像是光洁的瓷器那样流淌着荧光。 路明非张了张嘴,他想问问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嗓子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时候零已经狠狠地把子弹拍进弹仓里,直升飞机卷起狂风追随着落叶的方向呼啸而去。 路明非沉默地注视着直升机远去的沉重夜幕下的剪影,一秒钟后拉住诺诺的手腕开始狂奔。 他仍旧有很多疑惑,这些疑惑压抑在心中已经很久很久,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有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他的脑子里好像会突然蹦出来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些记忆和多年前那个他还是个衰仔时的记忆格格不入。有些是在马尔代夫的私人游艇上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腿很长腰很细的女孩一起喝一杯龙舌兰;有些是在纽约证券中心挥斥方遒,周围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金融经理一个个在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身边传来阵阵的馨香,还有黄瓜味薯片和番茄味薯片的味道飘过来;还有些是在一场赌局中,那场赌局应该是在上海,也可能是澳门,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穿黑西装的中国男人,而他面前赌桌的对面却只是端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女孩,那个赌场的老板是个死胖子,死胖子就坐在女孩的身后,瞥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令人作呕的……欲望。 还有,还有。 零号,零号是什么,谁是零号。 这已经是路明非第二次在幻觉中听到有人在叫他零号了,上一次是在源氏重工,那个梦魇般的梆子声唤起了那些陌生的记忆,梆子声里有个老迈的男人在喊“零号,醒来!零号,醒来!” 像是一个人的命运被生生割裂,一半在人间流浪,受尽折磨,另一半在地狱匍匐,同样受尽折磨彷徨无措。 人群逐渐变得聒噪、拥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心有余悸,他们像是一群刚刚被鲸鱼冲击过的沙丁鱼群一样惶惶不安,以至于路明非和诺诺简直有些举步维艰。 “这说明我们找对了路,熏小姐只是单独一个人,即使她在机场里玩了命地狂奔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因为她穿着海关的制服。”路明非把两个操着一口纯正美式英语加起来能有三百八十斤的肥婆挤到一边,牵着诺诺艰难地逆行跋涉在奔向安检口的人群中。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在路明非的耳边,他脸色骤变,虽然刚才在候机大厅里已经做了惊世骇俗的大事,当着数百个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国际友人的面一个人揍翻了三十个黑帮打手,可毕竟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你哪怕是美国队长在和九头蛇对打,周围的吃瓜群众也只会觉得今天真他妈走了狗屎运居然能看到这种好戏。 但沙漠之鹰这种违禁武器出现在成田机场安检通道之内并当着不知道多少人的面使用,显然已经违反了学院的保密法。 人群陷入刹那的死寂,然后是两极分化的表现,一部分人当即抱头蹲下,另一部分人朝主干道的两侧尖叫着逃窜,一时间路明非觉得自己进了一个菜市场,不过前进的路确实是被打开了。 “紧急避险知道吗?人命大于一切,更何况绫小路熏只是一个被卷入混血种之间纷争的普通人,学院会来处理善后的。”诺诺满不在乎地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路明非眼角抽搐,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在一群原地抱头蹲下的金发碧眼外国人之间狂奔起来。 对空鸣枪当然可以驱散人群,可是也毫无疑问会引起那些正在追逐熏小姐的狂徒的警惕。 失去阻碍之后路明非和诺诺的移动速度堪比丛林中的猎豹,他们顺着eva的指引沿着主干道向前追逐,关东支部显然也已经意识到宫本落叶的援军已经抵达,所以一路上都留下了藏在人群中的部员。 这些家伙都是白王血裔中的佼佼者,血统优秀甚至趋近于鬼,否则也无法进入以盛产疯子著称的关东支部。 就算路明非能在几秒钟内通过击打神经节的方式瓦解这些神经病的战斗力,可步伐还是被阻碍了。 ——此时绫小路熏已经被逼近了角落,那些穿黑衣的男人都狞笑着露出自己的胸襟,暴露在外的胸口上用青色和黑色的线条刺着凶狞的恶鬼。 她还是将落叶的箱子藏在身后,抱紧胸口瑟瑟发抖。 熏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她的周围躺着几个穿保安服的中年人,在这场追逐中并非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但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和混血种抗衡,瞬间就被制服了。 面相阴柔的男人材质有某种奇怪韵律的步子走到熏的面前,他伸出手指勾起女孩的下巴,冷笑着。 “不是她。”他随手把熏丢开,一脚把旅行箱踹翻,里面的文件立刻飞散出来。 “怎么处理?”有人问。 “杀了吧。”男人说。 “可惜这张漂亮的脸蛋了,把她交给我吧。”另一个人狞笑着说,他作了一个侮辱性极强的不雅手势,周围其余的黑衣男人都欢呼起来。 阴柔的男人看向他,黄金瞳里像是旋转着血色的曼陀罗。 “学院的人已经进了这座机场,你没有听到枪声?你想和那些人正面冲突?”男人被擦得噌亮的皮鞋踩在熏的脸上,长刀出鞘的声音像是割裂空气的寒风,随后锋利的刀尖抵住熏的胸膛。他只要稍微用力,女孩那颗脆弱的、狂跳的心脏就被刺穿他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也许你会喜欢尸体?” (本章完) 319.熏香女孩和中国男孩(末) “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是违法的,你们正在践踏这个国家的法律,警视厅会……”熏的声音都在颤抖,围绕着她的黑衣男人们发出猖狂尖利的笑声。 让人想起古代未开化的游牧民族追逐逃亡的少女最终得偿所愿,形同野兽的蛮人们在脸上作出狰狞的表情,然后扑上去撕扯少女的衣服。 长船歪了歪头,嘴张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多亏了他这个帮助宫本落叶逃跑的女孩才没有受到侮辱和被折磨,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尚且还有些良知的家伙。 那支蹬着皮鞋的脚稍微松开些力量,绫小路熏就挣脱了,女孩的嘴角带着血,一边素白色的脸臃肿起来,她惊恐地一点点后退,直到背抵着墙角。 熏又恐惧又倔犟地抬头去和那对渲染着疯狂的黄金瞳对视,长船忽然笑出了声。 “真可笑啊,直到现在你要相信伱们的法律能保护你!” 这家伙的表情管理大概是这群磕了药的混血种里面最稳定了,可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某种疯狂的欲望,那眼神让熏手脚都冰凉,心脏则剧烈地跳动起来。 即使在关东支部这种变态和疯子群魔乱舞的机构中长船也绝对是最疯狂的那几个之一,他和明智阿须矢的强大、冷酷不同,长船热衷于欣赏绝望。 那些散落在地面的纸质文件吸引了长船的注意,他用弧形优美的长刀挑开面上那些附带打印图文的关于蛇歧八家旗下某些金融机构涉嫌贿赂、不当竞争的证据,像是从熄灭的篝火中寻找掉落的指环那样随意翻找起来。 长船的耳朵里同样塞着耳麦,辉夜姬时刻在向他汇报路明非的位置,三分钟前那个强大得令人发指的男人选择了去往追逐宫本落叶的那条道路,这是长船忽然变得不是那么着急的原因。 他们的所有行动都遵循那位大人的命令行动,包括兵分两路分别追逐落叶和熏。 不久前那个叛徒带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那东西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和她接触过的人身上。 他不知道学院秘书的战争人格已经被唤醒了,岩流研究所开发出来的超级人工智能辉夜姬悄无声息中便被攻破了防火墙。 一直和他联系的其实都是那个喜欢用路明非收藏里的小电影打发时间的女孩eva。 那个刚才就对熏出言不逊的男人将贪婪的目光投向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他随后看向居然蹲下来在地面翻找的长船。长船点了点头,用森然的语气说:“动作快点,或者你可以把尸体带走。” “我不是明智阿须矢,对尸体没兴趣。”那个男人说,他的五官都狰狞,脸上还有缭乱的伤疤,像是毫无章法的刺青。 那家伙再次逼近,所有的男人都兴奋的怪叫,熏觉得自己像是恶鬼包围起来了,每一只恶鬼都在发出狰狞的笑声。 她和那个叫麻生真的孩子只有少数几个相似的地方,比如身高,比如她们都几乎从未接触与龙类有关的东西。 只不过麻生真从小到大都是特别胆小的女孩,白长了高挑的身材。而绫小路熏是个自信的、正义感很强的女孩。 她的父母都是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精英,绫义行先生以前的名字是绫小路义行,在学院接受过中文教育和中国文化熏陶之后最开始被分配的岗位又是在执行部中国分部,便将自己的姓氏改作了绫姓。 执行部不是十九世纪之前狩猎队的作风,专员并不需要做些葡萄酒酿造和茶叶种植之类的生计来自己养活自己,他们的薪酬很优厚,薪资中位数能达到美国纽约曼哈顿地区中产家庭的收入水准。 绫义行和他的妻子早川小怜子女士靠着在执行部的薪水足够为绫小路熏提供富足的生活环境,成长过程中熏得到了足够的关爱,她的相貌委实不差,甚至称得上有些好看。熏甚至有机会能够经常去到中国旅行,她的中文还算不错,甚至原本有想过要去中国留学这种事情,这也是她能和路明非用中文流畅交流的原因。 其实熏一直是很受欢迎的女孩子,她虽然是在日本这个盛产罗圈腿龅牙妹的国家中显得有些异类的漂亮高妹,可她身边的男孩大抵都是上流阶层,他们的思想长期受到西方影响,对御姐一类的妹子更有好感。 熏小姐委实很少像今天这样感到绝望和恐惧,可那些环绕着她的男人们每一个眼睛里都像是燃烧着鬼火,为首的那一个越过长船之后加快脚步在她的面前蹲下,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身体,眼中透着十足的饥渴,仿佛色中饿鬼。 这家伙忽然张狂地笑了,冷冽的弧光几乎花了熏的眼,一把锋刃陡峭的短弧刀按在她的肩膀上,刀身光明如镜,倒映出那张惊恐的、美丽的脸。 这时候熏身边那个看上去昏迷了有几分钟了的保安忽然醒来,他显然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应该是机场临时聘请的工作人员,此时老人的鼻腔和口腔中都喷出血来,大概刚才被人在脸上狠狠来了一下子。 这个大概在某个家庭中扮演父亲与祖父的老人看到了正准备对熏施暴的男人,他愤怒地吼叫,从地上捡起警棍要阻止这些亡命之徒的暴行。 可是一个甚至算不上壮年的老家伙怎么会被一群b级甚至a级混血种看在眼中,一个男人一刀斩断了老人握紧警棍的那只手腕,随后那个蹲在熏面前的男人猎豹般起身抓住他的头发,把那张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变得扭曲的脸顶在熏的面前。 “我很喜欢这么干,因为这样我们这些人才像是比其他人都更高一等的……神。”男人说,他舔了舔嘴唇,从腰际拔出伯莱塔, “我知道你很愤怒,可是你的愤怒毫无所用,这个世界上力量强大的人就是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死和命运,记住了,接下来将掌握你命运的人,鬼冢庆次……” 这个叫鬼冢庆次的疯子把伯莱塔顶在那个老人的喉咙上,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那个只来得及惊恐地睁大眼睛的老人最后一眼看向熏,眼神中除了惊恐和担忧之外还有不可避免的悔恨。 一颗子弹从他的下颌射入,斜穿过坚硬的头骨,自额前穿出。 绫小路熏瞪大了眼睛,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敲碎她的耳膜,一泼巨大的鲜红在眼前泼洒,滚烫的液体溅了一脸,还有些涂抹在那对玻璃球般澄澈明亮的眼睛表面。 老人的颅骨被子弹击碎了,鬼冢庆次使用的子弹大概是特制的穿甲弹,击穿头骨之后动能不减又击碎了熏头顶的玻璃,闪着亮光的玻璃碎片向四处飞溅。 鬼冢庆次松开那个老人,随后那具尸体跌落在地面,他痉挛着抖了一下,彻底失去生机。 绫小路熏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老人的尸体,血在他的身下蔓延,染上那些男人蹭亮的皮鞋,她无声地啜泣起来。 长船用冷冷的眼神扫过鬼冢庆次,后者眼角抽搐,挥挥手让其他人把血迹都打扫干净,以免浸湿了那口箱子里散落出来的资料。 “我让辉夜姬重新放开了宫本落叶手机信号的接收功能,动作快点,顺便拍一段威胁视频。”长船冷冷地说,“告诉她,把东西带来,交出武器,否则这个女孩立刻就会死在这里。” “我们真要放走她吗?”鬼冢庆次迟疑着问。 长船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鬼冢庆次立刻会意,这个色令智昏的男人鼻息忽然粗重起来,其他的男人们也围拢上来,将他和熏围得水泄不通。 空旷的卫星厅里女孩低声的啜泣成了唯一的声音。 熏的制服下面穿着一件丝绸般光滑贴身的长裙,纤腰不盈一握。今天是她的生日,绫义行先生说会来接她去好好庆祝一下,所以在出门之前女孩从衣柜中挑出了自己最漂亮的那件衣服。 “牵着我的手,跪起来。”鬼冢庆次向着绫小路熏伸出手去,脸上笑意浓得像是魔鬼。 他仍没有丢开那把染滴着血的伯莱塔,绫小路熏没有胆量拒绝,她已经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群怎么样的疯子,他们随时都会开枪射击,只要一颗子弹就能轻而易举要了她的命。 当熏的手被这个男人抓住的时候,她简直惊恐得快要哭出来了。 那只手掌太烫了,像是刚刚在火焰中灼烧过,熏只觉得心脏跳得几乎要裂开。她迫切地渴求着某个英雄般的人会从天而降,用一个漂亮的飞踢把这些想欺负她的坏人都打跑。 “真漂亮,真漂亮,你有象牙般的皮肤和天鹅般的脖颈,就算放在混血种中也算是美人了,应该交了不少男朋友吧,或许早就和人睡过了?”鬼冢庆次舔舐着唇角,他居高临下地俯瞰那个漂亮的女孩,用粗糙的手去抚摸着熏的脸,而后忽然凶戾地捏住她的下巴。 浸着血的伯莱塔枪口被这个疯子塞进了她的嘴里,上面还带着硝烟的味道和足以灼伤口腔上表皮的高温,熏被浓烈地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剧烈咳嗽,胃酸一股股地往上翻涌。 泪珠子原本就在这个往日里坚强的女孩眼睛里打着转,这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鬼冢庆次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他粗暴地拎起跪在自己面前纤长玲珑的女孩,撕开她的制服露出里面那件闪耀着葡萄酒光泽的长裙。 周围的男人们眼睛里的光像是饥饿的群狼在狩猎前从瞳孔里喷吐出来的余烬,鬼冢庆次狠狠地搂住绫小路熏的腰,强迫她紧贴在自己身上。他贪婪地吮吸女孩身体传出的馨香,瞳孔除了暗淡的金色之外就只剩下充血的红。 熏惊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自称名为鬼冢庆次的男人将要在众目睽睽下对她作出过分的事情了,可她没有丝毫力量去反抗。 那把短弧刀沿着长裙的胸襟往下割,酒红色的轻纱裂开了,流淌着光泽的长裙也应声裂开,熏微微颤抖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一抹暴露在外的素白的肌肤上。 鬼冢庆次抚摸着熏的双唇,感受着指尖传来花瓣似的触感,他狂躁地说:“把摄像头对准我。” 于是立刻有人拿出了手机打开录像功能。 “求你,求你不要……”熏的声音颤抖,带着剧烈的哭腔。她突然想起那个叫她不要留在赫尔墨斯航班工作的中国男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浮现出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他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就像个年轻的教父那样威风凛凛,连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一面的黑帮大人物们都不得不恭恭敬敬来接机吧? 路君的朋友们或许能解决当下的困境? 她闭着眼等待接下来的折磨,可鬼冢庆次突然狠狠一脚踢在安绫小路熏的腘窝里,强迫她重新跪在自己的面前。 一瞬间的剧痛和惊诧之后绫小路熏立刻明白过来这个变态想做什么。因为他正在解开自己的皮带。 “你要在这里做这么恶心的事情?”长船冷冷地问。 “让她含在嘴里威胁宫本落叶更有效果。”鬼冢庆次冷笑,“我原本以为死去的才是落叶,那时候还可惜没能尝到这个姐姐的滋味,现在很快就要有机会了。” 绫小路熏满脸都是泪,但伯莱塔的枪管再度捅进她的嘴里,浓重的硝烟味一直冲进肺里去,立刻止住了她的哭声。 “记住怎么做了吗,你敢动什么别的心思,我就拧断你的脖子。”鬼冢庆次舔了舔嘴唇,眼睛里的火已经几乎要烧起来了。 他用另一只手按着女孩的头,鼻息粗重得像是裂开的风箱。 可是忽然某个鼓点般密集沉重的声音正在从远处拐角里的黑暗中传递出来,那个鼓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最后是如氙灯般明亮的黄金双瞳撕碎被玻璃墙围绕着的黑暗长廊。 尖锐的哨声由远及近,鬼冢庆次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甚至来不及细想那声音是什么,整个人就像是被高速行进的列车撞击的野牛一样用瞬间断裂撕开肌肉的骨头切割空气、呼啸着被带离了绫小路熏的面前。 熏的眼睛原本哭得模糊,她仰起头,恍惚中看到有个穿黑风衣的男孩愤怒地挥舞手中两米长的长刀,那把长刀挥舞的时候尖锐的看不见的利刃就切割出去,整个玻璃砌成的长廊都在坍塌! 长船则看向鬼冢庆次飞出去的方向,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因为一根螺旋纹的钢筋贯穿了鬼冢庆次的腹部,将他死死钉在了十几米远的大理石地砖上。 那是何等可怕的巨力,投掷出的长矛都能将一个几十公斤重的男人撞飞十几米的距离! 是谁,是谁? 难道是……大家长? 他猛地看向鼓点奔来的方向,只看到一对仿若从云端俯瞰人世的眼睛! 这就是这一段的最后一章了。 我得承认我不会写群像,以后不会再尝试了。 此外,绫小路熏在我的剧本中原本是要死去的,可是命运已经那么不公了,我想为什么要让路明非连一件事情的结局都改变不了呢,那也太悲哀了,所以在昨天晚上我修改了这个结局。 另外,接下来几天双倍月票,求月票。 番外:皇女殿下的莫斯科攻略(1) 路明非仰起头,漫天的雪落下来,来自北西伯利亚横穿乌拉尔山脉的寒风在莫斯科那些气势恢宏、有鎏金圆顶点缀的深色建筑群之中来回呼啸,像是山中的女妖彷徨地用高亢尖锐的嗓音诵唱咏叹调。 他倚靠着巨大的嵌入了雕花玻璃的橡木窗户,打着哈欠去看这座雪中的城市,它展开来的时候是阴霾的灰色,红色的宫墙和斑斓肃冷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隔着广场遥遥对视。 红场西面的正中央伫立着庄严的半掘式建筑,它用红色花岗岩和黑色的长石堆砌,那是列宁沉睡的陵墓。 以路明非浅薄的旅游经验也依稀记得这座陵墓初建的时候应该砖木结构,他上网查过,现在的陵墓是在1930年重建的。 这座威严肃穆的建筑前站立着伟岸的青铜雕像,他骑乘在高大的骏马上,骏马的毛发飞扬栩栩如生,像是古罗马的神祇那样手指天空,扛着沉重的突击步枪。 这并不符合那位伟人生前的形象,但很符合俄罗斯人冷酷、沉寂的风格。 一支骆驼牌香烟在路明非的指尖被点燃,他把滤嘴叼着,香烟末端的那一点火光就骤然变得明亮了。 烟灰燃烧的余烬积累了一厘米长才缓缓坍塌,路明非嗅着空气中幽冷的微香,壁炉里噼里啪啦跳跃着橡木燃烧之后旺盛的火苗。他深深地呼吸,将那股子像是某个清冷的女孩在这间屋子里走过之后留下的味道、橡木燃烧之后的焦炭味和骆驼牌香烟的烟气全都吸进肺里再吐出来。 逃亡的第……多少天? 不记得了,只记得逃了很久。 恺撒被软禁了,楚子航不知道醒没醒,不过想来杀胚师兄福大命大生肖属小强的,应该不至于被捅了一枪就挂…… 师姐现在的处境也举步维艰,很难再继续为他们的逃亡提供情报。奇兰上一次发来的简讯显示龙血社的生存空间正在遭受学生会的挤压,学院分拨的资源越来越少,还有许多成员都迫于家族的压力离开了他们。 这个当初为了帮助路明非在自由一日中对抗学生会和狮心会的兄弟社团在经历了短短两年的辉煌之后迅速衰落了,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就连曾经坚定地站在路明非这边的元老也摈弃了他这个罪人。 失去了那些在混血种世界中拥有很高话语权的老人的支持后,龙血社无以为继,资金、人才、学院的技术支持,在校董会宣判路明非的背叛之后这一切都离开了龙血社这个由路明非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 有很多人死掉了,被认为像商人或者政客多过像战士的弗罗斯特先生、在昆山曾庇护路明非和绘梨衣还请他们吃大闸蟹的那对小夫妻、一直追寻真相甚至来到中国的夏洛特.卡塞尔小姐…… 对了,对了,还有校长。 想起昂热路明非就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烟蒂,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火光已经将要灼烧到自己的手指。 希尔伯特.让.昂热,世界上第一个真正走通封神之路的人类,他的胸膛中跳跃着复仇的火焰,像是个不甘的恶鬼那样在人间麻木地行走了一百年。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想象中他就算死去也该和归来的黑王尼德霍格同归于尽,而不是以那样的方式落幕…… 房间里的供暖系统已经全功率运转,可路明非此刻还是缓缓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太冷了,这个冬天真是冷得过分,他想改变的很多东西都没能改变,他一直视之为宿敌的命运也还是高山般巍峨难以动摇。 这个在经历几个月的逃亡之后连眼神都变得苍老了的男人隔着大衣和大衣里面那件总是披挂着的猎装轻轻叩击自己的胸膛,胸膛里传来磅礴有力的回响。 那颗心脏还是在有力地工作着,将滚烫炽热的血泵向全身。 路明非缓缓将自己的视线挪到近处,他看到了负责在这座宫殿中巡视的那些曾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孩们明目张胆地背着波波沙、两人一组裹紧大衣顶着风雪检查这栋建筑中的安全漏洞。 她们的衣领竖起来,帽檐则耷拉下去,只露出被藏在防风眼镜后面那些妖娆美丽的异色瞳孔。 伊丽莎白宫属于罗曼诺夫家族,它被俄罗斯政府还给了它真正的主人,但可以考察的沙皇后代已经很少了,作为可以提供证据的传人,零以蕾娜塔这个名字继承了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在皇女殿下的家里。 负责这里安保工作的那群人正是当初被苏恩曦调去东京保卫那间“玉藻前温泉酒店”的雇佣兵。她们毫无疑问都是些妙龄少女,纤细的娇躯中藏着杀人断骨的狠劲。 如果有什么入侵者被这些漂亮姑娘藏在大衣下面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长紧绷的白皙大腿迷惑,认为这只是一帮没什么战斗力的花架子,那他们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女孩们出自西伯利亚以严苛和残酷著称的“希波吕忒训练营”,那个训练营的名字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希波吕忒,教官都是些在赏金猎人中大名鼎鼎的王牌佣兵。他们的学员只招收漂亮的女孩,同时不介意自己在为什么人训练间谍。 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爱沙尼亚……苏系共和国的核心间谍圈子随处可以看到从这个训练营中走出来的超级特工。 零的侍女们就是那样的人,她们精通暗杀、格斗、渗透、颠覆,并且忠诚于她们签订的契约,身体里还流淌着微薄的龙血。风雪伤不到她们,能伤到她们的只有从天而降的炮弹。 但这里是莫斯科,不会有人在这里对伊丽莎白宫开火,就算是俄罗斯国家安全部门要对这栋建筑动手也得有正规的程序。 旁边的桌面上放着果盘,果盘里摆放着新鲜的水果,旁边还有一本插着金书签的俄文书。路明非的俄语学得还行,有时候和零聊天她会说你都可以去扮演在莫斯科长大的鞑袒人了。 他认出来那本书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好些年前还在仕兰中学混文学社那会儿大家都喜欢英国佬和美国佬的作品,只有路明非会看俄国书,他总觉得能从某某斯基某某耶娃的作品中看到那些能触动人心的文字,这本书他也看过。 里面插了书签,想来应该是零最近在看的东西,路明非用手指轻轻划过那本书的封面和封面上鎏金的插画,犹豫着要不要翻开它。 “莫斯科的冬天太冷了,在这个时候连时光都要被冻结,低温和暴雪也对学院的狩猎队造成困扰,再加上俄罗斯境内严格的互联网管控制度,eva的触手也很难展开。我们留在莫斯科会很安全。” 长廊和这个看上去像是会客厅的房间连接的拱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女孩倚在那里,她的身边摆放着巨大的孔雀石花瓶,花瓶里插着长枝的鲜红玫瑰,炽烈的色彩和女孩素白色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反差。 女孩微微歪着脑袋,白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窗边男人和窗外白皑皑的天光。 果然是零,她穿着极长的青灰色大衣、戴着水貂皮帽子,脚上还踩着鹿皮的高跟靴子,虽然娇小玲珑,可这身衣服却让她远远看去很显得有些修长,隐隐中女孩的脸上有些淡淡的表情波动。 路明非看到零,脸上就露出笑容,他拍了拍自己身边靠窗的那个位置,冲着皇女殿下扬了扬下巴。 零犹豫了一下,眨眨眼,整齐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踏着有韵律的步子走到路明非的身边。 “其实你没必要冒险对不对?罗曼诺夫家族在混血种世界的人脉也很广阔,学院也没有要对你们动手的意思。”路明非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眼睛却不敢去看身边安静、冰冷的女孩。 “我愿意冒这个险。”零说,她看向刚才路明非看的那个方向,皱了皱眉,在雕花玻璃上哈出一口湿热的汽,于是那里立刻沾了小小的水珠。 零看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无奈地将右手递过去,皇女殿下就抓着那只大手按在玻璃上擦了擦,擦出一个比其他地方都干燥通透的区域。 两个人都透过那片区域去看外面,像是两只被一起关在某个囚笼中怀抱着取暖的猫或者狗透过笼子的缝隙去看那个巨大的、但不真实的世界。 列宁墓和红墙之间,从北向南排列着一列墓茔,每座墓茔前都立着一块精致的石碑。 在来莫斯科的第一天路明非就已经在那里逛过了,此外他还有幸逛了叶卡捷琳娜公园。 那些石碑上篆刻着墓主人的生卒年代和姓名,还立着他们的半身铜像,每一尊铜像的表情都冰冷肃穆,遥遥地隔着漫天的风雪望去,像是某种后现代的黑暗艺术品。 那里埋葬着这片土地上上一个政权那些真正掌握权与力的风云人物,如朱可夫、伏龙芝、加里宁、捷尔任斯基、伏罗希洛夫、勃列日涅夫和安德烈波夫,列宁的妻子克鲁普斯卡娅、人类第一个上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著名作家高尔基和首席火箭工程师罗廖夫也都埋葬在这里。 那些人的半身青铜像上篆刻着他们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有些是对妻子的爱,有些是对国际共产主义必将最终得到胜利的期许,还有些则是对那个伟大联盟渺茫前途的迷惘。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我愿意就是我愿意。”零的声音冷冷的,她仍抓着路明非手上的两只手也微凉,凉意缓缓沁着男人的皮肤深入血肉、深入骨髓。 “那天晚上的事情……”路明非迟疑着开口提及那件事情。 “这就是伱躲在这里的原因吗,不愿意面对事实,想要推卸责任?”零冷冷地说,她扬起脑袋去看路明非的眼睛,那对白金色的瞳孔中还是仿佛藏着万年百万年的坚冰。 发生在东京的那场战争之后路明非患上了很严重的……血统缺陷病,说是疾病,其实倒更像是那些无法控制自己心中属于龙的那一部分邪恶的暴戾的意志的混血种,换句话说,路明非正在堕落。 这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将暴血技术推进到史无前例的四度,即使在小魔鬼的加成下将自己变成堪比龙王的东西,路明非也始终没有要堕落的迹象,可那件事情之后他的血统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用小魔鬼的解释,权与力在他的身体里开始失衡了,路明非的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可怖的事情,他的畸变甚至已经达到了某些人所不能容忍的程度。 有时候路明非会变得不太像是自己,也不像路鸣泽,倒更像是另一个掌握赫赫威严的东西,无穷无尽的罪名被公义烙印在他的心脏上,罪恶的种子在缓缓发芽。他能感觉到那时候的自己仍旧是自己,但他变得……很奇怪,像是疯狂地想要毁灭某种东西。 除非他去行某个恶。 就像经年之前青铜与火之王的双生子所铸造的那套神话武器,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色欲和暴食,那些罪孽像是成了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一旦进入失控的状态路明非就一定要去做些能让他舒缓下来的事情,否则结果就是…… 死亡。 并非他的死亡,而是其他人的死亡。 路明非仍记得在阳澄湖上摇曳的满池荷花中,色彩斑斓的画舫载着他和绘梨衣飘荡在浅滩的一旁,他在甲板上痛苦地哀嚎,所有行恶的念头都被死死压下。可当他闭眼再睁眼,瞳孔里是直刺云霄的赤金色光柱,那光柱真像是蛮荒的魔神在苏醒,古奥的语言回荡在整个昆山的上空,那是路明非在说逃,快逃。 可这些词汇从他的口中发出便成了古老的龙文,死亡的命令被从他的口中发出,浅滩上的人全部死去,化作柳絮般的飞灰。 离开东京之后路明非只有过两次失控,第一次他害死了上百个无辜的普通人,还害死了帮助自己的混血种小夫妻。 第二次就在三天前,路明非不愿意在绘梨衣面前展现自己可怖的一面,所以在把她支开之后用填充着贤者之石子弹的沙漠之鹰抵住自己的咽喉。 他当然是不怕死的人,路明非从不畏惧死亡,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可以死在某个巨大的阴谋中,也可以死在某位龙王的牙齿下,被贤者之石子弹贯穿颅骨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死法。 可是零飞起一脚把那把枪踢飞了,皇女殿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从门口飞跃进来,把力气大得像是起重机的路明非按在伊丽莎白二世曾躺过的床榻上猛灌加了冰块的伏特加。 路明非从没见过那么愤怒的零,那张冰山般的素白的小脸都因为愠怒而被渲染上娇俏的嫣红,眼角沉着薄薄的水雾。她跨坐在路明非的身上,一边往这家伙的嘴里灌伏特加一边使劲用拳头去捶打路明非的肩膀。 她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答应过我永不背弃的,你说过我只要我还说着说有利用价值你就永远不会放弃我的,路明非你是个混蛋,路明非你就是个傻逼……说着说着零就哭起来。 路明非有点莫名其妙,可他觉得心里忽然有些刺痛,那些雪原上的记忆、那些被烈火焚烧的记忆一点点刺进他的脑子里。 他想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一边哭一边骂的女孩,但罪孽的狂潮正不断冲击理智的高峰。 零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因为路明非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钳住了她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野兽般的欲望,脸上的表情也狰狞得像是冲出地狱的恶鬼。 零并不害怕,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男人的眼睛,木然的瞳孔中倒映出扑面而来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连零自己都不记得那件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西伯利亚最西边一年四季都下着雪的港口中也有个男孩用这种眼神和几乎一样的动作来对待她。他把她放在腿上,亲吻她的脖颈和脸颊,将她那是个还很稚嫩的双唇都咬出来。随后那个男孩就被注入了镇静剂、穿上拘束衣,关进了港口最深处的禁闭室。 零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她伸手去触碰路明非的面庞,路明非以为她要反抗,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 可她只是很轻很轻地抚摸男人的面颊,拭去他额角渗出的汗珠。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狠狠将所有罪恶的欲望都压抑了。 他在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色欲和另一把从东京带回来的长刀切断了自己连接大臂和小臂的韧带。 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路明非一边说你快走你快走一边跌跌撞撞地用肩膀顶开零站起来想要逃离,但女孩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具娇小的、温软的身体微微颤抖,路明非突然意识到她褪去了自己的长裙,环住自己腰际的纤细手腕光洁得像是白玉雕琢。 零将额头深深地抵在路明非的后心,心脏狂跳,呼吸也紊乱…… “我不想你死,求你了,活下来……” ——“我只是感到愧疚,也许你该让我去死的。”路明非低垂着眼睑。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耶梦加得,或者那个小哑巴,你会对她们说同样的话吗?”零向前一步,这样她就几乎把自己撞进男人的怀里了,她还是凝视那对黑色的瞳孔,眼睛明亮而锋利。 老套的故事情节,不过接下来我会着墨写零和路明非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暗生情愫,只是零都不善表达,而路明非则是没有勇气开口。 番外:皇女殿下的莫斯科攻略(2) 灰霾的天空下雪还在无边无际地零落,风卷着惨白色的尘埃漫无边际地打着旋儿。 路明非不敢再和零对视了,他看向窗外那些站在哨兵里扛着波波啥冲锋枪犟着娇俏的脸蛋戒备四周的女孩。 她们都佩戴着军用规格的熊皮帽子,帽檐上嵌着一排纯金的纽扣,棱角锋利的雪花被风吹进亭子里沉重地压在她们的肩头。 两个女孩正低着头用对方的身体阻挡风雪,按下纯银外壳打火机的引火丝,跳跃的火焰帮她们点燃了叼在嘴里的香烟。 油舱里填充的应该是低凝固点的航空燃油,莫斯科的冬天冷得甚至能帮斯拉夫人抵抗德意志的攻势取得战争的胜利,普通燃油在外面待久了就会凝固了。 “看着我的眼睛,路明非,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陈墨瞳、上杉绘梨衣或者耶梦加得中的任何一个,你还会这样说吗?”零冷冷地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她好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点点逼迫着路明非后退,壁炉的火焰照耀得女孩的脸颊是喜人的红润色。 老式留声机的音乐声混在雪拍在窗户上的沙沙声中,茶花女仍在高唱着已经逝去的时代,那歌声极低极轻,却像是让这个被风雪声占领了的世界都变得死寂了,那个女人分明已经死去了上百年,可她的灵魂仍留在留声机里歌唱那个苦难的时代。 路明非有些恍惚,这首歌他似乎在某个地方曾听过,那里除了歌声还有人死去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和欢笑的声音,可他记不得自己究竟在哪里听到过了。 “我还是会羞愧。”路明非低着头去看零的眼睛,那对白金色的瞳孔被火焰照耀成瑰丽的金色,他小心翼翼反手握住女孩原本扣住自己手腕的那两只纤细微凉的手掌。 果然男人和女人根本就是两种生物,路明非只是穿着猎装和羊绒大衣,在供暖系统完善的房间里身体的温度也高得吓人,他的身边甚至弥漫起一层薄薄的蒸汽。 而零分明和他穿得差不多,肌肤却是……陶瓷一般的凉。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把零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哈了一口温暖的热气,搓了搓,然后把它们都掖在自己的腋下,仿佛伸手在篝火边的暖意立刻沁上皇女殿下的纤细伶仃的皓腕。 零歪了歪脑袋,冷白色的脸颊上泛着温暖的微红。 卡塞尔学院有很多人管零叫真空女王,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雷娜塔小姐是个洁癖,她的身边一米之内都不允许出现异性,即使是同性也不被允许和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可曾经的屠龙英雄、s级学员路明非却是例外中的例外,在那些鼓起勇气追求零的男孩们被打折了胳膊躺在校医院哀嚎连连的时候路明非正在和零一起吃宵夜,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共用同一块手帕。 “因为这样做我会觉得自己强行跨过了很多本该由你占有的那些……时光,把一本崭新的书翻到了末尾。就好像我们原本在读一个故事,可只看了勇者走出新手村,跳过了中间的过程,翻开的下一页就是这家伙砍倒魔王救回公主成为人生赢家了。”路明非皱了皱鼻子,认真地说,“那太不公平了……命运已经很不公平,我不想连自己也和那东西同流合污。” 他说每一个字都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好像生怕惊扰了冰雪中敏感的精灵,下一秒精灵们就降下几十米高的雪浪将这座宫殿连着这座城市都一起淹没。 零很慢很慢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歪头去看路明非的脸,好像想从那对漆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帮我。”路明非眨眨眼,似乎在纠结自己究竟该怎么说,他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放弃了去揭开那些他们两个人之间羞于启齿的、像是青春期男孩和女孩之间那种很久以前就萌发出来的感情。 外面的落雪正在慢慢变小,莫斯科的西边已经在开始有昏黄的天光散落在那些铺上了积雪之后变得白皑皑的教堂尖顶上面,这说明太阳在出来了。 这时候正是黄昏,雪小了一些花园中立刻就有女孩全副武装扛着铁锹开始铲雪,有个看上去很活泼的姑娘甚至开来了一辆几吨重的铲雪车,轰隆隆的引擎声敲碎了这偌大建筑中的沉静。 零忽然把手从路明非的腋下抽了回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帽子也戴正了,然后将双手都放在窗沿上。 “莫斯科的冬天真冷啊。”零说,她透过冰晶累着冰晶的雕花玻璃去看外面。这座城市其实远比很多人想象中要更加萧瑟,虽然那些空阔的主干道两旁的建筑都还安稳地伫立着,新刷的黑漆在经历了零下几十度的寒冷后依旧牢固地攀附在那些高大建筑的外墙上,可只要愿意走进那些巷子里,伱总能看到这座城市乃至于这个国家的虚弱和疲惫。 苏维埃的长子仍旧在艰难地维系着那个钢铁联盟最后的体面,这座城市那么大那么肃穆,像是古老的皇帝将自己的王座建立在欧洲大陆的最东方,莫斯科就是这个王座。 可生活在王座上的人并不一定是幸福的,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些让人沸腾的热血都冷却之后这座城市也冷却了,它现在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巨大的钢铁囚笼,囚禁着野心、囚禁着暴力、也囚禁着那个伟大联盟死去之后的幽灵。 “我其实更喜欢温暖的地方。以前有个人说会陪我去中国的南方,那里就很温暖,而且一年四季都会有盛开的花。”零说。 “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陪你去中国……还记得我那个小胖子表弟吗,还有叔叔婶婶,我和他们和好了,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可以带些礼物去拜访他们。”路明非说。 零眨眨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陪我出去走走吧。”零的声音清冷悦耳,没有回应路明非的邀请。她的小脸冷素,睫毛低垂着,双手却放下,在小腹前绞着,像是只要路明非拒绝皇女殿下立刻就会告辞离开似的。 路明非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角落中通往上一层的旋转阶梯,那上面是绘梨衣的房间。 在零把他们接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天绘梨衣就对房间的分配表达了不满。 她现在已经很会利用自己年轻漂亮的优势了,很多时候只要噘噘嘴就能让路明非满足她合理或者无理的要求,可惜那天绘梨衣挑错了卖萌对象,零只是眯了眯眼眼睛,就把路明非的卧室安排在了自己那间房毗邻的地方。 路明非倒也不是没有去参观过绘梨衣的卧室,据零说那个房间有时候是苏恩曦在住,是很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卧室正中央摆着青铜铸造的大浴缸,绘梨衣会勉为其难在这里住下来也是因为那口浴缸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 “别担心,上杉家主已经在房间里打了二十一个小时的电动游戏没有休息了,我让管家为她准备了热牛奶,这会儿她应该已经睡下了。”零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没由来有些想笑。想来零也真的是很贤惠的女孩子,只是她的性子太冷淡了,和苏茜姐完全是两副模样。 这时候一只素白的手已经探到了路明非的面前,看那只手的姿态倒像是当初的叶卡捷琳娜在对她的宠臣施以恩惠。路明非看向皇女殿下偏向一边的脸,无声地笑笑,他说好,然后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下方,把零那只伸过来的皓腕塞到自己的臂弯中。 —— 路面上的车不多,反倒是行人多了起来,风随着雪停也小了,但是主干道两侧树上的叶子和积雪仍会一起被吹得也纷纷坠落,周围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路明非不得不将随身携带的伞撑开,好把落下来的雪和叶子都遮住。 冬夜的莫斯科灯火通明,大家都没地方可以去,一家人就聚在家里看电视剧,男人们会对着瓶子吹伏特加,女人们则会在厨房里忙活晚餐,只是这里怎么都不可能像是东京那样璀璨繁华,冰天雪地中灰黑色的大厦一栋接着一栋,风雪冰霜全都一股脑糊在这些建筑之间,道路两侧那些庄严的铸铁路灯也有明有灭,显然是年久失修。 路面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冰,透过这些透明的冰块路明非能看到那下面微微起伏的石拼地砖。拐角处的老警察脱下警帽把那东西夹在胳膊下面,拧着眉毛狠狠地抽一支烟,街道两侧的窗户里则有大半燃着温暖昏黄的灯光。 零慢慢地打了个哆嗦,路明非迟疑着是不是应该伸手将女孩揽进怀里,只是他手里举着伞委实不方便做这个动作。 温软的娇躯微微往他的身上贴了贴,路明非愣了一下,捏了捏臂弯中女孩的手。 零将脸侧过另一边,从鼻腔中发出低低的哼哼声。 路明非和零都知道他们出来走走当然不是真的散心这么简单,散心的话伊丽莎白宫的花园就足够了。 零其实是喜欢他的,路明非想,他其实早该猜到,早在另一个世界就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除了喜欢还有哪个女孩会愿意和你一起出去吃宵夜?除了喜欢又还会有哪个女孩会在你做衰最囧的时候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一样带着你跳完那曲porunacabeza? 这么想着路明非又有点缩头缩脑了。 自从回了莫斯科零好像特喜欢穿高跟鞋,这个原本在路明非眼中甚至可以说尚未发育的小姑娘把自己的脚从皮鞋里脱出来再踩进高跟鞋离职后原本娇小的身材忽然就挺拔起来,即使是在家里零也是举止优雅的皇女,她有时候会只穿一件驼色的长裙,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再加上让她显得挺拔的高跟鞋立刻就让零她看起来婀娜多姿、是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为什么没动过什么歪心思呢,这真是不符合他路明非以前的猪哥人设,有个已经将自己的好感和特殊对待几乎摆在明面上了,路猪哥就该欢呼雀跃高喊哈利路亚跳进爱神丘比特的怀抱,可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把零在朦胧天光下的剪影塞进自己的心脏里? 路明非心事重重的时候大概零也心事重重,他们现在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有股子莫名的疏远感和羞耻感,路明非将这种感觉归结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但还好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提及那件事情。 路明非不说话于是零也不说话,他们背对着伊丽莎白宫越走越远,只有路面的冰和被冻得硬邦邦的树叶在他们脚下开裂的微声。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是不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路明非决意要打破沉默,他顿了顿,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和语气,既不显得突兀又不显得有很强的目的性,几秒钟后他说, “你知道我的血统不太稳定,我猜这种不稳定其实从我进入卡塞尔学院接受3e考试开始就一直有了,只是并不表现出来。以前楚子航告诉我有些人在堕落成死侍之前总会看到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幻觉,但其实那些幻觉是他们早已经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他们的身体在被龙血改造成死侍的过程中他们的大脑也在被改造,那些已经被新的记忆覆盖的旧的记忆就像是退潮之后的石头那样一点点从积水中浮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我看到的幻觉中有时候会出现一条被火焰焚烧的走廊,有时候会出现一群俯冲着倾泻子弹的战斗机,还有时候会是一条巨大的黑蛇……不管是哪一种幻觉我好像总能看到你出现在里面,像是前世的记忆,又像是……某个东西在提醒我我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说是路鸣泽在提醒他的,可是路明非终究生生止住了这种冲动。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小魔鬼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和苏恩曦、酒德麻衣和零这个团队联络的,甚至自从东京大战之后他们都已经彻底失去了路鸣泽的消息。 可路明非能确定小魔鬼并没有死掉,路鸣泽在想那么做的时候被他阻止了。 “前世的记忆吗?”零好奇地歪过头,“你也信前世?” “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路明非挠挠头发,虽然有些尴尬,但终归是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我觉得有前世挺好的。”零说,路明非低头想笑笑女孩的天真,可忽然看到她眼睛里那团……荒芜的云。 “为什么?”路明非问。 “你这辈子和一个人缔结契约,你的全世界都是他,可你死去了之后你们的契约就结束了,再过几年所有人都会忘掉你。”零认真地说, “如果有来世,直到死亡尽头才算终结的契约就永远也不终结,你死去一次又复活一次,就这样一百次一千次也还是不会孤身一人,总有个人会和你站在一起,哪怕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你也还是会有个人能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他。” 这句话里说得真是平静,却藏着说不出来的孤独,让人想起西伯利亚最北边那些冻湖上的冰山,永不融化、越来越高峻。 可是总有那么一天孤独的重量会超过极限,那座冰山崩塌的时候雪崩的狂潮会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番外还有两章,然后下一个番外应该会是七月份了 番外:皇女殿下的莫斯科攻略(3) 走着走着就又开始下雪了,开始的时候那把伞还像是雨中的莲叶那样能给路明非和零这两只漫无目的的青蛙避避雨,后来眼前都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雪花落进路明非的衣领里马上就融化成薄薄的一滩冷水,他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零就伸手帮路明非整理了衣襟,又帮他把领子立起来。 女孩的手掌纤小,无意识中肌肤与肌肤的摩擦、碰撞也会让路明非心中稍稍有些荡漾。尽管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有将那天晚上的事情拿出来对口供,可路社长向来想象力丰富,看到零白玉葱根似的手指就想起伶仃近乎透明的双肩,又想起一夜无声的旖旎。 就算几乎失去理智路明非还是顾忌着那栋房子里还躺着一个堪比亲王的女孩,绘梨衣的血统问题解决之后伴随而来的是难以想象的世界,好像一切的权与力都对她开放,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将永远都是清晰的、可视的。 零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哪怕几乎要失去意识也还是咬着银牙,路明非的肩膀上和手臂上满是女孩的牙印,他如猎豹般肌肉起伏的背上则是一条接着一条的抓痕。 刚才那个倚靠生铁浇筑的路灯拧着眉毛抽一支烟卷的老警察开着他那辆和他一样老得不像话的、烟囱突突突往外面喷吐黑烟的警车载了他们一程。 老警察并没有手机,大概也很少用过gps,开错了路零也不吭声,就只是隔着冻得开裂的窗玻璃看外面竖着领子藏在伞下面行色匆匆的路人。 路过高耸的纪念碑和城堡般的巨大建筑的时候警车轰鸣着停下来。老警察看一眼路明非和零,被刀刻了交错深痕似的坚硬的面上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烟盒子,又指了指纪念碑不远处的零售店,推开门在寒潮还没来得及涌进来的时候冲进暴雪中。 “你看他那件毛呢大衣的下面,警服的胸襟上别着二级卫国战争勋章。”零没有转头,仰头去看丰碑和丰碑前炮兵阵列般的喷泉,她淡淡地说,“那应该是个仍活在二十年前的老人,有些人曾真的相信苏维埃能建立一个伟大的新时代。” 路明非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那枚勋章,银质的,已经微微有些发黑了,但上面的俄文oteЧectВehhАrВonhА还是熠熠生辉,镰刀和锤子交错的图腾则是黄金镶嵌。那东西静静地贴合着最靠近老警察胸腔的位置,随着那颗老迈的心脏跳动而跳动,好像只要他还没有死去,他的祖国就还没有死去似的。 话还没说完老人又回来了,他哆嗦着手去点烟,按了几次打火机都没点燃,路明非把身子探到前座用自己的打火机帮他烘燃了香烟的烟头。 “你是个鞑袒人?”老警察抽了一口烟之后脸色就变得红润了,他重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一只手握档一只手掌着方向盘,警车碾过碎冰和雪尘溅起一人高的白浪。想来这家伙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开过坦克。 “中国人,我从南边来。”路明非笑了笑。 “做生意?” “旅游。” “以前你们那儿的人过来很多都是做生意。”老警察说,“伱比他们都年轻,很有朝气。” “因为只有老人才有魄力来和其他的国家做交易,那些人的背上背负着很很多人的希望。”路明非说。 老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你说话就像莎士比亚。”他揶揄着说。 “有人说我说话像普希金,不过我想为什么我不能只是像我自己呢,莎士比亚和普希金都没有我伟大。” 老人眨眨眼,大概没想明白这个出言不逊的男人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路明非凝视着远处在风雪中依旧五彩斑斓的教堂和被冰雪覆盖了的圣乔治屠龙雕像,眉毛挑了挑:“开玩笑的,其实我是逃命到俄罗斯的来着,有群国际杀手在追杀我……像莎士比亚和普希金都没用,这时候你最好的祝福是希望我能像圣乔治,那样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活下来。” 老警察被逗乐了,隔着后视镜去看后座那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中国年轻人。 “那你就去列宁的雕像下面躺着,我看谁敢找你麻烦。”他说。 路明非耸了耸肩,“这个天气我躺下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冻死,那样他们就不用追杀我了,只要拿着我已经死掉了的证据回去领赏就行。” “就前面吧,谢谢。”零忽然冲着前面的一片白桦林扬了扬尖尖小小的下巴,用大衣和水貂皮帽子把自己好好武装起来。 路明非看过去,那些白桦都被剥了皮,林子前面是一间小小的双层独栋住宅,小楼的大门是红色的,每一扇窗玻璃都向外透着朦胧温暖的橙光。 老警察在路边停了车,朝路明非和零脱帽致意,随后零从钱包里摸出来一张大额钞票塞进警察的帽子里,路明非就抢先一步下车,在零探出踩着高跟靴子的紧绷小腿踩在雪地上之前撑开了巨大的黑伞。 “我有个朋友,他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崩溃前的国防副部长。这栋楼是我们为他置办的产业,不过他从没来住过……只有两个人有这里的钥匙,平时没人住,但有专门的团队进行管理、打扫和维持水电系统。”零说,同时从钱包里摸出来一串钥匙在路明非面前晃了晃,推开门走了进去。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他们一起在散步的时候搭一辆警车漫无目的在莫斯科游荡,走着走着零说前面有个屋子是我的产业,咱们去歇歇脚。 现在的情况在路社长看来就像是小龙女邀请尹志平去酒馆里共度美好春宵,小尹同学心如鹿跳浮想联翩,推门进去狂吃一声玄铁重剑从门后面砸下来,神雕大侠杨过咬牙切齿当场剁了这卑鄙小人的狗头。 可谁叫他路明非不占理,这会儿皇女殿下要杀要剐也只有悉听尊便。 小楼里面果然如零所说空无一人,窗外飘着大雪,壁炉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居然莫名其妙让路明非想起圣诞节。 橱柜里的老唱机里正播放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零在壁炉前面的沙发里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路明非也坐过去。 炉子里居然真的烧着火炭,火焰里面用铁架子支起来一口铁锅,锅里散发出诱人的肉香,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这么说来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有一群人忙活个不停,他们点燃每一个壁炉、把每一盏灯都打开,将看上去很有些低调的松木长桌挪到沙发一边,上面的矮木桶里冰着鲟鱼伏特加,还在壁炉里用铁锅为将要到来的主人们准备好了能暖和身子的肉汤。 “你要吃罐焖牛肉吗?”零把一口纸箱子从沙发底下拉出来,里面挤着生产日期就在不久前的牛肉罐头。 “不了不了。”路明非点头哈腰,不知道为什么和零在一起他就觉得缩头缩脑矮了一头,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路明非打了个哆嗦:“吃一点吧,吃一点……” 罐头被撬开之后里面稠厚的肉汁被零倒进一口新的铁锅里,路明非被指挥着在冰箱里找到了新鲜的茴香和香芹,剁碎了之后也丢了进去。 哐当一声零用摔碎了一支伏特加的瓶颈,路明非往旁边缩了缩,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小龙女自己也不是尹志平,她分明就是天山童姥才对好不好! “橡木塞子被冻结实了,开瓶器开不了。”零给路明非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用钳子在制冰机里夹起球形的冰块丢进杯子里,透明的酒液溅起漂亮的水花。 “没有玻璃渣子吧?”路明非虽然胆寒却还是狐疑,零眯了眯眼睛他就义正言辞地拍桌子说“玻璃渣就玻璃渣!零大小姐倒的酒就是喝得胃穿孔我也在所不辞!” 随后豪气干云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那杯伏特加闷了大半。 “镜瞳能帮我做到很多事,包括精准操控酒瓶砸碎时瓶颈的受力方向。”零小口啜饮烈酒,火光摇曳着落在她的瞳子里,路明非这才发现零的眼睛真是很漂亮,深邃得像是星空。 他见过那双眼睛迷离时候的样子,并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那么……魅惑,倒更像是林中迷惘的鹿,仿佛丢失了来路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那种迷惘让路明非想起很多东西,那些无助的、困难的、悲哀的岁月,那些被狂流的涛涛宿命冲刷得不知踪迹的过往。 “玻璃渣子都在外面,没在杯子里。”零说,声音淡然,声线却软软的。 路明非点点头,继续喝酒,杯子厚厚的玻璃底被他越举越高,橙色的火光透过来都变得很朦胧了。 两秒钟后他呸呸呸地拉过垃圾桶,往那里面吐了一块指甲盖大的玻璃渣。 “现在我们扯平了,你不欠我什么了。”零放下杯子和杯子里几乎没怎么少的烈酒,两条纤长的手臂缓缓环抱住自己。 在光火中零蜷缩起来,小小的,头发的末梢融化的雪花被温暖的火焰燎得化作一缕缕白色的蒸汽升起来。 穿过薄薄的一层水蒸气路明非看挂在墙壁上的叶卡捷琳娜画像只觉得那幅画上的女人像是活过来了似的。 他然后呆呆地看向零,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某些喜欢在冬天蜷在火炉前面一整日一整日眯着眼睛打盹儿的小动物,比如猫,又比如狐狸。 这时候路明非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零大小姐也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的冰山也不是什么平板身材的小孩了。 她坐在这里,即使隔着厚厚的毛绒线衣也能看出来身体早已经发育得玲珑浮凸,暴露在光火中的脚踝伶仃得像是冷冰冰的白翡翠,睫毛垂下则让人想起那些总在九月份就开始往中国迁徙的西伯利亚候鸟的尾羽。 上一个夏天零在上海的火车站接路明非,那天她打扮得居然有点像是……夏弥的风格。 上身是吊着流苏的小吊带,下身穿着牛仔短裤,配上系带凉鞋和大框的防晒墨镜,一副海边度假的模样。 可惜那天上海下着雨,气温骤降,零就在火车站抱着胳膊发抖,趁着绘梨衣去买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冰激凌路明非赶紧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零大小姐披上。 后来路明非问她为什么要穿成那样,皇女殿下冷冷地说“我想试试换个风格不行啊”,路明非说我看你第一眼觉得是落魄的流浪猫,莫非今天的小雷娜塔风格是性感小野猫?零就用她那双好看的杏眼瞪他,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一天没跟他说话。 其实那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吧,皇女殿下怎么会需要改变自己的风格?她只要愿意,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的中央就会立刻成为接下来好几个月里引领时尚潮流的弄潮儿,还不是为了逗他路明非开心,自从夏弥…… ——路明非想到这里又忽然很想骂自己两句,或者给自己一耳光。 大概是逃亡的日子里太多的彷徨了,甚至让他忘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逃避从来都没办法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 走廊尽头大概是某扇窗户没有关严实,于是风吹过进来,纯银和纯金质地挂在屋顶上的几十几百个风铃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清脆悦耳。 “等雪小一点我们就回去,然后我会帮你找到那条去你想去的地方的路的。”零说,她仰着头去看那些互相碰撞的风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许那是个陷阱也说不一定。”路明非说,“我觉得奥丁不会把秘密藏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他像是在故意引导我去那里。” “知道危险你还去?”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是耶梦加得?”零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睁得圆圆的,曈昽中倒映着跳跃的火花。 “不全是吧……”路明非挠了挠头发,零不接话了,她盯着壁炉发呆,气氛就有点冷了。 “那个,你喜欢狗吗?”路明非想找点话题,这里太安静了,气氛一冷就让人觉得尴尬。 零眨眨眼点了点头。 “汪汪!汪!”路明非想自己大概是脑子抽了,怎么就学了小狗叫。零冷冷地看过来,他只好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想用喝酒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可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腕,路明非不得不用有些躲闪的眼神去看眼前的女孩。 她好像很生气,耳垂是红色的,修长的脖颈是红色的,脸上也氤氲着薄薄的红色,只有眼睛里闪烁着像是火光中的瓷釉那样瑰丽的光。 他们靠得很近,零用一只手扣着路明非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整个人都半跪在沙发上。 温暖的壁炉中正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肉汤这会儿仍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那团橙色的光火将流淌的火河投影在零的侧脸,她的眼睛里朦胧着薄薄的雾,呼吸匀净而馨香。 火光中他们的影子落在后面的墙壁上,像是夕阳下男孩和女孩将要相拥前的剪影。 零睁大了眼睛瞪着路明非,壁炉的火光已经再也无法绕过男人的臂弯将她笼罩,那团白金色瞳孔中瑰丽的辉光像是退潮一样散去了。 路明非的心脏跳得厉害,他想莫非自己刚才是触发了某个关键词,而零的关键词就是……汪汪汪? 忽然居高临下的娇小女孩伸手环住路明非的腰际,将小小的脑袋埋在男人的胸膛。 她的呼吸是温暖的,两个人的心跳在此刻似乎完全重合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在零的腰上。几秒钟后,零低声啜泣起来。 番外:皇女殿下的莫斯科攻略(终) 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不再播放了,壁炉里的木柴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路明非和零分别对坐在桌子的两侧,默默地吃着各自那碗热腾腾的罐焖牛肉,牛肉的肉汁很有些稠厚,还散发着新鲜茴香和香芹的味道。 窗外莫斯科冬天的冷风吹着白桦树,仿佛是林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还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莫斯科吗,因为这里太冷了。”零捧着一碗从铁锅里盛出来的肉汤轻轻吹了吹,鲜亮颜色的肉汤表面荡漾起一层层薄薄的涟漪。 她说话的时候古井无波,脸上的表情淡然,眼中的神采也淡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强大的、机器般高效稳定的诺曼诺娃殿下从未展现出过自己脆弱的一面。 “嗯。”路明非说。 “我很小的时候生活在西伯利亚最北边的港口,那里的人称那座港口为黑天鹅港。”零说。 路明非不再专心致志对付他手里的罐焖牛肉了,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来。虽然加了香芹之后这种俄罗斯人最喜欢的高热量食物其实还蛮合他的胃口的。 不过绘梨衣陪着他逃了那么久,路明非总该学会做一个合适的听众了。 “一个哨兵告诉我说距离那里最近的城市就是维尔霍扬斯克,你知道维尔霍扬斯克吗?”零声音低低地问。 “听说过,以前在仕兰中学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叫陈雯雯的女孩子,她说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就是维尔霍扬斯克了,在西伯利亚的北方。那座小镇在沙皇年代用来关押政治犯,是一座让人用来绝望的城市,在漫长的寒冬中政治犯们往往因为熬不下去而自杀。”路明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时至今日他在提起陈雯雯这个名字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悸动的感觉了,也确实应该如此,因为其实路明非暗恋某个年轻女孩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维尔霍扬斯克再往北边走三百四十公里才是黑天鹅港,乘坐狗拉雪橇天气好的情况下需要五天时间才能抵达。”零说,“这中间没有补给站,普通人踏上那条路就是送死。” “你在那种地方长大?”路明非迟疑着问。他其实疑惑也挺多的,那些像是被冰封在记忆深处的幻觉总是一遍遍呼唤零号这个名字,每一块零散的记忆碎片都有零的剪影。 像是跟着你长大的幽灵,伱长大了她就离开了,可是有一天那个幽灵又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你的身边。 此外日本海沟机缘之下沉没的那艘破冰船列宁号就是从西伯利亚某个无名港驶出,黑天鹅港和无名港……是否会有些某些联系? 而且按理来说零说的那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人类生存,冬天的室外温度至少在零下三四十度,北冰洋的风浪和海面结冰也会影响那里和外界的联络。 就算俄罗斯政府在北冰洋沿岸建设秘密军港也绝不该把孩子带进去,驻扎在那里的该是铁铸般的军人才对。 “黑天鹅港是一座福利院,也是一座基因研究实验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直接对克里姆林宫负责。政府将从全国各地发现的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送到那里,有反社会人格并且难以矫正的就一生都无法离开,我们这些性格正常的人就在一段时间后被送回莫斯科。”零说,她撒了谎。跟路明非看到的完全相反,零一直是个撒谎成性的女孩,她只是很少对路明非撒谎,偶有这种事情发生眼睛里也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像是个纸娃娃。 听到零这么说路明非就点点头。 他们这样的人能是什么人? 无非就是混血种。 世界上、尤其是东方,绝大多数人的身体里都藏着隐性的龙族基因,这些基因有很小很小的概率自然觉醒,但是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中即使是小概率事件也会变得极频繁且不可控。哪怕有密党、正统、这个会那个社的组织在努力引导这些人加入混血种社会并隐藏他们的存在,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政府对民间的掌握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提升,很多国家都发现有些人的体质远比其他人更好,还有些人的智力高得不像话,更甚至有些人拥有科学难以解释的特异功能。 于是相对应的研究机构就应运而生。 但是亚伯拉罕血统契依旧在帮助卡塞尔学院保守龙族的秘密,进入全世界每一个国家所有政党担任要员的密党成员也正在这件事上发挥积极的作用。 “你的爸爸和妈妈呢?”路明非问,他随后就眼角抽搐想给自己两拳。 能住福利院的小孩,父母能去哪儿了? “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那里的,我不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仔细想也只是模糊的人影。”零说,“爸爸身上有股酒气,他喜欢用胡子扎我,妈妈很漂亮,但没有多少记忆。后来他们都死了。” “对不起。”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往零的杯子里倒满了酒,零就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没什么,那个代我去找他们的朋友说他们想把我再卖一遍,给爸爸谋个好职位,给妈妈一大笔钱,还说如果我留在他们身边的话可能有一天会被卖给那些腆着大肚子还有酒槽鼻子的糟老头做小老婆,我不想给老头做小老婆,他就把他们都杀了。”零淡淡地说,路明非心中虽然腹诽你这个朋友还真是无法无天,哥们难道不知道如今已经是法治社会了吗,警察叔叔带着手铐上门你要怎么处理什么的,却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木桶里的鲟鱼伏特加已经被喝了不少,俄国人总是把伏特加冰镇之后来喝,酒精味像是被冰封了,喝下去很容易,但在胃里升温了,呼出来的每一口都是酒气。 按照这架势,路明非想他们两个人今天估计得在这里过夜。 不过他并不担心绘梨衣,她如今真的长大了,路明非有时候甚至真的会觉得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师姐,因为现在绘梨衣的眼睛和诺诺的眼睛一样有灵性。 大女孩都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况且零在伊丽莎白宫里留下了一个排的王牌雇佣兵,就算是格鲁乌要扛着波波沙冲进去也得花费至少一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足够路明非和零赶回去了。 再者说路明非也不觉得莫斯科有人能威胁到绘梨衣,按照卡塞尔学院的分级制度小怪兽如今是历史上最强大的s级,而且血统极稳定,甚至能够在短时间内和奥丁那种东西抗衡。如果格鲁乌真的想对绘梨衣动手,那路明非需要担心的是那些可怜的特种兵。 “我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很害怕,因为那里的医生会给那些有狂躁症的孩子做手术,做完手术后他们就不狂躁了,可是呆呆的傻傻的,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呆呆的傻傻的。”零盯着壁炉中的火焰发呆,她也喝了不少,脸色红润,映着火光像是漂亮的红苹果,“有一次我犯了错被关禁闭,趴在铁门上呜呜地哭,边哭边念叨‘妈妈’,那些护士就隔着铁门大吼说哭吧,哭哑了就安静了。” “真他妈不配南丁格尔这个称谓!”路明非出声唾骂那些毫无人性的护士,他想那么小的孩子被关在铁门后面,多孤独啊。孤独得像是在天台上一个人仰望星星,百无聊赖地给你看到的每颗恒星取别人都不知道的名字,而就在你的身后那个你称之为家的地方正散发着温暖朦胧的光,窗格里的灯光下叔叔婶婶在给堂弟过生日,小小的方桌上生日蛋糕表面用巧克力写着“我最亲爱的儿子路鸣泽15岁生日快乐”。 “那是我在那座港口里最后一次放声大哭,那时候我真想喊全世界的人来救我,可是我一直哭到深夜,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零看向路明非,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神采却冷冰冰的。 积雪将铸铁路灯投下的光反射之后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她单薄的双肩上,照着她伶仃得接近透明的手腕。 其实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种要向全世界呼救的人,恰恰就是全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去救的人。 零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愕然,因为路明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并不是什么温柔的触摸,就像揉一只小猫的脑袋。 “如果是现在的话,只要你说你害怕,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他说,“别担心我是不是在说谎,也别担心我是在说些好听的,我就是这样的人,零,只要你觉得害怕,你就告诉我,不管那个叫你害怕的是南丁格尔还是魔鬼之类的东西,都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赶走他。” 说到这里路明非忽然无声地笑笑。 魔鬼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他才是接触最多的吧,只是不知道路鸣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像是死去了似的。 “有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学小狗叫给我听,还让我叫他小败狗。”零说,她还是冷冷地注视着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却愣住了。 小败狗么…… 所以这就是刚才皇女殿下反应那么大的原因吗? “有些事情我没法告诉你,路明非,可是我想让你知道。”零抓住路明非那只摸着自己脑袋的手,把那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女孩的肌肤居然像是玉石的质感,但喝了酒烤了火之后却暖和起来了,她就真的像是一只猫那样用透过眼缝中的目光去看路明非,她说: “像你说的,你总会回应我的呼唤,我也总会回应你的呼唤……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你不想做的事情,魔鬼也没法强迫你去做。” 路明非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然后如擂鼓般快速震动。 零忽然松开了路明非的手,她把自己面前装满伏特加的杯子推到路明非的面前,定定的看他的眼睛。 “我讲过了我的往事,现在轮到你了。”她眨了眨眼。 “这算什么,坦白时刻吗?”路明非乖乖地将皇女殿下推过来的烈酒一饮而尽,这样零的脸色就好看了些,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其实我身上那点儿故事早就被你挖完了,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有些尴尬,还有些悔不当初。以前老是一起跟零宵夜,喝几杯红酒就把从小到大那点儿事都跟零交待了,零甚至知道路明非一直觉得师兄的老妈真是风韵犹存倾国倾城并且很小的时候曾暗暗发誓以后找老婆就要找苏阿姨那种的漂亮姑娘。这些话说给零听路明非真没什么心理负担,首先零绝对不是个四处传话的大嘴巴,其次路明非也真对苏阿姨尊敬有加,师兄就算知道了这货心里边那点儿不切实际的想入非非也只能感叹一句自家老妈果然极品,人老珠黄了还能把小男生迷得神魂颠倒。 “我听楚子航说你以前在学校里挺受欢迎的,很多女生追你,那个叫苏晓樯的女孩是其中的佼佼者。”零罕见地露出一丝八卦的神情,路明非有点囧,但还是叹了口气,说: “那不一样,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喜欢上一棵歪脖子树,仕兰中学就这么大,人家姑娘能接触到的就我这种人,也没办法。” “听说她对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零挑了挑眉,把杯子拉回去给倒上酒小口小口地啜饮。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把普通人拉进混血种的世界永远都是不可弥补的错误。”路明非说,“真要说苏晓樯的话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很酷的姑娘,会跳街舞,听说在芝加哥大学的时候还和一帮留学生搞过一个街舞社社长。” “几年前我第一次离开那座小城市的时候她来送我,那时候她刚好结束什么宴会,高跟鞋和礼服都没来得及换,苏老爹帮她提着行李,苏晓樯就在旁边踩着小高跟叮叮当当。我们一边聊一边开玩笑,说要是想对方了就直接打个飞的过去,她还说要给她提前订好芝加哥的高级餐馆,说上次我请她吃的那家生蚝的口味太淡。我说不是你撒娇耍赖好几天非要吃那家餐馆,她就张牙舞爪地要挠我。”路明非笑了笑,“于是直到送我走她好像都没一点离别的伤感。” 他有句话没说,赵孟华后来告诉路明非说他看见小天女一个人在学校天文台上看星星,那里以前是路明非最喜欢待的地方。 零凝视着路明非的脸,好像那张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不过喝了酒话匣子也打开了路明非就放得开了,他也把自己的酒杯推到零面前,“听故事不喝酒怎么行,快喝快喝!”他吆喝起来。 零也不墨迹,端起路明非的杯子就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打了个酒嗝。 上次找那件东西的时候路明非回到了家乡那座小城,苏晓樯提前从芝加哥大学休学回家了,苏老爹身体不行,她回家继承家产。空降下来的大小姐,老爹力排众议还是被下属阳奉阴违。她忙得前脚不占后脚,想要给老爹争口气。 路明非回去的时候苏晓樯说明非要不你别走了,我养你,路明非笑了笑指指北边说我要去那里。苏晓樯喝了酒贴在路明非身上问去bj干嘛?路明非说我要去西伯利亚。 苏晓樯听他这么说居然并不觉得他在吹牛,只是眼睛亮闪闪地说那我也去西伯利亚,你来了我就去接你。 “你以前喜欢过她吗?”零问。 路明非挠挠头发,“大概有吧,如果是以前的话我可能不会承认。”他说,“可是夏弥说我有个伟大的灵魂,我的灵魂里足够塞进去足够多的人,所以我现在可以坦然地面对那些以前我不敢面对的东西了。” “我呢,你一直把我当可以一起夜宵的酒肉朋友?”零的身体微微前倾,路明非心说荆轲刺秦图穷匕见,靠靠靠靠靠。 他斟酌自己的用词,最后认真地去看零的眼睛。 “不是。”他说,说来也奇怪,在路明非说出这两个字之后零的眼神忽然开始有些飘忽了,像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可其实路明非想说的话很多,比如原来你心里一直想的是这事儿啊其实你直接问就好啦,再比如我真的喜欢你的因为你是以前少数几个愿意帮助我的人啊只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而且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谈未来。 再比如…… 谢谢你,小姑娘,谢谢你在那些其实已经支离破碎的往事中为我做的一切……谢谢在诺顿馆里你陪我跳过的舞。 但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在这个世界中诺顿馆里并没有那支震惊全场的舞,这个世界的路明非用权与力武装自己,他点燃自己的黄金瞳走进诺顿馆走到恺撒的面前,居高临下说自由一日我参加定了,真是意气风发。他甚至要忘了自己曾是那个对着师姐念念不忘的衰仔,回想起来仿佛是别人经历过的事。 听到路明非的回答零似乎是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太浅了,唇角勾起的弧度立刻就消失不见,路明非都想那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你和上杉家主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度过的?”零又板着脸问,可神情却莫名让路明非想起自己以前上课的时候一脸严肃听老师讲题。 “我们逃到我家的时候正是夏秋交替,我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找线索,她偏要送我出门,我整理衬衣领口和领带,晚上她会学着做晚饭,有时候也会是我买便利店的便当回家。”路明非笑了笑,显然和绘梨衣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开心,那是很难忘记的往事,“校长准备的现金不那么多,我就省着点用,所以我们还会买半价的高级海鲜刺身,她吃的时候会一脸满足地眯起眼睛,吃完饭我们就一起打游戏或是看漫画,有时候绘梨衣也会兴致勃勃地要去散步,我们就顺着开满银杏花的街道溜达。我们经常一起打电玩或者买漫画,她喜欢拍大头贴,每看到大头贴的机器总是要过去拍一套,还一定要拉着我拍至少一张。” 其实路明非对绘梨衣这种本身就很漂亮的女孩拍这种过度美颜的照片很困惑,总感觉拍出来还没她本身漂亮。 可是绘梨衣觉得每次拍大头贴都能把路明非也一起拍进去,这样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看看照片上的路明非想想他们的未来,每次这么做的时候绘梨衣总是开心地咯咯咯的笑。 莫斯科的冬天料峭得紧,雪又停了,可是夕阳下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零在路明非的对面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路明非的面前。 路明非不知道零要做什么,呆呆地望着她。 可是零只是伸手帮他整理衬衣的领口,帮他把袖口的纽扣系上。 女孩在路明非的面前蹲下来,她居然真的在笑,笑起来的时候分明很好看,让人想起天上那些轻快的云。 “那我以后也可以帮你整理领口和领带。”她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买半价的海鲜刺身,我们也可以一起打电玩、买漫画。”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如果要去死,我就陪你去死,如果你要去和谁拼命,我就带上刀和枪,全世界都没法阻止我们。” “所以,路明非,我们在一起吗?” 她的声音极低极轻,可是郑重得像是海里的石头,再大的浪也冲不开。 路明非张了张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零揽进怀里,女孩就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这一刻路明非闻到她头发上寒冷的香气,像是忍冬或者桂树。 “我爱你,雷娜塔。”路明非贴着零的耳畔轻声说。 零的身体僵住,她透过路明非的肩膀和窗框的缝隙去看外面,呆滞的眼睛中燃着涛涛的光火。 她忽然想莫斯科的冬天还是有一些迷人之处的,天空是虽然是暗淡的灰色,路边的橱窗里却映照着橘黄色的光,街上到处是深红色屋顶的房子,还有在她身边等待下一杯烈酒的路明非。 320.愤怒狰狞 长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命令在这里所有关东支部的成员同时拔枪射击。 虽然在进入成田机场之前看起来好像虎彻已经和警视厅达成了协议丢掉了所有的武器,但是这些人都是些无恶不作的混蛋,对普通人的信义什么的简直一文不值。 可是在那个愤怒狂奔过来的男人用锻铁般迸发出炽烈金红色光芒的眼睛凶狞地看向他的时候,长船的心理防线简直要在顷刻间崩溃了。 “开枪!开枪射击!”他失神嘶吼起来,绫小路熏一时间有些愣住,在她眼中魔鬼般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惊恐的时候。 路明非沿着正在崩塌的玻璃长廊狂奔,一边奔跑他的身体里就一边传出金属咬合的铿锵声,咔哒咔哒的声音几乎要压过子弹出膛时的震鸣。 龙骨状态被激活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面前臣服,无与伦比的力量潮水般在他的血管中流淌 路明非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拔出绑在手腕上的肋差在弹幕中极速地奔跑,弧刃的短刀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 一个颇为雄伟的男人戴着金属锻造淬了毒的指虎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挡在路明非的面前,他把自己的指关节拧得咔吧作响,满嘴的牙齿都是尖利的模样。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路明非的面前变得缓慢,连子弹都像是被丢进了粘稠的泥沼。他用短刀切开将要击中自己左胸的子弹,金属弹丸旋转着一分为二向两侧的玻璃幕墙迸去。 面前挡路的健硕男人只看到一抹灿烂的银光闪过,他的双臂已经被利刃卸下,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到现在路明非仍旧克制着自己没有杀人,甚至连刚才那个妄想侵犯绫小路熏的家伙也只是被螺纹钢贯穿右胸而非左胸。那样的伤势足够他花上好几年修养,甚至可能会落下终身的残疾,但并不会要了一个高阶混血种的命。 看着越来越近用狂暴的力量摧毁沿途的一切的男人绫小路熏突然有些畏惧,她想原来自己一直在心中想着的都是这样的怪物,如果鬼冢庆次那种人是魔鬼的话,那路君该是什么。 熏蜷缩起来,她像是个淋了雨的小狗那样瑟瑟发抖,她想,能让魔鬼都感到害怕的东西会是什么,只能是更恶的魔鬼吧? 真可笑,她居然一直期待一只极恶之鬼来驱逐那些作恶的人。 关东支部是蛇歧八家最疯狂最强大的武装机构之一,他们即使知道路明非的无可匹敌也不会愿意坐以待毙,每一个人都有在眼睛里点亮跳跃的金色火焰,像是十几只凶恶的猛虎在空旷的金属框架穹顶下睁开它们暴怒的双瞳。 只有长船,他是曾真正和路明非交手的人。在那个看上去甚至都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男孩手中,整个关东支部包括号称“妖刀”的明智阿须矢在内最危险的几个人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撑住。 这种等级的敌人已经不是依靠勇武就能够击败的了,哪怕古老的无畏的赤备从坟墓中走出也要在那样恶鬼般的力量面前颤抖着匍匐下来。 在他的同伴们吼叫着挥刀冲上去然后一秒钟都没有挺过就以更快的速度飞回来的同时,长船的眼神凶恶如暴狼。 他全身的力量都在被调动,肌肉如水波般在紧绷的衬里下起伏,随后这个阴郁森寒的男人一跃而起,目标居然是蜷缩起来的绫小路熏。 显然长船已经意识到路明非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只要将她控制在手中,他就能平安地从这里离开,并且逃脱学院的审判。 亚伯拉罕血统契对背叛者的惩罚严苛到了甚至称得上残暴的程度,蛇歧八家所有人都是背叛者,而长船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罪行如果被学院捕获只会生不如死。 他没想过和路明非抗衡,在看到那个男孩的瞬间退意就已经在长船的心头萌发。 跃起的男人在半空迸发出凶兽般血腥的味道,生铁浇筑似的利爪血淋淋地代替了他原本的双手。那双利爪上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苍白森森,沾着浓腥的血,那是长船自己的血。 蛇歧八家和橘政宗对关东支部的掌控力毫无疑问在降低,这些疯狂的年轻人原本就是血统不稳定、随时可能堕落到鬼的阵营的驱鬼人,在过量对违禁成瘾性药物的摄入之后他们的意志变得薄弱。 混血种原本就是龙与人的中间产物,人的意志变得薄弱,他们的立场就倒向龙的那一边,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在混血种的世界里并不罕见。 显然关东支部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站在了堕落的边缘。他们的寿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当那个悬在每个人的灵魂中血腥的数字归零,属于此刻他们的一切都有被拖入黑暗,永劫不复。 这也是这个部门在一点点倒向猛鬼众的原因。 谁都知道成为死侍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不是自己都还是个未知数。 猛鬼众想得到神,在神的帮助下制造出完美的进化药,这些进化药能帮助关东支部走通所谓的黄泉古道,让他们成为真正的龙。 橘政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类似的承诺。或许在源氏重工的死侍袭击事件之前还有些可能,但在那次事件之后,那个老人的实验室彻底被毁,所有的研究资料也被封存,只有八位家主有权限进行调阅。 如今的大家长,天照命源稚生彻底斩断了蛇崎八家走通黄泉古道的希望。 长船的表情形若孤魂野鬼,他的眼神本该是狰狞的、充满了贪婪和欲望,此刻却是恐惧和疯狂。熏只能呆呆地仰望那张开双臂扑来的野兽,她根本无从躲避,先不论少有这个年纪而且没有受过专业的女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突发情况做出应急措施,仅仅是速度和力量,普通人就根本无法和那种进入了半死侍状态的混血种抗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起来,用纤弱的双臂将自己的身体抱紧,紧咬着银牙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黑色的影子忽然从外面击破玻璃跃进来,熏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到红色的长发像是漫卷的云,让人想起红翼的天使从天而降! 那个影子简直比豹猫还要迅猛,她在崩碎四射的玻璃碎渣中跃起,在一瞬间和正落下的长船擦肩而过。 就是那一个瞬间,青金色的光伴着雷霆的轰鸣在她的腰间闪灭,压过其他十几把枪的枪声震耳欲聋,黑色的短刀横卷而过! 红黑色的血液在半空中溅开,熏无法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巨大的花盛开在眼前,那正是那泼巨大的血。 诺诺左手按住发射了钢芯弹射穿这个半死侍化男人肺部的沙漠之鹰,右手将那把割开长船胸膛留下巨大血线的黑色短刀反手收在手腕的后面。 很多人都知道陈墨瞳是卡塞尔学院2008级最优秀的学生,同一年能和她竞争的人委实不多,却少有人知道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凭什么能有这么高的评价。 诺诺的血统在a级中也是佼佼者,只是因为没有言灵所以很多人忽略了她在实战课上的造诣。 更不会有人知道陈墨瞳作为陈先生最钟爱的嫡女曾在那个古老的家族中接受过怎样严苛的训练。 她的刀法出自武术世家,虽然喜欢用亚特坎战刀但真正擅长的却是唐刀、陌刀、短刀和枪戟一类中国的特色武器,当她将自己擅长的利刃拿在手中的时候这个女孩的威胁程度应该至少被调高一个等级。 长船的血统确实优秀,但在日本血统像他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数不胜数,多少年来这样的年轻人组成狂潮般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妄图染指海洋彼岸的那个国家,都被那些古老的家族击败。 诺诺的家族也是曾击败白王血裔的家族中的一员。 今天也不会有任何的例外。 eva已经彻底攻破了辉夜姬的防火墙,五分钟前开始关东支部的所有举动都在路明非和诺诺的眼中。为了防止熏作为人质被挟持,路明非制定了由他来进行正面强攻而诺诺从侧面迂回的作战方针,现在看来这么做果然并非多此一举。 穿着长风衣的女孩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绫小路熏的面前,缓缓地直起身来,那把黑色的短刀自下而上撩出明镜般的刀光。这东西并非什么古代炼金术大师的作品,更谈不上驱魔镇邪的宝刀,只不过是诺诺在路上从一个被路明非一拳揍晕的关东支部成员手中拿到的道具。但就是这样随处可见的道具,就已经足够诺诺在瞬间结束战斗了。 第一次参加实战课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是满分,该科成绩甚至要高于楚子航这个杀胚,施耐德教授甚至说如果诺诺愿意的话她只要毕业就能成为执行部的斩首者。 诺诺回头俯瞰熏扬起的、沾了血迹的脸蛋,眼角扫过那具老人的尸体的时候凌冽的寒意从诺诺酒红色的瞳孔中迸出来,像是月光下被激荡起的山泉。 此刻不远处长船的嗓子里发出哀嚎的声音,他被沙漠之鹰的子弹击穿肺部之后又被诺诺用短刀割开胸膛,几乎要伤害到胸腔内的器官,此刻像是一条死狗那样瘫软在地上挣扎着。 脚步声在长船的耳边越来越近,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到路明非每路过一个被用色欲的刀背击倒在地的男人就抬脚踩碎一个人的腕骨和小腿骨,惨叫声不绝于耳,像是身处一片地狱。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的伤势大概接下来的一生都将在轮椅上度过,并且失去自我行动的能力,但在场都是些濒临死侍化的狠人,这样的伤害不足以给他们留下终生残疾。 “有没有人跟你们说过不要把这场战争牵扯到普通人的身上?”路明非扯住长船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这个一向面容森寒让人胆颤的男人就越发用力地痛苦哀嚎起来,他不得不用力抓住自己长发的末端,以免自己的体重全部压在那些发丝上,把他的头皮都彻底扯掉。 “别这样,别这样……”长船觉得有钢铁生锈的气味正沿着气管翻涌上来,他的肺泡被穿透了,体内应该正在出血,虽然强大的身体技能正在帮助他进行自我修复,可长船还是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获得医治。 他被丢到绫小路熏和那个死去老人的面前,随后一只蹬着硬质皮鞋的脚狠狠踩住长船的脸皮,把他的脸颊踏在脚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面骨和鼻梁骨碎裂的声音,眼睛前面一片赤红,那是大脑充血的迹象,血液沿着他的眼角和嘴角流淌出来,滴在地上,滴在老人的血泊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熏恐惧地颤抖,诺诺不得不蹲下来搂住这个被吓坏了的女孩,尽管绫小路熏的身材其实远比她更加高挑。 “师姐,你先带熏小姐离开吧。”路明非冲诺诺点点头,他按住耳塞,“eva学姐,帮个忙,把这里封锁了,不要让机场的工作人员闯进来。” “了解。”eva懒洋洋地回应,“学院在附近的武装力量已经赶到了,还有五分钟就能进入成田机场,同时由源稚生领导的蛇岐八家执行局也正通过直升飞机赶来这个方向,建议暂时不要和这些日本人的主要力量进行正面冲突,你们没有胜算。” “我知道。”路明非说。 源稚生的血统原本就是超级混血种的水准,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普通状态下的路明非不相伯仲,开启龙骨状态甚至可以和生前是三代种的龙形尸守搏杀而不落下风。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东京,一旦他们和蛇岐八家产生正面冲突,立刻就会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中去。 虽然战争在事实上已经爆发了,但不管是参战的哪一方都并不希望这么快就进入决战的阶段。 诺诺已经带着熏迅速离开了这里,路明非仍踩着长船的脸,他静静地注视着两个女孩离开时的背影,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刀刃割裂微风时的呼啸在长船的耳边响起,这一刀割断了这个男人的一只手掌,他痛得龇牙,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双金色汽灯般的双目。 路明非无声地注视着他,那个老人的尸体让他愤怒得想要杀人,但他依旧保持着克制。 “是谁把古龙胎血交给明智阿须矢的?”路明非轻声问,他仍在想赫尔佐格是否依旧活着,那个在源氏重工地下的临时尼伯龙根中看到的尸体是不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影舞者。 太多的扑朔迷离遮住了路明非的眼睛,他简直觉得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都已经荡然无存。 那双眼睛的光太刺目也太惊悚,长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云端俯瞰下来的神,他紧紧闭着眼,但是但即使隔着眼皮他仍能看见那夺目的金色光华。 “橘政宗,是橘政宗!”长船嘶声说。 推文推文,《科技公司:我成国产之光》 【科技巨企+爽文+商战+大国崛起】 【芯片全产业链已闭环、5g网络已建设、固态电池与人工智能已布局,正在瓦解美金国际贸易结算体系···】 因一次判断失误,导致公司破产,陈星带着不甘重生2014年。 此时龙国正值4g网络过渡期,拥有4g独家基带芯片的高通公司趁机提价70%,并要求与它们共享专利技术。 当再度面临生死抉择,神级选项触发。 【选项1、答应高通公司的全部要求,获得奖励: 28纳米处理器芯片设计图!】 【选项2、大量采购猎户座处理器,给韩星集团清理库存,获得奖励:猎户座处理器设计图纸!】【选项3、自主研发,打破技术垄断壁垒,获得奖励:顶级芯片科研团队x1.并绑定国产之光系统!】 当陈星带着自主研发,国产芯片的4g手机走上新品发布会,属于龙兴科技公司的时代正式来临。依仗系统招募的各领域科研人才,陈星从手机领域开始,踏足新能源汽车,无人机,人工智能,航空航天. 321.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哈利路亚 “你知道多少?”路明非在长船的身边蹲下,耳塞中响起急促的、让人心率飙升的嘟嘟声。 这是eva在提醒他,蛇歧八家的武装力量即将赶到。 今夜的东京城混乱不堪,蛇歧八家支持的黑帮和猛鬼众支持的黑帮在每一条街巷中厮杀、用长刀互相劈砍用猎枪互相射击,但家族的力量绵延不绝,猛鬼众一次又一次组织反击却只是白白消耗自己原本就已经空虚到极点的力量。 自源氏重工的行动之后路明非甚至彻底失去了和源稚女的联系。 如今战争毫无征兆地彻底爆发,学院的力量完全投放到东京至少还需要48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现在和源稚生率领的执行局产生冲突在eva看来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不仅仅是eva,执行部那些曾为狩猎队工作的老人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执行部在战争爆发之前就已经往东京派遣了一支数量超过三十人的执行部精锐,他们中的近半由强大的斩首者组成,但这些人的任务是保护将要执行下潜任务的迪里雅斯特号并在深潜器进入日本海沟的时候防止极渊行动受到干扰。 与蛇歧八家的战争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元老会中最激进的贝奥武夫也不会要求让这些用作协助极渊行动的力量投入战场。 以执行部近几个月对东京各个防区的渗透力度,即使绫义行先生将这段时间被部署在东京各个安全港口的专员全部汇聚起来,也很难和蛇歧八家的执行局抗衡。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尽快离开成田机场。路明非对卡塞尔学院而言意义重大,他的个人勇武在屠龙战场上能够得到彻底的发挥,可是在面对拥有岩流研究所作为技术支撑的蛇歧八家的时候不会占到太多便宜。 在没有开启龙骨状态、没有进入封神之路、更没有小魔鬼路鸣泽加持的情况下,源稚生只需要动用少量的神经毒素就能让路明非暂时失去战斗能力。哪怕仅仅是几秒钟,也足够一颗被填充在反器材狙击步枪中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贯穿他的咽喉或者心脏。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卡塞尔学院和蛇岐八家都还保持着充分的克制,可路明非在eva的资料库中受保护的等级甚至还要高于昂热。 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由数字0和1组成的数据狂潮正以成田机场为中心沿着蛛网般的轨迹向太平洋彼端和朝鲜半岛蔓延。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俄罗斯联邦航天局的中央控制室在几乎同一时间陷入死寂,隶属于他们的军用卫星在刚才有十分之一脱离掌控,所有的超高清摄像头都对准日本,尚处在实验阶段的太空武器在发射舱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红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在他用森寒的语调审问面前这个名叫长船的男人时有什么事情正在学院那个强大的人工智能秘书的掌控下发生。即使知道了他也只会感叹一句学院真是强大而疯狂,如果哪天中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毒岂不是真有能力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的。 eva在检测到源稚生正在赶往成田机场之后,选择做出这种几乎称得上耸人听闻并且有可能将卡塞尔学院暴露在美国和俄罗斯国家政府面前的举动,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那些人的手中应该持有致命性武器,或许能够对路明非造成威胁。 eva比起诺玛更加简单粗暴,她的人性面大于理智面,诺玛在路明非遭遇危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向学院请求帮助,而eva在面对威胁的时候立刻做出了……清除威胁的选项。 “说到底我们这种人只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们手中的刀,刀不需要脑子,刀也不需要知道秘密,持刀的人要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持刀的人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事到如今长船反而不再畏惧了,他咬着几乎要崩碎的牙齿,用另一只手撕下衬里来给那只被色欲斩断的手掌止血。 路明非点点头,对长船发狠的话表示认同,色欲却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成为持刀者的人并不算多。执行部是校董会手中的刀,蛇歧八家和猛鬼众曾经是赫尔佐格手中的刀,就连他路明非说到底也不过是昂热手中的刀。 持刀人不同,刀锋所对准的对象也不相同。 比如执行部作为学院用来保证密党之后以亚伯拉罕血统契为基准的混血种世界基本秩序的武装力量,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这个机构所效忠的对象应该是混血种社会中的大多数人以及对亚伯拉罕血统有着最终解释权的卡塞尔学院整体,但连施耐德教授都不得不承认执行部正在越来越将校董会的利益放在首位。 甚至在意大利,执行部分部已经彻底沦为加图索家族的附庸,恺撒是要一毕业立刻就能成为这个机构在意大利部分的主人。 路明非看向那些尚且处在昏迷状态的安保人员和那个被击碎了颅骨的老人。 “你们并不尊重生命。”他说。 “我们不需要尊重……爬虫的生命。”长船狞笑,剧痛贯彻他的意志,于是他说话的时候齿缝中都在漏风。 “我们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理应掌握更多的权利……这个世界原本就该将我们奉为神明,只要走通黄泉古道,这一切都会成为现实!”长船的黄金瞳充血通红,像是次代种那样泛着赤金色的光。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条理不清了,但那股子浓郁的、龙的思考方式还是扑面而来。 路明非啐了一口。 “你踩在我们的头上,敲碎我们的骨头,伱有远超我们的力量自然可以拥有远超我们的权利,我们肆意杀死普通人,你则肆意凌虐我们这些悖逆了你的人……可事到如今你却在脸上做出对权力鄙夷的表情……”长船一边说一边从嘴里喷出血沫,诺诺那一枪伤及内脏,路明非的重击也让这个行恶一生的男人千疮百孔。 他用凶狞的眼神去瞪路明非,发出疯子般的笑声,“虚伪,太虚伪了!” 路明非眼角抽了抽,他想说你他妈真要和我比烂话是吧?跟你说我路明非这辈子在这方面还没怕过谁。 可是权与力原本就贯彻龙的世界,也同样贯彻混血种的世界。 路明非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个关东支部的核心人物身上,可似乎这家伙能给他提供的情报少之又少。 长船说的话也让路明非感到从心底升起的莫名的愤怒,大概因为其实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长船口中那些理应被支配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路明非很讨厌支配这个词。 有人提及权利与支配,他就想起真正支配一切的命运。 其实路明非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另一个世界中他是一个小城市里长大的衰小孩,靠着还过得去的成绩和常年见不了面的便宜爹妈从国外寄回来的抚养费,拼尽全力挤进了那座城市里最顶尖的贵族学校仕兰中学。然后走了狗屎运被开红色法拉利的漂亮师姐从人生的低谷捞出来再塞进了更加精英荟萃的卡塞尔学院。 那和他之前的生活仿若不在同一个世界,卡塞尔学院里有细腰长腿开超跑的漂亮师姐,有能在法餐厅穿着戴袖扣高定西装从容谈论红酒产地的意大利贵公子师兄,拍卖会上有成交价格能让那时候的他跪在地上唱征服的收藏品。 彼时路明非想那大概就是小魔鬼说的所谓权与力吧,可惜他从没有掌握过。 曾经路明非也仰望恺撒和楚子航,觉得老大和师兄这样的人优雅又从容,站在权力的顶端就像盘踞在王座上的龙。 而他在花了很多心思来武装自己,穿上劣质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奢侈品的高仿西装走进放映厅、带着那个季节那座城市所能找到的最后一株仍在盛开的蒲公英走西装革履踏足aspasia餐厅,他不眠不休拼尽全力竭力厮杀,可在那间学院中在恺撒在诺诺在楚子航的眼中他依旧是可怜的衰小孩,甚至那个接受邀请去到aspasia的女孩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面瘫兄的帕拉梅拉和贵公子的豪气包场才愿意赏脸莅临。 他的蒲公英什么都不是,那株可怜的植物在被撅了之后很快就就枯萎了,它的生命到此为止,连那些丰满的小伞都随着风四处飘走。 命运就是这样,你悲情你无助你衰到爆,你手中的权与力少得可怜,你喜欢的女孩在台上和她的新男朋友拥抱的时候你只能缩在角落里做一个小小的“i”,喜欢你的女孩被当作祭品送送给神的时候你也只能借着酒精来麻痹自己。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弱小的人、无法拥有权与力的人就要承担那些世界上所有的悲剧? 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路明非松开长船的头发,他缓缓地点燃一支烟,烟气直直上升,将那双金色的瞳孔遮住。 长船的一侧脸颊依旧被淹没在血泊中,他狼狈地抬眼,呆呆地仰望路明非,只觉得那道黑色的影子真是让人胆寒让人畏惧,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在俯瞰自己。 “零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路明非一边问一边将一把沙漠之鹰的弹匣卸下来一枚枚检查里面的子弹。 都是能杀人的钢芯弹,被这把大口径的手枪顶着额头射击的话世界上应该只有真正的龙能活下来吧。 “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a级混血种,言灵镜瞳,实战课满分,有独自完成俄罗斯分部a级高危任务的记录……她的血统优势超乎你的想象,师弟,学院医学研究部分析过罗曼诺娃的血样,言灵实战3d推演中战略部也认为零可以使用镜瞳复制并使用楚子航的君焰和恺撒的镰鼬,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eva慢悠悠地说,“现在她们已经带着宫本落叶离开成田机场了,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小时就会抵达东京半岛酒店。”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耷耸耸肩。 镜瞳这个言灵和他被战略部命名的“言灵.救赎”一样,都是不在序列表中的特殊言灵,零可以依靠它来复制其他人的言灵并使用,但无法复制血统优于自己的个体。 也就是说皇女殿下其实是个隐藏的超级杀胚,恺撒和楚子航都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想想也并不奇怪,另一个世界中以一己之力击溃整个关东支部的人可不是路明非,而是零。 她拥有这样的力量,和酒德麻衣联手的情况下对付关东支部的一小部分应该还是手到擒来。 孤零零但如山石落地的脚步声重新在这个偌大的、空无的建筑中响起,路明非转身走向被螺旋纹钢筋贯穿并钉在大理石地砖上陷入昏死失去意识的鬼冢庆次。 他一边走一边将填充了钢芯弹的弹匣按进沙漠之鹰,长风衣的下摆像是渡鸦那样被从碎开的玻璃里灌进来的风掀起来。 “关东支部是蛇歧八家这个家族中沾染罪孽最多的机构了吧,eva,把他们的罪状念出来,让我知道谁该死,谁能活着。” 沙漠之鹰的枪口顶着鬼冢庆次的额心爆出雷霆般的光火,大泼的血在他的脸上炸开,路明非甩了甩枪口的血,眉头微微蹙起来。 “这个人就不用了,他刚才当着我们的面杀死了一个老人,我处决他了。”路明非说。 长船愣愣地看向此刻魔鬼般的路明非,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死亡的阴影忽然笼罩了他,他意识到卡塞尔学院原来真的依旧是那个铁血的密党。 eva的声音在路明非的耳边回响,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她每说出一个人的罪状路明非就将沙漠之鹰顶在一个人的额头开火,直到最后全身都是血,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恶鬼。 杀死关东支部所有人之后路明非来到长船面前,他没有说话,长船颤抖着跪在地上,仰起头,眼睛里的神情像是害怕的狗。 “你说对了,我就是那么虚伪的一个人。”路明非轻声说,接连的枪声伴着他低低的呢喃,长船不知道自己听不见声音是因为枪声太刺耳还是因为子弹摧毁了他的大脑,但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涣散了。 颅骨完全碎裂的尸体仰天倒下,路明非在自己的长风衣上擦血,他冷冷地说, “我就是握着比你们更多的权与力,所以我杀死你们,就像你们杀死那些普通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 “以前有个人教我,他说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否则谁还信奉上帝呢?”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老人的尸体,在胸口画了一个笨拙的十字, “哈利路亚。” 路明非想象过这些人的罪行,但eva调阅的资料还是让他胆寒。 包括长船在内,这路的每一个人都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强奸、谋杀、抢劫、人口贩卖,他们几乎无恶不作。 放过恶人就是迫害好人,路明非选择斩草除根。 可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想,所谓权与力,就真的能让人那么痴狂吗。 随后路明非自嘲地笑笑,他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仍在念高中的时候曾幻想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是遭受反叛的君王,是唯一有资格咆哮世间的怪物,总有一天会穿着金领的衬衫穿着黑色的风衣手下都是小弟、会和漂亮师姐来一场盛大的逃亡。 那不就是在渴望权与力吗? 他其实一直是个贪婪的人,得到了就再不愿放手。 多年后他如愿以偿。 如今路明非用权与力武装自己,遇到了看到他就会变成星星眼的漂亮学妹,拥有了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你真的长大了吗?那个衰小孩是否仍在你的心中某个角落蜷缩着哭泣? 他是否会在最虚弱的时候狠狠拥抱你,即使你曾发誓要永远将他关在牢笼中。 ps:把你们的月票全部投给我! 这一段的剧情原本应该是熏和落叶被杀死,路明非抓住了罪魁祸首的明智阿须矢,在和赶来的源稚生对峙的过程中蛇歧八家和学院都要求路明非不要冲动、让明智阿须矢从密党那里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可是路明非想凭什么呢,凭什么落叶和熏就该死呢,凭什么明智阿须矢杀了人却还能好好的活着呢? 楚子航这时候夺走了路明非的刀枪,他担心师弟一怒之下走上歧途。 但恺撒将自己的沙漠之鹰分给了路明非一把,他说路明非你记住,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不是这样谁还信奉上帝的荣光?然后砰砰两枪打断了明智阿须矢的手臂,路明非就把枪口顶着那个男人都眉心发射子弹。 这里应该是路明非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混血种会给普通人带来多大的伤害,也是第一次因为自己而导致无辜者死去,是一个重要的转折。 322.照顾好绘梨衣 在一闪而逝的车灯下光明如镜面的积水被急速驶过的大排量跑车撕碎,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 高速路上不远处的正前方,大片大片的警灯闪烁着深红色的光芒,警笛声与引擎一起轰鸣,震耳欲聋,狂风般席卷过这座此刻已经开始逐渐重归平静的城市。 自卫队已经解除了限制,正在协助警视厅稳定东京的局面,混乱中发生了不少违法事件,警视厅的长官们正满脸愤怒一件接一件地解决。 附近的车辆纷纷避让,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是那样的大人物能在这种时候让警车列队开路。 莫非是日本首相或者美军驻日基地长官? 事实却是警视厅的警员们正在为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扫开进入城区的道路,那些外国人每一个都穿着黑色的西装,西装下肌肉线条流畅而锐利。 十几辆清一色的黑色悍马被同样数量的警车拱卫在中间,速度原本难以提升的拥堵的高速路像是被烧热的刀刃割过的黄油那样被清理一空,所有汽车都被挤到应急车道。 路明非叼着烟坐在副驾驶上,烟头却没有点燃。 诺诺揽着仍旧有些失神的绫小路熏的肩膀依偎在悍马的后座,车身正随着引擎的轰鸣微微震动,供暖系统发出嗡嗡的声音。 “eva跟我们说了你在成田机场做的事情,干得不错,路明非!”隔壁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揶揄地挤了挤,恺撒信手打着方向盘,看上去倒是很有些加图索少爷的魅力,只是脸上的表情略显丰富。 “所以外面那些警察就是带我们去枪毙的运送队吗?”路明非眉角跳动,往外看去只觉得这座城市的天际线都是一片绵密如织的光火。 刺耳的警笛声即使坐在隔音效果相当不错的改装悍马里也能听到,这种氛围中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自己可能即将要给关进监狱里。 “我家里那些老人在一个小时以前往警视总监池田克彦在苏黎世银行的户头打入一亿三千万美元,池田克彦承诺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内东京警视厅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并且会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提供帮助。”恺撒说。 听他轻描淡写讲起加图索家族刚出了一亿三千万美元去贿赂某个狮子大开口的家伙,好像那什么池田克彦不是日本警察厅的最高长官而只是鹿儿岛警察署署长之类的小角色,一亿三千万也不是美元而是津巴布韦币。 路明非不由得有点羡慕,恺撒背靠加图索家族果然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他跟你讲道理的话就走法律途径叫上一个团的华尔街金融律师搞垮你的产业;他要是不讲道理就开上私人飞机从意大利飞到东京,挥挥手一帮小弟拎着猎枪冲到伱家里把你全家都干掉。如果法律和暴力都不能解决问题还能用钱砸,一亿三千万美元在黑市上甚至能买到退役的护卫舰,弄来核弹也不是什么难事,砸在警视总监池田克彦把这家伙变成加图索家族的人更是轻而易举。 “他们装备了雷明顿700,并且已经得到了动用这些武器的许可。”恺撒朝着前方一百米处闪烁的警灯扬了扬下巴,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洋洋得意, “源稚生就算再无法无天也没胆子光天化日对警视厅动手,他们敢这么做自卫队第二天就能踏平源氏重工。” “师兄牛逼。”路明非竖了个大拇指。 合着其实恺撒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在今天和蛇歧八家火拼,真打起来他们不占优势,加图索家这几十个精锐都得搭进去。 另一边绫义行也正在以学院负责人的身份和风魔家族风魔小太郎交涉,想来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么恺撒的任务就成了把路明非和那个叫宫本落叶的女孩平安带回去。 不过来晚了一步,宫本落叶已经乘坐直升机和零一起回到了东京半岛酒店,然后立刻被执行部转移到了东京港,送上油轮暂时保护和监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那支古龙胎血应该落在了零和酒德麻衣的手中。 “熏小姐的情况学院准备怎么处理?绫义行先生应该有预案子吧?”诺诺皱了皱眉问道。 恺撒耸耸肩,借着后视镜去看那双微冷的红色眸子。 “学院针对普通人的龙族隐秘泄露事件有完善的一整套流程,路明非应该知道。”他说,眼睛转瞬挪开。 路明非没说话。 他确实有些了解,芝加哥六旗游乐园事件中赵孟华他们显然都称得上是龙王诺顿的直接目击者,甚至在远处亲眼目睹路英雄和昂热那老家伙双剑合璧宝刀屠龙。 学院当然不可能放任赵孟华这厮接受采访的时候跳着脚眉飞色舞跟人家记者大哥说“你们听我吹牛逼,我兄弟路明非是超人,是他妈超人你信不信?”之类的胡话。 尽管想来不会有什么不负责的新闻媒体相信世界上真有超人这种超乎想象的东西,但任何将龙族秘密泄露在大众面前的事情都应该被杜绝。 所以学院出动了言灵为“催眠”的富山雅史教员,使用心理暗示和催眠搭配,让赵孟华等人相信当时的六旗游乐园其实是发生了一起小概率的管道爆炸事件,没有龙没有混血种更没有三个超人凌空对打,他的好兄弟路明非只是个在爆炸事件发生时藏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可怜鬼。 按照诺玛的年度报表来看,卡塞尔学院每年都要进行超过三千例目击事件的处理任务,校董会拨下来的经费有很大一部分都丢进了这件事里面。 富山雅史教员是最优秀的催眠师,但并非唯一的,即使现在学院在东京也安排了随行的善后团队。 “可是现在的情况比你想象中复杂一些。”诺诺从口袋里找出来两粒泡泡糖,一粒塞到熏的手中,一粒剥开包装丢进嘴里嚼起来。 “熏小姐的父亲是绫义行先生,母亲则是那一次东京街头死侍袭击事件之前,负责接待你们的安全屋负责人早川小怜子女士。”诺诺一边嚼泡泡糖一边说,“也就是说她其实算是混血种世家出生,体内龙血浓度也很惊人,只是一直处在隐性状态,没有觉醒。” 恺撒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后续的人员来安排吧,既然绫义行先生是熏小姐的父亲,那我们应该不用想太多才对。”他说。 相比起楚子航这种在学院体系中除了稍微有点暴力倾向的杀胚的循规蹈矩,恺撒其实一直是一个很难被规则束缚的人,所谓校规对他这种人来说形同虚无,绫小路熏究竟该怎么处理学院肯定有一个早已有过的章程,但恺撒对那个章程不感兴趣。 路明非透过后视镜去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绫小路熏,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率先开口打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按理来说这种人畜无害的女孩不应该被卷入混血种的世界中才对,可是今夜在成田机场发生的一切又让路明非措手不及。 他难以想象自己如果没有能够及时赶到的话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看到曾发生在麻生真身上的悲剧同样发生在绫小路熏身上。 “eva告诉我说楚子航也在赶来支援的路上?” “楚子航是个独行的孤狼,他不擅长团队协作,所以临时被安排了其他的任务。”恺撒说。 此时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交错着把这辆黑色的悍马笼罩在其中,直升机的引擎在十几米的高空发出巨大的轰鸣,像是雷霆或者成千上万的骏马在高速路的上空奔腾。 原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现蛇岐八家执行局最核心的精锐们,终于追上了刚才几乎覆灭他们小半个关东支部的罪魁祸首。 恺撒按下车窗,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同时对着天空竖起一根挑衅的中指。 路明非低下头,他的额发耷拉下来,遮住那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如果这时候恺撒或者诺诺看到他的瞳孔会惊讶地发现那里面简直像是金红色的熔岩在流淌。 他缓缓地握住固定在手腕处的色欲,随后仰头眺望那些从天而降的黑影。 黑色的直升机像是巨大的鸟群那样盘旋在这支车队的上空,源稚生站在敞开的舱门处,黑色的长风衣猎猎飞舞,遥遥地俯瞰这支固若金汤的军队。 “高度只有十二米,旋翼的气流不足以对我的行动产生影响。”路明非解开副驾驶的门锁,整支车队仍旧在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前进,但是前后的警车显然都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未知直升机群注意!这里是东京警视厅!你们正在涉嫌暴力犯罪和影响公众安全犯罪,立刻停止你们的举动!”有人用扩音喇叭严厉地从警车里发出威胁,并要求蛇岐八家立刻撤离。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在进入暴血、开启龙骨状态之后是什么样的,源稚生不是我的对手。”路明非说,他熟练地将将子弹重新装满已经被清空弹匣的沙漠之鹰,皱眉说,“我去解决他们。” “你疯了吗?”恺撒瞪大了眼睛,“我们在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向前,而那些直升机在我们的头顶十二米之上!你想怎么进到那里面干掉那家伙?跳上去?你以为你是绿巨人?” “绿巨人形容的应该是芬格尔那种能变身的家伙。”诺诺说,“师弟你这样的最多算蜘蛛侠。” 路明非眼角跳动,有些无力。 今天的事情显然没办法善了,源稚生的眼神看上去冰冷得简直像是森罗恶鬼,恨不能 “这么激进干什么,那家伙最多只能言语威胁两句,他们真敢对警视厅动手?”恺撒不以为然,“而且你往后面看,你觉得我真是没有准备就动身的蠢货?” 路明非和诺诺都向后面看过去,随后两个人的眉角都狂跳。 身后十几辆黑色悍马的天窗都被掀开,黑漆漆的炮管从那里面探出来。 都是些被明令禁止的大杀器,真正的单兵导弹筒,被这东西发射的火箭命中的话直升机这种金贵的机械大概会立刻在空中化作飞射的巨大火花。 一个世纪以前,在西西里黑手党里加图索这个姓赫赫有名。 那时候加图索家族的男人们以芭蕾舞和双管猎枪成名,他们要跟谁结仇了就在午夜穿着盛装跳着芭蕾、挥舞着双管猎枪穿越小镇的街道,然后踹开仇家的门,端着枪一顿乱放,总之用硝烟和铁砂填满敌人的卧室,又跳着芭蕾悠然离去。 说来说去今天名扬混血种世界的加图索家族、皇帝般的桂冠,在短短一百年前其实是和蛇岐八家一样上不了台面靠肮脏手段起家的黑道分子。 世界上最腹黑的人有两群,一群是给自己冠以党名的暴徒,一派则是手上沾血的黑帮。 这些人随车携带手枪军用霰弹枪甚至单兵导弹其实都不过分。 最前方的警车开始加速试图带领这支贵宾的车队摆脱天上那些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暴徒。今天来引路的都是警视厅中的大马力警车,驾驶他们的警察习惯于追捕那些使用超跑车的飙车党,所以每一辆警车都接受过改装,它们的加速度惊人得高,就连悍马都有点跟不上。 “我们这辆车的防御能力是按照美国总统的座驾来进行改装的,而且它使用了更轻薄更强韧的炼金材料,普通的狙击步枪无法穿透,火箭弹的弹片也伤不到我们。”恺撒说,顺便拍了拍裹着真皮的方向盘,“这东西以前是我叔叔的藏品,因为这次东京动静太大,所以带来了日本。” 路明非了然。 该说不愧是加图索家族,果然又豪又硬。 这时候eva接入了路明非的私人频道。 “有人找你。”她说。 “谁?” “抬头。” 路明非抬头看去,只觉得镶嵌在那个有些阴柔的男人脸上的黄金瞳正死死注视着自己。 “接入吧。”路明非说。 恺撒和诺诺都看向他。 “有东西要给你。”源稚生没有废话,他的表述简明意赅。 路明非愣了一下,“什么?”他问。 “接好。” 黑色的金属箱被源稚生从机舱中丢下从天而降,接近悍马车顶的时候尾部忽然裂开,出现四道小小的喷口,像是一台能够自我识别目标的无人机那样在空中暂时停滞,然后同样以一百多公里的时速悬浮在路明非旁边的窗外。 路明非打开车窗凌空抓住那个箱子,恺撒立刻将一个能够屏蔽电磁信号的小装置贴在上面,那是防止源稚生在里面装入定时炸弹或者远程操控炸弹的小东西,装备部出品。 路明非抚摸金属箱的鎏金龙胆家徽,缓缓打开箱子上的封条,封条上印着日文“黄泉”的字样。 三支红色的血清静静地躺在里面,闪烁着……血腥的光。 “最后三支血清。”源稚生冷冷地说,直升机群已经在此刻拉升,利刃般的光柱也射向远方的黑夜。 “照顾好绘梨衣。”他说,“另外,希望再也不见。” 323.潜龙升空之海 天空中布满铅灰色的云块,青黑色的直升机群用旋转的光柱纵横交错,将巨大的圆形光斑投在帷幕般的云端。 路明非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用密封石英玻璃试管保存的血清,心中悠远寂寥,眼睛里汹涌着……荒芜的云。 他对这东西并不陌生,绘梨衣和他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里源稚生让樱小姐送来过几次。 赫尔佐格在实验室中通过残忍的手段豢养已经进入妊娠期的女性蛇形死侍,然后等到死侍胎儿破开母体的子宫和腹腔,再从这些小怪物的身上提取能够压制龙血、稳定堕落者意志的血清。 “这就是……”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路明非点头:“能够稳定血统的……人造黄金圣浆。” 绘梨衣的身体状况在恺撒和楚子航之间从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都知道路明非从源氏重工拐出来的那个翻版陈墨瞳其实是个随时可能暴走的超级混血种。 直到学院和蛇歧八家的战争彻底爆发,绘梨衣都还没有被校董会带回芝加哥进行审判的原因是,她的担保人足够多也足够强。 在今天的学院,昂热和路明非想做的事几乎不可能会有人阻拦,除非这两个不着调的家伙想搞什么封建复辟让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跪下来请安。 恺撒并不知道路明非已经通过为绘梨衣注射使用黄金圣浆的方式来消除了她的血统隐患,只知道他们的血清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现在源稚生把这些东西交给路明非,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路明非没有解释,他静静地低垂眼睑。 绘梨衣的身份依旧敏感,她不仅仅是蛇歧八家中掌握着至高权力的上杉家主和其他家主们视作最终武器的东西,也是赫尔佐格原本准备用来作为圣骸容器的圣杯。 不管现在仍在蛇歧八家的权力核心活动的橘政宗究竟是赫尔佐格还是另一个人的傀儡,他都会盯紧绘梨衣。 进化之路的终极就在眼前,沿着那条以dna为基石的螺旋阶梯缓缓升起的王座触手可及……谁能无动于衷呢? 可是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今天的绘梨衣?赫尔佐格?王将?奥丁?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心中却还是隐隐不安。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恺撒不知道他今天带领的军队其实是弗罗斯特应路明非的邀请率领至东京的援军;弗罗斯特也不知道约他在莫斯科见面的汉高其实是受到路明非委托要让这个政客重燃先贤时代的热血。 元老们的家族在动员,因为他们总有小辈在龙血社追随路明非的背影;校董会的力量也在凝聚,因为昂热站在路明非的这边。 还有,绘梨衣的身边还有夏弥和康斯坦丁,大地与山之王和青铜与火之王于卧榻之侧悄无声息地观察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昂热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全天候翱翔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绘梨衣下榻的东京半岛酒店,而希尔伯特.让.昂热除了卡塞尔学院校长之外的另一个尊号是天空与风之王。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阵容,即使放在遥远的神代也足够掀起一场颠覆诸王秩序的叛乱,路明非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不安。 或许奇兰能给他一些答案,大概这就是昂热执意要让奇兰加入到这场行动中的原因。 唯有先知者能避免扑面而来命运的狂潮中那颗被卷起的能把你砸成碎片的巨石。 诺诺坐在后座,举目远眺那些沉重的灰云,熏小姐蜷缩在她的身边睡着了,睡姿安稳得像是婴儿。 “看来局势已经恶化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啊。”她说。 “那家伙急匆匆地跑过来,我还以为要打起来呢,结果是为了把血清交到你手里。”诺诺眨眨眼,看向前排的路明非。 “这出戏里已经登场了太多的角儿,或许源稚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最后吧。”路明非说,“他辜负了一个少年的信任,不愿意再辜负绘梨衣的信任了。” 源稚生从来都是正义的伙伴,他恪守自己正义直到死去,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也唯有两次破例。 一次是在从白羽狗神社前往红井之前,源稚生为绘梨衣收拾好行李把她送上前往机场的专车,而不是让那个注定会成为鬼的孩子陪他一起去战场。 另一次是对橘政宗,那个他视作父亲的男人。时任大家长的橘政宗在源氏重工的地下豢养死侍,这本该是足以切腹谢罪的罪孽,但源稚生仅仅切掉了他的一根手指。或许是一丝恻隐,或许是心中仍有超过他所坚持的正义的东西。 即使他的两次破例最终都没有让结局变得更好,可源稚生至少努力过了。 就像现在,其实事到如今绘梨衣已经用不上这东西了。 为了帮助小怪兽解决血统问题,零和酒德麻衣在阳澄湖一带宰了一头尚未孵化的三代种,得到了真正的黄金圣浆。 源稚生大概费了很多工夫才弄到了这三支血清吧,试管里每一滴猩红的液体都像是汇聚着一个或者更多的女人的灵魂,她们如同被塞进玻璃房子里的小白鼠,用尽全力地将脸贴在玻璃上向外面看。 难怪这口箱子的名字是“黄泉”。 只有黄泉古道上才有那么多不甘的亡魂吧? 路明非啪嗒一声扣上了箱子,他把这口箱子抱在怀中,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叫人疲惫。 此时路明非意识到原来源稚生还是很多年前那个追求正义的山中少年,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即使源稚生和他的家族都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却仍旧没有带上绘梨衣把她丢进和神的战场中。 他又突然想起乌鸦,在另一个世界中源稚生和他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最终幸存下来的人。 可这一次他是第一个死去的,被源稚女搅碎了心脏。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佐伯龙治吧?这个名字倒也威风凛凛啊…… “发生在东京城里的黑道战争是蛇歧八家占据上风,可是猛鬼众依旧有反抗的力量。”恺撒说,“源稚生的弟弟,那个找我们合作的源稚女,他在四处猎杀蛇歧八家的核心成员。也许这场战争对源稚生来说已经到了不得不亲自出场的时候了。” 恺撒判断源稚生出动的目标不是学院而是猛鬼众并非毫无依据,从直升机群出现在车队上方开始,eva就不断将被分析拆解过的情报呈现在随队的战略专家们手中,随后专家又会把自己的推测通过无线耳塞传递给恺撒。 半个小时前,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遭遇风间琉璃袭击,断臂、重创,龙马家损失惨重。 这件事情彻底激怒了蛇歧八家,家主们像是狂暴的群狼那样从源氏重工涌出来,发起对猛鬼众的又一轮屠杀。 此外,关东支部的信息也早已经呈现在专家们的个人电脑上,那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年轻人,比起猛鬼众来说,关东支部才更像是堕落的恶鬼。 源稚生一直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他从不将关东支部看作自己的同伴,所以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孩的背叛和几个恶人的死而和路明非彻底走到对立面? 且不说路明非本身的实力如何,绘梨衣不愿意回家就已经让路明非捏住了源稚生的的软肋。 何况日本混血种直到现在仍有四个超级混血种活在世上,分别是蛇歧八家的天照命源稚生、月读命上杉绘梨衣、须佐之男命源稚女和上一代影子天皇上杉越。 在源稚生看来,绘梨衣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送上这种战场的选项,而上杉越已经是历史中的人物,从家族中销声匿迹了几十年。 能和真正的鬼作战的,从古至今都只有皇。 这个偌大的家族中除了源稚生再没有人能终结恶鬼。那个曾经依偎在他怀中一起吃梅子饭团等候流星雨的山中少年已经死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是风间琉璃。 或者说,猛鬼众,龙王。 源稚生其实从来没有把握杀死自己的弟弟,很多年前他在大阪的山中将童子切安纲插进源稚女的心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那把刀从少年的胸膛贯体而过的时候源稚女仍保留着反抗的力量,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源稚生就勒断源稚生的肋骨。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因为疼痛而睁开眼睛的时候,用长刀贯穿自己心脏的人居然是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源稚生曾能够利用这份亲近杀死源稚女、杀死他身为斩鬼人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鬼。 可如今他们故人重逢,还会如很多年前那样依偎在一起相视而笑吗? 最后的最后有些人还是不能原谅对方,信任和亲近都是伤害你的利刃,伱怎么还会上第二次当受第二次伤? 有些事情时过境迁,兄弟也罢朋友也罢,最终支撑着两个人走向对方的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黑色的悍马行驶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天际绵密的光火连成扑面而来的浪潮,路明非无声地叹息。 最终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战争还是无法避免,最终该死去的人还是会死去,命运这东西真是逃无可逃啊……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恺撒站在理性的角度分析问题,“蛇歧八家不值得我们信任,猛鬼众这种作恶多端的组织更是学院的仇敌。让源稚生和风间琉璃在我们执行极渊行动和真红之土任务的时候狗咬狗显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也不能这么说,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不能一棒子打死,里面也有些人是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诺诺点点头,“不过狗咬狗也不错,很有意思……反正来都来了,把明天的任务细节再说说。” 恺撒愣了一下,挠了挠眉毛。 “极渊行动的细节主要是我们家的老家伙和校长、施耐德教授一起协商,我和楚子航只是负责执行的人。”他说,前面警车开始逐渐减速了,这意味着他们正在驶出高速公路。 既然源稚生都没有要和他们撕破脸皮的打算,想来蛇歧八家其他的家主也不会想在今夜就触怒路明非这个如今混血种社会公认的最强屠龙英雄。 之所以最强,是因为昂热已经一百三十岁了,即使以绝大多数混血种悠长的自然寿命来看也算是年龄很大的老人。虽然昂热通常表现得精神矍铄、强大而自负,但无法掩饰的钙流失还是让他的身形比几十年前更加瘦弱。 一个二十岁冉冉升起的新星当然要强于一个半条腿都的踏进了坟墓的老人。 总之今夜接下来的时间路明非和诺诺都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们要潜入极渊吗?”路明非忽然发出疑问。 “迪里雅斯特号确实能帮助我们进入极渊深处,并且那艘深潜器里面也确实准备了两套能够帮助我和出楚子航进行深海行走的潜水防护服。”恺撒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们的第一方案是通过迪里雅斯特号在水下一千米至两千米的深度充当远程操控平台,借助电缆操控使用运用大量炼金技术的水下无人穿梭机进行作业。” 装备部研发的水下无人穿梭机,除了能够进行采样检测、光学探测和声呐探测之外,最棒的还是那个“失去控制就立刻自爆”的功能。 说来装备部也被称为炸弹部,只要是经他们手里出来的东西基本就没有不能爆炸的。 那座神代的城市高天原里面藏着数量庞大的尸守,学院摧毁被龙类胚胎侵蚀的列宁号之后会唤醒他们。 迪里雅斯特号在水下一千米的话有足够多的时间逃离,尸守群也很难攻破学院的防线,据说装备部为这次行动准备了超过十枚风暴鱼雷。 那东西可是能对龙王造成伤害的大杀器,尸守这种战五渣一炸就是一大片。 “第二方案呢?”路明非问。 “我和楚子航下潜,用炼金硫磺炸弹和风暴鱼雷配合炸掉那枚胚胎。”恺撒耸耸肩。 为了克里斯廷娜,他愿意冒这个险。 324.时间零 楚子航和苏茜对视一眼,挥手把持剑的女孩挡在身后,走到那扇巨大的圆形钢门前站住。 锥形的红光投射出来,扫描了他的虹膜,然后两块不易察觉的金属挡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下面正方形的触摸板,楚子航轻车熟路地又对指纹进行了验证。 金属安全门在确认来客的身份后自动运转起来,机械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叫人牙酸,多达十六道锁舌伴随清脆的咔哒声缩回门锁退回槽内。 巨量气体挤进狭长管道的声音像是尖锐的哨声,气压机推动着重量超过三点五吨的钢铁大门缓缓开启。 氤氲的白色雾气从门的后面流淌出来,像是水一样倾泻在这条漫长的素色长廊中,苏茜立刻从背包中找出两个防毒面罩,屏住呼吸将其中一个交给楚子航。 “不用。” 楚子航拒绝了女孩递过来的面罩,皱着眉低头观察那些流淌的雾。 他从口袋里找到恺撒送给他的打都彭打火机,按下引火板之后跳跃的蓝色火焰像是小煤气灶那样喷涌而出,但在那些白色的雾里面它连一秒钟都没有能够坚持住就摇曳着熄灭了。 “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多少伤害。”苏茜黑色的瞳子四处扫视,确定没有其他的危险才终于放松警惕。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扇门的前面,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校长既然希望你来这里,那就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苏茜小声嘟囔。 “我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没有过对学院的杰出贡献,既不像恺撒那样用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贯穿龙王的心脏,也不像师弟那样在杀死次代种、和龙王级别的目标正面战斗。”楚子航摩挲着村雨露出在外的一小截刀柄,美瞳给他摘掉了,现在那对威严赫赫的黄金瞳毫不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 “接下来我要接受的是一项等级不低于黄金圣浆计划的改造,我必须展现出自己的潜力,告诉校长和那些愿意支持我的大人物,把那项改造用在我的身上物超所值。” “所以这是一个考验。”苏茜轻声说,她的声音一直很好听,是那种轻柔中带着一丝磁性的类型。 低沉的吟诵开始回荡在这条已经被氤氲的白雾淹没脚踝的长廊中,透明的领域以苏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在这个领土穿透楚子航的身体的时候他感到巨大的心悸由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 人的血液中有微量的金属粒子,而剑御这个言灵的效果就是通过操控磁场来操控金属。 有一瞬间所他的身体里所有的铁元素都在微微颤抖,这就是那股心悸感的由来。 剑御强大的从来都不是操控利刃割喉穿心,而是让一个人失去他身体里所有的金属元素。 但这需要血统足够高、对剑御的掌握程度超乎想象。 六把飞旋的黑色利刃悄无声息地从女孩的背包中滑出来,它们悬停在距离苏茜张开的手掌上方,首尾相衔,像是一柄造型独特的长剑,每一把短刃都在高速地旋转,发出尖锐的啸声。 这些黑色利刃是柳叶的形状,轻巧、锋利,虽然形状上和矢吹樱使用的那些由岩流研究所铸造的蝴蝶飞刃完全不同,但都极符合空气动力学。 它们既可以被持在手中当做匕首对敌,也可以被拥有者当做投掷武器来使用。 更重要的是这些柳叶飞刀都是由装备部铸造,对电磁场的感应远超一般金属。相同的武器她拥有超过二十把,但现在的苏茜还不够强大,仅仅能够同时操控六把。 楚子航的眼角跳动了一下,低头去看苏茜的眼睛。 女孩的身段修长,眉眼也修长,发髻高高的挽起,五官和下颌却都是传统的东方美人那样的柔和线条。 只是那双瞳子里流淌着炽热金色的眼睛和缭绕全身丝网般的蓝色电光让她变得威严、冷冽。 在苏茜可以被查阅的学生档案中,她的言灵一列和诺诺一样都是空白,这让诺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的室友其实也是个没有言灵的倒霉蛋。 苏茜不说,是因为她知道诺诺是个要强的女孩子,诺诺什么事情都喜欢争第一。 她们既是朋友又是竞争对手,可今天剑御爆发,无与伦比的锋芒宣泄出来,楚子航意识到原来有的人真的是那种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人畜无害可发起火来却让人害怕的类型。 “校长是个教育家,他不会在这里留下一只能撕了我们的死侍或者火龙……”楚子航迟疑了一下,扣住苏茜的手腕。 苏茜仰着小脸和楚子航对视,几秒钟后她吐了吐舌头,娇俏的脸蛋上浮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那些尖啸着旋转的柳叶飞刀就像是失去了动力的直升机旋翼那样缓缓停止旋转,然后乖巧地排队落回女孩的背包中去。 “相比之下我倒是很有必要怀疑这里面封着一只活灵,只要我们走进去它就会询问我们一些无厘头的古怪问题,答不出来就不算过关。”楚子航的思想逐渐迪化,他突然有点想路明非。 要是师弟在这里,那不管是多无厘头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吧? —— 两个小时前,楚子航和苏茜登上停在东京半岛酒店地下停车场的劳斯莱斯幻影,引擎轰鸣着如狮虎吼叫冲上地面。 那台豪车启动的声音甚至惊扰了附近正在对峙的黑帮,可没有哪个疯子敢冲出来阻拦他们或者跨上大排量的机车上演一出追逐戏。 口径大得吓人的狙击步枪纹丝不动地指着那些脸上表情凝滞住的黑帮成员,拎着狙击枪的女孩看上去纤纤细细,可是她的力量绝对远超绝大多数成年男人,居然能单手提起数十公斤重的武器。 接到路明非的短信后楚子航立刻出发,从东京半岛酒店到成田机场乘坐利木津巴士的话需要整整两个小时,但劳斯莱斯幻影全速前进能把这个时间缩短五分之三甚至更多。 当这台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豪车疾驰在高速路上的时光,沉雄的引擎嘶鸣像是如影随形的雷霆那样在他们的上空响起。 楚子航抬眼就看到了撕开山峦般云层的黑色湾流驾临在这座灯火通明彻夜喧嚣的城市上空。 校长和校长的座驾无疑都是无法无天的狂徒,明目张胆地操控着这危险的钢铁巨兽违反东京都空中航道管制条例出现在城市的中心。那东西的四周都是浅灰色的高大建筑群,作为王牌驾驶员的机师只要一点点操控不当,自2001年9月11日双子塔坠机事件之后的第二起飞机撞楼事故就会被各大媒体在明天的早报上大书特书了。 斯莱普尼尔突然亮起了全部的照明灯,震荡的音波像是浪潮一样向四面拍打。 楚子航知道装备部几乎完全重组了这架湾流,它的技术水准和科技含量臻至人类迄今为止的巅峰,却从未想过瓦特阿尔海姆的那群疯子居然会把湾流改造成巨大的垂直起降战斗机。 斯莱普尼尔的发动机喷口发生倾转、喷口外还加装了升力发动机,同时旋翼也发生倾转,居然真的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悬停在浅灰色的云块之中。 说是悬停也不尽正确,因为斯莱普尼尔正在追随着劳斯莱斯幻影前行。 现在那东西被称为湾流已经不合适了,它只是披着湾流壳子的全新战斗机,发动机和引擎之强大足以让五角大楼眼红,机身材料也似乎突破了人类迄今为止材料科学的极限。 随后雪亮的光柱从上往下笼罩了劳斯莱斯幻影,晃得苏茜简直要睁不开眼睛。 下一刻车载音响自动开启,蓝牙超远距连接,昂热的声音直接响起在楚子航和苏茜的耳边。 “你的锻炼是无用功,楚子航。”他说, “你挥刀一万遍,刀快得只看到一片冷冽的光,在时间零的使用者看来还是破绽百出。” 楚子航踩住油门,引擎立刻像是狂暴的龙那样吼叫起来,劳斯莱斯加速冲出了光柱。 时速仍在飙升,一百五、一百六、一百七…… 直到最后定格在二百一! 苏茜只觉得自己简直被迎面而来的重压按死在座椅中,可楚子航还是信手打着方向盘,他的黄金瞳熠熠生辉,那辆豪车则像是一尾灵活的鱼在并不密集的车流中左右闪躲。 “速度在我们的眼中已经没有意义了,伱把这辆车开到三百公里的时速也是一样,你的极限看得到,可时间零的极限何其高。”昂热叹息一声, “你的刀再快,能快过时间吗?” “以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胜过时间胜过命运,可是师弟把尼伯龙根计划让给了我,让我拥有了反抗的力量。”楚子航冷冷地说,他的腰背笔直,村雨横卧在膝上,风像是奸诈的妖鬼那样沿着劳斯莱斯的车身尖啸着滑过,苏茜看向他,不知道这家伙何以有如此……中二又让人信服的信念。 “有些事情你总得去做,有些人是你要必须亲手杀死的,校长,你活了一百三十年,是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复仇之影,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放弃吗?”楚子航说。 车载音响中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像是另一边的斯莱普尼尔号上下起了一场绵延的雨。 “你们知道多少?”昂热突然说,他的声音寂寥空无,楚子航甚至能想象老家伙正坐在真皮的沙发上为自己斟满一杯烈酒,隔着那扇小小的舷窗眺望这座恢弘的城市。 “并没有太多,主要是路明非和陈墨瞳在调查跟进。”楚子航说,“这场发生在东京的闹剧必然会以某个大家伙的登场为终局,我们都猜那东西是……奥丁。” “你想杀死他?” “我想再看一眼我的爸爸。”楚子航坦然地承认了。 “即便他已经不是他了?” “即便他已经不再是他了。”楚子航重复昂热的话。 “去东京湾吧,我们停在那里的油轮里,我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昂热说,雪亮的光柱缓缓离开劳斯莱斯,苏茜遥遥地眺望远去的斯莱普尼尔,只觉得昂热校长果然是风一般的男子,旋风般地来又旋风般地去。 “是什么东西?”楚子航仍不减速。 昂热发出低低的笑声,“一个考验,考验通过之后你可以进入下一个改造计划。”他说,“我们称这个计划为……” “拉冬。” 楚子航的面色微变,他猛踩刹车,劳斯莱斯带着尖厉的刹车声在高速路上擦出几十米长黑伞的痕迹,最后引擎盖下面冒着烟停下来。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要登上战场的骑士在做最后一次的自我鼓励。 拉冬希腊神话中是看守金苹果的百首巨龙,是堤丰和厄喀德那的子嗣,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借扛天巨人之手让拉冬睡着,杀死巨龙并偷得了金苹果。 所谓拉冬计划,其实是卡塞尔学院一项在外界看来匪夷所思的实验。 他们妄想让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言灵。 —— “我以前见过奥丁,在芝加哥那一次之前。”楚子航轻描淡写地说出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苏茜挠了挠,转头看去,女孩正歪着脑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我和爸爸闯进了他的尼伯龙根,只有我逃了出来。”楚子航说,他用手机将光线照进钢铁大门后面的空间,微弱的光无法彻底穿透二氧化碳气体,但是照亮了那一具安静地被摆放在舱室中央的铁棺。 楚子航屏息走进去,他擦拭铁棺最上方的玻璃层,透过斑驳的冰晶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他和苏茜又一次对视,这一次两个人的面色都变得严肃而森寒。 是一个男人,一个被冻结在整块坚冰中的年轻亚裔男人。 那家伙看上去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面相,还有点婴儿肥,可是眼睛是睁开的,瞳孔中是让人心中发寒的金色。 刺骨的寒气从铁棺的缝隙中渗出来,楚子航缓缓后退。 他已经知道昂热希望他做什么了。 因为他认识这具铁棺中的男人。 藤原信之介,带队袭击昂热和那个一直守在上杉家主身边的男孩的刺客。 他的言灵是…… 时间零。 325.诺诺:路明非你变态 回到东京半岛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极深的凌晨,路明非揽着诺诺的肩膀往自己的房间走,可师姐仅以一个眼神就杀住了这家伙脑子里那些少儿不宜的幻想。 “送我回房间。”诺诺双手叉腰靠着门框,红色的头发还是那种精心打理过的模样,即便他们从床上爬起来甚至没有时间收拾一下刷个牙,在公路上玩了一出速度与激情过后又在成田机场上演了一幕黑帮仇杀片。 她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恺撒给了路明非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和眼神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零应该提前一步回了房,宫本落叶她安排着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住下了。 惊魂未定的绫小路熏小姐被绫义行先生在酒店楼下接走,并且不断向路明非表达他的感激,可路明非确信这位学院在东京的负责人大概不会真的第二天请他去吃个饭什么的。 路明非眨眨眼,诺诺就瞪着他。诺诺的房间和路明非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此外零大小姐财大气粗拒绝了学院和学院分部的出差报销,自己一个人订了一间总统套房,也在这一层。 等着恺撒蹑手蹑脚钻进房又过了两分钟房间里的灯光熄灭,路明非就搂着诺诺纤细的腰肢在铺着红地毯的长廊上溜达着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你看到小几上已经凉透了的红茶了吗?”诺诺突然问。 路明非愣了一下,脸上表情茫然。 “所以你刚才往房间里扫视那一圈是在干嘛?”诺诺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 “我在想如果你要睡我的房间的话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在沙发上睡得舒服些……”路明非的声音压低了。 “伱这颗脑袋已经被色情填满了是吗?”诺诺叹了口气,“你们那个套房里只有两个人热衷于喝茶,分别是你和楚子航,恺撒更喜欢咖啡,克里斯廷娜喜欢汽水胜过茶叶一百倍,而苏茜……薄荷水才是她的最爱。” 路明非恍然大悟:“师姐你的意思是楚子航还没回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凌晨一点,按照苏茜和楚子航的作息来看他们早该睡下了。”诺诺放慢了脚步,走廊一侧是大开的斜窗,这时候这座城市依旧光火通明,她看向窗外,打折卷儿的发梢被寒冷的风微微扬起来。 那对酒红色的眸子里简直像是倒映了粲然的星海,侧写悄无声息中发动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楚子航的作息发生了变化,他每天都会锻炼到深夜,他的刀变得……” “很快。” 诺诺皱着眉说,她转过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 “狮心会会长已经是学院中最彪悍的快刀手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让自己的刀变得更快?”诺诺问。 路明非站住了,风卷着染血的长风衣猎猎作响,他点燃一支烟,烟气像是飞散的云那那样被裹着飘远,随后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师姐你还记得楚天骄吗?” 诺诺一愣。 “师兄的父亲,学院执行部灰色名单中的最顶尖执行官,s级混血种,卡塞尔学院近百年来最优秀的校友,甚至有望在校长退休之后接任密党领袖的重任。”路明非又说, “可是他在很多年前接受了一项秘密委任,在我出生之前甚至于老妈怀上我之前就来到我后来生长的那座城市,看守一件重要的资产,在我出生之后他的任务栏中又加上了一项对我进行监视的条目。” 诺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对路明非抽烟这个坏毛病并不反感,她知道师弟以前活得很累,连仅仅是活着都觉得疲惫的人你不让他抽烟呢不让他喝酒还能指望他干什么呢。 在另一个世界诺诺经历的东西要多于路明非曾经历的东西。 她从金色鸢尾花学院逃出来陪着路明非和芬格尔这俩二货坐头等舱从马尔代夫飞到上海,又从上海开一辆二手比亚迪一路摇摇晃晃无惊无险到了路明非的家乡,在这里逐渐揭开那个世界紊乱的命运之下藏着的真相。 那个世界楚子航的身份被一个叫阿卜杜拉.阿巴斯的中东男人顶替了,只有路明非记得楚子航真的存在过,于是他们就满世界满世界的找。 后来诺诺真的在找到了楚子航的父亲楚天骄曾生活过的痕迹,那家伙是个反侧写的大师,强大而高效,可说来有点搞笑,诺诺到现在对他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这位是个热衷于吃爆辣卤大肠的主儿。 “楚叔叔的言灵是时间零,我们已经和他交过手了。”路明非淡淡地说,“第一次是在三峡,他差点杀死曼斯教授,向塞尔玛学姐投掷了那支所谓能直接命中命运的长枪。” “第二次是在芝加哥,如果不是另一个强敌的出现或许我已经被杀死了。” 他轻描淡写地述说某个敌人的难缠和强大,语气并不显得森寒,却真是杀机凛然,好像声线中都藏着好薄薄的刀片。 诺诺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悄悄地把自己缩进路明非的怀里,无声地颤抖了一下。 奥丁…… 那是她这么多年来遭遇过的最强大、最危险也最诡异的敌人,每一次你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神的领域,神就再拔高自己的极限,奥丁每一次出现好像都比过去更加强大,昆古尼尔带给她的无可逃避的死亡也越发真切越发临近。 路明非的意思是说楚天骄戴上了那张古神的面具,被放在神的王座上成了新的神。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一起闯入过奥丁的尼伯龙根,那条暴雨永不停歇的0号高架路。 在那里诺诺登上了楚子航和他的爸爸曾经驾驶的那一辆幽灵般的迈巴赫,迈巴赫上全是他们的血迹,名唤村雨的妖刀就放在雨伞的插槽中。 这么多的媒介,即使没有安息香的辅助诺诺也能侧写出曾在这辆车上发生的一切。 她进行了很多次尝试,可结局无一例外,所有宿命的环都以死亡为终结。 楚天骄死了,和他彼时十五岁的孩子一起,死在暴雨滂沱的尼伯龙根中。 随后世界发生了分歧,只有路明非能看到的楚子航的幽灵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中被所有人遗忘,阿卜杜拉.阿巴斯替代了真正的狮心会会长成为恺撒.加图索的宿敌。 有什么事情一定是错了,可是是哪里…… 诺诺突然惊悚地想起,另一个世界中昂热在路明非离开学院的当天遭到袭击,袭击者使用同为时间零的言灵,用路明非的学生证作为武器投掷出去,切碎了昂热的心脏。 时间零…… 楚天骄…… 奥丁…… 也就是说,在另一个世界中重伤昂热的其实就是戴上了奥丁面具的楚天骄,而以极端的高温杀死弗罗斯特的,就是戴上那个面具的楚子航!他使用的言灵是君焰! 那么楚子航不断锤炼自己挥刀的速度也就说得过去了,面对拥有时间零的对手时,你把刀挥得再快也不为过。 楚子航就是那种人,哪怕拦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山,他也要试试能不能把那座山劈开。 他的爸爸被神俘获,成了神的走狗,他也要切碎那个男人的心脏,然后把神的脑袋剁下来放在爸爸的墓碑前祭奠。 楚天骄一定会为他的儿子骄傲吧,他和那个温柔的女人一起生下来的儿子。 可是他也一定会憎恨今天这个坐在王座上戴上名为神的冠冕的自己吧,爱吃卤大肠的那个楚天骄看到今天这个威风凛凛骑乘八足天马手持昆古尼尔的自己一定也会愤怒地吼叫,用村雨斩出绚丽的刀光,咆哮着和神厮杀。 想来路明非让eva通知楚子航去成田机场支援的时候,师兄正在进行今天的最后一次锻炼。 路明非的脑海中出现楚子航的形象,他在冷冰冰的夜风中静立,把村雨按在腰际,随后能震碎玻璃的尖啸声传出,刀光一闪而逝,好像连声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把刀就已经完成了居合。 真快,快得好像能斩断时光。 随后苏茜为这个收刀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洗去眼中凛然杀机的男孩泡好了他最喜欢的红茶,苦涩的茶叶能让楚子航保证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即使躺在床上也意识清醒。他总是要在入睡前再回想一遍这一生值得铭记的东西的,楚子航从不相信自己的脑子,他觉得认得记忆总是会改变,除非你一直在加固、一直在加固。 只是他没来得及品尝那杯苏茜泡上的红茶。 ——诺诺小心地推开套房的大门,以免回来的声音惊扰了这时候应该已经睡熟了的夏弥和绘梨衣。 学院的龙类习性与分布这一门选修课的导员说龙是一种非常警觉的动物,他们的神经系统即使是在休眠的时候也会有有一部分保持清醒,一旦周围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一只眼睛睁开审视四周。 不过路明非觉得夏弥同学显然不适用于这条规则。 这家伙早试过了,师妹睡着了就跟死了似的,你对她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有一次他们睡一起的时候夏弥就蜷在路明非怀里,半夜路社长心潮澎湃拔出色欲要和师妹华山论剑决战紫禁之巅,可不管他怎么摆弄女孩的呼吸都匀净安宁,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直到色欲昂着刀尖从后面滑进了刀鞘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噗嗤的水声,小师妹才呼吸急促着嘤咛一声红着脸惊醒。 想到此路明非老脸一红,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提着高跟靴子赤着小脚踮起脚尖做好准备要悄悄回到自己房间的师姐。 还好还好,诺诺没有发现他神情的异样,路明非稍稍松了口气,可心中却因为刚才的遐想很有些火热。 为了掩饰尴尬,路明非随手从门口的银质餐车上拿出来一条未拆开的牛肉棒,撕掉包装之后叼在嘴里,上上下下打量起诺诺她们的房间来。 这个套房比起路明非他们住的那一间还要更大一些,除了她和夏弥、绘梨衣之外,后来和昂热一起乘坐私人飞机抵达东京的康斯坦丁也住在这里,他的房间就在绘梨衣的隔壁。 小康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够当路明非祖宗的祖宗,可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来到世界并不太久的孩子。 即使是龙王的每一次归来,他们的记忆也是并不完整的,甚至曾经有很大部分经历过的人生、岁月,对这些掌握权与力的族群而言只不过是梦中若隐若现的幻影。 “师姐我陪你。”路明非厚着脸皮猫着腰紧跟诺诺往里面钻。 诺诺愣了一下,拎着高跟靴子一脸嫌弃地仰着头去看路明非。 “喂喂师弟,你真想白日宣淫啊!”诺诺小声哼哼,路明非耸了耸鼻子搓搓手,“对师姐,就是这个表情!”这家伙一脸兴奋。 “变态。”诺诺俏脸泛红,虚啐了一口,转身把高跟靴子丢在鞋柜上,推着路明非出了套房。 房门咔哒一声在路明非面前关闭,诺诺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缝中淌出来,“路明非你不怕被康斯坦丁听到就闯进来吧,哼!”女孩的声线中带着一丝埋怨和羞恼,随后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轻盈地消失在门板的另一边。 路明非耸了耸肩,把手抄在裤兜里沿着长廊往回走。 诺诺说得对,那间套房里可不只夏弥和绘梨衣,康斯坦丁也在。 他不怕有什么声音给夏弥听去,却真有些担心小康同学在他这里学坏了。 要是有一天某位摩洛哥或者英吉利的公主被一条恶龙拐走了、国王们不得不全世界悬赏能杀死恶龙的骑士去夺回公主什么的,那昂热估计会杀了路明非。 恺撒的房间灯已经熄灭了,路明非在门口看见了克里斯廷娜的鞋子,显然主席先生今夜也应该累得够呛。 回屋之后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却不知道那种疲惫感从何而来。 他靠着门框打了个悠长的哈欠,起身脱下染血的风衣,把风衣丢在门口的收纳盒子里,转身走进磨砂玻璃隔开的浴室中。 身上沾了的那些已经结痂的血迹在热水中逐渐软化掉落,路明非闭上眼睛,仰起头,让水流沿着自己的面部轮廓流淌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冻硬了的黄油,在热水中微微地融化了。 326.绘梨衣:睡觉前要亲亲 路明非将自己的湿漉漉的头发撩起来,视线都被骤然升起的蒸汽模糊了。 滚烫的热水冲刷隆起的肌肉,让人想起溪流在山岩中狂奔。 他用一只手撑着磨砂玻璃,水流烫得厉害,大理石质感的肌肤也烫得厉害,温暖起来的脑子里则开始构思明天将要执行的任务细节。 多摩川的地下就是赤鬼川,那条地下河的水流是红色的,因为它既富含巨量的铁离子,又沾染了数量庞大龙类亚种的血。 数以万计甚至数以十万计的鬼齿龙蝰借着那条被圣骸寄生的八岐大蛇的血和以此建立起来的地下生态系统生存在赤鬼川的红河中。 路明非见识过鬼齿龙蝰的恐怖,知道这种看上去闪烁着荧光的龙族行刑者如果从他们的生长地逃出去,将会掀起一场多可怕的生物灾难。 现如地球生态系统中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鬼齿龙蝰天敌甚至对抗它们的物种,相比之下亚马逊的食人鱼简直就像是鱼缸中豢养的金鱼一样人畜无害。 根据eva提供的情报,蛇歧八家注资的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正在对赤鬼川进行钻井作业,负责这件事情的樱井雅彦不仅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更是一位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地质学专家。 而学院借助万博倩的言灵血系结罗,找到了东京附近最大的龙类亚种聚集地。路明非可以确定她感受到的就是那群饥渴的、窥视着这个世界新鲜血食的鬼齿龙蝰。 也就是说这一次在寻找神葬所这件事情上,其实是学院占据了先机,蛇歧八家还只是在日本各地进行钻井作业对地下可能存在的龙类遗迹展开发掘,而昂热已经通过血系结罗这个言灵找到了八岐大蛇藏身的赤鬼川。 身上的汗渍和血迹彻底冲洗干净,呼吸和心跳也趋于平静,路明非重新拧紧了出水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擦干身体,用浴巾裹着腰际,推开淋浴间的门。 蒸汽像是找到了泄洪口的江水,跟着路明非一起流淌到房间里,然后很快又消散了。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因为他的血统在一次又一次的暴血中不易察觉地被推进到了匪夷所思的浓度,夜色中路明非的视力也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只是此刻屋里的黑暗凝重得依旧像是某种胶质,那扇巨大落地窗紧靠的角落中,青铜锻造的匣子被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倚靠着角落中的樱木小桌,静静地勃发着神话般的威仪。 青铜炼狱.七宗罪。 乌金色的锐光正沿着刀匣开启的缝隙流动,路明非一边用一条巨大的毛巾使劲擦拭自己的发丝,一边从床上拎起那把用被绷带包裹起来的色欲,走到七宗罪旁边略带弧度的躺椅上坐下。 风卷着细小的雨丝和岩晶般的微雪拍打在落地床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黑暗里路明非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 夜中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可在路明非看来每一把刀剑都在传出熟悉的呼吸声,这些拥有生命甚至自我意识的武器正在欢呼雀跃。 正如故人重逢。 路明非最擅长的武器一直是短太刀,再加上色欲最便于携带,所以他一直将色欲单独带在身边。 东京半岛酒店有夏弥和康斯坦丁在,世界上不会有人能从两位货真价实的龙王眼皮子底下盗走这件神话武装。 绷带被从尽头处拆开,路明非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一点点让那把被他握在手中时所发出金属轰鸣宛若巨龙吼叫的肋差重现天日。 这乌金色的利刃微微颤抖,刀柄与刀身的衔接处一只若隐若现的眼睛缓缓睁开,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刀匣当中。 很多年前路明非其实并不喜欢七宗罪,他甚至有些畏惧这套武器,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个阴影,好像当这些刀剑被握住,杀戮就要无可避免地开始。 握住七宗罪的人就是握住了黑王死去之后世界上最高的权与力,因为这些武器被锻造出来就是为了终结王座上的那些神。 今天路明非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惧怕权与力了,所以他使用七宗罪总是心安理得,连那个阴影仿佛都远去了。 色欲的刃口缓缓划入匣子里原本就属于它的那个刀槽,每一把刀剑都像是活过来了那样欢欣鼓舞,随后金属咬合般沉雄威严的心跳声在这个房间里响起,那心跳足有七个。 可路明非只是伸手拍拍匣子上的铭文,刀剑们便沉寂下去,像是重新进入沉眠的古龙。 在最终的敌人尚且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路明非在东京根本用不上七宗罪里的其他几把武器,所以这些渴望饱饮龙血的刀剑就被封存了。 但是很快康斯坦丁来到东京,曾经他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凶戾的七宗罪在康斯坦丁的手中温驯得像是绵羊。 可是康斯坦丁已经被剥夺了权柄,刀剑们被他握在手中的时候虽然仍旧欢呼雀跃,却不再如过往那样甘愿俯首。 似乎唯有面对路明非的时候它们才敬畏、匍匐,形如忠诚的奴仆。 路明非凝视着七宗罪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铭文发呆。 路鸣泽最开始说凡王之血必以剑终,路明非还觉得他是在说些没有意义的骚话来装逼,可那家伙拎着七宗罪哇哇叫着就真的宰了芬里厄,轻松得像是走在路边踩死了一只蚂蚁。 现在他拥有足够轻易拔出这个匣子里每一把刀剑的力量,已经深刻意识到那句话的含义是多么……真切、刻骨铭心。 这时候一双瓷白色的柔荑从躺椅后方的黑暗中缓缓探出来,沿着男人的脖子悄悄向锁骨移动。 路明非微微一怔,他起身,没费多少力气就锁住了那对纤细、光滑的手腕,把那个将玲珑浮凸的影子投在木制地板上的家伙从黑暗中揪了出来。 同时路明非按下床头壁灯的开光,昏黄微弱的光芒驱散房间里的黑暗,一时间所有的安静好像都远去了,连那些小雨混着小雪拍在玻璃上的沙沙声都在消失。 路明非把怀里高挑纤细的人一把抱住,轻声斥责:“乱来。” 虽然在斥责,可路明非还是低低的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落在怀中女孩伶仃的锁骨上,原本素白的肌肤隐然呈淡淡的金色。 以前路明非在网上看有人说如果你不知道你喜欢谁,那就想想看你见到谁会忍不住笑出来。 那会儿他喜欢陈雯雯,所以每次见到陈雯雯都笑得挺开心,还总像是条哈巴狗似的帮着忙前忙后。 后来他见到夏弥和师姐也会笑,因为他很喜欢她们。 可其实总有个人是伱再一次重逢的时候,想哭多过想笑的,那一次的重逢之后每一回再见都会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 绘梨衣在路明非的怀中微仰着脸,娇俏的脸蛋美得惊心动魄,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路明非那张刚洗过澡之后显得有些憔悴和疲惫的脸。 她大概原本是是想蒙住路明非的眼睛给他一个惊喜吧,可绘梨衣身上的味道暴露了自己。 路明非总是能铭记那种香气,淡而悠远,像是风从海上来,带来了海藻的芬芳,还有薄薄的白檀味。 路明非坐在床沿上,绘梨衣则坐在他的膝盖上,眯着眼睛笑出很好看的模样,玩着裙带,摇头晃脑,果然还像是个孩子。 就着那盏壁灯微弱的光,这女孩的美藏着些着虚无缥缈的特质,像是你只要松手她就会从你的眼前消失不见似的。 柔软的红色长发披在裸露在外的肩膀上,绘梨衣的发间点缀着细细的发绳,她的眼睛同样是美丽的玫瑰红色,不管怎么看都和黑发黑瞳的源稚生与源稚女两兄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可偏偏这三个人的基因又真是来自同一个老人,那个叫上杉越的上一任黑道皇帝。 “看看时间,现在都几点钟了,你什么时候藏进来的?”路明非问。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像是过去那样认真审视自己的房间,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你放太多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另一件事情上能放的心思就会少一些,既然夏弥和康斯坦丁就在这附近,那路明非自然就不用花太多心思警惕周围的一切。 况且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而如果奥丁真的愿意藏在他的被子里准备给他来个突然袭击那路明非也真是没话说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睡觉。”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路明非瞪着她的眼睛,女孩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是黑色的鸟羽那样微微颤抖。 “败给你了……”路明非叹了口气,眼神柔和下来。 他像是抱着一个孩子那样插着腋下将绘梨衣从自己的身上拎起来,把她放在床上,然后给自己找了一件能遮得严严实实的睡衣,拉开衣柜的木门,窸窸窣窣换好了睡衣。 “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路明非说。 “我不。”绘梨衣像只小狗似的蹲在床中央,拉过那条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漂亮的脚丫子。 这两天路明非没在酒店里休息,但是如今恺撒和克里斯廷娜、楚子航和苏茜住在一起,绘梨衣应该是避开他们活动的时候悄悄溜进来的。 “绘梨衣要听话。”路明非的语气严厉了些。 小怪兽的智商并不低,甚至要远远高过许多普通人和混血种,因为她学习新事物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只是曾有机会接触的东西太少太少,她能见到的男人只有源稚生和橘政宗,她能接触的世界就是源氏重工那条漫长的白色走廊,她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动漫和游戏。 即使已经被路明非从源氏重工拐出来两个月时间了,可他还是下意识把绘梨衣当孩子来看。 “我要和sakura一起睡觉。”绘梨衣从她毯子里把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出来,把手中的纸片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捂脸。 “夏弥姐姐说情侣要睡在一起才算是情侣。”绘梨衣表情认真,“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并不是以前那种轻灵的声线。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绘梨衣已经使用了黄金圣浆,她的血统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她永远也不用担心自己说话的时候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 可她还是更喜欢用纸笔来交流,因为这样绘梨衣才能记住自己和路明非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想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可是它再大又能怎么样,如果没有路明非,那她的世界就显得太空旷了。 路明非扭头看向窗外,那场持续了整个夜晚的混乱似乎结束了,灰白色的大厦纷纷亮起了灯,闪着光的警车在高架路上狂奔,雨和雪混在一起从很高很高的高空落下去,像是给这座瑰丽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他叹了口气,在绘梨衣的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绘梨衣的头发。 路明非这才想起来自己曾承诺过会和她在一起,那时候夏弥和诺诺都还没有来到东京,他的心中彷徨而无措,这个自己也很彷徨无措的女孩就用额头抵住他的背心,然后轻轻地亲吻他。 “把枕头分给我一个。”路明非扯了扯毯子,那层薄薄的用来御寒的织物就掉下来,露出里面蜷缩起来却依旧把一顶一好的身材暴露出来的绘梨衣。 绘梨衣愣了一下,随后笑逐颜开,像是只猫那样一跃而起,双臂吊在了路明非的脖子上。 她显然穿着的是一条睡裙,两臂是白色的波纹垂袖,小臂光滑如玉,小腿紧绷修长,脚踝纤细得像是无暇的白玉。 女孩仰着头看路明非的眼睛,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幽冷的香味悄无声息地把路明非包裹了。 “夏弥姐姐还说情侣一起睡觉前男生要亲吻女生的嘴唇呢。”绘梨衣居然在嘴角勾起来一丝狡黠的弧度,像只小狐狸似的往前凑了凑。 她晃晃脑袋,眼睛里闪烁着灵性的光,唇瓣仿佛有花瓣的质感。 路明非被她看得脸红,一把将被绘梨衣垫在屁股下面的枕头抽出来,挣开女孩的怀抱,背对着她侧躺下。 “睡觉。” 绘梨衣哼哼一声,也躺下来,从身后伸手环住路明非的腰际。 她把脸贴在男人的背上,感受路明非的心跳和体温。 “我爱你。”绘梨衣说。 路明非睁着眼,眼睛里倒出窗外的光火,“我也爱你。”几秒钟后他说。 随后房间里陷入安静。 短暂的安宁过后,男人低低的鼾声响起。 327.真红之土 2010年11月13日,东京时间上午6:31。 路明非正在和昂热进行任务开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他的权限等级高于终身教授、等同于院系主任,施耐德没有权力对他进行行动指导,在对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渗透行动中能对他进行行动指导的人只有校长。 “……守夜人的炼金道具和炼金矩阵向来很靠得住,多摩川下面的那条地下河里一定藏着些什么东西。” 昂热的声音平静,像只是在跟路明非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边正伴着蜂群般的嗡鸣,显然正处在那架颇具传奇色彩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号上, “我们的秘书小姐攻破了蛇歧八家的防火墙,得到了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进程日志,负责这项作业的樱井雅彦预计今日午间能贯通富含铁离子的赤鬼川洞壁,将那条河与那条河里的东西引入多摩川附近临时开掘出来的人工蓄水池。” eva是计算机领域的无冕之王,辉夜姬在这个莹蓝色的女孩面前不具备反抗的力量。 路明非捧着自己研磨的咖啡豆冲出来的热咖啡,只喝了一口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夜里他满打满算只睡了三个小时,虽然作为货真价实的s级路明非的肝脏功能和心脏功能都强大得离谱,可终究有些精神萎靡。 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恰好在另一个世界他又熟读东京任务报告的每一个细节。 樱井雅彦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在蛇歧八家的地位不算高,只是一个相对边缘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被塞进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这种完全脱离家族核心业务的团队中去满东京挖井。 他的言灵并没有记录,大概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战斗型言灵,可在赤鬼川发掘出大群鬼齿龙蝰的时候樱井雅彦并没有撤退,而是像个真正的英雄那样用自己的身体为牢笼,将那些地下的魔鬼封印在贯通两川的深井中。 而也正是那大群的鬼齿龙蝰,让赫尔佐格确定了多年前白王真正的埋骨之地究竟在何处。 千年来,畸变的龙血亚种八岐大蛇就静静地蛰伏在那片赤红色的土地之下,每一对蛇眼都燃烧着贪婪的光,窥伺人间四方的土地,在熔岩与冰水的交汇中磨牙吮血。 “学院希望我做什么?”路明非问,他捧着苦得要命的黑咖啡望着窗外发呆,天空中那些浅灰色的云块彻底汇聚到了一起,所有的水滴都凝结了,但落下来的并非是雪花,而是细碎坚硬的冰渣子,像是纷纷扬扬的盐晶。 窗户上、刮成白色的外墙、种着樱树的露台,整个世界都在响起沙沙的声音。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冰晶中东京这座城市的光火都被折射了,路明非看不真切,只觉得眼睛里都是模糊的火河。 他披着厚厚的大衣,恒温系统保证了房间里的温暖,却并不能彻底驱散寒冷。他想八岐大蛇也是蛇的一种吧,蛇都是冷血动物,这么冷的天应该在冬眠才对。 这样想的话说不定他真能趁着那头怪物般的东西沉睡的时候剁下它的每一颗头颅,用命中注定终结诸王的七宗罪彻底摧毁名为圣骸实则只是一条寄生虫的……白王骨血。 忽然路明非又微微打了个冷颤,他想起东京这幕大戏已经上演到了真红之土的阶段了吗,这是否意味着终局就在眼前? 他蜷缩在沙发里,大衣下面是加绒的黑线条格子白衬衫,最上方的三颗纽扣并没有系上,借着露台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路明非的锁骨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海螺标志。 像是刺青,又像是某种胎记。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路明非开始看窗外的雪,细碎的冰晶打在窗户上,玻璃上既有光火璀璨的东京,也有路明非自己的影子。 那些灯火辉煌的灰白色大厦像是被点燃了树枝的参天古木,这座城市忽然就有点像是恢宏的神代被君王的怒火点燃一望无际的森林。 那么恢宏,又那么寂寥。 “你们的任务并不复杂,只要确定那些日本人从地下挖出来了些什么就行。”昂热漫不经心地说,“那附近的信号干扰太强,而且蛇歧八家对施工现场进行了丛林迷彩伪装,我们的卫星没办法直接进行实时监控。” “我有个朋友说日本这个国家其实是建立在另一个国家的尸体上的,神代的遗迹就埋藏在这片土地的一百米到三百米深处,东京的黑道们在争抢地盘的时候地下那些不甘的亡魂正在无声地吼叫,国会议员们为了几百万美元的经费争吵个不停的时候神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神国的废墟中,他偶尔将目光投向地上,只想着要摧毁这个国家,摧毁这个世界……” 路明非狠狠打了个哆嗦。 昂热这么说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正在被某个古老的幽灵注视着,那个幽灵的眼神是那么怨恨和不甘,胸膛还有十字形的刀伤。 冰海残卷记载黑王曾以无上伟力摧毁了白王,把她钉死在擎天铜柱上投入咆哮的冰海深处,随后在冰封的海面上划下了长达一百公里的两道裂痕,裂痕纵横交错,形成巨大的十字,命令来自两极的洋流改变方向汇聚到那片冰海,把那片海变成世界上最寒冷的海。那是为白皇帝设置的“处刑之地”,一切生物被禁止进入,连鱼群的洄游都要改道;那片海被封冻了六个纪元,永远不见天日,在那六个纪元里,欧洲大陆上的皇族向北方眺望,都会看见通天的铜柱从冰海中升起,处刑之地的上方永远弥漫着黑云,咆哮的暴风雪不断地加固着那个冰囚笼。 十字形的沟壑不仅仅撕裂冰封的北海,也撕裂了在神的族群中仅仅稍次于黑皇帝的祭祀,白王。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连他们的人民都住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超级火山山脚下,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时刻有滑进海沟里面的风险,如果神回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时间就会摧毁这个曾经背叛、囚禁他的国度吧?”昂热发出欢快的笑声。 昂热对日本神话和蛇歧八家的家史研究很深,某个校长不愿透露但路明非心知肚明的朋友显然对出卖自家的绝密资料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蛇歧八家家史记载在白王被冰封的那六个纪元之中,名为伊邪那岐的人类潜入那片禁忌之地得到了圣骸,后来伊邪那岐的后代须佐之男被圣骸蛊惑,融合了圣骸之后龙化为新生的白王八岐大蛇,他的另外两个后代天照和月读模拟出灭世级言灵归墟和灭世级言灵湿婆业舞,杀死了新生的白王并封印了依旧没有死去的圣骸。 白王归来的时候一定会报复蛇歧八家,因为他们是天照和月读的后代,日本也会被殃及。 路明非沉默片刻,“如果是我被杀死囚禁一千年一万年,那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也是他妈的毁灭世界啊……”他说。 “所以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昂热吹了个口哨。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毁灭世界?” “不,阻止有什么东西想毁灭这个世界。”昂热的声音有些震惊,“等你们在东京的学习任务完成回到卡塞尔学院之后我会帮伱预约富山雅史的心理辅导,明非我很怀疑你是否有反人类倾向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想理你……”路明非有些语塞, “而且我打不过神。” 路社长委实相当诚实,以他目前的水准,就算再次进入四度暴血、开启龙骨状态,也根本没机会碰瓷初代种级别的目标。 每一次他能和奥丁那样的对手过招,那都是仗着有小魔鬼在背后撑腰。可路明非心中有种预感,像是某个不断靠近的阴影,又像是汹涌而来的狂涛,他想或许这一次路鸣泽不会再帮他了。 或者说,这一次,路鸣泽要来取走他的灵魂了。 可路明非心里却也真的在思索直接在圣骸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之前将它扼杀的可能性。 藏在幕后的那个人一定想极了得到白王的圣骸,那是登上王座的阶梯,谁不想得到白色皇帝的冠冕? 鲜为人知的白王预言书中描述了那位伟大的生物君临整个世界的“战胜之日”。 那一天将会是白王血裔统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几百人扛起的大撵上,他的足迹越过海洋和欧洲,去往大地尽头红色的高原,披挂着铜和金的侍从们为她扬起遮蔽了天空的长幡,敌人的鲜血溅落到那些高耸入云的长幡上,要经过足足三日才流淌到土地里。他所到之处以敌人的枯骨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连成坚不可摧的巨墙,从此巨墙以南都是她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类都被流放到巨墙的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号,祈求着太阳早一点升起赐予他们一点点温暖。 谁得到圣骸,谁就是新的白王。 多少野心家梦寐以求的终极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为了登上那权力至高的阶梯,谁会甘于落后? 无可争议发生在这座城市中所有的悲剧都因圣骸而起,那如果路明非在所有人发现它之前将它碾碎、彻底杀死,把白王的权与力永恒埋葬,那是不是曾发生过的悲剧都会被改写? “你不需要杀死神,你只需要确定蛇歧八家确实在那里捕获了那至高的生灵。”昂热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又像是唇齿间喊着刀刃, “我们会用核弹炸平多摩川附近的群山。” “可那会死很多人。”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学院居然有胆魄做出这样的决定。 往东京郊区扔核弹,不管最终圣骸和八岐大蛇是否被摧毁,龙族的秘密都很难继续保守。 甚至路明非想也许驻日美军的核报复立刻就会实施,他们不需要找到扔核弹的家伙,因为所有敌人都会是报复的目标。 “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在1942年参加的中途岛战役?”昂热的声音依旧平静。 路明非却更加震惊。 他知道校长曾以胜利者的身份登上这个岛国,并在这里驯服了整个蛇歧八家,把当时的白王血裔当做恶犬来豢养。 却从不知道原来老家伙这么生猛,连中途岛战役都参加过。 “校长你还真参加过二战?” “哦,不是,我是以参谋的形式参加的战役,并没有去前线。”昂热说, “不过我看到过那些美军战士上战场,他们坐着皮卡从德克萨斯州一直赶到纽约港,子弹箱在车上,枪在怀里抱着,那些军队里有些人是第一次看到裹尸袋原来是黑色的,被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个年轻人让我帮他写遗书,遗书上只写了一句话,他说‘玛丽珍我爱你’。” 路明非默默地听着,他能想象那个时代的战争是多残忍,也能想象一场战斗下来会死多少人。 或许女孩玛丽珍直到死去也没等到那个对她说我爱你的男人从太平洋战场上归来。 “很多人会死,可是想想你的敌人手上沾满的是你兄弟的鲜血,而你的父亲正被一个日本人用太刀割下脑袋……死人会让很多人害怕,可也有人激动得双手都在哆嗦,那些人心想妈的终于轮到我了。”昂热发出悠长的叹息。 路明非能想象昂热校长靠着斯莱普尼尔狭小的椭圆形舷窗枯坐,他的面前微弱昏黄的照明灯下摆放着尼克罗.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手中捧着红茶荡漾缓缓升起蒸汽的骨瓷杯,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眸子静静地凝望机翼下方浅灰色的薄云和薄云之下绵延如海的城市。 他的神情平静,心跳也平静。 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怒火却燃烧着旺盛的复仇烈焰,推着这孤高的复仇之影在这个漫无边际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我并不反对用核弹来炸一只初代种。”路明非喝了口咖啡说,“在此之前如果我们真的看到了从地下钻出来的白王,希望学院能让我先试试。” 另一边的老人久久无语。 “好。”几秒钟后他说。 328.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 楚子航的房间还很安静,极渊行动的开始时间和路明非将要执行的渗透任务开始时间并不重合,恺撒房间的门缝中却隐约渗透出橙色的暖色光晕。 克里斯廷娜来东京之后很长时间和恺撒住在一起,学院将她安排在路明非的小队一起执行任务,现在这个时间克里斯廷娜大概也已经在做准备了。 早上七点整,学院的专车会准时出现在东京半岛酒店的楼下等着几位专员的莅临,以执行部那群普遍和楚子航类似的石英表般精确的男人的性子,就算东京城中今天的道路因为昨夜的混乱而堵塞严重,他们也会按时抵达。 eva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下发了暂停针对蛇岐八家武装据点和机构报复行动的通知,国会在凌晨四点至五点之前已经就黑帮组织武装暴动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结果显然是调动自卫队武装进驻东京都。 不幸中的万幸,不管蛇岐八家还是猛鬼众,他们的手脚都很干净。这场波及数万甚至十数万人的黑道战争最终并没有演变成东京街头的言灵对轰,否则龙族的秘密必然暴露,全世界都会知道原来人类触及的领域只是这个世界真相的冰山一角。 “师姐你那边准备好了吗,我们还有最多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路明非拿出手机来跟诺诺发短信,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那个头像是银色四叶草坠子的账号发过来一个ok的表情。 此外与他们一同行动的还有专职打酱油的奇兰同学,这哥们路明非完全不用担心,相比起来在日本两支小组之中,最靠谱的人除了狮心会那帮苦行僧之外,就要算奇兰这厮了。 也就是说,真红之土行动的参与者总共四人,号称有史以来最强屠龙者的s级路明非,擅长侧写几乎不会在任何情况丢失蛛丝马迹的红发小巫女诺诺,圣言能力甚至不在言灵序列表中、号称先知的奇兰,还有整个团队中最擅长潜入、渗透和暗杀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她的言灵是冥照,路明非只在酒德麻衣的身上见到过那种言灵。 使用的时候简直化作了一片不在现世的影子。 路明非又裹了裹大衣,走进卧室。 象牙白的窗纱被拉开一条细细窄窄的缝隙,朦胧的天光借着这道缝隙洒在路明非的床上,绘梨衣抱着膝盖坐在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中,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脸和她的表情。 “你醒了。”路明非笑了笑,他为绘梨衣端进来一杯热巧克力,浓郁香甜的味道氤氲着填满了整个房间。 绘梨衣的身边放着巨大的轻松熊,那家伙居然穿着路明非的衬衫,松松垮垮的,很有点滑稽。 绘梨衣歪歪脑袋,瑰丽的玫瑰色眼睛慢慢呈现在微光中。 她的脸精致又小巧,看上去像是真正的公主,尖尖小小的下巴放在光滑如玉的膝盖上,扬着小脸仔仔细细地看向路明非。 “嗯,sakura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绘梨衣轻声说,路明非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把那杯香浓美妙的热巧克力递给绘梨衣,这东西握在手里就觉得暖意从指尖往心脏的位置流淌,连带着此时房间里东京冬季凌晨的那一丝丝寂寥和让人哆嗦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绘梨衣的神情有些恍惚,她的眼睛透明澄澈,却又好像懵懂得装满了少女的追忆。 路明非伸手抚摸女孩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发丝,绘梨衣就用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膝盖,将头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是我吵到你了吗?”路明非问。 绘梨衣捧着热巧克力小口啜饮,带着甜味的白色整齐在她的鼻尖前弥漫。 “没有,我不喜欢一个人睡觉。”绘梨衣说,“一个人睡觉的话不踏实,关了灯之后一片漆黑,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路明非还是在抚摸绘梨衣的头发,他想原来害怕孤独的人是这样的感受,只要伱有片刻的离开那么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你的位置了,记得以前有个家伙说过一句话,但是太久远了,路明非都已经忘了说那句话的人是谁。 他说世界上那些向所有人求救的人,恰恰是谁都不会去帮他的人。 很久以前绘梨衣也是这样的感受吧,她只要开口说话,身边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她于是被关进笼子里,虽然那些和她接触的医护人员好像都面色和蔼,可他们私底下都叫她……魔鬼。 绘梨衣也怕黑,她看动画片的时候总是将自己代入那些命中注定的反派,反派就是要被英雄杀死的,英雄杀死反派之后就站在反派的尸体旁边开派对,搂着公主一起接吻。 很小很小的时候绘梨衣也希望自己是公主,可是她越是长大她就越是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谁都不愿意接近她谁都不爱她,她就算害怕就算恐惧就算觉得黑暗中有一万只幽灵在等着吞噬她的骨头,她也只有在晚上乖乖关灯。 源稚生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但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他把从死侍胎儿中提取的血清交给路明非,分明是希望路明非能带着绘梨衣远离东京的这场纷争,可他从没想过去了解绘梨衣是怎么想的。 他就像他的刀一样,又直又快。 以前源稚生经常陪绘梨衣打游戏,可他对绘梨衣的爱就仅限于一起打游戏。 他从不会在某天夜里留下来,坐在绘梨衣的床边给她讲述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每天陪伴绘梨衣的都只有那些蠢兮兮的毛绒玩具,穿着芭比娃娃裙子的尤达大师、和哆啦a梦在同一张桌子上喝下午茶的轻松熊,还有被拆得七零八落又被用透明胶粘好的奥特曼玩偶。 “绘梨衣还是害怕会被这个世界抛弃吗?”路明非顺着绘梨衣的目光去看窗外的景色,这里当然看不到东京天空树,可是雪中的皇宫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女孩原本就是从一座皇宫中逃出来的,她从来都不喜欢那种东西。 就像以前在白羽狗神社的时候那样,她从不喜欢橘政宗为她准备的那间古老森严的屋子,独自呆在那里她就会害怕,所以她一个人在神社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藏在屋子角落里,这样即便有妖魔在周围巡游也看不见她。 “sakura在,所以不害怕。”绘梨衣眨眨眼睛说,她的小本子和笔都不在身边,可是绘梨衣觉得靠在路明非身上真舒服,很温暖,很踏实,好像只要身边这个男人在这里她就放心了,只要他在,就算这个世界都抛弃她也没关系,因为她的世界其实一直都只有一点点那么大,只能装下一个人。 所以绘梨衣不愿意去拿小本子,她宁愿多说些话。 其实她并不喜欢说话。 在她心里路明非就像是大怪兽,她是小怪兽,大怪兽总是很强壮的,会保护小怪兽,有一天全世界的胜利队都开着飞船要炸飞他们,大怪兽也会始终挡在她的身前。 即使曾经历过那些甚至都不愿回忆起来的宿命,可绘梨衣还是觉得路明非就是那种强大得天都能托起来的人,他能做到任何事,走到哪里都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有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路明非抚摸那头微微泛着暗红色头发的手停住了,他原本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笑起来。 “这个世界不会抛弃谁,只是看谁不愿意继续走下去了。”路明非缓缓地说,他好像在跟绘梨衣讲述一个莫大的秘密,可那其实只是无病呻吟般的……陈述。 他看过蛇岐八家内部的资料,知道其实每一个身体里流淌着皇血的人都被看作是应命而生,源稚生是天照命、绘梨衣是月读命,而源稚女,他是须佐之男命。 天照命始终是最弱小的,而绘梨衣是掌握着审判的月读。 她其实才是路明非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刀,但路明非不愿意使用她。 他反省自己曾把绘梨衣当做武器来看,再用看待女孩的目光来看待绘梨衣,就会想这样的人怎么能被送上战场呢。 她应该被捧在手心里,见不到血腥的东西也见不到黑暗的东西。 所以路明非不愿意带着绘梨衣一起前往多摩川,即使依靠女孩的言灵即使是次代种也能重创。 夏弥说如果圣骸如今仍寄生在八岐大蛇的身体里,那条蛇应该只是个被龙血侵蚀的可怜虫。 它或许能从各个方面媲美次代种,但白王不会让承载圣骸的工具拥有属于自己的智慧,那种野兽般的东西就算是自卫队也能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完全解决掉。 风像是妖鬼那样在城市的上空呼啸,路明非为绘梨衣披上一件衣服,帮她把手机解锁。 “等下我走了之后你就叫夏弥和小康过来陪你,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他看着绘梨衣的眼睛轻声说,然后伸手在女孩的枕头下面摸索,摸到了一件冰冷的金属制物。 是一把很有些小巧的女士手枪,被镀上了一层淡粉色的金属电镀层。 “知道怎么开枪吗?”路明非把绘梨衣的手腕捏在手心,然后把那只纤细白皙的掌心翻过来,把枪放在女孩的手中。 绘梨衣点点头,当着路明非的面打开保险、上膛,将枪口对着窗纱之间的缝隙做出开枪的动作,口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如果有除了夏弥和小康之外的人想带你走,用这把枪来对付他。”路明非说,“把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发射。” 绘梨衣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武器,因为在蛇岐八家看来她自己就是一件传奇般的武器。 可是在使用黄金圣浆之后绘梨衣还从没念颂过审判的龙文,路明非不知道使用言灵会不会导致女孩的血统再次暴走恶化,所以干脆就禁止她使用那种死神一样的力量。 枪膛中的第一颗子弹和弹匣中的最后一颗子弹都是恺撒赠与的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那种从龙类尸骨中提炼出来的纯净精神元素能对任何体内流淌龙血的目标造成致命伤害,就算是奥丁站在绘梨衣的面前不小心中弹的话也不得不退走。 绘梨衣乖巧地点点头,路明非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如果是哥哥呢?”她问。 “叫夏弥把他赶走,源稚生要把你接走的话一看就是没安好心,说不定是谁在背后指使呢。”路明非信誓旦旦。 源稚生这厮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橘政宗说什么就做什么,像是只哈巴狗。 绘梨衣用力点头。 然后路明非和绘梨衣都不说话了,像是两个人都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坐了几分钟之后路明非挠挠头发,“我要走了。”他说。 绘梨衣却伸手牵住他的衣角,认真地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你真的爱我吗,路明非?”她问,这个语气又不像是个孩子了,倒像是诺诺。 路明非眨眨眼,笑出声。 “我爱你啊。”他说。 “你为什么爱我?”绘梨衣转过头来看路明非。 她的眼睛闪烁着陶瓷釉色般的光芒,黑色的蕾丝发带不经意间搭在路明非的肩上。 “绘梨衣和夏弥学坏了。”路明非摸摸女孩的头顶,脸上还是在笑。 “哼哼。”她也笑,眼睛眯起来像是一头装作狡黠的小鹿,其实两只手都紧张得捧紧了杯子。 “我读高中的时候在文学社看过一个绘本,”路明非也把脚放上床,他看着窗外,冰雪落在窗玻璃上的沙沙声好像都在此刻小了下去, “那个绘本的名字叫做《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里面说爱情是夏天夜晚的冰激凌,明知道会长胖会长蛀牙,可每次当有人问‘你喜不喜欢夏天夜晚的冰激凌’的时候,我都会说喜欢。” 绘梨衣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路明非都被看得有点害羞了,“所以爱就是爱,是生理性的喜欢,看到你的时候多巴胺就会分泌,在你旁边会闻到你身上的香气,和你在一起无论人生如何寂寥孤独也会觉得安心。”他说。 可是这么说未免有点煽情,路明非清了清嗓子,看向心情忽然愉悦起来的绘梨衣岔开话题:“所以就是这样啊,爱没什么理由的,爱就是爱。” “すごい。”绘梨衣离着路明非越来越近,她忽然亲吻路明非的嘴唇,然后伸手抱住路明非的脖子,女孩玲珑浮凸的身体在此刻完全紧路明非。 “什么是多巴胺?” “能让你开心的东西就是多巴胺。”路明非说,很浅显甚至称得上粗陋的解释,可绘梨衣听了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和夏弥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似乎她也有要变成女版路明非的趋势。 女孩的红唇附在路明非的耳边轻声说:“那你就是我的多巴胺。” 路明非无声地笑了,嗅着近在咫尺的芬芳,他轻声说,“我爱你。” 伴随雨雪的沙沙声,耳畔传来一声似乎带着香气的低语:“我也是。”绘梨衣说。 “我知道你要去红井,我希望你能平安回来。”绘梨衣的声音很低很低,她像是在啜泣,又像是在低低地笑,温婉、低柔、懵懂。 路明非愣了一下。 “sakura在所以我很害怕,我希望你一直都在……”绘梨衣说,她把头埋在路明非的胸口,像是只担惊受怕的小猫。 329.故人 “以前发生过的一切,现在你都不会再经历了。”路明非抚摸绘梨衣的光滑细腻的脸颊,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寂寥无边,女孩说起红井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汇聚着成片的云。 他从没问过绘梨衣是从什么时候回到如今的,他仅仅知道这只脾气比谁都犟认准了谁就再也不肯放手的小怪兽和他一样是从未来某个时间回到今天的人。 说起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就是在探讨所谓的命运,而命运是何等宏大的话题,好像以人力永远无法触及。 那种感觉就好像, 你抬头,沿着接天的白浪向上望却怎么也看不见迎面而来涛涛洪流的浪尖;你俯瞰,只惊觉耸立在深渊之上不接天地一眼望去深邃如归墟。 事实正在不断告诉路明非一个真理,伱知道宿命会如何杀死你,可你避无可避,只能握紧刀剑和你的宿命厮杀,哪怕刀刀见血哪怕被刺穿心脏。 恰如荷马史诗中赫克托尔对他的妻子所说的话。 “人这一生,懦弱或勇敢,都逃不过他注定的命运。” 路明非深以为然,只是他想有的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愿意让那些让人悲哀的宿命重演。 所以那个人就拼了命的去从命运的手中抢回些什么,并不在乎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了。 似乎是路明非的这句话触动了绘梨衣,女孩把他抱得更紧,她很温暖,身体却微微颤抖着,好像只要一松手她等了那么多年承受了那么多的孤独才终于等到的那个人就要消失不见了。 路明非伸手拍拍绘梨衣的背,他心说你确实在长大,你也在学习这个世界那些并不那么美好并不那么全尽人意的规则,可是你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改变啊。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在梅津寺町看海的那个黄昏,夕阳的光在你的眼睛里褪去,风吹得那个废弃的摩天轮嘎吱嘎吱缓缓转动,簇在一起的树摇曳着像是一片招摇的海。 你从没说过你有多喜欢我,你或许甚至从不知道爱是什么,可是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你想要什么吧,因为那些东西都明明白白写在你的脸上呢。 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害怕,你也不用反复强调你对我的爱,更用不着问我是不是依旧爱你。 你畏惧的时候我总是会在你的身边,我们的爱是穿过宿命的重逢,谁能把这一切从你的身边夺走呢。 谁要把你珍视的东西夺走,谁要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我们就…… 杀了他! 雨雪声中传来小魔鬼低低的笑声,悠远又荒芜,像是吹过旷野的风。 “这一次请相信我。”路明非俯在绘梨衣的耳边轻声说。 他犹豫了又犹豫,心中最大的疑问总是咬在舌尖却怎么也不愿意吐露出来。 他既害怕绘梨衣已经经历过红井的一切,又怕自己的愧疚像是锋利的剑一样把他们两个人都穿透。 说到底即使事隔经年路明非已经成了如今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肩膀宽阔得早已经能扛起很多人的希望和信赖,也总是强大而坚硬,在每一个人都面前都展现出最坚强的一面,可他还是那个心里住着懦弱灵魂的死孩子。 如果绘梨衣说sakura我那时候很害怕,可你一定是在来找我的路上吧,都怪我没有能等到你找到我,都是我的错让sakura伤心了。 路明非一定会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和混蛋。 他仍记得梅津寺町的那个黄昏,绘梨衣鼓起勇气拥抱他的时候,路明非心里想的却是在那个开满莲花浓雾弥漫的河畔,他并没有选择绘梨衣。 朦胧天光下光弧破碎的房间中,两个拥抱的人像是古老的石雕那样无言。 可忽然路明非抬起头来,他意识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并非套房外的长廊,更并非员工通道。 而是天上。 龙吼般的引擎轰鸣声从云块的深处急速逼近,那是连路明非都未曾见过的巨大武装直升机,它的影子几乎在路明非意识到这只钢铁怪兽的同一时间出现在路明非这个房间正对的天空。 那东西以究极暴力的姿态恳停在那里,粗大的黑色对地航炮从机身下面探出来,直升机旋翼尖啸着拍碎冰晶,它像是几把组合起来的锋利巨剑,丝毫不受恶劣严寒天气的影响地旋转出明锐的幻影。 狞亮的氙灯骤然被点燃,巨大的圆形光斑投在象牙白的窗纱上,路明非和绘梨衣都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 “路明非专员,由我负责协助你和你的小组前往代号真红之土的任务目标,请立刻前往你当前所在楼层直升机停机坪集结,出发之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准备。”一个男人的声音被接入路明非的私人频道,显然是执行部中负责将路明非和他的小组送到多摩川的专员最终还是没能想到办法从此时此刻堵塞的东京街道中脱身,于是调用了学院在这里的某件大型军用设备。 不开玩笑的说,那架直升机看上去比超级种马还要庞大,火力超过阿帕奇甚多,看起来就像是装备部的手笔,如果拿出去进行售卖,绝对是划时代的军用载具。 路明非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向绘梨衣。 “我要走了,放心,日本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他说,同时亲吻女孩光洁的额头。 黑色的直升机旋转着桨叶缓缓地向左侧移动的同时进行下降动作。 路明非和直升机上的专员都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们对话的这一分钟里,隔壁房间的厚实窗纱后面正有一支单兵导弹和一挺突击步枪指向空中。 那是楚子航的房间,狮心会会长和副会长近几日双边关系进展迅速,住在一起并不奇怪。他们都是能加入狮心会的杀胚,重型直升机引擎的轰鸣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或许吵不醒睡得跟猪一样的诺诺,但吵醒楚子航和苏茜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正是敏感时期,那架直升机又来路不明,漆黑的机身上也看不见卡塞尔学院的校徽标志,再加上楚子航和苏茜都不在真红之土行动的人物名单中,机组成员的通讯频道也不会与他们进行无线电通讯,这俩杀胚根本没有时间核实来者的身份。 开着重心武装直升机用航炮对东京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进行压制射击,只要一分钟那挺巨炮和机载机枪就能将上百公斤的弹药全部倾泻出来,那种情况下除了无尘之地和青铜御座,楚子航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言灵能够让他们活下来。 恰巧的是,此时的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看起来都像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疯子。 他们已经不在乎和学院开战了,密党的军队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再有四十个小时东京这座城市将会变成一座龙巢。 反正都是不死不休,那提前干掉对手的王牌看上去也确实像是日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袭击珍珠港的时候一样。 一直到那架飞机关掉了氙灯,楚子航才借着在漫天的碎晶中模糊的光影看清了黑色机身上用很贴近黑色的深褐色标记着的古老徽记。 那是一棵世界树。 半枯半荣,黑色的树枝沿着机身的一侧向上蔓延,像是黑色的藤条,又像是荒古神秘的刺青。 路明非站住了,他的衣角被绘梨衣牵住,于是路明非回头看过去。 “我送你。”绘梨衣说,她说话简洁明了,可声音总软软糯糯的,并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那样冰冷肃杀。 或者说,在路明非面前她一直是这样温柔的人,她从不愿意让路明非看到自己狂暴的一面,每当她使用自己的力量便觉得是亘古之前的恶鬼在借着她的身体巡视人间,恶鬼对谁说死去,那个人就死去。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路明非见到她身体里的那个恶鬼,就再也不会喜欢她了吧。 绘梨衣尚且不明白一个道理,与魔鬼相伴的,最终只会是魔鬼。 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他点点头,招招手让女孩站起来,让她转过身去,把她身上很有些精致穿上去还有些麻烦的睡裙背上的纽扣解开,于是这件只适合在卧室里穿的衣服就被除去了,黑暗中女孩美好的身体一闪而逝,路明非只隐约看到盈盈一握的腰际曲线和在那一缕碎光中泛着荧光的双肩。 随后他就立刻给绘梨衣披上了一件御寒的毛衫和那件一直挂在衣架子上的诺诺的黑色风衣。 绘梨衣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她有些惊喜地赤着脚在路明非的面前转圈,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倒像是在跳一曲舞蹈,风衣的下摆飞扬散开像是绽放的花卉,她高挑、纤细,伶仃的脚踝和紧绷修长的小腿都是最好的风景,那件睡裙则散落在床榻上,像是斑斓的羽衣。 “很酷。”绘梨衣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她一直很羡慕路明非和哥哥能穿着黑色的风衣出去做些普通人永远也接触不到的大事,男人们敞开的风衣里面露出量身订制的西装,衬里则缭乱斑斓,像是世界上最狂嚣的浮世绘。 那看上去真是太酷了,就像动漫中那些白天出去斩妖除魔挥刀诛杀恶鬼、晚上又回家为小娇妻作爱心晚餐的反差男主。 可是每一次和夏弥出去逛街绘梨衣总是没有机会能试穿风衣,她从不会告诉夏弥自己想穿什么衣服。 那大概是某种名为羞涩的情绪在作祟。 路明非笑了笑,拉住绘梨衣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走,绘梨衣就毫不犹豫地服从了。 恺撒和楚子航的房间还是静悄悄的,想来他们也正在为极渊行动养精蓄锐。 路明非并不担心师兄和恺撒那边会出什么意外,自从在羽田机场遭遇袭击之后,昂热就一直待在他的私人飞机上。名为斯莱普尼尔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东京这座城市上空的云层之中,它并不发出多少声音,却让蛇岐八家和猛鬼众都总是在抬头的时候便呼吸困难,像是能杀死他们的暴徒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 校长最开始来到东京是受到路明非的邀请,当初执行夔门计划进入青铜城的时候他答应过会满足路明非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毫无疑问就是在这一年里保护绘梨衣的安全。 不过如今夏弥和康斯坦丁几乎对绘梨衣寸步不离。 人形态下最强大的龙王耶梦加得,和曾经掌握世间至高权威的康斯坦丁,即使如今他已堕下神坛,但依旧能呼唤火焰与金属的元素匍匐在他的面前。 有他们在,世界上有谁能伤害绘梨衣? 奥丁吗? 那小丑般阴险狡诈的东西会被撕成碎片。 昂热可以抽出几天甚至更多时间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高天原和神葬所之上,他乘坐着斯莱普尼尔在东京的上空像是幽灵那样游荡,任何一个地方发生意外他都能在瞬间赶到。 天空与风之王,希尔伯特.让.昂热,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速度,可谁会不知,所谓奇迹般的时间零终归不过是风王的闲庭信步。 走廊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诺诺把自己裹在驼色的羊绒大衣里,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牛角面包,她看到路明非牵着绘梨衣的手从套房里走出来,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路明非尴尬地笑笑,很想解释,可绘梨衣正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诺诺就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牛角面包递给路明非,然后把自己叼在嘴里的那一个从中间撕开,分了一半给绘梨衣。 红发小巫女的视线带着些审视,什么都没说,挺秀的鼻子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要带上绘梨衣?”她问。 “不,我们自己去就行了。”路明非说,“我没看到克里斯廷娜和奇兰。” “已经到停机坪了,就等你了。”诺诺耸耸肩,“你带武器了吗?” 路明非撸起袖子给诺诺看自己绑在手臂上的色欲,诺诺点点头,继续对付她的牛角面包。 停机坪上风雪正盛,直升机的旋翼裹起狂烈的雪尘,诺诺看了一眼路明非,先一步爬上了机舱,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脑袋。 “回去吧,钻进夏弥的被窝里。”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他大声说,以此盖过引擎的轰鸣。 绘梨衣踮起脚尖亲吻路明非的面颊,她眼睛里的云正在崩塌。 “我从没怪过你。”她突然说。 路明非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绘梨衣的眼睛,绘梨衣歪歪脑袋,含笑的眸子里闪着粲然的光。 “快啊!路明非!”奇兰在飞机上大喊。 “来了来了!”路明非头也不回地回应,他伸手似乎是想摸摸绘梨衣的脑袋,可是最终也没有这么做,倒是女孩主动上前,将自己脑袋探到男人的掌心下面,像是小猫一样蹭了蹭。 “对不起。”路明非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嗯。”绘梨衣认真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路明非顶着肩膀上的雪走向了直升机,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一直没有停止旋转的螺旋桨骤然加速,黑色的巨兽呼啸着升入天空。 漫天的雪晶中这只巨鸟向着多摩川的方向飞去,路明非最后扭头看了一眼下方的绘梨衣,她还是倚靠着厚实的玻璃门,瑰丽的红色眼睛里一切的雾和云团都散开了。 330.佐伯龙治 冬季的山中寂寥得像是万物都死去了,只剩下从天心坠下的冰渣子落在那些挂了冰棱的老树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穿着黑纹付羽织的男人沉默无声地穿越鸟居和石地藏,走过漫长的鹅卵石铺成的长路,来到神社的本殿前方。 雪堆在源稚生的头顶和肩膀上,他的衣着淡薄,身形也单薄,踏过浩荡的山风和海浪般的冰雪,双手各提着用细绳捆在一起的双刀和在透明瓶子中激荡的烈酒。 冰雪落在他的身上,有些很快就融化了,融化的冰水浸过了他的鞋面,他全身都湿透了,蒸腾着袅袅的白汽。 如果是恺撒在这里,凭借着镰鼬带来的超级听力,他甚至能听到这个消瘦的男人身体里有炙热的血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轰鸣着传出。 高挑纤丽的女孩也沉默地跟随在源稚生的身后,她的长发束作高高的马尾,眼角描着淡淡的绯红,素白色的肌肤几乎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成了也一样的色泽。 樱永远在源稚生身后一步的距离,她亦步亦趋,手中却并未带着武器,反而是拎着一把收起来的黑伞。她的大衣被雪水打湿了大半,源稚生却总能嗅到那种带着发酵般暖意的馨香。 路过本殿前的木雕古佛时源稚生在屋檐下站住了,他身后吹来呼啸的风,刮得这个男人的发丝都狂乱地飞舞。樱看不见少主的眼睛,只看到他把一支烟从袖子里滑出来的烟盒中抽出来,叼在嘴里,却并不点燃,就这么叼着烟仰视斑驳的佛面。 黑衣的神官们肩并着肩站在本殿的大门前,风雪同样在他们的肩头砌出小小的山丘u,一个神官低着头垂着眉眼小跑来到源稚生的身边,为他点燃香烟,“镰仓时代的木雕佛像,家主们很多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这个垂眉的老人温和地说。 风打着旋儿的带着雪花和冰晶在佛的眉眼间飞散,源稚生忽然转头看向已经被漫天的风雪完全覆盖的来路,眼睛里好像崩塌着深沉的云。 他深吸一口迎风吐出一口烟来,提着刀的手伸向神官,神官立刻会意,躬身将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奉在手中,托着它们缓缓后退。 “走吧。”源稚生拍了拍樱的肩膀,从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手中把伞拿走,路过古佛面前的香炉时步伐未停,却顺手从侍奉一侧的神官手中取过三支点燃的线香插进去。 他并不想求什么,祝告没有意义。 今天他来这里只是祭奠一个故人。 奉刀的神官引着源稚生和樱穿过本殿,走入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拜访的后院,长廊的吊顶隔断上挂着白色的轻纱,风吹的时候轻纱句就摇曳起来,伴着不知道何处响起的密集的风铃声。 后院也堆满了雪,路明非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枯萎的菊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连石地藏也被埋葬在雪下,石地藏前面供奉的烛火和供果自然也大概被山里的野狸猫捡着吃掉了。 回廊的尽头是一间被素色屏风挡住的和室,神官拉开那道屏风,昏暗的房间中空空荡荡,只有榻榻米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染血的长风衣,和长风衣上被白纸裹起来的坛子。 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的光束随着屏风被拉开一点点落在那件风衣的上面,源稚生挥了挥手,神官便退去了。 他侧开一点身子,为樱让开位置,这个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的女孩似乎忽然变得恍惚。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忽然压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坛子上的白纸是神挂留下的符印,一张看起来有些随意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纸条贴在坛子朝向他们的这一面,上面写着“佐伯龙治”的字样。 刺骨的风沿着樱的衣领钻进去,她缓缓打了个寒颤。 她一点点地倒下,直到倚靠着和室的门框才终于支撑起疲惫的身体,樱觉得这个冬天真是冷得厉害。 源稚生把瓶子递过来,樱就着呼啸的风,猛灌了一口烈酒。 割喉的痛觉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源稚生就揽住她的肩膀,用另一只手轻抚女孩纤细单薄的背为她顺气。 “乌鸦的家里只剩下他的父亲了。”源稚生搀扶着樱走进和室,在榻榻米的对面盘膝坐下,他喝了一口冰酒,吹着眼睑,“我们担心他无法接受儿子逝世的打击,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樱点点头,也在源稚生的身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那口装了乌鸦骨灰的小坛子。 她和乌鸦、夜叉都是少主的家臣,虽然算得上是朋友,可樱一直是冷淡的性子,并没有和那两个家伙混迹一处。 她是知道乌鸦喜欢自己的,可是她不喜欢乌鸦,没有什么为什么,不爱就是不爱。 很久以前她是为家族仓库里那些武器上油的便宜小妞,并不懂太多蛇岐八家的规矩,有些人欺负她把其他的工作堆在樱的头上樱也不会反抗,是源稚生把她从那里带出来,教导她怎么去做一个真正的女孩,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乌鸦。 有的人就是这么倔强,她认定了谁就一辈子也不会改变,哪怕有人允诺以全世界所有的财富和最高的地位也是如此。 况且在樱的眼中乌鸦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他这种人常年在黑道中混迹,心都是脏的,喜欢一个女孩并不会维持那么久的热情,很快佐伯龙治先生就会在某个帮会或者某次活动中见到属于他自己的真命天女。 可是那天在前往东京铁塔的路上他们遭遇了袭击,少主的弟弟、真名源稚女的风间琉璃提着绯色的长剑从中间斩开了樱驾驶的那辆悍马。 当时同一辆车上的人只有她、源稚生、乌鸦和夜叉,夜叉一直是这个团队中的勇将,一身腱子肉发怒的时候倒像是狮虎在捕猎,可是他只是挨了一拳就倒飞出去失去意识。接着樱为少主挡住了第一刀,源稚生在袭击开始的时候就遭到了重创,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风间琉璃大概就要算是樱所面对过的最恐怖的对手了,他站在那里,无声的威严就像是海雨天风那样扑面而来,瞳孔里是赤金色的曼陀罗在旋转。 可是家臣之所以为家臣,就是要死在主人之前,她提刀和风间琉璃对冲,只是一刀就差点被贯穿心脏。 并非樱能挡住那个恶鬼的刀锋,而是因为关键的时候乌鸦推开了他。 风间琉璃狭长的刀刃完全没入那个看上去有些阴郁的男人的胸膛,大滩大滩的血像是喷泉那样被挤出来,樱惊呆了,她用自己的短刀支在地面,勉强站起来,全身都在颤抖,言灵.阴流以从未有过的强度触发,数不胜数的金属碎屑像是漫天的银色蝴蝶那样在冲天的火光中闪烁着围绕穿着红色和衣的风间琉璃旋转。 但风间琉璃之所以退去并非因为樱,而是犬山家家主犬山贺的座驾就在源稚生他们的车队之后一公里的位置。 作为家族中明面上最强大的男人,犬山贺的强大足够抵消风间琉璃的赫赫凶威。 “家族的福利机构会对佐伯先生接下来的生活提供保障,我们能做的事情也仅此而已了。”源稚生喝一口酒,轻声说,“其实乌鸦跟我说起过他的老爹,他说老爹以前是个小混混,有些大男子主义,总告诉他不能让女人受到伤害,因为女人是很宝贵的财富,她们可以繁育后代,是希望的源泉。” 他发出无声的叹息,“大概这就是他将你推开的原因。”源稚生说。 樱歪歪脑袋,凝视那件叠好的长风衣,忽然又觉得好像乌鸦又盘膝坐在自己的面前,脸上做出有些蠢的表情,两只手都挠自己的后脑勺。 “这个世界……”她轻声说,“究竟怎么了?” 源稚生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身边这个女孩有些憔悴但依旧妍丽的侧脸,那双黑色的瞳孔里蒙着薄薄的一层雾。 “神就是所有悲剧的源头啊。”源稚生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就是白王的后裔了,猛鬼众和家族中都充斥着妄图染指王座的野心家。所谓战争其实终究不过是政治的延续罢了,猛鬼众的野心家和家族的野心家一直在背后促进这场战争的爆发,等到我们发现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了。” “我不相信神,如果世界上真有神的话为什么他不自己统治一切呢?” “我也不信,以前我跟橘政宗说神其实就是藏在我们的血脉中的幽灵,杀死那个幽灵就能把伴着家族千百年的诅咒都拔除。”源稚生又喝了口酒, “我们可能距离真正找到白王的圣骸不远了,只要杀死它,把这个噩梦在我这里终结,战争就会结束了。” 他也凝视那件折叠起来的长风衣。 “但在此之前战争还要继续,神绝不能落在猛鬼众的手中,更不能让学院得到圣骸。” 在源稚生的心中大概一直是有一个阴影的,他从不认为白王的血脉是什么珍贵的馈赠,倒像是远古的恶鬼重回人间的阶梯。 如果猛鬼众真的将神代统治半个世界的白王唤醒,那他们这些身体里流淌着白王血液的族裔会有什么下场? 应该是作为食物被吃掉吧,他们的血管中有远古时白王的基因,新生的白王要补全自己就要狩猎他们。 此时那个刚才退出去的神官重又走进和室,他低着头在源稚生的身边跪坐下来,俯在源稚生的耳边窃窃私语。 源稚生的脸色变得铁青,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只剩下浩浩汤汤的愤怒。 “发生了什么?”樱细长的双眉蹙起来,低声询问,源稚生将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佩戴在自己的腰际,他看向樱。 “是佐伯先生,家族的医疗机构说他现在处在帕金森综合征的早期阶段,所以乌鸦以前为他找了护工和医疗机构的专家组定期进行问诊。”源稚生说,“所以我们从没有检查过佐伯先生的血统。” 樱睁大了眼睛。 “对,就在今天早上,大概两个小时之前,护工推开佐伯先生的房门,只看到被敲碎的榻榻米和榻榻米下面狭长形状的空槽,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此外现场还有少许疑似鲜血的液体,我们的人化验了那些液体,确认佐伯先生其实是一个……” “并不算强大的混血种。” “他会去哪里?”樱问道。 “榻榻米下的空槽刚好能放下一把长刀,我想他是知道了乌鸦的死讯,要去为儿子报仇。”源稚生已经站起来了,他拉开屏风,满院的风都灌进来,吹着他的和服猎猎作响。 “让我们的人找到他,把他好好安置。”他说,“稚女……不会手下留情的。” —— 将自己全身裹在羊毛毡子里的老人踏着满山的积雪前行,脸上岁月留下的沟壑像是刀剑斩切过的痕迹。 他穿着白色的雨衣,分明是零下的温度,但全身都沁出浓郁的蒸汽。 难以想象这个年纪的老人能在雪地中保持这么高的体温。 前面不远处就是废弃的村庄,这些年这片地区的村庄都废弃了,大家都搬去了城里居住,老人将两只手都揣在怀里,手中各握着长管猎枪和许多年未出鞘但如今依旧锋利的长刀。 村庄中的屋舍都废弃了,他就用刀斩开腐朽的木门,踏进看到的第一间屋子,在屋子的最中间坐下。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有保温效果的行军水壶,拧开之后里面冒出拉开血色的蒸汽,那居然是一壶浓烈的药。 他没有迟疑,用鼻子嗅了嗅药物的气息,然后仰头把它全部倒进口中,如石雕般在黑暗中静坐。 片刻之后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痛得龇牙咧嘴,眼角嘴角都忍不住地抽搐,可同时老人又在狰狞地笑。 几分钟后,从肢端开始他的关节依次爆响,响声汇聚到肩部和腿部,紧接着脊椎也爆响起来,最后一声则来自他的颅骨顶端。 他原本痛得直哆嗦,忽然停下,仰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佐伯谦吾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那双原本老迈、疲惫的眸子此刻忽然碎出…… 熔岩般的火光。 331.师姐腰若束素 奇兰和克里斯廷娜看着路明非用娴熟的变妆技巧垫高鼻梁、贴上硅胶脸颊、在眼珠子的表面覆盖上淡褐色的美瞳,用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将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两个人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可路明非只是冲着奇兰笑了笑。 虽然表面上来看他如今也只能算是大二上学年的菜鸟学员,连实战课的平时分都还没有修满,更谈不上实战课的进阶课程才会教授的伪装渗透和武力颠覆。 可路社长毕竟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经验,他曾接受过的训练甚至要远远超过楚子航和恺撒,用一些手段把自己短暂变成另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稍后由克里斯廷娜和我一起进行潜入任务,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足,可以把研究所的工作进度完全摸清楚。”路明非说,他低头检查自己的配刀,然后将都沙漠之鹰的弹匣卸下来,一颗颗查看里面填充的子弹是弗里嘉子弹还是钢芯弹。 学院的情报是,源稚生暂时还不知道多摩川的下方存在一个巨大的龙血生态系统,蛇歧八家的武装力量在这片区域的分布非常薄弱。 而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即使负责附近安保的安保公司也并没有混血种混迹其中的证据。 以路明非这支小队在学院接受的训练,他们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那些工作人员中,即使身份暴露,多摩川也不会有人能留下他们。 这种情况下钢芯弹和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就完全没有装填的必要了,相比之下杀伤性较弱但附带极强麻醉特性的弗里嘉子弹才更加适配如今的情况。 “奇兰,你是个很优秀的狙击手,为我们提供远程支援的工作交到你的手上了。”做完手中的一切路明非拍了拍那个肤色有些黝黑的中东男孩的肩膀,像是在交代一个多么重要的任务似的。 “你们总是不愿意把那些危险的工作交到我的手中。”奇兰微笑说,不过他并不是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实战课成绩没那么优秀,言灵也不是战斗型的,血统在a级混血种中算不上最好的那一批,身体素质也完全无法和楚子航、恺撒这样的怪胎比拟。 这种时候使用狙击步枪为路明非他们提供支援反而是最合适的任务。 路明非耸耸肩,“伱不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行动。”他说。 可是奇兰摇了摇头,他把自己的茶色眼镜摘下来,撩起细碎的额发,展示自己的眼睛。路明非这才发现奇兰的瞳孔不知道何时居然燃起了薄薄的金色烛光。 普通的混血种只有在龙血沸腾或者念诵言灵的时候,黄金瞳才会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 如金刚怒目,如不动明王。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这次的行动没有那么顺利,或许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人能在任何时候提供火力支援。”奇兰说。 言灵.先知。 世界上最特殊的圣言能力之一,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在已知言灵序列表的任何一个位置,无法通过念诵龙文来触发。 它就像将低维生物连接到高维世界的桥梁,在需要的时候拥有者会看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呈现在自己面前,却又模糊得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路明非知道奇兰总是可以预测到某些将要降临的未来,这大概也是昂热安排奇兰加入这支小队的原因。 他很重视奇兰的言灵,如果先知说有危险在逼近,那就一定有危险在逼近。 不过路明非仍旧平静。 这个世界上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除非正面挨上一颗战斧巡航导弹,否则普通的子弹和弹片也无法击碎他的骨头杀死他。 暴血加上龙骨状态,次代种也不会是路明非的对手。 “学院没有调拨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你可以被允许使用的武器是钢芯弹、弗里嘉子弹和汞核心炼金破甲弹。”路明非说,他迟疑了一下又说,“使用弗里嘉子弹之外的武装的话需要向负责行动指导的上级指示,你只需要在固定频道里呼唤他们就可以了。” 舷窗外的那些朦胧模糊的光线已经在逐渐暗淡下去了,这意味着这架直升机正在离开东京城区进入郊外。 被冰雪覆盖的群山绵延出去一直到天地的尽头,黑压压的云层翻滚着像是接天的海浪。 机舱中喧哗的嗡嗡声染发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狂躁、不安。 诺诺坐在角落里用安全带将自己绑在椅子上,她那对漂亮的长眉微微挑起来,眼角冷冷地撇向路明非。 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路明非安排了克里斯廷娜和他一起行动,又让奇兰在远方进行战术支持。 却唯独忽略了她。 那对晕着玫瑰红色的瑰丽眸子里倒映出诺诺面前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飞速闪烁的莹蓝色代码串。 “师姐你需要留在直升机这边,负责和eva联络,并且为我们的行动找出最优的动态路线。”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胆子去看诺诺的眼睛。 他并非担心诺诺和他一起行动会遇到危险,有些时候别人总是因为诺诺的古灵精怪和妍丽多娇而忽略她其实也是个在本质上和楚子航类似的杀胚,打起架来诺诺就是个小疯子,能拎着球棍把学院里一帮趾高气扬的男生揍得抱头鼠窜。 只是克里斯廷娜的言灵冥照太适合执行渗透和潜入的行动了,大概不仅仅是路明非,任谁都会做出同样的安排。 可陈墨瞳原本就是很要强的女孩,路明非让她留在后方让她心很不舒服,像是被人看不起了。 况且克里斯廷娜在诺诺眼中还只是个孩子,她没有执行类似任务的经验,可能会把一切都搞砸。 “如果我们被抓住了那些日本人会严刑逼供吗?”克里斯廷娜突然在脸上做出严肃地表情问。 路明非和诺诺都愣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个来自莫斯科的鞑袒公主满脸的忧虑,心里像是藏不住事情似的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了。 她其实真是个很漂亮的妞儿,站在更公正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可能比诺诺还要漂亮,恺撒会看上她也真是不足为奇。 “首先,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是个挂名在东京都政府下的民间研究机构,蛇歧八家只是在里面进行了投资并且占有股份,本家派遣进驻的有血统的人大概不会超过三个。我们根本没可能被发现,更何况被抓住了。”路明非来到诺诺身边靠墙站着,他的稳定性极强,在风雪中颠簸摇晃前行的直升飞机根本无法影响他的平衡, “其次,蛇歧八家派系林立,但即使是最疯狂的关东支部也没胆子真的和学院撕破脸皮,他们甚至不敢在和我们战斗的时候使用实弹,就算不幸被俘虏了你只要大喊一声太君我招我都招他们大概率会给你好吃好喝招待着,用不了三天你那个在莫斯科商界叱咤风云的养父就会乘坐私人飞机把你接回俄罗斯。” 诺诺脸上的冰霜解了冻,憋着笑悄悄去掐路明非的腰,路明非气定神闲眼观鼻鼻观心,即使腰际的软肉钻心的疼也不露出奇怪的表情。 克里斯廷娜愣了一下,显然没太理解中文里太君这个词的意思。 可她随后表情严肃地说,“我不会出卖同伴的,我愿意跟随古德里安教授一起离开莫斯科来到太平洋彼端的美国进入一所充斥着从体力和脑力全方位碾压普通人的怪物的学院,是因为因为我觉得我活着就是要做些比别人活着更有意义的事。”克里斯廷娜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与敌偕亡的凛然神情,她把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心中的正义,我的正义就是让自己活得有意义。” 路明非心中一动,忽然觉得此刻克里斯廷娜说这句话的神情他似乎在另一个人的脸上见到过。 那个人是恺撒,恺撒.加图索。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心脏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两个人应该在一起的理由,你我都为了自己的正义而活,也为了各自的正义而死,我们携手闯过寂寥的世界,哪怕大雨倾天得下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总在照亮对方。 诺诺也愣了一下,她歪着脑袋去看克里斯廷娜那张表情认真的娇俏小脸,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一秒钟后她突然笑了。 “你和恺撒.加图索还真是般配。”诺诺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细长的双眉因为舒展的笑颜而弯曲起来。 “能和本小姐遇见是他运气好。”克里斯廷娜小声哼哼着说,她的耳根子微微发红,显然还是有点羞涩。 舷窗外面已经只能看到皑皑的积雪堆砌在神奈川的山林中,黑色重型武装直升机将狞亮的光柱穿透越来越密的雪,氙灯在雪地上照出炽日般的圆,像是神从天上睁开巨大的眼睛缓缓扫视这个被冰霜覆盖的世界。 他们距离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院的钻井坐标已经很近了,路明非甚至能看到山间公路上那些被光斑照亮的还没来得及被大雪覆盖的大型工程车留下的车辙。 风雪的声音已经要被引擎轰鸣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克里斯廷娜在发表了傲娇言论之后就用加绒的大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倒像是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帝企鹅。 难以想象那样弱不胜衣骨相伶仃的女孩居然真的愿意把自己塞进那么多层厚实的衣服里去,想来克里斯廷娜虽然是个俄罗斯人,却也对莫斯科那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处在极寒的城市深恶痛绝。 路明非则在诺诺的身边坐下来,伸手揽住师姐纤细的身子。 他的血统超过任何人,即使在这种天气中这家伙的体温也高得吓人,甚至比夏季的时候还要更热。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诺诺也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温暖的气息侵入,像是被一团春夏交接时的云拥入了怀抱似的。 她对路明非翻了个白眼,任由这家伙在克里斯廷娜和奇兰都看不见的地方将手掌伸进衣服的下摆,隔着薄薄的羊绒衫在自己的腰际上下其手。 反正时至今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诺诺心想路明非再过分也不能在这里怎么样吧? 可那家伙一脸正经看上去倒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手掌却悄无声息地沿着腰际向下,滑进了两座稍挺拔的浅山之中。 诺诺咬着银牙,身子一下绷紧了,路明非立刻感受到了古人写下腰若束素时的心境,只觉怀中的女孩的腰身真是纤细得盈盈可握。 红发巫女哼哼着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路明非眨眨眼,果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诺诺深吸口气,回过头去在笔记本前操作。 卡塞尔学院出来的校友都是些六边形战士,既能拎着单兵火箭弹远隔千米一炮轰碎豹式坦克,也能袅袅婷婷笑颜如花出入高端商业会所把众多华尔街之狼玩弄于股掌之中,些许黑客级别的电脑操作简直不足为奇。 eva不愧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她的触手在完全渗透东京之后辉夜姬已经无法再隐瞒更多的秘密了。 只该出现在岩流研究所和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院中控中心加密电脑上的那些控制界面逐一出现在诺诺面前的屏幕上,她只需要动动手指点击回车键eva就会闲庭信步地地黑进一个个系统,真是为所欲为如入无人之境。 显然多摩川钻井作业在蛇岐八家的保密性也很高,负责这项工程的樱井雅彦和他所有的总控台一直在被严密地监控着,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将作业平台完全覆盖了,任何人出入樱井雅彦所在的中控室里都能看到,甚至要靠近那台钻井机即使是那里的工作人员也必须像在酒店下榻一样刷卡识别身份。 红外扫描设备反复地扫描作业区域之外一百米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就算是一只兔子也别想偷溜进去。 路明非有些犯了难。 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血液沉寂下来,即使是最平和的状态他的体温也比常人更高,出现在平均温度零下的雪地中真像是黑暗中的篝火一样醒目。 332.重逢 武装直升机的机翼旋转着在距离施工现场至少两公里外的浅山背面降低高度,随后在缭乱的狂风中稳稳地停住了。 这重达十五吨堪比超级种马的重型直升机忽然之间纹丝不动,连旋翼撕裂冷空气的呼啸都低了许多。 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毫无疑问他们此刻乘坐的交通工具并未服役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空军或者国民警卫队,但它的技术水准绝对站在人类科技的最前沿。 这正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 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汇聚了西方混血种世界所有能工巧匠的瓦特阿尔海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群炸弹狂人而非具有极强创新能力的实干家。 叫他们改造超级种马在上面装载便携式核弹发射器或许还没有多大问题,当然这些疯子不会在意核弹爆炸之后超级种马的驾驶员该怎么逃生,反正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人类的精英去干这种要命的活儿。 至于让这些家伙在全新的领域钻研出人类从未涉及或者涉及极少的成就,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倒并非能力不足,实在是阿卡杜拉所长和卡尔副所长带了个好头,装备部的儿郎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贪生怕死的懒货。 难以想象这些人居然走上了研发新式载具的道路,莫非这架直升机的外壳下面其实埋着数百公斤高爆液体炸弹,只要冲着某个军事堡垒撞下去就能在神奈川掀起一朵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路明非脑子里充满了对装备部的恶意揣摩,同时重型武装直升机正悬停在距离林梢不到五米的高度,像是静静悬浮在浪涛深处的巨齿鲨。 那个临时充当机师的执行部专员显然是个好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动作。 直升机上原本肆意扫射山林的狞亮氙灯早已经被熄灭,超过几百米的距离风声就已经彻底盖过了引擎轰鸣的声音。 “eva黑入了他们的安全系统,雷达对我们来说完全失效,此外你们两个人的身份也已经加载完毕,你的名字是龙马浩一,是本家从关西支部调来的专员,负责协助樱井雅彦让这片施工现场不会受到其他人比如猛鬼众的影响。”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胸膛,将两张卡片拍在他的手中,随后看向克里斯廷娜, “你的身份是东京气象局的外聘人员,是来自莫斯科的地质专业留学生。” 路明非把两张卡片放在眼前观察,金属质地,一张上面有他自己的头像,以及龙马浩一的名字和捏造的生日,籍贯则显示是北海道;另一张卡片上的头像是克里斯廷娜的大头贴,全名是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籍贯那一栏写着俄罗斯联邦鞑靼共和国。 “所以我的名字就算暴露了也无所谓对吗,反正那些日本人既不认识克里斯廷娜也不在乎克里斯廷娜是谁……”克里斯廷娜撅着嘴。 路明非耸耸肩。 看来他们的身份早就已经被准备好了,想来大概诺诺和奇兰也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卡片,只是路明非的任务指派中他们两人不需要执行潜入行动,所以没有用上。 这时候机舱的大门向着两侧缓缓打开混着电流杂音的广播中响起负责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那个专员的声音。 “目的地已抵达,我会在附近游弋等待伱们的召唤。”他说,“路明非,祝你们好运。” 激烈寒冷的气流冲了进来,路明非抬头看向闪烁着红光的监控探头,竖起一根大拇指。 一根极坚韧的滑索被抛下去,路明非开始为自己扣上锁扣,然后使劲拉了拉,确保它足够结实,不会在吊在半空的时候突然断裂,虽然其实这个高度对他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满打满算不过十米,地面还有极深的植被和和积雪作为缓冲。 克里斯廷娜和奇兰也有样学样,奇兰的背上捆着用白色扎带绑起来的巨大枪械,克里斯廷娜则正把一柄小型冲锋枪放进一个有点闪着亮片的坤包里,然后仔仔细细蒙上一条挡风的纱巾。 尖啸的风声在集藏中来回扫荡,克里斯廷娜悄悄打了个冷战,这时候诺诺走到她和路明非的面前为他们佩戴上岩流研究所的工作牌。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山梨县环境研究科学院是蛇崎八家注资的机构,可这个家族毕竟是建立在黑道之上的暴力团伙,家主们显然关心自己罩着的帮会是否抢占了新的地盘胜过关心在冬天依旧得苦哈哈缩在深山里挖井的研究所。”诺诺说,“所以橘政宗在位的时候把所有地质勘探的工作交到了宫本志雄的手中……就连校长都说那家伙是个工作狂,如果是他来领导最初的装备部的话说不得如今的卡塞尔学院都能用上科幻电影里的道具了。” “宫本志雄?”克里斯廷娜眨眨眼,显然对这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名字感到疑惑。 “你不知道也算正常,宫本志雄作为岩流研究所的所长的时候存在感要比作为宫本家的家主时高得多,只是我们通常也不会去关注一家研究所的所长,哪怕这家研究所正在研发某种可以炸沉日本四岛的武器,就像你去问源稚生他也不会知道装备部的部长是谁一样。”路明非耸耸肩,“不过岩流研究所的工作证很好用,这些人的脑子很好使,在蛇崎八家的其他人看来都是天才,天才的性格都很孤僻,所以一般人都会避免和岩流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又太多的接触交流。” 克里斯廷娜做出原来如此你真厉害的恍然和震惊的表情,路明非眼角抽搐了一下,为自己戴上防风眼镜。 “话说回来这种天气他们真的会继续作业吗?”奇兰突然问。 他对日本人没多少研究,不知道这个族群刻在骨子里的服从性,如果岩流研究所要求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院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打通从地上的多摩川连贯衔接地下的赤鬼川的深井,樱井雅彦是一定会按照宫本志雄的要求去做的。 更何况诺诺刚才就已经配合eva黑入了辉夜姬的系统,通过作业现场的监控探头看到了施工的画面。 没有人回答奇兰,因为路明非和克里斯廷娜已经从敞开的舱门一跃而下,像是两只在悬崖边轻盈跃起的羚羊。 奇兰叹了口气,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深吸口气,也一跃而下。 诺诺靠着墙俯瞰掉进山林中立刻隐匿了行踪的路明非三人,她微皱着眉,舱门在她的面前缓缓关闭。 “追踪到蛇崎八家大家长源稚生正在赶往多摩川方向的高架路上疾驰,同行者只有他的助理……”eva的声音忽然自那台被开启之后连接到施工现场安全系统的电脑中传出,诺诺的瞳孔微微收缩。 eva说追踪而非检测,这意味着源稚生那辆车里大概是极干净的,没有任何性质的监视设备,也不连接网络,纵然学院能够在信息层面对整个日本发动降维打击,他们也没办法影响到那辆行驶在现实世界的车。 源稚生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人工智能无法在信息的领域和学院的秘书抗衡,对抗人工智能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藏进与世隔绝的森山老林。 那只梦想去法国在天体海滩上给裸体美女抹防晒油的平塔岛象龟当然不会躲进深山老林,可他只要屏蔽掉身边一切可能被eva入侵的设备就好了,让学院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样即使昂热掌握了他的动向也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 锁扣在滑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哨声,三个人前后落进堆满冰晶的树梢,然后轻盈地在地面地积雪上翻滚着站住了。 路明非起身之后立刻伸手搀扶住克里斯廷娜的胳膊,眼神掠过的时候就检查了这个女孩是否在刚才的降落中受了伤。 他知道克里斯廷娜会出现在这次的行动之中完全是恺撒的要求,原本的任务团队应该只有路明非、诺诺和奇兰,可是恺撒在加图索家族的话语权似乎正在越来越强大,这个混血种世界明面上的皇帝居然会为了这件事情专门和执行部联系,临时在任务名单中加入了克里斯廷娜的名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路明非觉得自己和恺撒已经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伙伴了,既然如此他把他的女孩暂时放在路明非这里,路明非就有责任确保克里斯廷娜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显然路明非是想多了。 鞑靼公主显然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就已经接受过残酷的训练,路明非对她的过去不感兴趣,不过看她那矫健得宛若雌豹一样的身手,他们三个人里面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人这个名头应该是要落在奇兰脑袋上了。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eva说根据天气卫星捕获的云图来看这场雪大概是要下一整天了。”路明非说,他们的头顶轰鸣声渐渐远去,显然是那架载着诺诺的武装直升机准备远离环境研究科学院的施工现场。 奇兰紧紧攥着他那把狙击步枪的绑带,身上披着白色的加绒迷彩作战服。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路明非和克里斯廷娜也回头看过去。 多摩川居然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沿着被皑皑积雪覆盖的山林一直向下,像是延伸出去数公里的原野,那条并没有丝毫要封冻迹象的大河正波涛滚滚地汹涌流淌着,河对岸就是武藏野台地,举目远眺还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建筑和伫立在多摩川上游的跨河大桥。 路明非心中一动,似乎是记忆中的某条弦被调拨了。 那条桥上铺设了铁轨和枕木,线路连接了东京都新宿区涩谷区的新宿站和神奈川县小田原市荣町一丁目城山一丁目的小田原站。 很多年前他就是在那个海雨天风的夜里开着那辆敞篷的兰博基尼沿着铁轨一路狂飙,虽然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现实,却真的为她报了仇。 此时尖锐的鸣笛声从远方传来,一列橘色的火车喷着白色的蒸汽碾过铁轨扬起漫天的雪尘高速穿越长桥,更远处模糊的的山影在雪幕中如同蹲坐在大地上的巨人。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路明非拍了拍仍在望着那列火车出神的奇兰和克里斯廷娜,举步向不远处的山间公路上跋涉。 樱井雅彦要在这山里用超重型设备挖出一口井来,当然不可能依靠人力将那些工具运过来,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公路。 所以只要路明非他们沿着这条人迹罕至的路向前,很轻易就能找到山梨县环境研究科学院的施工工地。 “我们最好得弄来一台车,岩流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徒步走到山里去吧?”奇兰大声说,路明非头也不回地说:“我们有车,刚才诺诺告诉我了,原本计划在东京半岛酒店接我们的专员分了两拨,一拨开直升机把我们从东京运到山里,第二波开车在山下等着,我们降落他们就把车开上来!” 风雪的声音太大了,两个人都不得不吼叫着说话,路明非刚刚说完果然就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我来开车我来开车!我以前经常在莫斯科郊外越野!”克里斯廷娜有些兴奋,小跑着超越了路明非和奇兰。 她原本就是高挑的女孩,今天居然还穿着高跟靴子,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像是兔子或者鹿的足迹。 路明非心中微动,只觉得这女孩奔跑起来的时候脖子上缠绕着的挡风纱巾像是飞散的烟雾,她的长发带着些栗色,在雪中又像是微微的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和诺诺有点像,但并非今天的诺诺,而是很多年前路明非初遇她时的诺诺。 奇兰挠挠头发,有点尴尬地看了眼路明非,“我能坐车先上去了再自己一个人行动吗?”他问,路明非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在兜里震动,路明非脸色骤变。 他拿出手机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 风间琉璃。 他原地站住,看着奇兰追随克里斯廷娜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随后接起这通电话。 接通之后路明非并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传出。 “王将也来了,路君。” 风间琉璃说,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意,分明是温良的声线,却透着一股子疯劲儿, “我们逮住他的尾巴了……”他压低自己的声音说。 可路明非却猛然想起跳下飞机前隐约听到eva的声音。 她说“源稚生来了”。 最后的最后,鬼与皇之间宿命的重逢还是不能避免啊…… 路明非仰头去看落雪的天心,像是所有的冰晶和雪花都要掉进他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弧面。 风间琉璃已经挂断了电话。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或许是已经看淡了吧。 333.神葬之所 风雪中路明非呆呆地握着那部从听筒中传出嘟嘟嘟盲忙音的手机,隐约中他看到被洪流席卷的长廊,形貌狰狞的尸体和暗金色的骨骸被流水带着从他的身体两侧被缓缓冲走。 长廊的尽头是某个伶仃男人的背影,他那么纤细那么轻盈,穿着素色的和服,手中握着樱红色的刀鞘和被收入鞘中的长刀。 那个人摇晃着越走越远,他一边嘶吼一边痛哭,白色的长发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扬起。 这一刻的幻视居然如此清晰,像是记忆中的场景重现,源稚女的声音在温言耳语,他说“别了,路君,这一次我还赌你赢”。 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路明非全身都在战栗,下一秒钟一切的思绪都被斩断,冷得刺骨的气流像是裹着刀锋那样拍着路明非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他狠狠咬着牙,眼底深处无言的愤怒缓缓褪却了。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悲剧已经够多了,可它还是不肯放过那些只是希望能在命运的夹缝中祈求哪怕一丝温暖的人啊…… 东京简直就像是路鸣泽曾说过的历史的大收束器,好像一切的洪流都汇聚成要吞噬血肉的漩涡,把所有该发生的都牵扯进来。 等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旅途,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旅途的终点就是一幕悲剧吗? 真他妈的…… 无力啊。 源稚生和源稚女的重逢真的是命中注定,就在今日,蛇歧八家的皇和猛鬼众的龙王将以自己最完美的状态在群山中再会。 “路明非走快些,车已经到了!”奇兰在前面扯着嗓子大喊,这时候天气好像变得更加恶劣了,裹着冰渣的风以惊人的高速掠过林间,整个森林好像都在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想起密集的风铃。 路明非紧了紧手中的刀,回头最后看向刚才那架把他们带来这里的直升机消失的方向,拉下防风眼镜冲着奇兰疾走。 出乎意料的,那居然是一辆排量相当大的黑色越野车,汽车的轮毂几乎就有小孩那么高,奇兰正从后座探出脑袋来朝路明非挥手,克里斯廷娜很有些雀跃地占据了驾驶员的位置,精致漂亮的脸蛋上跳跃着兴奋的神采。 车门门锁在路明非来到面前的时候自动弹开,路明非愣了一下,拉着卡扣开门在副驾驶坐下。 在这辆车上显然克里斯廷娜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因为音响里是一首很有些腔调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克里斯廷娜正跟着调子低声哼唱,这姑娘粗着嗓子扮男声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好笑,只是莫名有些淡淡的忧伤。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路明非并不出声打搅女孩的歌声,他看到插槽里插着一支玻璃瓶的可乐,就用牙齿咬开了瓶盖,盯着窗外的风雪大口喝起来。 “我以前在夜深的时候会沿着伏尔加河开一辆兰博基尼兜风,车里就放这首歌,没人陪我我就把音响的声音调得最大,那些在河里休憩的黑天鹅们就扑棱着在水面奔跑着飞向河的上游……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经济就一直不怎么景气,莫斯科也没那么繁华,到了那时候路上的车和人就都很少了!”克里斯廷娜哼唱了一两分钟之后就操控着越野车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她的轻纱被解下来挂在后视镜上,像是被风吹起的雾,雾中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在夜里开快车不会有人管你,引擎轰得再响歌声再怎么响亮也响不过伏尔加河的潮声,风迎着面和伱扑击却只是让你心率飙升,那才是活着的感觉!”克里斯廷娜大声说,她低低地笑起来,“叩击你的胸膛,路明非,感受你的生命如此旺盛,真羡慕啊……” 她的尾音太低了,低得路明非都听不清克里斯廷娜在说什么,这小姑娘忽然止住了笑,单手握住方向盘,一脚猛地轰下了油门,路明非手中玻璃瓶里的可乐像是涨潮时的河面那样激荡起来,挂在后视镜上的轻纱则像是旗帜那样在烈风中猎猎作响! 这辆可能出自装备部之手的钢铁怪物吼叫着冲了出去,雪亮的大灯在细密的冰渣雪晶中射出锥形的光柱,轮毂疯狂转动着将一人多高的雪尘向两侧扬起飞溅,也不管此时越来越严峻的天气状态直直撞入厚厚的雪幕中。 “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向前,蛇岐八家的重型设备肯定是使用这条通道送进山里去的!”路明非喝完了可乐就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将玻璃瓶扔进呼啸的风雪中,阴冷的狂气流从外面灌进来,即使穿着厚实的作战服奇兰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黑色的越野车正像是某种横冲直撞的犀牛那样驶入一条枯水期的浅河,河水仅仅没过车轴,河床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路明非他们剧烈地颠簸,像是渡水的野兽那样轰鸣着前进,数吨的重量轻而易举地碾碎河上冻结的冰面,溅着两米高含冰晶的水花。 冰水像是暴雨那样打落下来,打在越野车的车棚和窗玻璃上,反射冷冷的天光。 真正的公路在更上游一些,那里有一条桥能联通两岸,但是直接涉水的话可以节省十分钟的路程,克里斯廷娜毫不犹豫地驾驶那辆危险的玩具冲出了沥青的公路,碾着碎石子和鹅卵石冲进了河里。 “学院给我们的坐标上显示绕过这座山就可以看到一座废弃的钻探站,那里是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院以前留下的施工遗迹,应该也是在从多摩川的沿岸向赤鬼川挖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岩流研究所放弃了那个已经发掘了绝大部分的深坑,继而选择在现在的坐标继续进行发掘!”奇兰在后座说,路明非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这里的山川林木都很熟悉,往西去有一座建在山里的安全港,昂热和康斯坦丁在羽田机场遭到袭击之后的那天他们就是在那里和路明非碰头的。 从安全港眺望北方则可以看到那座已经存在了二十年的恢弘建筑,丸山建造所和岩流研究所会管那个地方叫13号储水井,而更多人喜欢叫它…… 红井。 如果从水文地图上看的话赤鬼川的出水口位于东京的西边,它渗出地面之后就会和多摩川混合。 二十年前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一起承建了东京城的排水系统铁穹神殿,这个系统一直延伸到赤鬼川的出水口,13号储水井就是为了容纳赤鬼川和多摩川的多余水流而建造的,那是一口巨型储水井,而这东西被称为红井的原因是它的水质时常会因为含铁过多而呈现诡异的深红色。 说起来好像是奇迹般的工程,可是红井距离东京市中心只有短短二十公里,沿着那条从铁穹神殿分出去的直径12米的巨型排水管,蛇岐八家在二十年的时间中挖出了数十甚至上百个深井,有时候他们的钻头甚至可能就贴着神的寝宫或者神代的城市遗迹刺过,可就是没有发现深埋地下三百米的神迹。 路明非想象神像是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血一样的红河中,坚硬的岩壁中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它于是无声地仰起头来,幽蓝色的火焰从它的口中喷吐,眼睛里则是太阳般耀眼的金色。 它渴望回到故土,渴望把这千年万年的孤独和绝望全部还给那些曾背叛了自己的卑贱之人,可是它又畏惧回到阳光下,好像只要回到阳光下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十字切割,再一次钉死在冰洋的深处。 想着想着路明非缓缓摩挲着藏在袖管中的刀面,他看向窗外的眼睛忽然发生了变化,克里斯廷娜也放缓了车速,最终甚至完全在这条双车道的公路中央停了下来,黄色的虚线像是指引死者的彼岸花一样从车头延伸出去,一直蜿蜒着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三个人都沉默地看着窗外废弃的施工遗迹,巨大的钢铁结构在暴雪里看来带着一种恢弘又让人胆寒的阴森,越野车大灯的灯光照不透那些雪尘,光柱很快就被侵蚀吞没了。 这片废墟完全依着山体坐落,以至于刚才在山的另一面路明非他们甚至没能在直升机上看到它的一点蛛丝马迹,更靠近山的地方居然还伫立着钢铁森林般的大型机械,锈迹斑斑,像是巨人的骨架。 “我们到现在都没有看到电塔,再看那里那座煤炉,显然出于某种原因蛇岐八家没有办法将电力引入这里,或者说最开始这里确实是有电的,但后来电力系统被无法挽回地摧毁了。”路明非指了指远处顶着巨大钢铁烟囱的古旧建筑,眼睛里闪着光, “没有办法把电运进来,但是工程进度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岩流研究所不愿意放弃,所以修建了利用火力发电的煤炉。” 路明非已经能想象当年这里的景象,成车成车的煤从海边运来多摩川附近的山中,破碎为煤粉,煤粉熊熊燃烧,爆裂般的能量驱动着那些巨型的机械开始运转,煤炉的阀门打开时连夜空都要被照得通红。 克里斯廷娜把窗户打开,风吹起满头的发丝,她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顶线织的帽子,用帽子把自己的头发按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克里斯廷娜说,“他们在这里发掘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些什么东西?” “对,我想蛇岐八家可能已经知道赤鬼川的下面埋葬着龙族的亚种了,他们只是不确定自己挖到的是一个魔鬼聚集的生态系统还是神的埋骨之地。”路明非冷冷地说。 “要下去看看吗?”奇兰看了看自己的表,“我们和恺撒他们那一组不同,真红之土行动的时间非常充裕。” “不必了,”路明非摇了摇头,拍拍驾驶座上女孩的肩膀,“我们继续前进吧。” 克里斯廷娜点点头,启动汽车继续向着山路尽头前行。 路明非则拨通诺诺的号码,他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手机,轻微的振动意味着这通电话正在传递到诺诺的手中。 振动忽然停止了。 “是我。”诺诺的声音清晰地传出,路明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eva已经完全攻陷了辉夜姬在樱井雅彦这里的防火墙对吗?”他问。 “是。”行动已经开始了,诺诺的作风陡然一变。 她的话原本就不算多,只有在路明非的面前才显得活泼,此时居然即使面对路明非也惜字如金起来。 “能看到他们的武器储备吗?”路明非问。 “没有武器……真要说的话,大量用于掘井的标准型粉状硝酸甘油炸药算不算?”诺诺说,她迟疑片刻,“你发现了什么?” “我怀疑蛇岐八家已经知道赤鬼川中藏着一群龙类亚种了。”路明非靠着椅背,眼睑和睫毛都垂下来,像是在假寐养神,实则那颗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正像是上了油的齿轮一样飞速运转。 “这附近那处施工废墟中有煤炉,但岩流研究所不可能在一开始就用火力发电来支撑大型机械的运转。”路明非说,“你想到了什么?” “胚胎孵化时或者化茧的龙会在自己周围构建能够扰乱电场的类似结界的东西。”诺诺说。 高电势产生的能量促使电子发生运动,电子移动形成电流,这就是电力场,而龙类胚胎的结界就是一层无形的泡泡,电流在这层泡泡上被截断了,外界的电无法进入内部,但是内部的电却依旧可以使用。 这也是恺撒他们的行动危险系数高的原因。 水下无人机是缆线操控,那枚胚胎的结界可能会导致这些工具全部失效,这个时候恺撒和楚子航就需要人工下潜,对高天原和那枚已经侵蚀了列宁号的胚胎进行定点爆破。 诺诺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轻鸣,路明非知道那是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显然诺诺想到了什么,并且立刻开始着手去调查。 “找到了。”她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汞,就在现在的那一个施工基地,十几个大型汞罐被埋藏在地下!蛇岐八家已经把那里改造成了猎龙的陷阱!这东西对龙类和混血种来说都是剧毒,但他们还配备了专用的防护服和面具!”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猛地睁眼。 这么重要的线索eva不可能没有发现,可是没有人提醒他们。 如果源稚生已经知道赤鬼川里藏着东西,那他怎么会放任一个文职人员在那里掌握全局? 或许就在不远处的山林中,数量庞大的狙击手正将枪口对准那个巨大的、冒着泥浆的井口,一旦有什么狰狞的怪物从下面探出头来,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就会撕裂它们的头骨。 “他们没有将这些信息记载在电脑上,而是最原始的纸质档案,所以eva没有发现。”诺诺冷冷地说,“但是我找到了那些汞罐被运输进山里的卫星图片,上面的标志不会错。” 334.克里斯廷娜 液压钻机衔咬着长达几百米、由一节一节高强度合金驳接起来的钻杆在暴雪中工作,金刚石钻头的轰鸣从钻杆与深井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在谷地中回响。 樱井雅彦总是会被那种轰鸣声从小憩中惊醒,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汗水,连背心都被冷汗浸透。 他想钻头在岩层中钻探的巨响简直像是地底深处的雷鸣。 又像是地狱中不甘的亡灵们在对着地上的世界嘶吼。 施工现场暴雪纷飞,用铁皮棚子遮住的煤气炉里火焰燃得旺盛,把少有的暖意分享给此刻仍在坚守岗位的工人们。 樱井雅彦拧开保温杯,喝了口里面的热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后眼神忧虑地再次望向那片施工的谷地。 这座山谷的名字是雷鸣谷,因其下方赤鬼川在蜿蜒的岩层中碰撞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雷鸣声又接着岩土层一直向上传递到山谷中而得名。 也有人说这下面其实是黄泉的出口,所谓雷鸣压根就是恶灵们在叩击人间的大门。 樱井雅彦并不知道家族在这里发掘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每当听到那些震耳欲聋的爆鸣,他就心惊胆战,深恐自己无意中打开了地狱的长路。 五座氙气大灯被安装在红黄相间的矮塔顶端,伫立在谷地的五个方位,雪亮的光斑就随着它们的旋转而移动,缓缓照亮山谷照亮远处的山影,也照亮谷地中那些忙忙碌碌一派热火烹油景象的工作人员。 临时搭建的简易工作棚里只有寥寥几人,樱井雅彦随后将目光投向那个进入这里后就沉默寡言一言不发在便携电脑上噼里啪啦敲字的俄罗斯女孩。 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下设土壤科学学院,是地质学和地下水文学的专家,接受岩流研究所的外聘来对赤鬼川进行协助发掘,此外还有她的日本男朋友龙马浩一。 两个人都带着能证明身份的卡牌和岩流研究所的工作证,辉夜姬的系统也能识别,所以樱井雅彦没有理由怀疑他们其实是密党的间谍。 远处叫龙马浩一的男人正在山崖的边缘俯瞰那座谷地,靠着一辆施工用的大型铲车,两肩堆满了雪花。 那家伙此刻一只手摸着一包烟,另一只手拎着打火机,脑袋和脖子都被冻得恨不能缩回衣领里,像是只被人在冬天唤醒还没睡够的王八。 也不知道这样的家伙是怎么和那个俄罗斯女孩走到一起的,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我查看了你们的施工进度,现在已经向下挖掘了三百一十一米,可是进展显然在变得越来越缓慢。”克里斯廷娜将长发扎在脑后,戴一副黑色的巨大胶框眼镜,脸上只画着淡妆,身上裹了厚厚的大衣,看上去像是一只严严实实的帝企鹅。 不过她这副打扮倒真和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毕业生一模一样,一眼看过去樱井雅彦就觉得这是个虽然漂亮得过了分但不怎么会说话而且不怎么好相处的俄罗斯女孩。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推了推眼镜说,这样她看起来就更像是个一丝不苟的理科姑娘了。 “发掘工作越是往下,温度就越高,需要突破的岩层也越厚,就算是金刚石钻头也不得不时常停下来降温,液压钻井机也需要休息以缓解金属疲劳。”樱井雅彦无奈地说,“不过我们已经在以极限的状态运转那些大型机械了,距离工程开始前勘测的赤鬼川红泥层还有不到十米的深度。” 果然是初入社会的小女孩啊,虽然顶着岩流研究所的名头,可一到这里就是这副问责的态度,还真让人不爽,樱井雅彦心想,脸上却并没有做出不耐的表情。 不过没有料到从克里斯廷娜口中说出来的居然是纯正的日文,还带着些北方四岛的方言。 克里斯廷娜板着脸站起身来到棚子的门口,风有些大,于是樱井雅彦就用撑起一把伞挡在她的头顶。 “十米深度,以目前的速度来看还需要一天左右吧?”克里斯廷娜说。 “准确的说是二十五个小时,也不排除意外导致这个时间延长,或者提前钻入地下河空穴,此外还需要十六个小时来下管固井,这时候才算工程完毕。”樱井雅彦不愧是专业人士,把时间掐得很准。 克里斯廷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资料上看,附近那一处施工废墟是在一年前留下的,掘井进度中止之后所有的机械设备都留了下来,像是那些昂贵的工具都在挖掘贯入赤鬼川的深井时受到了地下河中亡魂的诅咒,所有人都仓皇逃窜。 现在这处工程的开始时间则是两个月之前,这中间隔了整整十个月。 显然蛇歧八家在这十个月的时间里做了些事情,并且确定即使没有找到白王的埋骨之地,也至少会从赤鬼川找到龙类的亚种集群,所以施工开始之前他们就往这里运来了大量的汞罐。 但即使是傻子也知道仅仅凭借水银没办法杀死真正的古龙,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二十五个小时之内,蛇歧八家的武装力量将会陆续来到雷鸣谷地。 克里斯廷娜心中有些焦急,虽然eva为他们伪造了在岩流研究所的身份,却很难保证不会被人当场揭穿。 但她脸上却仍旧是云淡风轻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蹙着细长的双眉,纤细匀婷的食指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敲击。 这时候路明非小跑着回到棚子里,嘴撅起来往两只握住的手里哈着热气。 他的易容术还算高明,再加上路明非虽然在蛇歧八家算是大名鼎鼎却少有人真正见过本人,所以他只需要改变自己五官和面部的一些细节就足够瞒天过海了。 克里斯廷娜连忙为路明非让出了些道路,歪着脑袋看身边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的中国男人,心中却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3e考试的时候路明非和夏弥同行,那时候他还是个脸上稚气未消的大男孩。 克里斯廷娜以前不是混血种世界的人,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对龙的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并不知道那些人欢呼的s级意味着什么。 后来路明非用自己在三峡和芝加哥的行动告诉了克里斯廷娜这个阶级的含金量,不过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 跺了会儿脚,身上稍微暖和了些,路明非就冲着樱井雅彦笑了笑,“我忘了带火。”这家伙脸上的表情真有点囧,克里斯廷娜才意识到他的嘴里还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卷。 樱井雅彦心想自己也挺没眼力见儿,人家在雪地里站这么久只叼着烟却不点燃可不就是没火嘛! 他赶紧摸口袋,居然掏出来一盒防风火柴,取了一支在盒子的一侧轻轻划拉,小小的火苗就跳跃着在几个人的面前升起。 路明非连忙低了头,把烟头凑到樱井雅彦用双手环出来的防风空间里去,点燃之后深吸一口,回味片刻才缓缓吐出那缕青白色的烟,同时口中发出低低的赞叹。 “我刚才一直在观察钻井的进度,速度很快,再加上现在的深度已经差不多三百米,我猜那下面应该是无法阻挡金刚石钻头的多孔火山岩。”路明非猛着抽了几口烟,才做出一副缓过劲儿来的表情望向樱井雅彦,“想来我们很快就要见证赤鬼川中究竟埋藏着怎样的东西了。” “这下面也有可能是个沼气钻孔,昨天我们在取样孔里面发现了黑色的富含沼气的湿润泥土,所以钻井机不能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因为沼气回流和瓦斯突出可能会因为高温的钻井设备而被引燃,到时候冲天的焰柱会让东京城中都有清晰可见。”樱井雅彦说,这时候克里斯廷娜回到办公桌边为路明非冲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路明非就把那杯咖啡捧在手里,伸手摸摸女孩秀丽的长发。 这样看来他们确实是情侣,樱井雅彦略显尴尬和无措地将视线偏转向另一边。 这正是路明非要营造出来的效果,如果克里斯廷娜的身份真的受到怀疑,那以源稚生对他们这支小队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恺撒。 恺撒是骄傲的雄狮,他不会允许有人染指他的女孩,那么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就绝不可能是路明非。 龙马浩一可以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忍者,也可以是乔装打扮的恺撒,可偏偏不可能是路明非。 “这附近没有多少村落,所有人都被迁到城里去居住了,也很少会有人再走这条公路,家族就以科学考察的名义花钱把整片林子都租了下来,所以不管我们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知道。”樱井雅彦说,“可是如果真的有焰柱从林间升起,大概都等不到第二天东京都政府就要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路明非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咖啡,他还是凝视着正在工作的巨型钻井机,心中却并没有在想赤鬼川中八岐大蛇正缓慢苏醒的事情。 他在想源稚生和源稚女。 不知道是否又一次被控制了,那个弟弟疯狂得简直不像是他本人。 或许赫尔佐格并没有死去,那天他和诺诺在源氏重工地下的临时尼伯龙根中见到的只是那只老狐狸用来混淆视听的无关紧要的尸体,那个从无名港中逃出来的恶鬼还藏在阴影中磨牙吮血,并且唤醒了风间琉璃的人格,让源稚女彻底堕落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恶魔。 也或许赫尔佐格已经死了,可是源稚女并没有能够成功压制甚至击败他身体里那个名为风间琉璃的灵魂,总之恶鬼已经占据了那个山中少年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窥伺人间。 他又想起了乌鸦,这家伙死掉了之后夜叉会很孤独吧,他们一直形影不离。 —— 狂风裹着冰渣和砂砾咆哮着掠过无人的海岸,礁石像是犬牙那样参差着沿着防洪堤延伸,远处巨大的钢铁怪物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掩盖住了风的啸声。 那赫然是在狂风中撞碎汹涌浪头的三艘十万吨级阿芙拉型油轮! 这些船的主人居然在甲板上设置了手指粗的路障铁丝网,那东西原本应该是用在两个国家正面对抗的战场之中,防守方会树立起密密麻麻的铁网以阻止进攻方铺天盖地的步兵的冲锋,可它们此时居然被安置在甲板的边缘,像是船主人担心有什么东西从海里对他们发起袭击似的。 怀抱着突击步枪和冲锋枪的黑衣男人们面容严峻,他们顶着强风巡逻,同时竖起了防寒服的高领。 恺撒和楚子航正在接受来自卡塞尔医学部的全身检查,这是进入深潜器之前必要的环节,他们毕竟可能需要面临极渊的极端环境,现在就确保身体的无虞更能保证在极渊行走时身体承受的负担不会把他们压垮。 楚子航正在为自己赤裸的上身披上大衣,那些坚硬如花岗岩的肌肉群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透过狭小的舷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那里是漆黑色的模样,油轮上那些灯塔的氙气大灯旋转切割着扫过,光斑像是直接印在云上,云又低得像是压在头顶。 他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周围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海岸线则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们甚至完全驶入了海面升起的浓雾之中。 不过这些油轮都是经过改造的大家伙,即使不靠导航仪它们也能在深水区横冲直撞。 “紧张吗?”苏茜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扛着和她的身体比例不合的巨大枪械,倚靠着舱门冲楚子航挑挑眉。 楚子航摇头,在苏茜身边站着。 甲板上同样飘着雪花,但是楚子航并不觉得冷,他扫视四周,看到了三层楼那么高的庞大船舱和高耸的舰桥。 复数位的塔吊正吊着巨大的鱼雷管从一边运到另一边,那显然就是装备部提供的风暴雨雷。 迪利亚斯特号此时正保存在中间的那艘油轮上,卡塞尔学院花了很长时间对这些巨大的载具进行改装,它们已经完全变成了海上永不沉没的堡垒。 ps:今天不行了,明天上六千字吧,有点累。另外,求月票。 推书推书,龙族同人文,主打一手开后宫的恋爱日常,仕兰三美奶妈三人组,以及诺诺夏弥绘梨衣都会推,喜欢看甜甜的恋爱的,强烈推荐去看看。 335.龙渊(1)为了克里斯廷娜 油轮与油轮在航行时很少会出现三艘并驾的情况,楚子航眺望出去,只看到海上有狞亮的光柱穿透厚纱般的暴雪,汽笛声震耳欲聋,摩天大楼般的身影简直像是从海面之下露出脊背的巨兽那样展示自己狰狞的威仪。 燃气轮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轰隆作响,宛如山谷中的雷鸣。 “我们正在进入极渊的上方,那里虽然是公海,但却是日本的专属经济区,时常会有渔船出现在附近,为此学院向日本政府申请了为期四十八小时的航道管制,在这期间将不会有任何一艘船从这附近经过。”楚子航的声音并不算大,无法压制燃气轮机的轰鸣,却像是刀一样从无数混乱嘈杂的音线中生生撕出一条道路,响起在苏茜耳中。 周围走过的专员都全副武装,每一个人都对楚子航和苏茜点头示意,显然这个尚且没有毕业的新生代狮心会会长将要执行下潜任务的事情已经在执行部传开了。 进入极渊意味着在无法获得支援甚至只要一点疏忽就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灾难的情况下直面龙类的胚胎。 在深海中与龙对抗是极不明智的选择,类似的行动在密党可以考究的历史中也只发生一次。 那一次的任务损失惨重,只有两个人生还。 备忘录标注,2001格陵兰冰海事件,幸存者a级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冯.施耐德。 也就是说楚子航和恺撒在面临其中一个选项写着死亡的选单时,两个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可能通往死亡的那条路,这是英雄的行为,卡塞尔学院极端崇尚个人英雄主义。 英雄就应该得到尊重。 “按照原定计划日本分部也应该参与这次的行动的,分部长源稚生也在下潜名单里。”苏茜叹了口气,“可惜蛇岐八家背叛了我们。” 这对楚子航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好消息。源稚生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复杂的人,楚子航与这个所谓日本分部的新生代最强者没有多少交集,他只是觉得这家伙没有多少底线。 死侍豢养池属于蛇歧八家原大家长橘政宗这件事情以学院的能力要调查出来并不困难,不管按照哪一个国家的法律这样的罪行都至少应该是终身监禁,以西方混血种奉行的亚伯拉罕血统契和东方混血种遵从的秦十二金人法来判决他的罪孽的话大概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天橘政宗的脑袋就被一把大口径沙漠之鹰给轰碎了。 可源稚生只是取走了他的手指,原因居然是可笑的…… 亲情。 虽然源稚生的脑回路比较清奇而且对他那个恶贯满盈的老爹有过高的容忍度,可即使骄傲如恺撒也不得不承认这只平塔岛象龟的血统是除了路明非之外他们所见到过最强大的人。 这种等级的混血种可以保证自己不受到龙类胚胎的精神影响,能够更好地执行极渊行动。 如果有他在,这次任务的成功率和他们的生还率都会大幅提升。 “不过这样很好,我们还不知道日本人面对他们的祖先时真正的态度,或许源稚生只是个演技一流的演出家呢,在海中见到神代的城市和那些埋葬在神代城市中的古日本人、还有那个正在孵化的神,这家伙山呼万岁纳头就拜,在迪利亚斯特号用他那两把刀把你和恺撒砍了了也说不一定。”苏茜说到最后没忍住笑出来。 源稚生是理论上来说学院如今在蛇歧八家内部最大的敌人,他足够强大,而且曾是体系内的人。 就像是猎犬忽然转变为猎物,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洞悉其他猎犬的行踪,然后用染了血的锋利爪牙把他们一一杀死。 所以和源稚生对苏茜几乎一无所知不同,苏茜对源稚生的研究可谓透彻,甚至知道这家伙从橘政宗的手中拿到了一把名为“神切”的新刀。 风雪在楚子航的耳边呼啸,他也微微笑了笑,摸了摸苏茜的头发。 “校长一直以来都不信任蛇歧八家,我们知道他曾在玉藻前俱乐部和犬山家主犬山贺秉烛夜谈,但没有人了解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最终不欢而散,但总之那天之后犬山家主就再也没有来拜访过校长。”楚子航说, “即使源稚生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我和恺撒也会花精力来提防他,蛇歧八家的武装机构也不会甘于在岸边等待,势必会和学院一起行动……如果最终我们真的在水下找到了神的胚胎,那谁都不敢保证这次行动会不会演变为学院和蛇歧八家的火拼。” 面对世界终极的诱惑,父子都可以反目,兄弟都能够阋墙,日本人原本就不甘心做学院对狗,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苏茜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她仰着头去看楚子航,那个大男孩的下颌线在她的眼中清晰可见。 “既然和蛇歧八家的火拼已经得到了避免,那为什么校长还会做这么多的准备?” “我想学院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否则他们不会准备三艘十万吨级的油轮来作为海上作战平台使用。”楚子航说,“装备部对这些载具进行了改装,它们甚至可以被当做直升机航母和超大型两栖登陆舰来使用,风暴雨雷的数量看上去也绝不像是对抗某个单一目标来准备的,倒像是校长和施耐德教授下定了决心要和某个敌人打一场拳拳到肉的近现代海战,我们会在近海和几艘战列舰对轰,还会有接驳战的发生。” 苏茜蜷缩起来靠近了楚子航,她看向远处的黑云,黑云下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海上的雪,云中还有隆隆的雷声。 真是不祥的天气啊,像是这个世界都在为某个人送葬。 “我们的作战力量很精锐,执行部还调动了至少三队斩首者来参加这次的任务,也可以看出学院对极渊行动的重视。”苏茜瑟缩着把枪靠着墙放,然后把两只手都从楚子航敞开的大衣胸前伸进去,感受着男人身上火炉般的暖意。 “但是我们的精锐没有过对抗神的经验。”楚子航说。 自多年前在高架路上与父亲一起直面奥丁开始,他其实就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 楚子航和路明非一起对抗过神级的对手,他知道那种东西的难缠,a级混血种在真正的龙面前连站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有血统抵达人类的顶峰的s级才能抵抗那些身体里流淌着熔岩般滚烫血液的伟大生物。 幸运的是,现在他也是这样的人了。 这时候他们身边的另一个舱门被推开,穿着加绒猎装的恺撒阔步走出来。 相比有苏茜陪伴的楚子航,加图索少爷显得形单影只,一脸肃穆的情况下甚至还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执行部的精锐无法对抗神,但如果是直升机作战集群呢?”他慢悠悠地说。 楚子航的瞳孔忽然微微收缩,他听到了另一种和雷鸣完全迥异的轰响,从东京湾的方向传来。 果然如恺撒所说,出现在天海交接之处的是一支看不出编号的武装直升机作战集群,它们队形整齐,在清晨惨白色的天空中形成黑色的点阵。 那些黑色的钢铁飞鸟用高速切割空气的旋翼掀起狂乱的气流,连接天的雪尘都似乎无法影响到它们。 “校长在美军驻日基地中有不少老朋友,北美混血种的领袖人物汉高先生也为这次代号‘极渊’的直升机海上作战演练提供了一些帮助。”恺撒把手揣进猎装的兜里,把帽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脑袋。 那对冰蓝色的瞳孔中正缓缓溢出灿金色的辉光,视线穿透凛冽的风雪落在飞速靠近的直升机集群之中。 这些武装直升机的数量至少有二十几架,每一架直升机的下方都探出黑洞洞极具威慑力的枪口。 大多数直升机武装的对敌航炮都口径惊人,甚至能够用来对抗成建制的装甲合成部队。 这样的军事力量都被校长调来了日本海,看来校董会的大人物们并不是特别放心把人类的命运交给恺撒和楚子航这么两个甚至都还没有从学校中毕业的年轻人啊。 “在行动开始之前装备部动用了他们能动用的几乎所有设备和手段对这片海域的下方进行了勘探,阿卡杜拉所长确信那些由淤泥堆积的海床上坐落着一片坚硬的建筑。因为有一艘好运的无人深潜器从侧面进入了极渊,但声呐只来得及工作30秒钟,这30秒让学院对极渊行动的成功产生了怀疑。”恺撒说, “执行部的委员们认为海床上可能坐落着一座龙族的遗迹,他们很兴奋,认为这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因为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发现过能够证明这个世界上曾存在过一个古老的、远盛于人类的文明存在过的痕迹,那些古老的龙在离开的时候把他们的城市都带进了死人的国度。” “而相比于发现龙族的遗迹这一伟大的成就,那些从血与火的时代一路活到今天的委员更热衷于用炼金硫磺炸弹或者核弹将那座遗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恺撒双手环抱,坚硬的肱二头肌像是一座凸现的小山。 “可是如果极渊的深处真的存在一座从数万年前遗留下来的龙族遗城,那学院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占有并开发它不是吗,就像我们在三峡水下对青铜城做的那样。”苏茜的权限等级与楚子航和恺撒不能相提并论,她在学院的等级体系中也无法接触到核心的机密,所以许多任务的细节都不甚了解。 “这座遗迹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了,即使以卡塞尔学院的能力也没有对办法对它进行开发。”恺撒说, “而且根据冰海残卷的记载,每一座龙族的城市都在地底埋藏着数量庞大的尸守,那些用炼金术炮制的木乃伊能够在城市受到威胁的时候从长眠中苏醒,将进攻者全部杀死,青铜城中没有尸守却不意味着这一处遗迹也没有,相比之下我们已经从青铜城得到了几百年都无法完全解析的炼金奥秘,倒不如把那下面炸了干净。” 这时候有戴着船员帽的海员打扮的男人们推着烧得正旺的火炉来到他们的身边,炉子里是烧得噼里啪啦的果木炭,亚克力板的遮雨棚子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恰好将船舱的出入口单遮住。 大簇的雪花和细小的冰晶落在亚克力板的棚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旺盛的炉火立刻让苏茜觉得自己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楚子航惊诧于执行部这样冷血高效的机构也会有这样人性化的安排,居然还给他们准备了取暖的篝火,看不远处顶着风雪向这边过来的团队他们居然还要为他们就地制造一桌大餐。 恺撒的脸色却微微一沉。 “少爷,我们为您和您的朋友准备了深海蓝鳍金枪鱼和产自法国的蓝龙虾,此外还有北海道的和牛和利比亚的腌制火腿,如果各位想吃烤肉的话我们这里还有新鲜的羊肉。”即使在零下的气候中依旧仅仅穿着黑色小礼服、戴着白手套的年轻人推着当先的银色餐车来到恺撒的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更多的餐车,每一辆餐车都被用白布遮挡着,只露出一角以供客人们参观。 “帕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恺撒的脸颊微微抽搐。 他倒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所腐蚀。首先加图索少爷自己就代表着资本本身,其次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帕西还带着这么多奢侈的食物和一整个服务团队出现在即将爆发一场战争的油轮上,未免显得他恺撒加图索是个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 虽然其实一直以来恺撒的人设都是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的余光撇过楚子航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时,他总有种自己正在被嘲笑的感觉。 “弗罗斯特先生希望我能够陪伴在您的身边,作为恺撒.加图索获得极致荣誉时的见证者。”帕西恭恭敬敬地说, “那你为什么带上……他们?”恺撒认出了帕西身后某个推着餐车的家伙正是自己在波涛菲诺指定的厨师长,忽然深感有些无力。 “这些都是少爷您日常所需的东西,另外据我所知伱们的任务开始时间应该是在13个小时之后,在这段时间里保持身心的愉悦有助于提高您在极渊的生存能力。”帕西低着头说,他的双肩都堆着薄薄的雪花。 “这是什么歪门邪理?”恺撒飙了个成语。 “美食是让人身心愉悦的最佳伴侣。”帕西还是低着头, “龙类的胚胎会在自己的周围自动生成一层能够改变靠近者意志的领域,情绪波动越大意志越薄弱的人越容易受到影响……维持身心愉悦可以让少爷您和您的朋友在面对这个领域的时候有更大的胜算。” 就在恺撒考虑帕西这套说辞是否有科学依据的时候,苏茜已经背着手雀跃着去到帕西身后的餐车旁,踮着脚尖开开心心选用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女孩选了会儿,远远冲着楚子航挥手,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木着神情走过去。 “我想吃烤鸡翅,有鸡翅膀吗?”苏茜大声问,她的声音混在风雪中,要不了多远就消失了,可帕西和恺撒的服务团队、厨师长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女士。”帕西微笑着紧了紧自己的白手套,走到一辆餐车前拉开那张白色的桌布,果然露出下面的烧烤食材。 里面居然有一只已经被调料腌制好了的山羊。 苏茜满眼都在放光,抱着楚子航的胳膊摇晃,楚子航则正从另一张餐车里端出来冰着醇厚芬清酒的酒壶,他把酒壶冲恺撒扬了扬,恺撒只能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请帮我们烤一些鸡翅,片几份金枪鱼,再上几只蓝龙虾的刺身。”恺撒败下阵来,灰溜溜地来到火堆旁坐下,跳跃的火焰立刻把橙色的光铺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汹涌而来的暖意驱散了恺撒全身如大理石般的严寒。 “还有一件事情……”恺撒迟疑了一下,“你们看见芬格尔和零了吗?” 兰斯洛特的是很优秀的预备专员,eva说他一毕业就会被招募为执行部的斩首者,所以这次的行动他在另一艘船上单独负责一个区域。 芬格尔这厮胆小如鼠,想来这时候应该正藏在某个鸡角旮瘩瑟瑟发抖吧。 倒是零,似乎今天上船到现在,恺撒都还没有见过她。 果然楚子航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两位去了哪里。 三个人于是无言地围坐着篝火,帕西垂着头站在恺撒的身后,另一个单独的炉子上厨师正在翻烤一只滋滋冒油的小羊。 巨大的氙气灯同时被三艘油轮点亮,太阳般的光斑在云层中闪灭,穿过铺天盖地的雪的时候留下粗壮的光柱。 直升机集群立刻散开,这些隶属于驻日美军的黑色巨鸟去向不同的方向,用探照灯照射漆黑的海面。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一侧传来,楚子航和恺撒一同望去,只看到中间的那艘油轮打开了所有的大灯。 船首十多米高的塔吊巍峨地耸立着,全身都被漆成了惨白的色彩,让人想起死去巨人的骨架伫立在冬日的狂风中。 好几座塔吊一同吊着某个相比十万吨级油轮而言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钢铁造物,那是一艘已经完成了一切测试并完成了一切改装的深潜器。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深潜器。 迪里雅斯特号。 它原本是加图索家族的藏品,但被庞贝先生捐献给了学院,现在这古老的巨人正在被唤醒,它的生命尚且还有需要挥发的余热。 “真漂亮。”苏茜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说。 相比另一个世界中这艘深潜器被岩流研究所那群不要脸的日本人漆成了日本的膏药旗,这个世界中迪里雅斯特号的涂装居然是…… 诸神的黄昏。 宗教意寓拉满,恺撒和楚子航都有些错愕。 诸神黄昏这种化作在混血种世界的含义并不那么简单,他们对视一眼,心中明了昂热的野心。 老家伙大概是希望以此开启灭亡龙族的大幕啊。 真是不自量力,真是令人向往。 许多工作人员和执行部的武装人员在朝着那几座塔吊奔跑,迪里雅斯特号已经被从甲板上运出,这意味着对学院来说任务随时可以开始。 但楚子航知道执行部的负责人是石英表般精确的人,他们不会提前开启任务的。 “在进入那东西之前,你想要留下自己的遗书吗?”恺撒喝了口酒,他看向楚子航。 “我已经写好了,就在我的邮件里,如果我们没能活着回来,eva会把那封邮件发送到那里。”楚子航低垂着眼睑,火光把他的影子在雪中拉得很长, “我叫他们再要一个孩子,还让爸爸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妈妈。” 恺撒微微一凛。 “我记得……他是你的养父吧?”他说。 “嗯。”楚子航点点头,“妈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知道我死了会很伤心的。可是如果时间太长,也许她就会忘掉我了。” 恺撒又喝了口酒,他意识到楚子航让养父和自己的妈妈再生一个孩子,其实是为了让那个孩子代替自己在妈妈心里的位置。 原来楚子航一直是这么孤独倔犟的人啊…… “你呢?”楚子航问。 “我也写好了。”恺撒耸耸肩,“我希望我的牺牲能再换来一次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机会。” “可是你已经死了。”楚子航说。 “我叫他们把那个计划用在克里斯廷娜身上。”恺撒笑了笑,“抱歉我那天没有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其实我非得下潜的原因是克里斯廷娜是个渐冻人,我得想办法救她。” 楚子航沉默着看炉子里跳跃的篝火。 几秒钟后他举杯和恺撒碰了碰。 “没关系。”他说。 336.龙渊(2)故人 “我出去走走,你留在这里盯着施工进度。”路明非戴上一顶鸭舌帽拉下帽沿,叼了没有点燃的烟朝正和樱井雅彦一起站在一把巨大的黑伞下闲聊的克里斯廷娜挥了挥手,克里斯廷娜做了个ok的手势。 他于是为自己披了一件研究所这里给他们提供的大衣。 这衣服倒是和上个世纪家属大院里那些在厂里上班的大叔们最爱穿的军大衣有几分相似,虽说不那么时髦,可保暖效果真是一流,即使在这山风呼啸的林中也不会失温。 原本路社长也算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拉出去遛遛是能和恺撒楚子航之流并称卡塞尔学院高岭之花的男人,可如今穿上军大衣之后好些年才锻炼出来的气质立刻垮了一大截,再加上易容术把他变成了其貌不扬的方脸男人,这样看来居然很像是那些热衷于在村口巷头闲逛的陕北老农了。 这里距离红井太近了,路明非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那座恢宏的地下建筑突出在地表的那一部分。 他觉得自己真应该进去看看,不亲眼看看那里他就憋得慌,像是心里扎着一根刺。 雪花堆积在他的肩上和头上,这家伙低着头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冲进了暴雪中。 ——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叩击自己的胸腔,他能感觉到胸腔中自己的心脏仍在强而有力地跳跃着。 绝密的“百首巨龙拉冬计划”已经在他的身上被使用,那并不是使用炼金术和基因学对人体的改造实验,而是一个古老的仪式。 世界上的混血种数以十万、数以百万计,其中的a级混血种在庞大的基数中委实算不上罕见,真正稀缺的是如路明非这样天生的s级。 可即使如此s级也并非无迹可寻,几十年的时间里从好望角到朝鲜半岛,整个亚非欧大陆出现了几十位优秀的s级,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成为了屠龙事业的急先锋,也有一部分被家族雪藏,还有一些被列入执行部的灰色名单执行绝密的任务。 可实际上s级也并非混血种当最罕见的一类。 真正稀有、甚至称得上传奇的,是双言灵者。 所谓言灵,其实是用龙文念诵的圣言,这些文字能够直接命令这个世界完成某个既定的任务,像是在电脑上早已编好的程序。 一个混血种只能使用一个程序,这是古老的皇帝为他的奴仆们设下的限制,又可以称为基因锁,以此保证自己的统治。 可是基因总是在繁衍中发生变异,有些混血种的dna双螺旋结构在漫长的岁月中突破了黑王亲自铸造的基因锁,让他们成为能够拥有双言灵的异类。 历史上这样的异类确实存在,比如在东方龙族编年史中记载的曾在上古年间用弓箭杀死九位纯血龙类的超级混血种,羿,又称大羿。 《淮南子·本经训》说大羿射日,“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希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唐朝人成玄英的《山海经·秋水》则疏引《山海经》:“羿射九日,落为沃焦”。 今天中国的龙类研究专家通过各种文献和上古时期的炼金器皿、以及被大羿杀死之后埋葬在山东一带的亲王尸骸推演,认为大羿的言灵应该是“圣裁”和“黑日”。 圣裁让大羿引炼金强弓射下高天之上霍乱人间的巨龙,龙与大羿在沃原厮杀,随后古老的屠龙者用黑日将九位亲王、伯爵杀死在大地上,极致的高温和毁灭一切的力量让土地都化作焦黑,所以“落为焦沃”。 这已经是极古老的传奇,从十五世纪至今世界上没有再出现过双言灵的超级混血种,至少在学院的记录中未曾出现过。 龙族的血裔们真正能够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强绝的身体,而是言灵这种超越规则、超越一切的力量。 学院一直在追求将这种力量推进到极限,比如守夜人那个能够将言灵领域和效果都有进行扩大的古老炼金矩阵。 所谓“拉冬计划”,实则是邪恶的仪式,使用炼金矩阵将一个人的精神和另一个人的精神相衔接,但其中存在绝对的主次关系。 楚子航在接受这个计划之后,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激活那个炼金矩阵,随后铁棺中那个被冰封的日本人就会从沉睡中苏醒。 被献祭的那个人的血统会开始燃烧、他的黄金瞳从沉寂中点燃,言灵以最高亢最透支生命的方式被念诵。 接着守夜人的炼金矩阵会将这股力量传递到烙印在楚子航骨血中的另一个炼金矩阵,被藤原信之介用生命念诵出来的时间零的所有龙文都会出现在楚子航的脑海中,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需要跟着念诵,时间零的领域就会为他所用。 可这股力量来得真是令人作呕,楚子航觉得自己就像是吃人狂魔汉尼拔,吃掉那个被关死在铁棺中的、无法反抗的藤原信之介,由此获得那个人的力量…… “零从我们的接驳频道中脱离了,发生了什么?”恺撒皱着眉低声说,他放下手中晶莹雪白的蟹腿,冰蓝色的眼睛忽然看向已经被放入海中进行了一次深浅测试又重新吊起来的迪里雅斯特号,声音含有地严肃起来。 那个低年级俄罗斯小妞总喜欢乱跑,可这里是日本海沟的上方,他们的油轮下面就是八公里深的海水,海床上可能还沉睡着神代的僵尸军团! 楚子航回过神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抛掉脑子里那些怪异的念头。 按照校长的说法,藤原信之介是明面上由加图索家族培养、受到弗罗斯特先生控制的精英。 可实际上昂热了解弗罗斯特,这家伙虽然对昂热明里暗里都有所抨击,却绝不是会派出刺客直接在羽田机场对斯莱普尼尔动手的疯子。 且不说这样的刺杀行动是否能够成功,单纯是藤原信之介暴露之后给加图索家族带来的麻烦就足够让弗罗斯特忙得不可开交。 也就是说这家伙其实可能是受制于某个暗面的大人物,那个大人物甚至能够将眼线安插到像加图索家族这样阶级森严、富有四海的组织。 他既然想刺杀昂热,那么这家伙就一定站在学院的对立面的。 昂热希望楚子航不要纠结于自己是否在使用时间零这个言灵的时候抽取某个无辜者的鲜血。 因为这场战争中从来都没有无辜者。 “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卡塞尔学院在读大二本科生,原定计划于2010年11月16日参加极渊行动,并编入海上特别行动小组。”莹蓝色的女孩从出现在炉火的一旁,她的裙摆微微扬起,海藻般漫卷的长发末梢打着精致的卷儿,下巴小小尖尖的,眉梢扬起,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人性的光。 “127分钟之前,零.罗曼诺娃专员临时更改行程,已经前往山梨县执行渗透任务。”eva微笑说, “我们的一位校董做出了这项决定,要将可爱的零小姐从极渊行动调去真红之土任务。”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通常来说,单一某位校董会是无法直接插手学院运转和正在进行的军事行动的,即使是加图索家族要终止某次可能会对恺撒造成威胁的行动,也必须先召开校董会,取得大多数的支持,再召见校长、副校长和执行部部长,并且他们将恺撒从危险的边缘调回学院。 可那位神秘的校董似乎并没有经过这些程序。 “以我的权限有资格知道那位校董是谁吗?”恺撒问。 他倒并不是真的认为这次的任务离开了零就无法运转,毕竟那个俄罗斯小姑娘再怎么优秀也终究只不过是a级,今天这里群英荟萃,说是a级多如狗也不为过。 只是恺撒很好奇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做出了这样似乎毫无意义的决定,又是哪位校董居然能做到连加图索家族都很难光明正大做到的事情。 “抱歉,那位校董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eva微笑着婉拒了恺撒。 相比在路明非面前的随意乃至于放浪形骸,eva学姐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能维持住高冷的人工智能形象的。 “其实我觉得零对路明非有意思。”苏茜为了更方便对付被送到自己面前的烤小羊腿,单手把长发拢在头顶,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 她的眼角微挑,修长的双眉也微挑,看向楚子航的眼睛眨了眨。 “在学院里零好像谁都不愿意靠近,就算是女孩要接近她也会被排斥,很多人都叫她真空女王。”苏茜心中忽然燃烧的八卦之火堪称热烈,看似心不在焉的楚子航实则正竖着耳朵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 “富山雅史教员告诉我说她有很严重的精神洁癖。”恺撒耸耸肩,“这很正常,以前我也有,不过我的洁癖只针对男性。” 加图索家的贵公子怎么能拒绝任何一个女性的深情拥抱呢? 当一个女孩鼓起勇气捧着鲜花一脸娇羞出现在你面前,恺撒.加图索该做的事情就是把对方揽进怀里,邀请她参加一场豪华的宴会,送她一条卡地亚的项链。 哪怕那姑娘其实是个恐龙妹也只能欣然接受啊。 “可是你看过守夜人论坛上关于零和路明非的帖子吗?有人几乎每天都会在食堂里看到他们在深夜一起出去觅食。”苏茜一边啃羊腿一边满脸兴奋跟加图索少爷和自己的杀胚男友分享女孩之间的八卦,虽然在她想来楚子航应该对这种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伱说觅食这个词让我想起了猫头鹰……”恺撒说。 “或者黄鼠狼。”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喝酒,他面前摆着还没吃完的金枪鱼。 苏茜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两位的脑回路。 “我的意思是,路明非是唯一一个让零特殊对待的人。”她忽然抓住楚子航的左手,抱在怀里作小女生状,“你们不知道女孩对某个人比其他人特殊是什么含义吗?” 恺撒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楚子航却手指微颤,表情变得严肃。 会长大人正欲开口发表一番看法,忽然闭上了嘴。 震耳欲聋的汽笛轰鸣突然自三艘油轮同时响起,甲板微微振动,风雪中每一个人都愕然驻足,茫然四顾。 但执行部不愧为执行部,杀胚们虽然惊愕却也在第一时间握紧了武器。 “坏消息,先生们。”刚刚消失的eva突然再次出现,这一次这个莹蓝色的女孩居然露出了满面的肃然,居然莫名有些军人的气质。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任务提前了,你们还有80分钟的时间进行下潜准备。”eva说,“我知道你们都写好了遗书,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和你们最重要的人通话了,也或者好好享用眼下的这顿早餐,不过我并不建议你们敞开了吃。” “为什么?”苏茜歪着脑袋好奇地看那个传说中其实是真人灵魂的人工智能。 “因为迪里雅斯特号没有厕所,你们要是拉肚子的话就只能就地解决了。”eva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另外,我得提醒你们,装备部同样也没有给这艘深潜器加装……空气净化装置。” 恺撒脸色一黑。 楚子航脸色一白。 这俩显然同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们刚往肚子里塞了烤羊肉和蓝龙虾刺身,还有超大份量的金枪鱼。 “发生了什么?”恺撒冷着脸问。 他现在已经在考虑给自己催吐了。 “我无权告诉你们任何细节,接下来会有专人与你们进行沟通。”eva拒绝得很干脆。 恺撒一脸尴尬,显然加图索少爷并不擅长“被拒绝”。 话又说回来恺撒还真是对学院的阶级制度……恨之入骨。 他这种人生来就骄傲地要站在世界的顶峰俯瞰一切,在恺撒的任何一个成长阶段他都该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最优秀的那一个。事实上,一直到路明非进入卡塞尔学院读书那一天,恺撒的人生都恰如他所愿。 即使在精英汇聚满地小龙人的卡塞尔学院他加图索少爷的阶级也是能够傲视群雄的a级,虽然有时候不想承认但还是为自己身后占有校董席位的家族也让恺撒在学院中如鱼得水。 可自路明非加入学院体系之后恺撒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变得幻灭了。 先是在和狮心会联手的情况下输掉了代表荣誉的自由一日,随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往日的高岭之花小巫女诺诺主动追求路明非,后来的时间里更是无数次从多方位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说到底权限这东西对自己开放的时候就是很爽的装逼利器,可他妈一旦自己也被堵在了门外,那就是该死的阶级壁垒了。 eva再次消失的同时,恺撒和楚子航的耳机里都传出电流的嘶啦嘶啦声。 技术组正在测试通讯频道,迪里雅斯特号、北美总部、校长的斯莱普尼尔和眼下这三艘临时充当水上对战平台的改装油轮,他们都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加密频道中去。 鉴于学院并不希望有某个路过的渔民无意中从广播中听到有人大喊“快快快往海沟里扔核弹”这种骇人听闻丧尽天良的话,给通讯频道做加密处理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同时这也是任务即将开始的信号,苏茜趁着还有空闲正努力把那条烤得香气四溢的小羊腿咽进肚子,恺撒和楚子航则下意识摸到了自己的武器。 恺撒还是带上了他的沙漠之鹰和那把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 之所以带枪是因为弗罗斯特财大气粗,居然没有追究以前的那两枚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去了哪里,只是在得知恺撒没有这东西傍身之后立刻向族老们申请了第三发和第四发代号“燃烧之血”的贤者之石子弹。 这些弹头里填充着不纯粹的杂质,那些杂质的组成是来自于诺顿龙骨中的火元素。 即使在水下八公里,青铜与火之王的威严依旧能够得到声张,如果真的遇到了苏醒的神,诺顿的余威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楚子航则一如既往只带了他的村雨。 两个人都按着右耳的无线耳塞,这时候海上的风向忽然变了,原本直直垂落的狂雪此刻正像是从远方被抛射的箭矢那样拍在他们的脸上。 炉子里果木炭燃烧之后升起的火焰摇曳着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苏茜微微打了个冷战,用大衣把自己裹紧了,然后悄悄藏到了楚子航的身后 “我的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还好吗?” 昂热欢快的声音从耳塞的那一头响起,“我现在正在东京湾上方盘旋,随时可以出现在日本海的空域。” “校长你还在斯莱普尼尔上?”恺撒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可是我的空军二号啊,战争已经开始了,领袖当然要时刻防备着被刺杀啊。”昂热说。 恺撒和楚子航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了。 “开玩笑的,如果真的打仗了,我不会看着我的学生独自走上战场。”昂热的语调逐渐平稳了。 恺撒恭维一句:“我就知道校长你不是那种人。” “干看着多没意思,副校长那家伙会叫我买几箱啤酒再买几只炸鸡吧。”校长说。 “校长你有没有发现你和路明非有点像了?”楚子航说。 “有吗?”昂热表达出了自己的震惊。 “其实我倒觉得更像芬格尔……”恺撒发表自己的评价。 “好吧好吧,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战争来临的时候当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逃命,我这样的老家伙留下来断啊,年轻人才有希望,年轻人才有朝气,年轻人才有复仇的动力啊……”昂热感慨几句, “我是想告诉你们极渊行动即将开始了,我们不得不将计划提前,因为执行部在长岛执行任务的专员发现,驻日美军的内部同样有着蛇歧八家的力量在发挥作用,这片海域的航道管事太离奇了,很快就会被那些人注意到,再加上我们调动了一整个直升机飞行中队在这里进行军事演练,驻日本军司令部如果真的得到消息并发现异常将不会坐视不理。” “我老爹有些朋友在五角大楼做事,也许我们能买通司令部的人。”恺撒提出连阶级敌人都很难想象的建设性建议。 无线电的对面显然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令尊的关系网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昂热说,“不过暂且免了,等什么时候我想借一支航母编队的时候再用这人情吧。” “我是想告诉你们,不要意气用事,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昂热说,“这是个神也翻不了风浪的时代。”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一脸严肃。 “我在想,这片海里莫非真的藏着一位正在苏醒的神,他就那么沉默地等待着孵化,孵化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毁灭世界……”恺撒幽幽地说,他仰望灰白色的天际,云海与汪洋衔接,像是一条灰色的线,扑面而来的宏大使命感让恺撒觉得自己也有些热血沸腾了。 “你是不是也在想这件事?”他问。 “不,我只是想去上个厕所,以免稍后忍不住在船舱里解决。”楚子航说。 —— 工程电梯轰鸣着下降,井口的下面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深红色连成线的人造光源在闪烁,借着微光路明非可以看见笔直落下的雪。 就在刚才,他蹲在电梯的外面,肩膀上堆着雪,狠狠地皱着眉,抽完了一支烟又续上一支,抽完一支又续上一支,直到最后烟盒都空了,才终于鼓起鼓起勇气踏入曾踏上过的电梯。 很多年了,路明非甚至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里。 红井,红井。 那个给他留下梦魇、让命运彻底击垮了他的脊梁的地方。 无数次他曾在梦里站在井口,看着那一切的发生,哪怕后来他拥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他还是胆怯他还是懦弱。 他还是怕往事再现。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路明非缓缓抬头,他看到白茫茫的狂潮从井口落入,像是这里被冰雪封印了。 “师姐,你在听吗。”他问。 几秒钟后诺诺的声音响起来,“我在。”她说。 “我回来红井了。”路明非的声音很轻,他蹲下来,蜷缩着,像是很多年前蜷缩在那具苍白干瘪的尸体旁。 路明非静静地看着井壁在自己的面前升起,既不表现得悲伤也不表现得愤怒,只是安静得任由冰雪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化了的雪水冻得他骨头都在发寒。 诺诺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缓缓地叹了口气,莫大的疲惫和虚弱一如去年再次直面奥丁时那样将她拉进了深渊。 通讯中只剩下女孩的呼吸,辽远,幽深。 像是风。 又像是……遥远的悲歌。 “不要再责备以前的自己了,师弟。”诺诺说,她和路明非隔着天风冰雪,一个蜷缩在灰白色云块中的直升机角落,另一个蜷缩在深邃的储水井正下行的工程电梯里,并不抵面,却做出了相似的动作。 “他当时一个人站在雾里,也很迷茫……”诺诺说。 求月票 337.龙渊(3)皇女殿下与地狱 “这里是我们经历过的决战之地,旧日的王死去,新生的王高举冠冕,毁灭的狂潮从红井中掀起。” 路明非沿着井壁行走,他刚才在走出工程电梯的时候随手就摸到了井底灯源的开关,那些光线刺眼的射灯就固定在这口井四周井壁的脚手架上,全部点亮的时候像是乌云都散去了,太阳重新出现在天空。 “白王,赫尔佐格……”诺诺呢喃着某个曾让路明非恨之入骨惧之也入骨的名字,可他此刻心如止水,像是来到这里悲伤过愤怒过他就看开了一切。 雪花落下的沙沙声填满了整个世界,路明非沿着井壁行走的脚步声骤然停下了,他站在一池红水前,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十三号储水井建立在赤鬼川的出水口,丰水期赤鬼川和多摩川就会在这里汇聚,多余的水量会进入储水井然后排进大海。 枯水期的红井则总是干涸的。 可是这里现在居然出现了一池红水。 即使在温度低迷的山中,井底甚至堆起了积雪,那池薄薄的红水居然也渗着蒙蒙的蒸汽,伴随淡淡的血腥味。 水是从下方的出水口渗出来的,像是赤鬼川的潮提前涨起来了。 “师姐你没有经历过东京之战,有很多细节是任务报告上没有记载的。”路明非说,他并不担心自己和诺诺的通话会被学院窃取、记录,路鸣泽虽说鸡贼了些,可通常还是很靠得住的,他许的诺从未违约,他说的话连这个世界都要遵从,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绘梨衣。 以前路鸣泽说过,在学院智能秘书的核心数据库中,路明非的权限等级高于任何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路明非已经习惯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一天他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那才叫怪事儿呢。 “上一次蛇歧八家的屠神行动在红井中展开,岩流研究所的所长宫本志雄提出了疯狂但可行性极高的建议,他说蛇歧八家可以使用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用的那台超级掘进机在红井的西壁挖出一条直通赤鬼川的隧道,这条隧道的直径是六米,长度大约是一点五公里。” 路明非蹲下来凝视红水,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并非什么浅浅的水池,而是红井真正的蓄水处,深度难以估量,但排水阀被关闭了,所以岩壁中渗出的水就沉积在这里。 诺诺若有所思。 她虽说负责为路明非他们提供信息支援,但eva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所以现在甚至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超级掘进机在东京任务报告的附页中有出现,那件传奇的设备形状像是一枚巨大的炮弹,直径接近六米,锥形的头部全部由高硬度合金制造,布满粗大的螺纹,外面覆盖金刚石颗粒。 据操作它的人说,当超级掘进机用强劲的履带系统前进的时候,龙卷风般高速旋转的头部像是切削豆腐那样切割着岩石,在地层深处轰鸣着推进,背后留下直径六米的巨大隧道。 “我来之前查看了学院做的山梨县地文图绘,赤鬼川的上方是泥盆纪火山喷出的岩浆冷却而成的玄武岩层,坚硬得可怕,除非是让芬里厄或者师妹帮忙,否则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打通一条一点五公里长的隧道。”路明非踩在积雪中,积雪的下面是枯枝败叶,大概是被雨水冲刷进来的,被碾碎之后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让大地与山之王来挖掘隧道虽说有些大材小用,但绝对是可行的操作。 大地是他们的主场,路明非只要在红井中放下一个道标,将尼伯龙根链接到这里,再把门户开芬里厄的面前,那头傻龙甚至都不用出门就能操控大地元素掌握这个岛国的命脉。 挖条隧道算什么,芬里厄简直能轰沉日本。 他来红井最初的目的本就并非无病呻吟,触景生情也绝非路社长专属,如果让昂热回到一百年都未曾改变的卡塞尔庄园、让楚子航去到那条风雨中的高架路,想来他们也会漠然哀悼。 命运给了路明非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该做的是把神和觊觎神的一切的人杀死,而非沉浸在往日的懦弱中无法自拔。 路明非想再现蛇歧八家曾做过的事情,将八岐大蛇在红井中杀死,连带着那些和它一起从高天原逃出来的鬼齿龙蝰。 耳机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诺诺在电脑上迅速地进行着某项操作。 “资料显示赤鬼川从山梨县流往东京,”诺诺说,“在蛇歧八家的记载中这是神代文明分布很密集的区域,神确实有可能一直藏在这条地下河里。但赫尔佐格显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被某条古龙胚胎侵蚀过的列宁号沉入海沟喂给只剩下一群尸守的高天原他这么做的目的只能是……唤醒白王。” 路明非瞳孔收缩,他意识到诺诺正在结合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来进行总结。 这也是侧写的另一种应用。 “白王早在诸王共治的时代之前就死去了,赫尔佐格唤醒的其实是被圣骸寄生的须佐之男,须佐之男在多年前被白王的基因污染化作八首的巨龙,就是日本人神话中的八岐大蛇。列宁号和那枚古龙的胚胎为须佐之男提供了苏醒的养分他醒来之后就循着飘渺的记忆从高天原离开,经过地下河进入赤鬼川,赤鬼川绝对存在某种能够帮助八岐大蛇进一步进化的东西,或许是流域途径的神代城市中埋藏着龙的骨骼,也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物质……”诺诺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地打了个寒颤,她轻声说, “可八岐大蛇再一次进化是什么?真正的白王吗?” 路明非一愣,忽然想起窃夺白王伟力的赫尔佐格,他在云端展翅,极尽狰狞极极尽暴戾,白金般的鳞片上月光流淌形同火河。 他挥手,元素的乱流就冲垮世界的防线,仅仅意识就能掀动地下岩浆的大潮,日本四岛轻而易举就能被摧毁,整个世界都要在那个兼具了魔鬼与天使特征的生物面前匍匐颤抖。 路鸣泽说在新生的白王面前,芬里厄那种智障儿童根本没有办法与其相比,路明非将这句话理解为……白王凌驾于四大君主之上。 这样的力量,就算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也会渴求吧。 已经堕落的须佐之男也会渴望成为更伟大的生物吧,那是数之不尽的权与力在王座的彼端向他招手。 路明非想起一种可能,或许八岐大蛇也在觅食,它在渴望进化,进化为……龙王。 也许等到它再次化茧,从茧里钻出来的就是已经成为了白王的须佐之男…… “师姐你刚才说赤鬼川的流域在蛇歧八家的记载中是神代文明分布很密集的区域。”路明非幽幽地说,他仰着头去看井口灰白色的天光,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寒, “有没有可能,神代的骸骨就是八岐大蛇所需要的东西呢,那些汇聚了古老时代白王基因碎片的骨头,八岐大蛇吞下它们缓缓补齐自己,直到最后将真正的白王重新带回这个世界。” 遥远的天空中,诺诺慢慢打了个哆嗦。 “我们现在有充足的理由尽快把那条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大蛇杀死了,可是……我们该怎么做?”诺诺迟疑着问。 学院并不值得完全信任,看有人居然会派遣刺客在羽田机场刺杀昂热就知道了,教授团、执行部委员乃至于元老会、校董会,暗面的君主们显然已经把这个混血种世界最庞大的机构渗透了。 谁会不觊觎白王呢,那是黑色皇帝之下至尊至德至力的生物,只要得到她的圣骸,就能得到那种反抗一切的力量。 可如果不借助学院的力量,依靠路明非挖出一条隧道来简直天方夜谭。 难道真要把芬里厄叫出来? 可谁知道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个国家,那些布局了很多年的野心家渴求白王的力量,却也不会愿意放过初生的、力量甚至百不存一的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 —— 油轮汽笛的轰鸣彻底压过了涛声,这片海域上每一艘船只和载具都点亮大灯,大大小小圆形的光斑在波涛汹涌的黑色海面上扫过,海浪在雪花中呈现出苍茫的白。 楚子航和恺撒站在所有光斑最中心的一处固定海上平台的边缘,这个平台被粗壮的铁链锁在中间那艘油轮的舰首上,他们旁边就是舱门敞开的迪里雅斯特号。 每一艘油轮的甲板边都站满了人,雪还在下,可没有人举伞,所有人都沉默无声,唯有苏茜在冲着楚子航挥手。 “能听到吗,恺撒,楚子航?”加密频道里传出严肃的男声。 “我能听到。”恺撒说。 “我也能。”楚子航说。 “你们还有最后五分钟时间检查装备佩戴情况,五分钟后伱们将进入迪里雅斯特号并执行下潜任务,行动代号‘极渊’。”那个人说。 “方便问一下负责和我们联络的是哪一位吗?”恺撒一边检查迪里雅斯特号的钢铁平台一边问。 他和楚子航早检查过装备很多次了,装备部为这次行动专门准备了防水的作战服,作战服表面是极薄极细的金属网膜。 这种东西形成的静电屏障理论上能帮他们稍微抵御胚胎的精神冲击,不过主要还是依靠任务的参与者自身的血统。 龙族的世界中,血统为王。 此外还有装配在迪里雅斯特号外置弹仓中的炼金硫磺炸弹和小型核弹也是重点检查的对象,虽然计划中没有要让恺撒和楚子航潜入极渊投放炸弹的流程,但毕竟是装备部弄出来的东西,保持基本的尊重还是很有必要的。 “程霜繁,我来自中国分部,受到襄阳方面的委托来参加这次的行动。”那个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声线极具磁性,恺撒一愣,看向楚子航。 “中国分部……?”加图索少爷狐疑地看向楚子航,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虽说学院下辖的各个分部都独立运作,但大多数类似的机构都会努力在校董会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以得到更多的支持,比如西班牙分部平均每年都会有重创次代种的报告,但每一次本部派去调查的寻访委员都会一无所获。 楚子航正在擦手中的村雨,动作也稍稍一滞。 中国分部在学院的体系中是个蛮特殊的存在,名义上来看校董会依旧对他们有直接统辖的权力,可实际上中国分部除了在针对西方龙类的行动中会配合学院行动之外,其他时候通常处于自治状态。 比如在三峡的行动其实就可以说是在中国分部和中国分部背后那些真正拥有强大势力的混血种世家监视中进行的。 奥丁的形象不管在谁看来都明显是个外国佬,彼时这家伙明目张胆出现在三峡大坝附近已经触碰了国内某些人的逆鳞,路明非要再能在摩尼亚赫号上把那家伙拖住半个小时,一支完全由a+和s级组成的精英队伍就要赶到了。 可中国分部这几个字儿凑在一起在学院的系统中居然还挺拗口的。 “你们不要感到紧张,我在接受这项任务之前受过专业的培训。”程霜繁低笑着说, “其实在来日本之前我原本在澳门追捕一条五代种和那家伙在人类世界中蛊惑的朋友,她们通过言灵在赌场里赚了九千万人民币,其中大部分被用来挥霍了。” “你这么说的话我真有点紧张了朋友。”恺撒说,“听起来你的培训就是在电脑前面看了两个小时的讲师视频啊。” “其实我只看了一个小时……不过又怎么样呢,反正你们的诺玛会接手所有的操作,我只需要知道这台电脑怎么开关机就行了。”那个中国男人的语调漫不经心。 恺撒的眉心跳了跳。 “另外,迪里雅斯特号的船舱夹层中有两具泰坦型号的外骨骼装甲,为了防止万一你们在水下无意中闯进一个没有被海水淹没的尼伯龙根时防身用的。”中国男人轻声说, 楚子航记得那种外骨骼装甲,他们在油轮上看到过,当时那东西没有太多的装潢和外层轻装甲,所以有许多履带、发条、铆钉和冷凝管暴露在外,冷凝管的挥发口不断升腾出白色的蒸汽,远东金属风和蒸汽朋克风扑面而来。 “我们记住了,现在准备进入舱体。”恺撒按着耳塞翻越到深潜器的入口处,他猫着腰往里面钻,另一只耳中立刻充斥着深潜器中那些零件的嗡嗡声。 很久之前装备部就把这东西的操作手册寄给了他们,现在恺撒自认为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熟悉它的人。 “最后一件事情。” 耳机里再次响起程霜繁的声音, “施耐德教授没有加入加密频道,但是他让我向你们传达一个命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 “毁灭龙类胚胎不仅仅是一项荣誉,更是一份责任,你们都是学院这些年来培养的最精英的学生,你们可以承担这份责任。极渊行动可能很简单也很顺利,你们只需定位它,按下硫磺炸弹和微型核弹的发射钮,然后上浮就可以了。可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百分之百向着好的方向去,也有可能你们需要面临无人深潜机器人失联的极端情况,为此而不得不涉险亲自进入深海,这种时候你们有权力做任何事,多少唯有一个例外——如果你们看到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时,绝不能靠近!更不能进入!无条件返航!” 说完这句话,通讯立刻中断。 舱门同时在恺撒和楚子航的身后上下合拢,发出沉重的金属轰鸣。 “门?” “施耐德教授是格陵兰冰海事件的亲历者,或许这是一个警告。”楚子航严肃地坐到中控台前, “炼金术中的门通常意味着尼伯龙根的入口,也许施耐德教授的意思是……远离任何可能出现的尼伯龙根。” “也就是说学院认为日本海沟中其实存在着一个尼伯龙根,那个尼伯龙根会对我们两个人开放。”恺撒也一脸严肃。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死人国度并非龙王的专属,次代种甚至某些强大的三代种也能建造属于自己的死人之国。”楚子航对炼金术史和龙族谱系学研究得相当透彻。 在楚子航的操控中这艘深潜器的内部四壁响起尖锐的哨鸣,同时外面的舰体水下部分有白色的气泡涌出,那是迪里雅斯特号释放的空气。 迪里雅斯特号的顶部用安全索链接着一艘油轮的甲板,甲板上和另一个世界的须弥座一样伫立着巨大的轮盘,这个轮盘缠着差不多十公里甚至更长的金属安全索,是装备部特制的回收系统。 一旦恺撒他们在水下遭遇意外,学院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将他们从八公里深的水下带出来。 当然理论上来说迪里雅斯特号这一次将不会有进入极渊的机会。 “校表,2010年11月16日,东京时间10点15分。” 这一次程霜繁的声音直接在舱内的喇叭里响起,恺撒和楚子航同时对时间进行校准。 “校准完毕。”楚子航回应说。 “坐标东经122度56分,北纬35度33分,极渊行动开始。我是行动执行官程霜繁,现在下令释放迪里雅斯特号。” “预祝二位……凯旋。” 安全索从绷紧到放松状态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传入船舱,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推动自己面前的推杆,于是迪里雅斯特号以扎猛子的姿态凶悍地沉入漆黑深邃的海水中。 “喂,楚子航,你也知道那下面其实是个地狱是吧?”只剩下嗡鸣的死寂中恺撒的声音居然显得轻快。 “是。”楚子航说。 学院的勘探设备在四千米深度的水下检测到了迥异于地球上其他任何一处的生态环境,那里的生态系统诡异而肆无忌惮,有些鱼类生长出了第二条脊椎,延伸出两个脑袋,还有些深海动物进化出难以想象的坚硬鳞片,不像是水中的生物,倒像是陆地上的掠食者。 让人想起一个生物学上的名词。 “生物大爆炸。” 可迄今为止人类所知的最后一次生物大爆炸应该追溯到寒武纪,一枚胚胎孵化时的基因泄露就造成了类似寒武纪局部爆发的盛况。 “我通过家族的手段调查过类似的事件。”恺撒掐断了通讯频道,手指缓缓摩挲沙漠之鹰的枪膛, “在1943年的冬季到1944年的春季,学院在北冰洋最北端监测到一次生物进化的爆发,一场赤潮席卷了海岸线,海水变成血红色,那是因为赤潮藻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耐寒和盐碱度高耐受的品种,同一时间蟹类和贝类生物突然开始超量繁殖,其后的几十年里那附近出现了多起巨型生物出没的报告,渔船甚至曾捕获到过长度超过20米的大王酸浆鱿,还有超大型巨齿鲨袭击小船的案例。” 大王酸浆鱿。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凛。 他是知道学院在海下看到了什么东西的,这种聪明的无脊椎动物正是进化狂潮中的一员。 “古龙胚胎的基因泄露改写了一个海域的生物族群,它们全都成了龙类亚种,却不敢离开,只能等待着神的苏醒,等待着自己被当做食物吃掉,把基因归还回去。”恺撒狠狠地说, “那么北冰洋中那场赤潮,范围如此之大,会是哪一位神的基因泄露呢?他又是否收回了自己所有的基因?” “你想到了什么?”楚子航拧着眉。 “路明非以前邀请我们一起去过奥斯陆你还记得吗?” 恺撒看向楚子航,“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该是要在那里登上一个名为极北之地的混血种组织和核动力破冰船前往北极的……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 黑暗中工程电梯再次运转,路明非惊悚地看着那东西上去再下来,里面显然已经装进了某个……不速之客。 可这时候怎么会有工作人员出现在这里? 雪那么大,山路都封死了。 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鬼! 咔擦声响起,沙漠之鹰的枪口抬起并悄无声息地对准将要洞开的工程电梯,路明非屏息凝神,瞳孔中赤金色的光芒闪烁。 清脆的、有某种韵律的脚步声传出来,玲珑伶仃的女孩顶着两肩的雪从黑暗中走出来,眸子里倒映出射灯下路明非的身影。 “零?!”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震惊。 (本章完) 338.龙渊(4)皇女殿下的拳拳爱意 路明非原本有些低沉的呼吸声和那口深井里悠远的回声急切地被碾碎,耳机中忽然传出急促的嘟嘟声。 诺诺愣了一下,这意味着自己被从和路明非的加密频道中挤出来了。 她不相信路明非会在全无提醒的情况下主动挂断与自己的通讯,更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瞬间制服路明非让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呼救。 那么解释就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某个人入侵了eva的防火墙,强行中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络。 第二个解释则是另一个权限远高于她的人通过那个莹蓝色的学姐介入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加密频道,并轻而易举的将诺诺从那个频道中剔除了出去。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诺诺原本忽然升起的一丝慌张便立刻放下了。 在东京这座城市,能够让路明非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做不到的东西大概便只剩下白王。可如今那位古老的白色皇帝尚且处在似乎永无止境的沉眠中,甚至连承载了她伟大基因的圣骸都还伴随着须佐之男异化的八岐大蛇顺着赤鬼川在一座又一座神代的遗迹中游荡。 如果确实是有人介入了专属于路明非的加密频道,那么这个人势必在信息领域拥有着无可言喻的权威。 可诺诺对学院的智能系统有十万分的自信,如果说诺玛是信息领域挥斥方遒的无冕之王,那么eva就是在信息世界中全知全能的神。 没有哪一台计算机能够击败eva,那么介入频道的人就只能和他们属于同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的名字是, 卡塞尔学院。 学院中谁会在这种时候联系路明非?诺诺的眼底金色的花卉一闪而逝,几个人的面孔滑过思想的表层,昂热校长、施耐德教授、守夜人…… 可某种奇怪的感觉告诉诺诺,让路明非中止和她之间联络的人并非这几个中的任何一个。 风雪天气中稍显颠簸的重型武装直升机忽然变得平稳无比,诺诺放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在她脸上流淌的斑驳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安全带的指示灯啪嗒一声熄灭,这意味着此刻直升机已经进入平飞状态,正围绕着那座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展开掘井工作的矮山做圆周运动。 窗外风雪依旧,但机师显然是个很靠谱的家伙,这台堪称钢铁翼龙的空中凶兽飞得又快又稳。 诺诺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扣上的电脑外壳,眼底的黄金色泽越来越繁茂,像是那朵花卉正在悄无声息地绽放。 她倒那么担心路明非,她是在想白王和圣骸的事情。 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惊扰任何人甚至让那些藏在幕后等待着品尝这场瓜分权力的盛宴的大人物们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八岐大蛇从地下河中找出来然后宰了它,再用瓦斯喷枪把那只恶心的寄生虫烧成灰烬? 诺诺看向窗外,山林已经彻底成了白色与深灰色相间的模样,积雪压得每一株大树都直不起腰来,山间的公路则空旷无人,像是蜿蜒在枯石间的长蛇。 话说回来这种天气八岐大蛇也会冬眠吗?蛇这种东西毕竟是冷血动物,在冬天的行动能力应该很迟缓吧? 扣上笔记本电脑之后诺诺就不想再打开它了,反正她的任务说是提供信息资源实际上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被eva解决了。 诺诺摸摸自己的锁骨,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昨天晚上和路明非那一夜的激情,想起路明非那家伙从耳垂吻到锁骨,还趁着自己身子发软没法反抗亲了亲蝴蝶,诺诺心里就臊得慌,一张娇俏的脸蛋在零下的温度里都红扑扑的,像是有热气在蒸腾。 只是不知道师弟那家伙究竟和夏弥玩那些什么花样儿,用那色欲捅起人来都不带停的,连捅好几个小时不算,在浴缸里洗个澡都非得让自己穿上华伦天奴…… 想着想着诺诺的呼吸就有些急促,哼哼两声心说路明非你欺负我什么都不懂,下次一定要你好看!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借着诺玛趁路明非没入学权限等级未开放那会儿诺诺也稍稍评鉴过师弟在网盘里下的那些小电影小黄文。 虽说每次看个开头就面红耳赤的叉掉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这句话还是有些印象的。 怎么师弟这头老牛就跟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吭哧吭哧一晚上真让人受不了。 诺诺心虚地眨眨眼看看四周。 虽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什么都没做也没表现出来,可毕竟是在执行非常严肃的任务,想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真有点羞耻…… 早上起床到现在都没喝过两口水,再加上刚才啃了个干干巴巴的牛角面包,诺诺觉得有点口渴,极伸了个懒腰,纤细紧绷的腰肢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她动手解开安全带,起身蹦了两下活动筋骨,从电脑旁边拿了个陶瓷杯子开始在机舱里东翻翻西翻翻。 这东西怎么说也是出自卡塞尔学院之手,诺诺混迹其中这么多年那真是相当了解这些人的尿性。 能进这间学校读书的虽说都是些杀胚,可也大都是欧洲古老的蓝血贵族。 贵族们上战场的时候当然会英勇无畏,同时他们也会要求随军携带银质的餐具和波尔多的红酒。 执行部的专员构成基本都是毕业学员,自然继承了蓝血贵族的奢靡和品味。 按理来说就算是一辆坦克这些家伙也能在里面安上内置空调和冷冻酒柜,没道理直升机上不放几包咖啡。 别说咖啡了,诺诺心中甚至觉得按校长的风格的话这里面应该被塞进来一整个红酒博物馆,最好还能有个厨师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 诺诺是真有点想给自己弄杯咖啡提提神,昨天晚上连半宿都没睡到,这会儿精神真是够呛。 还是得怪路明非,发起疯来就一点节制都没有,像是恨不能让自己给他生个小小路似的! 诺诺咬着牙恶狠狠地想。 还好本姑娘早有防备,蓝色小药丸就在包里放着呢…… 哼哼! 重型武装直升机内置空间还算客观,但放了武器装备和几台电脑之后就没有太多多余的空间了,空乘和机舱服务这种民营飞机与私人飞机才会配备的东西当然是想都不用想。 好在诺诺动手能力还过得去,以前在学院的时候给诺顿馆改造结果差点把建筑主体给拆了,由此可见红发小巫女也压根儿不是闲得住的主儿。 机舱舱壁有几乎一面墙的储物柜,通常是用来放置战斗人员装备和武器弹药的仓库。 诺诺绕过一挺放置在机舱正中央的航炮漫不经心一个柜子一个柜子地打开翻看。 武器弹药并没有多少,倒是医疗设备和药物的数量惊人,像是有人要把这架重型武装直升机改造成一家空中医似的。 引擎的轰鸣和直升机旋翼在寒风中呼啸的尖锐鸣叫充斥着耳膜,诺诺打了个哈欠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昨夜的疲惫并不仅仅来自于路明非,还有那场由效忠于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双方的黑道之间的火拼,规模之大简直堪称一场小型战争。 从酒店赶去成田机场又从成田机场赶回东京半岛酒店就花了她不少时间。 翻到倒数第三个柜子的时候诺诺忽然定住。 她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情在此刻变得认真、严肃,整个人都像是狩猎前的猎豹那样绷紧了。 呼吸声,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虽然和呼啸的狂风、引擎的嘶吼混迹一处,可诺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视线缓缓从一个柜子转移到另一个柜子,直到最后看向靠近角落里那个差不多一人高的储物柜。 诺诺花了两秒钟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免被那个潜伏者发现了异常,随后她悄无声息地熄灭了机舱中的照明灯,瞳孔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潜伏者一直藏在暗处,而这里的灯光其实很容易就能被熄灭。 相比被动陷入不利于自己的光照环境,诺诺选择主动关闭光源,仅凭借舷窗外透进来的惨白色天光照明。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诺诺的瞳孔迅速放大,只用了几秒钟就适应了忽然发生改变的光照。 作为混血种她的晶状体远比普通人更加灵敏,但生死关头即使是几秒钟也可能让潜伏者割断她的喉咙。 做完这一切之后诺诺的右手在自己大衣下的腰际一抹,拔出口径巨大的银色手枪。 那是路明非的沙漠之鹰,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作为岩流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出现在施工现场的,一个弱不禁风的科学家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改造版沙漠之鹰这种一枪能轰掉死侍脑袋的杀器?所以他把那东西留给了诺诺。 理论上来说不管潜伏者是谁他的目标都不应该是自己,诺诺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对绝大多数阴谋家和野心家而言自己几乎毫无价值,既不能拥有威胁到那些人地位的力量,本身也并没有涉足暗面世界。 可路明非、克里斯廷娜和奇兰都已经离开了这架重型武装直升机,那个潜伏者还没有动手,这一点太奇怪了。 莫非那家伙是躲在储物柜里睡着了? 诺诺用大衣的下摆包裹着沙漠之鹰上膛、拉开保险,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着枪柄以横在胸前的那只手作为枪托,枪口对准发出急促呼吸声的那个储物柜。 她无声地移动着,像是一只发现了另一个掠食者的虎。 忽然浅灰色的云块像是天上的山那样移动到这架直升机的上方,机舱内的能见度顿时变得极差。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夜间视力很强,刚才对光线的适应并非没有作用。 横着的那只手里反握着锋利的短刀,那把刀的刀尖沿着储物柜的登西缓缓划入,然后轻轻地拉下来。 “我已经发现你了,现在对准伱的是改造过后能击碎非洲象头骨的沙漠之鹰,弹匣中填充的子弹是能对任何一个人类造成致命伤害的黄铜子弹。”诺诺轻声说,她甚至来不及通知机组,不得不独自面对未知的敌人。 “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作对我的袭击,按照卡塞尔学院校规我有权采取任何形式的手段和措施进行自卫、反击,所以举起你的双手,放下你的武器,保持安静,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举动……” 储物柜的门被刀锋勾着缓缓拉开诺诺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里面被固定着一个穿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风衣的女孩。 她被粗壮的尼龙绳捆住了,嘴巴里被塞进了白色的纱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发出声音都很困难。 看到诺诺的时候这个女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瞪大的眼睛里写满悚然。 显然她是知道装备部魔改版沙漠之鹰的恐怖的,这会儿大概正畏惧诺诺一言不合先连开三枪爆了她的头再说,想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急得满头大汗。 诺诺却微微一怔,她看到女孩身下垫着一件白色的加绒大衣,那是学院飞行员的冬季制服! 她的眉头立刻狠狠拧在了一起,以堪称粗暴的手势冲储物柜中的倒霉蛋比了一个不许出声的手势。 那个被捆起来的学员飞行员疯狂点头,随后储物柜重新在她面前关上。 枪口已经缓缓转向,诺诺面无表情地将第二把沙漠之鹰也拔了出来。 如果飞行员现在被关着,那么是谁在驾驶这架飞机? 她悄无声息地接近驾驶舱的门,猛地拉开,双枪指向驾驶座上那个戴着耳机明显是在听歌正摇头晃脑把脚翘在操作台上抱着卤牛肉猛啃的家伙的背影。 诺诺一时间有点没绷住,愣了一下,下一秒丢掉手里的枪,饿虎扑食般扑上去用臂弯锁死那家伙的脖子。 啃卤牛肉的男人机械般转头,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冷冰冰的眸子,手舞足蹈地尖叫起来。 “操芬格尔怎么是你这货!”诺诺爆了句粗口。 “校长校长都怪校长!别干掉我啊师姐!”芬格尔少侠哭嚎的声音中气十足。 “靠,别顶着你那张三十岁大叔的脸叫我师姐好么!”诺诺呲牙咧嘴,伸手去猛揪芬格尔的耳朵,芬格尔被扯得脑袋往一边偏。 “疼疼疼疼疼,我看师弟这么叫我也这么叫啊!辈分不能乱啊大姐!”芬格尔哀嚎起来。 诺诺发泄够了,哼哼着透过后视镜瞪了一眼芬格尔,往后座上一躺,伸脚去踢芬格尔的座椅靠背。 “校长叫你来干嘛?你来就来,为什么把人家执行部的专员捆起来?”诺诺竖着眉问。 —— 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踩碎雪下的枯枝败叶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来到路明非的面前,歪着脑袋扬着脸去看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学院让你去陪同执行极渊行动了……”路明非嗫喏着问。 他其实有点不太好意思面对皇女殿下,因为上一次帮绘梨衣用黄金圣浆解决血统隐患的事情他原本说好要请零吃一顿大餐感谢她的。 可是事情越来越多,这顿大餐也无限延期了。 “出新宿的时候我买了烤红薯,很甜,趁热吃。”零眨眨眼,没有回答路明非的问题,果然从青灰色的大衣里面摸出来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红薯。 路明非呆呆地接过去,脑子里还懵懵的,但两只手掌握住的东西确实还很温暖。 岂止是温暖,简直称得上滚烫。 “新宿到这里很远吧,你一直捂着它?” “昂。”零轻轻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摘掉右手的手套,把那只手朝路明非伸过去。 路明非一愣,意识到皇女殿下是要自己牵着她的手,大概是某种俄国皇室的礼仪吧? 他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理由犹豫,女孩的手光滑、细腻,虽然零看上去就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可掌心却渗透着水汽般的暖意。 “老板说热的才好吃,我就一路捂着带给你。”零说。 说是路明非牵着她,其实是她拉着路明非的手,小姑娘引着路社长走到工程电梯旁,沿着钢铁焊接的阶梯爬到最高处的脚手架上。 头上有遮雨和遮阳的棚子,角落里还有几个泛黄的保温桶,想来以前这里的工作人员闲暇的时候就都在这里一起吃饭喝茶什么的。 路明非把油纸剥开,把那个红芯的泛着热气的香甜烤红薯露出来,热气和蒸汽在风雪中弥漫,路明非抽了抽鼻子,用油纸包着将半个红薯拆下来,连着口袋把另一半递到零的面前。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受了学院对委托还是自己偷偷从东京湾溜回来, 一身的衣饰和在执行部的风格迥异。 青灰色长大衣配棕色的高跟靴子,长发在脑袋后面编成精致漂亮的模样,路明非居高临下刻意去看的话还能瞥见明晰的锁骨和阴影中光滑如玉沿着微微隆起泛起荧光的肌肤。 真是奇怪,分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可这么穿却显得身材修长,身上虽然还是隐隐透着股寒意,又让路明非觉得自己身边站了团温热的篝火。 零微微一愣,没有拒绝,把路明非分给她的一半红薯捧在手里小口地吃起来。 “我不放心你们,所以来看看。”零一边吃一边说。 路明非眼角跳了跳,心说这妞儿也和绘梨衣一样是喜欢打直球的主儿啊…… “那边有校长看着,还有小半个执行部的精锐,有我没我都一样。”零似乎是担心路明非误会,所以又解释了一下。 路明非脸上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我说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吧,可你也知道我都有小老婆咯……”这家伙小心翼翼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他和零一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在另一个世界是零帮他考试作弊给他抄作业作为回报他请零吃宵夜,在这个世界则是零加入龙血社作为回报他请零吃宵夜……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撇不开宵夜,莫非我就是古希腊掌管宵夜的神? 路明非心中胡思乱想,眼神却干净透彻。 总而言之之而总言路明非很怂,他不那么敢再接受谁的爱了。 零当然是很好的姑娘啊,可是一个人怎么能那么贪心,想占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不过想来皇女殿下应该也没那方面的意思,单凭眼神就把路明非憋在嗓子眼里那些好屁给按了回去。 “我想既然学院都已经知道赤鬼川里可能藏着一大群龙族亚种,那蛇歧八家可能也已经有些线索了。”零说, “这样的话你们的行动其实就没有预估中那么安全……我们是能一起走到世界尽头的伙伴,我很担心你。” 伙伴这种词语还真是搞怪啊。 路明非心中叹了口气,靠着铁栏杆一边啃红薯一边望着红井的底部。 “没关系,其实就算那只象龟和他弟弟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路明非耸了耸肩,伸手揉了揉身边女孩的头发。 他随后愣住,因为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真是……顺其自然,居然没有一点违和,零也并不反抗并不愤怒,就像一只正在吃鱼的猫耳那样小口地啃红薯,头都没抬一下。 而路明非自己也并没有觉得突兀,好像他这么做已经并非一次两次了,仿佛某场跨越万里的逃亡,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 “象龟是什么?”零问。 “源稚生说他自己像是一只平塔岛象龟,没有同类,渴望自由。”路明非说,“所以我们叫他象龟。” “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其实我觉得他有点可怜。”路明非怯怯地把手缩回来,三两口把红薯塞进嘴里打了个饱嗝,伸手去抓落下来的雪花。 “你来这里其实是想把赤鬼川的水引入红井吧?你想在这口井里屠神?”零问,语气淡漠,神情也淡漠。 路明非一脸愕然看向她,既震惊于这姑娘的脑回路转向之猛烈,又震惊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莫非诺诺才是皇女殿下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把你们的月票全投给我,我给你们跪下了 339.龙渊(5)零的神陨计 路明非一愣,看向身边这个称得上有些小鸟依人的姑娘,她仍看着红井的井底,俯瞰这个孤独、寂寥、悲哀的深井底部。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零不知道在哪里摸索了一下围绕着井底的一圈白炽灯管就亮起来,每一个白炽灯都透过小小的灯口将一个圆形的光斑投在积雪上,最中间是一个水中月影般巨大的、耀眼的光圈,那是脚手架上的四五盏射灯将光投向同一处展现的模样。 井底的积雪中两串脚印从工程电梯延伸到储水处,又从储水处一直延伸到脚手架的阶梯,脚印一大一小,倒像是冬天出来觅食的老野猪带着小野猪这里拱拱那里拱拱。 把自己和零都想象成野猪让路明非没忍住笑了笑,好在皇女殿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男人的失态。 她看着那两串脚印发呆,双手捧着的烤红薯氤氲着的薄薄蒸汽在她的鼻尖和眼前弥漫。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姑娘的侧影,心中没由来的心安,无悲无喜也没有什么悸动,就只是心安。 好像你曾被囚禁在钢铁的牢笼,所有人都对你投来恐惧和鄙夷的目光,只有她伸手抚摸你的脸颊。后来伱逃离了那个牢笼,你忘了那些恐惧和鄙夷,甚至忘了是谁向你伸手。 可你还记得那只手的温度,只要触碰到这温度你就觉得心安。 你也还记得那个人的侧颜,朦胧中一切的思绪都像是丁达尔现象中浮浮沉沉的灰,你努力去看努力去想,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难怪守夜人论坛上都说你和夏弥是我们那一届校花的有力竞争者呢。”路明非耸耸肩,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杀住了这个话题。 路明非讪讪一笑,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逾矩了。 零确实帮过他不少忙,帮他做作业帮他赢下自由一日,还帮他在叔叔婶婶面前长了面儿,可他们之间其实没那么熟。 话又说回来学院里很多人都觉得零是萝莉型的女孩,可近了观察路明非才看到她居然有很锋利的下颌线,鼻梁挺秀、双眉也细长,眼睛里的瞳孔居然是淡淡的白金色,分明是一副御姐的五官。 “老板说你和陈墨瞳来日本原本的目的就是阻止神的复苏,你们要让所有觊觎王位的野心家都无功而返。”零淡淡地说,她还是俯瞰那两串逐渐在雪中变浅的脚印,井口灌进来的风吹得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薄云下飞鸟的鸟羽。 自从酒德麻衣和零一起出现过几次,路明非已经知道路鸣泽手底下的三员猛将中那个所谓的三无少女就是皇女殿下了。 麻衣姐是长腿妞儿,零是三无少女,路鸣泽想出来的代号倒是很贴切,就是不知道薯片妞儿是哪一位。 莫非是个长得像薯片的干瘦老太太?毕竟据路明非所知薯片妞儿以一己之力承担起了为路鸣泽和他的犯罪团伙行动时的资金周转,此外还要负担两个大小姐和老板那惨绝人寰的奢靡享用。 想来路鸣泽不能去找到一个二十来岁就能在华尔街挥斥方遒碾压一众资深投资者金融家的天才小姑娘吧? “路鸣泽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路明非背靠着栏杆,仰头去看井底,冷得要到了骨子里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就融化、蒸发。 “这个国家不是他的主场,要回应你的呼唤的话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零轻声说,“日本四岛地下河流和火山玄武岩岩层的走向是很多年前的一位大人物用手画出来的,龙血在地下河流淌的时候整个日本就变成了一座古老的炼金矩阵……就算是青铜与火之王也没办法绘制如此巨大的进攻矩阵,所以它的作用是……压制那些和神同一级的精神力,而精神元素恰巧是那位白色皇帝的权柄。” 路明非的眼睛里倒映灰白色的天,他深深地呼吸,把山中冰冷的空气吸入自己的肺里。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想明白小魔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依托于他的身体存在的恶魔?是行走在世界暗面的君主?还是在高天之下漫无目的游荡的幽灵? 他不知道,只知道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小魔鬼仍陪他走在雨中。 可…… 他出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自己的梦中,这都是某种精神一类的言灵吗?像是催眠,像是梦貘,又像是娑婆世界? “也就是说如果我在日本遇到某件不得不寻求他帮助的事情,路鸣泽将不会回应我的召唤。”路明非轻声说。 路明非轻声说。 可他并没有像过去任何一刻自己想象中那样觉得全身一轻,心中为终于摆脱了魔鬼的纠缠而雀跃。 相反他觉得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曾经养了一只忠诚的猎犬,你遇到的每一个敌人每一只猎物它都会吠叫着扑上去,可突然有一天那只猎犬不见了,再走进森林的时候你只有握紧你的猎枪。 因为黑暗中,猛兽们在磨牙吮血。 “付出一些代价,他仍旧能够帮助你。”零说, “我不知道那代价是什么。” 路明非沉默下来。 “刚才你和陈墨瞳聊天的时候我全听到了。”零又说,路明非一脸惊悚,心想莫非零大小姐已经知道他俩之间的奸情了……? 呸呸呸,奸情算怎么一回事,我和师姐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干柴烈火双向奔赴好吗? “我们的团队在校董会中有一个席位,叠加你自己的权限等级,卡塞尔学院能在eva的系统中确保自己的安全等级高于我们的不超过三个人。”零说,“在你和你师姐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你们之间的加密频道不算什么难事。” 这么说的话其实有点奇怪,什么叫叠加你自己的权限等级?路明非心想合着自己压根就没有人权是吧?用我的权限来压制我的权限? 这家伙脸上表情不太好看,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有中断和诺诺的通讯。 刚才他和皇女殿下的极致拉扯都被师姐听了去啊…… 想想小巫女生气时候的模样路明非就不寒而栗,他手忙脚乱地查看自己的耳塞,零这时候就歪着头看他:“你们的通讯已经给切断了,这个时候就算你呼叫eva她也不会回应你的……二十分钟之内,这口储水井将不会被任何一件电子设备监听,我们在这里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 路明非一愣,也看向零。 “听着,路明非。”零的语气很郑重,她往前逼近一步,路明非就稍稍往后退去一步。 这个女孩的眼神冷冷的,直勾勾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被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 “这里是距离神葬所最近的地方,赤鬼川就在一点五公里之外的岩层中,白王的影响被施加到极致,没有人能用言灵来窥探我们,老板也不行。”零说,她这时候已经靠得很近了,几乎要钻进路明非的怀里,可身上还是散发着微寒的气息,让人想起冬日的桂树。 “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去西伯利亚……”零的声音极低极秘,她仰着小脸,白金色的瞳子反射雪上璀璨的辉光。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西伯利亚,如此郑重其事如此……大张旗鼓,甚至简直像是做出了要背叛小魔鬼的姿态。 可路明非又有点害怕,他又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那些有零的幻象,好像是一场连着一场触手可及的梦,梦里他和这个女孩好像走得很近,他们好像有过一个誓言,那个誓言是什么? 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 零说完这些,就看着路明非那张呆滞的脸,脸上没有表情,可脚尖踮起,像是要用气势压迫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屈服。 “我记住了,我不会去那里的。”路明非笑了笑,他一直知道赫尔佐格其实来自西伯利亚,绘梨衣也来自西伯利亚,源稚生、源稚女,还有很多人都来自那片古老的、荒芜的土地。 可他并不想去那里探究一切的真相,你已经逆击了命运,何苦再去解开迷雾之后那层薄纱? 至于零这么说的理由……路明非并不想多问,也不想反驳。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他大概确实会想要刨根问底吧,或许还会想从零这里套话知道小魔鬼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路明非才不信路鸣泽真的想要他的灵魂。 苏美尔人认为一个人有多信任自己并认可自己一生的功绩,他死去之后灵魂就有多沉重。路明非这种人从不把自己的命看做一回事,他憎恨灵魂中懦弱的自己,就像憎恨那些发生过的、或者即将要发生的悲剧。 他的灵魂大概交给魔鬼也值不了几个钱,路鸣泽要真想要这东西的话去古巴朝鲜越南或者任何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都能找到无数个心甘情愿把灵魂出卖给他的人,而他要完成的任务则分别是摧毁资本主义摧毁帝国主义实现世界和平让每一个无辜的孩子都能吃上饭念上书之类高尚的事情。 前半段衰仔瓜怂的人生中路明非的愿望是变成高帅富抱得美人归,后半段操蛋的人生中路明非的愿望成了改变自己以前衰仔的人生,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自己,所以他从来不是什么伟光正的角色。 “嗯。”零点点头,又继续俯瞰红井的井底,过了一会儿她说,“他告诉我说神原本是在高天原的。” 女孩的声音如同低吟,轻得路明非几乎都要听不见,再远一些就完全被风雪淹没了。 可听清她说的话之后路明非还是瞳孔微缩。 “异化成八岐大蛇的伊邪那岐原本沉眠在日本海沟之下的高天原中,二十年前有一个人用列宁号作为唤醒它的祭品,将它从千年万年的封印中解脱了出来。”零吃完了那半个路明非分给她的烤红薯,把塑料袋和油纸都叠起来,随手塞进路明非口袋里。 零能知道这些事情路明非并不感到奇怪。 他和小魔鬼就像是寄宿在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他所知道的事情小魔鬼都知道,他所拥有的记忆路鸣泽都曾一一浏览。 他从命运的彼端归来,路鸣泽就在命运的此岸眺望。 一直以来,对路鸣泽,路明非从未隐瞒过任何一件自己曾在另一个世界所经历的事情。 八岐大蛇、伊邪那岐、白王、神葬所……这一切都不是什么秘密,况且路明非一直怀疑,即使自己拥有从已经经历过的事情中所带回来的记忆,他知道的事情也绝不比路鸣泽更多。 “但是真正的祭品并不是列宁号,而是列宁号当时运载的某件货物,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零看了一眼路明非。 路明非趴在栏杆上,一脸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井中回旋的风掀着他那件厚重的黑色毡衣在寒风中起落。 “诺玛在辉夜姬的资料库中找到的那份文件所记载的、在日本海沟疑似发现古代种的词条,其实说的就是那个真正的祭品吧?”路明非摸了摸口袋,并没有摸到他想要的烟盒。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在进入红井的工程电梯之前,自己已经把最后一支烟都抽掉了。 “真相已经无从考证了,但就在苏维埃解体的前夕,列宁号从西伯利亚某个极北端的无名港出发,载着孵化状态的古龙胚胎一路向日本行驶。”路明非叹了口气,“当时拥有那艘船的人摧毁了那枚胚胎中古龙的大脑,但高贵的血统让那条龙仍不至于死去,只是肆无忌惮地发育、生长,像是一团没有形体的烂肉……随后列宁号在日本海沟的上方沉没,直直地坠入高天原。那位古老的王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咆哮世间,就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更伟大的王的胎盘。” “是的,那条龙为高天原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在距离海平面八千米深的极渊中形成了。越来越多的海洋生物因为那个胚胎泄露的基因成了龙类亚种,越来越多的亚种被汇聚在高天原的上方,有一天沉睡中虚弱的八岐大蛇苏醒,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沉眠之地居然有那么多食物,于是肆无忌惮地掠食,肆无忌惮地恢复……”零的声音幽幽,像是在讲一个恐怖故事。 距离eva掉线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他们还有七分钟时间单独相处,七分钟之后学院的智能秘书会重新上线,和诺诺之间的通讯频道也会重新打开。 那时候路明非和零之间的所有谈话都会被记录在案。 “你带了烟吗?给我抽一支。”路明非突然问。 他现在烟瘾挺大,有时候好像离开了尼古丁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似的。 可按理来说混血种根本没可能被上隐性药物控制,别说尼古丁了,就算是海洛因都拿路社长没办法。 零眨眨眼,即使她是个无心无口无表情的三无少女现在神情也有点莫名其妙的窘。 不过她居然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还没打开的柔和七星,正是路明非最常抽的那种女人烟。 说是女人烟其实劲儿也还蛮大,也就恺撒和芬格尔这俩雪茄发烧友看不起这种日本本土香烟。 路明非麻利的撕开包装,抽出一支细烟叼在嘴里。 零又摸了摸口袋,掏出精致的电子点烟器。 那东西居然是纯银质地,外壳上是克里姆林宫和列宁雕像的鎏金图案,下面还用花体文烙着两排小字,路明非视力还行,看清楚上面写着苏维埃联邦共和国建立六十周年纪念日。 零低下头按了按,电热丝就亮起来,点烟器的口子像是小小的矢量喷射器喷出瑰丽的火环。 这东西显然是某件极珍贵的纪念品,可能是某位大师呕心沥血的作品。 如果那位大师知道这件点烟器最后居然真的被用来给某个家伙点烟,大概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零稍稍踮起脚尖,路明非就低下头就着她胸前小小的火光点燃嘴里叼着的烟卷。 那一刻他们靠的很近,两个人呼吸相闻,零的睫毛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嗅到了路明非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木质家具般的味道。 “然后呢,那个故事的结局?神从高天原苏醒,伊邪那岐在那个由古龙胚胎塑造的生态系统中掠食,进食结束之后八岐大蛇又做了什么?”路明非狠狠的拧着眉,将烟在肺里过了一遍才缓缓吐出来。 那件精致的点烟器被零拍在路明非的胸膛,“送你了。”她说。 “对八岐大蛇来说,日本就是它的家。它从沉眠中苏醒,摆脱了几乎长到永恒的孤独与黑暗,那时候它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回家。”零说, “你和陈墨瞳猜得没错,八岐大蛇从海岸线进入地下河,然后循着河流中残存的基因碎片的味道一路找到了赤鬼川,因为这条水质犹如鲜血的地下河途经的流域分布着整个日本数量最多的神代遗迹,那些遗迹是大大小小的城市,每一座城市曾经都被一位亲王或者公爵统治。很多年前黑王的愤怒摧毁了这些城市,连带着那些尊贵的古龙也被埋在废墟中,他们无法逃脱却也没有死去,一遍遍死去又一遍遍茧化,每一个体内都流淌着最初的白王的血。” 路明非缓缓打了个冷颤。 他意识到八岐大蛇果然是在补完自己,如果让那东西获得完整的白王基因,它才会是最终真正登上王座的那个生物。 可是回想起来操控八岐大蛇的真正是那些狰狞的蛇首吗? 那寄生虫一般的圣骸才是八岐大蛇的主人吧? 当它在红河中游弋,最终蜕变为伟大的皇帝,至尊真正的灵魂和意志就会沿着dna的双螺旋阶梯从古老的神代横穿时空的长河,降临到伊邪那岐的身体里。 “不对,可是不对!”路明非低声说,他忽然看向零,像是找到了老师讲题思路中一点错误的小孩, “如果赤鬼川里藏着一群次代种和三代种的胚胎,那些胚胎在面对八岐大蛇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它只需要一周或者几天就能够从一只蛮荒的野兽进化为至高的神明!”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可它们孵化的次数太多了,甚至有些都已经虚弱得失去了自我,彻底遗失了基因中的权力,从高贵的神族。堕落成了最低贱的野兽。”零说。 所以八岐大蛇直到被赫尔佐格引入红井,然后再被源稚女杀死,也还是八岐大蛇,而没有进化为白王。 所以那个阴谋家才能得到圣骸,举行那血腥、残忍的仪式,从绘梨衣的身体里掠夺新生的神血。 “我知道你想不到办法挖通一条从红井通往赤鬼川的隧道。”零伸手摸摸路明非的脑袋,“你需要一个诱饵,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对八岐大蛇来说,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 什么样的诱饵能够让已经品尝过古龙胚胎的八岐大蛇忍不住诱惑离开赤鬼川进入红井? 引诱兔子你只需要一条胡萝卜;引诱猎豹你可以放上一只羚羊的尸体。 如果你要引诱的对象是芬格尔,那么你只需要在笼子里摆上几箱高档雪茄和波尔多的红酒,那家伙就会自己麻溜地连滚带爬钻进铁笼。 可圣骸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基因,老板说八岐大蛇渴望得到完整的基因,让白色皇帝的威严重现人间。”零说。 路明非悚然,他想起以前源稚生跟自己说过,整个蛇歧八家乃至于日本的所有混血种其实都是白王为自己复苏之日所准备的祭品。 这些人的体内流淌着古老的神血,他们的数量多如恒沙。 “他准备怎么做?”路明非轻声问。 “用白王的基因来引诱那条没脑子的大蛇。”零说,“你知道蛇歧八家埋葬他们历代大家长的神社所在不是吗?” 路明非猛地站直了。 白羽狗神社。 340.龙渊(6)惊魂 迪里雅斯特号在幽邃的海水中逐渐下沉,隔着厚重的潜水金属层安全索绞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驾驶舱中。 安全挂钩衔接着金属索逐段下放深潜器,以避免迪里雅斯特号动力系统或平衡系统失控,不受控制地自由落体掉进海床砸个粉碎。 直到现在为止,行动仍在按计划进行。 不管岩流研究所如何否认,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分仍旧要远比宫本志雄领导的那群日本人靠谱得多,至少直到现在为止恺撒都还没有检测到空气舱泄露这种应该在行动开始就完全杜绝的致命疏漏。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将迪里雅斯特号调整为自动驾驶,并悬停在执行部预定的深度。 船舱中一切正常,深度表停止在两千米左右,操作面板最中央的显示屏闪烁过0与1组成的字符,这些荧蓝色的字符像是从边缘涌出来的红红水,逐渐将刚才楚子航打开的操作页面淹没了。 随即面容冷肃的女孩出现在恺撒和楚子航面前。 “你好,eva。”楚子航说。 “你好,船长。”eva微笑,语气却冰冷。 路明非很少见到eva是如今这副表情,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以外,但对世界上绝大多数见过她的人来说这才是常态。 “你们现在悬停在海面下两千米,预计最终作业深度为四千五百米。”eva说,她提着裙摆轻盈地转身,像是一曲舞罢女孩在舞池中央的旋转那样曼妙、身姿玲珑,恺撒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楚子航眉梢挑了挑,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格陵兰冰海事件在学院中不算什么秘密,虽然任务报告没有公布导致行动细节不为人知,但只要有心都能查到eva就是那次事故的牺牲者之一。 也就是说其实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学姐。 等那两个家伙调整好状态eva已经出现在显示屏的角落,随后叠加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出现在她让出来的那一片空白屏幕上,像是海潮那样翻涌波动,随后日本海的动态剖面图出现在那上面,海床居然相当平坦,充斥着有机质淤泥和疏松沉积物,其下为固结沉积物和地壳火成岩。 迪里雅斯特号在这个剖面图上被标注为红色而且不断闪烁,距离海床还有一半以上的距离。 “虽然已经提前进行过相关实验,但学院一向重视学员的安全胜过重视某一任务的完成指标,所以接下来的两千五百米深度伱们需要不断释放水下作业机器人进行领域勘探,以避免迪里雅斯特号闯入胚胎孵化时在周边产生的电离绝缘层。”eva说。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明白学院的意思。 谁都不知道日本海沟中的胚胎究竟是三代种、次代种,还是尊贵至极的初代种,学院没有过对抗胚胎状态龙王的先例,即使是执行部也不确定那枚胚胎的领域范围是否会随着感知危险的到来而发生变化。 虽然前几次水下探测已经确定至少在海面下五千米深度,学院的装备都不会受到胚胎的影响,但毕竟涉及到未毕业学员的人身安全,更何况迪里雅斯特号这个铁皮罐子里还装着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 “我们的深潜器曾在海沟发现过龙类亚种聚集的生态系统,而这里处于海沟正上方,所以你们还需要时刻谨防遭遇巨型海洋生物的袭击。”eva眨眨眼,似乎是对刚才恺撒说那个口哨的不满的回应, “那些亚种中还有体型庞大的超级掠食者巨齿鲨,体量和质量都高于迪里雅斯特号,所以……祝你们好运。” 荧蓝色的光点从屏幕上飞散,楚子航眼角跳动。 指挥舱狭小紧凑,密布着监视器,迪里雅斯特号周围的海域都暴露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可楚子航还是脸色有些苍白。 当然也可能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晕船。 不过一只体内流淌龙类血液的超大巨齿鲨还是让船舱中的两个家伙有些心惊胆战,体量和质量超过迪里雅斯特号的鲨鱼就算被好莱坞弄去拍一部怪兽电影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装备部给迪里雅斯特号更新了声呐系统,现在我们能监控周围大约接近十海里内的动静,如果真有什么大型生物这样进入警戒的范围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恺撒说。 在卡塞尔学院上过潜水课的人都知道,在那些深度达到一百米以下的海洋中,来自云端的阳光已经没有办法穿透了。 更别说此时此刻迪里雅斯特号所持的两千米深度和稍后可能会抵达的八千米深,周围永远都是纯粹的黑暗,像是坠入地狱,你抬眼去看,只能看到世界之初的混沌。 传统的短波雷达和先进的激光雷达在这种鬼地方都有没有用武之地,水下声呐才是最有效的探查设备。 不只是迪里雅斯特号,世界上所有的潜艇都是完全依靠听力行动水下蝙蝠。 所以通常潜艇并不会像战斗机那样高速颤抖,迪里雅斯特号将静默做到了更加极致的地步,它沉寂的时候就像是漂浮在海水中的石头,哪怕真的有被龙血浸染的巨齿鲨想尝尝胆固醇和高脂肪的地上生物是什么味儿,它们也不会去啃一块可能会崩断自己牙齿的铁石。 唯一遗憾的是迪里雅斯特号没有配备多少武器系统,甚至原本作为一艘考察船这东西压根儿就连个鱼雷舱都没有。 但装备部毕竟是装备部,卡尔副所长据理力争以我们不能让学生无枪可使啊为借口最终说服了昂热让学院在这艘深潜器内进行了武装改造,被几个空气舱都改小了些,增加了一个新的武器舱,里面倒也配备有深水鱼雷和炼金硫磺炸弹。 此外迪里雅斯特号本身的核动力舱就是一枚小型核弹,丢进神国大概能让古代那些不可一世的皇帝们也开开眼。 当然恺撒和楚子航都很清楚迪里雅斯特号原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盐酸电池动力驱动,但是装备部的神经病们一致认为那东西动力太小不够完成大范围的勘察,所以加装了核动力舱。 所以这艘深潜器有两套动力源,弱动力源是锂电池驱动,强动力源就是能够被当做核弹来使的核动力舱。 同时,他们也心照不宣地知道一个谁都不愿意说出来的事实。 如果水下无人作业机器人无法突破胚胎周围形成的那层领域,迪里雅斯特号最终也没有办法将硫磺炼金炸弹丢向正在孵化的胚胎,甚至于从海面发射的风暴鱼雷、小型化核弹最终都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那条古龙的胚胎在经历了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依旧生龙活虎活蹦乱跳,那么迪里雅斯特号就是最后的武器。 下潜之前,执行部交给楚子航的操作手册最尾页就已经明确写出了在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下学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这种情况下这支负责执行极渊计划的小组该如何杀死那位古代的君王。 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核动力舱在常规状态下都是不会爆炸的,要引爆这样危险但稳定的动力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中子密度超过阈值。 也就是说必要的时候楚子航和恺撒必须进行一系列的操作使迪里雅斯特号的核动力舱进入过热状态。 幸运的是装备部这一次没有想着让楚子航直接用君焰将自己点燃抱着核动力舱让恺撒把他投放出去,而是写明了舱室的控制电路可以充当引爆电路,他们只需要激活核动力舱把它丢到胚胎的上方就会自行引爆。 当然也可能是阿卡杜拉所长忘了楚子航的言灵是君焰这回事儿了,毕竟,装备部的宅男团伙通常都对学院中除了爆炸相关的事情全然不感兴趣。 “指挥中心请应答,迪里雅斯特号已下潜至预定深度,请求开始下一步动作。”楚子航很快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他给爸爸留下了遗书,也和苏茜告过别,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了。 那些在乎他的人总会被时间冲走所有的哀伤,爸爸会和妈妈重新生一个孩子,他们还很年轻;苏茜也会重新再谈一段恋爱,或许那个男孩不像他这么沉默,会很有趣。 扩音器中传来那个中国男人的声音,“指挥中心收到,请稍等,我们正在计算最佳下潜角度。”他说。 趁着刚才的空隙恺撒已经通过eva搜索了程霜繁这个人的资料,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身份居然完全没有加密处理,包括出生日期、幼年经历、成长历程、父母等所有选项都是可以点开的超链接。 这是个a级混血种,2003年毕业于卡塞尔学院炼金机械系,读书那会儿算是兰斯洛特式的人物,从容不迫、透着中国人发自骨子里的儒雅和自信。 但他们没能查到他的言灵,只知道这家伙曾在2008年单独完成过一项a级任务,杀死了一条从古代帝王陵墓中逃出来的五代种。 “准许迪里雅斯特号进行下一步动作,释放第一批次水下作业无人机。”程霜繁下达指令。 所谓计算最佳下潜角度这样的工作当然轮不到执行部的精英们来干,eva会在几秒钟内给出建议,深潜器的远程操作系统也会同步输入相关指令。 用固定索把自己捆在副手位置上的恺撒立刻掀开操作台上某个按钮上方用作保护的透明罩子按了下去。 “当前深度两千,阴流状态平稳,深潜器运转一切正常,第一批水下作业无人机……释放。”恺撒的声音伴随气密舱泄漏般恐怖的哨声,那是装载无人机的独立船舱正在排出所有气体。 楚子航绷着脸,作为原小组的组长,这场下潜行动执行部依旧将组长的职务让他来担任。尽管恺撒对此向弗罗斯特先生表达了不满,加图索家族也象征性地向校方表达了弗罗斯特希望能让恺撒成为下潜小组组长的建议,可似乎昂热校长和施耐德教授完全不为所动。 两个人的耳边都充斥着机械运转和气流呼啸的声音,可尽管舱体内的杂音大得像是一台振动盘装满了货物在他们的耳边嗡鸣,楚子航和恺撒还是能听到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和狂风呼啸般的呼吸。 显然谁都不像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机械运转的声音戛然而止,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操作台上的显示屏。 那上面自动跳转到十二台水下作业无人机的控制后台,然后进入一号机,一望无际的黑暗在一秒钟后降临了这个屏幕。 瓦斯雷照明开启,黄色的无人机从舷窗外悄无声息地经过,那东西的体型不超过一台山地摩托,外观居然像是扁平状的魔鬼鱼。 “这种外形可以帮助它抵御深海的高压,否则在八千米深的海底我们的无人机只要一离开迪里雅斯特号就会被一千个大气压强压得粉碎。”楚子航说。 “深潜器会在这台无人机下潜一千米后再继续进行下潜,等我们到达同一深度后对它进行回收。”恺撒在操作面板上戳来戳去,又翻了翻操作手册,皱着眉说。 显示屏上同时出现无人机前置摄像头和下置摄像头拍摄回来的视频,所有的灯光都汇聚成光柱,光柱的周围是深黑色的海水。 “真像是地狱啊……”楚子航说。 “海下是最孤独的地方,就连地狱也会有恶鬼与你为伴。”恺撒说。 他们透过狭小的舷窗往外看去,瓦斯雷把周围很近的距离照得一片明亮,还有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碎屑飘下来,那是海雪。 海雪主要由微小的死亡有机物和活有机体结合而成,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裸眼可见的甲壳动物。 细小的、或者成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着飘零,像是寂寥的冬夜,你站在路灯下仰头看无风的夜空中落下的一场暴雪。 周围只有哗哗的声音,液压油在四面八方的管道中缓缓流淌,楚子航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舷窗外的安宁让他甚至一时间忘了现在正处危险的深海,他们身下六千米的海沟中正有一条龙在从沉眠中醒来。 “那是什么!”恺撒忽然惊悚地嘶吼,楚子航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便立刻呆住了。 一秒钟前还幽邃安宁的显示屏完全卡顿,一张惊人的血盆大口和它的下颚、利齿一起暴露并凝固在他们的面前! 341.鬼齿龙蝰 声呐屏幕上忽然开始闪烁刺眼的红光,同时水下无人机的操作面板也在闪烁红光,四周布满管道和电路的舱室被令人焦虑、心中发慌的红色填满了。 迪里雅斯特号正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深潜器的驾驶舱狭小紧凑,内部空间大概只有民用电梯那么大,刚好装下楚子航和恺撒而不拥挤。 此刻学院的精英们同时屏住了呼吸,神情紧张地扑在操作台前。 “你那边什么情况?”楚子航手心冒汗,仰着头去看观察窗外那片下着雪的黑暗海域。 他仍需要保证自己对这艘老古董的掌握,以避免如果eva的联络突然中断和远程控制系统失效之后可能发生的在灾难。 “一号无人机被摧毁了……中型目标,快速逼近中,时速25节,61.5度,深度2100米!”恺撒眯着眼睛凝视声呐屏幕, “排除潜艇,排除鱼雷,红外反应高,同时没有接收到无线电信号,一定是某种生物!从一号无人机最后传回来的视频来看,那东西应该是一只鲨鱼!一只嘴阔能达到两米多的超级鲨鱼!” 鲨鱼的牙齿在口腔中分层排列,每一层都有数百颗之多,最外层的牙用来捕猎,而里面的牙则作为备用。 当最外层的牙齿掉落或损坏时,里面的牙齿就会顺着牙龈向前移动,取代原来的位置。 恺撒和楚子航在学院中都曾选修过海洋生物学,对包括鲨鱼在内的绝大多数海洋生物的生理构造都有过系统性的学习。 但听到恺撒这么说楚子航还是愣了一下,他没明白为何那只龙类的亚种会袭击他们的无人机。 绝大多数海洋生物对深潜器、潜艇甚至潜水员都全然不感兴趣,它们既不畏惧也不好奇,是纯粹的无视。 更何况由装备部制造的无人机所使用的材料是强钛合金、陶瓷和新型复合材料碳纤维。 那东西在深海中的航行也是全程静默,优秀的减震设计、曲角填充的合金外壳、多级水下推进电机的减震浮筏安装和采用泵喷水推进器替代传统螺旋桨,这些特点让无人机的噪音水平被控制在九十到一百分贝之间,甚至低于海洋的背景噪音。 这大概是装备部近些年最得意的设计了。 难以想象那是被龙血侵蚀了的鲨鱼究竟是怎么发现缓缓下沉的无人机的。 “我们没有必要担心,迪里雅斯特号的体量达到15米,整体被超强度合金外壳包裹,那条鲨鱼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个中型目标,它无法对这艘深潜器造成威胁。”恺撒迅速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只被古代种的血液侵蚀的亚种罢了,他们甚至在源氏重工对抗过真正的用古龙尸体炮制而成的尸守。 猎杀神的人怎么会害怕野兽? “但如果它的目标真的是这艘深潜器,那我们或许应该重新制定下潜的计划。”楚子航说,“有什么东西不愿意看到携带着核弹和炼金硫磺炸弹的迪利雅斯特号去到极渊的深处。” 恺撒的脸色一时间阴沉得有些难看。 野兽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与龙也有。 不过人类称这种奇怪的能力为第六感,而龙类则称这种感应危险的能力为“灵识”。 就像你拿一挺单兵火箭筒对准一只刚从沉眠中醒来的五代种,他或许完全不属于这个社会,最近的行迹不过是中世纪,可他还是会本能地想要逃离火箭筒的瞄准范围。 因为死亡像是冰冷的海水那样正缓缓漫上他的全身。 或许极渊的深处那只随着列宁号一起被沉入深海的古龙胚胎已经完全苏醒了,那东西蛰伏在黑暗的深渊中等待力量的恢复,却感受到携带致命武器的迪里雅斯特号从天而降,于是派遣或者威慑一只亚种来摧毁他们。 “先关闭引擎。”恺撒说。 楚子航了然,立刻着手关闭迪里雅斯特号的引擎系统,这条漆黑的钢铁大鱼无声地在深海中开始滑行。 恺撒也摸索着关闭了电源,同时拧上了所有的阀门。 在深海中人类的潜艇完全依靠听力来行动,那些动物也和他们一样。 深潜器的舱体中迅速变得死寂,同时这里的情况也已经被执行部获悉,一旦确认极渊中的龙已经苏醒并且彻底掌握了那个全新的生态系统,那么学院对爆破计划就不得不暂时中止并立刻将迪里雅斯特号从水下拉出去。 炼金硫磺炸弹或者核弹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枚被放置在海床上无法移动正在孵化的胚胎,可它没有能力杀死一条迅猛的、危险的龙。 这种情况下极渊行动便已经宣告失败,昂热校长和施耐德教授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将恺撒和楚子航连着他们的铁皮罐子从两千米深的水下拉上去,以避免更多无意义的牺牲。 楚子航紧紧地抿着嘴唇,这样就显得他的唇极薄,脸部轮廓的阴影极深。 他看一眼恺撒,发现恺撒和他的表情几乎一样。 两个人都在极力克制自己发出任何一丝声音,船舱中安静得像是世界的彼端。 这同时也是潜艇上的规矩,当静默航行的时候所有的乘客都要保持沉默,只能凭眼神和手势交流。 迪里雅斯特号本身是中空的金属壳,是声音的极佳导体,海水也一样,潜艇中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海水中却会被放大几百倍。 谁也不知道那条变异的鲨鱼是不是进化出了像鲸鱼一样的强大的生物声呐,但楚子航和恺撒都不愿意冒险。 主动声呐已经被恺撒关闭了,现在他们只能使用被动声呐对周围进行扫描,但这样一来深潜器的境界范围就会降低许多。 他们现在必须要等到那条鲨鱼排开海水的激波触碰到迪里雅斯特号的时候才能觉察那东西的靠近。 距离一号无人机被摧毁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按照恺撒通过声呐检测到的变异鲨鱼的行进速度,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接驳了。 声呐屏幕上原本一片空白,可忽然某个闪着红光的物体正急速向迪里雅斯特号靠近。 楚子航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来了,那东西的目标真是他们? 观察窗外的海域忽然被搅动了,原本有密密麻麻的海雪从上方零落,此时那些海水都变得混浊起来,成团的有机质都被透明的漩涡撕碎。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握紧身边的固定栏,以防止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冲击中被撞得离开座椅。 被瓦斯雷照亮的海水中骤然间有雄伟的黑影由远而近!它的长尾剧烈地摆动,行进的时候像是凶猛的鱼类! 那果然是一条被龙血腐蚀过的鲨鱼,它的体型庞大,长度接近十米,两只怪异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金色,身体表面居然并非光滑的鱼皮,而是密布着金属般质地的鳞片。 显然就是这东西摧毁了楚子航释放的一号无人机。 它的牙齿比绞刀还要锋利,一张一合就将那台合金锻造的机器碾成了碎片机器。 靠近迪里雅斯特号的时候这只看不出原本品种的鲨鱼猛然加速,带着混浊的海水与深潜器擦肩而过。 它显然对这个陌生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声呐屏幕上显示鲨鱼的光标越来越远,几秒钟后就彻底消失在探测范围之外。 楚子航和恺撒面面相觑,不明白何以事情发展如此幻灭。他们原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冲击的准备,以那条鲨鱼的速度和力量虽然还不至于对迪里雅斯特号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必然会导致气密舱和水密舱发生事故,本次行动也会就此终止。 可那东西居然就这样和他们擦肩而过了。 那它为什么要摧毁一号无人机? 鲨鱼这种动物并不像海豚那么脑子好使,它们不会出于好奇或者有意思就随便在路上找点事做。 每一只鲨鱼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目的的、有针对性的。 “危险暂时解除,释放二号无人机继续进行下潜勘探。”楚子航按住麦克风,向执行部传达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请继续执行任务。”程霜繁的声音响起来,引擎重新开启,所有的阀门都打开,恺撒也开启了舱体内的电源。 这时候他们两个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显然就算狮心会会长和学生会主席在陆上都是能扛着刀杀进龙穴的好汉,可来了海底两千米都还是深深感受到人力的渺小。 “最低推力巡航,左满舵,匀速下潜。” 楚子航按照操作手册指导让深潜器的水密舱吸入海水,于是整个迪里雅斯特号表面都出现带着细微的气泡,随后缓缓沉入更深的海里去。 “可是……”恺撒幽幽地看向楚子航, “它为什么要去上面?” 鲨鱼作为鱼类主要通过鳃来呼吸,这种动物在游泳的过程中通过鳃来过滤水中的氧气从而进行氧气交换。 因此鲨鱼不需要鲸或者海豚那样浮出水面进行换气,理论上来说一只被龙血污染而变异巨齿鲨能在深海中游弋一生。 况且这附近的海域都如此贫瘠,除了依托古龙胚胎的基因泄露所塑造的生态系统,体长十米的海洋巨型掠食者应该去哪里找到足够它生存下来的食物? 楚子航的瞳孔微微收缩,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中跳跃着不安的火焰。 机械运转的噪音充斥着迪里雅斯特号的整个船舱,二号无人机已经被释放,显示屏上重新出现了水下摄像头传递回来的画面。 深潜器追随着二号无人机一起下潜,周围的海雪开始重新变得静谧而安宁,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可此刻船舱中的两人心中都正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它在……逃命。”楚子航深深地呼出口气。 妖刀村雨就横卧在他的膝盖上,此刻楚子航的右手已经握住了这把长刀的刀柄。 虽然谁都知道在几千米深的海底一把日本刀根本无济于事,可他还是想握紧它。 握紧村雨就握紧了力量,他就不会再畏惧。 可以想象即使在以古龙胚胎的泄露基因为基础存在的生态系统中那只体型庞大浑身长满坚硬鳞片的鲨鱼也绝对是最顶级的掠食者,在深海中甚至即便某些纯血龙类也不是它的对手。 在极渊的深处它可以享有强大的基因碎片,也可以坐拥几乎整个生态系统的所有下级生物作为自己的羔羊,可它还是选择逃离,逃窜如此仓惶,甚至将无意中出现在它前进路上的无人机当做敌人一口粉碎。 什么东西能让这样的掠食者如此恐惧,甚至不惜放弃食物、领地好的尊严? 忽然二号无人机传递回来的影像视频中闪过一道银色的影子,恺撒甚至以为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看走了眼。 可接着越来越多的影子从镜头前闪过,楚子航和恺撒都看呆了。 简直像是成群的萤火虫从海洋的深处升起,又像是数量庞大的星辰要升上天空。 那居然是体形瘦长的小鱼,全身披着漂亮的银蓝色鳞片,亮光来自它们头顶上一根修长的触须。 它们成千上万,浑身泛着幽蓝色光芒,仿若星光的漩涡。 “是鬼齿龙蝰……”楚子航的声音嘶哑。 这东西一度曾被学院认为是并不存在的幻想生物,但现在它们成群结队地地出现在极渊的上方,追逐着海洋深处最顶尖的掠食者一路去往海面。 鬼齿龙蝰的牙齿锋利且坚硬,甚至能够咬碎钢铁,在古老的神代它们被用作杀死与折磨纯血龙类的行刑者。 一条变异鲨鱼在这些怪物的面前只不过是食物罢了。 但万幸这东西并非靠听力而是靠嗅觉行动,无人机和迪里雅斯特号在它们的眼中不过是毫无生机的石头。 镜头前银色的河流在黑色的海洋中奔腾着流过,几分钟后银色的星星点点的光像是漩涡一样绕过了迪里雅斯特号追逐鲨鱼的气味继续向上。 “这些东西的基因很不稳定,它们必须长期持续摄入龙族的基因碎片才不至于死去,所以不会从极渊扩散到整个太平洋中。”恺撒说,他在观察窗前向外张望,即使什么都没闻到,但还是觉得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可是很奇怪,龙族创造鬼齿龙蝰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作为那些巍峨城市的守卫,所以它们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远离自己的栖息地。” 342.零:只要是你,我都很期待 恺撒不知道,极渊之下被探测到的那座神代城市早已失去了它的主人,沉眠于此的白王基因承载者八岐大蛇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作为祭品的古龙胚胎唤醒,并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了日本。 鬼齿龙蝰这种像蛇多过像鱼的龙族亚种虽然在龙族的文明中是作为行刑者和守卫者存在,但如果它们的主人离开了,那这些恶魔般的小东西就会变得尤为狂躁、习性大变。 它们仍旧守卫着古老的高天原,等待着主人的召唤,但已经没有东西让它们锲而不舍地待在一个区域不向外扩张了。 想来这些鬼齿龙蝰已经成为了极渊上那个龙族亚种生态圈中最顶级的掠食者。 卡塞尔学院应该庆幸这种危险生物的主人在创造它们的时候没有将完美的基因赐予它们,否则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在自然界中没有天敌的鬼齿龙蝰扩散到整个太平洋。 那会是一场可怕的生物灾难,在找到杀死它们的方法之前海洋中的生物多样性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只有龙族知道如何控制鬼齿龙蝰,但如今那种方式已经随着龙类的衰败而彻底消失了。 迪里雅斯特号仍在缓缓下降,一号水密舱已经灌满了海水。 观察窗口外被搅动得如同一片忙忙白雾的水域已经恢复了平静,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鬼齿龙蝰摇摆着鱼尾像是同样数量的子弹极速追逐着那只变异鲨鱼向海面去了。 “一只鲨鱼能填饱这么多怪物的肚子?”恺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微微哆嗦着夹在指尖。 “不能,但鬼齿龙蝰并不仅仅依靠摄入肉食维生,有研究龙类亚种的专家认为它们的身体里有某些能够从矿石中摄取能量的器官。”楚子航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操控深潜器进行匀速下潜。 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抵达预定的四千五百米深度,那里已经接近了龙族亚种生态圈的边缘。 “图书馆里有典籍记载苏美尔人曾豢养龙蝰吞吃铁矿石,铁质在它们身体里越来越富集越来越纯化,然后苏美尔人再用低温火焰焚烧蝰鱼,得到质地比较好的铁,这种铁里能找到透明晶体状的物质,那是龙蝰的牙齿。”楚子航继续说,“此外古巴比伦人也有豢养鬼齿龙蝰的记录,他们用这些鲑形目蝰鱼科的小怪物来萃取纯度极高的黄金和白银,以建造那座奇观般的建筑,空中花园。” “可惜我们没有办法对这些蝰鱼进行采样,这个深度不太适合水下潜游。”恺撒说。 这时候声呐屏幕再次开始闪烁红光,威胁并未远去,迪里亚斯特号重又向恺撒和楚子航发出无声的警告。 那东西接近的速度很慢,在迪里雅斯特号的正上方。 粼粼的波光从上方的观察窗口流淌进来,回荡在迪里亚斯特号的座舱内壁,像是深夜起了微风的湖面所倒映出来的皎洁月色。 恺撒屏着呼吸抬头看去,一尾去而复返的鬼齿龙蝰悠哉游哉地从观察窗口的外面游过。 近距离观察的话,那东西并不像它们被远远望去时所展现出来的美丽与优雅。 相反,那条蝰鱼的外貌简直称得上是地球上最凶狠最狰狞的生物。 它的身体只有手指大小,但细长得像是凶狞的幼蛇,尾鳍和胸鳍小而锋利,密密麻麻重迭扣合的银色透明鳞片密布全身。 最恐怖的是鬼齿龙蝰的牙齿,透明锋利如环切的钻石,泛着隐隐的金属光泽,弯曲而狭长,狠狠的探出唇外,荒古神代的暴戾扑面而来。 那条小鱼在加厚的树脂玻璃外来回巡游,泛着萤火虫般金色光泽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这层厚厚的透明屏障打量迪里亚斯特号座舱内的两人。 “不用担心,这东西的视力和他的听力一样糟糕。”楚子航气定神闲地在操作台前摆弄那些按钮和开关,恺撒则将自己的脸贴在树脂玻璃的内壁。 他并没有点亮自己的黄金瞳,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澄澈地倒映着闪烁着荧光的鬼齿龙蝰。 迪里亚斯特号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整片的星辰,那是刚才越过他们去追逐那条鲨鱼的蝰鱼群。 逃亡的巨齿鲨似乎已经死去了,被数以千计的蝰鱼用强有力的上下颚咬住皮肤和肌肉纤维,就像是数以千计的星辰汇聚在它的身边。 其他的蝰鱼则旋转着围绕那具庞大的缓缓落下的尸体旋转,宛如围绕银河核心的悬臂。 银与荧蓝色的辉光在海下两千米深的水域点亮深渊般的黑暗,照亮了那条鲨鱼的全身。 恺撒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龙蝰钉在那可怜的家伙的身上,鬼齿龙蝰们疯狂地摆动着细长尾巴撕咬它的身体,却不钻进它的身体里去吞噬内脏。 “它们只是在啃咬那条鲨鱼的肌肉,却保持了它的内脏和骨骼完整,真是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动物的肝脏和脾脏通常是掠食者最先享用的部位。”恺撒发出惊叹的声音。 “或许这就是它们追出生态圈的原因,那条鲨鱼的内脏中有什么不被允许带离的东西。”楚子航冷冷地说,“也许是胚胎孵化时遗落的血肉,也许是古龙破壳时飞散的基因残骸,总之那对鬼齿龙蝰而言都是神的东西……” 所谓神的东西,就是绝对不被允许被带离那个生态圈的宝物。 连另一位神也要尊敬自己的同类,一头野兽何敢僭越。 成千上万的星辰拖拽着巨大的尸体从迪里亚斯特号的旁边经过,有些蝰鱼好奇地围绕着这个缓缓下沉的铁疙瘩巡游了几圈,一无所获后又跟上了自己的族群。 —— 黑色的悍马在多摩川附近山梨县和神奈川交界处的山间公路上疾驰,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像是发了疯似的左右摇摆,将所有落下的雪花和冰晶都击碎排开,刺亮的车灯在厚纱似的雪幕中只能照亮前方不到十米的距离,改装过后的车轮死死咬住沥青公路的路面,两侧溅起一人高的雪尘。 穿黑色忍服、外面披着羊皮大衣的樱开车,源稚生坐在副驾驶座上,此外车中除了后座钛黑色的武器箱子之外便再没有别人。 从源氏重工前往多摩川,源稚生并没有让执行局的精英与自己同行。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场大雪稍微让昨夜在东京城最核心地带爆发的黑道战争有了降温的时间,但蛇歧八家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地步。 他们剿灭了猛鬼众超过一半的有生力量,但既没有抓获代号龙马的樱井小暮,也没有杀死风间琉璃,至于王将则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更别说就在前一天,蛇歧八家的上一任大家长橘政宗还对家族下达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命令,那个命令是发起对卡塞尔学院的战争、拔出学院在东京的钉子。 日本是蛇歧八家的日本,千百年来一直如此,突然发作之下他们调动了数以百计的混血种参与这场袭击,学院在日本的安全港根本无从反抗。 可谁都知道昂热绝不会善罢甘休,狂风骤雨般的反击近在眼前。 ——“我在想源稚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八岐大蛇就藏身于赤鬼川?”路明非蹲在山上的大树下,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遥遥的俯瞰从那条盘山公路上一闪而逝的黑色悍马。 零举着撑开白色伞面的大伞站在他的身边,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来,落在伞面上,然后掉落在地上。 那只象龟果然赶到了多摩川。 他来这里干什么?确认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是否已经打通了竖直通往神葬所的深井? 还是带着刀剑来,要和路明非做个了断? “有可能,老板说橘政宗很不对劲,而源稚生是他一手养大的天照命,说不定蛇歧八家的前任大家长早已经知道圣骸究竟在哪里。”零说,“我们调查过橘政宗的背景,1992年出现在蛇歧八家的视野中,1993年之前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到了1994年橘政宗在加入蛇歧八家执行局之立刻展现出了非凡的个人能力和领袖魅力,并在十年之内从执行局专员向上攀升,实现阶级跨越,成为橘家家主。” 路明非拧着眉头听零说话,橘政宗,或者说赫尔佐格的生平他比谁都要清楚,甚至可以说倒背如流。 1999年成为执行局代理局长,2001年成为橘家家主,2003年成为蛇岐八家大家长。 仅从能力上来看,赫尔佐格堪称完美的六边形战士,个人勇武、运筹帷幄、领袖作风,他几乎是个完美的政治家,这样的人就算去竞选美国总统都不见得会输给其他候选人。 “列宁号沉没在日本海的时间是1991年的年底、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的前夕,而橘政宗出现的时间是1992年,你想到了什么?”零问。 “他是跟着列宁号一起来日本的。”路明非说。 “他是某个港口的幽灵,但那个港口的幸存者并不认识橘政宗这么一号人物。”零冷冷地说。 路明非一愣。 他知道赫尔佐格曾在西伯利亚一座无名港中工作,作为苏联人从德国俘虏的科学家被限制行动并勒令终身从事一项……未知的研究。 可他没想到零也知道那座港口。 “那座港口曾经有一段时间是罗曼诺夫家族的财产,但是爱沙尼亚共和国在苏联解体后得到了那里的研究资料。”零说, “这么说也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的家族和其他古老的家族一起为那个港口提供资料。” “人和人还真是天差地别。”路明非耸耸肩,把最后一节烟蒂狠狠地吐进风雪中,他站起来,和零并肩,注视着悍马消失在视野里, “八十年代那会儿我们家还在住赫鲁晓夫楼,为了给我爸爸凑学费叔叔不得不提前辍学去大城市打工。”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那个似乎已经和自己再没关系的家忽然又悄无声息的闯进了他的记忆中。 那个总梳着油头下海经商之前兜里掏不出两百块钱又很爱面子的叔叔其实也是咬着牙从苦难中走出来的汉子。 如果不是叔叔的话大概老爹也没钱去念书去读大学去卡塞尔学院吧? 其实想想叔叔对自己也很好,只是怕老婆。 可他为什么不怕老婆呢? 路明非听婶婶说她刚嫁进老路家的时候路谷城就是个小公务员,养自己都困难更何况养家还得给他老哥每个月邮生活费,婶婶就把压箱子的嫁妆拿出来补贴家用。 这么想想深深厌恶他也是情有可原的,别人家都是长子承担起重任,可到了他老路家次子却成了那个肩上要扛起责任的人。 叔叔倒没说过什么,只是有时候也会感慨说其实他那会儿也是想念书的,可是没钱啊,没钱念书啊…… “走,回营地,看看源稚生来这里想干嘛。”路明非伸了个懒腰,把零手里的伞接过去,很自然地将臂弯展露出来,零就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向前走。 路面上厚厚的一层雪,最下面那一层被压成了冰,零的登山鞋和零的靴子才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既有冰面裂开的声音又有落叶枯枝碎掉的声音。 和诺诺的通讯已经恢复了,师姐对零临时加入任务表达了欢迎,并隐晦地警告路明非如果敢动歪心思被小心六马分尸。 “你小时候应该过得很不好吧?”零突然问。 路明非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算不好吧,寄人篱下都这样咯,老爹老妈不靠谱,我也没办法。”他说。 他看看零,不知道她因何突然说起这个,便顺着话茬儿往下聊。 “你呢?皇女殿下的童年应该幸福美满吧,生日的时候有十二层的蛋糕、圣诞节能收到几百份礼物什么的。” “记事起爸爸妈妈就死了,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要当家,那时候莫斯科的寡头们都知道罗曼诺夫家有个长得还没轮胎高的小姑娘身价几十亿,很多人想成为我的监护人,但瓦图京大将警告他们不许打我的主意。”零说, “我住在伊丽莎白宫,没有家人,只有管家和一群仆人,不会有人给我过生日,也不会有人在圣诞节给我送礼物。” 路明非一时语塞,心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想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可惯用的那只胳膊还被零挽着呢。 “要是那时候我们认识就好了,伱可以不用住在你叔叔家,就和我住一起,从伊丽莎白宫的卧室中挑一间出来送给你。你就负责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蛋糕、圣诞节的时候帮我砍一棵圣诞树,再在圣诞树下面的袜子里塞满礼物。” “可是人家都说路明非是个没头脑,我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没准儿会往袜子里塞高达模型也说不定哦。” 零还是继续以溜达的速度挟持着路明非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她几分钟都没说话,路明非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零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没关系,高达模型奥特曼人偶甚至哪怕只是一颗糖果都无所谓,你陪着我,所以只要是你我都很期待。” 路明非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窘。 零却突然笑起来,她好像从没在路明非面前笑过,眉眼弯弯像是明媚的湖面,此时路明非居然有些看呆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来捏捏路明非的脸颊,“你囧起来的时候很有意思,像是只小海豹。”零说,随即转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路明非眨眨眼,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和海豹扯上关系。 主子们喜欢的话赏个全订和自动订阅嘛~ 不要养书把我养死了呀…… (本章完) 343.好长的腿 深度4510米,速度表缓缓归零。 楚子航和恺撒对视一眼,巨大的心悸感让他们坐立难安,像是有某个人正将钢刀的刀锋按进他们的胸膛,胸腔中心脏狂跳如奔雷。 迪里雅斯特号深潜器在eva的操控中稳稳地悬浮在日本海四千五百米的深度,舷窗中向外透出暗淡的火光,整个世界一死寂。 “指挥中心,我们已经靠近了龙威领域的边界,迪里雅斯特号一切运转正常,但我和楚子航的心理状况不太良好,像是心中有……”恺撒轻声向海面汇报情况,“巨大的不安。” “那是龙类对混血种的精神压制在起作用,你们的血统在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之后已经可以被划分为s级,但依旧会受到影响,这意味着极渊的深处沉眠的至少是一只次代种。”对恺撒的呼唤进行反馈的居然并非那个叫程霜繁的男人,而是出现在显示屏上的莹蓝色女孩。 当迪里雅斯特号抵达预定区域,eva重新自程霜繁的手中接过了指挥与调度的权力。 像是那些中国古代从战马上夺得天下的皇帝,每逢能够决定帝国生死的战争,他们总是不放心将自己的子民和军队都交到别人的手中。 “明白,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释放三至十号无人机,逐级向下探索。请不要有心理负担,也不要在未得到许可的情况下进行下潜行动。每一架无人机的腹腔内部都有一枚高当量的炼金硫磺炸弹,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分别通过电磁通讯、电缆通讯和中长波通讯对这些无人机进行遥控,并使其在胚胎的上方进行爆破。”eva的脸上不见多少表情波动,似乎唯有在路明非的面前她才会表现出自己身为女孩的那一面,而在恺撒和楚子航乃至于校董会的大人物们眼中eva都只是一个在计算机领域拥有无上权力的人工智能。 恺撒的表情变了变,在执行下潜任务之前学院并没有告诉他们迪里雅斯特号承载的无人机每一架次都挂载着一枚威力巨大的炼金硫磺炸弹。 果然他们就不应该相信瓦特阿尔海姆那群疯疯癫癫的傻逼。 此时楚子航已经拧开了水密舱的阀门,自动升降梯推着重叠安置在发射器中的八架无人机进入增压舱。 “等等,迪里雅斯特号配备了十二架水下无人机,为什么我们仅仅出动到了第十号?”恺撒皱着眉。 “如果所有在龙威领域之外操控水下无人机对胚胎进行轰炸的尝试都失败了,或许最终校方会做出让迪里雅斯特号继续下潜的决定,你们也不想真的被迫将深潜器动力舱中的强动力源当做核弹投出去吧?” 恺撒和楚子航都陷入了沉默。 剩下的两架无人机其实就是迪里雅斯特号剩余的最后两枚炸弹,其实执行部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相比于杀死一条危险的古龙,即便代价可能是学院历史上最优秀a级混血种和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也在所不惜。 “如果需要深潜器进入龙威领域,那我们的生存率有多高?”楚子航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按下从增压舱释放无人机的按钮,显示屏立刻展开分屏模式,多达十六个摄像头传递回来的画面就出现在分屏的左侧。 一个又一个小窗口中都是激荡的黑色海水,无人机装载的瓦斯雷没有办法照亮太远的区域,可视范围内空无一物,只能看到稀薄的海雪仍在凋零。 这种感觉就像是孤身行走在地狱与人间的边缘,整个世界都将伱遗忘了。 “3.67%。”eva冷冰冰的声音灌进楚子航的耳朵里,他的身边恺撒居然松了口气。 “我以为那么做的话我们死定了呢。”恺撒耸耸肩,“还有百分之三的存活率,其实还不错,我的运气一向不赖。” 加图索少爷的运气当然不赖,他买哪一匹马哪一匹马就一定会从比赛中脱颖而出,因为现场的人群中就藏着加图索家的仆从,他们会提前给其他良驹下药;他希望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如约而至,因为弗罗斯特先生甚至能为了让自己亲爱的侄儿开心狠砸在史莱克公司三千万美金。 可极渊不认金钱,八千米深的海水会压死一个穷困的普通人也并不会因为加图索家愿意为此支付多么高昂的代价就放弃压死恺撒,死亡的面前所有人都被平等相待。 “不过事到如今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楚子航静静地注视显示屏上的小窗口,他的眼睛眨都不眨, “我们两个人不是情侣,符合执行部进行下潜任务时情侣不能共同行动的规章制度。” “这么说的话如果你现在向我表白我们立刻就能被拉上去离开这个鬼地方。”恺撒说。 楚子航慢慢看向恺撒,“这个槽不吐也罢。”他的眼角抽了抽。 “是你先开始的。”恺撒叼着雪茄,“介意我抽一支吗?” “无所谓,深潜器有空气过滤装置,我们的氧气也很充足。”楚子航说。 迪里雅斯特号携带了四个满容量的氧气罐,足够他们两个人在水下待满八个小时。 无人机正在以试探性的速度缓慢下潜,这个位置正是日本海沟的正上方,从地质学上说它是太平洋板块撞击欧亚大陆板块的结果,这种撞击导致亚欧板块的隆起——喜马拉雅山的形成与之原理相同,在远古它还是一片海洋。 在两个板块撞击的交界处,海洋板块俯冲入地幔中被融化,形成了一线极深的海沟。日本海沟最深的地方被称为塔斯卡罗拉海渊,深度8513米,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深的地方。 现在迪里雅斯特号的下方就是卡斯塔罗拉海渊,神代的巨城遗迹就沉没在那里,古龙的胚胎在废墟中缓缓呼吸,于是整个世界都随着它一起呼吸,它的心跳甚至能够从八千米深的海底传递到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并被装备部和岩流研究所捕获。 那样的东西对这艘深潜器中的两个人来说都还是从未直面过的对手,迄今为止学院每一次针对龙王的战役都是路明非顶在最前面,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近距离感受次代种甚至初代种的威严。 无人机脱离迪里雅斯特号之后在同一水平线持续下潜,过程中没有发现异常,超级龙血鲨鱼和鬼齿龙蝰都没有再出现,深海霸王乌贼也没能让两个杀胚一睹真容。 沉默中两个人都有些百无聊赖,目不转睛地盯着无人机传递回来的视频。 忽然他们的脸上同时露出惊惧和悚然的表情,楚子航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长刀,恺撒则身体后仰,双手交叉摸索向自己的腰际。 那两把填充了贤者之石的沙漠之鹰就佩戴在他的腰际。 事实上不管村雨还是沙漠之鹰都无法应对眼前发生或者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哪怕一只女鬼脸贴在树脂玻璃外对着他们做鬼脸恺撒也不可能拔枪射击。 因为一旦迪里雅斯特号的密封性遭到破坏,它立刻就会像是一个被捏扁的磕头拉罐一样向内凹陷,深海四千五百米的高压能把乘客们的屎都给压出来。 也或者把他们和屎一起压成一坨难舍难分的有机质。 想来加图索少爷虽说没有洁癖可也算锦衣玉食了,这辈子没想过能死得那么……有艺术性。 而之所以两个杀胚的表情都变得如此难看,是因为此时距离释放无人机才过了仅仅十分钟,就已经发生了意外。 四号无人机,深度表5140,失联。 三号无人机,深度表5175,失联。 短短一分钟之内,左侧小窗口相继熄灭四个,低低的报警声在迪里雅斯特号座舱内回荡。 “无线电信号遥控无人机失去控制,但我们仍有胜算,请保持冷静!”eva突兀地出现在那两个熄灭了的小窗口中,楚子航眉心猛跳。 并非是被吓到了,而是…… 那个女孩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变得卡顿、断续。 这意味着虽然迪里亚斯特号并没有下潜的动作,但他们与海面上的信号正在变得越来越差。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条龙在离他们越来越近,要么龙威领域的边缘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如今被塞在铁皮罐子里的楚子航和恺撒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迪里亚斯特号是七十年前的原型机,它的外壳虽然坚固,但绝对无法抵御一条龙的撕咬,更何况那条龙可能根本就不屑于来撕咬这么个铁皮垃圾,它只要呼唤它的仆从,比如那些牙齿尖利的鬼齿龙蝰就能轻而易举将这艘深潜器摧毁在海底四千五百米。 “学姐你有什么建议?”楚子航突然问。 eva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就是那一瞬间的神采波动让她彻底从人工智能的淡然中被撕裂了。 “按照推算即使是最稳定的缆线无人机也最多再下潜一千米的深度就会失联,极渊行动在这里已经失败了。”她干脆托着下巴作沉思状,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淡然,可某个认真、严肃女孩的模样已经跃然于屏幕之上。 “你们此时的最佳选择是通知指挥中心让执行部用安全索把你们拉上海面。”女孩轻声说。 楚子航紧紧地抿着唇,并不做决定,也不说话,只是看向恺撒。 极渊行动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即使这一次失败了装备部也能想办法把钻地炸弹改造成钻海炸弹装上核弹头直接丢进海沟里把那座城市和古龙的胚胎一起摧毁,而这样做的代价只不过是面临让整个日本滑进海里的风险。 可对恺撒来说这却是挽救克里斯廷娜的机会。 那个患有渐冻人症的莫斯科姑娘的生命早在她十八岁那年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如果不能被尼伯龙根计划选入执行者名单,她最多还能活五年。 以克里斯廷娜自身的能力要想从下一批次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中脱颖而出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的血统不过是最普通的b级,虽然言灵相当罕见,但在拥有大基数混血种作为储备库的学院看来,罕见的言灵不算什么,除非是时间零,或者更加罕见的戒律、乃至于甚至能摧毁一座城市的莱茵。 “我们仍有机会完成任务是吗?”楚子航抬眼看向操作台,他并非是在看那些按钮和阀门的开关,而是在凝视越来越多小窗口熄灭的屏幕。 五分钟时间,剩余的无人机全部失联,学院对龙威领域的渗透和穿越尝试宣告失败,即使那些无人机被守夜人加入了高超的炼金矩阵依旧无法突破一位古龙潜意识中为自己生成的护盾。 “理论上来说以你们的血统对抗已孵化的次代种成功率是2.1%,而对抗一位龙王……”eva迟疑了一下,这样她就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了。 “是多少?” “0。”eva说,她回应恺撒的问题时就直勾勾地看向恺撒的方向,像是她真的能见到那个意大利人坐在那里急得抓耳挠腮似的。 可其实这艘深潜器中根本没有能拍摄到他们两个人正面的摄像头。 “龙王的数量只有八位,我们已经杀死了两位了,极渊的深处埋葬着君主的可能性很低,我们可以试试。”楚子航说,他其实也不愿意放弃。 无关乎荣誉,只是想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 “上浮,把我们拉上去!”恺撒丢掉耳机冷冷地说。 楚子航一愣,拧着眉看向那个叼着烟狠皱着眉头的男人。 “我知道你是组长,可是下潜申请必须由两个人同时认可才能被允许发送给指挥中心,所以这次任务到此为止。”恺撒深吸口气,伸手向操作台上的阀门开关,那是水密舱的阀门,只要拧动开它这艘深潜器就会排除金属外壳和内壳之间的海水,随后空气会从气密舱中排出,这个铁皮罐子就会自行上浮。 当然他们也可以直接让海面上的油轮将他们拉上去,但是安全锁的摇晃会让这趟旅途很不愉快。 “我的骄傲怎么会允许你陪我去冒这个险,把朋友、伙伴带入毫无意义的死路?”恺撒说,他不看楚子航的眼睛,只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可骤然间,莹蓝色的光扫荡了这个狭小的座舱,楚子航和恺撒透过观察窗向外看去,一时间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滞。 是莹蓝色的河,那条河中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鬼齿龙蝰,浑身泛着幽蓝色光芒 它们成千上万,悄无声息中已经将迪里亚斯特号包围了! 几条凶狞的蝰鱼在观察窗的前面汇聚,隔着树脂玻璃展示它们匕首般锋利的牙齿,像小蛇一样弯曲身体,楚子航可以透过它们透明地鳞片和肌肉看到里面似乎白银质地的骨骼,纤细,但充满了极致狰狞的恶暴。 “我想我们已经没机会上浮了……”楚子航喃喃地说。 恺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重新挺直了脊梁,身体前倾,镰鼬的领域悄然张开。 心跳。 太多的心跳了。 几乎要充斥他的大脑! 每一条鬼齿龙蝰的心跳都狂躁得不正常,像是战场上的鼓点。 “我想,那条龙已经发现我们了。”恺撒也喃喃地说,“它要处死僭越的人,” “我可不想和你们死在一起,所以不要放弃啊……”此时轻盈的女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恺撒和楚子航同时肌肉紧绷,一瞬间村雨出鞘沙漠之鹰枪口回指。 狭小的阴影中一个曼妙美好的身形渐渐显现,她的五官精致妆容也精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像个剑道少女那样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那张明艳但冷漠的脸蛋淡淡扫了眼影的眼角修长,像是绯色的刀锋 这样一个女孩如果出现在东京的街头大概会成为最亮眼的风景,但此时此刻他们深处海底四千五百米,身边是数不胜数能将他们的骨头都撕碎吞进肚子里的蝰鱼,而那个女孩正用两把出鞘的长刀指着他们的心口。 这样的艳遇还真是无福消受…… “忍者?”楚子航冷冷地说,他显然认出了酒德麻衣的作战服,那分明是贴身的紧身衣,紧身衣下是鲨鱼皮的泳装。 他想不明白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为什么会穿着泳衣,莫非她准备在海底八千米爬出迪里亚斯特号像条美人鱼那样游上两圈? 可就算美人鱼也下不了八千米的极渊,能到这里的只有北海巨妖克拉肯。 恺撒一愣,“靠,好长的腿。” 加图索少爷立刻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拉回到一个有些尴尬的境地。 344.麻衣:我和路明非暗约私期 回到营地的时候克里斯廷娜正托着腮裹着大衣蜷在帐篷的角落看窗外的雪,她的面前摆着炭炉,炭火上坐着一把关西铁壶,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橘黄色的火光把那对墨绿色的瞳子映照成瑰丽的金色。她围着黑白条纹的围脖,此时小半张脸和尖尖的下巴都藏在围脖中。 拉开帘子走进来的路明非心中一动,这姑娘还真是捉摸不透,有时候她是风风火火的丫头片子,有时候她又是正义感爆棚义气值溢出屏幕的女版恺撒.加图索,此时此刻她的身上则透出浓浓的孤独,孤独得让人想起远山上的雪莲,盈盈秋水四面来风,脆弱又坚强。 克里斯廷娜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看到路明非的时候表情还算淡定,见到穿驼色大衣和高跟靴子的零则立刻舒展了眉眼。 卡塞尔学院名义上会招收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但主要生源还是西欧、北欧和北美,俄罗斯学生的数量不算多,至于来自遥远好望角的黑人兄弟……路明非至今为止没见到过一位。 总之同样作为古德里安教授的学生,又恰好同样来自莫斯科,更棒的事情是两个人都是女孩,克里斯廷娜的寝室还就在零那间独立公寓旁边,她们的交流还算不少。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克里斯廷娜在说,零通常不愿意作为倾诉者出现。 “我们在营地外遇见的,零是学院临时增派的任务专员。”路明非说。 他已经看到了克里斯廷娜小姐骤然变得活跃的眼神和明显透出一股子八卦之气的表情。 想来全世界的妹子都一样,就连毛妹也脱离不了长进骨子里的八婆之心。 零进了帐篷才松开了挽着路明非胳膊的手,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定格在窗外正对着的雷鸣山谷和山谷中正在发出雷霆般轰鸣运转着的钻井机。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工程已经进入了尾声,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得到钻头探入赤鬼川的消息了。”克里斯廷娜说用那把关西铁壶为路明非和零各倒了一杯热水,零就去她旁边的简易沙发上坐下,端起骨瓷杯子的同时白色的水蒸气氤氲着弥漫上来。 “那是个沼气钻孔。”路明非指了指雷鸣山谷的方向,站在窗口往外看去。 零顺着路明非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了堆成小山的软泥,冰雪没能完全掩埋那东西,腐烂质感的黑色突兀地出现在一片洁白的中间。 富含沼气的土壤甚至能够被明火点燃,有时候夜里这里的工作人员会用那些黑泥来烧化营地中的积雪这种天气也不用担心会引发森林火灾。 “等到钻杆取样孔中的土样从黑色转变为红色,就意味着研究所的钻井工程接近竣工了。”克里斯廷娜说,显然在路明非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会俄罗斯姑娘成功从樱井雅彦的口中套了些话。 赤鬼川的河水含铁量极高,日积月累的冲刷地下河中的铁浸入周围的土壤,所以她会这样说。 “蛇歧八家从1920年开始就在整个日本范围内资助那些地质考察团队了,一百年的时间里他们总共要发掘数不胜数的深井,就是为了找到神代的遗迹。”零轻声说, “龙族的遗迹既蕴藏着巨大的危机,也代表……进入新时代的机遇。” 路明非轻声叹息。 所谓新时代,其实就是龙的时代。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类见证过那样的时代,是好的?或者是坏的?又或者注定走向终焉?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路明非相信直到现在源稚生依旧想杀死神,可是他是否能代表蛇歧八家中的绝大多数人?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少野心家,日本人的野心已经被卡塞尔学院压抑的太久了,有很多人在黑暗中磨牙吮血,等待着瓜分神的骨血呢。 可事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世人,贪婪者终会死于贪婪,神的领域不是人类可以触碰的。 蛇歧八家的野心家们或许希冀着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这个盒子里可能装着希望,也可能装着人类的末日。 “历史上曾经有过很多人妄想找到神的国度,始皇帝召布皇威寻仙问药,五次出巡寻求永生;亚瑟王死去之后由摩根使用黑舟送往阿瓦隆;古巴比伦人建立通天的巴别塔企图走向天堂……” 路明非眯着眼看钻井机的运作,轰鸣声在他的耳边回响,好像连飘落的大雪都被这巨响震动, “可有多少人成功?有谁去到神国又活着回来?” 一缕不那么听话的冷风沿着细长优雅如天鹅的脖颈溜进了克里斯廷娜的衣领,女孩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觉得历史中的黑暗和恐惧都藏在路明非那句话里了。 你费尽千辛万苦找到那扇门,为此你抛弃一切,世间的财富、身边的亲人、承诺永不背弃的伙伴……最终你还是孤独地踏上了走向神国的阶梯,可推门之后迎接伱的却可能并非允诺将赐予你永生的神,而是一头在饥饿中沉眠了上千上万年的龙。 那条龙在你的面前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中的辉光煌煌如巨烛,你跪在所谓神的面前祈求你想要的一切,可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张长满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 这样想来还真是绝望。 这时候路明非看到了樱井雅彦,那个长相秀气的年轻男人正裹着厚厚的羊毛毡子撑开巨大的黑伞站在山谷的一角。 他的嘴里叼着一点明亮的火光,厚厚的镜片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周围分明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却孤独寂寥得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毕竟绝大多数还是普通人,即使是在日本这样怪物云集的国家真正的混血种也只是小基数人群。 当混血种混迹于普通人之间,他们的血之哀就会从灵魂的深处涌出来,像是名为孤独的恶鬼要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吞噬。 路明非看过他的资料,那是个在研究所工作了六年的文职人员,在蛇歧八家这样等级森严的组织中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可在另一个世界,当面临龙族异种泄露、一场极严重的生物危机即将发生的时候,樱井雅彦毫不犹豫像是一个战士那样冲在了最前线。 在路明非眼中那是个个人英雄主义极强的年轻人,他还活在热血沸腾的高中时代,在那样的战争中即使他走上战场又能做什么呢? 樱井雅彦大概是注意到路明非在看自己,便冲着他挥了挥手,路明非点点头将视线转移了。 “我没有看到源稚生,他们没有来这个营地?”路明非皱起眉。 虽然路明非和零抄了近路,可源稚生毕竟开着车,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他们更先一步回到营地才对。 “源稚生和他的助理矢吹樱带着一队在附近戒备的执行局成员进了山里,据说是搜救某个姓佐伯的老人。”克里斯廷娜托腮看着窗外发呆,“真不明白为什么搜救行动居然会由这样的武装机构出马,莫非那个老人是其实是蛇歧八家某位退役的大家长?” 路明非却微微一愣。 佐伯吗……? 是乌鸦的父亲吧。 可他为什么会来多摩川?这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寂寥无人的林子,和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的漫天大雪。 还有就是即将迎来命运中必然重逢的兄与弟,源稚生与风间琉璃。 路明非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那个老人或许是来复仇的。 一个人即使已经老得快要死去了,肌肉萎缩骨骼退化甚至连刀都拿不起来了,可有人杀死了你最爱的人有人把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希望都焚烧了,你也会发了疯的想杀死那个人,你也会从骨头里淬出力量来用刀割断那个人的喉咙。 “师姐,你在听我们的谈话吗?”路明非轻声问。 “我在听。”诺诺说,“你要我怎么做?” “乌鸦的老爹是不是这附近?他应该随身携带了可以定位的手机的吧?” “eva的资料库中显示他的名字手佐伯谦吾,通过大数据比对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位于东京大田区的田园调布的多摩川站,距离你们所在的位置……很近。”诺诺只花了几分钟就调查到乌鸦老爹的行踪,她稍作迟疑, “但他确实没有随身携带手机或者卫星电话,即使是eva也没办法进行精准定位。” 路明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看了一眼零,又看了一眼克里斯廷娜,重新披上钻进帐篷里之后被脱下的大衣。 “我去山里走走。”路明非说。 他原本不太想管这些事,可乌鸦人还不错,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对他挺好,还请他吃过烧鸟。 现在那家伙已经死了,他的父亲不该就这么死在山里。 况且就算那个老人找到了源稚女他也没办法和蛇歧八家的须佐之男命对抗。 如果持刀的是山间的少年,佐伯老先生或许能被放过,可谁知道那具瘦削的身体中如今住着的究竟是恶鬼风间琉璃还是少年源稚女呢? —— “鱼鳞是鱼真皮层胶原质生成的骨质,学名是鱼鳞硬蛋白,本质上来说是蛋白质,含有微量的钙和磷。”酒德麻衣语速飞快,她垂着头,阴影中金色的光芒闪灭。 言灵.冥照悄无声息地发动,在那些蝰鱼群的眼中它们面前的铁疙瘩突然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像是海雪的沉积物,但灵魂中那个令它们战栗而不得不服从的声音仍在迫使它们去撕碎那团沉积物。 现在这些小鱼还在试探,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一旦某条蝰鱼发狠从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上咬下来一块金属,这艘深潜器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去天津的时候在老街上吃过脆炸鱼鳞,味道鲜美蛋白质含量堪比牛肉,补钙还补磷,可他妈那又怎么样,难道现在我们架起炉子把外面那些鬼齿龙蝰炸了吃掉?”恺撒作出苦瓜脸的表情, “希望我们这三坨对它们而言胆固醇超标的生肉不会让蝰鱼们拉肚子。” “我的意思是龙族创造鬼齿龙蝰的时候是在熔岩河的附近进行的,它们的鳞片中含有远超其他鱼类数百倍的磷,我们可以用高温把它们全部蒸死。”酒德麻衣解释说, “龙族克制自己鬼齿龙蝰的方式就是高温,可它们的体表有一层热传递效能很弱的保护膜,只有瞬间极致的高温将那层生物薄膜的结构破坏才能将蝰鱼烧成灰烬,否则它们的皮肤会不间断分泌组成薄膜的液体。” 古代的人类没有创造瞬间高温条件的能力,所以无法找到克制鬼齿龙蝰的方式。 苏美尔人用这种危险的鱼类来炼铁,也是用持续不断的火焰来灼烧以消耗它们腺体中储存的生物膜液体。 “外面的海水温度很低,我们没有办法制造瞬间高温。”恺撒皱眉,“除非引爆炼金硫磺炸弹,可那样我们也会死在这里。” “不,还有另一种方法。”酒德麻衣抬眼,那是双妩媚、明艳的眼睛,剑一样细长的双眉微挑着,流淌金色火河的瞳子却看向恺撒身边的楚子航, “你说呢,会长大人?” 女孩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舐自己的嘴角,她像是一只猫儿那样眯起眼睛,视线从缝隙中透出。 恺撒微微一怔,扭头看向楚子航,“你能在这种地方使用君焰?”他问。 显然加图索少爷也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就坐着一台人形迫击炮……在海底的话应该是人形自走鱼雷发射管。 “可以。”楚子航缓缓点头,“但这很危险,即使是纯血龙类在水中释放君焰也是禁忌中的禁忌。” 青铜城的龙侍参孙就曾使用君焰,即使是次代种也不愿意在水下喷吐那样的言灵,而将自己蛇一般的长颈探出水面。 “禁忌能比得上我们的命吗?”恺撒大手一挥,“你只管用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显然想到身边这杀胚真能救他们于生死危机,加图索少爷还是心中颇有些欣慰。 破坏狂有时候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海水在几千度的高热下会瞬间汽化产生巨量蒸汽,体积会在一瞬间膨胀几千倍,突破临界点的话会发生蒸汽爆炸……”楚子航还想解释。 这时候某个战鼓似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冥照的领域消散,另一个琉璃色的领域轰然展开。 “言灵.金刚界,能和无尘之地媲美的防御型言灵。”酒德麻衣冷冷地说, “我使用了提升血统的技术,但无法支持太久,你最好快一点。” 楚子航不再犹豫也不再解释,他将村雨递给恺撒,盘膝闭眸,几秒钟后另一个战鼓声他的胸腔中传出。 这家伙的骨骼正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力量被从心脏中泵出的血带着传递向四肢百骸! 再次睁眼的时候,那对原本就渗着赫赫威严的黄金瞳狰狞得如同燃烧起来! 这狭小的座舱四壁都被照耀,形若流淌着金色的火河。 二度暴血! 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阻止,恢宏的龙文吟唱声如荒古时代供奉诸神的老寺在敲响铜钟。 君焰的领域横扫,恺撒甚至都感受到巨大的心悸,他能察觉金刚界之外的另一个领域轰轰烈烈地完全张开了,燥热到滚烫的波动在空气中来回扫荡。 恺撒听到了那些蝰鱼的心跳,忽然变得……紊乱、惶恐。 它们在某个伟大生物的推动下呻吟,磨牙吮血、渴望着深潜器里新鲜的血肉。 可同时它们又畏惧,畏惧某个或者某两个强大的生物正隐隐释放他们的领域。 黑色的界壁贴着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扩散,扩散出去三米的距离,轰然爆炸! 闷响声通过镰鼬带回恺撒的耳中,观察窗可以看到黑色火焰的漩涡在深潜器正上方的海水中出现,表面有琉璃般的暗红色微光。 那就是……二度暴血下,楚子航的君焰爆发。 这是君焰最为凝聚的状态,内部温度破万,却没有一丝热量外泄。 黑色火焰的漩涡在海水中缓缓地转动,又像是狂风天的龙卷那样越来越快! 某一个瞬间,它轰然崩碎! 巨量的海水被瞬间汽化,水蒸气的温度在一秒钟之内达到了太阳表面的温度,漩涡状的白色蒸汽流在深海中咆哮。 这些蒸汽流贴着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流淌,却并不侵入,白色的蒸汽消失的时候周围一片死寂,只能看到纷纷扬扬向海底落去的白色灰烬。 当海域平静下来,酒德麻衣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睁开眼睛,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举起双手。 黑洞洞的沙漠之鹰枪口指着她的额心,恺撒扶着楚子航坐稳了,拧着眉看向这个奇怪的、强大的女孩。 “你是日本人,蛇歧八家的间谍?”他问。 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鬼地方,虽然是个身材样貌的偶一顶一的小妞,可恺撒毕竟不是庞贝,依旧保持警觉。 “我以为我们是战友了。”酒德麻衣撇撇嘴。 “1582年之前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还是战友呢。”恺撒耸耸肩。 “其实我的身份没什么好隐瞒的。”酒德麻衣眨眼,心中忽然想逗逗这两个小破孩,嘴角于是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 “你们是路明非的朋友吧?” 楚子航突然睁开双眼。 他的黄金的原本已经重新暗淡下来,可此刻简直像是在里面塞了两枚白炽灯一样闪闪发亮。 “你认识他?”他狐疑地问,同时心中警笛大作。 杀胚兄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忍者女孩,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夏弥的选项上打了个叉。 “岂止呢,我们俩以前还暗约私期呢。”酒德麻衣故意作娇羞状,脸上露出一丝嫣红的色彩,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用这种眼神来看女孩是不礼貌的行为?” 恺撒震惊,战术后仰,心说路明非这厮还真是伤风败俗啊,不过居然很有点他加图索家族的风范。 莫非这货其实是庞贝失散在外的私生子?可便宜老爹从没说过自己交过中国女朋友。 话说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还真他妈有点羡慕。 楚子航则猛地握紧村雨,“路明非……” 他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咬牙切齿,“等我回来就剁了你……” 月底了,老爷们把月票投给我,过了一千我六月一号写番外~ 345.醋味十足的皇女殿下 “这外面真冷,要不要喝两口酒?”零挽着路明非的胳膊慢悠悠的说。 他们俩居然真像是出来闲逛的,沿着营地外被车辙和人流碾出来的小路走到大路上,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虽然诧异却都没有阻拦。 偶尔有些年轻人会礼貌地跟路明非问好,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是岩流研究所地质专家,对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来说他算是顶头上司。 可转眼间年轻人们又眉飞色舞地窃窃私语起来,大概猜测克里斯廷娜小姐的男朋友和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矮个子漂亮女孩之间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还带了酒?”路明非的调调漫不经心,实则此时此刻诺诺正通过eva监视源稚生和樱小姐的动向并传达到路明非的耳中。 这么做倒确实没有多少难度,象龟毕竟不是乌鸦那个大概甚至都没怎么碰过智能手机的昭和老爹,这家伙全身上下从手表到手机到车钥匙到处都是能够为eva提供精确坐标的发射器。 “我记得你不会抽烟,酒也很少喝吧?”路明非沿着最新的车辙向山下走,雪落在伞面发出沙沙沙沙的微声,并不喧闹,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心安。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路社长悄悄打了个寒颤,他左顾右盼了一番,狐疑地挠挠头发。 “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有人在说我坏话,你看我耳朵都红起来了。”路明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零看过去,果然像是路明非说的那两只耳朵叶子都红彤彤的,她好奇地摘下手套伸出手指去揉了揉。 “好暖和。”零的指尖微凉,此刻居然莫名有些爱不释手, “哼哼,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骂我。”路明非恶狠狠地说。 皇女殿下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抬头看这家伙的侧脸, “酒是营地里拿的,可惜没有伏特加,只有小壶的清酒,这个天气也不用往里面加冰块。”她眨眨眼,果然从坤包里捞出来一个密封的小壶,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就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烟的话是我在路上买的,我想山里面可能没有便利店,要是伱的烟抽完了还可以抽我的。” 零扬着小脸的时候嘴里呼出白腾腾的热气,朦朦胧胧的和山风混在一处。 路明非一愣,心中微微触动。 他犹豫几秒,伸手轻轻揉了揉零的脑袋,零歪着头脸上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幽冷的微香从女孩的方向被凛冽的风挟着扑面而来,路明非赶紧把手收回去,缩了缩脖子,将酒壶拧开抿了一口。 “冬天的时候,山中到了夜里会冷得刺骨,虽然有煤炭炉子还有沼气泥点燃之后的篝火,可要是没有酒的话长夜是很难熬的。”零对路明非堪称僭越的举止已经熟视无睹,她抓过路明非的小酒壶,小口地啜饮起来。 “我不喜欢喝日本人酿的清酒。”一口冰酒下肚零大小姐的耳垂微微泛起粉色,她蹙了蹙眉,又喝了一口, “太淡了。” “你在莫斯科的时候会喝酒吗?” “不怎么喝,不过有时候不得不喝,你们都说中国人盛行酒桌文化,可其实俄罗斯人更爱喝酒。罗曼诺夫家族的生意做得挺大,木材业、养殖业、电子元件、房地产……总之莫斯科几乎每一行都能看到我们的影子,生意做的这么大,当然要和别人喝酒。”零说,同时眺望远山,只觉得所有的山峦都在自己的面前铺展开了,白皑皑仿佛望不到边,但还是看可以看到尽头耸立的黑色大厦。 东京都市圈囊括神奈川,到处都能看到株式会社的影子,即使在山里向外眺望也能见到高楼大厦一栋接一栋拔地而起,在金融危机之后这个国家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活力。 相比之下俄罗斯简直像是日暮西山的巨人,曾经占据世界一极的帝国到今天已经衰落了。 “我们中国以前跟俄罗斯买飞机,听说就是对瓶子吹伏特加打动了国防部才松了口。”路明非说。 “这么说来其实你们中国人和我们俄罗斯人有很多共同话题。”零说,“你和夏弥还有陈墨瞳现在是什么关系?” 路明非心率失衡,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清酒凌空喷了出来,在凛冽极寒的狂风中立刻结成了飞散的冰晶。 老早以前另一个世界的楚子航在帕拉梅拉上说路明非我知道你上学那会儿喜欢陈雯雯都没这么大冲击。 该说皇女殿下不愧是和某个杀胚兄一个系的理科生,脑回路接驳得真是七零八落,上一秒还在说另一件事,下一秒就能跟你扯到这一届美国总统候选人名单上来。 眼看路老板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憋的通红,嗓子眼里大概还呛着酒,零大小姐当机立断运起神功,气沉丹田,一招九阳神功一巴掌拍在路明非的背上。 “那什么,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路明非缓过气来,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你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还有那个上杉家主。”零不依不饶。 皇女殿下心中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挽着路明非胳膊的手都用力了些,像是生怕他就这么逃掉了。 “对呀路明非,所以我们现在什么关系?”耳塞中冷不丁响起诺诺的声音,路明非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切断和师姐的通讯。 路老板急得抓耳挠腮,脸色一时红得像是猪肝,他知道自己这算是碰见送命题了。 在如今这个提倡并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的法制社会,想来大概也没有哪位前辈能给他弄出个标准答案来。 其实路明非原本也不用对谁解释什么,恺撒这种花间浪子还能看不出他们几个的关系?况且芬格尔那鸡贼到极点的废材在东京跟着他们混了这么长时间了,守夜人论坛上路社长明目张胆开后宫的消息那是传得一个沸沸扬扬,路明非甚至早都收到了风纪委员长曼施坦因教授的警告函,信函中以严厉的措辞对路明非这种开历史倒车的行为表达了谴责。 可是这种事情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呢,尤其是皇女殿下如今意欲不明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推着路明非往火坑里顶啊。 “这个……那个……”路老板挤了半天没从嗓子里挤出来半个字,耳塞中传出诺诺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此刻怂得像是很久以前那个孩子。 “我在听。”皇女殿下冷冷地仰头看着路明非。 他终于没能顶住零的眼神,叹了口气。 那就坦白咯,反正我路明非行的端走的正,又没偷又没抢,我和师姐师妹你情我愿干柴烈火,关你一个局外人什么事? 他心中发了发狠,眼神都清明了些,“好吧好吧,其实……” 此时忽然有雷鸣在山下炸开,轰然的爆鸣在不远处废弃的村镇中传来,路明非和零都一愣,同时看向山下的方向。 “师姐,我的九点钟方向有一座废弃村镇,源稚生和樱小姐是不是在那里?”路明非按住耳塞,刚才还显得无措无辜的表情骤然间烟消云散。 这家伙虽然心中有些焦急还有些担忧,生怕乌鸦他老爹不知天高地厚非得闯进混血种的争端,又担心源稚生和源稚女在这里遇见了。 他们两兄弟放开了打一场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可源稚女给路明非打电话的时候分明还是王将也已经到了多摩川了。 直到现在猛鬼众的建制都已经几乎被拆散,看上去源稚女众望所归是这个站在蛇岐八家阴影组织中的无冕之王,可其实王将才是那个藏在幕后的人。 世界上没有王将,或者说曾有过一个自名为王将的黑道首领,可最终他的价值被赫尔佐格吃掉了,今天的王将应该是赫尔佐格的影武者才对。 路明非曾直面过那种危险诡异的东西,那张公卿面具下的眼睛是渲染着赤色的鎏金,赤色黄金瞳在龙族的世界中是亲王的特权,楚子航将暴血推进到第四度的时候黄金瞳也是赤色的。 一个次代种级别目的不明的影武者可能就潜伏在山中,路明非默默地颤抖了一下,缩在袖管中的手悄悄握紧了色欲的刀柄。 “他们的信号源确实距离你们很近,但不确定是不是废弃的村镇,这些年卫星地图更新之后有些无人居住的村子就从上面被删除了。”诺诺语速飞快地说,同时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对了,刚才看你们谈得那么开心有件事情没告诉你,芬格尔也来了,这家伙敲晕了原本的机组人员占据了驾驶舱,现在跟我在一起。” “哟,我的小兄弟,有没有想我?”某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就从耳塞中传出来,听起来那家伙似乎就在诺诺身边,路明非甚至可以从他的语调中想象出败狗兄满脸的得意。 路明非眼角抽搐,看向零。 零朝着爆炸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努嘴,“看看去就知道了。”她说。 路明非觉得很有道理,反正他们原本就是要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佐伯老先生的。 —— 迪里亚斯特号微微震动,言灵.金刚界的领域原本附着在这台原型机的外壳,不仅仅帮助它抵御君焰带来的高温,还阻挡了巨量蒸汽膨胀时的冲击和超过一百个大气压的海水。 现在这个坚不可摧的甲胄被褪去了,迪里亚斯特号就像是脱掉战衣的将军走上战场那样,被武器命中的时候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哀嚎。 这里是海面下六千米,二十分钟之前迪里亚斯特号和指挥中心的通讯完全中断了,楚子航作为队长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阐明自己使用稳定爆发的君焰杀死了成千上万企图将他们吞进肚子里去的鬼齿龙蝰。 当然,汇报中隐去了酒德麻衣的存在,否则这时候调度塔已经强行勒令迪里亚斯特号返航了。 这艘深潜器被整整三条合金安全索扣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真正出乎楚子航和恺撒预料的是,昂热校长和执行部居然同时做出了让他们继续下潜并尝试摧毁古龙胚胎的任务指示。 自从校长私下卸掉身上的职能跑到东京之后执行部的权力核心在名义上已经回到了校董会的手中,虽然施耐德教授依旧会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站在校长这一边,但显然决定迪里亚斯特号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执行部代表的是校董会的意愿,作为代理校董的弗罗斯特居然会放心让恺撒涉险。 真是不可思议。 座舱内的气氛有些安静,酒德麻衣正在摆弄自己的长刀,恺撒和楚子航在操作台前发呆。 这艘深潜器用不着他们来操控,自动系统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举措。 水密舱仍旧在充入海水,迪里亚斯特号的螺旋桨缓缓转动,以平稳的速度下沉。 直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生态圈,现在恺撒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七千米。 座舱的内壁忽然被照成夕阳落下时墙壁的颜色,三个人都往观察窗外面看去,这里的海水居然不再是幽暗的蓝黑色,而是明亮的金红色。 海水中流淌着熔金一样的光。 “我们距离目的地很近了。”楚子航看向恺撒,他的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正在越来越强烈,像是自己正在走向…… 死亡。 酒德麻衣从阴影中走出来,她肆意地舒展自己窈窕纤长的身体,俯瞰下方的观察口。 隔着数百米深的海水隐约可见一道横亘黑暗的熔金色裂痕,向着南北两个方向看不到尽头,裂痕处翻卷出赤红色的岩层,岩浆间歇性地喷涌而出,向着四周缓慢流溢,寒冷如冰的海水和炙热的岩浆水乳般交融,四周回荡着隐隐约约的雷声。 “这是这个星球无法治愈的伤痕。”恺撒也俯瞰那里,他低声说。 “日本海沟,你们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那里面,列宁号也沉在其中。”酒德麻衣轻声说,她妩媚的瞳子被倒映着金色的光,脸颊看上去美得不真实, “它北面连着千岛海沟,南面连着小笠原海沟,往西南方一直延伸,和马利亚纳群岛连在一起。你可以把这些海沟看作一条绵延几千公里的巨大海沟,从地质学上说,那就是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交接。板块交界处的地壳很不稳定,火山随时可能喷发,或者像这样,火红色的地幔翻出地表。因此日本是个地震频发的地方,有理论说如果地壳活动太剧烈,日本可能像亚特兰蒂斯那样一夜沉入太平洋。” “下去看看,如果神真在里面,我们就把硫磺炼金炸弹丢下去。”恺撒说,楚子航点点头,推动拉杆,深潜器开始俯冲。 求月票 346.不就是皇女,抱抱怎么了? 雪天的山里还真是料峭得紧,大风呼啸顶着路明非的伞面吹过来吹过去,像是有个欠揍的小妖精在扯着伞尖儿狂笑着荡过来荡过去。 脚下积雪深处的冰也越来越紧实了,路明非和零快步走过的时候脚下响起密密麻麻的咔擦声。 “我正在调用最近的卫星把摄像头对准源稚生和矢吹樱被定位的坐标,但天气太差了,乌云和暴雪让近地轨道上最先进的光学摄像头都无法在屏幕上进行成像。”诺诺那边传来芬格尔的声音,路明非能想象那家伙急得像只丢了香蕉的猴子那样蹲在和他比起来小巧玲珑的笔记本电脑前,捻着兰花指在诺诺专用的键盘上噼里啪啦胡乱操作。 “没关系,爆炸声传来的地方距离我们不远,以我和零的脚力用不了多久就能赶过去……幸亏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营地在雷鸣山谷附近,钻井机的噪音也足够大,否则这会儿该惊动那里的工作者了。”路明非按住耳塞顶着风雪往山下走。 毕竟是些普通人,虽然如今学院和蛇歧八家势同水火,可大家都没有要把纷争扩散到东京普通民众身上的想法。 即便昨天夜里的黑道战争其实除了造成部分地区的交通堵塞外,也没有对普通人造成太大的困扰。 “直升机上配备有空对地武器,除了钢芯弹和汞核心炼金破甲弹之外执行部还特意准备了弗里嘉子弹,需要我来进行空中支援吗?”诺诺声音平静,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时看起来很不靠谱,可每到了关键时刻总能迅速冷静下来,在诸多抉择中做出最优的解。 在另一个世界如果不是因为接受恺撒的求婚,诺诺不得不在大三阶段应陈家和加图索家的要求从卡塞尔学院退学然后进入马尔代夫的金色鸢尾花学院学习,或许那一届的毕业生中斩首者的名额还会再增添一人。 在学院中诺诺和苏茜一直是竞争者,她们那时候分别是学生会最优秀的女孩和狮心会最优秀的女孩。甚至连彼时路明非最得力的干将、最贴心的小秘书伊莎贝尔都将诺诺视作追赶的对象。 “不用,师姐你还是留在天上为我们提供后勤保障和信息支援吧。”路明非叹了口气,“日本分部执行局都是些杀胚来的,他们说不定带了单兵导弹发射器,直升机这种皮儿薄馅儿多的东西可挨不了几发。”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的,另一个世界源稚生开他那辆大排量悍马来去盐碱滩的飞起机场接待初到日本刀路明非他们时,后座就放着能武装一个班的武器弹药,单兵导弹发射器也在其中。 刺王杀驾那天夜里,乌鸦和夜叉也随身携带了这东西,一发火箭把天空树上的死侍全都给轰散了。 这时候远方开始传来零零落落的枪声了,听得出来双方都没有胡乱扫射,而是有组织有素养地进行早有预料的遭遇战。 路明非一愣,脸上表情难看了几分。 他不像是恺撒那么擅长枪械武器,实战课中选用的专属武器也是短弧刀,所以无法仅仅凭借枪声就听出交战者使用的是什么型号的武器。 但他能听出来自动步枪、霰弹枪、自制猎枪和手枪之间的区别。 此时仍在响起的枪声急促而密集,子弹出膛的声音清脆,听起来像是混合了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的突击小队。 日本是一个禁枪令极为严苛的国家,甚至那些发展到最后你死我活的黑帮火拼也最多能弄到早已经被淘汰的左轮手枪和黑市上发射鹿弹的短管猎枪,蛇歧八家执行局在执行针对鬼的斩首任务时也会尽量避免可能引起恐慌的枪械而多用刀剑解决问题。 但显然此刻交战的双方都已经不再遵循原有的规则来行事。 规则之类的敌人很好对付,而规则之外的对手则尤为棘手。 “这架直升机悬停在距离你们五公里外的高空,风雪会成为我们的掩护,一旦伱在遭遇中遇到险境,我会立刻向附近发射空对地导弹摧毁其余敌对力量,接着你会在五分钟内看到我们出现在你的头顶。”诺诺冷冷地说,“火箭筒的命中率在面对机动性强的目标时很感人,我愿意冒这个险。” 路明非深吸口气,“好。”他说。 虽然从找到制高点加架好狙击枪直到现在已经过去的三个小时之内奇兰都没有在公共频道中说过一句话,但路明非知道此刻那把威力巨大到甚至能在一公里内洞穿坦克外装甲的改装版狙击枪的准星正以自己为圆心向四周警戒。 奇兰其实一个是个沉默而高效的男人,他的行事作风趋近于完美,是个中东版本楚子航和兰斯洛特的结合体。 这家伙的优秀一直以来都被路明非的光芒掩盖了,在他这一届所有闪光耀眼的天才都在仰望路明非的项背生存。 “喂喂,等等等等好吗!在你们你侬我侬生死相依的时候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和想法?”这时候某废材兄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出了灵魂拷问。 随后耳塞中立刻传来芬格尔的惨嚎,师姐大概正伸手去拧这家伙的耳朵,一边拧一边说“路明非不是你兄弟吗,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不是你这种人的口头禅吗?” 芬格尔就说“情义上来说为师弟两肋插刀我在所不惜,可理智告诉我古巴还有一群屁股翘得能顶起一大杯香槟的姑娘在对我翘首以盼……疼疼疼疼疼,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金卡戴珊会有的,布莱克.莱弗利也会有的,可你这大叔预备役的年纪和布鲁斯.威利斯式的沧桑五官,我很怀疑古巴姑娘们会不会眼瞎地看上你啊!”诺诺大声嚷嚷。 “几天不见师妹你牙尖嘴利了许多嘛。” “哪有哪有,师兄还是一如既往贪生怕死脸皮厚得能当防弹衣。” “喂喂,我说见缝插刀可以理解,但刀刀直插要害就没必要了吧?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真诚才是必杀技,师妹你这么真诚地把我的绝活都盘点出来,我很难在道上混啊!”败狗兄义愤填膺。 “你还在道上混,莫非是传说中的狗仔大道?” …… 路明非听着耳塞中诺诺和芬格尔的吵闹,无声地笑笑。这个世界变了很多,可芬格尔还是老样子。 这样他就知道自己经历的并非一场幻梦了。 路明非深吸口气,眺望那座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的废弃村镇。 这样的村子在这片山峦中并不少见,入口处低矮的鸟居、道路两旁挂在锈蚀路灯或者斑驳电线杆子上残破得已经认不出原本模样来的鲤鱼旗,还有大树下小小的神龛和角落里供奉着已经熄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细香的石地藏。 “我不该穿高跟靴子的。”零抱怨说。 “没关系,执行局的战斗力即使在执行部中也算是精锐,如果乌鸦的老爹真在那里源稚生不至于保护不了他。”路明非摇摇头。 他真正担心的始终是王将。 赫尔佐格是死是活仍旧是个谜,那么王将此刻的身份便也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说不定他仍是那个堪比次代种的影武者,只是控制者从无名港的亡魂变成了某个企图夺走赫尔佐格一切的野心家。 “我可以脱掉靴子。”零说,“混血种的体质不会冻伤,还可以加快速度,如果稍后会发生战斗的话也不会成为累赘。” 路明非一愣,歪着脑袋去看表情认真的零。 他随手掐掉和直升机那边的通话,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零的额头。 “我抱你走。”他皱着眉,“这种天气脱掉靴子赤脚踩雪算怎么回事?宫寒可是一辈子的事。” 零还在理解那句“宫寒是一辈子的事”,路明非就已经不由分说把伞塞进她的手中,弯腰把小女王横抱起来。 这厮人高马大身上肌肉紧绷跟钢铁似的,而零娇小柔软,公主抱这种事情对如今的路社长而言真是毫不费力。 只是一时间软玉温香抱满怀路明非心中也有些诧异,不明何以自己不过脑子就做了这种能被皇女殿下弄死十几次的僭越行为。 零也真是吃了一惊,先是下意识挣扎,然后紧紧按住自己的衣摆和衣襟,免得大衣向着两侧敞开让路明非占了便宜看去满眼春光。 小蕾娜塔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细腰长腿天鹅颈,长出了胸部还翘起了臀,是那种穿上泳衣出现在海边能让大叔们频频回头的好身材漂亮女孩了。 可路明非没有看到零此刻手足无措欲拒还迎的模样,更没有看到冰雪般的皇女殿下撇过脑袋将脸颊上烟霞似的一抹微红给藏在阴影中的娇羞。 他只是微微下蹲,然后猎豹起跳,在盘山的雪地中狂奔起来。 零不得不紧紧抱住路明非,将小脸埋进他的胸膛,这家伙厚实的大衣敞开将她包裹进去,雪和风都被挡在外面。 那把伞早在路明非狂奔起来的刹那就被掀翻了,两边被皑皑白雪压得直不起身的大树以狂飙般的速度后退,零只觉得路明非的心跳几乎没有变化,他的呼吸也只是略微急促。 冷静下来零才感受到将自己箍紧的路明非是何等刚硬,奔跑中被冬衣隐藏的肌肉在看不见的地方水波般起伏,沁进骨子里的暖意把她整个包裹起来,还有淡淡的榉木的香味,那是路明非身上的味道。 奔跑的时候路明非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追猎的野兽。 以他如今的体力怀抱一个甚至不到五十公斤的女孩这样跑上几十公里都没有问题。 溅起的雪尘至少有一米高,原本需要十分钟的路程路明非只用了三分钟。 他猫着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水波般起伏又收紧,并没有选择直接从已经年久失修的碎石子铺成的乡路进入村子,而是直接横穿一片树林,飞起一脚踹倒了一堵颇有些年份显然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围墙,以最嚣张最明目张胆的姿态闯进了此刻正在交火的战场! 枪声中断,显然这个村庄中交战的双方都意识到有某个局外的家伙闯进了他们的猎场。 零已经从路明非身上跳了下来,她闪身躲藏到那堵破墙的后面,白金色的眼瞳微微闪烁,金色的辉光像是蠓虫那样微不可查地消失。 “三点钟方向树后一个枪手,七点钟方向阁楼一个枪手!”零为路明非发起报点,路明非毫不犹豫掷出石子,两声闷响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在风雪中并不显得那么引人注意。 诺诺重新进入了路明非的通讯频道,“你的坐标和源稚生重叠了,你们现在应该离得很近!”她大声说。 “我知道,我已经闯进执行局和猛鬼众的战场了!”路明非说。 他看见了那个从阁楼跌落的倒霉蛋胸口的徽章,果然是猛鬼众的人。 这意味着正在和源稚生交战的要么是源稚女,要么就是猛鬼众的真正当权者王将。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真是糟糕透了,如果源稚生遇见的是源稚女那他可能会出于可笑的大义而再次向自己的弟弟挥刀,这会将那个可怜的孩子真正推到黑暗的一面。 而如果源稚生遇见的是王将,那路明非就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又都是操控王将的那个人想出来的阴谋诡计了。 几枚子弹尖啸着从路明非的耳边飞过,那是猛鬼众和蛇歧八家同时在对路明非开火。 弹道距离他很近,但没有哪一枚子弹是冲着路明非的脑袋去的。 双方都不确定闯入这里的家伙是敌是友,亦或者其实就是个局外人,居然同时保持着克制的默契没有执行击毙命令。 路明非瞬间看清楚形势,显然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在这个废墟的东西面各自占据一个区域,正在展开争夺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这么个鬼地方这么感兴趣,居然投入了精锐的战队。 “有没有可能促成他们的暂时和谈?”路明非低声询问。 这时候十几个持枪的男人在建筑中飞越,从蛇歧八家的据点向猛鬼众方向推进了超过五十米,将路明非所在的空地完全陷入掌握。 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从高层的建筑跃下,一个手持冲锋枪蹲下保持射击姿势,另一个则拔出长刀缓缓逼近。 “你们是学院的人?”源稚生冷冷的声音从狂风里看不透的雪尘中传出。 祝师兄生日快乐 江南老师说一个作者哪能写尽世上所有人呢,写来写去写的还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无论孤独还是野心,都是自己人生某个侧面的写照。 番外写着写着就想写写师兄这么个人,所以发了这么篇免费章。 我想楚子航其实是那个长大了的江南老师,是功成名就之后回去拯救年轻时的那个衰小孩的自己。 正是如此,楚子航和路明非的人生经历及其相似,都是中国人,都是仕兰中学毕业后孤身来到大洋彼岸,都在内心住着衰小孩,只不过他因为一场雨夜进化成了男人。 他是外表冷漠内心却全是白烂话的男孩,但也是凭着暴血硬生生从一个b级血统变成狮心会长的男人,最终带着男孩最大的荣耀和父亲一同战死的英雄。 他是蜕变成狮子的路明非,所以和诺诺对路明非一样,和他互相喜欢的小龙女实际上是永远不会爱上人类的耶梦加得,而他会果决地亲手杀了耶梦加得,闪着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只为和世界复仇,只在源稚生提起时暴露出一瞬间的失魂落魄。 这家伙能和恺撒那样光芒万丈的男人分庭抗礼,只要师弟一句话就会打爆婚车车轴帮那个孩子抢心爱的姑娘。 我有时候还会想其实师兄就是江南老师给年轻时那个衰小孩的开的最大的挂,这个挂会带着衰小孩打怪装逼追女孩,然后在衰小孩成长成男人后赚足眼泪潇洒退场,只有年少的自己和妈妈记得。 所以原著中为什么世界上所有人只记得猛虎般的男人阿卜杜拉·阿巴斯? 因为那个心里全是白烂话的杀胚师兄现在是你了,李嘉图。 祝你,祝你们,长大快乐。 《龙族:沉吟至今》祝师兄生日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与绘梨衣的旧梦 合肥,叔叔家那间属于路鸣泽和路明非共有的小卧室里。 路明非和绘梨衣吃了晚饭之后百无聊赖地把两个脑袋靠在一起从电脑上看暴风影音里路鸣泽以前下载的电影终结者。 说来这部老电影路明非其实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可耐不住小姑娘晃悠着肩膀撒娇时的模样,只能陪着一起看,只是偶尔会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 叔叔家原本就是那种很有些年份的老小区,并不封闭,单元门口就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抬头看的话整个一片天空都是金黄的银杏叶子。 长街对岸来的风吹过的时候,落叶缥缥缈缈如滚滚砸下的天空碎片。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人在铺满银杏叶子的路上走过,路明非打了个哈欠眨眨眼,看清了那不是有人走过,而是穿着校服的男孩和女孩骑着自行车碾碎落叶风一样在那扇小小的窗户里掠过。 即使隔着很远了路明非也还能听到男孩讲些不着边际白烂笑话和女孩压抑着的咯咯咯的轻笑。 浮光跃影春去秋来,这条路上走过多少这样的男孩和女孩。 路明非忽然想到是不是此时此刻恺撒克里斯廷娜或者芬格尔eva学姐就正拉着手走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呢。 他们和他不一样,他是要去寻找自己墓碑的人,而恺撒和芬格尔都该有自己的人生。 也许是类似的银杏树下,男人和女人依偎在一起走很长的路,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心中却婉转安宁,或许看见路边一条流浪的小狗还会像路明非想起他们一样想起那个已经逃亡了很长时间的师弟吧? 说来路鸣泽居然把这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抽屉里和衣柜的隔间也没有藏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或者不方便被叔叔婶婶看见的碟片。 小胖子也长大了,离家的时候还会把房间收拾干净。 路明非还看见过表弟的照片,如今真是长成个大胖子了,那张照片就挂在客厅里,是叔叔一家在奥斯汀大学的合影,婶婶一脸的得意,却并不显得小人得志,反倒是有些云开见日的感觉。 “明非,我和你婶婶去上海谈生意,今天晚上和明天应该都回不来。”叔叔在外面喊,“冰箱里有切好的五花肉,焖猪蹄子在高压锅里,米饭也淘好盛在电饭煲了,旁边我还放了刚好够的水,你们明天中午做饭把水倒进去摁开关就行。” “好,叔叔,要我开车送送你吗?”路明非扯着嗓子喊。 “不用,我叫小杨在楼下等着了。”小杨是叔叔请的司机兼跟班,人高马大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手里总握着加长的黑伞,让人觉得这家伙会从伞里面抽出来一支汤姆逊似的。 “路谷城还有呢,钱,伱把钱放哪儿了?”婶婶压低声音不让房间里的路明非绘梨衣听到,可这两个人耳朵尖着呢,就跟俩超级雷达似的。 “人明非带女朋友回家,出去玩身上能没钱啊?你得给他说钱放哪儿了啊!”婶婶还在絮叨。 叔叔豪爽的笑声随之响起来。 “还有啊明非,我在鞋柜上给你压了点现金,现在你们小孩出去玩身上没给钱也不好意思,朋友之间吃饭大方点,出门的时候你就带上,不够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转账。” 路明非一愣,咧嘴笑笑。 “好,谢谢叔叔。”他说,踢踏着拖鞋走到门口目送叔叔婶婶离开。 “这孩子,一家人还见什么外!”婶婶白了路明非一眼,拉过叔叔的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百达丽表,“哎哟哎哟要误点了,快走老路!” “别急,小杨知道一条近道儿……”叔叔一边往自己脚上套皮鞋一边笑容满脸地看向路明非, “明非你想和高中同学聚聚的话可以去咱们家的足浴城,小龙虾管够!” “行了别吹你那下海妹打工的地儿了,走走走……”婶婶拉着叔叔往外走。 “什么下海妹,还不是为了给她们一个温暖的家。”…… 砰的一声防盗门在路明非面前关上,那对夫妻吵吵闹闹着逐渐远去,直到最后他们的声音都散了,偌大的、被叔叔打通了整层楼的大平层忽然变得寂静,只剩下卧室里绘梨衣看电视的背景音和男女主对话的声音。 风吹着百叶窗沙沙作响,昏黄的光像是女孩的柔荑那样抚摸这个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家里的一切,路明非看着紧闭的防盗门,许久之后叹口气踢踏着拖鞋回了卧室。 如今叔叔可真是发达了,成了合肥足浴之王,手底下连锁店从城南开到城北,全省首创小龙虾足浴套餐让叔叔赚得盆满钵满。 所谓小龙虾足浴套餐,当然不是让你踩着装满了小龙虾的木桶洗脚,而是在热水池子里摆上带封边儿的餐桌,麻辣小龙虾哗啦啦往上一倒,啤酒放在浮台上被服务生推着去到客人们面前,还有漂亮小妹为你剥龙虾壳、在桌子边为你做脚底按摩。 至于这会儿帮你剥壳的小妹几分钟前是不是为另一个客人搓过脚丫子那就不是路明非可以考虑的问题了,想来光膀子啃龙虾对瓶吹啤酒的大哥们也根本不在乎。 这次叔叔婶婶去上海就是要扩展大城市的业务,老路家的男人立志要在祖国的大好河山开遍服务生全是漂亮妹子的足浴店,上海就是他要开拓的第一个市场。 这样想来叔叔也算是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了,甭管你万达老总腾讯ceo谈了生意都他妈得吆喝两声去洗个脚,如今城里正规的洗脚店都是他路谷城的天下,进了那金碧辉煌的高吊顶大厅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这时候电脑屏幕上正播放到施瓦辛格单手开摩托单手持短管猎枪和女机器人在公路上追逐,光影在房间中闪烁。 绘梨衣眨眨眼扬着脸看走到身边的路明非,路明非低头看着这姑娘光洁如玉的额头和细细的、蜷曲的额发,伸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绘梨衣也笑笑,露出排玉似的牙齿。 纱窗被稳稳地扎起来靠墙放好,风吹着落叶纷纷飘进房间,有一些落在桌子上,有一些落在地板上,还有一些洒在绘梨衣的脑袋上。 路明非拂去她头顶的落叶,顺手摸摸绘梨衣软乎乎的耳垂,摸索到一条微冷的娟细坠子。 绘梨衣撅着小嘴睁大眼睛瞪着路明非,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 那条坠子的末端挂着银色的四叶草。 是分别的时候诺诺给绘梨衣戴上的,说只要路明非看到这条耳坠就会想起自己,这样他们就算远在天边也总能挂念对方。 看见绘梨衣确实会让路明非想起师姐,即使已经朝夕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有时候还是会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出去转转吧,去看看苏阿姨。师兄以前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那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妈妈。”路明非一边说就已经一边披上了薄外衣。初秋的合肥白天还不算冷,可一旦太阳落了山晚风吹起来,穿短袖的男人们哪怕火气再旺也得打个哆嗦起一胳膊鸡皮疙瘩。 绘梨衣一听可以出门眼睛都变得闪闪发亮起来,像只不安分的小狐狸似的裹着睡衣露出细细白白的小腿和伶仃的脚踝跳上房间靠墙那张叔叔才买回来的双人床。 “转过身去不许偷看!”小姑娘跪在乱糟糟的被子上,两只小巧粉嫩的脚丫子张开,纤白的手撑着身体前倾,呲着牙摆出一个鬼脸威胁路明非,路明非举起双手耸耸肩背过身去。 蛇歧八家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终于自由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年轻女孩,脸蛋好身材好性格也好,有足够的资本和喜欢的男孩撒娇搞怪。 路明非在自己的耳朵里塞进蓝牙耳机听歌,手机里播放的居然是童声版的栀子花开,调子悠扬平淡,却又莫名的有些哀伤。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去看望苏阿姨,路明非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跟师兄家里交代这些日子他一直了无音讯的原因。 只不过长时间憋在家里有些闷得慌,他想出去走走。而且这安稳的时日可能也不长了,学院的猎犬们大概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从没往北去,而是直接来了中国的南边,接着就是成群结队的斩首者了吧…… 可能很快就又要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是该趁着少有的闲暇去看看那个在师兄口中有些孩子气的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绘梨衣的声音,她用有些欢欣的调子说“好了。” “那我转过来咯。”路明非说,这时候夜色渐暗,昏黄色的天光透过银杏的叶子和枝丫投下来,斑斑驳驳像是在书桌上撒了薄薄的碎金。 路明非转过身去的时候小丫头正料峭地背手站在他的面前,身子微微前倾,骨肉匀亭玲珑浮凸,纤细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像是在电脑屏幕散出来的灯光下流淌着明亮的溪流,淡淡的白檀木香从那头柔顺的长发里沁出来。 绘梨衣眯着眼睛浅浅的笑,嘴角有淡淡的梨涡。 这大概就是她和诺诺唯一的区别了吧,诺诺笑起来的时候豪迈洒脱,像是当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时候也有她一份儿,而绘梨衣笑起来温婉内敛,让人想起古代那些久居深闺的少女。 “好看吗?”绘梨衣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头点了点路明非的额头,路明非摸摸鼻子清了清嗓掩饰此刻的尴尬。 她穿了深色的薄针织衫,下身则是百褶短裙和恰巧能到膝盖下方的黑色缎面袜,脚上蹬着从源氏重工带出来的手工定制的亮面小皮鞋。 这样的绘梨衣芭蕾舞者般在路明非面前旋转,半透明的裙裾盛开的花一样跳跃,浮光中女孩纤细的大腿是素白的色泽。 “很漂亮,走在街上不知道要让多少男人挪不开眼睛了。”路明非刮了刮绘梨衣的鼻梁,顺手从一边的晾衣架上扯下来一顶巨大的男士鸭舌帽扣在女孩脑袋上。 帽檐的阴影轻轻松松就盖住了她漂亮的眼睛,绘梨衣也不反抗,就从阴影中抬起眸子去看路明非的脸。 “再戴个口罩就好了,没人能认出我们来。”路明非耸耸肩,双手抄在裤兜里向外走。 绘梨衣小跑着追上来,大大咧咧抱住男人的胳膊,树袋熊似的晃来晃去。 “我想去叔叔的店里吃麻辣小龙虾。”绘梨衣说,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发出来一样酥酥软软的。 绘梨衣看上去有些呆萌,可在路明非看来她其实是大智若愚,总是能想到办法把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 比如现在,她只要撒个娇就能让路明非去把她想吃的任何东西给买回来。 “你不能吃太辣,脸上会长小疙瘩。”他叹了口气。 “知道知道,我只吃一点点。”绘梨衣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把那个小小的缝隙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透过它去看路明非。 鞋柜上果然有叔叔留下来的钞票,都是些整数票子,好几十张。 路明非想起以前叔叔让他跑腿买个酱油都只多给一点点,不由又有些感慨。 单元门口居然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看上去很干净,大概是被猫妈妈留在这里的。 路明非把它拎起来,这畜牲就温驯地在他怀里趴着,用爪子抹了抹脸,竟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是小猫!哥哥以前不许我养宠物呢!”绘梨衣很兴奋。 她探手把小猫抱了过去,挠着它的下巴,小猫就咪咪咪叫着左闪右闪地不安分。 绘梨衣又蹲下来拎着它的两条后腿,小猫只好两条前腿撑在地下,这样就算它想挠身后的人类也办不到。 绘梨衣往前一推它只好往前踏几步,往后一拉又惊惶地退回来,倒像是一架小推车。 绘梨衣发出浅浅的笑声,从坤包里找到牛肉干撕开喂给小猫,小猫就趁着这个机会两条后腿一蹬,叼着牛肉干挣脱了绘梨衣的掌握一溜烟地跑向了长街对面。 绘梨衣惊叫一声想去追,路明非就拉住她的手,这时候小猫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白色的小背影。 另一个黑白色的大背影从一株银杏的影子里跳出来,和小猫互相舔了舔毛,小猫钻进大猫肚子下面吮吸几口奶水,又撒着欢儿的跑开,大猫就像是优雅的妇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个影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昏黄的路灯下面,然后钻进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终于消失不见了。 “真好。”绘梨衣说。 路明非摸摸她的脑袋,不说话。 番外:与绘梨衣的旧梦(2) 绘梨衣总是对一切自己看到的新鲜的事物感到好奇,在最初走下飞机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曾感慨于合肥的活力和安逸。 相比起来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东京就像是用钢铁打磨、无数个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精密仪器,运转的时候像是飞驰的箭。 那座仪器被数不清的蒸汽管道包裹起来,每一根蒸汽管道的缝隙都在发出尖锐的哨音,那是为了建设这座城市呕心沥血甚至付出自己人生的日本人们肺管子里发出的沉重的喘息。 而合肥之所以叫合肥,是因为淝水在这里交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沿着淝水来往又沿着淝水讨生活,大家都好像一身轻便,路上街面少有像是日本人那样的行色匆匆。 路明非在路边买了沿街叫卖的长沙臭豆腐,又辣又咸,可绘梨衣吃得很开心。 他们慢悠悠地向这些年已经扩建到这附近的cbd区走,长街笼罩在盘旋坠落的、枯黄的大叶中,昏黄的街灯下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道路两侧的树伸出如同巨人手臂的枝干,在他们的头顶交错,盛大的木荫覆盖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其实我们这儿银杏树并不多,反而是梧桐树更多一些。”路明非捧着绘梨衣没吃完的臭豆腐往嘴里塞,说话说得含糊不清,神采则略带些回忆的,打量着四周。 老城区的人还是很多,可这个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学生们下课回家,上班族们也拖着一身的疲惫推开了屋门。 街两侧那些高墙或矮墙后面的灰白色建筑正从一扇接一扇的窗格中渗出橘黄色的灯光。 有些窗户里可以看到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影子交错,还有些窗户里看到的则是互相依偎的老人。 像是无数幕剧场在他们的面前一一上演。 绘梨衣一直很向往那些平凡人的生活,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蛇歧八家的武器就好了,她就可以去上学、去交朋友、去和sakura爬山旷课打游戏,虽然干的不全都是些好事,可她觉得生命就该这样虚度。 可现在他们开始逃亡,平凡和平淡注定是隔着天堑遥望的不可触及的梦。 “梧桐树?”绘梨衣重复了一遍,她抱住路明非的胳膊,脑袋依偎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偷偷地回身往后看,满街没有扫去落叶的长街中央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杏黄色的枯叶堆叠,被踩过之后就凹陷下去,妍丽的颜色也就暗淡了,在夜间的光影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依偎着纠缠着,像是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我以前念书的学校叫仕兰中学,是合肥城里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师兄也是我的校友……哦,就那个总喜欢挎着脸的楚子航,也是我刚才说要去拜访的苏阿姨的儿子。”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倒真像是出来散步的。 出了老小区外那条大概一公里长的银杏大街,人就又开始变得多起来了,街头那些店面延伸出来的用防雨布搭的棚子里面有穿着窄脚裤和豆豆鞋的男孩们在粗糙不平的台子上打美式弹珠、厨台和面郭就放在门口的小店里一脸疲惫的男人们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等自己的馄饨或者面条。 再往前走就更有些人车拥挤了,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在站台鸣着喇叭开了车门,都还没停稳就有挎着公文包的男人急匆匆地挤出来往巷子里的单元门里小跑,几分钟后司机使劲地摁着喇叭又摇摇晃晃地起了步。 这里已经到了老城区的十字路口,附近左右都是老旧的小区,有些小区很拥挤有些小区很安静,总之都和不远处的cbd区不同,从cbd来到这里就像是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跨越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了上个世纪的安徽,喧闹嘈杂、却让人心中安稳。 绘梨衣一直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路明非说话的时候她从不会打断,脸上也总是摆出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这样路明非每次跟他说起些什么的时候就总很有成就感。 “……那时候仕兰中学校门外也有条长街,长街两侧种满了学名是‘悬铃木’的大树,那时候我们叫它们‘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叶子也是黄色的,隔着很远的看和银杏叶很像。” “小时候很少见到梧桐树,哥哥总是带我去樱花园。”绘梨衣摇摇头。 “樱花也很漂亮。”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头发。 “可是我也想看看樱花之外其他的花。”绘梨衣聚精会神地瞪着人群中围着的卖弹簧彩虹圈的那个中年男人。 在路明非眼中除了打结之外别无他用的彩虹圈在那家伙手里被玩的团团转,什么凌波微步什么越女剑法什么独孤九剑,完全不同却又流畅异常的玩法随着中年男人的吆喝被提溜出来,周围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路明非扭头去看绘梨衣的侧脸,大号鸭舌帽的帽檐下女孩依旧美得让人真是想要一眼忘去俗世,那双瑰丽的深红色瞳子里倒映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大概这一生都少有接触这么热闹场景的时候。 “一成不变的东西总是让人不愿意久留,就像那时候那条长满法国梧桐的长路我走了许多年。直到现在分明有很多值得铭记的发生在那里的事情,可我只记得那些大树用伸出的枝条把整条街道遮蔽起来,仿佛一个绿荫的长棚,巨大的手掌形树叶遮阳避雨。落叶的时候巨大的叶片从天飘落仿佛一场枯黄色的大雪,有种天穹碎落的感觉。”路明非说,“那时候有人叫我留在这里念大学,可是我想难道接下来我还要在同一条路上走四年甚至更久吗,我的一生都要和梧桐树为伴,像是只飞不起来的凤凰,那真是太悲哀了,我想看看更多的东西。” “不是。”绘梨衣突然郑重地说。 路明非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这样的。”绘梨衣表情认真,她拉着路明非钻出人群,在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店前走过,鼻子微微抽动似乎是闻到了前方炒板栗的味道,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要改变才是最好的。” 路明非恍然,原来小丫头居然是想和自己就这种事情展开一场辩论啊,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就准备展现一下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这时候他们很快就要走到这附近很著名的小吃街了,路上的行人也从中年男女变成了更多的男孩和女孩。 路明非张了张嘴,却觉得胳膊被绘梨衣往另一边扯了扯,恍惚间女孩已经踮起脚尖凑在了他耳朵边。 淡淡的幽冷的香味将他包裹了,耳朵那里感受到的温暖的水汽渐渐地沁透了路明非的灵魂。 绘梨衣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贴了上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世界上的花当然不止樱花,树也不只是梧桐,可路明非只有你一个啊。”她用嗫喏的声音说。 如今绘梨衣说这些话也会感到害羞了,开始像是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路明非怔了怔,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原来她是想说这个啊,真是……可爱的小妞。 这一刻绘梨衣如古镜般清澈的瞳子弥漫起薄薄的雾,她的声音恍如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我不会离开你的,生死相依,生死相依……”路明非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绘梨衣忽然把温暖的嘴唇重重地贴在他的嘴唇上。 长街的秋风穿过每一个人的影子撩起女孩深红的发梢,路明非的眼睛睁大,倒映出远处cbd辉煌的光火。 他想说喂妞儿这里是大街上啊,伱想被人拍下来发网上让学院的那些追猎者找过来吗? 还有你看到周围那些单身狗们简直能杀人的目光的吗,这么做真的大丈夫吗? 可是他最终也没那么说或者做什么别的事情,他只是伸手将亲吻自己的女孩揽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默然无声。 两个人的呼吸都紊乱,两个人的心跳都紊乱。 他们的灵魂像是在此刻相拥。 “我想看看河。”绘梨衣轻声说。 “好。”路明非不问为什么,她想看那就去看,苏阿姨什么时候拜访都可以。 ——他记得在东京的最后一次战役中恺撒挥舞着猎刀为他们在不朽者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一边挥刀一边咳血,因为有根爪子刺进了他的肺里。 那时候绘梨衣多害怕啊,瑟瑟发抖,像是全世界都要杀死她,只有路明非还在保护她,可路明非已经被她伤得动不了啦…… 现在恺撒来了,可恺撒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尼伯龙根计划也并没有让一个a级混血种成为真正的龙,恺撒在不朽者的围攻下越来越虚弱,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他对绘梨衣大喊说快走快走你他妈的蠢货快带着你男人滚蛋啊,绘梨衣被吓坏了,居然振动着巨大残破的龙翼从多摩川上的大桥缓缓升起。 路明非记得在和自己的战斗中她背后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样透明的肌肤,白色的鳞片沿着她的脊柱向上向下延伸,像是坚硬的蛇。 那对极致狰狞极致美丽的翼梢扬起,斜斜地一转,带着巨大的弧线向着背对东京的远处飞离。 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路明非似还会回想那种感觉,自己的双脚悬空,虚弱感潮水般涌上身体来回扫荡,他只能紧紧地抱着绘梨衣纤细的腰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亡灵,看周围的一切都虚幻飘渺。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那样去俯瞰大地了,可还是完全忘记了伤痛,只剩下惊喜。 眼睛的深处苍青色的山脉延伸着去向远处,白色的涛涛水线在清丽的天光下遥远而清晰,那是多摩川的支流,大地在他们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版图。 “绘梨衣你回来了吗。”路明非抬头轻声说。 “是我。”绘梨衣也轻声回应。 风声填充了耳蜗,可两个人体内的龙血都还没有冷寂,此时仍像龙多过像人,从风声里分辨对方的声音对龙来说真是太简单了。 “对不起,是我害sakura那么辛苦。”绘梨衣说,路明非能感觉到有什么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抬头就看到那张妍丽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挂着飞散的泪珠。 “别哭,我没事。” “我没有哭,只是雨。” “乌云都没有一朵……” “就是雨!” “好吧好吧,那我们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能逃去哪里逃去哪里,夏弥姐姐说永远不要回头,因为学院的鹰隼就等着我们回头呢。” “我想去红井看看可以吗?” 绘梨衣点点头,看着路明非疲惫哀伤但终究恢复了些神采的眼睛,她露出牙齿浅笑,“姐姐还说她还在,我们还能见到她,叫我们不要难过,她还说你知道怎么找到她。”…… ——路明非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胸腔里眩晕般的痛。 我该怎么找到她呢,我找了那么久,只知道去地狱里,从死神的手里把她抢回来。 死神…… 就是奥丁吧? 可那天绘梨衣都没有问他去红井干什么,他也不会问绘梨衣想去河边干什么。 到了河岸之后路明非才发现这里河灯浮动,沙堤上站满了夜里出来采风的男孩女孩。 他们靠着雕花栏杆,绘梨衣在他的身边发出低低的赞叹。 河灯这种东西其实东京也有点,可是绘梨衣以前从没见到过。 她大概是从网上翻到了这条河在晚上会有这样的活动,所以叫路明非来这里吧。 河边有卖那种小船的商人,路明非看绘梨衣好像很想要,就去买了一只。 绘梨衣雀跃地把烛火点燃,轻轻推着小木舟进了起伏的河面,微风就带着它去往对岸。 路明非举着眼眺望,只看到虽然一波接着一波的浪被推过来,所有的小船都翻了,可绘梨衣的河灯却依旧闪亮。 这时候细如纤丝的歌声在行驶的风中忽地拔起,婉婉地转了几遍顺着风流飞向天外。 路明非低头看去,居然看到绘梨衣正站在沙堤上看着河灯轻声唱一首他听不太懂的日本歌。 风把她的裙裾和头发呼啦啦地吹起来,她轻轻踮着脚尖,手背在后面,像是随时会随着风飞走。 路明非从不知道原来绘梨衣会唱歌,而且居然那么好听,像是风吹过排箫的音管,悠扬轻灵。 还有一章番外,下一章可能会有一些……老爷们喜欢看的内容。 这一段的番外时间点应该是在主线之后六个月,路明非的身体状况其实很糟糕。 番外:与绘梨衣的旧梦(3)了无痕 一阵风掀着被推向对岸的小船成片成片的倾覆,烛光浮动的河面好像一下子变得暗淡了下来,最后连着属于绘梨衣的那艘明显要坚固于其他小船的木舟也被掀翻了。 绘梨衣的脸上作出惋惜的表情,刚才那个卖小舟的中年男人告诉她这一片有个说法,说是把愿望写在河灯上,河灯飘得越远愿望越是有机会成真。 就像是有些地方喜欢在孔明灯上写下心上人的名字,灯笼飞上天就会被天上的神仙看到,掌管姻缘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按着灯笼上的名字那两个人的红线牵在一起。 男人们大多是不屑于做这种有些小家子气的的事情的,或者说是有些羞于表达藏在心里那些细腻的感情。这个年代的男孩心里边还装着仗剑天涯的武侠梦,仗剑天涯的大侠怎么能在儿女情长这种小事上被绊倒呢。 女孩们也会在河灯上写的意中人的名字,其实她们的心思虽然起伏不定却很单纯,只是想和身边的的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你在那上面写了什么?”路明非好奇地问,他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答案,只是依旧想问。 “希望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绘梨衣皱皱鼻子。 “没必要惋惜,老板不是说了船走得越远愿望就越有希望实现吗,你看我们的船都去到水中央了,谁都没我们走得远。”路明非眺望从上游往下游去的一道道水浪,风撩着他的额发,夜里他的眼睛深得像是极渊。 他们靠着护栏看了一会儿,人渐渐散了,成排的吉普停在沙堤外,拎着钓具的男人们吵吵嚷嚷各自找了个位置在小板凳上坐好,把窝打了,上饵、出杆,静静等着夜里嘴馋的河鱼上钩。 绘梨衣伸长了脖子张望那些半天都没一点儿动静的钓鱼佬,没多大功夫就觉得有点无聊,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微蹙着眉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拱了拱。 “他们能钓到鱼吗?”小姑娘大概真的没把船灯的事情放在心上,眨巴着大眼睛望向路明非问问题。 路明非耸耸肩,“我看悬。”他说。 这一片以前还没开发的时候确实能钓到不少鱼,路明非念高中的时候还和陈雯雯一起来沙堤边上采过蒲公英做书签和标本,河面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大鱼探嘴在水上偷吃小虫子时留下荡开波纹的涟漪。 可这些年上游的工业园区开始进驻工厂,工业废水排放严重,鱼的数量也开始减少,钓鱼佬却每况愈多,到了现在真成了狼多肉少的局面。 “没意思。”绘梨衣说,“以前樱小姐在隅田川钓到过那么大那么大的黑鲷,哥哥拿回来给我煲鱼汤,可香可香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来比划那条鱼的大小,从她的左手侧一直比划到路明非的右手侧。这么看的话那大概是条超进化的变异黑鲷,体长接近两米,体重至少得有三百公斤,樱也应该并不是把它钓起来的,而是跳进水里用威亚把它捆了个扎实然后丢上岸的。 路明非没当真,当听故事,自顾自从绘梨衣的坤包里找到两条包装上写着“甜丝丝”字样的麦芽糖,撕开了叼在嘴里吮吸,像是叼着没有点燃的烟。 “中国的河里没有什么鱼能长到那么大。”他说,“外国人说咱们是天生的老饕,等不及它们长大就摆上了餐桌。” 这倒不是吹牛,鲤鱼这东西在眼下这条河里绝对是常客,可少见到有人能钓起超过两斤的。 但在五大湖那边近两年发现的最大个体甚至达到了一米二,重量超过五十公斤,密密麻麻在水里游的时候还有些吓人。路明非以前在密歇根湖跟龙血社的小弟玩帆船的时候还捞过一网,结果根本吃不了,土腥味混着铁锈味,内脏都是黑的,最后全丢进了焚化炉里做无害化处理。 一边聊天路明非一边牵着绘梨衣的手在沙堤上漫无边际地走,走着走着就转着去了人行道。 沙堤和延伸向cbd区的长街交汇处伫立着崭新的太阳能路灯,路灯的广告牌子上写着“合肥欢迎伱”之类的城市宣传语。 人行道就在这个交汇的地方,地面铺着雕花镂空的烧砖,两侧是将长街与沙堤分开的长方形木头花坛,花坛里种着这样那样的小树,一边小树的后面车辆来往风声呼啸,另一边小树的后面直面夜间空旷的沙堤却也风声呼啸。 树影摇曳,女孩的发梢也摇曳。 明灭相间的路灯把流淌的光影投射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身上,绘梨衣的身上有白檀的香味,路明非的身上有榉木的香味。 绘梨衣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她和身边那个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就变得有些喋喋不休的男孩居然像是两棵长了脚到处溜达的植物。 莫名其妙很有些滑稽。 这样安宁的晚上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念高中时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穿校服的男孩和女孩背着巨大的书包在这样安宁的浮光中走过,各自怀着对那个时候的少年们来说沉甸甸的心事。 说着说着路明非聊起了仕兰中学,聊起了陈雯雯,还说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暗恋过那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只是此时再回想已经只记得她那件素白的棉布裙子和伶仃得可以一把握住的素白脚踝了。 绘梨衣竖着耳朵听,心中说哦原来路明非喜欢白色的棉布裙子啊,至于伶仃的脚踝……绘梨衣对自己真是充满了自信。 而路明非则借着路灯杆子顶上投下来的光去看地砖上两个人不断拉长又缩短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影子里绘梨衣即使被笼罩在针织衫里依旧显得玲珑浮凸。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女孩娇俏脸颊上素白色的肌肤,像是在夜里反着光似的。 “有点晚了,苏阿姨现在住在城里另一边的小区里,我们稍等两天再去拜访吧。”路明非挽起袖管敲了敲表盘,他手腕上仍戴着那块价值三百万美元的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临别的时候皇女殿下说他们这一路上应该避免使用电子设备,一块始终能校准到秒数的石英表对路明非而言很有必要,所以把这昂贵的玩具给了他。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不过还好路明非觉得自己也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大不了下辈子给零当牛做马偿还这辈子的人情。 “好。”绘梨衣表情严肃,“想吃小龙虾。” 路明非一愣。 “想吃小龙虾。”绘梨衣又重复了一遍。 “莫非你就是古希腊掌管小龙虾的神?”路明非无奈,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找订外卖的电话。 eva暂时还站在他这一边,所以这几个月路明非和绘梨衣的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学院迟早会发现不对劲,校董会总有法子攻克这台计算机的底层逻辑,到时候全世界都会成为路明非的敌人。 说不定一年之后他和绘梨衣就不得不荒野求生了,也不知道从贝爷那里学来的野外知识管不管用,比如大青虫的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七倍什么的。 只是估计绘梨衣吃不了大青虫,也许我能把从河里捞起来的鱼给她吃? 路明非想着想着思绪就飞远了。 “古希腊也有小龙虾之神?我以为只有雅典娜和燃烧希望的黄金圣斗士。”绘梨衣两眼发光,显然觉得自己又从路明非这里学到了新知识。 “不知道,说不定有。”路明非耸耸肩,在外卖平台上点了麻辣小龙虾和蒜香小龙虾,又给叔叔家楼下生活超市里那个总是守夜到晚上十二点的大妈发消息说阿姨帮我冻一件啤酒,我等下来拿。 小龙虾和啤酒都有了着落,小怪兽就没多少心思继续在外面溜达了,她抱着路明非的胳膊缠着男人给她讲少年时遇见的事情,那些悲伤的、欢乐的、无厘头的,甚至于屈辱的,每一件事她都听得很认真,还有些津津有味。 好像这样她就对自己缺席了的路明非的少年时光有了些微的参与感。 —— 左手拎着食盒里的五斤装小龙虾,右手将一件勇闯天涯夹在胳肢窝下面,指纹识别后路明非一脚踹开了叔叔家的大门,绘梨衣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把空调打开,又蹦蹦跳跳地换好了白色蕾丝睡衣把餐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丢到椅子上。 “哥哥以前从不让我吃辛辣的食物,连山葵的量都要严格限制。”绘梨衣对源稚生颇有些怨念,可想来那只象龟如果知道这姑娘如今摆脱了血液里的诅咒,依旧会畅快地笑出声来。 “以前家里全靠叔叔一个人挣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小龙虾这种东西我们也不怎么吃。”路明非说,“第一次还是在师兄家里,苏阿姨看我不会剥虾壳就帮我剥,一边剥一边夸我说是和他们家子航一样乖的小孩,还叫我以后常去师兄家里玩,小孩子就该多走动啊什么的。” 绘梨衣戴好了一次性手套,听路明非这么说就咯咯咯地笑,眼睛亮晶晶的,乖乖巧巧地坐在路明非的对面像是一只布偶猫。 大概在她心中路明非虽说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可怎么也不该和乖这个词沾上边。 这些年路明非也算是吃过了从合肥到天津、从天津到三峡、从三峡到上海、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小龙虾,总之国内小龙虾其实都一个味道,无非重油重色,下面铺垫些黄瓜之类解腻的蔬菜。 至于芝加哥…… 小龙虾没怎么吃,波龙和蓝龙倒是跟着恺撒这公子哥四处蹭吃蹭喝有不少进了路明非的肚子。 纱窗开着,路明非一边为绘梨衣剥小龙虾一边看着窗外。以前他在天台上也喜欢看那个方向,那里是远处的cbd,灯光汇聚,仿佛潮水向他涌来。 “你也吃。”绘梨衣小心翼翼将身子前倾,两根手指捻着虾肉往路明非的嘴里送,路明非恍然间见到一抹春山上的白皙和诱人的沟壑,心中微微荡漾。 他脚踩着啤酒箱子,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喝过酒之后兜里摸出来香烟,叼在嘴上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明天去寰宇集团的旧址看看,师姐说师兄他老爹说不定留下了什么线索,我们要找到那箱子的话还得有个线头。”路明非一边喝酒一边说,那边绘梨衣嘴角沾着红油,辣得额头冒汗。 果然小龙虾这东西就是淑女杀手,甭管你是好莱坞艳星还是泰国王后,只要坐上了大排档点上了小龙虾,就得放下架子暴露豪迈的一面来。 “好,我和你一起去。”绘梨衣说。 路明非没有拒绝,小姑娘的血统优势甚至可能还在他之上,脑子好用不说揍起人来也很猛,如果遇到意外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喝酒吃小龙虾看电视一直到凌晨,路明非收拾好现场之后又在外面的浴室洗了澡穿好睡衣推门进了房间才发现绘梨衣还在沐浴。 她还是有很多习惯没有改变,比如洗澡对绘梨衣而言其实是很值得认真对待的大事,安稳下来之后她都要花接近一个小时在这件事情上。 路明非坐在电脑桌前面找五年前的新闻资料,楚子航他老爹就是06年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出意外的,说不定那时候的新闻里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可惜诺诺不在,师姐和康斯坦丁留在学院,接下来要帮路明非去奥斯陆完成一件事情。 而且路明非也需要一些能在学院中为他提供情报的人。 电脑屏幕的光影在路明非的脸上流淌,有几个瞬间他的眼睛里渗出疲惫和虚弱的神态。 他的qq仍在窗口的右下角挂着,聊天列表的置顶是个轻松熊的头像,但并不闪烁,是黑白色的。 有些事情你就算疲惫得要瘫软了,也还是该去做,否则你会悔恨得想要杀死自己。 夏弥说他能找到她的,只要能得到那口箱子,只要能…… 可是这一切都像是远在天边的一场梦,谁知道梦的尽头是什么。 或许打完boss之后他们拿到箱子却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路明非想要的东西而只是放着一个“超级屠龙者”的传奇称号怎么办? 这时候身后卫生间里的水声停止,几分钟后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路明非遥遥地转头,看到裹着浴巾的女孩赤裸地站在弥漫的白汽中,不加任何修饰的笔直长发像是瀑布那样披散下来。 路明非看呆了,不管看过几次他还是这么一副呆呆的模样,女孩身上的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神在人间留下的笔触,笔直纤细的小腿、素白伶仃的脚踝,还有精致的锁骨和玲珑的身段。 绘梨衣歪着头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家伙,几秒钟后她的脸上浮出一抹嫣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帮我吹头发。”绘梨衣说。 她乖乖地在路明非身边坐好,背对路明非。 那条浴巾并不足够大,只是堪堪遮住胸口,背后暴露出大片玉石般光滑白皙的肌肤。 路明非没说什么,拿起一边的电吹风开了热风帮女孩吹干那一头的红发。 “你在想夏弥姐姐吗?”绘梨衣突然问。 路明非沉默了两秒,“嗯。”他说,“有时候也会担心我们没能成功,她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不会,sakura什么都能做好。”绘梨衣对路明非很有自信,连路明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个这么牛逼的家伙。 能做好世界上所有事啊…… 听起来真是炫酷。 呼呼呼的吹风机声音让这个房间显得安静,吹好了头发之后绘梨衣就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好,还非得让路明非也钻进被子里去。 “对了,你刚才在河边唱的什么歌?” “ひとり上手。”绘梨衣只露出一张小脸,眨眨眼说,“中文的话是‘习惯孤独’。” “很好听。” “可是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绘梨衣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前,“都死了。” 路明非知道她说的是听到她唱歌的人都死了。 绘梨衣的血统大概是从十岁左右就开始趋向失控了,赫尔佐格随即就把她像是一只金丝雀那样关进了笼子里。 从十岁开始她就没再唱过歌了。 “现在不会了,你已经完全被治好了。”他摸摸绘梨衣的脸,绘梨衣就用自己的脸颊去轻轻地蹭男人的掌心。 “能再唱一遍吗?” “你喜欢听吗?” “嗯,绘梨衣的声音很好听。” 绘梨衣仰起脸歪着脑袋看路明非,她的脸沐浴在透过窗纱渗进来的柔和的月光中,瞳子里流淌着微光,长长的睫毛浓密如织,微微颤抖的时候像是黑色的鸟羽。 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得响,黑夜和从河里来的秋风像是一道将这个世界每一群人都各自分开的天堑,小区中那些灰白色、灰黑色的老楼每一个窗格都亮着孤独的灯。 “好。”绘梨衣说。 房间中安静得只能听到女孩的歌声,路明非把一本大部头的地理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闭着眼睛倾听周围的一切。 他想这样的时间长点也好…… “私の帰る家は”(在街角听到你的声音) “あなたの声のする街角”(我感觉像是回了家一样) “冬の雨に打たれて”(任冬天的雨点打在身) “あなたの足音をさがすのよ”(搜寻着你的脚步声) “あなたの帰る家は”(你在街角把我忘记) …… “调子像是漫漫人生路。”路明非没有睁开眼睛。 他以前很喜欢邓丽君,也听过邓丽君唱的歌。 “就是‘习惯孤独’的中文版本,中岛美雪前辈是日本音乐界的教母,你们国家很多歌都是借鉴了她的调子。”绘梨衣垂着眼帘说。 路明非这才惊觉原来绘梨衣其实已经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这么久了,久得甚至知道了人生路漫漫,知道了乐坛。 他慢慢睁开眼睛,愣住了。 被子已经被掀开了,赤身裸体的女孩正手脚并用像是只小猫那样慢慢爬向他。 女孩的身体美得像是一幅画,婀娜浮凸,伶仃纤长,却又柔软得像是个婴儿。 路明非把脸别过一边,不去看绘梨衣的身子,也不看她的眼睛,摸索着把被子拉过来遮住那副美丽的胴体。 绘梨衣发出浅浅的笑声,她一脚把被子蹬开,用手托着路明非的脸面朝自己。 女孩微微眯着眼,眼睛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瞳孔闪烁着微光,朦胧又懵懂,分明像是个孩子,却又那么媚,媚得路明非心脏狂跳。 “夏弥姐姐说过你们在房里做的事,我也在网上查过了。”绘梨衣用脸颊蹭了蹭路明非的脸颊,“我也可以和sakura做一样的事情,网上说情侣就该做那些事情……” 她睁大了暗红色的眼睛,那对清澈的瞳子倒映路明非的双眸。 路明非的呼吸急促。 他想绘梨衣或许是误解了什么吧,自己想夏弥并非因为这种事情,可是…… 他没来得及做出回答,绘梨衣已经完全依偎在他的怀中,女孩的体香幽冷,像是盛开在冬季的檀。 他嗅着绘梨衣头发里的味道,心跳越来越快,忽然路明非的身子僵住了。 因为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掌沿着腰际探了进去,握住了那把已经很久没有再出鞘利刃的刀柄。 “sakura觉得绘梨衣是小孩,所以不想和绘梨衣一起……”绘梨衣忽然封住了路明非的双唇,浓烈的女孩香气扑面。 绘梨衣的鼻腔中传出甜而腻的哼哼声,昏暗的灯光下女孩的瞳孔中朦胧着薄薄的情迷意乱。 路明非终于没能忍住,一只手摸索着扣住曼妙的春山,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绘梨衣纤细滑腻的腰肢。 他和绘梨衣四目相对,眼神炽热得简直要把女孩都融化了。 “我是个大姑娘了,sakura你不要担心……我,我可以的……”唇瓣分开之后绘梨衣嗫喏着说,她还是胆怯,可也想让sakura不那么思念夏弥姐姐。 想念一个人是很苦的,她想了十一年,知道这种感受。 此刻迎着那双炽热滚烫的眼睛绘梨衣还是羞红了脸,耳垂都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路明非喘息着缓缓抱住绘梨衣,身体的每一寸都感受着女孩肌肤的稚嫩。 他忽然感受到怀中女孩的颤抖,心中一下冷了下来。 347.路明非VS源稚生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何以自己和零的组合如此亮眼,源稚生这家伙却还一脸冷酷甚至可能心中还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问出了“你们是学院的人”这种问题。 随即他忽然想起来象龟其实是个大傻逼来着,这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恺撒和楚子航的结合体,融合了意大利贵公子和中国酷哥的全部特点,然后被生生捏造出了一个……患有中二病的杀胚形象。 他可能真的完全没认出乔装打扮的路明非,至于随第二批小组一起来东京的零,源稚生大概原本就并没有放太多的精力在她身上。 作为执行局的局长和蛇歧八家代理大家长,源稚生称得上日理万机,除了对那么特定的几个人上心之外其他人他一概忽视。 当然在源氏重工的醒神寺山峰被那个叫夏弥的女孩一巴掌拍晕这件事情也委实给源稚生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但直到现在他依旧认为那只是自己一时的轻敌导致的失败。 “放下武器,放弃抵抗,你会受到监禁,但最终能平安地回家……”看来这个村子里和他们交火的人里面并没有源稚女,更没有真正的龙类那样危险的王将,源稚生居然还能这样在村子的空地上明目张胆地劝降路明非。 这家伙虽说是在让路明非放弃抵抗缴枪不杀,可完全没有要解除武装的样子,童子切安纲和蜘蛛切都出鞘,被两只筋节分明死死按在腰间。 风雪中源稚生的身后还伫立着玲珑纤长的女孩,她的气质像是刀,锋利得简直能切割雪幕。 这边劝降工作在进行,那边蛇歧八家和猛鬼众的战斗也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执行局的精锐正沿着街边的废弃建筑一栋一栋向前推进,安装了消音器之后自动步枪和冲锋枪发射子弹时的一连串闷响在这空寂的山中回荡。 路明非的双手自然下垂,身子微微发力,却摆出一副全不设防的姿态。 他眯着眼睛打量正向自己靠近的源稚生,听力在一瞬间被放到最大,雪花落在红瓦上的沙沙声、四面八方刻意压抑的猎犬般的脚步声和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全都收入耳中。 零倚靠着断墙的角落,纤细的身体单膝撑住雪地,蹲在旁边那栋建筑的阴影中。 路明非下垂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敲击在裤缝上,零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墙的后面。 那是摩斯密码,路明非和零在情报课上都是满分,摩斯密码这种被特工们用来传递信息的手段当然烂熟于心。 说来也奇怪,分明以前根本没有多少一起执行任务的先例,可路社长和皇女殿下居然相当有默契,路明非希望她在村子里调查一番,零就真的调查去了。 乌鸦的老爹佐伯谦吾可能就在这个村子里,那毕竟是个老人了,就算年轻的时候再怎么威武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因为钙流失而变得萎缩、身体机能大幅度退化。 很难保证他会不会因为山里的温度而被低温杀死,或者被流弹击中而死亡。 无声无息中路明非的心率飙升,一度暴血被激活,力量像是被从心脏中泵出来那样沿着血管汹涌地流淌,他的体温开始缓缓上升。 龙骨状态正处于激发的阀门,只要一个念头他全身的骨骼都会爆鸣着移位。 只是几秒钟,路明非就从一只无害的猞猁变成了内敛的山虎。 因为他听到了风雪中轻灵的呼啸,像是南美洲的蜂鸟逆着狂风在花圃中翱翔的时候双翼以超出人眼可以捕捉的帧率闪动时割裂空气的声音。 密密麻麻,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一抹接着一抹冷冽的微光在眼底掠过。 那是一把把蝴蝶般的利刃,刃口锋利无双,抹着危险的神经毒素,只要沾染一点就足以使一个久经战场的执行部精锐在瞬间失去战斗能力。 那些杀人的银色蝴蝶从天而降,旋转着和狂落的暴雪融为一体,路明非的呼吸渐渐沉重,他被大衣覆盖着的肌肤之下正传出彻骨的刺痛,像是一万根针在扎入他的身体。 正是二度暴血的征兆,坚硬的鳞片正渴求着钻出皮肤在宿主的体表如花般绽放。 樱的言灵是阴流,风雪天简直是她的主场,数以百计的蝴蝶刀刃此时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围绕着路明非旋转,这些美丽的蝴蝶在风雪中微微颤动,似乎只要路明非稍有出格的举动就会立刻轮番切割他的身体。 古代战国时期的忍者用阴流来操控手里剑和飞镖,一个人就能潜入重兵把守的府邸刺杀身怀绝世武艺的大名,今天的樱在忍术上不逊色于那些舍生忘死的前辈,对阴流这个言灵的掌握和理解更是胜出数倍乃至十数倍。 世界上少有人能够在狂风中对抗操控着上百把岩流研究所使用高强度合金锻造的蝴蝶刀刃的樱。 路明非倒是知道有那么几个言灵可以做到这一点,但可惜从本质上来说他其实是个压根儿没有言灵的废材。 那么现在能够帮助他避免自己被樱的刀刃割断动脉的方法就只剩下一个,让自己的皮肤上覆盖一层连子弹都难以洞穿的鳞片。 源稚生挥手喝退了手持长刀一同向路明非逼近的两个执行局专员,他的眼角狭长而锋利,微微埋着头,额发的阴影下隐隐渗着金子般的碎光。 两个男人直到距离对方已经只剩下仅仅三米依旧表现出不设防的模样,可源稚生和路明非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猎豹。 源稚生突然抬起了自己的头,直视路明非的眼睛,他的双手仍按住腰间的长刀,脸上的表情冷厉得像是凛冽的寒冬。 路明非面带微笑,伪作谦恭温驯的对着源稚生回以目光,色欲的刀柄则已经沿着袖管滑进他的掌心。 更快的新陈代谢必然伴随着更高的心率,这么近的距离路明非和源稚生都同时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如远古战场上那些死去的亡灵们在轰隆隆地擂鼓! 源稚生被眼前这个男人那双漆黑的的瞳子注视,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直面深渊。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爆鸣,龙骨状态以最无可匹敌最暴戾的姿态被激发,漫天的雪沙沙地落在他的身上,立刻融化成水又蒸发为白汽! 再也没有任何赘余的叙述,源稚生发出悠长的叹息。 “你该带着她离开日本的,去哪里都行,中国,美国,韩国,反正她那么喜欢伱,你说去哪她就去哪……” 一句话尚且没有说完,源稚生紧绷的身体已经像是荒古的野兽那样跃起,随着他的动作,狂暴的心跳、狂暴的血压、超大剂量的肾上腺素和在龙的世界中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威的黄金瞳全都肆无忌惮地张扬开! 狂烈的风压裹着浪涛般的雪尘扑面而来,路明非的骨骼也爆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如此有力地跳动,力量如河流般在血管中流淌,他仅仅是收腹,紧握的左拳在在雪尘中送出。 路明非确定自己的拳头击中了源稚生的某个部位,龙骨状态和暴血加持下他的骨头比钢铁与青铜更加坚硬,可源稚生的骨头也同样坚不可摧。 第一次碰撞之后狂乱的气浪被掀起,暴雪和白色的尘埃都被荡开,但他们还是谁都看不到对方,只能听到空气中利刃切割狂风的呼啸!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路明非的每一寸肌肤上响起,樱就像是源稚生的影子那样,他出刀她也出刀,上把柄蝴蝶刀刃被气流托住旋转着要切割路明非的身体。 但这个男人肌肉水波般起伏的同时,细密的铁鳞就已经撕裂肌肤带着滚烫的血渍覆盖了全身! 源稚生果然认出了他来,只是依旧如蛰伏的猛虎那样在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滚滚雪尘被荡开又落下,路明非收拳之后便将色欲按在腰际。 漆黑的妖魔闪烁着狞亮的黄金瞳撞碎面前山一般的雪幕! 源稚生同路明非说话只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转瞬之间杀机如圆镜碎裂水银迸射! 修狭的双刀巨振着被合为一处,蜘蛛切与童子切安纲在源稚生的手中被由右至左抡圆了劈向仍旧静静伫立在彼处的路明非! 刀势猛烈之极,并不符合源稚生一贯的风格,他是使用日本刀的高手,擅长用极绝的刀术来杀死站在面前的恶鬼。 可龙骨状态开启到这种程度他的挥刀的速度已经快过了他的反应,所有的技巧都失去了意义,唯有绝对的力量! 在见到路明非的那一刻源稚生就明白学院已经知道赤鬼川中藏着真正的神,可那是他和橘政宗之间的秘密。 一瞬间的惊悚让他骨子里都在发寒,这种机密被学院窃取简直就像是蜀汉诸葛孔明对后主上出师表,朝堂之上唯有衮衮诸公,可尚未出岐山出师表的详细内容就已经被曹魏司马懿所获悉,这种无力感和惊悚感不亚于彼时的诸葛亮。 那是雷霆般狂怒的一击,路明非看似全身都是破绽,可视线始终冷冷地凝视源稚生的动作。 他居然并不闪避,而是自腰际向上挥刀,刀锋迎上刀锋,以手腕的力量就轰然格下了源稚生拼尽全力的突袭! 两个人仅在片刻中就以肩相撞,呼吸沉重得像是汽笛的轰鸣,灿金与赤金的瞳孔死死对视。 血腥的味道从路明非的全身弥散开,那些鳞片生长出来时造成的伤势虽然痊愈,但血迹仍留在贴身的衣服上,以源稚生的嗅觉能轻而易举地嗅到那股子浓烈的腥味儿。 原本堆积在两个人肩上和头上的雪在这样凶猛的对撞中已经粉碎了,化作周围那些雪尘的一部分飞散。 “一味的逃,再远也会被命运追上。”路明非低低地说。 “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她那种人的命原本就已经是以天来计数的不是吗?”源稚生咬着牙,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在自己的手上加大力量,可是面前的男人纹丝不动。 这家伙简直像是一座山,巍峨地伫立在这里。 被蛇歧八家的所有人盛赞并视作天照命的源稚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无力,引以为傲的力量和血统被踩进尘埃中摩擦。 “你想杀死神,却不知道自己也是棋子!”路明非猛地回撤闪烁着不详光芒趋于苏醒的肋差,长臂与刀刃一同挥出巨大的弧面。 事已至此,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神的埋骨之地被发掘,阴谋家都要图穷匕见! 源稚生缓缓振刀,后撤一步,摆出一个进攻前的架势,瞳孔中熔岩流淌,呼吸渐渐趋于平静。 “我不在乎什么阴谋,只要能杀死神,就能祛除这个家族流淌在血管中的诅咒。”他说,“以后不会再有下一个稚女了,也不会再有下一个绘梨衣了,所有的悲剧都在我这里终结。” “你其实挺可怜的……”路明非的声音消散在狂乱的暴风中,两个人同时脚跟发力,与对方交错而过! 他们擦肩,路明非的速度和力量都远胜过源稚生,色欲像是拍开两只飞鸟那样轻易地拍开了斜向下斩落的长刀。 三把刀都在接触的瞬间剧震,稠密的火星照亮他们的侧颜。 路明非的黄金瞳闪烁,擦身而过就立刻要负手挥刀! 可忽然飞鸟般的阴影从天而降,樱窈窕的身段赫然出现在与源稚生擦肩而过的路明非的头顶。 她的目光幽冷,黄金瞳像是蜥蜴的竖瞳,风雪托着她飘落,手中质朴的长剑却发出叮铃的奇怪声音破空斩下! 源稚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路明非的对手,所以准备了真正的后手。 那个女孩才是他的后手。 但路明非只是凌空一握,就握住了樱伶仃的脚踝,然后狠狠往下一掼,窈窕的女孩惊呼着晕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源稚生也终于收住了前扑的脚步,他的脸颊和胸膛都被割伤,胸膛的伤口甚至可以看到骨头。 色欲嗡鸣着发出欢呼,路明非居高临下地俯瞰樱,随后振刀,将上面滚烫的鲜血振成红色的雾散去。 此刻源稚生才跌跌撞撞地退后,长刀挂地,缓缓地半跪。 “没用的,很快这里就会封山了,你们得不到神。”源稚生咳着血。 路明非疑惑地回头,“谁告诉你我想得到那东西的?”他说,“我只是想杀死它。” 这时候另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在山的另一边响起,路明非和源稚生都看过去,面色骤变。 348.极恶之鬼 “什么情况,克里斯廷娜!”路明非按住耳塞,面色凝重得吓人。 浓而厚的硝烟在山的另一边缓缓升起,即使在这样极端恶劣的大雪天,那股几乎成了实质的灰白色的烟雾也依旧让人觉得像是闻到了死神的到来。 蛇岐八家那些在执行局中效力的精英们也被惊呆了,以至于在他们的大家长和大家长助理接连被击倒之后,这些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将武器对准路明非,而是纷纷将目光投向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进行钻井工程的营地方向。 “125毫米主炮,是安装在一辆坦克上的战场武器。”回答路明非问题的居然是拄着长刀站起来的源稚生,该说不愧是在血统方面站在了混血中最顶端的皇,片刻之后割开他的胸膛几乎能够看到骨架的伤口就已经开始愈合。 这时候路明非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拳究竟是打在了哪里。 源稚生的左手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难怪他不得不将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两把长刀合为一处来使用,因为在路明非出拳的时候他也同样迎着山一样的重击打出了自己的左拳。 两只拳头在雪尘中互相碰撞,路明非和源稚生甚至在当时都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这场对决的胜负便已经被分出来了。 伴随着清冽的金属嗡鸣,在与色欲相格之后居然毫发无损的两把炼金古刀沿着弯月般的弧度被源稚生收回了腰间的刀鞘中。 “加入执行局之前我在自卫队服役过半年的时间,并且和关岛方向的驻日美军有过深入交流。”源稚生踉跄着脚步走到路明非的身边,弯腰,蹲下身子,伸手去探樱的鼻息,在确认自己的助理还活着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挥舞时会发出叮当声的朴素长刀,然后将樱横抱起来。 “听起来像是艾布拉姆斯主炮发射时的动静,我不太确定,有太多年没有参加过这种会用到坦克的军事行动了。”源稚生拭掉嘴角溢出的血,“可是该死的,这座山里怎么会有坦克?” 在确认白王的残骸之井就在赤鬼川之后,源稚生和橘政宗就已经秘密封锁了整个山脉,按理来说在没有eva这种超级人工智能黑入辉夜姬并阻止她在入侵者进入境界范围时对执行局发出警报,这里应该连一个暴走族的摩托都无法闯入才对。 “是猛鬼众!他们开了坦克,还带了枪,局面要失控了!”克里斯廷娜的声音终于在路明非的耳塞中响起。 听到这个俄罗斯姑娘在紧张时居然会带些弹舌的不那么标准的中文,路明非居然也隐隐松了口气。 以混血种的体质挨上那么几发冲锋枪的子弹大概还能活蹦乱跳,可如果被坦克的主炮或者迫击炮命中那估计除了几个特定言灵的拥有者之外,就算是s级也会粉身碎骨。 克里斯廷娜是路明非的任务小组成员,这意味着学院将这个甚至没有上过几堂实战课的小姑娘托付到了他的手中,如果她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路明非大概会愧疚一辈子。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要擅自行动,优先保护自己,我马上赶过来。”路明非的语气甚至有些严厉,他知道克里斯廷娜是个正义感过剩的女孩,如果猛鬼众对普通人动手她或许会有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钻井机发生了故障,樱井雅彦去调查的时候把钻头从地下300米的深处拔出来,可以看到那上面全是锯齿状的伤痕,像是某种利齿猛兽的牙印。猛鬼众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的,三辆坦克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冲进营地,穿着白色制式迷彩服的猛鬼众成员数量很多,至少有几十个,他们见人就杀,我没有办法阻止。”克里斯廷娜语速飞快,呼吸急促,身边有稀稀疏疏和沙沙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在林中狂奔, “他们找不到我,冥照能让我融入阴影,可是我不敢继续呆在那里了,有几个人给我带来的危机感太强。” “什么人?”路明非眉头微蹙,他在另一个频道中呼唤了零,零立刻会意,准备和路明非汇合然后一同开始沿原路返回。 皇女殿下已经在这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将整个废弃的村子搜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佐伯谦吾的身影。在这个过程中她还顺便帮助蛇岐八家清理了猛鬼众在这里的余孽。 不管是路明非还是零,都没有提出要和源稚生或者蛇歧八家共同行动的建议。 即使没有生死相向,可他们在立场上处于对立面。 学院和蛇岐八家的矛盾已经无可调和,即使猛鬼众被完全剿灭,即使神被杀死在赤鬼川,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也势必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 执行局的专员在反应过来之后同时将手中的枪械上膛,他们以分散围猎的姿态从三个方向向路明非缓缓逼近。 “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是敌人。”路明非看向抱着樱在两个专员的掩护下已经退到村口一辆悍马旁边的源稚生。 他似乎并不畏惧那些指向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只是旁若无人地用细细的带子将色欲重新捆绑到自己的小臂上。 源稚生冷冷地注视路明非的眼睛,几秒钟后他摆了摆手。 随着一连串的啪嗒声,执行局的专员们在得到源稚生的命令之后立即放下了武器。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并不只是猛鬼众想要复活神那么简单,好像有什么更大的东西藏在阴影中磨牙吮血,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要连着整个世界都吃掉。”源稚生说,“日本已经不再安全了,家族再也没有力量保护绘梨衣,很多人都想得到她,得到她的力量,得到她的身体,得到她的……血,你们留在这里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穿黑风衣的男人为他拉开了悍马的车门,源稚生将樱平躺在后座,自己则拉开了驾驶室的大门。 “直到现在我依旧想告诉你,路明非,逃吧,快逃,我不知道这个国家是不是就快要完了,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伱们藏起来不被任何人找到。”他没再看路明非一眼,悍马的引擎轰鸣如醒来的睡狮,更多的引擎声响起,执行局中的一部分留在了这个村子继续和猛鬼众的人纠缠,其他人则各自踏上一辆悍马。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是家族的财产,赤鬼川更是神的埋骨之地。 猛鬼众如此精确地在钻井工程进入尾声的时候发起这样疯狂的攻击,只能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神就在这里。 源稚生不会允许雷鸣谷失守,即使他们要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人和横冲直撞的坦克。 黑色的车队撞碎接天的白色雪幕冲进完全被积雪覆盖的山间公路,引擎的轰鸣则像是狮虎的咆哮,执行局的专员们用枪托敲碎天窗,将冲锋枪和自动步枪的子弹倾泻向灰白色的云块。 只是片刻源稚生就已经在他们的内部频道中诉说了此次战斗将要面临的艰辛,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职员正在被屠杀,神的埋骨之地将要短暂易手。 不管是为了保护那些体内全无龙血面临猛鬼众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普通人还是为了避免神落入猛鬼众的手中——即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家族的力量将在半个小时内将这座山围堵得水泄不通——总之围绕在源稚生身边的那些男人没有谁畏惧。 他们不但不畏惧,还孤高地用朝天鸣枪的方式来向那些正在冲击营地的鬼宣告自己的到来。 你们的对手是我,来,我们杀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他们要表达的意思。 路明非知道有些日本人就是这样心怀大义,他们为了大义而活也为了大义而死。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被某只微凉的手掌牵住了,路明非一愣,低头看去,才发现那是已经回到他身边的零。 “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老人,也没有看到风间琉璃和王将的身影,但我在一间废弃的和室中找到了熄灭的篝火,最深处的碳还有余温。”零说,“我猜在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来之前有人在这个村子里待过。” 路明非点点头,认可了零的猜测。 不管是哪一方的混血种,能够出现在这里阶级都至少在b以上,耐寒能力远强于普通人。更何况他们都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篝火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这些人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师姐,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对吧?”路明非同后方的诺诺保持联系, “我们的身上应该都有定位系统,指引我们去找到克里斯廷娜。” “克里斯廷娜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她正在向你这个方向赶来,原路返回的话你们应该能碰上。”诺诺说,“小心点,雷达上显示这附近多了四架直升机,我不敢靠近,但可以确定是猛鬼众的人,因为eva通过卫星拍到了一架从云层缝隙中掠过的直升机上面的涂装。” “了解。”路明非郑重地说。 他们像是山猫一样灵敏地翻过高墙,在诺诺的指引下按着原路直接走林间上山,然后越过高丘就可以俯瞰营地。 路明非敢让克里斯廷娜一个人留在营地的原因是她的言灵,此外还有奇兰架着狙击枪在山上警备。 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问题。 “奇兰,把你的枪口对准克里斯廷娜的方向,任务的优先级排在第二,保护成员的安全才是第一!”路明非终于接入了奇兰的频道,掉线良久的以色列哥们热泪盈眶的等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 路明非并不太担心猛鬼众能够通过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通过钻井工程打通的前往赤鬼川的通道捕获八岐大蛇,就另一个世界东京任务报告中描述的那东西的体型就根本不是可以通过这样一口深井钻出地面的。 “其中一个是他们的领袖带着有些诡异的苍白色公卿面具,还有一个是个男孩,看起来很年轻,但太妖了,看一眼就觉得会被吸进去似的。”克里斯廷娜惊魂未定,似乎是现在才终于连接上路明非的频道,回应他的问题。 她已经出现在路明非和零的视线中了,在逃离营地范围之后克里斯廷娜就解除了冥照领域,她和酒德麻衣不同,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对言灵的应用并不完善,长时间开启领域会导致身体机能快速下降。 路明非看着克里斯廷娜在林间蹦跳,就像是一只轻盈的独角兽,他这时候才真正放松了。 公卿面具是王将的照片标志,那个年轻男孩大概是源稚女。 这两个人都太危险,给路明非带来的威胁不是源稚生这种中二病患者能比的。 “吓死我了,那些日本人居然把坦克开到这种地方来了!是美国人的艾布拉姆斯!”克里斯廷娜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在路明非的面前站住了,零犹豫了一下,上前搀着她。 路明非想起源稚生说他在服役的时候曾和美国人深入交流过,大概是某些军事演习。 说不定他曾听到的就是艾布拉姆斯的主炮轰鸣。 “研究所的很多人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一些受伤的被坦克履带碾进了泥里,剩下的则被霰弹枪杀掉了。”克里斯廷娜皱着柳叶儿似的双眉说,出乎路明非意料的事情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到那样血腥的场景,居然还能保持理智甚至向他们阐述当时发生的事情。 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前在格鲁乌接受过培训,心理素质比其他人强些。”克里斯廷娜似乎是看到了路明非的疑惑,理了理有些缭乱的额发,站直了说。 她昂首挺胸,果然有些军人的风范。 可忽然路明非变得警觉起来,他猛地抬头。 针扎般的寒意从尾椎骨立刻沿着脊髓涌上他的大脑。 就在他们的头顶,那棵冰雪覆盖的大树树梢,白鸦似的佝偻男人蜷缩着攀住树干向下俯瞰。 那个男人的脸上佩戴着能剧面具,面具上画着…… 微微含笑的公卿。 “路山彦的后代啊,故人的后代……” 王将用恶鬼般嘶哑尖利的声音轻声说,那张面积上的笑容越来越夸张,最后居然连嘴角都裂开,阴影中面具的眼孔里喷吐出赤金色的光焰! 349.蠢妞 “和克里斯廷娜先离开,零!”路明非的声音平静,黄金瞳却像是被丢入了薪柴的篝火那样熊熊燃烧。 雪越来越大,混着沉重而密集的霰,浓密的日本杉和落叶松高耸着被白色覆盖,从山上往远处眺望,雪幕从地接着天,一切都是苍白的颜色,莽莽的雪原则仿佛白色巨兽起伏的脊背。 王将那如恶鬼般的低吟让他思绪一时间有些紊乱,可路明非毕竟身经百战,曾历经过比此刻危险十倍百倍的场面,所以居然越发沉静。 克里斯廷娜和零当然都是优秀的血统拥有者,她们在学院中是佼佼者,在各自的家族中是百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是在这种级别的战场上她们什么都不是。 在另一个世界中路明非曾直面过王将,那东西并非真正拥有灵魂魂的个体,而是被赫尔佐格操控的强大的影武者。 路明非没有与王将真正交过手,但知道他的黄金瞳是次代种级别的赤金色。 想来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能创造出初代种那种程度的影武者,哪怕奥丁的傀儡们也绝非真正君王的对手。 可即便对抗次代种路明非也不得不全神贯注,三峡行动那一次甚至力量都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龙侍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要小看人啊路明非!谁会放弃同伴自己逃跑!”出乎意料的是克里斯廷娜居然违背了组长的命令。 克里斯廷娜发着狠从自己的长靴中拔出狭长而带有微冷弧度的匕首。 这姑娘随手就扬掉了那件让她看起来臃肿得像是帝企鹅的羊绒大衣,大衣下面居然是半透明的裸色纱裙,纱裙在暴风中飞舞缭乱如幽冷的烟。 路明非一愣,心中虽然有点生气却莫名的又有些感动。他这一生认识的家伙们好像都是些疯子,谁都能为了朋友去死。 克里斯廷娜将一缕儿发丝咬在牙齿之间,傲人的胸口起伏,匕首反握肌肉紧绷,像是一只警惕的雌豹。 “你……” “嗯……” 路明非呵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克里斯廷娜嘤咛一声软软地瘫倒下去。 漂亮的鞑袒公主全副武装用最好的状态直面头顶的敌人,可她没有料到袭击来自身边。 零一个精准而精确的手刀斩在克里斯廷娜的后颈,然后伸手将独角兽般轻灵又倔强的小姑娘揽在怀中。 虽然这样看来其实更像是克里斯廷娜将零抱住了,因为相比起皇女殿下的小巧玲珑鞑袒公主真是生了对比命还长的漂亮大腿。 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这姑娘漂亮则漂亮,就是蠢了点,也不知道恺撒那种骄傲的男人怎么能看上她的。 “你动作快点,我带她先撤。”零淡淡地说。 路明非一愣,心想妞儿你还真是信得过我,伱没看树上那家伙的眼睛吗,那是次代种级别的怪物啊。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离开这座山,想办法和师姐汇合。”路明非说。 零发出低沉古奥的吟诵,周围的元素微微暴动起来,接着一个朦胧如轻纱的领域以皇女为核心蒸汽般蔓延出去。 言灵.冥照。 零的言灵是镜瞳,这个bug般的能力不但能让她在在一瞬间看懂机械设备和电子元件的运行原理,更能够让零短暂地复制并使用其他人的言灵。 酒德麻衣的言灵同样是冥照,皇女殿下大概对这种能力早已经烂熟于心,所以在复制克里斯廷娜的能力时居然比那个鞑袒公主用得更加顺手。 白金色的瞳孔与路明非擦肩而过,零横抱着克里斯廷娜,迟疑了一下。 “一个傀儡罢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拦住你的路?”她说, “你应该逢山开山遇水断流,要和不堪的命运作对,你就该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你的路。” 片刻后刺骨的风掠过路明非的脸颊。 零已经带着克里斯廷娜离开了。 “让你的朋友先离开,让我想起了你的祖辈,在汉堡的时候他也是让朋友先走。”王将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并不像是多年前路明非在无天无地之所听到的他被赫尔佐格操控着与橘政宗对话时的声线。 倒像是那些魔鬼在人们心中固有的形象。 路明非没再说话。 他刚才虽说是在让零离开,可注意力一直放在尾随克里斯廷娜找到他们的王将身上。 这个世界上能当着他的面悄无声息离开的人委实不多,能在他的戒备中对零出手的人大概只有真正的龙王。 “你要站在比我高的位置和我说话吗?”路明非通过耳塞确认了零已经离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才轻声说。 说完这句话之后路明非自己都愣了一下,骨子里渗出微微的寒意。 他不明白何以自己居然会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路鸣泽那样思考了,像是路鸣泽那样,厌恶谁以俯瞰的眼神去看他……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路明非缓缓地站直了,色欲沿着袖管滑入掌心。 他的手腕抖动,震去了这把短弧刀上缠绕着的绷带,刀身在苍白色的雪幕中跳动着赤金色的光芒。 只是似乎毫不起眼的一次振刀,战斗便已经宣告开始了。 那株日本杉在路明非将短弧刀滑出袖口的同时猛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一场简直要把日本都敲碎的地震中摇摇欲坠! 满树的积雪都伴着窸窸窣窣的密集声响轰然压下,巨大的、略微透光的阴影泰山压顶般笼罩了路明非。 路明非在洪流般将自己淹没的落雪中挥刀,色欲的刀身嗡鸣着延伸出去接近一米,从一把短弧刀在刹那间变成一把能斩马的长刀! 明亮如镜的刀身荡开雾那样浓的雪尘和夹杂在雪尘中的碎冰,路明非以极精妙的走位和挥砍往自己在这场短暂的血崩中毫发无损,透过缝隙他看向那个搀着树梢站住的恶鬼,却骤然间收缩了自己的瞳孔。 什么都没有! 头顶空无一物! 王将果然趁着落雪遮蔽路明非视线的同时隐入尘埃,像是个藏在阴影中的忍者那样让路明非无法捕捉他的身形。 那是个难缠的对手,在路明非的感知中王将的心跳原本狂烈得像是铜槌在撞击寺庙的古钟,可此刻他听不到王将的呼吸,也听不到狂跳的心脏。 唯独听得到风的变化。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多摩川附近算得上最高的山峰,山的另一面就是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营地,这一面向远处眺望只能看到绵延的群山和群山尽头黑色的城市地平线。 迎面而来的风原本应该锋利得像是刀子在割,可此刻似乎有一股旋风在围绕着路明非,他被困在旋风的风眼,那些刺骨的刀子都消失了,只剩下弥漫开的雪尘。 这些细小的白色尘埃被气流托着扬起又落下,可就是不散去,雾一般包裹着路明非周围几米的范围。 他知道王将就在附近,那股可怕的气息就藏在风里。 他缓缓平复自己的呼吸,缓缓令心跳恢复平稳。 迸着微微光芒的色欲在身侧缓缓垂下,刀尖完全静止,雪尘中路明非像是雕像的剪影。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影武者和他背后那个操控影武者的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与他撕破脸皮,路明非也并没有要逃脱的想法。 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和这个连源稚女都感到恐惧的傀儡交手,路明非一直觉得有些遗憾。 他也想知道赫尔佐格制造影武者的技术发展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果赫尔佐格真的有能力创造次代种级别的傀儡,那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恶魔已经撕开了地狱与人间的壁垒,正在深渊中窥视这个阳光下的世界。 “你想用听觉来找到我?” 王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低低地笑,笑声嘶哑,混着呼呼的风声,像是气管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发出笑声的时候肺里的气就从那个口子里跑出来。 “这是你们这个家族的传统吗?可路山彦的言灵是镰鼬,他天生就能用听力来索敌。” 路明非还是不说话,但他全身的气势都紧绷得像是被拉紧的硬弓弓弦,磅礴的力量在某个阈值徘徊着要被那颗强有力的心脏泵向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筋骨。 委实说王将的话并非没有触动路明非的心境。 路明非深知赫尔佐格的生平简历,他的卑鄙、他的阴险、他的暴虐、他的贪婪,可除此之外荣格.冯.赫尔佐格还是个天才般的基因学家和野心家。 这家伙16岁从莫尼黑大学毕业,随后效命于第三帝国生物研究院,是研究院最年轻的博士。 彼时的年代是1930年前后。 而路明非的爷爷的爷爷路山彦在屠龙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时间是1900年,和初代狮心会一起在德国汉堡卡塞尔庄园同名为李雾月的龙王作战。 路山彦死去的时候赫尔佐格甚至连个受精卵都算不上,他那个被抹除在历史中的父亲甚至都可能还只是个在乡下捡狗屎的未成年。 这意味着控制王将的人绝非赫尔佐格,而是某个和路山彦、卡塞尔、昂热同一个年代的老家伙。 答案呼之欲出。 弗里德里希.冯.隆,校长追杀了一百年的叛徒、芬格尔来到日本的真正目的。 所以这就是师兄你跟来这里的原因吗? 路明非不再掩饰自己的血统,眯成缝隙的双眼像是地下的深渊在缓缓渗出金红色的熔岩。 俯仰之间如山呼海啸,似乎整个山脉都在随着路明非的节奏在律动。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爆鸣,心跳则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是战场上被擂响的战鼓。 雪尘中路明非的全身都弥漫着蒸汽,那道阀门被冲开了,蕴藏着这个世界至高权力的龙血在他的血管中奔腾。 浓烈的血腥味道正从路明非的身上散出去,三度暴血悄无声息中被激活,铁青色的鳞片撕破肌肤时进出的滚烫的血。 白热的蒸汽围绕着他一时间如海潮呼啸。 随着路明非的呼吸变得逐渐沉重,新生的锋利鳞片缓缓舒张,在寒冷的气流中像是潮汐下的贝壳一样摇摆,然后轰然扣合,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 “封神之路……”王将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波动,路明非右侧的耳尖微动,三度暴血下的他捕捉到了一个几乎和风融为一体的呼吸。 不管王将或者说创造王将的人是如何做到的,但路明非很怀疑这怪物拥有的言灵并不止一个。 这真是不可思议……他只在传说中听过这样特殊的存在,却从未见过。 但现在不是震撼的时候,他猛地旋身,挥舞色欲斜切。 逆袈裟! 这是日本刀中最凌厉凶狠的左斜切,难以防御。 战斗经验强大的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从后方突袭,所以如果路明非对抗的是楚子航或者恺撒这样的对手他不会这么做。 但王将即便再怎么精巧也只是个傀儡,本质上来说要么是个生物机器人要么是个被控制的野兽,他的战斗技巧或许强大,但战斗经验却无法与路明非这种从生死中磨砺来的狠人媲美。 色欲清冽的刃口上溅出绵密如织的火星。 翻滚的雪尘和落下的暴雪出现了一瞬间的缝隙,路明非看到了那张惨白色的面具就在自己的身后。 王将的和服被斩开了,下面的肌肤覆盖着铁青色的鳞片,冷锻钢一样坚硬。 但抵抗色欲刀锋的并非这些鳞片,而是另一把粲然的炼金古刀。 一击之后立刻收手,路明非回身横切,王将立刻竖刀抵抗。 高下立判。 如今的路明非大概很难再在混血种中找到对手了,他尚有余力,而王将却跌跌撞撞向后暴退,那把长刀的刃口仅仅接下两击就已经出现了鲨鱼牙齿般的缺口。 “真想看看你那张面具下面究竟藏着什么。”路明非挽出一口冷厉的刀花,黄金瞳横扫过的空间那些腾飞的雪尘就立刻像是无重力的宇宙飞船中那些飘浮的飞尘突然被向心力牵引着落下。 那个风的领域在层层破碎。 “阴流?还是风王之瞳?此外你还有另一个言灵吧,能让你的生理机能被隐藏起来,我猜是冬,或者……鬼魂?”路明非将刀收于腋下,身体微微下匐,所有的力量都在握刀的手腕上和小腿上。 那张可怕的公卿面具沿着鲜红的嘴角裂开,巨大的嘴裂下面是森森的尖牙。 狂乱的暴雪席卷,吹得路明非的大衣下摆和王将的和服都猎猎作响。 所谓王将果然不过是强大些的死侍,那样的嘴裂只有畸变最严重的人形死侍才能拥有吧? (本章完) 350.恶鬼与恶鬼 与王将的第一次交锋路明非就摸清了这家伙的底细。 格刀时色欲的刀身传递回来的力量简直像是一头犀牛在和他角力,那把炼金古刀的刀锋在浓密如织的雪尘中也快得像是幻影,刃口割裂空气的狂啸还没有传入路明非的耳中就已经与色欲错身而过。 那是个无限逼近纯血龙类的怪物,很难再用血统的阶级来评定王将的实力。 总之就是强,很强,强得可怕的强。 至少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不管恺撒还是楚子航都很难在力量与速度上对他造成威胁。 如果是以前路明非没有小魔鬼的话对上这种敌人大概连屁滚尿流如败家之犬仓皇逃窜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照面就给斩于马下了。 但而今攻守易形,曾经要路明非仰望都难以触及的王将现在也无法让他往后退去半步。 路明非还是低匐着身子,延伸之后像是薙刀多过像是肋差的色欲依旧被死死地按在腋下。 他是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了刀鞘,蓄积了磅礴的力在紧绷的刀弧上。 居合之所以快且狠,就是因为略带弧形的日本刀从刀鞘中拔出上撩下斩的时候初速度够快,裹挟的力量也够大。 拔刀斩的极意就是一刀皆斩! 管他站在你前面的是人还是鬼是怪物还是龙,出刀就够了。 路明非擅长的是双手刀,尤以短弧刀最佳,色欲的进化态虽然强大且甚至能够对龙类和龙类亚种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口,但在与和自己一样擅长用刀的好手对拼时一点破绽都足以发展成导致失败的引线。 所以一击不成路明非立刻放弃踏步追击。 他的刀法出自于昂热,但学习的时间太短,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刀法上的天才,也就借着一股子狠劲儿在跟上学习的进度,所以有许多校长的本事没有来得及学到身上。 但拔刀斩这种需要练习无数次且对混血种来说没有多少门槛的技巧昂热却真是倾囊相授了。 “真是个异类,多言灵被一个个体同时念诵,莫非你其实长了两个脑袋和两根声带?”路明非缓缓抬头,赫赫威严从这个男人低伏的身体中像是领域一样弥漫出来。 他的脸颊鳞甲铮铮,那些鳞片从皮肤的下面钻出来,血淋淋地打开又扣合,合拢的时候就从底部按出猩红色血雾般的蒸汽。 那对燃烧着火焰的黄金瞳把金红色的光悄无声息地挥洒出去,火河般照耀了路明非金属般的森森鳞片。 从这个方向看出去这场雪的范围宽阔得像是没有尽头,整个世界都是夹着雪霞的暴风雪,打在脸上原本应该生疼,此刻却发出丁玲当啷的脆响。 王将原本就穿着森白色的纹付羽织袴,此刻伴着低低的吟诵声居然像是消失了一般从路明非的视线中隐去了。 果然是言灵.鬼魂,在序列表中极为靠前但历史上几乎所有留名的刺客都拥有的圣言能力。 使用者能够让自己处于类似光学隐身的状态,不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发现。 路明非以前认识一个人的言灵就是鬼魂,由于现代之后热信号望远镜的普及,那家伙最终被学院判定为不具备加入执行部的能力而被分配了在芝加哥火车站迎接新生的工作。 幽灵般的影子在积雪上飘荡,王将再次压制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无声地围绕着路明非旋转,像是发起攻击前的鬣狗。 路明非不动如山,这个世界上能快过拔刀斩的很少,他能在王将发动袭击的那一刹那挥刀斩下那颗戴着公卿面具的头颅。 风在他的耳边飞速流逝,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缓慢了,路明非低低地叹了口气,色欲就在他的腋下低低颤抖着发出龙吟般的吼叫。 “你听过王域吗?”王将的声音狰狞而肃冷,嘶哑得像是在咀嚼钢铁。 路明非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那怪物的方位,他的速度太快了,风托着他的身体在雪地上狂奔却又不带起丝毫雪尘,只有绵延的鬼魅般的影子四处都是。 无形的利刃不断在他的身体上切割,风都有了刀的形状。 那是远比樱更加强大的阴流使用者,樱只能用气流托着刀刃蝴蝶般飞舞,而在王将的眼中,无处不在的气流就是最好的刀。 阴流、鬼魂,两个在序列表上甚至算不上高危的言灵在王将的手中却能让他成为杀人的鬼魅。 只是片刻路明非的大衣就残破不堪,但那身刺破皮肤钻出体表的鳞片完全抵挡了气刃的切割。 “伱想说你是君王?”路明非低声说,他的声音中带着讽刺和讥笑,被风带着去向四面八方。 所谓王域是初代种的专属。 这些由黑王创造的龙族君王们拥有远比普通龙类更强的精神,即使不动用言灵汹涌的精神力量也会自然在他们身边结成一个小的领域。那是他们的精神烈焰,普通的言灵之力落在那火焰上如同飞蛾扑火。 类似的东西还有龙类胚胎在孵化时由强大的精神力延伸出去伫立起的“场”,不但能对人类和混血种造成精神影响,还能隔绝几乎一切电子设备。 “不不,但作为神的后裔,我们的精神也远比普通混血种强大得多,在某些特殊的条件下甚至足够用精神来短暂地维持第二个言灵的领域。”王将居然真的对路明非做出了解释。 神的后裔在日本这个特殊的地方代表着白王的后裔,白王所掌握的元素是凌驾于四大元素之上的精神元素。 “你这样的东西也算是神的后裔吗?” “当然不算,但我们常说人都有利用价值,吃掉那个人的价值就像是吃掉了他的尸体……” 寂静忽然在路明非侧面十数米远被割裂了! 出乎意料的,原来这只恶鬼一直都在路明非的身边,他好整以暇,那张凹凸不平的面具像是金属的苍白色面骨,嘴裂则依旧大得像是亚马逊丛林中的巨蟒。 他分明是在笑。 用那张公卿面具下的血肉作出猖狂的笑意,暴露自己几乎完全堕落为死侍的真相。 当王将从鬼魂的领域中现身的时候,浓烈的血腥味终于扑面而来。 那是路明非刚才最后那一刀给他带来的伤口,左肩上斜向下拉到右腹,长,却并不深绝不足以致命。 王将的姿势居然和路明非几乎一样,同样的拔刀斩,但区别在于他是按住自己的腰间。 那里挂着狭长的金属刀鞘,刀鞘中隐隐有金属的嗡鸣。 那把古朴而刀形优美的古刀在离鞘的瞬间达到了肉眼看不见的高速,这是狮子搏杀般的殊死一击,全无保留! 阴流这个言灵在王将的手中被发挥到极限,那股微不足道的风托着他,简直像是喷气式战斗机的尾焰那样将这恶鬼的速度推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立刻产生了音爆,周围树梢的积雪、地面的冰雪、天上落下的雪霰,所有靠近他的东西都被崩碎。 那把刀被拔出来就已经逼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刀锋由上向下,显然这是极速中王将已经完成了撩这个动作,开始了斩的下一步。 “好!”路明非低吼。 色欲终于在此刻彻底苏醒,这沉寂多时的武装被从腋下抽出的时候睁开了刀身巨大的黄金瞳,刀刃轰然流淌起赤金色的流焰。 他没有阴流,但踏步的时候像是整座山都在颤抖,色欲在极致的挥舞中画出的弧线形如远山的轮廓。 王将居合的速度超越声音,路明非拔刀的速度同样远超声音。 三度暴血加龙骨状态是对抗奥丁时的配置,就算是纯血的次代种也难以与这种状态下的他抗衡。 两道带着音爆的幻影在极短的时间内交错而过,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武器,被这种速度的路明非撞上的话就算是高速行驶的列车也会侧翻。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两个人已经彻底交换了位置。 路明非缓缓地站直了,他挥动长刀,抖去刀身上的血滴,被音爆现象轰散的暴雪和雪霰重新将他的身边填满。 王将呆呆地站在路明非刚才站着的位置,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长刀。 一秒钟后那把可能曾在很多位主人手中斩杀过诸多妖魔的炼金古刀便伴着清丽的咔嚓声从中断开,断口平滑得像是经过打磨和抛光。 接着王将的双肩同时爆出巨大的血花,两声闷响中肢体脱落砸进被冰封的山泥,肩膀断口喷出的血花如荻花般被狂风被吹散,带起大蓬的蒸汽。 路明非在与王将错身而过的同时完成了撩和斩两个动作,上撩的同时分别斩断了那把古刀与王将的左肩,下斩的时候则切断了王将的右手,将他的战斗能力完全清零。 “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校长的仇人?还是某个野心家?”路明非直腰回身,看向背对自己跪倒在地的王将。 他的羽织在居合与居合的互相切割中被音爆震碎了,露出下面狰狞的躯体,铁青色的鳞片密布全身,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正渗出汩汩的鲜血。 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弗里德里希.冯.隆,赫尔佐格已经死了,橘政宗和王将都是那个从1900年起就藏在中国活到现在的弗里德里希操控的傀儡。 可回应路明非的只有风声般的呼吸。 王将摇摆着重新站起来,路明非一怔,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苍白的公卿面具被隆起的面骨和锋利的鳞片撑破了,碎得四分五裂,像是干涸的湖泊。 可那张蟒蛇般的嘴居然咬着被路明非切断的刀锋,他居然仍有战斗的意志。 可看那双黄金瞳,此刻望去简直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 路明非叹了口气,矮身,刀尖点地。 “奇兰,准备撤离,这里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掌控。” 路明非单手按住耳塞,向仍在暗处用狙击枪戒备的奇兰发出撤离的命令。 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营地已经被猛鬼众攻克了,不难想象如今顶替了赫尔佐格的那个人完全继承了赫尔佐格的计划。 可是疑点太多了。 比如猛鬼众袭击营地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接下来蛇歧八家的行动更加谨慎,几位家主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再比如王将找上他简直就像是刻意在暴露自己的身份,让路明非意识到那张公面具的后面其实藏着的是弗里德里希的脸,或者说让路明非猜到操控王将的人就是弗里德里希。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路明非有很多疑惑,可是看此刻王将的状态,显然已经失去了沟通的能力。 那这个影武者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失去控制的能够和龙形死侍媲美的超级死侍如果逃进山里,就算没有双臂也是致命的麻烦。 频道中奇兰并没有回答,路明非闪过一丝疑惑,可随后释然。 诺诺那里能直观地检测到任务执行者的生理体征,脉搏、心跳、血压甚至全身各腺体激素的分泌,如果奇兰那里出了意外路明非早该知道了。 路明非缓缓将刀按在腰间,失去了价值的对手甚至不值得色欲以苏醒的状态来杀死,它再一次沉睡了,恢复了肋差的模样。 王将呲着牙咬住断刀,从齿缝中渗出嘶哑的吼叫,他跌跌撞撞地向路明非发起冲锋,路明非则踏步震地,脚下的积雪飞溅。 在暴雪中他的大衣飞扬起来,色欲从腰间挥出,清光自左上斜切至右下! 凄厉的猩红染开了一大片的雪地,路明非感受到自己砍中了骨头和鳞片,稍显费力地切开,然后从两片尸体之间撞过。 直到他已经单膝跪稳住身形,王将的尸体才终于一分为二落向两侧纷飞。 刀锋切开了那具堪比纯血龙类的身体,肌肉、骨骼、内脏,在没有反抗余地的情况下一刀皆斩! 可一瞬间巨大的危机感将路明非淹没,他忽然意识到…… 风,风消失了! 一个张开如鹰的阴影出现在他的头顶,从天而降,同时落下的还有凛冽的刀光! 那一刀太快了,以至于刀锋都变了形,可电光火石间路明非还是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那张…… 惨白色的公卿面具! 路明非一时间脸色苍白,举刀格挡! 刀锋相撞击,巨大的力量按着他无法动弹!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王将? 他心中愤怒,心脏越发有力地跳动。 新出现的王将比刚才那个影武者更加强大,从天而降的快刀格在色欲的刀锋上路明非觉得自己像是被泥头车撞了一下,全身的内脏都在微微战栗。 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住他,阴影中公卿面具笑得像是魔鬼。 “路君,惊喜。”耳塞中忽然响起源稚女的声音,路明非一愣,这才发现居然是从奇兰的频道中响起的。 借着偷袭优势的王将忽然惊诧地抬头,路明非从他的黄金瞳中看到了一丝茫然。 可他没有机会往回看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脑射入,自额前穿出。 路明非只看到看见一泼巨大的鲜红在眼前泼洒开,这个恶鬼的颅骨里像是藏了一颗微型炸弹,整个面部的血肉都被枪弹的冲击力绞碎后喷洒出去。 那具血肉淋漓的尸体失去了力量,长刀放松跌落,时候痉挛着抖了一下,失去控制,前扑出去,路明非侧身闪过,看向远处的山峰。 一个男孩,穿白色狩衣的男孩站在那里对他挥手,奇兰就垂着头站在他的身边。 而这时候辽远的枪声才终于传来,惊起了远山中栖息的鸦群。 求月票求月票啊老爷们 351.琉璃与神国 即使被学院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射爆了脑袋,路明非依旧不放心,他从地上拾起王将跌落的长刀,双手握住刀柄狠狠捅进那具尸体的心脏。 尸体只是抖动了一下,血向着四周的积雪中蔓延开来。 风雪中寂静无声,即使是恶鬼被人破坏了超过80%的脑组织也会就此死去,但仍有血液从王将的心脏中被泵出来。 路明非旋即用那把长刀支在被坚冰覆盖的地面,眯着眼站住了。 他单手从衣兜里找到零给他带的柔和七星,抽出一支然后点燃,叼在嘴里深吸一口迎风吐出一口烟来。 烟雾刚从口中被吐出来,就立刻被风吹散了,他按着耳塞,全身的鳞片缓缓收入肌肤之中,合拢之后全无一丝缝隙的骨骼也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这是龙骨状态在被悄无声息的解除。 此外他那些密布全身的龙类特征都在迅速地消退。 大衣下起伏如潮水的肌肉平复了,骨刺、骨突和利爪都收回体内,连着那对威严赫赫的黄金瞳都变得暗淡。 “聊聊?”源稚女的声音轻快,像是放下了巨大的重担。 “好。”路明非屈指弹掉了挂着灰烬的烟蒂,“奇兰还好吗?” “我还好,没问题。”奇兰的声音在源稚女身边响起,“我原本想为你们提供远程援助,但是他出现得太突然了,我不是对手。” 即使在学院的a级学员中奇兰也绝算不上最顶尖的那一批,面对源稚女这种在混血种里面堪称异类的家伙他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路明非这时候听到远处的山路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居然是陈列的黑色箱式集装货车,车厢赤裸裸地向着四面摊开,露出里面装载的重炮和重机枪。 而护送这些黑色厢式货车的则是重量达到数十吨的重型坦克。 这支车队杀气腾腾,从不远处的神奈川跋山涉水而来。 猛鬼众对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营地动用了坦克和军用霰弹枪的情报在被传达到蛇歧八家后,留守源氏重工的家主们立刻做出了反应。 坦克、重炮、机枪,甚至军用武装直升机和驱逐舰,蛇歧八家都有本事从自卫队或者驻日美军基地搞来。 “他们准备在这座山里发动一场热战。”芬格尔在公共频道中大喊,这家伙并非原定任务参与者的一员,所以并没有被eva送入加密频道。 不需要他说路明非也已经看到了,远处低空黑色的钢铁飞鸟正撞碎暴雪踏浪而来。 数量达到八架的武装直升机。 “路明非你小心点,我和芬格尔必须得暂时离开这片区域了,猛鬼众和蛇岐八家都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两边都有自己的空中力量,一场直升机之间的混战在所难免。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我担心我们会成为他们两方的目标。”诺诺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路明非的耳中。 “好,你们和克里斯廷娜联系。”路明非说。 奇兰还在源稚女手中,虽然那个穿着白色狩衣的男孩似乎并没有恶意,甚至果然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样用一颗子弹贯穿了王将的脑袋。 但是确保每一个组员安全撤离是路明非身为组长的责任。 —— 从外观上看迪利亚斯特号是一艘体长足足达到十五米的庞然大物,放在陆地上竖起来的话大概等同于一座五层高的小楼,但大概是设计时的问题,也或许是为了在那层能够保护驾驶者和重要设备的金属外壳中装下更多的东西,整个迪利亚斯特号供人活动的水密舱居然只有一间小电梯那么大。 也幸亏负责下潜的是楚子航和恺撒,如果换做芬格尔与加图索少爷一起,大概他们这时候就不得不晃动自己颇为壮观的胸大肌抵面相捍了吧、 “据操作手册上说是水箱阀门和氧气设备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如果伱愿意的话可以去换气室里呆着,那里可能会宽敞点……只是我们的旅程必定会非常颠簸,你得想办法把自己固定起来。”楚子航努力地将自己往操作台的方向挤,因为不这样的话他就得碰到身后那个腰细腿长很有些惊艳的忍者美人了。 “少废话,我哪儿都不去。”酒德麻衣翘着腿用脚踹了踹楚子航的椅背,她正坐在恺撒和楚子航的身后通过观察窗向外张望。 说来酒德麻衣原本用冥照把自己藏在水密舱的阴影中,以自己多年来的训练和对忍术的娴熟,即使是恺撒也几乎不可能听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但既然现在他们双方都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酒德麻衣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委屈自己。 此时这个小小的水密舱正密布着各种阀门和仪表,三张铝合金安全带的座椅之间供人乘坐的空隙狭小得可怕,坐进椅子里之后他们就像被固定在某种刑架上,挪动一下手脚都不容易,不小心就会碰到那些漆成红色贴着“危险”警告牌的阀门杆,据说有些阀门会瞬间把氧气全放掉什么的。 再加上不管楚子航还是恺撒都不太愿意和那个陌生的忍者女孩有太多身体上的接触,所以他们不得不努力将自己往操作台的下面挤。 “我们距离目的地应该已经很近了,你们看外面。”酒德麻衣说。 深潜器上的氙灯光束非常强力,周围100米距离内的空间都被照亮了,事实上外面的海水根本不需要被照亮,因为这里的海水并非幽暗的蓝黑色,而是明亮的金红色!海水中正流淌着熔金一样的光! 外面海面之下七千米的深度,太阳光无法穿透那么厚的海水照射到这里,那么那些光就只能是…… 地火。 “那下面就是真正的极渊了吧?真是壮观。”恺撒将自己那张自诩为英俊的脸凑在观察口上挤成大饼的形状,心中忽然升起某些奇怪的感觉。 这里并非死寂的,氙灯和瓦斯雷照亮的范围之外似乎总有巨大的长尾在搅动周围的海水。 隔着大概几百甚至上千米深的海水隐约可见一道熔金色的裂痕,向着南北两个方向,看不到尽头,裂痕处翻卷出赤红色的岩层,岩浆间歇性地喷涌而出,向着四周缓慢流溢,寒冷如冰的海水和炙热的岩浆水乳般交融,四周回荡着隐隐约约的雷鸣。 这里海水之所以是这样熔金般的颜色就是因为不远处那道大地的伤口了。 “这就是日本海沟了吧,”恺撒看向楚子航,“你说的那个北面连着……什么来着?” “千岛海沟,南面连接小笠原海沟,往西南方一直延伸,和马里亚纳连在一起。”楚子航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似乎被当做谷歌搜索来用是他的常态, “从地质学上说那就是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交接,板块交界处的地壳很不稳定,火山随时可能喷发,或者像这样,火红色的地幔翻出地表。” “因此日本是个地震频发的地方,有理论说如果地壳活动太剧烈,日本可能像亚特兰蒂斯那样一夜沉入太平洋。”酒德麻衣耸耸肩、 “话说你真的是纯种的日本人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对你的国家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恺撒好奇地看一眼酒德麻衣,“用那种语气说出‘日本可能像亚特兰蒂斯那样一夜沉入太平洋’这种话。” “我对你们的秘密和身世都不感兴趣,所以你们也最好不要对我的秘密和身世太感兴趣。”酒德麻衣耸耸肩,“就这样当做偶然相逢的同行者就好,回到海面我就离开,你们想揭发我也好还是想抓住我也罢……反正这个世界上少有人能困住我。” “女孩这么强势可不讨男生喜欢。”恺撒说。 酒德麻衣一愣,剑一样细长的双眉微微挑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温度已经开始高得吓人了?”楚子航问。 “因为我们距离海沟已经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了。”酒德麻衣说,“我知道你们的作战服是防寒材质做成的,因为卡塞尔学院其实根本没有过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的经验,他只以为极渊中应该是极度的深寒,可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接近地心的位置了,岩浆从地幔中翻出来几万年几十万年都不会枯竭,周围的海水都会沸腾,温度高也正常,可想来两位都是密党的精英区区几十度的高温咬咬牙就忍住了……当然如果你们俩想脱衣服的话我也没意见。” “这么说你也准备脱两件?”恺撒看上去有些雀跃,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扯掉了自己那件带有金属网格结构可以屏蔽龙类精神影响的深色作战服。 这么做完加图索少爷就发出畅快的呻吟,像是在炎热的夏天喝上了一口冰镇过的可乐。 “我不用脱衣服,这件作战服的材质和你们不同,可以帮我降低体温。” “胸肌不错,可惜我不喜欢意大利人。”酒德麻衣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加图索少爷,然后咂咂嘴发出评价。 其实恺撒这时候还穿了一件有些紧绷的海军体恤衫,不过他的胸肌确实雄伟壮观,能给人留下很深刻的第一印象。 “你有种族歧视?”他一愣,皱着眉看酒德麻衣。 “不是,你们的体毛太旺盛了。”酒德麻衣做出嫌弃的表情,捂了捂鼻子,“作为忍者我们的五感被训练得很敏锐,嗅觉也在其中,体毛旺盛通常意味着很重的体味,我有点受不了你们身上的味儿……” 加图索少爷被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楚子航也有点受不了了,扒掉自己最外面那件加厚的保暖作战服。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吧?”楚子航指了指下面,“炸掉那枚和列宁号一起被沉进极渊中的龙类胚胎,最好把那个被龙血污染塑造出来的生态圈也摧毁,以避免太平洋的生物多样性遭到破坏,更重要的是完全杜绝一场可能在很多年后发生的生物灾难。” 酒德麻衣点点头。 四千米深至六千米深他们都曾在海水中见到过游弋的超大型龙类亚种,比如几十米长腹部覆盖鳞片的超级龙王鲸,那东西从他们的深潜器上方游过的时候就像是一片云纹悄无声息地掠过天穹。 再比如腕足的直径就接近一米的大王乌贼,吸盘上长满形如鲨鱼牙齿般的利齿。 但真正的生态系统应该是依附于胚胎存在的,不管大王乌贼还还是龙王鲸都绝非食物链的最底层,也就是所谓的生产者。 大王乌贼是深海中最顶级的掠食者,它的龙族基因应该来自另一种生物,而最适合成为肺螺、磷虾一类低级生物生存的地方恰恰就是在胚胎孵化的地方,因为那里的食物充足,外泄的龙族基因会改写它们的dna。 这时候恺撒看到海水和岩浆交融,极寒和极热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和谐地共处。 海沟中的压力太大,高压下水的沸点也升高,在这种海底极限区域外面的压力已经接近800个大气压,海水的沸点甚至能超过五百度。 在岩浆和海水交界的地方依然有海水瞬间被汽化,那些雷鸣般的轰炸响就就是海水汽化的声音,瞬间的强度跟爆炸接近。 但之后稍微冷却又被高压还原为液体,所以从迪里雅斯特号的观察窗口往外看根本看不到浮向海面的气泡。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可是你坐在我家里的深潜器里,外面就是水温摄氏128度、800个大气压的深海,作为和平共处的先决条件,你是否应该把你的目的告诉我们?”恺撒说。 楚子航悄悄用手指按住村雨的刀柄,身后那个女孩的呼吸微沉。 一时间水密舱中的气氛居然又有些剑拔弩张。 “我们总得为日本这个国家上亿的人口着想,就算不想着那些日本人也该为自己的命谨慎些。”恺撒耸耸肩,“有些野心家一直想恢复龙族的统治,他们认为由龙统治的世界要更优于被人统治的世界,都是些真正的反人类疯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疯子呢?” “你真有意思。” 酒德麻衣发出浅浅的笑声,“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们老板要我去海沟里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意思是你准备进行舱外行走?”恺撒一时间有些肃然。 世界上没有人曾在这样的海沟深处进行过行走,巨大的重压会把任何一个疯狂的探险家变成一堆连他妈都不认识的有机质。 “你可能觉得这不现实,但我有我的办法。”酒德麻衣把自己束起来的长发放下,柔顺得像是黑色的海藻,这样看来她的气质又透着隐隐的冷艳, “我们想看看在极渊里孵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亲王,还是一位君主,亦或者……一位神。” “如果遇到危险我们不会等你。”楚子航迟疑了一下说。 酒德麻衣一愣,嫣然而笑。 “好。”她说。 “外面的水温显示已经达到摄氏140度了,”楚子航又说,“虽然加装了隔热层,但水密舱里面的温度也已经超过40度,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热死在里面。”他一边说一边脱掉最后的体恤衫,露出精壮的线条优美的肌肉轮廓。 “我已经感觉到了。”酒德麻衣抹着额头上的汗,默默地看着恺撒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把赤裸而宽阔的后背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我说你们脱衣服就够了,脱裤子的话小心我在守夜人论坛上发你们的裸照。”她恶狠狠地威胁。 “没关系,反正学生会的入会条件就是绕着盘山公路在夜间裸跑,有我照片的人世界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恺撒耸耸肩,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过最终他和楚子航还是没有下得去狠心脱掉裤子。 几个人都浑身大汗淋漓,头发湿透,像是在浴场里的干蒸房。 深潜器已经开启了自动巡航模式,螺旋桨缓缓旋转,迪利亚斯特号在岩浆的上方缓缓游弋,保持着深度。 舱里的每个人都各自趴在一个观察口上四下瞭望。 此刻如果从上往下眺望,海底裂缝如同一道燃烧着烈火的深渊,长度达到15米的的里雅斯特号渺小得像是一只蠓虫。它轻盈平稳地滑翔在熊熊烈焰上空,整个被映成金色。 酒德麻衣俯瞰着那条熔岩的长河,脸上无悲无喜,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了……”楚子航幽幽地说。 水密舱的温度分明接近五十度,此刻却忽然有寒冰般的凉意从恺撒的心口升起来。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非是魔鬼! 他转到楚子航这边的观察口向外看去,只是片刻就发出悠长的叹息,又像是赞叹又像是惋惜,说不出的感觉。 那里是一座塔,一座黝黑的铁塔。 “我的天啊,我想我们找到了……” “神国,高天原。” —— “我很抱歉,但这确实是一场只要涉足其中就无人得以幸免的战争。”源稚女举伞,路明非和他一起站在这座山的最高处向下俯瞰。 营地远处的雪地上散布着被击中的艾布拉姆斯坦克,燃起一堆堆裹着黑烟的熊熊大火。 举目远望可以看到远方同样有几辆被击毁的蛇岐八家调来的坦克,它们看上去是被冰雪覆盖的森林中一个个冒出浓烟的炭堆。 但这里毕竟是蛇岐八家的主场,猛鬼众的艾布拉姆斯都被摧毁了,剩下的成员正举起军用霰弹枪隔着掩体和蛇岐八家的干部们进行枪战。 营地中的人都死光了,猛鬼众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从屠杀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路明非根本没有机会去救援。 远处还有几辆坦克正越过那些残骸冲向营地,它们裹在由履带搅起的一团团雪雾中,那些凶猛的扁宽前部不时从雪雾中露出来,仿佛是一头头从海浪中冲出的恶龟,滑膛炮炮口的闪光不时亮起,则像是恶龟闪亮的眼睛。 远处的低空中直升机之间的混战则仍在继续,一架阿帕奇在不远的半空爆炸,还有一架认不出型号的黑色武装直升机正拖着漏出的燃料摇晃着掠过一台如死去的巨人骨架那般伫立在营地一边的重型机器的上方在几十米之外坠地,炸成了一团火球。 近距空空导弹的尾迹在低空拉出一条又一条平行的白线,爆炸声此起彼伏。 这已经是一场不亚于小型战争的热战了,发生在东京郊区山中的现代化战争。 “刚才那个王将是他的本体吗?”路明非问。 “不是,他的血应该是红色的,可刚才那个怪物的血是黑色的。”源稚女微笑着说。 他似乎并不愤怒,像是已经习惯了。 “这些天你去了哪儿?”路明非又问。 “记得樱井小暮吗?” “嗯。” “我让她去伦敦了,那里有个老银行家说能帮我保护她,就算王将找过去也没用。”源稚女还是微笑,“我和她一起去的伦敦,我想这个国家就快完了,我们这些有罪的人死在这里没什么,但她仍旧是干净的。” 他们说某个人是干净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并未背负罪孽。 看上去樱井小暮不像没触犯过法律条纹的乖孩子,可在魔鬼的眼中大概世间最凶恶的罪犯也是纯洁的人吧。 路明非沉默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面对蛇岐八家的最后一战时源稚生也做出了类似的选择,他让绘梨衣去韩国避难,哪怕其实他心里明白作为鬼的女孩就算逃离了这个国家也逃不了终究死去的命运,就算他知道如果让绘梨衣加入那场战争最终的结果胜利会倾向于家族,他还是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这样看来这对兄弟还真是很像。 “她愿意离开?我看那姑娘好像喜欢你。”路明非说。 “我告诉她说最多一个月我就去找她,然后就再也不回日本了,我们去苏格兰或者爱尔兰或者随便什么角落里藏起来,谁也找不到我们。”源稚女说,“她很高兴。” “是你杀死了乌鸦?” 源稚女一愣,他的神情黯然。 “是我。”他说,“或者说,是风间琉璃,我对他的限制正在被削弱,好像恶鬼就要破笼而出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明非点点头,知道是王将在用梆子声搞鬼。 这个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人很多,有些仇恨就这么积蓄起来了。 他管不了这些事情,他只能管好自己。 “猛鬼众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又问。 “他们从那口井里抓了些鬼齿龙蝰,在那些蝰鱼的身上安装了很多定位装置。”源稚女说,“这些小怪物只会跟着苏醒的神行动,王将想掌握神的动态。” 八千字挑战失败,今天只有六千字,给老爷们跪了,磕一个。 至于剩下两千就留在明天,明天继续六千字。 352.师姐:陪我去北海道泡温泉 “你感觉怎么样?”路明非单手打着方向盘,嘴里叼着点燃的烟卷,那辆从源稚女手中拿来的雷克萨斯轿车就在盘桓的山路上逆着风雪疾驰, “你和风间琉璃交过手了,觉得楚子航能对付那个男孩吗?” “不知道,我已经很谨慎了,但直到被制服都没意识到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我身边的。”奇兰靠着副驾驶,依旧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其实已经通过言灵.先知预感到将会有袭击出现,所以一直处于极端审慎的状态,对自己身边的环境高度戒备。 可源稚女,或者说风间琉璃简直就像是鬼魅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并立刻痛击了他的神经节,以至于奇兰甚至没有办法向路明非发出警报。 要知道即使奇兰的特长并非战斗,也绝不是什么在强敌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废材。 并非每一个a级都是曾经那个顶着天才头衔的学院废材路明非,真正的高阶混血种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我和源稚生交过手了,楚子航或者恺撒和那家伙捉对互搏的话应该不是对手。”路明非想了想说,“使用暴血技术的话例外。” 去年秋季针对路明非在芝加哥事件中暴露出来的使用禁忌技术短暂提升血统的事实,元老会和校董会在处理意见上产生了比较大的分歧,但最终因为加图索家族主张把七宗罪从路明非的身边夺走并让恺撒使用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贯穿诺顿的心脏、校董会由此欠下了对路明非的人情,本来预计会于十月底十一月初召开的听证会被取消。 几乎在同一时间,元老会开始推动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改革,主张将使用“短暂提升血统的禁忌技术”从犯罪条例中废除或者进行修改。 今年三月,被沿用了千年的血统契进行了1850年之后的第一次修改,在对抗龙类、死侍以及邪恶混血种时,使用暴血这种脱胎于狮心会封神之路的技术被认为是紧急避险,将不会受到惩罚。 也就是说即使恺撒和楚子航使用暴血也不会被带回学院进行审判。 源稚生的血统确实很强劲,按照学院的划分的话应该是s级,而且言灵也强得变态,是大地与山之王一系中排在极高序列号的王权。 这个言灵被应用到极限甚至能够将几十吨的重量压在一个人的身上,切身体会者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碾成肉糜。 但楚子航和恺撒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改造之后本身的血统也已经达到了s,身体素质和言灵都得到了几何倍的强化。楚子航使用三度暴血的话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介入龙王级别的战场,这在另一个世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想来源稚生就算变态也不至于能有龙王级的战力吧? 雷克萨斯的雨刮器像是发了疯似的左右摇摆,雪霰落在挡风玻璃上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山里的炮鸣仍旧不绝于耳,显然不管蛇歧八家还是猛鬼众完全没有要退缩的想法。 这种场面就算是路明非也见得不多,就算是高阶混血种介入其中也可能顷刻毙命。 “我看资料上说风间琉璃是个曾在神户猎杀过超过二十个少女的堕落混血种,可他看起来很正常。”奇兰想了想,回忆着刚才自己和源稚女近距离接触时候那个男孩看自己的眼神。 并不像他们在教科书上看到过的那些被描述为暴虐和凶戾的眼神,反而很谦逊。 甚至在击中他的神经节之后源稚女还搀着奇兰缓缓蹲下,还低声向他道歉。 “不过和他哥哥确实长得很像,只是更女孩子气一些。”奇兰说。 “其实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身不由己的,只是有的人被生活被财富被女人或者被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迫,而有的人则是被魔鬼逼着前行。”路明非说,他的语气淡漠,心中却莫名有些悲哀。 其实到今天,他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在被魔鬼驱赶着去向自己的结局呢。 那么推着源稚女走到今天的,究竟是那个愤怒的、憎恨的、不屈的风间琉璃,还是那个可能从来都没存在过的王将? “我们都了解过那对兄弟的故事了,故事的结尾是哥哥杀死了弟弟,把弟弟和过去的自己一起埋进了山中的枯井。”路明非叹了口气, “可从没有人想起一件事,鬼其实一直是强于斩鬼人的,他们落于下风只是因为没有合格的老师教导他们怎么去胜利……可从地狱中回来的源稚女曾接受过最好的训练,他远比源稚生更加强大。” 大概源稚生心中也有些愧疚吧,愧疚于自己亲手将刀锋刺入最信任自己的人的胸膛。 源稚女其实很想以自己真正的面貌去见见哥哥,可是他怎么能做到呢,风间琉璃正藏在他灵魂的阴影中,怀着巨大的怨念要把他的哥哥杀死呢。 “所以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奇兰突然问。 路明非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第一次实操课……” “学院希望我们确认赤鬼川中是否藏着大量的龙类亚种,我想我们应该算是完成了任务。”路明非说,同时拍了拍靠椅。 靠椅的后面摆放着巨大的树脂玻璃水箱,箱子里是浓稠的猩红色液体,液体中有数不清的颗粒沉沉浮浮,偶尔可以看到几条细长的莹蓝色尾巴一闪而过。 那是源稚女放在车上的赤鬼川水样和水样中的鬼齿龙蝰活体。 鬼齿龙蝰这种东西不仅需要依靠岩浆来生存,长期而稳定的龙类基因碎片也是维持它们生命的必需品。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某个水域看到了大量的鬼齿龙蝰,那么一定要小心了。 那附近要么生存着一群残暴的古代龙族僵尸,也就是所谓的尸守,要么就一定有一条龙躲在暗处择人而噬。 “我们已经和零、克里斯廷娜汇合了,现在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的钻井营地附近已经进入了航空管制,我应该去哪里等伱?”诺诺接入了路明非的通讯频道。 “就在那条跨河大桥对面吧,我开车过来。”路明非没有犹豫,说出了他和奇兰此刻正在驱车前往的地方。 “好。”诺诺说,“楚子航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有校长在天上看着,不会有意外的。”路明非很信任昂热。 毕竟是继承了天空与风之王权柄的男人,这个世界上能在校长眼皮子底下杀人的东西应该还不存在。 “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应该可以休几天的假了吧?来日本没多长时间都帮执行部跑了不少任务了,就算是资本主义国家出来的部门也没必要这么压榨专员啊。”诺诺嘟囔着抱怨,路明非笑笑,“应该没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校董会的大人物们和蛇歧八家那些家长们之间的博弈了,再用到我们的时候怎么也得过个好几天了吧。”他说。 “陪我们去逛东京。”诺诺说。 路明非这时候驱车拐上了城际路,奇兰在副驾驶里动了动屁股。倒不是这辆雷克萨斯的座椅不舒服,只是他突然有点觉得尴尬。 老实说奇兰这辈子只做过两个对他来说很有意义的预言,一个是通过先知看到了路明非未来将要开创的新时代的一角,另一个则是预感到他的叔叔卡尔要把他带回以色列参军所以赶紧接受了卡塞尔学院的邀请从此进入了混血种的世界。 就是那个关于新时代的预言让他坚定地站在路明非这一边,并在自由一日中带领当时龙血社的前身新生联谊会帮助路明非取得了胜利。 可他们这个团体有点跟不上路明非进步的速度,杀死诺顿、杀死大地与山之王、抗衡奥丁、屠杀次代种…… 这些事迹都是能够被放进神话中的传奇。 但几乎没有哪一次他们能对路明非的行动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而且鉴于路明非很少待在学院,长期在外执行校董会颁布的任务,龙血社团和他们的社长之间交流频率其实极低。 换句话说,奇兰和路明非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么亲密。 这时候路明非正和他的绯闻女友聊一些私密性很强的话题,这个以色列裔的大男孩就真有些坐立难安了。 不过路明非并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在身边这家伙身上。他看似随意的操作着方向盘,实则全神贯注,像是狩猎中的野兽那样警戒着四周。 这里虽然距离营地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但并没有离开危险区域,周围随时都可能出现猛鬼众或者蛇歧八家的伏兵,甚至可能遭遇真正的王将。 “可以去迪士尼乐园,我和绘梨衣以前去过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坐摩天轮。”路明非说。 “路明非你会不会说话,和女孩聊天的时候提另一个女孩子很不礼貌你知不知道。”诺诺小声骂道。 “噢噢噢。”路明非不要在意师姐的语气,“我其实一直想去北海道看看,去滑雪……师姐你看过叮当猫吗?” “你说的是哆啦a梦?” “嗯,就是那个从未来坐时光机器回到过去的蓝色肥猫。”路明非的声音轻快了些,他还是叼着烟,可脸上已经舒缓了, “以前看漫画的时候经常看到里面的主角团说要去北海道滑雪,所以我也一直很向往。” “以前听人说冬天最好的时光就是围炉温酒泡温泉,在橙黄色的暖光下面推杯换盏什么的,还可以听窗外的大雪或纷飞或安静,这么想来的话北海道确实很值得一去。”诺诺轻声说。 此时此刻诺诺正透过那扇小小的舷窗瞭望远处城市的地平线,零和克里斯廷娜各自捧着一杯热咖啡裹着毛毯发呆,驾驶舱里传出芬格尔这厮谄媚的声音“师妹你可得为我作证啊,师兄我一表人才正人君子,从不趁人之危……” 没想到原本的驾驶员小姐居然是芬格尔这厮的师妹。 再一想,某败狗已经在卡塞尔学院留了八年的级了…… 听诺诺这么说路明非就想象自己泡着温泉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瞭望远处是五星的阿寒湖温泉酒店,再远处还有洞爷湖,温泉边则下着粉雪,最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大海一样磅礴深邃的湖泊,湛蓝像宝石一样,跟天连着,远处的山安安静静地匍匐着,像是沉睡的冰雪巨兽。 不知道为什么不那么宁静,反而很有点扑面而来的宏伟感。 开始爬坡了,雷克萨斯的引擎发出沉雄的低吼,四出的排气管震得副驾驶的奇兰觉得自己的屁股有点发麻。 过了这个坡往前看就能看见那条桥了,橘色的快车拉响汽笛呜啊呜啊呜啊的穿过多摩川,暴雪的雪幕中隐约可见黑色的直升机盘旋在长桥的尽头。 —— 迪里雅斯特号的船舱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楚子航下意识地抓紧了村雨的刀柄,即使其实就算他现在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炼金古刀而是一件神话中的武器朗基努斯之矛也没什么大用。 除了能帮他们变身成迪迦奥特曼的神光棒外楚子航想不到还有什么手握的武器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那外面果真伫立着一座恢宏伟岸高度超过三百米的高塔! 它矗立在那道金红色的裂隙边缘,熔岩长河的潮汐就在它脚下的深渊中涨落,黝黑的塔身被映照成金红色,如一柄熊熊燃烧的刺剑刺向海面劈开海流! 没有人说话,因为一切语言都显得无力又无助,现在面对这神迹般的东西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这里的电信号已经没有办法再传递到海面了,换句话说他们已经彻底和学院失去了联系。 “这是一座我们未曾发现的死人国度吧,所谓神国,所谓高天原……”楚子航低声说,“其实就是一座因为主人死去而暴露在现实世界的尼伯龙根。” “蛇歧八家保存着最隐秘的神代资料,白王的尼伯龙根被称为‘夜之食原’,与东京重合,并不在这里。”酒德麻衣发出悠长的叹息,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赞叹,她将脸贴近树脂玻璃,眼睛和肌肤都被照耀成金红色, “而且迪里雅斯特号的温感器和压感器都是在工作,外面的温度和压力和刚才没有变化,也就是说这里确实是在海沟里,这真是……不可思议。” 恺撒也觉得不可思议,在8600米的深海中找到一座塔这种事荒谬得就不该在人类的世界中发生,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楚子航说的自己这是闯进了一座古老的尼伯龙根。 “我们早就知道这下面有一座龙类建造的城市,却未曾料到它那么宏大。”楚子航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他操控着深潜器向高塔的方向游弋。 随着迪里雅斯特号的前进,一座威严的城市浮现在视野的尽头,这座城市的一切都被笼罩在辉煌的霞光中,仿佛曾确实有神在它那些纵横交错的长街中走过。 越过一道海底山脊,下方的古老城市如画卷般展开。它被建造在海底8600米深处,亚欧板块的边缘,与岩浆长河为邻,历经千年万年甚至十万年都未曾腐朽。 迪里雅斯特号巡戈在这座从未被历史记录过的城市上方,就像一只飞艇在现代都市的天空里飞过,穿行在摩天大厦之间。 肆无忌惮地俯瞰可以看到半座城市全部倒塌,剩下半座城市还保留着原状。 这座海底的城市中每个建筑都宏大庄重如神殿,屋檐上密布着卷云和龙兽形状的金属瓦片,长铁链挂在建筑的死角,被海流带起,铁链上挂着类似铁风铃般的东西,洋流无声地带动铁链如海藻般飘摇,于是黑色的千千万万个风铃也开始演奏无声的乐曲。 高耸的墙和整饬的街道分隔了这座城市,街道中最宽阔的地方居然达到五十米,以城中央直径大约五百米米的圆形广场为发端,四条这样的大道通往东南西北,广场正中心就是那座巨塔,锋利的塔尖和城市四方建筑顶部的铁刺相呼应。 迪里雅斯特号靠近了那座城市中央的高塔,近距离看更能直观感受这神代造物的恢宏,除了伤痕之外塔的表面光滑如镜,就像是被精心抛光之后的金属件。 高塔的下方有四条巨大的拱桥连接另外四座钢铁的建筑,深潜器开始缓缓地穿过一座大拱。 毫无疑问这座桥同样是金属制成的,泛着青黑色,可能是在海底火山爆发时高温岩浆曾侵入到这个区域,这一片的街道上填塞着多孔的黑色火山岩。 这座金属虹桥也曾接近融化,铁水一滴滴往下流淌,凝结成了下垂的锋利铁牙,倒像是溶洞中逆生的石笋。 恺撒拿出摄像机对准刚才自己经过的一切,镜头中可以看到虹桥表面种种古老的花纹出现在屏幕上,隐约可见是神灵或者妖魔一类的东西在流云火焰中战斗。 “那上面好像有文字,如果这里是一座龙族遗迹的话那应该是龙文。”恺撒说,“每一个龙文对我们而言都是巨大的财富,学院需要这些线条来解析古龙们留下的遗产……” 他忽然不再说话了,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怎么回事?”楚子航皱眉看向他。 酒德麻衣也立刻警惕起来。 “心跳!”恺撒幽幽地说,“我刚才还以为是岩浆的律动,可它太有规律性了,而且……你仔细看,那些图案和文字都在微微颤抖,伴随着那个心跳微微颤抖……” 楚子航听不见所谓的心跳,但他还是看向虹桥上的图画,果然看到那些恶鬼都在微微震动。 “是胚胎吗?”楚子航冷冷地问。 仅仅一枚胚胎的孵化就有这么大的动静,带着整个城市都伴随它的心跳而颤抖。 难以想象那东西孵化出来究竟是什么恐怖的生物,难道是几公里长的超级巨龙? 那样的东西根本没可能出现在地球上吧?一出现就会被自身的重量压断脊椎,心脏又该怎么给它的全身泵血? 楚子航的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可恺撒忽然粗暴地伸出一只手来,这是很粗鲁的手势,意为安静。 他侧耳倾听了一分钟,脸上的表情显得苍白。 “我不知道是不是胚胎。”他说,“但那心跳似乎属于这座城市……” 353.神之国 “你们都上过龙文课,至少能认识一部分那座高塔上铭刻的象形文字吧?”酒德麻衣居然反而是此时此刻三个人中最平静的那一个,显然在进入极渊之前这个腿比命还长的姑娘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如恺撒所说,这里确实是高天原。”楚子航点点头。 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队伍中的杀胚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这座城市真是活着的,那它的心脏应该已经泵动了无穷久远的岁月。 这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鬼东西没道理就那么巧在迪里雅斯特号下潜到这里的时候刚好苏醒。 要说是这艘深潜器把它唤醒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鉴于这座城市遗迹的覆盖面积接近一座一流国际大都市,迪里雅斯特号与之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的蚍蜉,想来他们把这怪物从沉眠中吵醒的几率接近于零。 “高天原是日本神话中的诸神聚居之地,我们这些本土混血种确实曾认为它其实藏在某座白王锻造的尼伯龙根中。”酒德麻衣扛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迪里雅斯特号经过的每一座建筑,把那些青铜与钢铁混铸的立面上妖鬼的浮雕全都记录下来。 她幽幽地说,“可现在我们居然在8600米深的海底找到了高天原的遗址……真荒诞啊。” “历史学家们的主流观点是高天原的原型为古代的日本版图,只不过有人把人间的日本说成了诸神聚居的天国。”楚子航皱着眉说,“可据我所知直到你们让遣唐使去中国学习之前,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还只穿着兜裆布到处乱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点不太礼貌……” “抱歉,无意冒犯。”楚子航很自然地道歉,可从这家伙丝毫没有变化的表情和神色委实看不出半点羞愧。 想来面瘫兄也是个隐藏的愤青。 “总之混血种记载的历史和普通人记载的历史原本就是有很大的出入的。普通人从时间的蛛丝马迹中没有找到高天原存在的证据于是推论它其实就是古代日本人对他们的国家的称呼。而混血种站在更高的位置回望,所以蛇歧八家认为所谓高天原其实就是一座宏伟的尼伯龙根。”恺撒打起了圆场。 他们现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蚱蜢,真打起来的话就算他们两个人一起在瞬间制服了楚子航,这家伙的君焰也可能对迪里雅斯特号造成巨大的威胁。 果然加图索家的男人都是些小头控制大头的货色,特立独行如恺撒也不能例外。 所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大概只是因为这件衣服还不够华丽配不上他加图索少爷的逼格罢了,像面前这位忍者小姐那恺撒可觉得有说法了。 “事实却是,高天原既不是尼伯龙根,也不是古老的日本,而是一座真实存在以现世的城市!”楚子航没注意到恺撒话里有话,只顾着肩扛摄像机恨不能把整个高天原都打包带回去。 他和酒德麻衣的动作倒是颇为一致,显然两个人都肩负考察极渊的任务。 “但它出现在海沟深处,这不可能,就算龙也不会二不兮兮地把一座金属的巨城建立在高腐蚀性的海水中。”恺撒说,他想了想,“虽然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多少建筑风化和锈蚀的痕迹。” 确实如此,迪里雅斯特号在高天原的建筑尖顶之间游弋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但他们看到的几乎所有造成破坏的痕迹都是熔岩留下的。 “没有证据证明龙是纯粹的海洋智慧物种。”楚子航说。 水里几乎不可能诞生智慧生物,因为即使有水猴子一类的东西它们也没办法将对能量的使用从地热能过渡到化学能和电能。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可能曾存在于陆地上。”恺撒毫无疑问能跟上楚子航的思路,他们一直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日本的地壳非常脆弱,高天原可能曾经是一座位于地面之上的城市,但因地壳剧烈变动而沉入了海底!” 这时候他们正穿过一座巨大的鸟居,鸟居的高度超过保密,青铜的色泽倒映出辉煌的熔光,于是鸟居中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光幕。 数不清的黑色铁链从鸟居上垂落下来,数不清的金属风铃挂在这些铁链的末梢,迪里雅斯特号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的时候倒像是一个骑士在小心翼翼地穿行一片黑暗的森林。 谁知道森林中藏着什么东西,可能是给外婆送点心的小红帽,可能是绑架公主的小矮人,还有可能是吸血鬼或者狼人一类的东西。 “看这座城市的构造,确实更像是陆地上的风格。”楚子航点点头。 “莫非伱还看到过海底生物的建筑?”恺撒揶揄。 “没有,可是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它们用不上公路这种东西。”楚子航面无表情, “可如果这座城市……我们姑且认可它真的是日本神话中的高天原,那么它必定已经有了上百万年的历史,因为从近一百万年来的地壳变动来看亚欧板块不可能存在那么大的变化,能让整座城市陷入海渊。”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想象着某种莫大的灾难降临到一百万年前这座辉煌城市的上方,将它连着整片陆地都陷入海中,然后在地壳的运动中高天原被慢慢地被拖入海沟深处。 这个过程如此漫长,漫长得人类的生命乃至于龙类的生命都在它面前都显得如此短暂。 可现在高天原距离地壳裂缝已经很近了,显然这就是这座城市生命的终点,不管它的底下埋葬着什么最终都会被这颗星球吞噬,最终连灰烬都被焚烧。 “这会刷新我们对龙族历史的认知。”恺撒轻声说,“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说神代其实是在一百万年前。” 卡塞尔学院的教科书中记载的第一条出现在人类历史中的龙是在五千一百年前,名为美尼斯的纯血巨龙用人躯统一了埃及,并开启了法老统治时代。 有学者认为美尼斯是黑王创造的古龙,虽然不是如四大君主那样是初代种,但也凌驾于次代种之上。 还有证据表明美尼斯属于某个在神代曾同君王们分享权力的组织—— 长老会。 难以想象一百万年前龙族就已经能够建立起如此伟大的城市,《冰海残卷》记载龙们曾在大地上建立起通天的铜柱,以铜柱为中心,建立起城市。在黑王与白王共同统治的全盛时期,龙类甚至修建起跨越海洋的宽阔道路,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安详,所有的王皆按照礼法臣服在双王的统治之下。 因为一直未曾找到那些宽度都能达到五十公里的跨海道路的遗迹,所以学界一直对这些卷轴的记载持保守态度。 但现在想来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一切的痕迹都被岁月磨灭了。 “怎么可能,一百万年前楚子航你祖宗还是个连裤子都不穿的元谋人,而恺撒.加图索先生你的祖宗说不定还在非洲那个犄角旮旯摸爬滚打。”酒德麻衣耸耸肩,“而且高天原出现在日本人的神话中,难道我们的历史可以跨越百万年的时间吗?要知道第一批日本人可是来自中国和朝鲜半岛。” “那应该怎么解释……” “言灵。”酒德麻衣冷冷地说,“某个摧毁了高天原并把它陷进了海沟中,那个使用言灵的人或者东西不希望白王的一切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恺撒和楚子航同时有些不寒而栗。 相比高天原有百万年的历史,很难说酒德麻衣的猜测对他们而言是不是更友善一些。 一个能摧毁高天原的言灵,同样也能摧毁芝加哥或者罗马,这种东西不亚于一枚大当量的核弹爆炸。 莫非是湿婆业舞或者烛龙? 而使用那个言灵的……大概就是黑王了吧? 想到一切神秘、威严与恐惧的尽头那位俯瞰王座之下芸芸众生的皇帝曾在这里降下他的怒火,谁都再难说出什么话来。 高天原仍旧无穷无尽,放眼望去似乎永远也看不到边际,它被笼罩在熔岩长河的光辉中,半座城市已经沉入裂隙,但仍有某些高耸巍峨的建筑像是巨人使用的长矛那样在岩浆中淬炼而不被融化,铺天盖地的指向海面。 那是一根接着一根参天的铜柱,就在这座城市的西南方,像是几百上千根铜柱构成的碑林。 它们如此巨大如此威严,又带着荒古的狠戾。 等近了些,迪里雅斯特号从碑林的上方驶过,恺撒才看清那上面是什么。 他看向楚子航,楚子航的眉头几乎拧在一起,那双从未曾熄灭的黄金瞳正闪烁着璨金色的光死死注视着迪里雅斯特号下方的一切。 “行刑柱,那是高天原的行刑柱!”酒德麻衣低声说。 每一根铜柱的顶端都用金属的长钉将一具蜥骨钉死在上面,蜥骨巨大,双双翼死气沉沉的垂下,骷髅仿若青铜铸造,日暮般的火光将它们映照着,又在那些极深的眼窝中留下极深的阴影。 在这座城市尚且由白王统治的时代,那些忤逆她的龙类都被钉死在这里。 龙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就算全身的骨头都被敲碎,就算不吃不喝,也可以在铜柱上活很多年。 他们苟延残喘,哀嚎的声音炎沿着几十米宽的神道向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扩散,于是所有对那位白色皇帝有忤逆之心的二臣都恐惧地跪下,将头颅埋进沙土中。 “龙果然是残暴疯狂的种族,他们并不将自己的同类放在眼中,即使族群的人口基数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依旧会用这种残酷的刑罚来杀死成百上千的同伴。”恺撒幽幽地说。 酒德麻衣发出冷冷的笑声。 恺撒看上去有些恼羞成怒,赤着上身胸肌抖动着回头去瞪酒德麻衣。 “永远别觉得你看透了龙族。”酒德麻衣说,她敲了敲自己身边的观察窗,“看那边,那东西应该不属于这座城市吧?” 听她这么说恺撒的目光转了转。 那东西藏在鸟居的巨大阴影中,在迪里雅斯特号的东南方向,位于这座碑林的边缘。 这座几乎全部以金属构造的城市经过无数年之后依旧泛着古老而华美的光泽,尤其在熔岩的光照下便如被聚光灯照亮的古青铜器。 但那个巨大的东西不是,它隐约是白色的,形状规则,目测长度超过了一百米。 像是一座形状诡异拔地而起的山,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的贝壳和海螺,那些贝类和螺类在这座建筑的表面蠕动,远远看去像是浸泡在海水中的铁锈。 可以楚子航和恺撒的视力很轻易就能看到那些贝类在建筑的缝隙中钻进钻出,倒像是密密麻麻的蛆虫在巨人的尸体上蠕动。 那东西的后面有一条极深的阴影,从它的底部一直延伸到好几百米之外。 “是划痕,它似乎是以一个极高的速度冲进了这座城市,在岩层上留下了巨大的痕迹,滑入了这片行刑场。”酒德麻衣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没刚才那么热了?” 楚子航和恺撒都一愣,此刻确实察觉到温度似乎并不像刚才那么炎热了,甚至有些发冷。 “先往那边靠吧。”楚子航说。 酒德麻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手中的刀被悄无声息地握紧了。 “动力有点不够,我们好像进入了一道潜流,流速很快,把我们往回推。”恺撒一边说着一边调整螺旋桨,这老旧的机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像是无数个齿轮咬合在一起运转。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洋底潜流?”楚子航皱眉。 深潜时遇到潜流就像飞机遇到不稳定气流一样常见。 海水深处温度分布不均就会形成潜流,海洋生物善于利用这些潜流高速移动,但人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和人看不见风是一样的道理。 潜流可能是垂直的也可能是水平的,它们就像海洋里看不见的蜘蛛网,一些深潜器被缠上就会和地面失去联系。 “外面的温度降低了,只有摄氏……该死的,9度!”恺撒像是忽然惊醒般低吼。 楚子航也仿若如梦惊醒,立刻去查看温度表。 显示深潜器外的温度骤然降到了5度,而三分钟前他们还在温度超过100摄氏度的海水中! 这样的温差太不正常了,除非,除非…… “施耐德教授说叫我们小心门,你们看迪里雅斯特号刚才经过的鸟居,像不像是一扇门?” 恺撒幽幽地说, “一扇……尼伯龙根之门!” 明天开始会有一些日常章,然后就是龙三线收尾之战。 354.神祭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支临时组建的小团队里真正进入过尼伯龙根的人只有一个,既不是号称看过世界上所有风景的加图索少爷也不是身世来历都成谜的忍者小姐,而是那个直到现在都还握着炼金古刀嘴唇紧紧抿着像是要和某个恶鬼拼命的家伙。 “你们误入了死人之国,身上就带了死人之国的烙印,此刻尚且还有机会按着原路返回。”酒德麻衣在狭小的水密舱中站起来,舒展她纤长曼妙的身躯,腰肢盈盈可握,双腿修长紧绷。 “我们?”恺撒一愣。 “看那东西。”酒德麻衣冲着观察口外那座诡异的、拔地而起的高山努了努嘴。 说是山,倒更像从天而降斜插着坠地的什么飞行器,只不过因为是在深海中,所以它没有爆炸。 迪里雅斯特号仍在朝着它越来越近,每个人心中都有隐隐的猜测,那就是他们似乎找到了二十年前那艘幽灵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大船。 “那真的是……列宁号。”楚子航低低地说。 恺撒和酒德麻衣都转头看向操作台上的大屏幕,屏幕把他们看到的东西放大了,现在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被贝类覆盖下的钢铁轮廓和船头的红色五角星形,侧面贝类的缝隙中隐约可以见到白色的字符。 “Лehnh”。 “列宁”。 可以想象很多年前这艘巨大的沉船几乎以平躺着的姿态用极高的速度闯入了这个城市,惊扰了高天原的宁静,砸碎地面,在神的国土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座城市的其他任何一个区域我们都没有能看到生命的痕迹,磷虾、肺螺、甚至于那些海雪似的浮游生物,可沉没的列宁号上却沾满了这些小东西,它们就是从这里把龙的基因散播到更深的海域中去的。”酒德麻衣轻声说, “情报没有错误,列宁号才是承载胚胎的容器,只是它被某个人当做了祭品在献祭给这座城市,这座正在活过来的古城……” 恺撒缓缓打了个寒战。 他的听力是这些人中最敏锐的,甚至于海水也是镰鼬们天然的传播介质。 甚至完全可以说恺撒就是迪里雅斯特号的第二套声纳系统。 就在酒德麻衣说这些话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心脏仍在强有力的泵动着,像是数万年前的战鼓顺着沉重的岁月响起在恺撒的耳中。 他们已经完全靠近了列宁号。从这个方向俯瞰这艘重量达到20万吨的庞然大物真是壮观得无以复加,又让人毛骨悚然。 这东西就这么孤独地死在日本海沟的深处,和神国的废墟为伴,让人想起长眠山中的巨熊,身边都是荒芜的贫瘠之地。 无数死去肺螺的壳被海底的暗流席卷着向上,噼里啪啦碰撞在迪里雅斯特号的合金外壳上,某种巨大的心悸感同时席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在执行这次下潜任务之前,路明非曾单独找到恺撒和楚子航说起过列宁号和列宁号上运载的那枚胚胎。 是那家伙和拥有侧写能力的红发巫女陈墨瞳一起,通过从蛇岐八家得到的资料剖析20年前那次沉船事件的蛛丝马迹,做出了这个耸人听闻的推测。 学院也有类似的调查结果,所以才有了与极渊行动同时进行的真红之土行动。 “这是一个诡异的生态系统,那枚随着列宁号一起落入日本海沟的胚胎为这些数不胜数的肺螺和贝类提供养分,并将自己的基因泄露出去。”楚子航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唯恐惊扰列宁号里面那位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古龙,也似乎是唯恐吵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古城。 “肺螺们无时无刻都在交配,然后从自己的鳃腔里喷出无数只小肺螺,这些小肺螺再吸收熔岩河中的磷,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化学反应将它们转换为蛋白质,鱼群通过摄入小肺螺来摄入蛋白质,龙王鲸、巨齿鲨和大王乌贼则通过捕猎鱼群来摄入足够使自己在这片海域活下去的能量……” “这是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而永恒不变在这条食物链中流通的只有那条古龙的基因。”恺撒说,他随后从不知道哪里捞出来一支雪茄叼在嘴上,双眉拧在一起。 “你想到了什么?”楚子航问。 “重金属在食物链中的生物富集。”恺撒说。 重金属,如铅、汞和铜,以及某些杀虫剂如ddt等,在生物体内不易分解也不易被排出,因此会随着食物链传递并通过生物富集而逐级积,这种现象称为生物富集,意味着有害物质在生物体内的浓度随着营养级别的升高而逐步增加。 也就是说,在重金属污染区域,一个物种在食物链中的地位越高,它们体内的重金属则越是超标。 比如五大湖那些能够将体长长到接近一米的亚洲鲤鱼。 “对。”楚子航说。 “龙族对其他任何一个物种而言,基因上的优势都是压倒性的,普通的野兽甚至人类都无法将这些强大的基因碎片彻底融入自身,而最终只会成为肿瘤一类的畸变器官,尽管被污染的个体会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接近龙。”恺撒说, “在一个被龙血污染的区域内,食物链有被颠覆的可能,但其中每一种得到基因碎片的个体都会因为某种至今为止我们尚且无法解释的原因而自相残杀,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几十年,最终所有的基因都会富集到一个个体身上,它会变成……类似龙的怪物。” 楚子航发出沉沉的叹息。 这意味着这片海域可能正有一只或者很多只堪比纯血龙类的龙族亚种在伺机而动,等着品尝那些从列宁号的残骸中摄取了古龙基因的被掠食者。 它们不愿意亲自来占据这里,是因为鸟居就是尼伯龙根的边界,动物的灵识远比人类强大,它们可以意识到越过那道大门可能会面临恐怖的事情。 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遮住了几乎整个百米高的鸟居,它匍匐着从熔岩长河边缘的岩壁上爬出来,摆动长尾的同时便留下巨大的、将迪里雅斯特号完全笼罩进去的阴影。 “那是什么?哥斯拉吗?”恺撒的嘴唇都在哆嗦。 英勇无畏的意大利黑手党后裔终于在此刻意识到原来他妈世界上真有怪兽这种鬼东西。 “不是哥斯拉,是梅氏利维坦鲸。”楚子航冷冷地说, “梅氏利维坦鲸是新近纪最强大的海洋哺乳动物,平常态的话体长18米,重65吨,体型与现在的雌性抹香鲸相当,牙齿长达35厘米,比巨齿鲨的牙齿长。” 虽然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中,可酒德麻衣心中还是忍不住想要吐个老槽。 楚子航这家伙还真是和情报中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分别,能对看过的书过目不忘,脱口而出就是哲人名言,毫无压力地旁征博引,从容淡定海纳百川,当学院中和他齐名的恺撒.加图索还在大惊小怪感慨握草哥斯拉的时候,杀胚兄已经轻描淡写地从他那颗堪比百科全书的脑袋里精准地定位了梅氏利维坦鲸这个说出来估计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可他妈那东西有一百米那么长一百米那么长!”人紧张的时候果然会变成复读机,加图索少爷把手放在黄色核动力阀门上,看样子只要那头哥斯拉有什么异动加图索少爷立刻就会推动阀门让这艘岁数能当他祖父的深潜器化身超音速潜艇以最快的速度升上海面。 确实如此,从阴影的轮廓来看能看出它的体积大概有大半个列宁号那么大,脑袋两侧那对如巨烛般熊熊燃烧的小眼睛带着巨大的恶意横扫过整个高天原。 数不清的幽蓝色光点围绕着这巨大的掠食者,密密麻麻的鬼齿龙蝰在这只史前利维坦巨鲸的身体表面厚达几十厘米的鳞片中撕扯出一个又一个沟壑相连的小孔,它们这个族群就寄生在里面,幼鱼靠着巨鲸的排泄物和熔岩中的磷为生,成鱼则外出围猎。 “别冲动,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尼伯龙根的边缘,这个死人国度的主人要么远去了,要么就陷入了沉睡,周围的空间不会像是彭罗斯阶梯那样陷入无限循环。”楚子航说,“可如果迪里雅斯特号以高速上浮,很难说我们究竟会去往什么地方,说不定是海面,也说不定从岩浆里浮出来。” 还有种可能他没说,也说不定这艘深潜器会直接撞上尼伯龙根的边界,结局或许会非常惨淡。 楚子航鼓捣着操作台上的按钮和阀门,迪里雅斯特号继续向着列宁号的残骸前进。 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美艳得堪比东方埃及艳后的女孩就已经脱掉了那件把她的好身材完全展露的忍者服,只穿着贴身的鲨鱼皮泳衣,纤长的小腿上绑着鹰嘴似的潜水刀。 “等等,你不会告诉我伱准备这时候走出舱外吧?”恺撒一脸震惊。 “压力表没有变化,这意味着即使是尼伯龙根中的水压也接近900个大气压强,外面的温度这个地方已经接近零下二十度……你这样不加防护地走出迪里雅斯特号,一瞬间就会被压成一团毫无意义的有机质。”楚子航一脸严肃。 “如果是我那个风流老爹知道你这样美丽的女孩最终成了一坨辨认不出来的东西,他会痛心疾首的。”恺撒也一脸严肃。 酒德麻衣扭头看向观察窗,舱外的海水中无数冰丝凝结成形,冰丝之间薄薄的冰片正在凝结,某些冰片中能反射出迪里雅斯特号的舷窗,舷窗里燃烧着淡淡的光火。 “这座城市正在醒过来,我们闯进尼伯龙根已经惊扰了那些亡魂。”她说,“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那是老板要的东西啊,那是……” “他的宠物啊……” 最后一句话太低,低得像是仅有嘴唇在动,楚子航和恺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这个莫名其妙闯进他们任务中的女人。 甚至于他们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酒德麻衣就已经转身走进了驾驶舱侧面的加压舱。 厚达十厘米的闸门在三个人之间合拢,酒德麻衣敲了敲加压舱那个小小的树脂玻璃窗口,歪着脑袋嫣然而笑。 “这就是我说你们的原因,因为我并非误入,我的目的就是这里……精炼过血统之后我的言灵会进化成金刚界,这个言灵的领域可以维持五分钟,五分钟后你们就从那个鸟居离开吧。”她说,同时剧烈的龙化开始在这具美好的身体上发生。 随着呼吸那张美艳的脸蛋上鳞片一张一合,森冷的黄金瞳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暗金色的领域悄无声息地从酒德麻衣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然后在距离她十厘米左右的位置稳稳地停住了。 最擅长隐藏的言灵冥照进化之后居然是更强于无尘之地的金刚界,真是不可思议。 加压喷嘴将酒德麻衣吸入然后喷出,她蜷缩成一团,坚硬的鳞片刺破鲨鱼皮的泳衣宛若蜷缩起来的穿山甲。 “暴血,二度……不,可能是三度暴血。”楚子航冷冷地说,“她的来历不简单,说认识路明非这件事可能也是真的。” 世界上拥有暴血这项技术的人少之又少,除了路明非之外楚子航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这种提升血统的能力的。 但酒德麻衣能进入深度龙化并非因为推进了封神之路,而是注射了进化药。 远比猛鬼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更高级更先进也更加完善的临时进化药。 可楚子航意识到恺撒没有回话,他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张惊悸的、苍白的脸。 “心跳,很多,几千几万个和这座城市的频率完全一致的心跳响起了!”恺撒说,他伸手指向那片被用作刑场的碑林。 就在酒德麻衣顶着暗金色领域像是撞入冰块的烧红铁球那样轻而易举地进入列宁号表面的肺螺族群时,几乎同一刻,这座城市仿佛震怒般颤抖。 接着碑林插入的地面中涌出了猩红色的水雾,从地面的裂缝中爬出了细长的活物,它们撕裂笼罩自己的胎衣,身体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瞳孔是狰狞的金色。 是……尸守! 成群结队成千上万的尸守! “向那些东西释放硫磺炼金炸弹!”恺撒低吼,“不,最好是核弹!” 他一边低吼一边寻找发射按钮可楚子航按住了他。 那对森冷的黄金瞳立刻让恺撒冷静下来。 “我们的努力是杯水车薪,核弹和炼金炸弹都无法摧毁所有尸守,不如相信学院。”楚子航说,“我们的任务是摧毁胚胎,最好连着这座城市也一起摧毁掉。” 两个人都看向列宁号。 他们在等那个女孩人鱼一样的影子重新出现。 好的,这才是真的结束了。 后面的剧情和龙三原著里几乎一模一样,酒德麻衣拿到黑蛇胚胎、恺撒和楚子航安全回到船上、炼金硫磺炸弹和核弹在高天原引爆,检测中整座城市都跌进了岩浆长河。 本节关键词:城市的心跳。 355.零の第一步 东京湾的防洪堤尽头,穿着黑色定制西装、踏着意大利皮鞋的老人肃冷地伫立在海天之间。 他分明佩着茶色的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像是个外交官一类的角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却流淌着如此威严的金色光火。 被海风斜斜吹起的雪霰中折射着那对瞳子的庄严,扑面而来的狂风中好像裹挟着能把整个世界都冻结的严寒。 暴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更远处盐碱地的海滩上可以看见灰白色的水泥柱子一根根地向着大海深处延伸,那是一座还未竣工的、用于卸货的栈桥。 朦胧的天光下可以看见海面上井然有序泊在船坞里的船舶。 东京湾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口岸之一,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恶劣的天气让那些吨位较小的渔船没有办法出海捕鱼,渔民和渔民的雇员们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下网。 而某一片海域的航空、航海管制,让吨位足够不惧风雪的大船也不得不暂时停泊在港湾。 所有人都认为昂热会随同他的私人飞机斯莱普尼尔在天上一起行动,可这老家伙偏偏不按其他人想的那样做。 他原本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孤独地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徘徊,孤独地坚守着1900年龙与人最边界的那座绝境中的长城。 昂热举目眺望向一个方向,那里卷云低垂海天相接,放眼望去只有雪幕的白与浪涛的白。 可昂热知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某个海域,那里此刻应该火焰冲天。 ——五分钟前,eva检测到了海底8600米深处的一次4.6级地震,紧随而来的是迪里雅斯特号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那艘由加图索家族提供的深潜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堪比神话中金轮加鸿沟的极渊中升起。 原本需要至少一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程他们仅仅只花了20分钟,随着迪里雅斯特号逐渐接近海面,学院同任务小组之间的联络重新匹配。 与那个叫程霜繁的男人联系上的第一时间,恺撒就用几乎咆哮的声音大喊着什么意大利语。 程霜繁知道那个词翻译成中文的含义是…… 龙! 被部署在油轮龙骨上的声呐装置很快检测到数量庞大的信号正在从海底升起。 它们追随着代表迪里雅斯特号的绿点汇聚成洪流,从显示屏上看就像是红色的潮汐那样在那个闪烁着的光点身后紧追不舍。 随后三艘油轮同时开闸向着海中放油,巨量的石油在平静的海面铺成厚厚的一层油膜,三艘油轮上的专员在某个指挥者的号令下同时向海面投掷燃烧弹,于是仿佛整片大海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按照这种情况就算迪里雅斯特号从极渊中逃回来并领先尸守们一步来到海面,也会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包裹,很难说会不会引发连环爆炸连着里面的两个……不,三个倒霉蛋一起炸成碎片。 可有个男人行走在海面的烈焰中,他的风衣在缭绕着火舌的狂风中猎猎作响,周围的海面却平静得像是镜面。唯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范围边缘,巨量的海水像是撞击到堤坝那样形成回流弯曲的海潮。 言灵.涡,序列号88,海洋与水一系的高危言灵,效果是控制水流,聚成包裹自身及领域的球状漩涡水壁,漩涡爆炸时有高爆炸弹级别的杀伤力,同时爆射出的水具有很强的穿透性。 那是个中国男人,他的身材极挺拔,黄金瞳的亮度居然彻底压过了周围的烈焰,一瞬间仿若带着黄金的面具。 就在那个十五米长的巨大黑色金属载具如巨兽般破水而出的刹那,涡的领域轰然扩散,程霜繁狂奔着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迪里雅斯特号,水壁状的漩涡居然真的就将他和迪里雅斯特号一同包裹了进去! 真是不可思议的神迹,什么样的领域能扩张到这样惊人的程度? 在卡塞尔学院的言灵记录中另一个血统极高并且拥有“涡”的人是宫本家家主宫本志雄,即使是在最巅峰的状态下宫本志雄的领域也仅仅能够扩张到十米范围,而程霜繁的领域至少是一个二十米直径的巨球! 数不胜数人鱼僵尸般的尸守在燃着烈焰的的海面扭曲挣扎,它们弹跳着越出海面,接着立刻被火焰吞噬,油燃的火照亮这些僵尸的身体,它们却连一声嘶吼都无法发出。 说到底守卫高天原的尸守也不过是远古时期被制作成木乃伊的混血种。 经过特殊的工艺,他们的骨骼、鳞片和牙齿都已经接近纯血龙类的强度,不会随着时间被海水中的物质腐化,但柔软的声带却早已经烟消云散。 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沉默的、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组成的军队。 烈焰对尸守来说是难以逾越的屏障,但绝不致命。 它们的身体不像是死侍那样富含油脂,即使被高温焚烧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甲板上早已蓄势待发的执行部专员们开始发动,雷鸣般的枪声迭加着雷鸣般的枪声,于是整片海域都在震动。 真正为这次行动负责的人终于出现了,难以想象,从舰桥中走出来的那个拄着拐的老人居然是弗罗斯特.加图索。 金发的秘书追在弗罗斯特先生的身后为他披上风衣,四面八方都在传来雷神咆哮似的炮声与枪声,周围天空的雪幕都被炮火隐隐约约地映红,武装直升机的空对地武器正在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古老的堕落者们从神国的土地中爬出来,它们渴望回到世间饱饮人血,可在将头探出海面的瞬间就迎来了这个时代的重击。 弗罗斯特和帕西一起停下,在油轮的最高处俯瞰这片燃着烈焰的战场。 如果是在过去的任何一次任务中,如此大规模的原油泄露造成的影响即使对卡塞尔学院来说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今天他们阻击的是神的侍从。 让任何一个尸守从这里逃走并溜到日本沿岸或者朝鲜半岛都是一场灾难。 “我们能拦截所有的尸守吗?”昂热的声音响起在弗罗斯特的耳中,他们一直保持联络。 弗罗斯特皱着眉,居高临下。 “难。”他说。 “让斩首者出动吧,带着诱饵一起,别让恶鬼们从地狱中逃出去。”昂热轻声说, “剪除神的爪牙,接下来就是……神了。” “真的要使用那些诱饵吗,难道你不担心引来其他更危险的东西?” “一起杀掉就好了。”昂热发出冷冷的笑声,“这场战争早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有什么东西一起被引诱出洞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希望如此吧……”弗罗斯特有些犹疑。 在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中,弗罗斯特.加图索一直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家伙。 他和身为激进派的昂热绝对是两个对立面,可此刻这两个在校董会议上总能爆发争吵甚至有时候会隔着桌子向对方吐唾沫的老家伙居然如此融洽地在互相对话。 —— “王将是替身,操控猛鬼众的人应该是弗里德里希.冯.隆。”路明非用eva提供的加密频道向昂热发送短信,随后他扣上手机,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超级种马似的重型武装直升机正轰鸣着引擎,旋翼肆无忌惮地割裂天幕,带着山呼海啸般的音浪穿越整座城市。 距离东京半岛酒店已经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路明非和奇兰的撤退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而蛇骑八家和猛鬼中在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营地的战争直到他们离开都还没有结束。 此行绝不能算是全无收获,相反,路明非圆满完成了学院交给他的任务,探知了赤鬼川宗确实藏着巨量龙类亚种的情报。 同时得知了王将背后隐藏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女士们先生们,请拉好扶手带好行李,我们即将降落在东京半岛酒店的停机坪上啦!”芬格尔那欢快的声音从驾驶舱的传音器中响起,路明非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诺诺正靠着自己,将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暗红色的瞳孔倒映满天朦胧的微光。 淡淡的天光下诺诺的美令路明非也微微有些动容,她的耳垂上挂着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四叶草耳坠,晃动的时候带着水波般的光。 诺诺终于发现路明非在看自己了,她嗔怪地白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像是只撒娇的猫那样扭了扭身子,往路明非的怀里拱了拱。 路明非眨眨眼,伸手去握住师姐的手。 诺诺也眨眨眼,长而弯曲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去。 她的手修长柔软,带着令人心动的温度。 “师兄那边的任务也完成了,据说恺撒往日本海沟里扔了一枚核弹和一枚炼金硫磺炸弹,把那座龙族的遗迹炸成了海底的碎片。”路明非说。 克里斯廷娜忽然抬起头,挺拔的腰背微微前倾,深绿色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着光。 “他们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没有,不过按这俩的性格……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加入海面的狙击队了,正在和从海底升起来的尸守厮杀什么的。”路明非摸摸眉骨,“听说恺撒很高兴,他说他们摧毁了神的国度。” 机舱中的其他人都挺感兴趣的,奇兰和那个原本应该是驾驶员的小姐姐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零则睁着漂亮的白金色眼睛盯着路明非,这让他有点如坐针毡。 诺诺正把脸埋在路明非的脖子那里,她的气息芬芳而温暖,让人仿佛坠入云中。 零忽然站起来,路明非被吓了一跳。 皇女殿下冷冷地哼了一声,在路明非的另一侧坐下。 克里斯廷娜和奇兰面面相觑。 “我看到那边有人要放烟花,坐这里更好看。”零冷冷地解释,可她这么一搞诺诺也有点不好意思和路明非搞小动作了,清了清嗓子把手用力抽了回去放在自己膝盖上,也看向零看的那扇舷窗。 尖锐的哨音在直升机的四面八方响起,零居然并不是找借口,她真的看到了有人在放烟花。 接着巨大的礼花在直升机的侧面爆开,照亮了雪幕中那些灰白色的建筑好和车流如长河的公路,也照亮了仰着头看向窗外的诺诺和零的眼睛。 克里斯廷娜也回过头去,她发出轻声的赞叹。 这场绵延的暴雪被礼花染成童话般的色彩,不知藏在何处的教堂敲起了钟,钟声之宏伟甚至连他们都能听到。 “真亮啊。”诺诺低声说,她用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玫瑰花瓣质感的下唇,睫毛在眼睑上留下深深的一排阴影。 路明非点点头。 绚丽的色彩即使隔着山海般厚重的雪幕依旧轻而易举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五彩斑斓的痕迹,他忽然想笑。 很快就要圣诞节了吧? 他记得绘梨衣说过自己的生日就是圣诞节,那天源稚生会为她准备彩灯装点的圣诞树和从奈良运来的用真正的鹿装扮成的驯鹿,穿成圣诞老人的源稚生会一手托着一个礼物盒子站在那颗圣诞树下对绘梨衣分别唱生日快乐和圣诞快乐。 那天绘梨衣会被邀请到家族开设的教堂,在拼花彩色玻璃窗下会有唱诗班和着管风琴乐声一起为她送上祝福。 “喂,路明非。”零冷素着小脸认认真真地看着窗外那些一朵接着一朵盛开的盛大礼花,轻声叫路明非的名字。 路明非歪着脑袋去看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几乎完全被影子遮住的女孩,诺诺也好奇地看过去。 零的高跟靴子哒哒哒地点着地面,小脸紧绷着,似乎是要告诉路明非某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或者让路明非赶紧逃因为很快就有一群人来杀他了。 可最终零既没有说出什么秘密也没有让路明非快逃,她裹紧了那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小小的鼻尖皱了皱。 “你们去北海道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她说。 路明非一愣,他忽然有点想笑,诺诺悄悄掐了掐这家伙的手臂,于是路社长赶紧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等了几秒钟都没有回应,零的脸颊上升起不知是愠怒还是羞恼的绯红。 她的身子紧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用一招升龙拳把路明非打上天似的。 可忽然这姑娘的脑袋沉沉地跌了一下。 她仰头,路明非正伸手轻轻揉她的脑袋。 “好啊。”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他依旧看着窗外,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 (本章完) 356.出发,北海道! 极渊行动已经圆满完成,但是当夜恺撒和楚子航并没有回到东京半岛酒店休息。 他们留在了海上,和执行部一起处理那里的收尾工作。 鉴于从高天原地下爬出来的尸守数量之庞大成千上万,以及那些浮在海面上、从图片中看来便能够判断堪比哥斯拉的超级龙血亚种尸体,一场旷日持久并且工作量巨大的收尾行动势在必行。 否则,日本政府的内阁官房长官就不得不为了应对来自世界各地记者们那些“异形入侵”、“外星人降临”以及“核辐射导致的生物变异”等诸多问题急得抓耳挠腮了。 不过即使中间出现了诸多小插曲,善后工作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堪称天价,但学院在这次行动中的收获也非常丰富。 且不说那些在过去几百年里从未被捕获过的活体尸守以及高龙化度的龙类亚种尸体,仅仅是恺撒和楚子航从高天原带回来的那些视频与图像资料,就足够让整个世界所有的炼金术师为之疯狂。 龙族的世界中龙文并非按单词或者单纯的象形文字书写规则那样来描绘,而是按句式。 迄今为止被卡塞尔学院掌握的龙文一共只有七十六句。 语言分为字和语法两块,这两块组合起来就是无穷多的句子,但是龙文是一种死文字,迄今只剩下字,而没有语法了,历史上最后一个懂龙文语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按辈分来说是如今喜欢藏在钟楼里喝啤酒看黄片的老家伙的曾曾曾曾曾祖师。 那位老弗拉梅尔以前生活在巴黎,职业是个抄写员,同时也是个炼金术师,他是有历史记载的、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人,也是整个西方历史中第一个被记载拥有审判.言灵的人。 即使是老尼同学终其一生也仅仅只能够总结出这么短短76句龙文,而楚子航和恺撒从海底带回来的那些视频文件所展现的龙文简直数不胜数。 那座通天的高塔被推测是高天原中记载白王历史的书籍,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是纯粹的龙文,完全解析之后混血种对龙类的认知将会被推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是一项伟大的功绩,他们不仅仅毁灭了那枚正在变态发育最终不知道可能会发展成什么怪物的胚胎,还摧毁了埋藏在深海中的高天原,更是将神代的知识带回了现实的世界。 作为完成了这项任务的楚子航与恺撒.加图索,他们的名字必然能够光耀整个屠龙史。 以此为交换,恺撒也能够向卡塞尔学院提出将克里斯廷娜列入下一批执行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 不过晚些时候路明非在零的房间里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酒德麻衣。 零跟他说起过酒德麻衣被路鸣泽安排随同迪利雅斯特号一同下潜,至于目的则似乎是希望能够从随列宁号一起沉入日本海沟的那枚变态发育的已死亡胚胎中取得一些样本。 路明非对什么胚胎样本不那么感兴趣,在他想来那大概又是某个小魔鬼的奇思妙想,在鼓捣些颠覆世界的阴谋什么的。 他唯一上心的是酒德麻衣的安全问题。 据零说这姑娘在海底八千六百米的深处没有穿戴任何防护措施就离开了迪利亚斯特号,并在水压重得能压扁钢铁温度低得能让人失温的尼伯龙根边缘用潜水刀割裂了胚胎的变态发育体,钻进了像是被时间暂停一切都停留在刚沉没时的列宁号,从里面弄到了样本。 仅仅是从一个局外人的描述中都可以听出来当时的情况之危险,酒德麻衣面临了何等可怕的考验,难以想象…… 路明非的肩膀一沉,只觉得身边有那么一股淡淡幽冷的香味扑面。 他微微侧头看过去,绘梨衣坐上飞机没几分钟就哈欠连连,这时候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旁边和零同坐的诺诺带着巨大的黑色眼罩和白色耳机,蜷缩在柔软的座椅里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昨夜路明非从多摩川回东京半岛酒店之后诺诺非得缠着一起看动漫,名侦探柯南什么的。 路明非其实不那么感兴趣,不过看绘梨衣满脸期待也就答应了下来,后来诺诺和师妹从楼下的自动售货机拿了清酒和关东煮,他们就一起玩纸牌,打二十一点,输了的人在脸上贴条子,一直玩到凌晨四点,路明非连上衣都给扒光了被贴满了纸条。 不过前座的小师妹和把自己塞进黑褐色羽绒服带着尖顶毛绒帽子还裹了一条厚厚围巾的康斯坦丁同学却很有些神采奕奕。 路明非伸手从座椅的缝隙中悄悄去挠了挠师妹柔软纤细的腰肢,夏弥就从过道那边回过头来对着路明非做个鬼脸,精致的鼻子皱了皱,伸手去掐这家伙的大腿。 路明非把腿往后缩了缩,夏弥就哼哼着狠狠瞪了男人一眼,他叹了口气,乖乖把大腿最柔软的地方凑到女孩伸出微微弯曲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师兄你不老实,这是给你的惩罚。”夏弥得手之后满脸得意,一龇牙眼睛微微发亮,歪着脑袋看路明非。 “师妹你以前去过北海道吗?” “没有,我以前很穷伱难道不知道啊,连做饭都还是你教的呢。”夏弥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路明非,“路明非你不会以前去过吧?” “我也没有,可是我知道楚子航去过。”路明非撇撇嘴,他其实邀请过其他人一起去北海道转转,可是楚子航这厮以苏茜想去热海看樱花为由拒绝了他们。 热海这个季节确实有樱花盛开,因为那座城市的温泉资源非常丰富,地下的热量即使在冬天也不断往地上去,有些樱花会很反常的在这种时候盛开。 至于恺撒,已经带着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小姐一起去明治皇宫了。 加图索少爷觉得自己确实已经认准了这姑娘,所以现在正带着她满东京参观那些他预计用来举办婚礼的地方。 顺带提一句,黑手党土豪果然又硬又强,婚礼这种通常一个人一生都只会发生一次接受整个世界祝福的事情恺撒压根儿没打算一次就了事。 他跟路明非说过自己的想法,准备至少在俄罗斯、中国、美国、日本、巴西、意大利、英国……等等国家举办超过二十次婚礼,从东正教婚礼到基督教婚礼到中式婚礼到神道教婚礼,这家伙恨不能真的让全世界都看到加图索家族的小太子迎娶了自己最爱的小妞。 路明非则表示师兄你完全可以再花钱请nasa为你们打造一艘足够容纳一整个小型教堂的星舰,在月球上去举办婚礼嘛,还可以向全世界直播全过程,顺便再打一波广告,说不定连给nasa的钱都能赚回来。 恺撒则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阿波罗11号其实压根儿就没带人上过月球,那是美国佬在忽悠当时的俄国人呢,就算现在你给nasa十个亿他也没本事把你送去月球啊。 这么想来路明非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其实蛮多人都是些腹黑分子,美国人中国人俄罗斯人意大利人,大家都表面和和气气其实心里焉坏焉坏的。 广播中传出甜美的女声,分别用日语英语和中文说了一遍飞机就要起飞了的套话,路明非也打了个哈欠,夏弥这时候已经被康斯坦丁缠着陪他一起玩手机上一款可以用局域网联机的宠物小精灵游戏了。 他看向绘梨衣身边的舷窗,就在女孩柔软的暗红色长发上面,那里的天空中布满铅灰色的云块,不远处还有黑色的劳斯莱斯轿车平稳地行驶在红色的礼宾大道上。据说今天有一位西班牙的外交大使在成田机场降落,那辆车大概是去接待那位大使的。 这列航班是路明非临时购买的,已经买不到头等舱的机票了,不过商务舱也不错,有特供的饮料和与经济舱完全不同的午餐。 昨夜的那场大雪横扫了这座号称地球上最宏大的城市,机翼上也堆积了一英尺厚的积雪,被云层也渲染成浅灰色的天幕下远远地开来灌满防冻液的救火车,机场的工作人员用水炮喷洒深绿色的液体,冲刷机翼上的积雪,狭小的机舱里人声嘈杂。 空气中弥漫着颇为让人昏昏沉沉的香气,侧面吹来柔和的暖风,飞机的空调和香氛系统已经开始工作了。 绘梨衣靠着路明非的肩膀小声呢喃着什么,路明非听不太真切,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海上隔着厚厚的迷雾对他说话。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绘梨衣的脑袋,趁着这时候飞机还没有起飞坐直了打开座椅上方的阅读灯,然后从自己的膝盖上拿出来一份被完全密封的文件袋。 那东西的封口是蜜蜡滴上去的,还盖着s字样的印章。 它是离开东京半岛酒店之前校长拿给路明非的,里面放着学院临时制定用来猎杀那条在赤鬼川中游弋的龙的计划。 或者说叫它弑神报告更加准确。 袋子里的内容并不多,也就一叠纸,主要是执行部的委员们对“神”的推测,同时他们采纳了路明非和零一同向eva提出的意见,准备派遣斩首者在侵入蛇岐八家用来埋葬历代大家长的白羽狗神社,将那些生前血统堪比纯血龙类的影子皇帝们的骨骸挖出来并寻找一处人迹罕至并且最适合弑神的战场放进去,吸引神来享用这些原本就是为它准备的祭品。 里面最重要的内容也涉及到路明非自身,他需要做的事情是在神被从赤鬼川中吸引出来的时候将伟大的东西杀死在陷阱中。 看完之后路明非把它整齐得折叠起来,这时候立刻有漂亮的空乘小姐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取走这份文件。 那是学院的人,文件内容会由这个女孩负责销毁。 接着路明非就开始对着舷窗外的机场跑道发呆,那辆装满防冻液的救火车的红灯晃着他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像是两场战争之间的空隙,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用作,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他已经开始幻想着北海道的阳光照在自己的头顶,雪山和阳光明媚的沙滩只有一步之遥。 这列航班已经开始在跑道上缓缓行驶了,只需要96分钟他们就能抵达目的地。 学院承包了这次路明非出行计划中的所有开销,包括往返的机票和酒店住宿、在当地享用美食的开支和一些小费。 而批准这一部分活动基金的居然并非昂热那颇有些想和路明非他们一起去北海道逛逛的老家伙,而是那位真正指挥了极渊行动的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 弗罗斯特是个吝啬的商人,在每年批给学员的经费中这老家伙总能找到些理由克扣一部分,对校长的奢靡生活也一直颇有微词。这次这么慷慨真的就是为了表示优待。 在不涉及家族利益的时候弗罗斯特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到卡塞尔学院对英雄的待遇。 仅从明面上的功绩来看路明非甚至还要远超古代的屠龙英雄圣乔治,即使这个时代结束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也会被传颂一千年。 这时候路明非的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零在给他发短信,可转头看去那小妞还是俏脸素冷,好像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似的。 “我们要去泡温泉吗,我带了泳衣。”零说。 路明非一愣,才恍然皇女殿下其实是个洁癖相当严重的丫头,从不和其他异性有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 作为可能的肢体接触就是接近她的身体周围一米范围之内,只要进入这范围零大小姐就会随机触发一击必杀,通常触发率是百分之百,唯有他路社长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泳衣这种贴身衣物当然不能在外面随便买一件,零只穿自己订制的那种。 “什么泳衣?”路明非发出短信之后立刻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满脸的正人君子模样。 现在人啊,观念真是越来越开放了,路明非想起以前叔叔喝了酒跟他说说改革开放的那会儿整个合肥最放荡的女孩也只不过会穿着白色花扦裙子,当时的老人对此不齿,因为阳光下可以透过这种裙子看见女孩子的内裤。 那时候腼腆传统的姑娘喜欢穿着深蓝色的厚裙,但是她们更多的时候穿着剪裁很军样的肥裤子。 快三十年过去了,现在姑娘穿着及膝的套裙,黑色丝袜、小抹胸和小外套,你远不必对着阳光就可以看见她们暴露的肌肤。 至于泳衣这种跨时代又让男人们爱之入骨的服饰,其实布料也是在越来越少的。 路明非的脑子里浮现过一副画面,零穿着丝绸质感的比基尼泳衣站在流淌白色蒸汽的水面,清澈的水珠滑过女孩温润如玉的肌肤悄悄滴落,这姑娘就一脸娇羞地把自己藏在蒸汽后面,白金色的发梢也往下滴着水。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期待。 还没好,今天还是四千字,明天八千吧,明天八千,感觉身体很疲惫。 357.零:路明非和夏弥在温泉里打架啊! 北海道不愧是日本这个国家最北方的领土,航班在札幌机场降落的时候一眼看去好像每一栋建筑都被苍白的颜色所覆盖了。 更远处可看见汇聚成林的黄杨树和冬青树在枝头挂着沉甸甸的积雪。 因为临近圣诞的缘故还有人在店门前的冬青树上装饰着彩灯,飞雪中所有的彩灯都没有被点亮,只是缠绕着树干缠绕着枝丫呈现暗淡的斑斓色泽。 细如柳絮的雪霰被来往车辆的前灯照亮,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闪烁着水晶般的光彩。 弗罗斯特先生早安排好等候在机场外的商务专车已经等候了良久,居然是一辆内置面积颇大的加长悍马越野车,一身西装的中年司机脸上带着最谦和的微笑等候在贵宾通道的尽头,胸口别着金色的徽章。 那枚徽章是意大利驻日大使馆为外交豁免人员颁发的识别物,悍马的两侧后视镜还插着随风摇曳的意大利国旗。 这意味着这辆车和即将登上这辆车的路明非一行人在这个国家将享有意大利大使馆官方人员同等级别的外交豁免权利。 那个很有些谦和的意大利中年司机还来不及说什么,甚至于康斯坦丁都没能给这位曾为意大利总理服务过的超级专车司机拎过手中行李的机会,叽叽喳喳很有些雀跃的女孩们就抖落双肩的细碎雪花鱼贯钻进了车厢。 司机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秀气得像是有些像是女孩的十三四岁少年背着大概得有六七十公斤鼓鼓囊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行李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气鼓鼓地退回来又把行李横过来硬扯进了车厢。 车门在随后赶到的路明非面前砰一声关闭,悍马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清女孩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黑面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那张有些窘的脸。 他抖了抖背上那堆甚至还远多于康斯坦丁同学背上行李的重物,尴尬地冲着司机笑了笑。 “是弗罗斯特先生让您过来的吗?”他问,同时在司机的帮助下将行李塞进了后备箱里。 “是的先生,我现在为弗罗斯特先生服务,受托于家族接下来一周时间里您和您的朋友们在北海道的出行都由我负责。” 司机垂着眼睑,双手交迭在身前。 他其实也在暗中打量这个号称仅仅二十岁就已经杀死过两位龙王的史上最强混血种。 这是个很有经验的司机,从事这一行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从卡塞尔学院毕业之后就一直作为被安插在人类社会的棋子隐藏自己的混血种身份,开过很多代的劳斯莱斯和宾利,也服务过意大利很多的政要。 但今天他要服务的并非习惯于在国家级会议中呼风唤雨展现能力的政客,而是圣乔治一样的英雄。 但英雄哥看上去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不管外貌还是身材甚至于气场在混血种当中都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和恺撒少爷比起来真是被碾压了十条街的距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加图索家族的人看来,恺撒他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是未来注定要当皇帝把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都整合起来搞封建复辟的男人。 “弗罗斯特先生在札幌新购了一套房产,就在札幌和函馆之间的镇子里,环境很不错,而且靠近洞爷湖,路先生可以先在那里下榻,再规划接下来的行程路线。”司机边说边为路明非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路明非笑了笑,“可以先帮我们把行李带去那里放下,再带我们去火车站,绘梨衣说想坐火车去阿寒湖再去泡古丹温泉。” “其实洞爷湖也有些不错的天然温泉,附近还有很著名的滑雪胜地……”意大利男人好心提醒。 路明非在副驾驶上给自己扣好了安全带,居然在身前找到了内嵌式的冰柜,拉开之后里面摆放着冰好的各式好酒。 他挑了一瓶勃艮第的红酒,犹豫了一下又换成了厚玻璃瓶橡木塞子的伏特加,拍开塞子之后往里面加了点金酒直到灌满整个瓶子才不看年份就这么对瓶口小口啜饮起来。 “圣诞节前后十五天古丹温泉都不接待游客,因为源氏重工为当地政府在十年间捐献了超过三十亿日元的慈善和基建款项,作为回报阿寒湖管理委在每年都这三十天时间里将开放式的露天温泉使用权交给了源氏重工。”路明非说。 路老板从蛇歧八家将日本黑道的公主殿下上杉家主上杉绘梨衣拐跑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况且路明非身边常年跟着个职业狗仔芬格尔。 有这货在,恐怕就连在南美洲原始森林中执行任务与世隔绝的那批师兄们都知道了这个劲爆的消息。 这么说司机立刻明白了。 合着这位路先生其实压根儿就用不上加图索家族来出钱出人出车的讨好供着,人家动动嘴皮子就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独占一整片露天温泉。 悍马的引擎启动,发动机轰鸣着开始预热。 其实以这辆豪车的配置来说压根儿用不上预热这个环节,不过司机这么做通常是为了避免口头提醒打扰到后座乘客们之间的谈话。 发动机预热的时候整个车身都在轻微震动,这样乘客就会意识到车辆就快要启动了,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加速度按在真皮座椅上或者甩出座椅在车厢中像个皮球似的滚来滚去。 “你的中文说得不错。”路明非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 这么说完之后他突然一愣,这种居高临下阶敌特有的淡然感是怎么回事?这种满脸臭屁的装逼姿态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他路明非的口中能说出“你中文不错”这种鬼话,哪怕五年前的他此刻即便表达同样的含义也会贱兮兮说“大叔你中文真溜啊莫非也对我五千年中华文化仰慕已久?”这种槽话。 他的头忽然开始隐隐的有些发痛了,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细针沿着头骨的缝隙滑进他的大脑皮层狠狠搅动,痛得神经节都在微微颤抖。 耳边响起男孩浅浅的笑声,周围的世界时而是带着古龙香水味道的加长悍马驾驶室,时而是被烈火焚烧的长廊,长廊的尽头伫立着接天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钉死着某个千疮百孔的孩子。 路明非坐在那个孩子下方的钢铁王座上,头顶被人按下荆棘的冠冕,他的头痛似乎就是那顶冠冕的铁刺扎进头骨造成的。 他缓缓抬头,恰好和那个男孩对上目光,那果然是路鸣泽,他满身都是伤口,血沿着眼角流淌,一具娟秀的骨骼从背后抱住他,像是母亲在保护孩子。 又像是死去的女孩不甘心让自己爱的男孩和自己一同死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路明非想呼喊路鸣泽,他微微仰头,火光将他的脸颊和眼睛都照耀成金红色,可口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微微哆嗦着啜饮烈酒。 但在司机的眼中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屠龙英雄似乎只是眼中有隐隐的金色闪灭,像是风中的残烛。 加图索家族中有关于高阶混血种的传言,有人说如昂热这种血统已经站在人类最顶端的家伙很难控制他们的黄金瞳,因为庞大的龙类精神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们的灵魂,所以有些人会表现出时隐时现的金色,有些人眼中的烈焰则永不熄灭。 “意大利和中国建交的时候我有幸被选中和家族的代表一起前往那个国家考察,我们去过成都和重庆,还去过杭州和上海。”他说,“弗罗斯特先生说美国人正在去工业化的路上越走越远,而中国人却在玩改革搞开放,工厂越来越多工业化进程越来越快,这个世界的中心迟早要回到bj。所以加图索家族从很早开始就在普及中文了,每一个加图索人都可以在中国好无障碍地生活。” 路明非听不到他说话,身边坐着的人在中年司机和小魔鬼之间来回切换。 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荒芜得厉害,很多年前放在富山雅史那里的ptsd的病历卡一页页翻过,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的灵魂里钻出来了。 可某一刻忽然有个一片被温暖的霞光填满的大海轰隆隆的撞碎了那条长廊的墙壁。 十字架下的烈焰像是组成了接天的高墙,将那片海狠狠阻隔在外。 海的四面都在落日,霞像是天在烧。 一个娟秀纤细的女孩从路明非的身后跨了出来,她将双手都按在男人的肩膀上,眼睛里流淌着熔金那样的光。 “死亡!” 她说。 火焰猛得跳跃然后暗淡。 “死亡!”她继续说。 那片甚至能阻挡汪洋的火就像是活过来一样狰狞地扭曲变化,一个声音在里面尖叫,几秒钟后彻底熄灭。 接着铺满了霞光的海水终于淹没了十字架,剧痛从路明非的身上消失,他恍惚间只看到那个女孩纤细得几乎融在霞光中,长发和裙摆都在飞舞。 一切都要彻底消失的时候她忽然用自己的脸颊去蹭蹭路明非的脸颊。 女孩的发梢挑逗得路明非的鼻子有点痒痒,一股子熟悉的、悠悠的淡香沁进他的心肺中。 “师兄别怕,谁敢伤害伱,我就……杀死他!”女孩低声说。 她在他的身后狠狠拥抱他,然后化作火焰燃烧,却并不炽热,只是温暖。 火焰、十字架、男孩的浅笑、瘦削的骨骼、四面八方都在落日的大海…… 一切都在一瞬间隐匿,路明非握住酒瓶的手指狠狠哆嗦,瓶里的酒液凶猛地激荡起来。 他苏醒的瞬间,冷汗已经吃透了贴身的衣裳,几乎是下意识的,藏在袖中的色欲释放,沿着袖筒悄无声息地下滑,落入手中。 路明非悄悄地打量四周,用眼角余光去判断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司机是否有什么异常。 他的听觉灵敏得不像话,听到从后车厢的缝隙中有细小的气流迅速流过缝隙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甚至连混血种都很难捕捉到的噼啪声。 那是什么电子设备在一瞬间被破坏了,大概有…… 三个,不,四个。 这辆车是个陷阱,有人知道那种被赫尔佐格拥有的梆子声能让路明非暂时失控,所以在车内壁四处嵌入了小型的次声波发射器。 刚才如果不是夏弥的精神力强大发现了异常,恐怕现在的路明非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 是谁? 弗罗斯特? 不,不是他,路明非想不到弗罗斯特这么做的理由,况且这辆车原本就是他提供的,如果他们在这里出了意外,校董会很容易就会调查到加图索家族的身上。 暗杀甚至使用卑劣手段促使屠龙英雄堕落,这是绝不会被密党原谅的罪孽,如果这件事情落实了,蒸蒸日上甚至可能成为混血种世界皇帝的加图索家会在一夜之间被驱逐出学院的核心圈子。 那会是谁? 莫非是那个被校长追杀的叛徒弗里德里希? 路明非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一次来东京和橘政宗接触的场景。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并刻意想把绘梨衣留在路明非的身边,莫非这是一个卑鄙小人生命最后的人性复苏? 还是说…… “路明非你要不要可乐,后面有冰柜哦。”诺诺的声音从座椅后面响起,隔断上开了个小窗户,小巫女从那里面贼兮兮地往这边张望。 “不用了师姐,我喝酒呢。”路明非向师姐展示自己手中的酒瓶,然后松了松安全带,以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 诺诺的突然出声打断了路明非的思绪,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中微凛,意识到那间弗罗斯特购置的房产可能也有些问题。 “好啊师弟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喝酒。”诺诺呲着牙瞪他一眼,啪嗒一声关上了小窗口。 这时候悍马已经启动并沿着指示牌汇入了车流,道路的正前方正有灰白色的低矮建筑群从地平线的下面拔地而起。 札幌机场不在市区,这附近的镇子人口密集度挺高的。 “算了,直接送去火车站吧,估计我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阿寒湖。”路明非朝着司机微笑。 司机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本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不过弗罗斯特先生在那里为您和您的朋友准备了最新鲜的生鲜食材……” 路明非可以想象司机口中所说的生鲜食材大概是什么样的高级货色,比如从美国西海岸空运的波士顿蓝龙虾,再比如活蹦乱跳的北极鳕鱼,亦或者必须跨过半个世界才能看到的重达200公斤的蓝鳍金枪鱼。 路明非并没有因此被打动,即使那个在车上动了手脚的家伙大概不会蠢到继续在那处房产中留下隐患,可历经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与磨难之后路明非已经养成了堪比野兽的警觉。 “不用了,请送我们去火车站吧,接下来还需要麻烦您将车开到我们的目的地,听说北海道的公共交通并不发达,我们这些人的出行还需要仰仗您的帮助。” “请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司机先生有些诚惶诚恐。 车后厢用樱桃木和雪白色的麋鹿皮装饰,走上来的乘客都要换上一次性拖鞋。 绘梨衣和康斯坦丁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零正在看一本北海道的旅游杂志,诺诺则端着冻可乐咕噜咕噜喝着起劲。 酒柜里那些闪闪发光的酒具在随着车身的晃动叮叮作响,宽大的座椅上方固定着悬空的42英寸超大放映屏,居然可以联网,夏弥从网上搜了看电影的盗版网站找了部《蜘蛛侠》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捏着从旁边柜子里翻到的夏威夷果咔擦咔擦像只松鼠似的狂啃。 除了诺诺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睛里有金色的辉光一闪而逝,她的嘴唇动了动,并非是在啃坚果,而是在念诵风王之瞳的言灵,只是速度太快以至于诺诺只以为她是说了一个字。 龙王的生理构造和听觉系统与人类完全不同,诺诺甚至路明非都无法捕捉的次声波却能够被夏弥轻松听到。 在路明非受到梆子声影响的第一时间夏弥就已经摧毁了一个次声波发射器。 可那个设计了这个陷阱的家伙显然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所以在这辆的悍马的内壁嵌入了至少四个类似的发射器。 在一个被摧毁之后另一个就立刻开始工作,并持续对路明非施加影响。 夏弥低声哼哼着在路明非的身体里牵引着自己很早之前留下的另一个精神碎片,替代了路明非去抵抗那种梆子声的影响。 还好本小姐冰雪聪明早有预料,不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敢盯上老娘男人的身子是么? 做完这一切之后之后夏弥懒洋洋地蜷缩在座椅的角落,仰着头去看正被蜥蜴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安德鲁.加菲尔德,不知道怎么的就发出咯咯咯的低笑。 “有什么好笑的。”诺诺撇撇嘴。 “你不觉得那个蜥蜴人很像我们吗?爬行种异类,代入感超强诶师姐!”夏弥睁眼大了圆圆的眼睛,伸手就把诺诺的手臂抱住,像是只小青虫似的扭来扭去扭进诺诺了怀里。 —— 古丹温泉,茂盛的冬青林沿着眼下的山坡向远方蜿蜒,毗邻它的湖面并不浩瀚,却沉寂又辽远,湖面漂浮着薄薄的白汽,越是往远处看就越是厚重,像是置身云中。 这就是阿寒湖。 位于日本北海道东部,是周长三十公里、最深处达四十五米的天然湖泊。 这附近生存着最大的一支阿伊努族的部落,部落里以建立在广场上被称作大地之风的纪念塔为中心,排满了各种门面的民间工艺品店。 这个部落的阿伊努人称阿寒湖为“麻湖”,意思是“赐予生命的湖”,但这种说法随着近年来工业化的普及已经逐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这之前路明非给源稚生打了个电话。 谁知道那家伙转头就把手机交给身边的夜叉,随即夜叉切实地让路明非感受了一轮日式问候的精髓,让他在短短十分钟里理解了八嘎呀路这个词的三十六种用法和四十二种组句方式。 最后源稚生才平静地拿回手机问路明非要干嘛。 路明非说他带绘梨衣来北海道泡温泉了,让蛇歧八家把古丹温泉附近清场,源稚生沉默了两分钟,就在路明非都以为这事儿泡汤了的时候那只象龟居然淡淡地说搞定了你们去吧。 因为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夜静得只剩下帐篷外的风声和冬青枝桠在火堆里爆裂的微声。 帐篷是那个堪称全能的从札幌一路开车这路的司机搭好的,被搭建在很茂盛的树林的空地中央,向旁边看就能看到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古丹温泉和栖息在那些巨大鹅卵石上把头埋在翅膀下睡觉的白天鹅。 成群的白天鹅在水面升腾的蒸汽中被打湿了羽毛,但并不寒冷,泛着涟漪的湖面倒映出它们白色的羽毛。 远处有个阿伊努人的临时营地,日本人看不起这些土著,但他们好歹从很多年前的屠杀中幸存了下来直到今天还在这片祖辈生存过的土地上生长。 这些同样也不那么愿意融入日本大和民族中的阿伊努族人游离在偏远的市镇间,居无定所,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人口普查什么的,把自己隔离在“定居的人类”之外。 他们中有来自札幌的老铁匠,有会开车还会组装零件的修车工,还有从函馆来的寿司师傅,更有名一些的则是擅长跳阿伊努族舞蹈的女孩,占卜和帮本地黑帮打架斗殴也是混饭吃的主打手艺之一。 “据说大屠杀之后阿伊努族人一度濒临灭绝,他们应该很没有安全感吧。”诺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零聊着闲话,白色的蒸汽笼罩着她们的面前,一片接着一片的雪花落下来,落在女孩们光滑如玉的双肩立刻就消融成水。 “他们一直流浪,有些人还跨过大海去了西伯利亚,在寒冷的远东定居。真正的阿伊努人不信任其他人,就像是被孤立与人类之外的其他种族。”零说,皇女殿下在自己的额头上放了一块湿冷的毛巾,白金色的长发束成球,露出明晰的下颌和粉粉嫩嫩的耳垂。 “有点像我们这些人。”诺诺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却打量着四周。 绘梨衣穿着连体式泳衣在和康斯坦丁玩海战游戏,小康同学居然带了可以遥控操作的战舰模型来这里。 皇家海军号和衣阿华号正各自一整片滚烫的海域发射塑胶炮弹,但少有命中对方的情况,即使命中了动能也远不足以击沉吨位巨大的两艘战舰。 没一会儿两艘战舰周围就浮出了几十分根五彩斑斓的塑胶小棍。 绘梨衣丢完了炮弹之后果断操控着她的衣阿华号左突右冲规避皇家海军号的猛烈攻势,最终在舰身中弹六发的情况下以远超康斯坦丁的技巧狠狠撞击了皇家海军号的侧舷。 皇家海军号的吨位稍逊于衣阿华号,被从侧面撞击立刻倾覆过去,康斯坦丁发出哎呀的一声叹息,绘梨衣攥拳雀跃,眼睛里那些冷冰冰的麻木感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暖阳般的朦胧辉光。 “到我了到我了,到我用衣阿华了!”康斯坦丁向绘梨衣游过去,两个人交换遥控器重新上好炮弹又开始新一轮的海战,十几只天鹅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塑胶小棍在低矮的半空呈弧形抛来抛去。 “确实,阿伊努人其实都很孤独,必须要抱团取暖才会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零点点头说。 “血之哀嘛,说不定这些土著人的身体里真的流着龙血呢。”诺诺还是向着温泉的深处张望。 温泉沟里的泉眼不只一口,绘梨衣和康斯坦丁就是在附近的汤池中嬉戏。 诺诺是在找路明非和夏弥。 “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吧,不管有没有血之哀。”零忽然说,她是想起不久前火车从海边经过的时候雪花在窗外肆意飘洒,海浪涌上岸边,卷走了刚落在地上的雪,岸边站着孤零零的一个女人,她似乎是独自在看海。 怎么会有独自看海的人呢,一个人在雪里面看海真是又冷又孤独,孤独得想哭。 零从岸边捞到一条浴巾,从温泉水里站起来。 “看不出来胸很大哦。”诺诺装作一副色眯眯的模样,零罕见的俏脸微微红了红。 她真的只穿着能遮住重要部位的比基尼,肌肤素白,泛着荧光似的美,腰肢纤细小腿紧绷,脖子修长得像是一只漂亮的天鹅。 “十九岁的女孩都该发育了,师姐你的身材也很棒。”零淡淡地说。 诺诺一愣,零已经爬上了岸边。 “我在篝火里烤了红薯,师姐你要不要?”零眨眨眼,回头去看诺诺的眼睛。 “好,谢谢。”诺诺点点头。 “我也要我也要!”康斯坦丁双手撑着石头往这边张望,零赶紧把浴巾裹得更严实了些。 她看向绘梨衣,果然看到小姑娘也是一脸的期待。 零于是赤着脚向那堆燃起在帐篷边的篝火走过去,细碎柔软的积雪被她的脚踩得紧实,那双小巧漂亮的脚也被冻得有点通红。 她在火堆前面蹲下来面无表情用钳子把冬青木的炭火里埋着的几个锡纸团夹出来,放在雪石头上凉了点,拿在手上吹了吹,才用毛巾裹着站起来。 可她耳朵尖,忽然听到另一侧的温泉那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于是悄悄凑了过去。 “喂喂路明非你不要胡来,零和绘梨衣都在附近啊……” “师妹原来你也会害怕?” “哼哼你以为都是你这种脸皮厚得能跑马的家伙啊,不,不许乱摸啊我告诉你……” “这算不算乱摸?” “路明非!” “这样呢?” “嗯……” “诶师妹你说以后我俩如果要孩子是卵生还是胎生?” “我们龙都是卵生的,不过龙王……嗯……路明非你你你你你说正事就说正事,快把手拿出去啊啊啊!” 是夏弥和路明非,零皱了皱眉,有点好奇这俩藏在一边在干嘛,对话还如此诡异,难道是练什么诡谲的神功?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抱着烤红薯轻声念诵了两句龙文,整个人都藏进了影子里。 几秒钟后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路明非和夏弥的温泉附近,猫着腰像是个小贼似的向里面张望,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就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本章完) 358.夏弥:师兄你泡温泉都带啊! 在帐篷里脱得精光,路明非只裹着一条大浴巾就往温泉池子走。 师妹说有事情要和他谈,所以他们刻意挑了一个新夯起来的温泉池子,离诺诺她们那边不远,隔了一片滩涂,中间还有帐篷和篝火挡着。 火光摇曳的时候水面那层升起的丝丝白气显得梦幻而不真实,不远处正传来诺诺和零低声说话的声音和康斯坦丁的笑声。 北海道是日本最冷的地方,此时的室外温度大概只有零下四五度,湖面来的冷风带着水上的雾慢慢变成细霰子,噼里啪啦劈头盖脸的落下来,和一片接着一片巨大的雪花一起落在路明非的胳膊上、肩上,他瑟缩得抖了抖,加快脚步往温泉里去。 温泉边上放着抛光橡木柜子,柜子里镇了黑龙清酒,还有摆盘很精美的刺身。 弗罗斯特这人虽然很有些讨厌,以前还拾掇校董会跟元老会从路明非手里短暂地夺走了七宗罪里除了色欲之外的另外六把刀剑,可他也不愧是八面玲珑的政治家,做起事情来真是滴水不漏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 那个开悍马的中年司机居然还为路明非他们带来了一整个集装箱的物资,主要是那些原本被弗罗斯特运送到函馆的生鲜奢侈品和成箱的美酒。 此外居然还有保暖用的毯子、睡袋和果木炭,还在山下为路明非他们承包了一整间酒店扫榻以待,随时等候最尊贵客人们的入住。 隔着几步路明非就看到懵懂的水汽里夏弥穿着v字领露背的玉石白泳衣坐在温泉边的青石上,两只雪白中泛着些微微粉色的脚丫子百无聊赖地踢着水。 她的黑发瀑布般垂落下来,全身上下便唯有色彩鲜明的黑与白,虽然还是个漂亮小姑娘的模样,举止也像是个小姑娘,却莫名有些气质高华。 路明非无声地注视着夏弥的背影,看着那个脸颊还有些稚嫩的女孩踢水踢累了便歪着脑袋用温泉水打湿自己的发梢,两只纤细的手在发丝里打着卷儿,肩头圆润伶仃,月光下的背影曲线玲珑,冰雕玉琢似的。 温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镀了一层金子,细细的涟漪从夏弥细细的小腿边荡漾出去,路明非就在她身边坐下,随手从柜子里取了一盅清酒。 他伸手把酒盅表面的霜擦掉,看见夏弥正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 “还没看够?” “看不够。”夏弥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路明非伸手去拨开遮住夏弥眼睛的额发,湿漉漉的发梢扫过他的指尖,倒像是时光的剪影在悄无声息地扫过那些春花秋叶落日晚霞。 他心中微微悸动,想起许多年前在仕兰中学的初遇,那天这姑娘束着长长的马尾辫,蓬松的刘海仿若云雾,穿着超大号的球衣,像是条裙子,可球衣的下面又真的有一条百褶裙摆的短裙,裙裾下是纤细姣好的长腿。 那时候夏弥也是这样歪着脑袋看他,她站在篮球场的铁丝网外面,阳光透过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变得斑驳,光斑就挂在她的发梢,像是什么成熟了的果子。 时间真是个不等人的东西,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长大了。 这时候一股子冷风拂过来,凉得刺骨,简直捅进了路明非的心窝里。 他原本在啜饮清酒,可骤然间愣住了。 因为夏弥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原本藏在额发后面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她的脸颊也泛着微微的红,从素白色的肌肤外面红到了里面。 这女孩扬着脸看他,右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左肩,于是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娇柔纤弱了些。 路明非想眼前的人还真是艳如桃李,就连弥漫着雾的眼睛也美得不可方物。 “我经历过那么多的轮回,无数个千年的黑暗与无数个千年的孤独,王座上的东西就该天生如此,渐渐沉沦在绝望中。”夏弥眨眨眼,眼圈都被染成浅浅的红色,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她扬着脸慢慢与路明非越靠越近, “唯有这一千年我不再孤独,即使有一天我们死去了,也会在噩梦中再见,再见的时候我还是会看着你的脸,把你的模样牢记着,一直到下一个轮回我们再相遇的时候我还是会爱上你。”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夏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鼻子有点酸涩,像是想到了这姑娘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的绝望和孤独,黑暗中与她依偎着取暖的是不是只有那条只会闷着嗓子喊姐姐姐姐的大笨龙? 所以这就是伱不愿意吞噬芬里厄的原因吧,即使你知道你只要吃掉他就能蜕变成能够拧碎一切枷锁的死神海拉,可代价却是杀死那个多少万年一直像是条小狗那样陪伴着你的蠢龙,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忘记那些互相依偎的日子? 那张美得像是聊斋里女妖精的脸蛋越来越近,路明非心想要是那些粉面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小妖精,那大概无论怎样最终也会沉沦其中吧? 她的笑她的哭她的一切都倾城绝艳,能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你就该死且不惧。 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路明非身子微微僵硬,闭上双眼。 可等了很久嘴唇上也没有女孩唇瓣的质感传来,反倒是一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路明非疑惑地睁眼,只看到小师妹抱着胸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你惨啦,师兄。”夏弥笑够了,就深深地呼吸两口,歪着脑袋看他的眼睛,眸子里倒映篝火,瞳孔中闪烁微光,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她晃晃脑袋,青丝如瀑地跟着晃悠,“你坠入爱河啦。” 路明非一时间有些怔住,随后恼羞成怒,像是只狗熊似的将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孩揽进怀里,怀中的那具身体柔软纤细,散发着微微的温热。 夏弥被吓了一跳,发出小声的惊呼,显然没料到路明非这厮不走寻常路。 路明非则有些粗暴地掐着女孩的尖尖小小的下巴,胸膛那里能透过女孩的胸脯感受到她的心脏忽然像是只发了疯的小鹿那样胡乱跳跃起来。 这家伙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落在夏弥耳朵根的吐息也灼烧得像是火焰在撩拨。 “是啊,我早就坠入爱河了不是吗?”路明非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要拽着夏弥一起堕进深渊。 “唔唔……”夏弥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好像永远都藏着浅笑的眼睛里倒映的篝火被俯下身的男人完全替代了。 男人的嘴唇薄而坚硬,却又藏着深沉的果木香,那是路明非刚才嚼过的口香糖的味道。 夏弥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拥抱住自己时的全神贯注,好像怎么也不愿意分开,她并不闭眸,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路明非那对有些迷离的瞳子。 真是悠长的一个吻,结束的时候风已经停了,水汽从上而下的笼罩着他们,几对晚上睡不着的白天鹅默默地挤在一起藏在冬青木的影子里偷看这对黏在一起的男女。 摇曳的火光中路明非和夏弥隔着薄薄的雾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呼吸都沉重,夏弥咬着下唇,一脸的委屈模样。 “我要告诉师姐,说你欺负我。”女孩眼睛珠子睁得滴溜圆,眼角晕染着霞一般的绯色,侧过身子去,却很有些欲拒还迎的羞怯。 路明非眨眨眼,想到要是诺诺知道自己正和夏弥在跟她只有不到二十米距离外的温泉里卿卿我我……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点兴奋。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夏弥居然将自己的双腿从温泉水中提出来,她吐了吐舌头看向路明非,“喏,路明非你帮我洗脚的话我就原谅你。” 路明非心中像是烧着火,全身都烫得厉害,只看到那双纤长的双腿白得几乎透明。 “师妹你的腿真漂亮。”路明非起身然后在夏弥面前的浅水里坐下夏弥伸直了双腿,那件玉石白泳衣的裙裾被她掀起来,裙下的风光肆无忌惮地被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夏弥东张西望哼哼一声说:“除了腿难道其他地方不漂亮啊。” “怎么可能,明明是哪里都漂亮。”路明非伸手到水里去为师妹的脚踝关节和附近的肌肉按摩,圆润紧绷的大腿就杵在眼前,小腿笔直脚腕伶仃,路明非按摩得很细致,只是血气有些忍不住地上涌。 “以前回乡下的时候老人都说只有上门女婿才会帮老婆洗脚呢。”夏弥眯着眼睛笑,伸出手掌摸摸路明非的脑袋顶。 “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师妹你老爹是黑王吧?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路明非死猪不怕开水烫。 夏弥咬着牙花子居高临下瞪他一眼:“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起他。”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路明非心说莫非黑王之于龙类就好像伏地魔之于霍格沃茨?等同于连名字都不能说的大魔王? 他两只手原本都在脚踝上摸索,此时终于还是悄没声儿地盘住了女孩晶莹如玉的双脚,握在手中藏在水下摩挲着把玩起来。 夏弥全身一僵,贝壳般的脚趾扣上,瞪一眼路明非后缓缓放松了,任由那家伙为所欲为。 “对了师妹,今天你怎么从幻觉中把我叫出来的?我觉得好像你也出现在那个虚构的世界里了,是一个皇帝一样的女人。”路明非对手中的小脚爱不释手,抬着头去看夏弥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还有去年那一次,在芝加哥我被那个次代种的胚胎拖进了梦境,你好像也出现在那个梦里了……莫非龙王这么强大,隔着上百公里都能用精神来影响一个个体?” 路明非是真的好奇。 奥丁毫无疑问也是龙王中的一员,如果每一个龙王都能远隔重洋仅仅依靠精神就杀人于无形之中,那路明非可得重新审视自己和那个死敌之间的实力对比了。 “问那么多干嘛!”出乎意料的,夏弥居然有些羞恼。 路明非一愣,“我的意思是,万一以后我还会被其他的龙类这样影响……” “我把我的核放在你身上了嘛!”夏弥黑着脸小声嘀咕,随后音量忽然提高,“好啦好啦我知道很丢脸啦,其他龙王都会把核放在自己的尼伯龙根中可我放在你这么个活不了两百年的短命种身上,万一你哪天死翘翘我也跟着死翘翘……反正就是这样又怎样?我就是担心你嘛,我的核在你身上我才永远能随时出现在你身边啊,这样你才能打开尼伯龙根召唤芬里厄啊!你看如果不是我你早都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拐跑好几次了你知不知道?” 她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路明非,大概把核放在一个人类身上这种事情在龙类看来真的是很丢脸的事情。 可路明非沉默了很久。 他把女孩的脚放进怀里,然后叩击自己的胸膛,轻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你还真想有其他的小母龙这样子影响你啊?有我一个还不够?”小师妹撅着嘴恼火得说。 “不是,我是在想原来是这样的。”路明非摇了摇头,“原来那时候真的是你,原来你总能帮到我是因为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身上了……”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翘翘了!”夏弥恶狠狠地揪住路明非的两边耳朵,像是揪住什么鸟儿的翅膀一样扯来扯去。 她身子一悬,忽然失了重,整个人被路明非拉进了水里。 “泡温泉不下水就在岸上坐着算怎么回事?”路明非轻轻地咬夏弥的耳垂,女孩蜷缩在他怀中,像是只蜷缩起来的麋鹿。 夏弥羞得脖子都红了,像是玉中沁红,可双肩还是欺霜胜雪的白。 她倒不是因为被路明非忽然拉进怀里而害羞,毕竟该做的也做了,实际意义上来说他俩不算老夫老妻也算新婚燕尔了。 真正让这姑娘羞得脸红到了脖子的事情是…… 路明非这厮居然泡温泉都带着色欲! 硌得屁股疼! 这就算了,主要是以她龙王的听觉,此时分明听到好像有脚步声在篝火边停下了。 夏弥想提醒路明非赶紧收敛点,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声嘤咛。 那把刀真是烫得厉害,隔着泳衣也让她觉得触碰的肌肤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求订阅求月票啊,这段时间成绩下滑严重,求支持求支持。 (本章完) 359.夏弥:师兄 “喂喂路明非,你……” 夏弥大惊失色,素手掩着双唇免得传出来什么莫名其妙的声音丢了帝女的威仪。 虽然大概在路明非这厮的眼中她原本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帝女。 这姑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像是条出水的人鱼一样滑不溜秋,素白色的肌肤在光火的照耀下如同流淌着金色的河流。 可路明非如今也是上过战场屠过龙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么多磨难历练的可不仅仅是胆识,还有一身能让神女俯首的力量,这家伙用两条强壮有力的胳膊像是钢筋一样紧紧箍着夏弥将她揽在怀中,根本挣扎不得。 夏弥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台被火烧红的液压钳机束缚住了,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挣脱。 她嘟囔着说莫非师兄你才是诺顿转世?不要啊我们可是兄妹。 路社长一愣,不知道何以这丫头脑回路如此清奇,随后嘿嘿一笑掐着夏弥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又怎么样,反正不是亲的。” 即使是龙族的铜柱上也未曾有过四大君主拥有血脉上的联系的记载,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来自同一个子宫或者拥有同一个y染色体。 现在的主流观点是,黑王并非分娩了四大君主,而是创造了四大君主。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吧?”路明非悄悄跟夏弥咬耳根子,吐息像是勾人魂魄的酒气,小师妹的耳垂顷刻间就红透了。 “不是,师兄你……” 温泉周围的光照微弱,全赖那团燃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跳跃的光火映照着夏弥脸颊的酡红。 雪花还是一片接着一片的下,那些规则的冰晶在触碰到夏弥光滑如玉的肌肤后立刻融化成雪水。 路明非将头埋在夏弥的头发里,沉重地吮吸着女孩幽冷的香味。 像是忍冬的桂,又像是初春的红檀。 雪霰落进湖水中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了,倒映火光像是流淌着金子的温泉水面泛起阵阵的涟漪。 “可是师姐……”夏弥红透了脸,将自己的全身都藏在缭绕着水汽的池面之下,只露出娟秀的鼻子和那双澄澈如玻璃珠子的双眼。 “龙我都不怕,还会怕人?”路明非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声带中沉积了岁月的尘沙。 他像是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耳中只有女孩慌乱的心跳和沙沙的雪声。 弥漫在水面的雾气被风搅动,成群的天鹅依偎着倚靠在池边的石堆附近将头埋进翅膀中睡觉,远处阿寒湖像是起了浪,潮声滚滚,近了却又只是连纸船都无法掀翻的波纹。 夏弥从鼻腔中发出低低的喘息,她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长发海藻般飘浮在水面,那对闪着微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这路明非将小师妹紧紧揽在怀中,像是怀抱着一个婴儿那样简单。 路明非发出某种呢喃般的低声哼哼,伸出一只手由上而下缓缓轻抚女孩光洁的脊背,像是在抚摸自家的小狗。 路明非记得以前在尼伯龙根那一次夏弥结束龙化状态之后脊骨上依旧紧贴着一小条青色的细鳞片,像是一条拉链,拉开就会有一只女鬼从里面跳出来似的。 耶梦加得脑袋后仰,哼哼着咬着牙关,将一缕发丝儿咬在齿间。 “师妹伱在人类世界里过了多少年了?”路明非眨眨眼低声问。 他镇定地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夏弥的身份证复印件什么的在他这里都有备份,哪里会不知道小师妹今年多大。 “十九年啊……喂喂,你在干什么……” “这么说来还有一年就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真快啊。”路明非感叹说。 那件玉石白的露背泳衣在不久前还让路明非发自心底的赞叹,师妹穿上它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可此时这东西居然成了他最讨厌的东西。 “路明非你不要乱来!”眯眼作威胁状,两条白皙的长腿绞在一起,紧咬着银牙怎么也不肯放松警惕。 “你别乱动,小心我这招七伤剑气伤人又伤己。”路明非亲吻夏弥的耳垂,两个人此刻肌肤相亲,将他们包裹起来的温泉水就像是最上等的丝绸那样流淌着。 夏弥的眼角晕着绯红,漂亮的眸子里浮着薄薄的辉光,迷离又有些慌乱地瞪了一眼身后这个不讲道理的男人。 “我看要是真被师姐她们发现了你要怎么收场!”她气鼓鼓地说。 她两只手都抱在胸前,可全然不起作用。 路社长长于见缝插针。 路明非嘿嘿的笑,“我们可以邀请诺诺一起来泡温泉。”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曾铸造的七宗罪在匣子里微微轰鸣,像是一条潜藏在深水中的狂龙即将苏醒。 泳衣柔韧却也纤薄,金冠华裙的帝女捂着小嘴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悖逆的臣子居然真的胆敢如此僭越。 “要死啊你,还真想坐享齐人之福啊!”夏弥咬着牙花子恶狠狠地瞪一眼路明非,全没意识到那家伙此刻正在做什么无耻的勾当。 “嘿嘿,开玩笑呢开玩笑呢,我是想说等你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们就回国扯结婚证。”路明非摇头晃脑抱着女孩。 “哼哼,哪有你这样跟女孩子求婚的,这种情况……”夏弥说到一半忽然惊呼一声,她纤长的手脚都扑腾起来,转头的时候恰好和路明非那双火热的眸子完全对上。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路明非低声问。 一瞬间万籁俱寂,四周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夏弥看到男人的那双眼睛赤诚而炽烈。 真像是一团燃烧起来的薪柴,要把她都一起点燃。 夏弥的眼角是淡淡的绯红,脸颊和脖子上也是淡淡的绯红。 同时七宗罪微微颤抖,这苏醒过来的神话武装已经展现峥嵘,在一片温热的水流中颤抖着出鞘,将刀锋毫不畏惧地直直指向云端之上眉眼如画的神女。 这会是一场屠龙之战,亦或者弑神……之战。 “我……” “师妹……” 路明非从鼻腔中发出深沉的呢喃,他的瞳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烁了金色的火花。 “我想和你一起生个孩子,等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那些要奴役一切的野心家了,我们就回合肥在叔叔家的小区附近买一栋房子……”他轻声说。 夏弥的瞳孔里同样闪烁着微微的金色,她暴露在水面的肌肤也流淌着微微的荧光。 两个人呼吸相闻,小师妹忽然伸出粉嫩嫩的舌头尖舔舔唇角,一口咬在路明非的肩头,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路明非,我们以后是要一起生小孩的!”夏弥哼哼着说,这姑娘侧着眉眼斜睨着路明非,尽管脸上在装模作样地做出凶狠的表情,可瞳孔中的欢欣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凝视那双漆黑的的瞳子,瞳子里倒映出她那张素白色挂着几缕发丝儿的小脸。 路明非忽然眨了眨眼,夏弥也眨眨眼,两个人都噗嗤笑出了声。 夏弥伸手去掐路明非的腰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到疼得路社长呲牙咧嘴才停下手来。 “胆大包天!”小师妹娇俏地喝骂了一句。 路明非耸耸肩。 “还有更胆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厮已经是丝毫不要脸皮了。 夏弥细长的双眉拧在一起,“别人吹嘘你是屠龙勇士,我看就纯靠这张能抗住莱茵的脸皮来屠龙了吧。” “我只是个凡人,哪里是师妹你的对手。”路明非嬉皮笑脸,可声音怎么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小师妹的耳朵尖儿动了动,像是只小兔子。 她呲着牙笑,眉眼弯弯,分明一副乖巧的模样,放在路明非眼中却活脱脱是一只没安好屁的小狐狸。 “这么说你承认你不是我的对手咯,传奇屠龙者,路明非先生……”夏弥用脸颊抵近了路明非的脸颊,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辉光,辉光的深处朦胧着几乎要溢出来的薄雾。 她微微抵近路明非的脸颊,两个人顷刻间呼吸相闻。 路明非可以看见她瞳孔中的微光,也能数清那些历历在目的鸟羽般的睫毛。 薄薄的唇覆盖在路明非的双唇上,一瞬即逝。 女孩的唇温软,带着花的芬芳,像是初夏时从长满玫瑰的山谷中吹出的风。 路明非缓缓抱紧了夏弥,他全身的肌肉都隆起,雾冷凝在肌肉的缝隙中向下流淌像是山中的溪流激荡过成堆的石块。 他去看女孩那张素白色的小脸,湿漉漉的额发耷拉在她的眼睛上,可遮不住那对明艳的眸子。 路明非轻笑一声低头亲吻那张艳如桃李的面容,也是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可夏弥按住了他的脑袋,硬生生将这个吻延长了两秒,等抬头的时候路明非才看见女孩的虎牙上流淌着微光,眼睛里满是得意,她扬着脸去看路明非,吐吐舌头。 “我什么时候承认过这种事情”路明非瞪眼咬牙。 “那证明给我看咯。”夏弥师妹挺了挺胸,一脸的傲娇。 “这可是你说的。”路明非受不了这种嘲讽,心下一狠扣着女孩的腰肢把她提了起来。 夏弥原本就娇小,体重对如今的路明非而言更是不算什么,像是提起来一只小兽那样简单。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这姑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接着悬空感便骤然变成超重感,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王权加身,强大难以抗拒的力量正掐着腰肢将她往下一按。 风忽然裹着湖面的雾浩浩汤汤地流进了温泉的水面,雪霰沙沙落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促,很多晶莹的雪花落在温泉里立刻就悄无声息消融成雪水,沁着紧紧相拥的男人和女孩的肌肤微微的发凉。 此刻世界上一切的喧哗好像都远去了,夏弥的耳边只剩下路明非微微的喘息。 “师兄……” “怎么?”路明非没多少心思回应小师妹。 “你说我们要是真的有小孩,是生蛋还是直接生个婴儿出来?”夏弥悄悄地舒展了自己姣好的长腿和纤细的双臂。 那对女帝般辉煌的黄金瞳此刻居然有些楚楚可怜。 只是眨眼,夏弥的眼睛就变得迷离又荒芜。 她可以确定自己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得像是雪地上的麋鹿,大概是个很娇小的女孩。 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莫名的有些刺激,甚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让人着迷。 夏弥像是个婴儿那样蜷缩在路明非的怀抱中,藕一样的双臂捧着一侧路明非的脸颊。 路明非正准备大显神通让这条小母龙知道这个世界上龙族的时代早已过去接下来降临的将会是人类的时代呢,此刻微微一愣。 接着尽显小女儿姿态的金冠帝女就亲吻在他的唇上。 这姑娘的眼睛里分明都带着股狠劲儿,鼻腔里却还在发出低低的娇哼。 路明非的脊背都弓起来,那是身披甲胄的骑士冲锋前的姿势。 夏弥不愧是龙王级别的对手,如果此时与路明非交战的人是红发巫女陈墨瞳,那师姐应该已经一败涂地丧权辱国了,可看这姑娘的架势似乎完全没有负担的模样。 弥漫在水面上的蒸汽朦胧了他们的身影,这个吻居然结束得很快,并非是路明非或者夏弥的肺活量不足,而是女孩的神情居然有些恍惚。 手持神话武装的屠龙英雄路明非一次又一次征服了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让自己的名字光耀了整个屠龙史。 不经意间帝女冕下就已经沦陷了进去。 更遑论如今路明非也算是经验丰富,麾下绝色小妹多如牛毛,屠龙刀法使得是炉火纯青。 纵然是君王级的生物也难以招架。 被打湿的青丝沾在夏弥的脸颊上,她咬着自己青葱似的手指,眉眼间媚眼如丝。 路明非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青石附近一道小小的、在影子里一闪而逝的人形和一抹白金色长发,心中微微一动。 旋即一股子莫名的邪火升腾起来。 如果没有其他人的见证,即使传奇的勇者最终杀死了巨龙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臆想。 他于是从水中站立起来,怀抱着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缓缓向岸边走去。 360.夏弥:师兄我不想生小孩啊 “我让加图索先生从市里买了些烟花等会儿带到湖边来放。”路明非呲着牙花子搓手,瑟缩着脑袋被冷得瑟瑟发抖,跟个深水炸弹似的扑通一声跳进了温泉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这时候这家伙才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一声舒服的呻吟。 周围原本汇聚在一起取暖沉眠的天鹅们都不满地将脑袋从翅膀中扒出来,嘎嘎嘎叫着看向他,有两只靠得近些的还伸长了脖子想用喙去夹他的耳朵。 “我们还在附近的湖边逛了一圈,捡到了因为湖面结冰而搁浅的鳟鱼,等下可以烤着吃……虽然帐篷里还放着蓝龙和三文鱼,不过据说阿寒湖的鳟鱼是这里的特产,来都来了不尝一下的话会很可惜。” 路明非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还若有若无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头发里沾的冬青树叶子碎片。 温泉边十米的范围都光秃秃的,除了鹅卵石就只有苔藓和地衣,冬青树长不到这么近的距离来。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现在是十一月底,阿寒湖的湖面也确实在结冰了,运气好的话以前也有人在湖边见到过鳟鱼。 如果在场的哪位对路社长表达出一丝疑惑的话,他甚至真的能给这里的姑娘们……和某个纯打酱油混吃等死的未成年龙王烤上一条香喷喷的鳟鱼。 至于所谓的加图索先生,当然不是恺撒这个此时此刻大概正陪着克里斯廷娜小姐在东京某个米其林餐厅里享受烛光晚餐的意大利贵公子,当然也不是腿脚不太利索的弗罗斯特先生。 而是那个司机。 爱德华.加图索,因为听起来像是个喜欢用剪刀趁着夜色给无辜路人开膛破肚的肛肠科医生,所以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用加图索先生来称呼他。 夏弥这时候也在温泉边坐下,还是穿着那件玉石白的露背泳衣,小脸素白长发漫卷如云霞,两条白皙的长腿在池水中踢来踢去,袅袅婷婷地用手里的麦芽糖逗弄一只嘎嘎嘎叫着跑来跑去的小天鹅,嘴里咯咯的笑出了声。 如今这俩也算是惯犯,早就学会了怎么把自己干了坏事的痕迹隐藏起来,小师妹如今的模样分明就是全身干燥头发里还晕着薄薄的香水味道,一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状态。 雪还没有停,沙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来,不过他们的头顶给撑起了巨大的伞面,绘梨衣和康斯坦丁也不再继续在旁边的池子里玩模型了,爬回诺诺身边一起看着远处的湖面发呆。 阿寒湖上弥漫着蒙蒙的水雾,雾气在水波中流淌,星星落落的雪霰将这层薄纱击穿,又立刻被其他的雾气弥补了空隙,所有的雾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席卷,像是万川归海。 “姐姐你说真的有天国吗?”康斯坦丁突然看向夏弥。 “如果真有天国的话那我们算什么?游离在人和神之间的东西吗?”夏弥跳进温泉里,缓缓地蹲下来,把自己的全身都浸透在温水中,这这样才能将她尚且还有两个不太清晰手印的胸弧藏起来。 此外刚才路明非那家伙说想要孩子就居然真的什么措施都没做。 这时候夏弥还觉得小肚子暖烘烘的,能感觉到里面装满了温热的东西。 还好小师妹一路都夹紧了修长的双腿,这才没有暴露出什么端倪。 不过真还有点担心一矢中的呢…… 夏弥咧着嘴做出一张苦瓜脸,她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宝宝呢,怎么能真的生小孩呢。 就算真想要也得再等几年啊,花花世界都还没看够呢,世界上那么多帅哥还等着她耶梦加得去临幸呢……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充盈的幸福感和淡淡的像是水一样的遗憾。 她没有跟路明非说过初代种其实是有基因缺陷的,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生育的能力。 黑王在创造四大君王的时候就想到了要为冠位的泛滥设立坚不可摧的壁垒,如果四大君主真的能像古希腊那个自称神王的次代种宙斯那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繁衍后代的话那一切就都乱套了。 诸王共治的时代将变得面目全非,前半段的人类历史中将充斥着抢公主、抢公主和抢公主这样看上去像是童话故事的传闻,此外就全是抢王子、抢王子和抢王子。 后半段则会变成究极扩散版的古希腊神话,世界各地都会充斥某个或者某一群热衷于和各种莫名其妙的物种乱搞最终诞生各种莫名其妙怪物的神的故事。 这么想来真有些荒诞,可夏弥觉得她那些兄弟们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野心是铭刻在龙族基因最深处的底层逻辑,越是强大的龙类就拥有越是难以填满的欲壑。 一个初代种可以创造的次代种数量甚至都是有限的,而且必须要为此付出巨大而沉重的代价,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创造了数以百计的亲王来拱卫在他们的王座周围,甚至最终以此为根基联合人类推翻了黑王的统治。 难以想象如果龙王能够诞生子嗣,他们将会拥有多少血统甚至比次代种还要纯正的后裔,这些后裔每一个都是咆哮天空的君王,都被冠以神的名号,神代结束的时候黑王会被成千上万的神明杀死在王座上。 遗憾和浅浅的哀伤渐渐占据高地,甚至最终压过了那一丝驱散深埋灵魂中的孤独的幸福,夏弥把自己埋进水里,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漫卷的长发立刻被浸湿了,海藻般飘浮在水面上。 “书上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死掉了就会去天国。”康斯坦丁还是眺望着远处的湖面,“你看起雾了,雾把天和地都连接起来,这样人间就和天国连接了,也许我能在雾里面看到哥哥。” “天国什么的也太不靠谱了吧,信这你还不如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福音战士呢。”夏弥轻声说。 “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迹!”绘梨衣在水中抱住了夏弥,她原本趴在龙王姐姐的背上撒娇,此刻忽然沉着嗓音说。 小怪兽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样就可以显得更加成熟、更加热血,只是怎么也不可能和当初国语版的“残酷天使的行动纲领”中的配乐联系起来。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路明非和夏弥,没有任何人能get到这个点,所以诺诺和康斯坦丁都一脸疑惑地望向那个忽然攥拳望天一脸热血的姑娘。 趁着这个机会夏弥悄悄冲着路明非使了个眼色,路社长何等冰雪聪明立刻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踩着水走到诺诺身边。 他这种大线条的家伙大概根本意识不到小师妹眼中原来还藏着一丝落寞的神情。 到师姐身边时候路明非也并不说话,只是背靠着石头砌成的墙慢慢坐下,脚下的鹅卵石撞得哗啦啦的响。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在准备跟师姐搭话的时候感到紧张和尴尬,可路明非自知理亏,现在道理掌握在诺诺手中。 看师姐蜷缩在一团蒙蒙的水汽中沉默地喝一杯冰过的葡萄酒,路明非也伸手从小木船上捞了一杯威士忌。 刚喝了一口,身边就传来冷冷的哼声。 路明非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转眼看过去,诺诺已经把酒杯放下了,正用一条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她也正用微凉的目光盯着路明非,像是猫盯着耗子,睫毛浓密如帘而暗红色的长发因为被狠狠擦拭而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弯曲的发丝贴在素白中泛着酒意上头的酡红脸颊上。 这里的水很浅,路明非能看出诺诺的姿势应该原本是抱着膝盖在远眺,圆润白皙的双膝顶破荡漾波澜的水面按在师姐的胸脯上,将深红色的泳衣按得微微陷下去。 等擦完了头发诺诺就将那条表面被沾湿了的毛巾丢到一边,满头的长发半干不干地披在肩头,头顶几根不怎么老实的呆毛横七竖八地翘着。 “伱真叫那个司机去买了烟花?”诺诺冷冷地发问。 “这不是马上圣诞节了吗,今天都十九日了,我还叫加图索先生从市里买一把电锯上来,我们可以在这附近弄一棵圣诞树。”路明非说起谎来张口就来,而且脸不红心不跳,显然也是此道老手, “再说这不是快到绘梨衣的生日了嘛……” 一帮子狐朋狗友里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以为芬格尔这厮干起事儿来毫无底线,可其实路明非才是最鸡贼的那一个。 这家伙为了稳住师姐,连绘梨衣这张王牌都给祭了出来。 他是知道在东京这段时间绘梨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诺诺和夏弥身后不是没有效果的。 小姑娘说想当路明非的第三个女朋友那就真的要当路明非的第三个女朋友,在她不怎么灵光的脑瓜子想来路明非这家伙应该是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插翅难飞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掉那两个可能阻碍她和全世界最好的sakura在一起的坏女人。 那么要怎么解决坏女人呢,好,绘梨衣想到了一个超棒的主意。 那个主意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装出一副就算十九岁少女看到也会母爱泛滥的傻白甜模样融入其中。 首先绘梨衣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压根儿就用不着装,她就是真的傻白甜,这些年那点儿从动画片里学来的勾心斗角的本事落在夏弥这个万年老妖精和诺诺这么个能洞察人心的小巫女眼里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猫想把自己的尾巴藏起来那么可笑和可爱。 其次其实师妹和诺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绘梨衣过不去,甚至知道了她的事情之后夏弥和诺诺都觉得既然她喜欢路明非那跟在路明非身边才是她最好的选择和归宿。 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绘梨衣一直觉得是自己计谋得逞,心中颇有些挥斥方遒豪情万丈,觉得自己也算是正式长大了,偶尔还会二不兮兮在没人的时候说两句“这个世界的真相真是太简单了”“谎言最终可以骗过一切”之类中二病发作的蠢话。 可实际上那俩姑娘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甚至绘梨衣那些中二宣言也都被夏弥记在小本本上准备等以后这丫头真长大了给她翻翻自己以前的黑历史。 有时候路明非甚至觉得诺诺和夏弥喜欢绘梨衣胜过喜欢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狠狠地吃了一个女孩的醋…… “原来是给绘梨衣过生日啊……”诺诺也压低了声音,生日这种事情都讲究一个惊喜。 看上去像是糊弄过去了,可路明非心里还是发毛。 这姑娘的侧写可不是言灵,用不着念诵龙文,眼睛看、手指头摸、鼻子嗅和耳朵听,都能成为接近真相的途径。 你撒谎的时候其实绝大多数情况她都知道,可她不告诉你,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诺诺可能心里边正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 当然如果是路明非撒谎的话诺诺不会在心里冷笑,她会直接笑在脸上,然后啪啪两个大耳刮子让路社长找不着北怀疑人生。 也可能在某个情迷意乱的晚上挑逗得路明非坚如磐石,就在一切水到渠成就该步入正题的时候突然摆摆手说哎哟不好意思姐姐今天大姨妈来了你自己用手解决吧。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曼施坦因教授的鼻子很灵,甚至能嗅出红酒的年份和产区?”诺诺身子前倾,在路明非身上嗅了嗅,眼睛眯成危险的角度。 路明非瞪大眼睛,“什么,莫非曼施坦因的鼻子其实是个生产日期扫码器?”这家伙深知插科打诨在这种时候能起到的作用远大于师姐你听我解释,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诺诺看着路明非脸上介乎于革命烈士和混混瘪三之间的表情就有些牙疼,在水下掐着路明非大腿上的软肉拧了一圈,疼得他呲牙咧嘴。 “别骗我,我的鼻子没有曼施坦因那么灵敏可也不差,夏弥从我身边跳进温泉里的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又压低了几分声音, “我闻到了石楠花的味道吧?” 路明非瞳孔地震,而远处把自己藏在水里的夏弥则背对他们,可从她忽然沁出红意的双肩和耳垂就知道她肯定也听到了诺诺和路明非的对话。 “那,那个,红薯还差点火候,所以我又烤了一会儿……”弱弱的女孩声音从路明非和诺诺的身后传来,零轻轻地踩过鹅卵石在温泉边蹲下来,抱着膝盖将身体前倾将包裹着红薯的毛巾递到游到这边来的康斯坦丁手中。 “你脸怎么这么红?”诺诺狐疑地问。 零像是被吓了一跳,摸了摸小脸:“有吗,没有吧,可能是刚才烤红薯的时候篝火照的诶……” “可是你说话风格都变了。” “哦哦,可能是刚才我看见蛇了吧。”零说,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那么大一条,老吓人了。” “是吗?”诺诺拧着细长的眉毛,仍有些犹疑, “所以你被吓哭了?” “没,没有……” “那……”诺诺忽然住嘴了,她悄无声息地回头瞪了路明非一眼,然后回头看向零轻声笑着说,“先下来,上面凉,别冻感冒了!” 她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和那种泛着朦胧水雾的眼神了。 在某天夜里,和路明非在一起的时候,浴室中那面一整堵墙那么大的镜子里。 就在她自己脸上。 昨天晚上的一章进了小黑屋,哭死。 以后要收敛些了,显然是进了重点名单。 最后,厚颜无耻地求月票啊,求订阅啊,求全订啊…… 361.诺诺:今天是师妹,明天就该我了! 应了绘梨衣的要求,路明非又重新在温泉的石头墙一边垒了一堆篝火,火光在阿寒湖湖面来的狂风里像是只火烈鸟一样摇曳。 军工手电的光束斜斜的在不远处的湖面留下圆形的光斑,光斑的中心是随着水波逐流飘荡的浮漂。 阿寒湖盛产鳟鱼,这里一直是钓鱼胜地。 篝火上方架着烤架,烤架上稳稳地安放着小铁锅,锅中乳白色的鱼汤正在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此外还有几条烤得焦黄的鳟鱼在等着被人享用。 “我以前看陈永和的杂文,说在日本最大的享受是冬天下雪的日子,身体泡在有屋檐的露天温泉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静悄悄的地上,没有人,一杯清酒放在手可以伸到的地方,那时候你会想要是时间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路明非痛饮一杯冰过的伏特加,额头上搭着一条浸了冷水的湿毛巾,双手随意地搭在身后的石阶上,仰躺着,颇有些悠闲地看向远处拿了平板出来给绘梨衣和康斯坦丁播放《凉宫春日的消失》。 丝丝缕缕的白汽从他的皮肤上升,男人的肌肉隆起似起伏的山脉。 以前路老板是吉祥物一类的角色,当橘右京和basaraking在高天原那栋天主教风格的老尖顶建筑里大秀肌肉引得一种花样美少女欢呼的时光小樱花只能端着红酒盘子满会场被肥婆们追着乱跑。 之所以跑是因为他们在玩一个“如果追到了你就让我亲亲亲”的恐怖游戏。 可如今路社长也算是长开了,比起加图索少爷还要高出一些,也是和楚子航一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偶像型人物了。 想想如果他们三个人再组队一次钻进高天原跟那只座头鲸说我要当牛郎,小樱花也会在那样的舞台大放异彩吧。 不过想来是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路明非没犯什么事儿,蛇歧八家也没本事追杀他。 就算犯了什么事儿,大概高天原那样的小水潭也再藏不下他这样的怪物了吧? 平板电脑中响起熟悉的背景音。 路明非也看过那部番,不过并非近期,而是在另一个世界的2010年,在赵孟华和陈雯雯重归于好的那个圣诞,那天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有他无所事事,只好去网吧里过日子。 可连网管小妹也没空搭理他,一直和某个男孩煲电话粥。 想到白月光终于还是和高帅富走到了一起,路明非隐隐有些膈应,实在没心思打星际,所以看了一个通宵的动漫,其中就有《凉宫春日的消失》。 故事主要讲述凉宫准备在sos团办一个热闹的圣诞节,但长门积累的“故障”终于爆发,借凉宫的力量重构了世界,所以又名《长门有希的暴走》。这个故事中凉宫春日了连带着一切的人际关系、有关的记忆和所有的逻辑全都连接到另一个全不相关的人身上,sos团存在过的痕迹也被抹除。 阿虚不顾一切的要回到有凉宫有sos团的世界,修正程序于是带他到了三年前的七夕之夜,又借助朝比奈和三年前长门的帮助最终成功修正世界,阿虚与凉宫的感情得到突破,长门得到原谅。 听起来很像是诺诺以前跟路明非讲过的关于楚子航的故事,而在楚子航的版本中,路明非他们最终在另一个世界亡命天涯。 诺诺正自顾自地喝着清酒,眺望远方的湖面,湖面上雾被风卷着浪一般翻滚,风起云涌。 她还是抱着自己的膝盖,神情冷冷的。 “就在那个方向,你看的那个方向。”路明非撩开挡住自己视线的额发,轻声打了个酒嗝, “湖面上有冰雕,虽然不及札幌冰雕节壮观,但也很具规模,听说那附近的人说再过一个月晚上就会有人有放焰火了,会有很多人看,分不清男女,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二层冰雕的宫殿上面还插着根红色的旗子,一个人在喊话,一会儿砰的一声烟花就上天了。” 诺诺冷冷地看了一眼路明非,挥挥手就让把自己整个藏在水面下只露出小半张沁着绯红的素白小脸的零走开了。 路明非只看到皇女殿下的背影中那对耳朵尖儿都是通透的红色,大概真是燥热得难受…… 加图索的历代家主们用行动实践出来的真理果没有纰漏,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当他们满脑子都是把某个女孩扒光了扔床上干坏事的想法的时候真是什么事情都能承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十几分钟前莫名的冲动让路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即使是他这种脸皮厚得能跑马的神经刀也很有点羞于面对藏在阴影中围观了整场屠龙之战的皇女殿下,尤其最后甚至让小师妹像是八爪鱼一样用姣好的长腿环着他的腰际完成了最终的生命献祭仪式,将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从诞生至今最不堪的一面呈现在那女孩的眼中…… 话又说回来零居然完全没有非礼勿视的自觉,分明只要在发现路明非和夏弥在干坏事的时候装作没看见赶紧逃开就行了,结果居然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在影子里看完了整场大戏…… “伱过来一点。”诺诺朝路明非勾了勾手指,细长的双眉平淡,面无表情。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叹了口气,熄了负隅顽抗的心,老老实实把脑袋凑了过去。 一只被温泉水烫得脚趾头微微泛红的赤足忽然从水面下探出来,光滑温软的脚掌结结实实地踹到这家伙的大脸上,把他按进了浅水中。 路明非料不到师姐到底会做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挨一顿揍大概是没跑了,所以一直心怀警惕。 诺诺虽说在学院中也是提着球棍就能冲进安珀馆当着恺撒的面敲碎他送的那些象牙制品然后耀武扬威说你再来烦我我就把你揍成猪头的狠妞儿,可毕竟只是个连言灵能力都没有的a级混血种,既没有接受过黄金圣浆洗礼也没有被尼伯龙根计划改造,出手速度和反应能力都没办法和路明非这种怪物一样的家伙比。 那只在脚踝上系着红绳红绳上结着银铃的纤细小腿出水的瞬间时间就好像在路明非的眼中暂停了,但他甚至没有做出抵抗的模样,只是屏住了呼吸,老老实实被师姐按进了水里。 在水中他依旧睁着眼睛,能看到水面上载着冰块和清酒的小木舟缓缓漂过,伞面边沿之外的天空是低矮的灰色,云块翻滚着露出缝隙中朦胧的天光,雪花一片接着一片连成白色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他的眼中汇聚,像是天心倒映在那只水下的漆黑瞳孔里似的。 一时间好像周围的一切真的暂停了,连着雪霰落在湖面和伞面上的沙沙声都离他远去,那只秀气的小脚抬起来,伶仃的脚踝上银铃叮儿铛叮儿铛的脆响。 接着诺诺就抓住路明非的肩膀把他从温泉里拎了出来。 当他出水的瞬间一切的喧嚣就又都回来了,刚才几秒钟的安静好像只是一场梦境。 这边的动静居然完全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零已经披着一条比她还长一些的浴巾坐在了篝火边用小碗舀了鱼汤小口地品尝起来,康斯坦丁像是学了瞬移一样赤着干巴巴的上身蹲在零那根小板凳的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架子上滋滋滴油的烤鱼。两个人正望着篝火小声说着什么,康斯坦丁一脸严肃,而零那张素冷的小脸上居然有些薄薄的笑意。 如果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耳朵尖儿还是通红,路明非简直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你们玩儿得挺花啊。”诺诺提着路明非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贴近了说,一团温暖的水汽落在他的耳垂上,有点痒痒的。 “对不起,师姐……”路明非耷拉着脑袋,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了,这种时候还不如赶紧低下头认错道歉。 诺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刀子嘴豆腐心,你犯了错死撑着狡辩不承认她也不会说什么,但估摸着这事儿能记你一辈子。 可如果你老老实实做个知错能改的乖孩子,小巫女说不定第二天就把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胆儿挺肥的,是不是喜欢追求刺激啊,知不知道咱们这儿还有个零和康斯坦丁?我都能闻到味儿你觉得康斯坦丁闻不到?再说零,人小姑娘那面红耳赤的模样拿个烤红薯去半天,其实是去看活春宫了吧?是不是还有点乐在其中?”诺诺不依不饶活像个小机关枪。 “康斯坦丁闻不到,那小子精着呢,平时把龙王级的五感和身体素质都用精神封印了,你这会儿给他一闷棍他当场就得挺尸,这样密党怎么也不会怀疑他是个龙王。”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说。 诺顿大概临死前什么都教给康斯坦丁了,龙族有龙族之间传承知识的秘法。 喂,弟弟,我跟你讲你要猥琐发育啊现在这个时代和我们以前拿刀子对砍那会儿不一样了,一不小心就给人打了黑枪,你看肯尼迪那么牛逼的人都给人毙了不是? 还有啊康斯坦丁,我走了之后路明非就是你亲哥,他叫你往东你可不能往西,这家伙虽然看着不靠谱可其实挺猛的,被人揍的话你就去告状。 还有还有,还记得那个叫昂热的老头吗?离他远点儿,那家伙是个变态来着,听说是神父教出来的,很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男孩…… 这么想想居然觉得这对兄弟还真是舐犊情深。 “那零呢?” “其实也不是很乐在其中……” “啊哈,你已经暴露了是不是?说到底还是有点享受的!”诺诺双手叉腰,从水中直起了身子,胸前显得挺拔饱满的弧线和白皙的肌肤泰山压顶一般填满了路明非的视线。 路明非眨眨眼,目不转睛一本正经地说:“师姐你不要咬文嚼字。” “看!着!我!的!眼!睛!说!”诺诺咬着牙。 “我在看啊……师姐我俩的努力是有成果的啊,你的眼睛都长大了点好像……” “路!明!非!”诺诺终于再也忍不住,拧着这家伙的耳朵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立刻把它们变成了一对挂在脑袋两边的红彤彤大灯笼。 这时候忽然有尖锐的哨声响起来,路明非和诺诺都抬头,其他所有人也都抬起头。 铅灰色的云块像是一副巨大的画板,风雪中一点明亮的光团肆无忌惮又绚烂猖狂地引领数十上百个光点拖曳着火焰的尾巴升上灰蒙蒙的天空。 几秒钟的寂静后,金色的光火在云块中撕裂出巨大的花卉,斑斓瑰丽,如同梦境。 “你真的买了烟花?”诺诺轻声问,她那对暗红色的瞳子睁大了,倒映几乎铺满小半个天穹的焰火。 晶莹的雪花在光火中像是零落的精灵,诺诺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水中,依偎在路明非的胸口。 她能感受到这片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的跳动,强大而安稳。 “嗯。”路明非说。 他伸手摸摸诺诺的长发。 泡温泉的时候师姐并没有像是绘梨衣或者零那样将长发披散下来,而是用一根银色的簪子将长发别在脑后,像是古代深闺中的小姐。 “师姐还生气吗?”路明非问。 “其实最开始就没有生气。”诺诺哼哼着说,烟花灿烂中一只纤纤素手沿着路明非的胸膛往下摸索,直到按住那套屠龙的刀剑才微微顿住,隔着薄纱狠狠捏了一下,吓得路明非脸色煞白才抬头瞪他一眼将手拿了回来。 “你今天陪了师妹,那明天就得陪我。”诺诺将脸转向一边。 路明非一愣。 “不愿意啊!”这姑娘转过头来,脸上浮起一丝愠怒的潮红。 “没有没有,那我们去哪里?” “明天再说。”诺诺又抬头看烟花,“不许带绘梨衣和夏弥,零也不许。” “就我俩的双人世界!”路明非拍着胸脯保证。 362.诺诺的冬季攻略2.0 狭小的飞机舷窗外机场地勤正忙碌地来回工作,穿黄色马褂的男人们并排站在一起,双手一起挥舞,像是写意的海浪。 昨天还堆积如山的浅灰色云块终于在下了一夜的暴雪之后开始渐渐的散了,从面前那方蒙着薄雾的舷窗向东边看去,太阳正从地平线的下方缓缓升起,在浩荡的云烟中,赤红色的阳光铺天盖地的从东向西缓缓覆盖过来,像是海潮。 那些巨大而高耸的玻璃房子,那些镂空合成钢结构的庞大建筑,那些放眼望去,在大地上渺小的宛如蝼蚁的人类,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拖拽的倒在地上,向着西方延伸。 这里是札幌机场,t2航站楼。 路明非原本瑟缩在围巾中的脖子慢慢伸直了,尚且还有些朦胧的睡眼一点一点睁大。 他将自己的脸贴在舷窗上,漆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札幌的日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浓密如织的阴影。 “很美吧。”诺诺说,“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出发就赶不上这场日出了。” 她就坐在路明非的身边,佩戴着同款花色的围巾,长发用木色的发簪收起来,耳垂下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在日出的辉光中熠熠生辉。 “没想到在机场也能见到这样的日出。”路明非轻声说。 舷窗的玻璃中既有浩浩汤汤占有整个世界的朝阳,又有路明非和诺诺自己的影子,还能看到穿制服的空乘小姐袅袅婷婷地从宽敞的走廊中漫步而过。 诺诺正在嚼一颗泡泡糖,低着头从自己的手机歌单中翻找着某一首大概已经想了很久的歌。 她的肌肤白得透明,甚至能看见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上略微青色的脉络。 舷窗的倒影中诺诺的侧脸看上去就像是正被佛光普照的信徒,此时正埋着头虔诚地祈祷。 不过路明非知道诺诺其实是个无神论者,不管是去寺庙中当尼姑还是在教会里做修女,即便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也是会让她感到抵触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其实很多,下雪的时候你伸出手去接一片雪花,仔细观察它的脉络;垂钓的时候,鳟鱼跃出水面鱼尾在一瞬间荡漾出的涟漪;还有那些没有云层的夜晚,你抬头能看到数万光年甚至数十万光年外某颗恒星正璀璨地燃烧自己。”诺诺说完,歪着头去看路明非,路明非也回过头来望着那双在瑰丽的阳光中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眼睛。 “雪花的脉络、湖面的涟漪和数十万光年之外璀璨燃烧的恒星,其实都不及师姐的眼睛漂亮。”路明非轻声说。 “土味情话如今真是张口就来啊老兄。”诺诺翻了个白眼,可路明非分明看见她的眼角延伸出去一抹淡淡的绯红。 四个小时前路明非尚且和康斯坦丁挤在同一个被窝中呼呼大睡,木屋中的炉子彻夜未曾熄灭,火焰中的木材则噼里啪啦跳动着将摇曳的光火照映在四面的墙壁上。 诺诺就像是个夜闯豪宅的蟊贼那样推开木屋的窗户顶着双肩堆积的落雪,悄无声息地来到路明非的身边。 路明非的警觉性委实不差,诺诺踏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就醒了。当师姐搓着双手往手心里哈着热气俏生生站在他身边时,路明非已经给康斯坦丁按紧了被子从温暖的被窝中钻了出来。 接着他们从道东驱车两小时赶到了札幌,又在札幌机场的外面品尝了这里的鳟鱼寿司。 可直到现在为止路明非都不知道诺诺究竟想带自己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今天想做什么。 师姐似乎是终于从歌单中翻到了自己想听的歌,插上了有线耳机的接口,将一只耳机挂在自己的耳朵上,另一只则挂在路明非的耳朵上。 “我们今天去哪里?这应该是回东京的航班吧?”路明非迟疑地问。 这几天的东京绝对是不应该轻易涉足的是非之地,多摩川附近山梨县环境科学研究所施工营地那附近发生的那场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之间的热战标志着这两个日本混血种组织之间的战争已经彻底升级。 接下来不管是谁遇到对方都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除了蛇歧八家和猛鬼众之外,此时那座城市中还存在着卡塞尔学院、北美混血种、欧洲混血种、乃至于中国混血种的势力渗透。 谁都知道有什么大事将要在那里发生了,可也谁都不知道那件大事究竟是什么。 学院想要摧毁能够对现有秩序造成冲击的威胁;以汉高为首的北美混血种受到路明非的邀请来到日本,虽然低调的隐藏着自己,但展现出来的力量依旧不逊色于精锐频出的加图索家族;而欧洲混血种和中国混血种这样即使从体量上来说也丝毫不逊色于密党甚至更胜一筹的联合体则更加危险,他们的产业和据点遍布日本全境,虎视眈眈。 在另一个世界路明非甚至在欧洲执行过多次任务,却很少回到中国接受中国分部的委托,在祖国的大好河山奔走斩杀那些荼毒四方的恶龙。 但许多蛛丝马迹证明,他其实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个异常危险的环境。 不久前曾参与过极渊行动的程霜繁是中国分部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那家伙在学院档案中的血统等级为a,但是展现出来的言灵能力以及在面对从高天原中苏醒的尸守时所表现的身体素质来看,应该是类似楚子航这样的超a级选手。 而这种人在中国其实并不罕见。有许多隐世的混血种家族都占有着全世界最顶尖的优势血统,他们的每一代都会出现真正的s级。 很难说这个古老的国家那些沉寂至今的混血种势力会不会在白王的复苏中不再选择隐藏。 总之,不管诺诺的目的是在哪里,他们都不应该回东京去。 路明非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在北海道静静地等待学院通知他出击的命令。 那时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会留在北海道,甚至通过远洋游轮从北边的港口出发直接前往中国或者美国。 在路明非的计划中,不管那个主导了如今这场闹剧的幕后黑手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最终的决战都只会由他一个人出席。 “我们去私奔。”诺诺对着他比了个鬼脸,恍惚间路明非似乎又看到了那个19岁的少女在秋日的草甸上歪着头看自己,他们一起将脚放进刺骨的山泉水中,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看谁先忍不住,可最终两个人却几乎同时笑出声来。 这时候诺诺忽然向路明非这边靠了靠,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将另一只耳机挂在他的耳朵上。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 那首歌居然很熟悉,是小田和正唱的爱情故事忽然发生,《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 很多年前。他引着绘梨衣去到梅津寺町海岸边的山崖上时就是给她放的这首歌。 他张了张嘴。“别说话,让我睡一会儿。”诺诺嗫喏着打断了路明非的思绪。 飞机的引擎开始轰鸣了,窗外风吹着云烟变幻,像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伸手揽住了诺诺的肩膀。 “师姐。”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 可是最终这趟航班也没有抵达成田机场,而是来到了羽田机场。 下了飞机诺诺就抱着胳膊冷得直哆嗦,路明非说师姐伱看上去就像一只落魄的流浪猫,还是一只带围巾的缅因。 诺诺跺着脚,用那双漂亮的杏眼瞪他,然后伸手在路明非的脸颊捏了一把。 “喂喂路明非,我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男朋友的觉悟啊!”诺诺咬牙切齿地说,“这种时候难道需要你给我的处境进行描述吗?你的修辞学学得不错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好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抱我,抱我啊!” “喔喔喔。”路明非赶紧伸手将诺诺抱住。 他原本就长得极高,胸膛极宽阔,大衣敞开居然勉强将诺诺也遮了进去。 一被路明非抱紧,诺诺就感觉到自己像是身处一团篝火旁边,冬季的寒冷似乎被完全驱散了。 路明非的血统太强了,他甚至可以操控自己血液的流速让全身的体温升高,却又不影响脑子。 “接下来去哪里?” “不是说了吗,私奔啊。”诺诺扯着路明非的衣领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法拉利,那辆豪车上着山梨县的牌照, “车我都让人准备好了,是楚子航开过来的,停在路边然后就坐jr线离开了回去了。” “师姐你早有预谋。”路明非狐疑地看一眼诺诺,这女孩已经吐掉了口香糖别过脸看向另一侧,正吹着口哨,调子居然是某种咏叹调。 咏叹调这种东西一般只会被昂热那种被时间都遗忘了的老家伙才会喜欢。 他帮女孩拉开副驾驶的门,诺诺钻进去之后按下车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副巨大的墨镜,冲着路明非耸耸肩。 “我就是早有预谋又怎么样?”她的嘴角扬起来,雪后的阳光中女孩的脸颊干净而明媚,流淌着薄薄的辉光,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大概正像是小狐狸的眼睛那样狡黠吧。 “没关系,反正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路明非笑笑,在驾驶位上坐好,先是给诺诺系好安全带,然后再给自己系。 “会开吗?”诺诺靠着敞开的窗户,迎面而来的风将她的发鬓吹得扬起,柔软得像是一朵云。 “开过碰碰车和布加迪威龙,劳斯莱斯也开过,而且驾驶课的分数还行,不过在学院里都是夏弥和零给我开车。”路明非耸耸肩。 她们都是龙血社的核心骨干分子,偏偏又和路明非走得最近,那辆用作社长专用的迈巴赫钥匙就一直在夏弥和零手中。 “做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呢?” “伊莎贝尔会帮我开车……” “就恺撒那个前女友?”诺诺挑挑眉。 “也不算吧,恺撒说暑假那会儿他们一起去西班牙旅行,可路上就闹掰了,伊莎贝尔说她接近恺撒其实是有目的的,家族希望她这么做。但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就搭上自己的一生,所以他们装着是恺撒甩掉了伊莎贝尔,就这么和平分手了。”路明非和恺撒关系不错,有时候喝了酒他们会互诉衷肠什么的。 “那家伙其实是个傻逼来着,好像自己一个人就该保护身边所有弱小的人一样。”诺诺淡淡地说。 “克里斯廷娜也是这样的人,可惜在我们之中她始终是最弱的那一个。”路明非启动了引擎,单手握住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追求正义的人总是会死在追求正义的的路上。”诺诺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师姐你真不给我指条路吗?”红色法拉利平稳地汇入车流,显然路社长的开车风格既不是昂热那种“啊我踏马一百三十岁了什么都享受过了就算超速被撞死也无所谓”的超然,也不是楚子航那种“啊对,超速的就是我,怎么了,打死我”的嚣张疯子。 真要说的话他大概是三人组里在开车这件事情上最循规蹈矩的那一个。 “往左边岔路开。”诺诺随手指了指。 路明非往左拐。 “不对不对,是右边。”诺诺吐了吐舌头,路明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抖了抖。 窗外的景色委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日本这种地方甚至还比不上国内,开车开了一小段诺诺就有点犯困。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念高中那会儿在欧洲游学的事情没有?”诺诺突然问。 “没,师姐你只说过你有个叫邵一峰的跟班,是你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收的马仔立志要当你男朋友。”路明非说,“志向远大。”他点评了一句。 “你脸上那副大叔看中学男生大胆追女孩然后赞叹一句未来可期的表情是怎样啊!”诺诺小声嚷嚷,伸手去拍路明非的大腿。 “好吧好吧,师姐你的游学经历快说快说。” “我不想说了!”诺诺瞪他一眼,双手抱胸,看向窗外。 这条路漫无目的,可其实所有的结局都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决定了。 这是一场…… 盛大的逃亡。 麻烦帮我找一下这一章的错字并标注出来,我好进行更改…… (本章完) 363.诺诺的冬季攻略2.0 “看上去像是进城的路。”路明非皱了皱眉。 沿着多摩川河口行驶了一段时间,法拉利便随着车流一起汇入了高速公路。 整个东京天圆地方,你在任何一个地方走上任何一条高速向着同一个方向飞跑,总会去到那座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城市。 “我们要横穿整个东京。”诺诺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手里拿着路明非的手机随意翻看。 她倒是不会去偷看路明非和别人的聊天记录,主要是玩只有苹果手机才能连线竞技的方块消除。 “只能在外面待一天,我在北海道的时候被人暗算过,可能有人已经盯上我们了。”路明非说。 那种最开始被赫尔佐格掌握的梆子声如今被人当做对付他的利器。只是那些人不知道随着被影响的次数越来越多,路明非对这种梆子声的抵抗能力也似乎正在越来越强。 从最开始听到就几乎暴怒得失去自我,到现在陷入幻觉也能倚靠自己的力量抽身而出。 路明非并不怎么担心有人对自己出手,这个世界上能杀死他的人不多,甚至豁出命去的话就连龙王也能被拼掉。 他担心的是绘梨衣。 显然不管如今顶着橘政宗和王将这两个马甲的人究竟是赫尔佐格还是弗里德里希又或者什么别的野心家、阴谋家,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夺取白王的权力。 那张王座很宽广,宽广得能把整个世界都遮住。 可它也很狭窄,不容第二个人挤进去坐在上面。 走通去往白王的封神之路最完美的方式就是使用绘梨衣的身体作为过滤器,将有毒的血过滤,只留下最纯粹的胎血。 那种级别的黄金圣浆一滴就能让一个混血种完成终极进化成为s级的怪物。 这种堪称奇迹的东西没有人会不心动,对野心家们而言谁拥有绘梨衣谁就拥有通往顶峰的门票。 他们当然也可以选择源稚生或者源稚女,甚至于找到那个此时仍在东京大学后门小巷子里卖拉面的上一代影子皇帝上杉越从那个老人发身体里得到他的基因再制造出另一个克隆体,但前者远不如绘梨衣完美强大,后者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太长。 况且这个世界上知道上杉越仍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大概只剩下昂热、犬山贺和路明非自己了吧? “就一天,我买了晚上九点四十回札幌的机票。”诺诺说,“不用担心绘梨衣,夏弥和小康都在呢……况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零的来历特殊甚至能和楚子航那个杀胚打成平手?” 诺诺取下发簪,长发被风卷着向后扬起,柔顺得让人想起漫卷的云或者随着海浪漂浮的柔软海藻。 幽冷的香味悄无声息地扑面而来,和着外面零度以下的空气一起被吸入路明非的肺中。 他定了定神,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如师姐所说,如果真有人能在那三个人面前掳走绘梨衣,那可能再加上路明非也不够人家揍的。 “我是在2008年回到这个世界的,记忆中那一天芝加哥在下暴雨,我开着车在校园里鸣笛疯跑,喊谁陪我去芝加哥谁陪我去芝加哥,恺撒就推开窗朝天鸣枪说我去然后从三楼一跃而下。”诺诺说,“他原本应该直接落在副驾驶上,可我恰好在那时候回到了这具身体里,法拉利往后边退了,那家伙摔了个狗啃泥。” 路明非想象加图索少爷在男生宿舍楼下花圃里屁股朝上狗啃泥的狼狈姿势,笑出了声。 “这样的话恺撒一定很郁闷。”他单手操控方向盘,车载音响中正播放一首很有些年份的民谣,应该是西班牙语的,路明非并不知道词意。 “其实并没有,那家伙其实是个粗线条,你进入学院之前虽然在追求我,但我知道他和那个学生服主席秘书之间有很多绯闻。”诺诺说,从上衣口袋里找出来一块包装很精美的巧克力, “听说在冬天吃巧克力可以让人觉得温暖……师弟我喂伱。” 路明非很顺从地张嘴,诺诺就真的将那块在商店橱窗中至少能卖到二十五美元的高档巧克力掰成两半,将小一点的那一半放到路明非的嘴边。 “在欧洲游学的时候我去过意大利,但并非罗马也并非西西里,而是在意大利南部卡拉布里亚一个临海的镇子上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诺诺突然开始讲述她的过去。 路明非其实很好奇,他自己的那点过去其实早就被卡塞尔学院挖了个底朝天,连他哪一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以至于他曾经用一个名叫夕阳的刻痕的qq小号去捉弄表弟路鸣泽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也还是诺诺口中的笑料。 他的入学时间晚于诺诺,在获得s级的权限之前学院中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调阅他的资料。 对师姐来说路明非没有秘密。 可是对路明非而言,师姐的身上全是秘密。 他只知道诺诺很小的时候在英国留学,有个小弟叫邵一峰,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言灵是很罕见的钥匙,而她的家族应该是国内那些隐世顶级混血种家族中的一员。 此处之外一无所知,她的父亲长什么样,她的家族在哪里……诺诺从未跟路明非说起过这些。 她不说路明非也不问。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即使对你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可就是不能随便说出去,说出去就是山崩海啸。 “所以我有个问题,意大利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一个完全被家族所家族掌控的国家。”路明非像个在课堂上遇见的问题的孩子那样发问,云层在这条路的前方散开,阳光铺天盖地的挥洒在他和诺诺的脸上。 这让路明非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朝圣的苦行僧,每走一步都有圣光愈加强烈的照耀在自己的身上。 “应该没有吧……混血种的社会毕竟和主流社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人类这个种族的力量远超过你的想象。”诺诺在嘴里把巧克力嚼得嘎嘣脆,手托着腮望向湛蓝的天空, “而且卡拉布里亚实在没有什么支柱产业,那里的人主要靠卖葡萄酒维持生计,恺撒他们家……应该不会看得上那种地方的……总之那不是一个主流的意大利旅游城市,没有峭壁上彩色的房子,没有优雅的罗马公寓楼,没有彩色玻璃妆点的哥特式教堂,也没有游客。有的只是信号不好的网络、淡黄色砖墙的房子、夏季太阳暴晒时绿色的硬叶植物、番茄、自酿的葡萄酒和未经开发的海滩。” “我很羡慕未经开发的海滩。”路明非苦着脸,“小时候其实很喜欢游泳,和叔叔一起去过淝水的一条支流洗澡,后来被抓进了看守所。是婶婶来把我们领回去的,我们三个人靠着墙跪成一排。” 诺诺听的挺开心,咯咯咯的笑起来。 她想象路明非和他叔叔还有他表弟路明泽一起沿着墙根跪在阴影中,那个面相刻薄的中年女人就坐在他们身后翘着二郎腿,看谁跪得不认真上去就是一巴掌落在脑瓜子上。 “听我说听我说。”诺诺晃晃路明非的胳膊,“那时候我在卡拉布里亚住在民宿里,很便宜,楼下拐弯的地方是同学萨拉的祖母安娜开的餐馆。不是罗马或米兰那种有漂亮餐具、精致摆盘、还有看似随意其实精心设计的灯光的高档无麸质素食餐厅。安娜的餐馆是一个简单质朴的意大利餐馆,四方的桌子、条纹桌布,菜品有意面、炸鱿鱼、特浓咖啡、冰激凌和甜的发齁的面点。” “我喜欢炸鱿鱼。”路明非发表评论。 他们这时候居然也路过了一片海滩。 路明非以前没来过这,不过那里似乎也未曾受到过商业开发。 想来在那些温暖的日子这里应该会有很多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姑娘。 可惜现在是最冷的冬季,海滩上没有女孩追逐奔跑,倒是两边的店铺为了庆贺新年即将到来而点亮了全部的彩灯。 周围的车流并不见少,风呼啸的声音和海浪往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路明非冲着诺诺抖了抖自己的上衣衣摆。 “师姐帮我点支烟,我不方便。” “抽烟抽这么多小心得肺癌。”诺诺扁着嘴帮路明非点烟然后把那东西塞进他嘴里。 男人就把烟卷叼在嘴里,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齿缝中溢出来。 “混血种不会得癌症,我要么一百多年后老死要么被什么东西杀死。”路明非说,他愣了一下,无声地笑笑。 或者被魔鬼收走灵魂而死。 他在心里小声说。 “让师妹把你变成死侍,你能活成老怪物。”诺诺哼哼着说,“往左边柺。” “要是我有一天真变成死侍了,你就杀死我。”路明非说,“绘梨衣手里有一把粉色的伯莱塔,弹匣里装了两颗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你们可以用七宗罪把我的胸腔切开,因为死侍化的我一定有很坚硬的鳞片,切开之后将枪口贴着我的心脏发射,这样我才会死。” 他说得平静,像是真的早就想好了自己一定会变成死侍也想好了要让诺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把自己杀死。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点呸呸呸。”诺诺瞪他一眼。 “我没开玩笑。”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后说。 诺诺仰头去看这家伙的侧脸,只看到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倒映着蓝色的天空,天空中云像是被狂风卷着向他们的身后飞。 “你那么厉害,变成死侍了我可打不过。” “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的。”路明非说,他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在自己的手肘处比划了一下,“在那之前我就会砍断我的肌腱和骨头,你们只需要杀死我就够了。” 诺诺看他不像开玩笑,很认真的想了想。 “算了,我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回到那座小城小城卡拉布里亚行么?”她靠在座椅中,像是中仓鼠在啃坚果那样用自己的门牙去啃那块巧克力。 “好,师姐你说。”路明非点点头。 “我去那里的时候是夏天,夏天的卡拉布里亚燥热,我那时候是用读书省下来的钱出去的,不能时常去吃那些昂贵的大餐,就去安娜的餐馆吃饭。安娜的外孙里昂和孙女萨拉有时间便在那里帮忙。安娜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老太太,烟瘾大、热情、急躁。吃得多了,我偶尔会点评安娜做的饭菜,比如意面煮的有些偏软,提拉米苏里的甜酒搁的太多。安娜就会生气地大声说不该给你做饭,里昂和萨拉就在旁边夸张地大笑。但当我夸她做得好时,她又会颇为自得地拿出烤好的披萨,以一副算你识相的态度递给我。” 说到这诺诺笑了笑,她说,“那里的人不怕我,所以我很开心。以前在家里所有人都怕我,连我的兄弟们都畏惧我,因为我是陈先生最优秀的女儿,我享有那个家族所有的权力,连在学校中都没有人胆敢忤逆我,有个女孩在舞会上大声跟别人说我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家里人把我放在英国念书是为了防止我回去争夺家产,我没当回事,可是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我爸爸就给我打了电话,他说陈墨瞳你不应该这么懦弱,人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我已经帮你惩罚她了。我问他你做了什么,他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寒。 莫非那个女孩被杀死了? “我猜你肯定以为那个女孩被杀害了。”诺诺眨眨眼,路明非挠了挠头发。 “英国的法律很健全,而且那地方说到底其实在陈家的势力范围之外,他做不到这种事也不想惹麻烦,合理范围内……他用一大笔资金逼得那个女孩家里的公司破产了,她的父母再也承担不起高昂的学费,没有多久就从那所学校中退了学。” 路明非松了口气。 “以前也有人说我是野种来着。”他说。 “然后呢?” “我想揍他,可打不过,被揍了一顿。”路明非想了想, “老师说我惹是生非,让婶婶来学校里给那个孩子的家族道歉,婶婶嫌丢人没来,我就在教室最后面站着听了两个星期的课。” 诺诺沉默了,她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终于伸手去摸了摸路明非的头顶。 这时候车拐过一个路口,面前出现去往四国的指示牌。 路明非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这条路似乎很熟悉。 他好像…… 走过。 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364.诺诺的冬季攻略2.0(3) 他们果然开着那辆法拉利横穿了整个东京。 路明非开始的时候还开得有些小心翼翼,可后来就将香烟叼在嘴里全然一副社会大哥的模样。 诺诺一路喋喋不休像只小麻雀似的在他的耳边聊她的过去,路明非的心也就放宽了,那辆豪车在他的掌控中逐渐像是一尾灵活的鱼,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向着西边一路狂奔,只在阳光下留下一道红色的影子,又像是一团火。 在狂奔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匝道下了高速,眼前立刻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那是一条铺着柏油的公路,宽阔而平整,路的两侧都是高大的银杏和红枫,但这个季节那些漂亮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漆黑树干伫立在那里,凌乱锋利的树枝乱七八糟地扭在一起,像是伸向天空的枯手。 树干的下半部分被油漆涂成了白色,旁边还挂着给这些大树在冬天输送营养液的吊瓶,三四条半大的黄狗正绕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根部追逐着跑来跑去。 走到这里路明非不得不放缓了车速,因为周围已经开始出现散步的行人,大多都是成群的老人,也有穿水手服的女孩骑着单车在银杏树树干的阴影中一闪而逝,倒像是林间跳跃奔跑的独角兽。 她们的裙摆和发梢就是独角兽柔顺的鬃毛,阳光像是在她们的冬裙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子。 “如果在春天或者夏天这里应该是一条很凉快的绿荫道吧?”诺诺将双手都搭在车窗上,然后将下巴放在臂弯里,仰着头去看那片在东京都市圈很少能见到的高远得像是能看到天堂的湛蓝天空。 黑色的鸦群在纵横交错的电线网络之间穿过,它们的羽毛被风吹得颤抖,还有些细细的绒毛掉下来,落在随便什么地方。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开车,直到在这条柏油公路的尽头看到了这里的第一家拉面店。 “松山拉面馆”。 说是店面其实更像是路边开着推车四处叫卖的小贩。 那是一辆在日本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木制厢车,在日本被称作“ラーメン屋台车”。 绘梨衣的父亲上杉越先生就是靠着这样一辆木制厢车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中叫卖拉面活过了大半辈子。木制的窗户撑开就是遮雨棚,老板可以在棚子下面摆桌椅,拉面师傅就在车中操作。 不过路明非知道那位曾经因为那场战争而和家族决裂的老人其实名下有一整条街的财产,而且是在东京市中心那种繁华的地方。 真说来的话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资格去同情人家,因为上杉越先生才是真正的富豪啊…… 路明非将车停在用蜡笔临时画出来的停车区域内,牵起诺诺的手踩着路边的青苔走向那辆厢车,几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年轻人好奇地从一边的游戏厅里探出脑袋来打量这两个外形拉风坐骑也拉风的男女,却不知他们何以选择在这种地方吃一碗平民拉面。 况且这时候其实也才十一点,远没到吃中午饭的时候。 可路明非就是想在这里稍微停一下,稍微让他的心静一静。 “客人吃点什么?”头上裹着白巾的拉面师傅从柜台后面伸长脖子,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孩子,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堆满了笑。 路明非愣了一下,退出棚子抬头去看那块招牌。 确实是很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这辆厢车看上去也很久没有移动过了,路边的青苔沿着排水管道流淌出来的水渍一直延伸到板车的侧面,连着整个下半部分都被渲染成青色。 “这家店是我外公的,他这些日子住院了,我就来顶两天。”那个孩子咧开嘴笑,扬了扬手中的面团,“不过味道和外公的手艺没有区别哦,大鸡排拉面是我们店里的招牌!” “那就来两碗大鸡排拉面吧。”诺诺用不那么流畅的日语说。 她没怎么学习过这个国家的语言,能和人沟通全靠天赋。 所谓天赋,意思就是看着路明非和别人讲话,然后她只需要一遍就能记住很多日本词汇的发音。 没多久拉面就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点缀着葱花和少许青菜。 “味道确实还行。”路明非喝了了一大口汤,点头称赞。 他其实没有多饿,不过混血种的胃远比普通人强大,他们的新陈代谢也远比普通人来得快得多,所以肚子里已经接近空空如也。 “外公会用豚骨和鸡肉一起熬汤,客人们运气很好,这是昨天夜里外公去医院之前熬好的。”男孩正在为路明非和诺诺切开两枚卤蛋,装在精致的小碟子端上桌, “我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工,原本以为要等待更晚些时候才会开张呢。” “麻烦再帮我们热一壶清酒。”路明非笑了笑说,“对了,这附近有没有做烤岬青花鱼的店?” “有,就在街对面。”男孩起身去为路明非和诺诺温酒,指了指狭小的窗户对面,“现在店里不忙,客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抢跑腿。” “那真是谢谢你了。”路明非接受得很坦然。 诺诺大口地吞着面,眼睛盯着窗户外面。 窗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景致,这里已经是四国松山了,早离开了繁华的东京都市圈,既不能跟银座六本木那种流光溢彩的地方比,也比不了新宿歌舞伎町那种让人流连忘返的销金窟,前面是那条宽且整洁的柏油路,后面则只是窄窄的街道,应该是居民区的小巷子,巷子两侧都是小方盒子似的一户建和隔着好些距离才能看到一盏的街灯,很有些日本人的那种清冷、整洁和让人心里发慌的孤立感。 清酒端上来路明非就为诺诺斟满,然后两个人一起碰杯,转眼一杯温酒就进了他们的肚子。 那个男孩在从路明非这里拿了零钱之后就一路小跑着去对面为他们似烤岬青花鱼了,在听说那家店的烤鸡肉串和酿豆腐味道很棒之后路明非也请他买了这两种食物。 “再往前走些就是梅津寺町了。”路明非突然说。 诺诺正从路明非的碗里把一整块大鸡排捡出来放在自己碗里,她点点头:“嗯。” 他们身边的火炉烧得正旺盛,女孩的侧脸在火光中被照得红润喜人。 “师姐你怎么想起去那里的?”路明非小声问。 冬天温吞吞的阳光从棚子的边沿切下来,断口平整光滑,像是一把将光与暗分割的绝世好刀斩断了阳光。 路明非正背对着外面,那些金色的辉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头顶和那条绣着金边的围巾上,在诺诺的角度看来居然被渲成了淡淡的铁灰色。 “伱以前带小哑巴去过,我想那里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美好的回忆吧。”诺诺把脸抬起来,认真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 她的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四叶草耳坠晃也不晃地悬着,暗红色的瞳孔像是明亮的,正闪烁着微光。 “她不是小哑巴。” 诺诺愣了一下,噗嗤笑出了声。 路明非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歪着脑袋看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绘梨衣看上去更像你的女儿。”诺诺的眼睛眯了眯。 路明非老脸红了红。 “这么说其实也没关系……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就是太信任我了,自己又还傻乎乎的好像谁都能欺负一下。”路明非也大口地吃拉面,出乎意料的,这里的拉面居然异常的好吃,很有些博多风味,还有点关东特色,有些怪异,可又很新颖。 “你这样的话她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总有一天你不在她的身边,那时候世界对来说就有些太残酷了。”诺诺正在嚼鸡排肉,含糊不清地低声说。 “我也觉得……其实那一次带她去梅津寺町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密谋要将绘梨衣送去中国再经由中国转去美国。”路明非摇晃着清酒杯子,这时候那个男孩已经回来了,带着烤岬青花鱼的炉子和岬青花鱼,还有烤鸡肉串、烤章鱼足和日本豆腐里塞了牛肉猪肉蒸出来的豆腐酿。 “恺撒给了我一把沙漠之鹰,那时候我用那东西开枪的话会被后坐力震裂肩膀,因为那把沙漠之鹰其实是装备部的改装版……总之恺撒在里面填充了一颗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他对我说那玩意儿是从诺顿的骨头里提炼出来的,如果绘梨衣不配合,那就处决掉她吧……” 诺诺大口大口地喝汤,从汤碗的边沿偷偷地看路明非的脸。 “他跟我说过这件事情,说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说还好你这个混蛋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诺诺说。 路明非笑了笑,“是啊。”他说。 “用诺顿的骨头去杀死绘梨衣,那对我来说也……太残酷了,我实在下不了手。” 他慢慢地说,啜饮手中的清酒。 这时候烤岬青花鱼正滋滋滋的往下面滴着油,旁边烤好的章鱼足正慢慢地弯曲起来,上面的调料味道北欧火焰灼烤着弥漫开,诺诺挺秀的鼻子抽了抽,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香啊……”她说。 豆腐酿也很好吃。 和中国一样,这种小地方的馆子没准儿比大城市的豪华餐厅做的口味更棒。 因为店家们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回头客的生意,你要么好吃要么实惠要么既好吃又实惠,否则谁会来做你的回头客? 吃完午饭之后路明非和诺诺继续启程,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起绘梨衣的事情,诺诺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那些商家门口蜡染的蓝色幌子、被修建在小坡上锈迹斑斑两侧长满松毛榉忍冬和山刺玫的铁轨、还有那些隔着山或者林也能听到的往复的潮声。 这意味着他们距离海边已经很近了,这里已经是四国岛的最西南端,再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梅津寺町的小牌子。 “师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不是因为有美好的回忆什么的吗。”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他已经看到那个事隔经年居然依旧觉得很熟悉的露天停车场了,停车场里没有一辆车,孤孤单单地伫立着四面的路灯,像是忠诚的守卫伫立在自己的岗位上。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风暴在接近……”诺诺低声说,她看着后视镜中倒映的自己的那张脸,不知道心中是慌乱还是宁静, “我们或许很快就要离开日本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再不出来看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一直想和你走一走你和绘梨衣一起走过的路,因为我想那应该真的很美,美得让恺撒和楚子航那种人居然宁愿背叛学院的教条也不愿将你供出去。” 她托着腮去看路明非的侧脸,伸手摸摸男人的脸颊。 路明非表情平静,淡然地看着后视镜将车停进停车位。 诺诺的侧写让她能看到很多路明非看不到的东西,也让她的直觉远强于普通人。 她能感觉到风暴在接近路明非没有什么疑惑。 他只是在想,或许那不是一场风暴。 也可能是末日。 人类的末日,这个世界的末日。 跳下车后他们就听到了在天与地之间回荡的绵延的潮声,诺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去看澄澈如水洗的天空,路明非已经锁好了车门。 “牵我。”诺诺伸出一只纤纤白白的手,手指微微垂着,路明非愣了一下,伸手把诺诺的手握住。 女孩的手居然有些微凉,路明非就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两个人并肩走出停车场,诺诺很顺手地挽住路明非的手臂,把头依偎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抬头去看路明非的侧脸,怎么也不愿把目光移开,像是要把那张脸铭记在自己的心中,永远也不忘记。 “师姐你看什么。”路明非问,他东张西望地辨别方向,太久没来这里,太久没有关注过梅津寺町的消息,就算是他也把这座小镇的布局忘得差不多了。 “看我老公不行啊。”诺诺哼哼着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拱了拱。 路明非脸上有点发红。 他没被谁用这种称谓来称呼过,初时听到还真有点害羞。 (本章完) 365.迎着阳光盛大逃亡 海风迎面掀起诺诺耳边的发丝,她的长发漫卷如云,衣摆也漫卷如云。 两个人并肩站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于沙鸥起落中眺望,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仅有一艘不知是出海还是归海的孤零零的渔船。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漂亮。”诺诺有些遗憾。 路明非深深地吸了一口迎面而来咸湿的海风,蹲在地上捡起来一只从壳里面探出脑袋来吐着泡泡的小寄居蟹,用手指头戳了戳这只小家伙。 “因为还没有到黄昏,太阳落下的时候这里美得就像是一场梦。”路明非轻声说, “当然也有可能其实这座小镇原本就是被我的记忆美化了。以前楚子航跟我说记忆是一块靠不住的磁盘,总有一天上面的东西会慢慢模糊直到消失不见,关于梅津寺町的回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那天在夕阳下绘梨衣像是只猫一样抱住了他,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别离就在前方了,可还是要往前走。 因为活着并非为了死去,而是为了走得更远看得更多。 “没关系,你和我一起来,所以这里就是最美的地方。”诺诺也轻声说,“你在的地方总是最好的。” 路明非一愣,歪着脑袋去看师姐。诺诺的侧影在冬日灿烂而不毒辣的阳光下美得让人心中微微一颤,长长的睫毛正随海风摇曳,澄澈的眸子倒映蓝色的海和蓝色的天,好像能把整个世界都装进去。 但师姐不看他,她还是眺望那艘泊在海面的渔船,像是眺望遥远的大洋彼岸那个瑰丽的国家。 “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到明天,然后坐一早的航班回北海道。”路明非说,“梅津寺町有一段时间在日本算是旅游胜地,东京爱情故事让这座日本最西南端的小镇火出了圈,虽然现在除了那些怀旧的人已经很少再有游客来这了,但镇上还是有很多店铺没有关门。” 他以前在这里给绘梨衣买过一个瓷娃娃,是店家照着那女孩的模样做出来的,捧着的时候就活灵活现像是把一个缩小版的绘梨衣拿在了手中。 后来东京任务结束他们回到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整理绘梨衣的遗物时把那个瓷娃娃寄给了路明非。 瓷娃娃的后背可以撬开,里面居然是存钱罐一样的小空间,但里面并没有日元或者硬币,只留着一张手写的纸条和泛着黄没有封胶的照片。 照片是绘梨衣在梅津寺町的时候用手机偷拍的路明非的背影,纸条则用日文手写着“あなたが恋しいsakura”。 “我很想你,sakura”。 彼时的日本分部长、蛇歧八家大家长樱井七海专程为此来了一趟芝加哥,她告诉路明非说小姐生前一直在学习陶艺,或许是想把路君的模样也捏出来放在身边吧,可惜小姐不在了,但路君您的事迹仍旧在鼓舞我们的年轻人,作为酬谢,就让这个瓷娃娃代替小姐陪在您的身边吧。 时至今日路明非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宿舍的了,只记得宿舍里空荡荡的,明明是夏天却冷得叫人想蜷缩起来。 不过ptsd的病历卡已经翻页了,这个世界路明非走得小心翼翼,不让命运再将绘梨衣从他的身边带走。 “我们可以坐登山电车去山上看落日,就像伱以前和绘梨衣一起那样。”诺诺说,“这之前我们得先找到今天晚上落脚的地方。” “梅津寺町有很多民宿,每到假期还是会有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在这里住宿。”路明非想了想说, “我知道山上还有在以前的矿井遗址上建立起来的主题民宿,上一次时间匆忙没有机会试住,今天我们可以去看看。” 在被《东京爱情故事》带火并成为旅游胜地之前,梅津寺町其实是个不怎么有名的铜矿。 这附近的男人很多都是矿工,女人们则负责在家中操持家务和教育子女。 矿工们每天都要乘坐老式登山缆绳上山挖矿,后来矿车被改造成了观光电车,结果居然反响很不错,最后还成了梅津寺町的重要景点之一。 只是现在来这里的人少了,很多景点都因为缺少资金维护而变得荒废。 路明非把寄居蟹丢进海里,那小东西在海面上跳跃着飞向深处,想来大概是被撞得晕头转向了。 他伸手帮诺诺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上山的话要去镇子另一边的神社坐电车,正好趁着现在在镇上逛逛。”他说。 说是还有很多店在开着,但其实人烟已经真的非常稀少了,诺诺在路边一个卖章鱼小丸子的婆婆那里买了六颗丸子,每一颗都是咬下一半之后将另一半递到路明非的嘴边,路明非就囫囵吞枣地咽下了肚子。 吃完之后诺诺就眨眨眼用纤纤的手指头去戳路明非的胳肢窝,眉眼弯弯地笑,边笑边说师弟好吃吗和师妹做的银耳西米露比起来怎么样? 路明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则很有些惊悚。 银耳西米露对路明非和夏弥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食物,去年自由一日之后路明非喝了芬格尔的烈酒昏睡了十个小时,这之后师妹拎着自己做的银耳西米露来给他醒酒。 结果就是彼时还很有些腼腆的路社长遇见了人生最大的滑铁卢,惨遭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狠心夺走他这个纯情小男生的初吻。 “师姐你别笑我了……”路明非苦笑着说,“那时候我没想过会和师妹在一起的……” “我可没笑你,你们那时候还想瞒着我来着。”诺诺双手叉腰哼哼着说,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瞪着路明非,“还好姐姐我冰雪聪明坚韧不拔,否则岂不真被夏弥那个小毛丫头给踹飞了。” “哪能啊,师姐我这辈子上辈子加起来就喜欢你的时间最长。” “呵呵,路明非你现在真是撒起谎来真是完全不脸红了。”诺诺咬着牙,深红色的发梢在阳光下如一朵霞般跳跃。 她忽然惊呼一声,身子重重地往前扑倒,原来是并肩的路明非一手揽住了师姐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把这娇憨又妩媚的姑娘紧紧抱进怀中。 明媚的阳光中两个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薄薄的南风带着从海面来的微冷的气息将他们悄无声息的包裹着。 女孩的瞳孔中倒映着午后的辉光,像是将整个眸子都渲染成瑰丽的金色,她的嘴唇艳如朱砂,透着隐隐的玫瑰花瓣的质感,睫毛浓密如织让人想起柔顺的丝绸,从耳根子后面开始有一抹淡淡的绯红悄然爬上脸颊,眼角像是朦胧着雾气。 路明非将头埋在师姐的长发中嗅了嗅,“是樱花的味道。”他说。 “昨天晚上我用了绘梨衣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诺诺有些羞耻。 对女孩来说大概洗发水这种东西也是很私密的道具吧,类似男人的剃须刀什么的。 她没有等到路明非的回应,只是恍惚中感受到双唇被坚硬柔韧的东西堵住了,男人居高临下地吻在她的唇上,在她的上方投下巨大的阴影。 诺诺全然没有接吻时要闭上双眼的自觉,恰好路明非也是如此,于是在回荡天地间的潮声里他们相拥着深吻,漆黑的瞳子与渲着酒红色的瞳子静静地凝视近在咫尺的对方。 起风了,整座梅津寺町都被不知何处来的风铃声席卷,四面八方叮铃铃的声音中风卷着大概是山上飘来的寒樱的粉白色花瓣在路明非和诺诺的身边打着旋儿的落下。 男人身上那像是火焰在灼烤一般的温度和淡淡的原木香味让诺诺有些沉醉,她越陷越深,直到鼻腔中发出让路明非骨头都有些发酥的轻哼,这个吻才终于算是结束。 女孩的眼神迷离,两条修长的腿紧紧并拢着,她咬着牙花子用拳头在路明非的心口锤了锤。 “师姐身上的味道我还是很喜欢。”路明非在诺诺的耳边轻声说,他趁着女孩正是神情恍惚的时候忽然将她横抱起来,抱在怀中轻盈得像是一只飞鸟。 诺诺羞红了脸,却也并不那么想要挣扎,她只觉得路明非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得这么强壮这么高大了,把自己抱起来的时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蜷缩在他怀中就好像哪怕全世界都不喜欢她也没人能欺负她。 “距离落日时间还长呢,要不然师姐我们先去房里……”路明非喉结滚动,一脸正人君子的虚伪模样,可诺诺分明就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外衣硌得自己生疼。 “路明非你真不要脸啊……”诺诺把自己的脸藏进路明非敞开的大衣里面。 路明非嘿嘿的笑,捏了捏师姐渐显圆润挺翘的小屁股,“芬格尔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诺诺好奇地把眼睛从衣服里往外探:“什么话?” “唯有不要脸的男人才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啊……”路明非看着师姐那娇憨可人的模样,真是受不了一点,俯身又是吧唧一口亲在诺诺的脸颊上。 “要死啊你!”诺诺伸手去掐路明非的腰际软肉,等这家伙疼得呲牙咧嘴的时候就趁机从他怀里跳出去,迈着紧绷修狭的双腿就往镇子里面逃。 路明非一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追上去…… 镇子真是很小,沿着长满青苔的路边走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学操场,操场上戴着圆顶帽子一个个被家里大人包裹成企鹅模样的小屁孩儿正追逐着跑来跑去,这样这座镇子才有了一点生气。 汽笛声突兀地响起来,诺诺按着路明非的肩膀在路边花圃的上沿踮脚,眺望临海的方向,那里是梅津寺町站通爱媛县松山市的铁轨,轨道上黄色的慢速列车正轰隆隆地驶过无人的小站,白色的栏杆把小站围了起来,上面挂着“梅津寺駅”和“[東京ラブストーリー]ロケ地”的标志。 《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在这个小站拍摄的,那里一度是日本男女朝觐爱情的圣地,那列黄色火车从东京带来数不清的游客,梅津寺町这个小镇迅速跃升为著名的旅游胜地。 但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里重新回到了它原本应有的模样,寂寥、孤独、贫穷。 他们穿过了整个镇子,居然只看到了三家食肆,每一家食肆都有招牌的烤碟鱼和烤鲷鱼,镇子的街道则陈旧而富有历史感让人想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甚至更早之前的日本,很多房子都还是低矮的砖石结构。 街道两边也有木制的和式屋,每一个商家的门口都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挂在已经生锈了的路灯上的鲤鱼旗居然还很新,大概常有人更换,正在风中朝着同一个方向飞舞摇尾。 镇子的尽头有一家咖啡馆,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那座名为“大丸山”的矿山和矿山脚下的神社,咖啡馆紧贴着一间小木屋,木屋里有望远镜和小板凳,据老板娘说经常有人在这里用那架望远镜看海。 可想来在另一个世界楚子航和恺撒就是一边吃鲷鱼饭一边挤在这间小木屋狭小的窗户前去偷看路明非和绘梨衣的吧。 想到这副场景路明非莫名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他们走进咖啡馆的时候里面居然很有些年轻人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看起来都是些互相不认识的家伙,所有人都有距离感,反倒是路明非和诺诺这样顶着海风依偎着走进来的情侣有些很不合群。 山上的主题民宿也是咖啡馆老板娘的产业,听路明非说想租下一晚后欣然决定要带他们上山。 上山的路就在神社旁边,但谁都没提议要走上去,老板娘操作着登山电车噔噔噔地往山上赶。 电车的轨道两侧生长着浓密的树木,从常见的松毛榉、胡桃楸、三花槭到名贵的红皮云杉、朝鲜崖松和寒樱,这里都能找到,树丛间隙还生长着忍冬和山刺玫这种野花。 这些树木如浓云般遮盖在轨道上方,他们仿佛穿行在一条颜色不断变换的隧道中,这条隧道纯粹是由树叶和花组成的。 诺诺终于有些看呆了,她抱紧怀中路明非胳膊,眼睛里绚烂的花影像是时光一样飞逝。 “很漂亮。”诺诺说。 “师姐。”路明非说。 “嗯?” “你说你老爹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穷小子?”路社长的思迅就像是荷叶上活蹦乱跳的青蛙。 366.迎着阳光盛大逃亡(2) 所谓的矿山主题民宿其实就是建在山顶上的院子,倒有几分像是神社,围墙内被分成了好几个小型的古雅和式庭院。 鸟居的后面是长满了新芽儿的高树,高树后面的庭园里摆放着几张精致的小桌,老板娘已经在路明非的委托下为这对怀旧的小情侣从山下的镇子里采购了煮寿喜锅的各种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在碟子中摆放在小桌上,小桌的中央则是用盖子遮住的小锅。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路明非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可以看到床头窗外明艳的阳光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太阳也逐渐落在了山的另一边。 距离落日也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吧? 他伸手在轻柔温暖被子中摸索,却并没有摸到那个通常睡姿很有些搞怪的女孩。 再回过头,才看到诺诺正端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静静地透过金属百叶窗望向外面。 有些寂寥的阳光被百叶窗滤过之后如光栅那样落在她身上,这个穿着白色棉睡衣的女孩居然有些圣洁的感觉。 “你醒了,怎么样,睡得还好吗?”诺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用那双淡然的眸子看着路明非。 她的睫毛很长,长得像是雏鸟的尾羽,衬得那双深红色的眸子深邃而妩媚。 他们昨天晚上泡过温泉之后又围绕着篝火喝酒,皇女殿下还拉着路明非一起在山上放烟花,回旅馆里休息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而为了赶上今天早上的航班甚至天边都还没有泛起一丝霞光诺诺就翻窗闯进了路明非的房间,拽着这家伙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督促着他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星夜兼程才算赶在航班起飞前抵达了札幌机场。 所以在又沿着名神高速以超过150公里的时速狂飙了四个小时之后,即使是路明非和诺诺这种体能远超常人的混血种在抵达梅津寺町之后也颇有些困顿。 在山下的酒肆中要了两瓶家酿的清酒,诺诺挽着路明非的胳膊在峭壁上那块可以看到落日的巨石上坐了一会儿,就真是困得不行了。 路明非看师姐一个劲儿打着哈欠,眼睑忍不住的垂下去,就提议说要不然我们去睡一会儿吧,定个闹钟等会儿起来看日落,然后在院子里吃寿喜烧。 看上去诺诺似乎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从镇子上就近的店里买了两套睡衣,美美地睡了一觉。 路明非从床边坐起来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才终于觉得神清气爽了。 他看向仍坐在书桌前的诺诺,女孩此时正将长发盘起来,用银色的发簪收在头顶。 她一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头顶摆弄着,一边歪着头看路明非,两缕深红色的长发从耳边垂落下来。 “师姐真漂亮。”路明非站起来走到诺诺的身后,用双手扶着她纤细的双肩。 这姑娘全身都轻轻颤了颤,像是路明非的指尖带着静电。 “就你嘴贫,去,帮我把坤包提过来,化妆品都在里面呢。”诺诺翻了个白眼继续盘着自己的长发,却没料到身后那家伙一点也不老实,两只筋节分明的手掌原本按着她的双肩,眨眼的功夫居然已经悄悄挪到了女孩天鹅般修长优雅的脖颈下,轻轻抚摸伶仃的锁骨。 诺诺惊呼一声,将几根发丝咬在齿间,脸颊上升起一抹愠怒的潮红,蹙着杏眼抬头去看路明非。 “你把手拿开……”诺诺咬着牙花子气得拳头都有些痒痒。 路明非顶着凌乱的头发傻笑,“我不想拿开。”他说。 不但不想拿开,居然还沿着春山的弧形向着衣领里面滑去,诺诺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赶紧伸手去按着,这样一来长发便飘散下来,像是倾天的红云。 这时候窗外吹来轻轻的海风,掀着诺诺的发梢和睡裙的裙摆,纹路仿佛水面的涟漪。 “路!明!非!”诺诺将嘴角勾起来,虽然看上去是在笑,可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威胁的意味却藏都藏不住。 路社长终于又一次感受到曾一度被师姐支配的恐惧,悄悄打了个寒颤。 “好好好,我拿开我拿开……”他作势就要把手从女孩的衣领中抽出来,诺诺可算是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才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久,睡裙里连内衣都没有,要真让这色胚子胡乱摸下去,可真不知道接下来这家伙会不会打蛇上棍化身古希腊被下半身掌管的神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虽然想来还有点刺激,可诺诺真的很想去看看路明非曾经在这里看过的落日。 她想师弟,即使隔着时空与命运,我也终究要走上伱走过的路了…… 要是真在这里和那家伙胡来,可能真的就会错过日落了。 路社长虽说也称得上一无是处,可那身板儿好歹也是经过耶梦加得认证的,中庭之蛇都能被揍得娇喘连连口中求饶,她陈墨瞳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就给这家伙结束战斗? 那也太搞怪了好么,以后夏弥问起来说师姐你和师兄一起去梅津寺町看过夕阳了吗,是不是真的像小哑巴说的那么美? 诺诺该怎么回答?难道说哦我没看到因为那会儿你师兄正操着色欲猛戳我呢。 庭院里除了四季常青的高树还有几株会在冬天盛开的寒樱,粉色的和白色的花瓣像是一场绵绵的小雨一样飘落,屋檐下挂着白色的晴天娃娃,几十个小小的金属风铃悬在它的周围众星拱月般将它包围起来。 风铃的声音绵延悠远,在回荡于山间的潮声里像是要被完全淹没了似的,一片花瓣居然沿着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诺诺一愣,伸手将它接住,像是接住了一片飞鸟落下的羽毛。 可忽然她脸颊发烫,手掌合拢将花瓣碾成碎片。 低头的时候衣领处已经只能看到修长的手腕而见不到那两只筋节分明的手掌了。 诺诺脸上像是烧起来了一样滚烫,轻啐了一口,手腕一翻,手肘带着能击碎原木的力量砸向路明非的小腹。 可谁知路社长早有防备,双手还是毫不动摇,身体却扭得跟条蛇似的,堪堪避开了师姐的肘击,还顺便用右手的手肘与腹部之间的空隙稳稳夹住了诺诺的袭来的关节。 风吹得百叶窗的扇叶哗啦啦地响,诺诺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烫得出汗,连着路明非的掌心也在出汗。 她扁着嘴要把手抽回来,却被钳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专精战斗的s级混血种和文职类a级混血种之间的差距果然跟隔壁修车店打螺丝的李发财同学与泰森之间的差距一样大,路明非甚至压根儿没怎么出力,这姑娘就被压制得死死的。 “路明非你把手拿出来。”诺诺的耳根子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咬着牙气哼哼地说。 “干嘛,摸摸我自己老婆都不行啊。”路明非的声音干巴巴的,却终于还是不太敢去触师姐的霉头,乖乖把拿出来,同时松开了诺诺被锁住的关节。 诺诺甩了甩有点发酸的小臂,心说路明非这厮还真他妈不懂怜香惜玉,动起手来恨不得把她这小胳膊小腿儿给拆了干净。 话又说回来诺诺又突然意识到怜香惜玉这种词什么时候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了。 靠靠靠靠靠,都他妈给陷进温柔乡里灌糊涂了,老娘需要谁来怜惜? 诺诺双手环抱深呼吸了几口,又整理了一下衣领和稍显凌乱的额发,才转动椅子面朝了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似的路明非。 修长紧绷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诺诺赤着脚去踹路明非的小腿,路明非不怎么敢躲,不过不躲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疼。 “我看师妹不是那么色胆包天的人,昨天夜里你就是这样欺负人家的吧?”诺诺气鼓鼓的,细长的眉毛挑起,胸脯则微微起伏。 “那你真是看错师妹了……”路明非低声嗫喏。 诺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把我的包递过来,妆都还没化好,一天到晚就知道捣乱!”她说。 “喔。”路明非乖乖地把坤包递过去。 诺诺就真的开始对着一面小圆镜开始梳妆打扮起来,从发梢开始整理头发、然后画了细细长长的眉。 她的肌肤原本就素白,此时染了淡淡的腮红,居然有些让人挪不开目光。 等到这女孩用朱砂色的口红将双唇涂抹了,那个威风凛凛手持刀剑的天使立刻重新出现在路明非面前。 她看一眼呆呆看着自己的路明非,嫣然一笑,冲着那家伙勾勾手指。 路明非屁颠屁颠跑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过来点。”诺诺眨眨眼,领子处暴露出白皙滑腻的肌肤,路明非流露出要凑过去的神情。 下一秒这姑娘就蜻蜓点水般在男人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等路明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这个吻早已经结束了,诺诺像是只漂亮的独角兽一样轻盈地褪去那件薄薄的睡裙,全身赤裸玲珑浮凸的背影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他的眼中,从伶仃的蝴蝶骨到纤细的腰肢再到修长的双腿,她的一切好像都散发着微微的辉光。 路明非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诺诺又已经穿好了内衣系上了加绒衬衫的纽扣披上了黑金色的大衣又在腰上捆好了腰带,穿戴整齐袅袅婷婷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知道啊,就你刚才那副猪哥痴汉的模样,要放在以前我都能一脚给你踹墙上贴着去。”诺诺叉着腰站在路明非的面前,向他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路明非赶紧伸手牵住,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中微微荡起涟漪。 夕阳正在渐渐落下,在云间折射最后落在山中的光线温暖而苍老。 “梅津寺町的落日啊……”诺诺转头看向窗外,苍老的昏黄光火透过窗叶栅栏般落在她的身上,将长而纤细的影子投在床上、墙上。 “喝酒吗?”路明非用脚踢了踢角落里造型颇有些高档的橡木酒匣,里面装着的是据说产自2006年波尔多特区的葡萄酒,价格不菲,是他们路过爱媛县的时候在城里的收藏家手里买到的。 不过想来应该并非真正的波尔多红酒,少有真正的葡萄酒收藏家会把自己的藏品拿出来在网站上推销。 “喝。”诺诺说。 于是路明非拎着红酒瓶子夹在腋下,就领着诺诺出了门。 这里除了很特殊的时候之外已经不会再有游客住宿了,但老板还保养得很好,看不出一点荒芜的样子,寒樱绽放得很盛大,冬青树则沿着围墙伫立。 门外走不远的路就是一座小小的石地藏,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像,旁边就是上山的电车。 诺诺牵着路明非的手走在前面,穿过一片树林,树林中是凹凸不平的石块拼成的小路。 踩在这上面的时候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起曾有个女孩牵着自己的手穿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过同样的小路去看一场人生中最美的夕阳。 诺诺果然是个胳膊上能跑马的女汉子,毫不顾忌形象地劈腿将菟丝子和野草什么的踹到一边,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他们才终于走出了这片森林。 道路的尽头可以看到有一片荒芜的光火透过叶子斑驳地落在林子里。 哪怕是仅仅走到此处也已经足够了,这种走过漫长的黑暗和崎岖之后的眼前一亮真是让人鼻子发酸。 再往前走则是早已封闭的矿井,为了纪念这座养育了镇子的矿井,梅津寺町的居民们捐款在矿井出入口上修建了木制的庙宇式建筑,每一根椽子上都挂满了用于祈福的鲤鱼旗,屋檐下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娃娃。 镇子上有男孩出生的话就会在这里挂上鲤鱼旗,有女孩出生的话就会照着女孩妈妈年轻时的模样烧一个瓷娃娃放在屋檐下,直到现在仍有瓷匠在镇子里为游客们烧制玩偶。 路明非以前给绘梨衣也做过一个,后来那个娃娃被留在了e区301的宿舍。 诺诺看到那条废弃的轨道眼睛闪闪发亮,她跳上枕木,由路明非拉着前行。 走到最高处就是那座悬崖了,悬崖上有一块凸出的巨石,诺诺指了指,路明非就和她一起坐了上去,看着已经与海面接驳的太阳慢慢地落下去。 嘣的一声红酒瓶的橡木塞子被拔掉,路明非还带了杯子,给身边的女孩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然后小口地啜饮起来。 葡萄的香味带着丹宁酸的涩感在他的舌尖打滚,居然真的是波尔多的红酒。 山风吹着诺诺的发梢像是云一样漫卷,她百无聊赖地在悬崖上晃着姣好的双腿,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手中则捧着那杯葡萄酒。 她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脚下是漂亮而威严的高跟靴子,可眉眼都温柔,让人想起荆棘丛中盛开的玫瑰花。 夕阳的斜光照在这座山的正面,也落在诺诺的的额发上,她低低地哼着一首英文的民谣。 风忽然停了,身后那座悬崖下那座庙宇的上方飘扬的鲤鱼旗一面接着一面地垂下,满山的树最后哗哗哗地响了一遍,叶子像是雨一样落下,接着它们彻底安静下来。 这荒芜的天地间只剩下回荡的潮声,路明非双手撑着巨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苍红色的大海和与大海相接的苍红色的天空,巨大的日轮已经触及海面,成群的沙鸥在天际高鸣着展翅飞过。 海滩上零零星星可以看到捡退潮后搁浅鱼虾的孩子,霞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梅津寺町、山前町和月下城町沿着这片沙滩毗海而建,所有的建筑都被傍晚时的苍苍日光照亮了,镇子里风铃的声音和着潮声隐隐约约传入路明非和诺诺的耳朵里。 摩天轮在苍红色起伏的树海上投下巨大的影子,不知道哪里升起来的风筝摇摇晃晃地飞过树林,被惊起的飞鸟就追随着风筝的影子在树林上成群地飞过。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太阳渐渐地落下,很快苍红色的天、苍红色的海和苍红色的林都变成了黑红色,今天的最后一眼太阳正在一点点收走自己的光火。 “真的很美。”诺诺轻声说。 “是啊。”路明非说。 他的眼睛睁的很大,好像能从里面倒映出已经逝去的人和事,还有那些被留在命运深处的过往。 那对漆黑的的瞳孔中可以看见巨大的落日彻底从海平面上消失,天上的云最后一刻变得火焰般明亮,路明非发出低低的叹息。 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这个世界笼罩了,可黑暗中诺诺并没有看海上的落日。 她凝视路明非的侧脸和他眼中瑰丽的夕阳,无声地浅笑。 “师弟。” 黑暗中路明非看到诺诺的眼睛明亮得像是星辰。 “我爱你。”她说。 接着就是张开将他紧紧抱住的双臂和怀中温软的女孩身体。 路明非沉默着,许久之后他低头亲吻诺诺的额头。 “我也是,诺诺。”他说。 两个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心跳的频率一致,沙鸥仍在风中长鸣,时间像是在此刻永恒。 367.诺诺的偶发支线任务 有人说一场旅途你最幸福的时光永远是在去终点的路上,当你抵达终点之前幸福感会被推向巅峰,而归途则疲惫又落寞,像是离开的时候连灵魂也留在了原地。 红色的法拉利在刺骨的晚风中轰鸣着引擎行驶在漆黑的长路上,两侧的荧光指示牌闪烁着在路明非和诺诺的眼睛里留下绿色的微光。 在离开那座矿山之前他们还预留了时间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寿喜锅,为了赶上凌晨的航班路明非和诺诺都用上了风卷残云的速度来对付手边的和牛肉。 老板娘在他们的身边升起温暖的炉火,炉子中火焰跳跃伴着噼里啪啦的清脆爆鸣,摇曳的光线中诺诺低着头,眼睛却明亮,始终凝视路明非的脸。 路明非想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今天了,他和师姐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他曾去过的海边看了一场曾看过的日落。 太阳从海平面上消失的时候他在看日轮的最后一点圆弧和那点圆弧点燃的满天的云霞,云霞的下面沙鸥成群飞过,落在海浪上的影子像是一叶又一叶帆船。 而同时诺诺只是在看他。 他们离开的时候诺诺牵着路明非的手走在前面,她说师弟你以前会梦到这里吗,梦到梅津寺町、梦到那场落日、梦到这里的橙黄色慢车和慢车靠站时宣泄如海潮的白色蒸汽。 路明非想想说最开始会,梦里总是会出现绘梨衣,她歪着脑袋看我说sakura最好了,我说我一点都不好,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材,如果伱那时候信任的是师兄或者老大那样的人就好了,她就摇头,然后伸手来抱我,可靠近了又会变成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诺诺听着路明非这么说,想象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其实最开始甚至被当做自己的小哑巴将手放在路明非的手中,小心翼翼地走过荆棘丛生的小路,和身边的男人一起站到悬崖边去看日落,她的眼睛瑰丽得可怜,踮起脚尖的时候小腿紧绷修长。 他们在那块巨石上说了很多话,在太阳彻底消失的时候互相拥抱像是亘古的雕像,离开的时候小路上的荆棘已经再也不见了。 诺诺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啊…… 这就是她想来梅津寺町的原因,她很想知道绘梨衣究竟给路明非留下了什么让他那么……哀伤,哀伤得从那样的小屁孩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很多年前有个衰仔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孤独又可悲的等着某个人来爱他,可他爱的人都不会去看黑暗中的世界,他爱的人都沐浴在阳光中,只有那个同样从孤独中向外眺望的蠢丫头会看到和自己一样站在影子里的人。 你那么孤独,有个人告诉你说她爱你,你又怎么会不爱上她呢…… 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诺诺忽然有点悲伤,山风带着命运之外的东西卷进了她的侧写,于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就悄无声息地在她的脑海中重构。 仿若顶天立地伫立在城市雨夜中散发着粉色光芒的高塔、被映照成赤色起伏的树海…… 悲伤其实是应该的吧。 你走过另一个人曾走过的路,是否也会想那个人在这里停留时心中的哀伤? 路明非无声地叼着点燃的烟卷,只一只手握着方向盘,窗外刀割般的寒风撩起他的额发,可他的眼睛藏在阴影中。 越往北走越冷,终于周围的高树都堆满了积雪,月色下苜蓿地里反射着银白色的辉光,像是漫步在天堂与人间的交界。 红色的法拉利像是火焰在高速路上奔驰,两侧爱媛县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被路明非操作着的这辆大玩具轰鸣着引擎从苜蓿地中穿过的高速路上飞过立刻带着巨大的推背感冲上了这座城市前方的高架。 诺诺原本将脸颊靠着车窗昏昏欲睡,此刻如山如海的光火扑面而来,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暗红色的眸子里倒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光火。 “爱媛县不是什么特别繁华的地方,不过这里是《千与千寻》的取景地,师姐你看过千与千寻吗?”路明非说。 “没有,怎么了。”诺诺打开车窗把两条胳膊都搭在上面,她的长发随着风飘扬,发梢撩拨路明非的心弦。 “莫非你是楚子航一型儿没有童年的杀胚?” “屁屁屁,你才是楚子航一型儿的,你全家都楚子航。”诺诺回头瞪一眼路明非,眼睛里却闪闪发光, “师弟你觉不觉得其实今天的旅行有点像芝加哥那一次,就我们两个人,其他谁也没带。” “不太像。”路明非想了想还是摇头,“那天有个坑货街头画家让我花两百美元买了一副速写。” 其实今天他也买了礼物,但并非买给自己的,而是买给绘梨衣的。 樱井七海在很久以前跟他说过绘梨衣其实一直在学习陶艺,她想烧一个和路明非一样的瓷娃娃陪着自己,但直到最后也没能成功。 他路过梅津寺町烧瓷娃娃的小店时让那里的老师傅按着自己的模样烧了三个娃娃。 一个给诺诺,一个给夏弥,但其实他真正想给的是绘梨衣。 漆黑色的低矮云块像是山一样从北方压了过来,带着百米巨浪般席卷整个城市的雪幕。 路明非早有预料,这个时节的日本原本就是要下雪的。 可他侧耳倾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风中除了法拉利引擎的轰鸣似乎再无别的声音。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 他们正在冲向死人的国度。 可不会有什么尼伯龙根如此悄无声息地将路明非笼罩其中,即使强如奥丁这种连夏弥也会忌惮的古老存在也要借助暴雨才能将领域展开在路明非的头顶。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有什么人在路明非和诺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这里构造成了死地般的陷阱。 直升机旋翼撕裂狂风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直接从高天之上横压下来,路明非仍旧面无表情,袖中的短弧刀却已经悄悄滑到手掌可以握住的地方。 真是奇迹般的景象,高架路的中间被一道数百米甚至上千米高拔地而起的白墙阻挡了,分明狂风呼啸着简直要撕裂这个世界上能被撕裂的一切,可承载雪幕的乌云却如山峰般巍然不动,就这么静静地悬停在眼前城市的上方。 “我们大概在早上踏出羽田机场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对方的警惕性很强,势力也很庞大,甚至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出动武装直升机来追捕我们。”路明非随手将烟蒂弹出窗外,法拉利吼叫着加速,像是红色的虎鲸冲破浪头般狠狠撞进绵延不绝密不透风的雪幕。 车身立刻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小,雪霰混着冰晶落在红色法拉利的外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两边的路灯像是盏盏的鬼火那般微弱的亮着,透过浪涛般的雪幕,成排的路灯摇曳着像是风中的残烛。 “你听到了直升机旋翼的声音吗?”诺诺低声问,她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蝎式冲锋枪,提在手中迅速检查了一遍。 “嗯。”路明非点点头,“还有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他们应该远远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可能这条路的尽头也有一整个车队在等着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那些人太远了,远得就算是我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有多少人?” “不知道,可能十辆车,也可能二十辆车,我不像是恺撒那样拥有镰鼬,听力虽然远超普通的a级混血种,但周围的环境终归太嘈杂了。”路明非满脸的云淡风轻。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他此刻应该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吧?可能还会向诺诺提议说要不然师姐我们靠边停车缴械投降听说日本人现在优待俘虏什么的。 而今天路明非甚至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以他的身份和在卡塞尔学院的地位,以及所能够给正面战场面对他的敌人带来的威胁,就算蛇歧八家出动整个执行局来试图逮捕他,路明非也不会觉得奇怪。 同时他也并不畏惧,因为就在三分钟前距离这里不到一百五十公里的海域中已经有三架次的f14编队从美国“卡尔.文森”号航母起飞并携实弹进入四国岛领空。 至少到目前为止,路明非在卡塞尔学院的安全级别都几乎等同于校董,在他发现自己被一群未知武装分子跟踪并可能遭受袭击之后,eva迅速做出了应对措施。 日本境内的混血种战争在不久前已经彻底白热化,混战多方都动用了热武器,甚至包括坦克、装甲车和重机枪、白磷燃烧弹,藏匿在山中的猛鬼众据点和蛇歧八家据点正在被绝对的暴力一一抹除,这种时候有能力出动直升机来围剿路明非的组织在此刻的日本太多了。 “我猜这辆车应该没有防弹外层?” “你说呢,东京都铃木租车行,楚子航付了押金才开出来的二手货,能给你安装防弹装甲?”诺诺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从天而降的狂风吹得法拉利前方的雪幕轰然荡开,路明非斜着眼睛向上看,只看到黑色的直升机如在风雪中死死咬在他们的身后,像是巨大的鹰隼那样尾随着这辆法拉利。 同时氙气灯由上而下将这辆车完全笼罩在光柱之中。 路明非叹了口气。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用直升机堵我的路呢,他们就没有一点新意……”他低声说。 天空盘旋的绝对是一辆军用直升机,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在自卫队里都有关系,这会儿两帮人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居然还有本事调动一架多余的直升机来对付路明非。 也不知道该说这些人是自大还还是弱智。 车载音响正发出沙沙的声音,路明非按下接收信号的按钮,于是断断续续的男声就传出来。 大意应该是让路明非靠边停车,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个人想和他谈谈什么的。 法拉利开始缓缓降低车速,这种天气中他们跑不远,而且追逐者绝不止这么一架直升机,那些发了疯的野兽似的大马力跑车正轰鸣着接近。 刺眼的灯光从两侧刺破狂风暴雪从后面追了上来,伴随着如野兽轰鸣的引擎声。 法拉利的车身和前面的一截道路都被渲染成明亮的银色,路明非踩下了刹车,刹车片咬合橡胶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锐鸣叫。 他看一眼诺诺,伸手拍了拍身边女孩的大腿。 “别怕,师姐。”他说,“我在。” “我不怕。”诺诺说。 她确实不怕,如果来的人真的有恶意,那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直接使用武装直升机上面的重型武器对这辆车进行火力覆盖。 没有证据表明s级能够硬抗地狱火导弹还能活蹦乱跳。 那东西只是跟着他们,倒像是……一种威慑。 莫非猛鬼众打算活捉他们俩去威胁密党? 可想来就算他们能成功,校长那种疯子也不会接受威胁吧,昂热应该会扛着火箭筒从天而降把这些人在老巢里炸成肉酱。 诺诺回头通过后挡风玻璃看去,出现的是好几辆并排的黑色雷克萨斯,这些凶猛的怪物的正以超过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逼近,每一辆车的驾驶座上都灯火通明。 她心中微微一动,想到在源氏重工有个喜欢开雷克萨斯和悍马的女孩。 莫非来的是樱? 一辆雷克萨斯刺穿暴雪和狂风尖啸着赶超了路明非和诺诺,刹车盘上溅出明亮的火花。 那东西滑行着在前方三百六十度急转撞碎雪幕之后狠狠地停稳了,远光灯落在法拉利车身。 路明非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弹,他似乎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更多的车超过他们或者在他们身后停下,十几盏大灯亮起把路中央照亮,如此密集的风光将密集的雪幕都被照耀成银色。 路明非和诺诺一愣,然后对视,因为车载音响中忽然响起一首日本民间的老歌。 踏着歌声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们推开黑色雷克萨斯的车门举着巨大的黑伞站在雪幕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炽热的黄金瞳在那些人的脸上亮起,还能看到他们的衣摆被风吹起时会露出浮世绘般灿烂的衬里。 这些人藏在阴影中,手中的长刀闪烁着凄冷的光,所有人都隐隐拱卫着最当先的那辆车,车上走下来窈窕的女孩,那女孩撑开大伞小跑着去到副驾驶为里面的人拉开车门,随后两个人一同站在车前的大灯中。 “路君,快逃。”源稚生嘶哑的声音直接响起在车载音响中, “见过这一面之后你们就快离开日本,这个国家……就要完了。” 368.绘梨衣的大逃亡 “我常在想,一个人能为了大义付出多少代价呢,我已经失去很多了,放在面前的好像只剩下了斩鬼的刀。” “在山梨县的时候我和弟弟见过面了,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他说他其实一直想跟我解释,可又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其实说到底只要他的血液中还流淌着神的诅咒就一定会被家族看作极恶的鬼。” “其他的家主们都希望我能把绘梨衣带回去,在那些人的眼中她是家族的重要资产,我们都知道神正在苏醒,也许最后我们都战死了可以把她丢进神的坟墓让她和神同归于尽……” “可我为大义已经付出了很多了,公义的路上会有冠冕为我留存的,况且绘梨衣和稚女不一样,她没做错过什么,她唯一的错误就是出生在蛇歧八家,可是就因为这个就要剥夺那女孩活着的权利吗?” “那太残忍了,大义推着我们去做那么残忍的事,可我已经累得不行再走了……所以就这样吧,就算最后神复苏了也还有你这样更有能力的人去阻止它吧?” 源稚生说这些话的时候举着从樱手中接过来的黑伞,伞下这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既不持刀也不持枪,他干净地来干净地去,两手空空彰显自己毫无威胁。 伞面上雪霰噼里啪啦落下弹开,风吹得这男人像是飘摇的竹或者松那样摇摇欲坠,他的眉眼耷拉下来,居然更像是过去的路明非,那对少有人胆敢直视的斜眼像小兽那样无措、哀伤地半闭着,唯有持着伞柄的手腕上能看到青筋突突地跳动。 “白羽天狗神社在昨夜遭到了袭击,所有神官都被学院的弗里嘉子弹命中陷入麻醉,直到我们的支援赶到都还没有苏醒,可昂热只是从那里带走了家族历代大家长的骸骨……我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想来应该和神相关,这一切其实都无关紧要,因为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在这样的大义前去死的,校长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或许我的尸骸会为他铺平一条道路。” “你和陈小姐的行踪是我们通过辉夜姬来定位的,家族中知道的人全在这里了……我在北海道函馆的港口里停了一艘游轮,你们可以通过那东西离开日本,去韩国、去中国、去夏威夷,都无所谓,所有的证件都办好了,船长和船员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扣下了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 “绘梨衣跟我说过她一直想和伱去韩国首尔的海棠花下一起吃一个冰激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卡塞尔学院远远看过一眼她就那么信任你,不过我希望她的信任没有错。” 源稚生伸出拳头轻轻锤了锤路明非的肩膀,像是这样他们就完成了某个男人之间的托付。 “学院无法赢得在东京的战争,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为了杀死神我们甚至可以和猛鬼众联手,这在你们看来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每一个白王的后裔都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政宗先生将他锻造的那把刀取名神切,希望我能用它来斩下神的头颅,我会这么做的。”源稚生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他说你不信任他,甚至想杀死他,他不知道这种杀意从何而来,但我想告诉你正是他帮你们办好了所有的证件。政宗先生说绘梨衣其实是他的女儿这件事情我是不信的,但他确实一直很爱她,就像真的把那姑娘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带着上杉家主逃跑吧,路君,别让家族的人找到你们,也别辜负我和政宗先生的祝福啊……” “即使最后我去不了天体海滩,也希望你们能在海棠花下说起我的时候竖起大拇指来,那时候每一片落下的海棠花瓣都会是我的灵魂……” “可是这样你不就背弃了你的大义了吗?”路明非轻声说。 源稚生愣了一下,他缓缓抬头,将那双一直放在阴影中的眼睛抬起来。 直到此刻路明非终于看见了,看见了那双眸子的深处如曼陀罗般缓缓旋转的……赤金色。 “有人跟我说你从没进入过黑暗,怎么知道黑暗中的蛾子会怎么想,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源稚生笑了笑,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又有点像是源稚女了,温婉得像是个女孩。 “所以我试着走进黑暗,才知道原来蛾子们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这么孤独,这么丑恶,这么……悲伤,大义其实一直是用血来浇灌的啊,可都到了这一步,我不想再让我的灵魂沾上更多的血了,最后死掉的人有我就够了,绘梨衣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他的额发被风吹得扬起,路明非看到这个男人的眼角有苍白色的细密鳞片向着发髻中蔓延。 “你用了……古龙的血清。”路明非低低地说,“你在找死。” “没关系,死之前我终于知道弟弟一直经历的是什么了,原来这就是恶鬼的感受,渴望鲜血渴望犯罪,谁能把自己的欲望真的压抑下去呢?还好我是必然要死在战场上的,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了……老爹说他的刀叫神切,可我想其实我才是真正的神切。”源稚生轻轻笑了笑,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来装着香烟的盒子,给自己叼上一根,又为路明非分出去一根。 “包装和柔和七星很像啊……”路明非说,源稚生按下了点烟器,他低着头把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燃。 那个象龟般迟钝又在整个人生都视大义为一切的男人忽然愣住了。 他低头去看烟盒,盒子上用日语写着“梅比乌斯”。 “原来是这样啊……”他低声喃喃,忽然轻笑出声。 “路君你还不知道吧,柔和七星已经改名叫梅比乌斯了……”源稚生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在肺中过了一遍,才悠悠的吐出来。 那对鬼火般的黄金瞳在袅袅上升然后被风吹散的青烟中微微闪烁。 “我的意思是,过去的时代该结束了,我这种旧时代的残党也该结束了……新的时代中不会有人再想把绘梨衣丢进神复活的那座坟墓中了吧?也不会有鬼这种东西了吧?真好啊……” 他挥了挥手,周围风雪中巍然不动的男人们收起了刀,转身踏进各自的雷克萨斯。 源稚生将伞交到路明非手中,伸手入风雪里,一直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便将一口金属箱子递到他的手中。 “政宗先生从以前那些死侍胎儿被冷冻的尸体中提炼了最后一批血清,全在这里了,我不知道靠它们绘梨衣能活多久,但能活多久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走多远。”源稚生说,然后将箱子稳稳地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再见。”他说。 “再见。”路明非说。 源稚生踏出伞面走入风雪,另一把伞立刻出现在他的头顶。 这个男人风一样来又如风一样去,身体里流淌着炽热的龙血,心却还像是凛冽的冬雪一样安宁。 路明非转过身去的时候看待诺诺正坐在副驾驶上靠着车门凝视着源稚生的背影,她的手中正握着那把冲锋枪,只要对方有一点异动,数十发子弹就会精准命中这个男人的后心。 —— 他们离开札幌机场,沿着jr线一路向这个国家的最北方去,奔行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苍白而荒芜,却又在隐隐然之间透着巨大的生机和活力,树头堆满积雪的冬青木林子里偶尔还能看到麋鹿的影子在阴影间一闪而过。 内海波涛平静的海面可以看到在粼粼波光中追逐着鱼群飞翔的沙鸥和白隼,与路同行的山形则柔和如少女的脊背。 公路与铁轨几乎平行,像是一条死去的铁龙将尸体铺陈在他们的身边,那片上一次路过的时候有个女人伫立在雪中眺望远方的沙滩上只剩下融而未化的积雪,女人早已经离开了,眺望内海海湾对面的群山,山色苍红中混着素白和幽邃的黑,在和煦的阳光中斑驳而绚烂,仿若巨匠的笔触。 “师姐你真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搞到车。”路明非坐在副驾驶上把玩一张黑金色的磁卡,车窗玻璃上可以看到公路一侧萧瑟荒芜的田野和路明非自己的侧脸,田地中积雪极厚,穿着粉色裙子的稻草人歪歪斜斜地站在路边,几只黑色的鸦站在稻草人的肩头。 其实按照路明非的意思他们还是会乘坐快车回去,等到车站再让爱德华先生驱车来接他们回山上。 可诺诺下飞机的时候把自己缩在大衣中吸着鼻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个朋友在札幌开了车店,我让他把车停在机场外了。 果然走出札幌机场去到指定位置他们就看到了那辆色彩鲜艳得像是火焰的红色法拉利,如果不是车牌号不同路明非甚至要以为那就是他们在四国岛的那一辆了。 “我以前在英国念书那会儿认识的朋友,是个女孩,挺漂亮的,她有个妹妹叫维多利亚,以后会加入卡塞尔学院成为你的头号粉丝。”诺诺看一眼路明非,“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能成为学生会主席的话。” 路明非一愣,忽然想起来眼前这妞儿其实知道的东西比起自己来只多不少,诺诺在另一个世界的时间线中走得甚至比路明非还要远。 “维多利亚这种名字听起来像是温莎皇室的某个小公主之类的角色,学生会主席这个身份附加的魅力值这么高?” “不是学生会主席的名头好用,而是你的名头好用,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另一个世界你曾针对公猪尼奥执行过一次在巴西里约的a级任务吗,在那次行动中维多利亚作为一年级生参加了实战课程并遭遇了危险,是你救了她。”诺诺斜着眼去瞥路明非,耳垂上的四叶草耳坠摇摇晃晃闪闪发亮,“那时候李嘉图这个名字在学员和学院之外的地方可真是如雷贯耳呢。” “我那个朋友来自英国的斯诺顿家族,在英三岛的地位大概等同于加图索家族在意大利的地位和汉高家族在北美的地位,不过他们并不隶属于学院管辖,双方只是合作关系,斯诺顿们的产业遍布世界各地,日本有不少车行其实都是被斯诺顿的老人们掌控着。” “以前校长也跟我说过混血种社会当中有很多或独立或联系密切的小社会,想来每个国家应该都有自己的混血种自治组织吧,学院也没有力量征服所有混血种。”路明非说。 “嗯。”诺诺点点头,路上的车辆极少,所以即使在霜冻的天气车也开得极快,路明非抱着那口金属箱子,箱子里摆放着两支用液氮封存起来的猩红色液体。 这东西其实路明非手中还有一些,上次源稚生交给他的血清还没有使用过。 不过绘梨衣如今接受了黄金圣浆的改造,应该再也用不上这东西了。 至少截至目前为止,那姑娘的血统都呈现稳定的趋势。 “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理,函馆的那艘游轮。”诺诺双手操持着方向盘,前挡风玻璃后面挂着一排晃悠的流苏,流苏在诺诺的眼睛上落下浓密的阴影。 “你不会真准备让绘梨衣登上去吧?”她说。 “我还是不信任橘政宗,不过在来北海道之前我有要直接从这里把绘梨衣送出日本的打算。”路明非轻声说,“还记得汉高先生欠我的人情吗,五天后会有一班从小樽出发前往美国西海岸的观光游轮出发,汉高先生承诺会在那上面准备足够保护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武装,到时候你们会从小樽出发,十天之内就能抵达美国,在海上谁也找不到你们。” “我们?”诺诺狠狠踩下刹车,这辆豪车在空无一人的笔直长路上打着旋儿减速,轮胎咬死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到甚至他们都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才算是停稳了。 诺诺瞪向路明非。 “你、绘梨衣、夏弥、零和康斯坦丁。”路明非没有回避那女孩的视线,有些淡然地凝视那对深红色的眸子, “我和校长已经足够应付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威胁了,如果我们都解决不了,你们留下来也没用……相反,师姐,你们不在日本才能让我放下顾虑地去杀人。” 他说得平淡,却又杀机凛然,法拉利内安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369.绘梨衣:我们会结婚吗 “师兄师兄,四国岛好玩吗?”夏弥将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站在路明非的面前。 她穿着湛蓝色的绒大衣,发梢的末端微微卷曲,阳光在那上面荡漾着,勾动起路明非的心弦。 被不知道哪个大姐姐塞进超厚加绒羽绒服里活像只企鹅的康斯坦丁正苦着脸,从那辆红色法拉利的尾箱里提出来路明非和诺诺从梅津寺町给夏弥、绘梨衣和零带的礼物,以及那口源稚生交给他们的金属箱子。 “师妹,你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就是那个很著名的取景地梅津寺町,我们去那里看了落日、吃了烤鲷鱼,还喝了清酒。”诺诺指挥着康斯坦丁拿那口金属箱子的时候要轻拿轻放,她大概是听到了夏弥同路明非之间的谈话,转过头来歪着脑袋对小师妹笑笑说。 不远处正在和零小声交谈着什么的绘梨衣忽然愣了一下。 这姑娘的耳朵尖儿像是兔子似的动了动,居然和路明非有一样的特异功能。 “梅津寺町啊,听人说以前日本有很多情侣去那里的车站月台刻下自己的名字呢。”夏弥托着腮,认真地说,“师兄你们去那个车站的月台看过了吗?” “嗯,梅津寺站的设施很老旧,和国内的高铁站完全没法比,月台也是完全开放的,快车进站的时候还会有蒸汽像是水流一样弥漫在站台上。”路明非想了想,“我们确实在墙壁上和围栏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用小刀刻下来的名字,不过应该是曾经请人专门清理过,许多情侣的名字都已经被打磨掉了,或者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痕迹。” “你这么说的话就让我想起仕兰中学校门口的那棵梧桐了,好些年前那棵梧桐树的下面有一座请姻缘的月老庙,庙祝会告诉去那里的男人和女人说只要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梧桐的树皮上,这段姻缘就会长长久久圆圆满满。”夏弥脸上做出懒洋洋的表情,又像是真的在回忆很多年前仕兰中学校门口的那颗梧桐。 “后来月老庙被搬迁到了城南,但是在梧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这个传统却一直延续到我们毕业的时候,赵孟华那小子还跟我吹牛说他在那棵树的树梢上挂了自己和陈雯雯的姻缘锁。”路明非笑了笑说。 可惜就在路明非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的第三个月,小胖子路鸣泽就从qq上给他发来一张梧桐被伐倒的照片。 据说是因为仕兰中学桃李满天下,有些功成名就的校友联合起来向母校进行了一次高额度的捐款。校长决定把这些钱用于扩建校园面积,并且新增了一栋教学楼,那栋教学楼就建在梧桐树的原址上。 所谓情系长江水,花开梧桐树,想来曾经在月老庙中求了姻缘又在梧桐树上刻了名字的情侣最终都有了好的结果,挂了姻缘锁的赵孟华同学和陈雯雯小姐则更是不必多说,梧桐虽倒情谊却未曾出现过裂隙,大概是。 三个星期之前苏晓蔷还给路明非发过短信,说赵孟华这厮和陈雯雯准备在今年的圣诞节就订婚了,订婚仪式就在bj的圣玛利亚教堂中举行。 “梧桐树在咱们中国本来就是代表爱情的神树,可这帮子小日本居然会因为一部电视剧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火车站里。”小师妹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 路明非心说什么咱们中国,伱他妈连人都不是还分什么国籍,咱新中国成立的初衷之一就是为了打倒你们这些封建主义复辟分子好不好? “因为有时候爱情就是需要一个这样萌发的时机,它可以是一串手链或者一个耳坠、也可以是某个对视的瞬间,《东京爱情故事》这部电视剧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曾经给了日本许多年轻的男女以爱情的启发。”路明非说,北海道的风远比四国岛的风要来的更冷也更刺骨,整个山林似乎都在逆流的气流中摇摆,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被冻得生脆的树叶和满树的积雪被风吹得落下。 他缩了缩脖子,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都缩回那条和诺诺那条同款的围巾里面。 这里是东钏路地区屈斜路湖的旁边,往湖的更里面走就能看到古丹温泉了。 就在路明非和诺诺一起前往梅津寺町的今天,康斯坦丁已经被路明非安排着去山里砍下了一棵很有些挺拔的高树,并用彩灯作为装点,在温泉旁边树立起了这个圣诞节的装饰。 甚至在听闻路明非等人准备在这片区域度过圣诞的消息之后,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还调用了几架重型直升机从就近的城里远来了建材和工程师,几个小时之内就在湖边临时拼装起了一间颇有些古雅的原木屋子,屋子的供暖系统相当优秀,即使是北海道的冬天也不能让路明非他们感受到山中的寒冷。 康斯坦丁背着几乎比他人还要更大一些的行囊哼哧哼哧地往山里走,一边走一边和诺诺聊天。 路明非拍了拍夏弥的手背,冲着远处的绘梨衣努了努嘴,小师妹就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将手背在身后像是只麋鹿似的轻盈地离开了。 绘梨衣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大衣长及膝盖,原本和零在低声聊天,但此时皇女殿下正低着头看手机,大概是来自某个魔鬼的短信。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湖边,湖面上正有薄薄的一层雾气在缓缓流淌,阳光透过那层雾落在湖面的波涛和涟漪上,泛起朦胧的粼光。 阳光下绘梨衣的身影是淡淡的素白色,纤纤细细,悠远而孤独。 路明非朝着绘梨衣招了招手,这姑娘脸上立刻露出雀跃的表情,几乎是蹦跳着来到路明非的面前。 靠得近了路明非才嗅到绘梨衣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气息,同时有阳光的暖意和露水的湿润,还带着薄薄的某种冬季盛开的花的幽冷。 她那头暗红色的长发不加修饰的、瀑布般笔直的垂落在肩头,来到路明非的面前便立刻眨眨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睛里虽然除了路明非还倒映着山倒映着水,可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只能在里面看到自己。 “梅津寺町好玩吗?”绘梨衣问。 她的声音很清澈,像是风吹过排箫的音管。 很久以前在蛇歧八家绘梨衣是没有说话的权利的,因为她的声音虽然好听,可每一次说话从口中吐出的都是古老的龙文,那些龙文激荡在空气中与狂躁的元素共鸣,于是黑色的死神就从大地缓缓升起,恐怖的灾难立刻降临在这个女孩的面前。 在遇见路明非之前,所有听到过绘梨衣说话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她第一次和路明非一起外出时源稚生甚至一度十分担心这个血统危险不受控制的可怜女孩可能会因为龙血而堕落,最终导致整个东京都受到那个名为审判的言灵的影响,数百万人都会在高昂的吟唱声中化为飞灰。 距离接受黄金圣浆的注射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星期,在那之后绘梨衣再也没有受到过身体里那些浓度过高的龙血的影响。 可路明非并不完全放心,人类历史上使用黄金圣浆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即使是古老的英雄齐格弗里德也不过是神话故事中的只言片语。 谁也不知道通过这种方式来抚平的血统。问题是否会存在某些危险的后遗症?所以即使知道绘梨衣的言灵是强大到甚至能够给初代种造成威胁的审判,路明非依旧从来没有将这姑娘带进战场这个选项纳入自己的备用方案中。 失控混血种堕落向死侍的进程原本是非常缓慢的一件事情,有些人甚至能够在人类与死侍的边缘徘徊数十年,直到自然老死。 但更多的人会加速这个过程,在那些无法压抑的贪欲中逐渐迷失自我,将数十年的时间缩短到几年甚至几个月。 但加速这个过程的原因并非是他们肆无忌惮释放自己心中的欲望,而是在达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他们不得不动用远超出普通人理解的、被龙族所赐予的圣言能力。 也就是言灵。 每一次言灵的释放都意味着身体里龙血的狂暴,血统稳定的混血种使用言灵只会感到疲惫、对能量的摄入要求变得更高。 而堕落混血种使用言灵则会将他们一步一步推向龙的深渊。 路明非不能确定绘梨衣如今的身体状况究竟是彻底稳定下来了,还是龙的意志在她的身体中潜伏了起来。 如果是后者,那么一旦她使用言灵,被压抑的毒血就会被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那时候就算是尼伯龙根计划也救不了她。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阳光。 “和以前我们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到处都是鲤鱼旗,山上的神社屋檐下还是放着那些瓷娃娃。海边的寄居蟹到处都是,退潮的时候就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去追越来越远的海面。” “晚上还会有渔民送碟鱼到食肆中去吗?” “嗯,我和师姐吃到了最新鲜的碟鱼,还有烤鲷鱼,和以前的味道没有什么两样。等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我们就一起去吃。” “你们是乘坐火车回东京的吗?” “不是。”路明非说,他犹豫了一下,“我们开车去羽田机场,在路上遇到了你哥哥。” 绘梨衣明亮的眼睛忽然暗淡了一瞬。 这些天她一直待在路明非的身边,过得很开心。 有时候源稚生也会给绘梨衣开视频,视频中那个男人总是笑着说绘梨衣你玩开心就好家里面没有问题,我和老爹能撑得住。 可源稚生不知道绘梨衣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是随便说点没什么依据的谎话就能糊弄过去的那个上杉家主了。 即使只是通过手机视频绘梨衣也能看出来源稚生的脸颊消瘦了很多,人也变得有些憔悴,有时候眼神中还总是心事重重。 她并不爱源稚生,即使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很冷淡,可在路明非出现之前的那么长的时光中只有那只象龟会在绘梨衣最孤独的时候陪着她。 即使源稚生能想象出来的唯一陪伴绘梨衣的方式就是和她一起打游戏,甚至还在无意中用游戏和动漫在这姑娘的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光怪陆离、和现实世界完全不搭边的诡异世界观,可他依旧是以前唯一一个会在乎绘梨衣的男人。 “哥哥说什么,他希望我回家吗?”绘梨衣垂着眼,心事几乎就写在脸上。 她其实是个乖孩子,不愿意让别人为她难过,所以上一次她和路明非离家出走会在最后一天主动回到源稚生的身边。 这一次源稚生没有说过要让她回家的话,可绘梨衣知道自己其实是家族的武器。 如果哥哥遇到打不过的坏人她就要上战场。 她很畏惧橘政宗,可是那个坏人一直待在哥哥的身边,绘梨衣很担心。 “他不会再让你回那里了。”路明非说,他伸手去揉绘梨衣的脑袋,手上用了些劲,像是在揉一只小猫的脑袋, “我和源稚生有男人之间的约定,他已经把你交到我的手中了……还记得我们在明治神宫看到的那场婚礼吗?就像新娘的父亲把新娘的手交到新郎的手中,从今往后由我来保护你。” 绘梨衣不懂太多的道理,可是路明非说的这些话她都懂,于是抬起头来,俊秀的小脸上噙着懵懂的依恋片,半眯着眼用脑袋在路明非的手掌中蹭了蹭。 “我们以后也会有那样的婚礼吗?” “会的,会有的。”路明非说,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念诵古老的魔咒,“我们是从命运的手中夺回时间的人,我们想做的事连这个世界都阻止不了,谁都不能挡我们的路……” 这时候天空居然飘起了小雨,是蒙蒙的太阳雨,五光十色的雨丝中绘梨衣的表情雀跃而眼睛明亮,她伸手抱着路明非的胳膊,女孩的体温沁着男人的心慢慢暖了起来。 “对了,这个给你。” 路明非把一个小东西递给绘梨衣,绘梨衣拿在手里,好奇地将包裹拆开,然后愣住了。 “不喜欢吗?”路明非说。 “不是,我很喜欢。”绘梨衣将那个被包裹起来的小小的瓷娃娃小心翼翼握在手中,她抬起脸来冲着路明非笑,笑容中像是过往的悲哀都在名为命运的长河中缓缓烟消云散。 370.雷娜塔的舞池攻略 跳跃的篝火边零坐在光滑的鹅卵石上,白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噼里啪啦爆开被烧红的木炭。 很远的地方雾像是潮一样蒙蒙的飘荡过来,雾里白色的天鹅张开双翼伸长脖颈向着天边的方向远眺。 温泉中康斯坦丁早已经成功融合了诺诺和夏弥之间那些其实有些无聊的游戏,绘梨衣则永远也不会觉得某个游戏无聊,因为她的人生曾只有低估。 “在想什么?”路明非在零的身边蹲下,他穿着金线镶边的猎装,胸襟上挂着褪了色的钢笔,额发被掀起,将整张脸都露出来,大概因为不久前还和穿着比基尼的小师妹混迹一起,所以此刻颇有些眉飞色舞。 零歪着脑袋看一眼这家伙,胸腔中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一瞬失衡。 不过好在这姑娘是个装得住心事的人,不管是她曾经被人叫做小蕾娜塔的时候还是如今已经被冠以零这个名号的时期。 “没想什么。”零摇摇头,“你换了发型?” “没有,额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不舒服。”路明非这么说的时候零果真看到他撩起来的发丝上正向下挂着水滴。 “这样看的话精神很多,不像是个小孩子了。”零双手抱着膝盖,将头转回去凝视火焰发呆。 “你这么说就像是老姐……”路明非有点尴尬,他伸出双手在火焰的上方,丝丝缕缕的白汽从那双筋节分明的手掌上缓慢地升起来。 “嗯。”零说。 和这女孩说话有时候真的挺累,路明非悄悄叹了口气,从身后摸索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零的面前。 “什么?”零的脸上没有露出迷惑的表情,还是淡然得如同一块凛冽湖面的坚冰。 “礼物,我给她们都带了一样的礼物,当然也会给你带上一份。”路明非说,在零的面前把那个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她看。 “我不知道伱喜不喜欢,不过我想也许你们俄罗斯人都很喜欢这种东西……” 那里面是个瓷娃娃,虽然和绘梨衣和夏弥得到的那两个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从神态和五官来看还是可以认出来是个q版的路明非。 零愣了一下,低下了头,不让路明非看到自己的眼睛。 “其实是个套娃,你看——”路明非把那个瓷娃娃捧在手里,沿着中间的开口打开,里面居然还有个小一号的瓷娃娃,圆鼓鼓胖嘟嘟釉染着驼色的大衣,白金色长发在脑袋上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倒像是一只胖乎乎的企鹅。 可看那白金色的头发,零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自己。 她把两个瓷娃娃分别握在左右手中,撇过头去淡淡地说:“嗯还好。” 可在路明非看不到的地方,这女孩薄而艳的唇角微抿着向上勾起,素冷淡然的小脸上流露出一闪而逝的雀跃。 “‘哦还好’是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会更高兴一点呢。”路明非也望向跳跃着的篝火火焰的上方架着一口小小的铁锅,铁锅里浓香的咖啡咕噜咕噜冒着泡。 “自从我和师姐去了一趟梅津寺町回来你的情绪就一直比较低落,我以为是因为你觉得我没给你带礼物呢。” “嗯。”零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身边女孩的眼睛,可零还是抱着膝盖盯着火焰,白金色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其实我很开心,只是不太知道怎么表达出来。”零淡淡地说。 一块炭火爆鸣着跳出火焰,在路明非的脚边打了个滚儿躺在结了一层碎冰的积水中,路明非定定地看着零的眸子。 “从没有人会因为我是个女孩或者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而给我送过礼物。”零说,“即使在莫斯科会有这样那样的大人物拎着法贝热的复活节彩蛋或者凯迪拉克的宝石项链来拜访代表罗曼诺夫家族和罗曼诺夫家族财产拥有者的我,可他们的眼睛里只能看到贪婪。” “因为从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所有人和人之间的纽带说到底都是一场暗地中其实早已明码标价的交易。”路明非说完之后心中微动。 真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啊…… 带着这个世界那么冷冰冰的真相,好像魔鬼在操控着他的声带发出这些叫人心中绝望的宣言。 “有些人送给你法贝热的彩蛋,可他们其实真正想要的可能是罗曼诺夫家族在西伯利亚的伐木生意,有些人送给你凯迪拉克的宝石项链,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可能是整个乌克兰的军火贸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单纯的。” “那你呢,路明非。”零双手交握放在自己的下巴上,火光中那些从纤细手指的指缝中透出来的釉色流淌着闪烁的辉光。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斜着眼睛去看路明非,光洁漂亮的脸蛋上素冷而平淡。 不过路明非很熟悉零,他知道这姑娘实则心中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至少从她的耳朵尖儿那一角的红晕就能看出来零应该心中也有些慌乱。 卡塞尔学院中皇女殿下的追求者委实不少,可纵然优秀如葡萄牙顶尖混血种世家出身的a级大三师兄也铩羽而归,大家都猜测最终这朵来自莫斯科的高岭之花会花落谁家,同时追求者们心中也很有些悲伤,恨不能将那个幸运儿千刀万剐。 如果让这些兄弟们看到此时零小姐脸上若有若无的娇憨和傲娇,大概会恨路明非恨得咬牙切齿吧。 “没什么,我觉得你对我很好,愿意陪我跳舞,还给我买烤红薯,对我好的人我也对她好。”路明非耸耸肩。 “谢谢。”零说。 “也谢谢你。”路明非说。 “虽然我其实并不知道跳舞是什么意思。” 路明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去摸了摸零柔顺漂亮的长发的发梢。 这个世界恺撒根本没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邀请路明非加入学生会,因为彼时的路老板靠货真价实的s级血统在自由一日上将加图索少爷的骄傲击得粉碎,更是迅速成立了以当届新生中的佼佼者们为核心的龙血社团。 他也不太可能为了帮诺诺举办生日宴会而在诺顿馆邀请学生会全体干部和学院中的风云人物们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所有路明非还铭记的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命运这座荒芜的孤城中只剩下他这么个怯懦胆小还倒霉的衰小孩在独自漫步。 “不过只要你愿意,我们什么时候都能一起跳一支舞。”零轻声说。 她静静地将视线从火堆中转向身边的男人和路明非对视,扬着脸,那张小小的脸蛋儿素白,光火流淌着让人想起霞光中盛开的北极罂粟,美得叫人心中一颤。 风从湖面上吹起来,扬着零的发梢微微的摆动。 这女孩像是下定了决心决不转开目光,要在这场分明既不算一场对决也不算什么比赛的互相凝望中占据上风,嘴唇轻抿着。 直到路明非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有时候你站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又看到他了。” “你对我好、愿意接近我,也是因为我像他?” “不是。”零说,她打量路明非的脸颊,忽然惊觉这家伙原来居然已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眉如远山眸如临渊,看着那双眼睛就好像要陷进去一样。 路明非平日里额发耷拉下来会让他看上去有点阴郁,但现在看去居然……很好看。 “因为我觉得你有时候像是一只小狗,我很喜欢小狗。”零垂下眼,分明没有那么多情绪藏在话里,可路明非就是听到了敷衍。 “我们真的很像吗?”他问。 “不那么像,你更温柔些,也更……善良些。”零回答说,她把瓷娃娃好好地包起来然后放回小盒子中,将小盒子贴身放好,才带着巨大的防热手套去取下小锅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咖啡的香味扑面,袅袅的白色蒸汽悬在零挺秀的鼻尖前面,她发出低低的赞叹,那张素白色的小脸上露出一秒钟的欢欣。 路明非知道零其实说的是路鸣泽,不过他们很少谈及这个话题 包括零和小魔鬼是怎么认识的、路鸣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或者路明非自己是否走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就是小魔鬼而小魔鬼也就是他自己…… 也许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的,可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说到底就算路明非长成了如今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人,能提着钢铁铸就的刀剑向神挥舞,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片名为怯懦的湿地,湿地中总有男孩的哭声,那是坚硬的面具下怯懦的灵魂在哀哭。 真相这种东西一旦说出来就失去目标了,路明非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目标。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eva给所有在日本的专员都下达了执行部的任务你应该知道吧,这是近些年来卡塞尔学院动作最大的群体任务。”零说。 卡塞尔学院执行部脱胎于密党的狩猎队,他们在平时只不过是一个在黑暗中行动的秘密部队,而到了如今,这个同时听命于校董会和校长的暴力机构彻底苏醒了。 施耐德教授、昂热校长、以及包括弗罗斯特先生在内的少数几位校董都已经在日本露面,甚至于那些深居简出在屠龙的战场上活跃了上百年的强大元老也有前往日本的趋势。 这么大的动作意味着卡塞尔学院和整个日本混血种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eva给在日专员以及有战斗力的在读本科生下达的任务是就近集结,并以小组为单位对附近的蛇歧八家驻地以及猛鬼众驻地进行毁灭性清剿。万幸1948年《世界人权宣言》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普通人的泛社会,同时对彼时已经从密党改组为卡塞尔学院的混血种腹黑分子们也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以校长为首的暴力狂们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反省,并在针对敌对混血种的行动方针中加入了诸多保障人权的条例。 最重要的一条莫过于“在生命受到威胁之前不使用言灵及致命武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虽说都是些疯子,可大多还是对昂热畏惧的,所以在面对学院的袭击时并不那么敢下死手。 这救了很多人的命。 “根据任务指示,我们应该被归入同一个临时小组,并在这个小组中血统权限最高的人的统领下对这附近的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成员进行清剿。”零说。 “eva给我们发送的全息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有价值的目标。”路明非说,“而且我的权限是s级,执行部的普通任务我有权利拒绝执行,也有权利帮助你们拒绝执行。” 零点点头。 s级在卡塞尔学院是一个特殊的特权阶级,历史上因为血统而使权限达到s的学员在本科期间都是学院中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有时候这些人说的话甚至比校董会还管用。 “你准备在圣诞节之前就把绘梨衣送出日本?”零忽然问。 路明非猝不及防之下手指抖了抖,杯中的咖啡溢出来。 “不愧是炼金机械系出来的理科生,你和楚子航的脑回路都清奇得可怕。” 路明非叹了口气,“不只是绘梨衣,这一次来北海道的所有人,除了我,都要在圣诞节之前离开日本。” “你替我做了决定?”在篝火前坐着,又喝了热咖啡,零觉得自己全身的寒冷都被驱散了些。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因为火焰与咖啡的温暖,还是因为原来路明非并没有忘记给她也带一份礼物。 她敞开大衣的衣领,路明非才看到这姑娘的外衣下面居然只穿着白色的加绒低领t恤,t恤下面大概还穿着那套差点让路明非流鼻血的漂亮泳衣。 零虽然个头不高却发育得很好,肌肤白得发冷,此刻正将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 她仰着有着修长的脖子,整个人素得像是冰雕,正冷冷地看着路明非。 “你们留在日本的话我会很担心。” “我也在你担心的人里面?” “嗯。”路明非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以前没人对我好,只有你会对我好。” “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零也点点头,她把手放在路明非的胸膛,像是在缔结一个契约,“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 “好。”路明非把那只微冷的、柔软的柔荑按在心脏的位置,像是这样那个契约就缔结成功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毫无理由地笑了。 等笑完了,零又问:“你准备用汉高的船送我们离开对吗?” 路明非被呛了一口。 除了诺诺之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路明非要将绘梨衣送出日本的计划究竟应该如何实施。 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也就越低。 并不是说路明非不信任自己身边的人,而是既然连神都能成为他们的敌人,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别误会,汉高家族和罗曼诺夫家族之间的生意往来非常频繁,那位北美混血种的领袖人物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还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明夜在札幌的晚会。”零犹豫了一下, “应该是一场商业舞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如果不愿意……” “愿意啊,怎么会不愿意。”路明非歪着脑袋去看女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看不出神采,但就是闪着光。 —— “感觉像是在芝加哥。” 这么说着的时候路明非回望自己进入这间豪华酒店时途经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昏黄的天光和道路两侧摩天大厦高耸的灰墙,石灰岩的表面正如被岁月侵蚀的老人的头发那样剥落。 锈迹斑斑的钢铁路灯伫立在那些大厦的下方,如同老朽而忠诚的卫兵坚定地捍卫着这座城市的辉煌。 倒确实像是黄金时代之后落魄下来的芝加哥宾夕法尼亚路,那条路的尽头是芝加哥歌剧院,而这条头路的尽头是隐藏在城市角落中低调却奢华的札幌京王酒店,它是市中心那座札幌京王广场酒店的兄弟产业,都是汉高的资产。 北海道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不愿意来这里,所以就被北美混血种钻了空子。 像商人多过像是战士的北美混血种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就活跃在这一代,曾掌握太平洋沿岸最大的煤矿。但如今那些煤矿已经荒芜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铁轨和宏大萧索的矿坑。 路明非说这里像是芝加哥,是因为他甚至没能在附近看到一个日本人,全都是白皮肤蓝眼睛或灰眼睛的昂撒人和日耳曼人,反倒是路明非这么个东亚面孔和零这样娇娇小小的斯拉夫姑娘显得有些异类。 “因为汉高的家就在芝加哥啊,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把那个地方装点成芝加哥的模样。”零正站在路明非的身边。 她身上是一件深红色细肩带的丝绸晚礼服,垂下的裙角一直盖过脚面,同色的丝质长手套一直覆盖到这女孩的上臂,细细的手腕上则佩着细链的华贵女表。 为了参加这场可能涉及数十亿美元生意的舞会零可谓是盛装出席,甚至还踩了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走在路明非的身边虽说还是娇俏可人像是依偎的鸟儿,可女王的气场已然开始向外扩散了。 路明非挽着皇女殿下的胳膊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 汉高也跟他说过要在这里举办舞会,一能让北美的俊杰们与当代最优秀的年轻人认识认识,其二也是有些事情要亲自向路明非过问。 所以就算零没有邀请他一起来,路明非也会过来一趟。 这间酒店的装潢可谓奢华,淡绿色郁金香花纹的地毯铺满了每一寸地面,墙上则悬挂着那些举世闻名的画家们的真迹,甚至还有大理石雕刻的塑像伫立在长廊的两侧,都是些世界级别的知名政治家,中国的、美国的、德国的、还有英国的…… 高达五十英尺的穹顶上垂下辉煌华贵的水晶吊灯,像是一座倒挂的水晶宝塔。 一被引入舞厅路明非立刻确认这里确实是汉高的手笔。 衣香鬓影、川流不息。 侍者们身着黑色的小晚礼服,能说标准的英语、法语和汉语,轻盈地从人群中闪过,像是灵活的鱼儿,舞池中央那些看起来有些老式的爵士乐队则正演奏着懒洋洋的罗曼司。 一个佝偻的老人注意到路明非和零已经进入主场,立刻脸上带笑迎上来。 “好久不见了,汉高先生!”路明非和老人热情地拥抱。 371.零:我喜欢的是你 “关于那艘船和……” “舞会结束之后我们再详谈吧,谁会在这种时候做这些毫无情趣的事情?我们都还很年轻,时间充裕得简直能交换给浮士德的魔鬼用来购买数不尽的黄金,所以永远也不要把自己的急切表现在脸上啊!”汉高将那顶似乎永不离身的牛仔帽按在胸前,冲着零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和路明非寒暄。 零抱着路明非胳膊的力气忽然大了几分,这姑娘虽说面无表情,可分明那张素冷的小脸上又好像挂着一闪而逝的浅笑。 “很感谢汉高家族愿意回应我的呼唤。”路明非点点头说。 他小心地打量眼前这个钙流失严重到脊柱都弯曲起来的老人,相比之下昂热看上去简直比汉高年轻了五十岁。 很难想象他们其实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甚至一百年前汉高还差点杀死昂热。 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每个人都告诉路明非说他们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屠龙者,他的功绩往前推一千八百年可以和圣乔治比肩,再往前推三千两百年甚至能比拟东方传说中杀死九位纯血种的大羿,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能够彻底终结龙族的时代,那么这个人除了昂热之外将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是路明非深知即使是昂热也从不会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汉高的面前,他是个骄傲而强大的战士,如果他不这么做那就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吃过大亏。 萧条却又生机勃勃的二十世纪初的美国西部,昂热和汉高曾有过一场传奇般的对决,这场对决的结果如何不为人知,但昂热告诉路明非说他没能赢。 既然没赢那就是输了,真是难以想象,汉高在一百年前年前甚至能够击败昂热这种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日本分布几十年都不敢抬头的男人,今天他却已经垂垂老矣,连站直自己的身子都费劲。 而一百年后那个曾被他击败的男人还活跃在屠龙的最前线,胸膛中复仇的烈焰仍在熊熊燃烧,甚至恨不能将龙族的每一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而恰好我和我的孩子们都欠你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汉高笑了笑。 “很大的人情?” “不要小瞧一位次代种能够给我们带来的价值啊,整个龙族历史中被记载过的亲王也不过几十位,在古老的神代参孙甚至统治过红海沿岸超过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在此之前。我们和龙族战争了几千年的时间,几千年里从未有人将亲王的尸体从埋骨地中带出来过,你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我们可以用最纯粹的浓血炼制能够强化血统的炼金药剂、也能够通过对龙类dna的解析探知这个古老物种最深层次的秘密。” 汉高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朝不远处的男人招手。 于是端着银质托盘身穿燕尾服的英俊侍者就小跑着来到路明非和零的身边。 汉高从银质的托盘上举起一杯香槟,路明非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相视一笑,而后一饮而尽。 “伱大概还不知道,受人尊敬的贝奥武夫家族正是因为在隐秘的冰窖中储存了一位活性尚且没有完全消退的的亲王遗骸,才能够将噬龙血者的尊号传承下来,每一代的贝尔武夫都曾在出生时便吞服过剧毒的龙血结晶,他们承受住了那些狂躁力量的冲击,并得到了堪比接受黄金圣浆之后的强大躯壳。我们和卡塞尔学院曾经想要出大价钱从贝奥武夫的家族中获得极少量的次代种基因样本,可遭到了拒绝。你提供的参孙尸体为北美混血种和卡塞尔学院的研究弥补了这一断层。” 老人的表情慈祥得看不出他曾是个在美国西部堕落混血种中留下过赫赫威名的铁血人物,汉高把杯子放回托盘,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况且你的身上肩负着这个时代的希望,昂热总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商人,可商人也可能在成为商人之前是个行侠仗义的牛仔!” 汉高踱着步子离开了,零抱着路明非的胳膊,静静地和路明非一起看着那个老人佝偻摇晃的背影,他走到远处立刻有成群的黑衣男人从阴影中或者角落里闪现出来。 这些人的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危险的武器。 即使汉高和它所代表的北美混血种已经在北海道经营了几十年的时光,这些在生意场上挥斥方遒甚至掌握某些国开金融命脉的商人依旧对自己在日本这个国家活动时的安全并不放心。 “你是今夜这里的中心,即使我们会出席这场活动不过是临时决定。”零淡淡地说,“刚才你为什么不给我也拿一杯香槟?” “小孩子不能喝酒。”路明非说,随即他就看到了身边女孩投来像是能杀人的目光,讪讪地笑笑,闭了嘴。 不过路明非并没有反驳零的话。 恰如皇女殿下所说,今夜他们才是这里的中心,周围风起云涌刀光剑影,可就算你是梅超风你是陆小凤你是独孤求败你天下无敌可还是在那对在汉高离开之后稍显沉默的男孩和女孩面前收好刀剑摆出讨好的笑容。 只要认真去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视线在都会有意无意中途经路明非和零所处的位置,又迅速地把目光移开。 灯光并不照耀他们,可他们就好像浑身都沐浴着威严的辉光,谁都不能忽视他们。 路明非倒是会回应那些带着审视和敬畏的目光,他的名字不仅仅在卡塞尔学院的体系中传播,世界上少有不认识他这张脸的混血种。 零那张素冷的小脸却依旧淡漠,她的腰背都挺得笔直,白金色的瞳孔扫视过,不会在任何人的脸上停留,像是叶卡捷琳娜在审视自己的臣子。 她简直就像是孤高的女王高居殿堂的入口,背后就是朦胧的天光,威严的杀机漫不经心地从那双纤细的手腕、那头粲然的白金色头发乃至于那张素白的脸蛋上氤氲着流淌出来。 小魔鬼路鸣泽曾经告诉路明非,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掌握权力的人在哪里,那个空间的中心就在哪里。 可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使今天自己不在这里,身边这姑娘依旧会是在这场舞会中掌握绝对权力的那个人。 想来尊贵的罗曼诺夫家族在广袤的俄罗斯也绝对是不可撼动的古老巨兽,连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北美混血种们也会将敬畏这种情绪施加于代表这个家族的零的身上。 路明非不再多想,将视线投向熙熙攘攘的舞池。 舞池中年轻姣好的女孩们裙摆飞扬,细长的鞋跟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 男人们衣冠楚楚,一水儿的黑色燕尾服和小夜礼服,衣领敞开露出华贵的刺绣白衬衫,胸襟上则别着荆棘丛生的家徽。有些人的手指间夹着点燃的雪茄,雪茄的烟雾像是凝滞在半空中,被侍者们走动时带起的风揉捏成抽象的魔鬼形象。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日本这个曾经在混血种社会声名不显的国家就俨然成为了一场能够席卷整个世界的漩涡的中心。 难怪路明非在东京没有看到多少北美混血种的势力和机构,也没有能够看到汉高的人参与学院组织的各项活动。 原来是这些出自名门显贵的年轻人全部集中在北海道的行政中心札幌。 男人们胸襟前的家徽每一个拿出去都是能够和加图索家族相提并论的庞然大物,有些是古老温莎王朝的皇室旁支,有些则是曾占据水土丰沃塞纳河畔土地的高贵公爵。 这些在欧洲便享有名誉与财富的贵族随着五月花号掀起的北美移民潮一起,去往彼时尚且蛮荒的新世界,并在那里站稳脚跟,像是永不知足的憎恶那样贪婪地汲取一切养分直到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来都来了,不准备邀请我跳舞吗?”零扬着脸去看路明非,这姑娘唯有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女孩才有的娇憨的神情,可也只是一闪而逝。 “可是舞曲还没开始……”路明非有点迟疑。 此兄混迹学生会、龙血社,也算是在学生群体中的上流社会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了,早已今非昔比不是以前那个跳探戈都能踩着女伴脚面的蠢货了。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和零踏入舞池,那支一直在注意他们的爵士乐队就会立刻会议并立刻将正在演奏的曲子换成舞曲。 但那样是否有些太……骚了。 在卡塞尔学院能做出这么骚包的事情的人大概只有恺撒.加图索。 路明非也并非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也会做出那种把逼装得闪闪发光、骚包得冲出天际的大事,可那已经是好多年前另一个世界仕兰中学念书那会儿的事情了…… “所以这算是邀请吗?”零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来。 “算。”他说。 “那跳华尔兹吧,你会吗?”零把自己的右脚伸出一点,丝绸般的晚礼服裙摆便沿着女孩纤细的脚踝滑落,露出紧绷曼妙的小腿。 “这身衣服不太适合那些动作太大的舞蹈。”零说。 表演和比赛用的华尔兹舞步张力惊人,注重视觉体验,但是在这种舞会上却少有人会将华尔兹展现得那么淋漓尽致。 “会一点点,以前有人教过我。”路明非诚实地说。 教他这支舞蹈的人其实是伊莎贝尔,恺撒名义上的前女友,因为他们实际上可能都没有多少肌肤接触所以叫名义上的。 那时候路主席走马上任,在就职典礼上连个舞都不会跳,只能高坐主位一边嗑瓜子一边拒绝一个接一个貌美如花小学妹的邀请,后来还是伊莎贝尔缓解了他的尴尬,用一曲双人华尔兹让路明非勉强跟上了前几任主席的品味。 “知道肖斯塔科维奇吗?” “没听过,不过看看起来像是某个乌克兰红军烈士……”路明非有点尴尬。 “不是红军烈士,不过确实是苏联人,1938年创作了被誉为殿堂级华尔兹舞曲的《第二圆舞曲》,你刚开始跳可能会有一点不那么熟练,我会带你。”零眨眨眼,脸上露出冰山解冻般的笑容。 路明非还没有说话,零就已经抓起了他的手,两个人步入大厅中央的舞池中。 酒会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人跳舞,他们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爵士乐队的指挥家将视线投向这个方向。 零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向上微托,那位指挥家像是恍然大悟般回头,音乐立刻被换成了舞曲。 “他们都在看我们。”路明非压低声音。 “你紧张了?” “没有,我担心会出丑。” “有我在。”零仰着头凝视路明非的脸颊,她缓缓地收紧小腹挺起胸膛,晚礼服下娇小的身躯居然朦胧得婀娜多姿。 他们相距一个身位,面对而立,路明非的左脚踏出而零的右脚踏出,反光的皮鞋和闪光的细高跟鞋的鞋尖指向对方。 水晶吊灯将路明非的阴影投在零的身上,她半张素白色的脸都在影子里。 可没人能否认这姑娘的惊艳,完美得像是瓷娃娃。 “不必行礼了,直接开始吧。”零说。 “喔喔。”路明非有点懵。 这时候那姑娘已经用右手牵着他的左手踮着脚尖右脚向前了,路明非恍惚间慢了一拍,却也还是跟上了皇女殿下的节奏,他们像是互相奔赴的情人那样贴面、分开,又贴面、又分开。 某几个瞬间两个人呼吸相闻,路明非能看到面前这女孩每一根睫毛都像是雏鸟的鸟羽那样微微颤抖,还能嗅到扑面而来忍冬中桂花一样的幽香。 那对白金色的眸子原本结着厚厚的坚冰,优雅的华尔兹中坚冰像是融化了,里面闪烁着雀跃的光。 “你早有预谋?” “嗯,是我让汉高把舞曲换成这个的。”零漫不经心地回答,路明非拢着手掌高举手臂,零则牵着他的指尖在男人的手臂下旋转,一周之后风吹帷幕般踏出去,音乐的旋律变化中她转过身,发梢跳跃着云一般的烟霞,重新将自己的右手放进路明非的左手中,路明非顺势将这女孩拉进自己怀中。 “为什么?”路明非问。 “你知道的。”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零说,倒有些蛮不讲理,却又展现出罕有的女孩才有的娇蛮和固执。 路明非扶着皇女殿下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而零则将双手搭在男人的双肩。 两个人在明灭相交的光线中凝视对方的眼睛,忽然同时笑起来。 路明非的学习速度很快,他们的舞步开始像是出于同一个老师的教授,完美地契合着。 音乐声和在舞池中旋转的男人、女孩引得越来越多的人靠近。 “我和路鸣泽是一个人吗?”路明非突然问。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你喜欢的是我还是他。” “是你。”零说,却并没有回答路明非的问题。 路明非震惊于皇女殿下的坦然,随即心中微微颤抖,像是被羽毛箭刺中的鸟儿。 “有个人告诉我,喜欢谁就要告诉他,因为可能明天你们就都死了,那喜欢就憋在心里说不出去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告诉你。”零把头埋在路明非的胸膛,这样她就能听到这个男人的心跳。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舞池,旋转着的人影慢慢将他们包围…… ——戴着中世纪医生乌鸦面具的男人走在立柱的阴影中,扭头看着舞池。 整个大厅的人渐渐向舞池边聚拢,连那些几十年都未曾走出过家门的老人们也在谈论着舞池中旋舞的女孩和年轻的屠龙英雄。 那白得透明的女孩穿着漫漫的舞裙,像一朵素色的花盛开在舞池的中央。 两行立柱夹出了走道,包金和基座装饰着浮雕的柱子很有鼎盛时期的拜占庭风格,而长达五十米的走道尽头是精致的大理石小喷泉。 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坐在喷泉正前方的长椅上,一手支着下领,一手按着左轮。 这里很安静,不同于其他地方。 汉高看着夹道的尽头,那里就是舞池,他在等路明非的光临。 可这个老人似乎并没有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目光落在乌鸦似的面具上,又直直地穿了过去。 从那张面具的角度看去,那个老人则像是高踞王座的古代皇帝,而男人是穿越干里去觐见他的使节。 “可怜,凡人的阴谋也想骗过……神的眼睛。”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就在这里,可汉高看不到也听不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连声音都被拉长。 他来到汉高面前,凝视老人昏沉混浊的眼睛,澎湃的精神汹涌而出。 “原来如此,想用船把钥匙送出去吗……” “我亲爱的妹妹,原来你也和她同行?”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希望那艘船上有足够的麦卡伦吧……” “用烈酒来为旧日的时代送行……” (本章完) 372.雪中的逃亡 从冬季的函馆港出海口向外眺望,海面的尽头能看到偌大的游轮像是一座横亘在海面的高山,每一个窗口都向外散落着明媚耀眼的灯光。 那是美国皇家加勒比国际游轮公司的豪华游轮大西洋太阳神号,下水时间是距今二十二年的1988年,曾是全球第一艘超过十万吨的游轮,开创了游轮旅游市场的新时代。 少有人知道,皇家加勒比国际游轮公司其实是汉高和他的孩子们的产业,数十年来北美混血种以旅游、公海赌博和海上违禁品贸易为掩,在广袤的海洋中探索,像是三个世纪之前的加勒比海盗那样探寻古老时代的传奇遗留在孤岛或深海中的宝藏。 金属集装箱堆积在码头,港口外货船和渔船劈波斩浪,天空阴霾得像是要下雪,细细的霰子已经开始零零散散地落在路明非的头上,像是一株清晨的树,树梢上挂了数不清亮晶晶的露珠。 低树随风摇曳,不远处的八幡坂上连函馆山,下行直对直对大海,两边既能看到拜占庭风格的尖顶建筑也能看到灰黑色的钛钢大厦,偶尔还有漆着红木的日式和院穿插其中。 这座城市是日本最早开放的国际贸易港之一,文化、宗教、生活方式错综复杂像是用烧红的铁链绞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海滨、绿荫、有轨电车、错落的建筑……早上途经八幡坂的时候绘梨衣小声在路明非的耳边说我很喜欢这里。 路明非问她为什么,绘梨衣就说因为很安静,而且好像能看到sakura曾跟她说起过的那些日本之外的城市的剪影。 纽约、巴黎、哥本哈根、鹿特丹、莫斯科…… 街的最高处英国天主教圣公会圣约翰大教堂巍峨伫立,而和它遥遥对望的则是东本愿寺函馆别院,那是日本历史最悠久的钢筋混凝土寺院,院内本堂建筑是日本国家重要文化遗产,斑驳的法器刻着岁月的沧桑。 路明非在嘴里叼着路边买的加料热狗,大衣随意披在肩上,久未打理已经有些缭乱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海风拂得缭乱,居然颇有些忧郁浪子的既视感。 “师兄你听我说,如果撑不住了就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耶梦加得。”夏弥踮着脚尖去亲吻路明非的脸颊,之所以不亲他的嘴唇是因为浪子兄的嘴唇上沾满了黄豆酱,小师妹自问不是什么有洁癖的人可也真是下不了嘴。 诺诺双手抱怀背靠着哗哗做响用来防止有人失足落水横起在沿岸的铁链上,侧过头去看远处沙鸥起落的海面。 “谁唤我的名,神的国就为谁洞开,神座下的天使会为虔诚者扫清一切阻碍……”夏弥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而悠远,像是在低声吟唱一曲古老的咏叹调。 “什么意思……”路明非眨眨眼。 “我加固了留在你身上的道标,就算你被另一个尼伯龙根笼罩进去,也能随时召唤芬里厄来为伱作战。”那女孩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脸,“别逞强,把你的性子收一收。” 诺诺愣了一下,忽然无声地笑了。 原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也会被人劝诫把性子收一收了啊…… 师弟这种人以前还是个流鼻涕爱哭鼻子的小屁孩是时就能焉儿坏地注册小号,把那个欺负他的表弟路鸣泽玩弄于股掌之间,暗地里笑话了那小胖子整整三年。 如今这厮扛着能三十米长的大剑跳出去和一条巨龙对砍,谁都觉得他路社长英雄盖世天下无敌,可本质上鸡贼的属性还是没改,打不过绝不硬抗着,真死战不退的话那只能说明这家伙身后还有些让他无法退后的理由。 可今天路明非就已经阴恻恻将她们和康斯坦丁打包送离了日本,看起来那家伙压根儿没准备和复活的神拼命。 诺诺想真打不过的话估计他是第一个转身逃跑的。 可还是很担心。 你的男人出去拼命了,就算知道他属猫的有九条命逃生能力一流,你还是担惊受怕在小小的船舱里向神祈祷让他平安回来…… “我知道。”路明非点点头,“你把核收走了吗?” 夏弥把她的核放在了路明非的精神中,那是龙王能够一次又一次孵化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中归来的关键。 但这一次的行动太危险,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路明非也不愿意让夏弥涉险,所以强迫这条千娇百媚的小母龙把那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了。 小师妹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可在古丹温泉路明非召唤出了完全体的青铜炼狱七宗罪.色欲,使用一招君子剑诀把这魑魅魍魉般的小丫头揍得娇喘连连说不出话来,神志恍惚中路明非说师妹你把核收回去,夏弥嗫喏着说不嘛不嘛,路明非心一狠牙一咬拔刀猛戳,夏弥就啊呀啊呀师兄我错了师兄我错了我收我收…… 路明非知道师妹已经把放在他身上的核带走了,可还是决定在离开前确认一遍。 夏弥吐吐舌头,托着腮皱着鼻子看路明非,“拿走了拿走了,干嘛,我真是巫妖王?放你身上的核真是巫妖王的命匣?这么嫌弃?”她探出呢子大衣下面套着保暖丝袜纤细紧绷的小腿去勾路明非的小腿,哼哧哼哧没能勾动,凶巴巴地在这家伙柔软的腰际拧了一把。 停泊在不远处码头的小型快艇鸣着笛催促游客快些,披着雨衣雨衣外套着救生服的老人从前挡风玻璃后面探出头来,路明非只能双手合十冲着那个老人做出歉意的动作。 函馆港口是整个北海道最繁忙的水上贸易中心,大西洋太阳神号的体量太大,无法挤进此时已经停满货轮的港口,只能就地下锚,暂时泊在远处波涛汹涌的海面。 为了登上那艘游轮,路明非不得不雇佣了本地的快艇来把绘梨衣她们送过去。 那艘船其实早在2005年就已经从加勒比国际邮轮公司退役了,据汉高所说,大西洋太阳神号在退役之后被他们拉回了纽波特纽斯造船厂进行改造和升级,甲板装甲得到了加厚并缩减了超过一半的乘客船舱,增加了游轮本不应该拥有的武器防卫系统,比如藏在甲板之下的连射近防炮和被锁定的鱼雷发射口。 总体来说这是艘民用的大型军舰,如果愿意的话汉高可以开着这东西在索马里横冲直撞把那些惯于劫持商船的海盗全部驱逐。 夏弥最后伸手抱了抱路明非,用自己的脸颊在男人的脸颊上蹭了蹭。 女孩的体香幽冷,路明非心中一动,却不知为什么有种似乎将要分别很久的感觉…… “师兄加油,我们在美国等你凯旋的消息!”小师妹咧嘴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脑袋后面高高的马尾因微微晃荡,她冲着路明非眨眨眼,把手背在身后跑开了。 路明非看她跑向小艇的背影蹦蹦跳跳,马尾也起起落落,他忽然惊觉眼前这一幕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得时间都失去了意义,他的记忆都模糊了。 上一次看到那根高高的马尾在眼前起起落落,大概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喂喂别看了。”诺诺双手环抱离开了那根铁链站在路明非的面前,她的嘴里叼着一根麦芽糖,歪着脑袋,耳边的四叶草耳坠在昏暗朦胧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师姐你也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去看诺诺,昨夜,也就是分别的前夕,师姐真是有些太疯狂了。 没想到传奇屠龙者也会有缴械投降的一天,一夜之间战败超过五次,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更可怕的是师姐执意要在那场决斗中不配备任何的安全措施,路明非也真是符合了男人在特定情况下理智清零的特性答应了那种简直让他这会儿回想起来胆战心惊的要求。 即使诺诺说早上起来吃了药,可路社长心中还是忐忑异常。 路明非可不想自己前脚刚刚宰掉了白王或者八岐大蛇,顺带弄死了站在橘政宗和王将身后的人,回到卡塞尔学院立刻就从守夜人论坛上看到芬格尔那厮置顶的头条。 “红发小巫女频繁到访医学部妇产科,疑似已有身孕。” 靠靠靠,那也太搞了好吗! “莫非师姐你也有什么还未展示过的才艺?类似于虾米给我的宠物小精灵?”路明非搓了搓手,一脸贱兮兮的表情。 “什么宠物小精灵!”诺诺隔着空气虚扇了路明非两个巴掌,“都要分别了,你不准备抱一下我吗?” 这姑娘细长的双眉挑起来,小脸素白,唇却艳得像是朱砂。 路明非东张西望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在诺诺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干什么,我是什么很拿不出手的女朋友吗?”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 “不是,我是好像看到汉高了。”路明非冲着诺诺挤眼睛。 “看到汉高又怎么样。”诺诺双手抱怀气得直哼哼,暗红色的眸子里两汪清水一样的光。 路明非张口要解释,可这妞已经转身离开了。 “你真不和绘梨衣告别?”诺诺头也不回地问。 “不用了,看着她我反而会担心,因为上一次在梅津寺町告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路明非淡淡地说。 他心中微动,忽然想起那些在一段感情中不辞而别的人。 或许他们并非是失望到了极点。而是因为只要不说再见,就永远也没有结束。 远处在小艇上朝路明非挥手的绘梨衣还没有意识到,路明非跟她说的让她先去美国,他随后坐飞机在码头等她可能是骗她的。 她所有的行李都在一个小旅行箱里了,而那个小旅行箱正被康斯坦丁紧紧抱在怀中。 这女孩手中抱着的唯有一个巨大的轻松熊,那东西是路明非在札幌给她带回去的礼物,和他们很久以前在去梅津寺町的路上买的那一只轻松熊一模一样。 零正坐在绘梨衣的身边。她的眼睑低垂,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沉默地注视着远处正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香烟点燃一支之后叼在嘴里的路明非。 这姑娘大概注意到路明非是在看自己,她于是用口型说“活着回来。” 路明非愣了一下,弹掉烟灰,朝她竖起一根拇指。 小快艇嘟嘟嘟排开水浪朝远处的大西洋太阳神号游轮冲去,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水花中雪霰忽而变得狂乱起来,在一分钟内就成了遮天蔽日的雪幕。 越来越不清晰的远处诺诺站在快艇上踮起脚尖向路明非挥手。 她大声喊“sakura不要失约啊,一定要在港口等我啊!”“我们要一起去拉斯维加斯赢好多好多钱!” 女孩的声音在回荡于天地之间的涛声和雪声中渐渐隐去了,路明非深深地吸烟,他的肩头和头上很快堆起了积雪。 几分钟后一把黑伞出现在路明非的头顶,他没有回头,随手从怀里把香烟盒子掏出来,将一支烟卷抵到汉高的面前。 “我已经戒烟很久了,我这种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肺部早就严重老化,抽烟会让我死得更快的。”汉高低声说。 “校长还抽雪茄,还过肺。”路明非说,但还是收回了烟盒。 “他不一样,那家伙是个向世界挥刀的复仇者,那团火足以支撑他的身体像是个年轻人那样挥霍。”汉高说。 他们沿着沿海的码头向远处走去,眺望出去可以看见雪幕深处的水面是令人心中发冷的碧蓝,有时候还能透过暴雪看到那些停泊在港口中数万吨甚至数十万吨的大型油轮,船舷简直高得像是接天的墙壁。 “接下来怎么做?” “您和你的孩子们欠我的人情已经还干净了,汉高先生,在这件事情上我很感激您。”路明非说,他狠狠地拧着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不过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用圣裁来帮我射穿一个人的心脏。” “谁?” “校长应该跟你说过了吧,那个狮心会的叛徒……” “弗里德里希……?” “嗯。” 373.剑桥折刀 东京半岛酒店。 路明非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很深的夜,顶层总统套房的电梯门外依旧有神采奕奕细腰长腿的女孩穿着高开叉的旗袍头发在脑后束成髻面带微笑等候着贵客的光临。 当他从vip电梯中踏出的时候女孩们就双手按着膝盖深鞠躬用娴熟软糯的中文说“欢迎回来”。 这些女孩显然都精挑细选,细腰长腿面容姣好,全然不似日本传统的大和抚子模样,看向路明非的时候都面若桃李眼含春风。 可那男人只是沉默地与她们擦肩而过,黑色的大衣被搭在肩上,嘴里叼着半截点燃的香烟。 他的黑发湿润,在此刻东京深夜的室外走过立刻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长而弯的睫毛也结了厚厚的白霜。 等候在长廊尽头敞开的白檀木房门旁边的高挑女孩小跑着迎接上来,大概原本是想要从路明非手中接过那件有些被融雪浸润了的大衣,可在靠近这男人几步的时候慢慢地停下了。 能够在这一层工作的女孩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是东京半岛酒店要想培养出这样的员工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自从路明非他们入住这里之后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工作人员就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女孩们也摸清了贵客的性子。 风度翩翩的加图索先生是查理曼王子那样光芒万丈家世显赫的贵公子,对待她们总是彬彬有礼,不会吝啬手中的小费。 来自中国的楚先生则是颇有绅士风度的、僧侣一般的人物,这里的女孩们都经过精挑细选,即使放在美女如云艳星如流水的东京街头也有着叫人惊叹的容貌。若是其他花大价钱在总统套房下榻的客人总会肆无忌惮用带着些侵略性的目光在她们窈窕的腰肢上横扫,有些更过分的中年男人还会有意无意与她们产生身体接触。可楚先生从不会这样,恰恰相反,那个英俊得叫人心中荡漾涟漪的年轻男人总是对她们漠视甚至无视,似乎夹道欢迎的并非什么美少女小组,而是一群七十岁掉了牙的妈妈桑。 不过话说回来楚先生对她们不感兴趣,却总会注意到有哪个女孩身体似乎有些抱恙,总能贴心地趁着经理不在让这些女孩去隔壁的房间休息片刻。 而同样来自中国的路明非,他就好像那些你在接头偶遇好像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一样,温和地对你打招呼、和蔼地询问你的境况、对伱嘘寒问暖,可你就是能感觉到那种遥远的疏离感,好像就算你们站在一起甚至手牵着手走过漫漫的长街,可到了街的尽头你们还是要分开,分开的时候不会有告别的话,他甚至连头都不会回。 可今天的路明非身上的疏离感似乎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更墙,他伸出手拒绝了女孩要拿走他的大衣去熨烫的动作,大踏着步走入总统套房,白檀木的房门在那个瘦长高挑的背影后缓缓关上。 女孩们都有些手足无措,这时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修长而腰肢纤细的女人。 她高挑而冷冽,穿着制式相同但做工更加精细的高开叉旗袍,柔顺的乌黑长发用发簪束在脑后,眉心点着朱砂,双唇也艳得像是朱砂。 分明已经是年近四旬的中年妇女,可还冷艳得叫人眼前一亮。 女孩们都冲着她微微鞠躬,这女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做过多的繁文缛节。 她的胸前挂着酒店经理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她的名字。 森上亚希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暖风系统的嗡嗡声和窗外裹着暴雪的狂风在城市大厦之间呼啸的尖锐鸣叫。 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昂热将自己那双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眸子从阴影中缓缓抬起,这个挺拔得不像是130岁老人的老家伙穿着红线锁边的赭色猎装,猎装的质地硬得像是纸板。 他的胸襟上别着初代狮心会那缭乱张狂的徽章,脚下昂贵的手工定制皮鞋溅了泥点子,用梅涅克.卡塞尔那把亚特坎长刀的碎片锻造的甚至能杀死龙王的折刀横放在桌上,刀面闪烁着幽幽的冷光。 路明非忽然之间有些恍惚,过往的回忆像是日记本的扉页一样被风吹着在他的脑海中翻动,某一页已经几乎泛黄已经卷了边的纸张稳稳的停住了。 那是很多个画面组成的合集。每一个画面都停顿在透光的天井下方,每一帧昂热都坐在朦胧如雾的光柱中逗弄着那些伊利诺伊州从春季到冬季一直都能看到的红松鼠。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的展示柜中永远有一个角落放着一张裱好的黑白相片。 那是1899年由初代狮心会留下来的片唯一一张照片。 相框里七个人彼此勾着肩膀在慕尼黑大学的校门前嘻嘻哈哈,夏天的藤蔓垂下来落在他们的头顶,鬼带着白色的遮阳帽,烟灰抽着雪茄,梅涅克揪着路山彦的辫子,酋长和老虎拄着两杆猎枪,昂热和一个人并肩站在角落里。路明非记得那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一身笔挺的白色猎装,一对飞扬如剑的眉毛。 他的名字是弗里德里希.冯.隆,在初代狮心会中,弗里德里希是昂热真正的挚友。 今天昂热的装扮和那张照片中年轻时候的他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此刻的昂热缄默威严,而照片中的昂热就是个热忱的年轻人。 路明非在校长的对面坐下,袖管里的色欲滑出来被他拍在桌面,端起仍冒着热气沏好了红茶的骨瓷杯抿了一口,口中发出低低的赞叹。 “很棒对不对?我让他们从我在伊利诺伊州的办公室里找到了这壶茶叶,然后走海关通道捎来了日本。”昂热微笑。 “我从札幌的港口送走了绘梨衣,也送走了夏弥和康斯坦丁。”路明非捧着温热的茶,全身却都泛着微微的凉气。 “我知道。”昂热站起来,背对路明非,从巨大的落地窗眺望雪中的东京。 虽然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恢宏接天的暴雪中,但它仍像点满蜡烛的佛念那么灿烂,朦胧地泛着不真实的、美好的辉光。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立在雪幕中,让人想起镶嵌宝石的巨大石碑,这座城市看上去就有了古代人类想象中神国的宏大,但是似乎又要更添一分辉煌。 古代的神也没法想象今天的人会将文明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吧? “明非你在系统中的权限虽然很高,但不要忘记eva最终负责的对象是我。”昂热如山的眉峰拧起来,这让他的脸看上去静穆而略显狰狞。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的胜算会大大降低。” 路明非仍安静地喝那一杯红茶:“校长你早就知道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不会让她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了解昂热过往的人都知道这老家伙内心燃烧的怎么样的火焰,为了向曾参与过那件事情的龙族和人类复仇,他甚至不惜牺牲一切。 夏弥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软萌可爱的小师妹,a级血统成绩优异未来可期,可在校长看来她就是耶梦加得,一个站在人类这边的龙王耶梦加得。 绘梨衣也是同理,在路明非看来那是条离不开自己的小尾巴,她的血统虽然在黄金圣浆的帮助下稳定了下来,但谁也不知道如果绘梨衣使用言灵会发生什么。 可审判这种圣言即使在龙族的世界中也是死神的专属,那是有资格对初代种造成致命威胁的能力,即使是在神的战场上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或许绘梨衣在昂热的眼中和在蛇歧八家的眼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禁忌般的武器,是能够和神抗衡的魔鬼。 而康斯坦丁,他的威能甚至强于诺顿,虽然失去了自己的权柄,但依旧是凌驾于所有亲王之上的君主。这样的角色如果能够和昂热并肩,无疑会让他们有更大的希望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是路明非没有忘记自己对老唐的承诺,那个有着龙之心的男人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胸腔被锋利的刀剑刨开,心脏和内脏全部被摧毁。 可直到死去的时候他还在问路明非你还喜欢那个叫陈雯雯的妞儿吗?我看你们不太合适啊,衰仔和文艺女青年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路明非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个世界上和他曾走过用一段悲苦命运的人本就不多,彼时又有一人死在他的怀中。 最后的最后老唐说康斯坦丁是个好孩子,他会听你的话,我把那孩子的一切都剥夺了,就把他当做你的弟弟来照顾吧好吗。 说完这些话老唐死死握着路明非的手腕,苍白的脸上看不清悲喜,同样苍白的嘴唇抿起来,牙齿咬得几乎要崩碎。 直到路明非轻轻点头,他才缓缓闭上眼睛,全身的血肉都如纷飞的光雾那样从漫天落下的雨幕中飞散,只剩下一具古铜色的骸骨。 “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和康斯坦丁抵达东京的那天遭受的袭击并非针对校长你的了吗,有什么大怪物藏在那后面,想吃掉那些一个个归来的至尊呢……”路明非轻声说。 “白王的圣骸、失去权力但依旧是初代种的康斯坦丁,还有尚且没有孵化出大地与山之王龙躯的夏弥……哦,还有你,校长,天空与风之王权威的代行者。”他低声笑笑,“如果让某个布局良久的龙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得到这些所有力量,那会是怎么样的灾难?玛雅人记载的末日会提前两年降临,从日本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龙族的威严会以新的高天原为核心掀起征服的狂潮,先是太平洋沿岸的国家,美国、朝鲜半岛、中国、澳大利亚……” 那是一个辉煌而令人绝望的未来,所有人都会成为低贱的奴隶,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三百米宽的神道再次贯通亚欧大陆和北美大陆,极北的冰盖被掀翻伫立起参天的铜柱,铜柱上用古老的龙文书写那位新皇帝的功绩。 那功绩是…… 重现龙的时代。 昂热重新坐回到路明非的对面,他将一张照片沿着桌面推向路明非,同时把青铜铸造的匣子从脚边提起来放在路明非的面前。 就算是最疯狂的屠龙者也不会随身携带七宗罪这种不详的武器,路明非一直把留在酒店,楚子航是这些刀剑的临时看管者。 但显然今天校长接过了这个职责。 照片的像素极高,上面是被摆放在冰库中的七具棺椁,每一具棺椁都以坚硬的合金锻造,四角都用黑铁的巨链锁住咬入花岗岩的地面,棺椁的前端伫立着巨大的银色十字架,十字架的每一个端都锋利,分明是开过刃的阔剑。 像是某种肃穆、蛮荒、诡诞的仪式,侍奉神的僧侣用铁链束缚棺材以防止那里面的东西偷溜出来,而阔剑组成的十字后面则垂眸守卫着斩妖除魔的金刚,如果铁链和棺椁都不起作用金刚们就用刀剑把恶鬼送回地狱。 “楚子航接受了学院的拉冬计划,正在进行最后的磨合训练,恺撒则正从弗罗斯特的手中接手加图索家族在东京的武备,学院这台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了,所有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除了我这个老东西,所以出现在这里的是我而非他们。”昂热说, “照片中那些棺材里的尸骸来自于蛇歧八家的白羽天狗神社,我们的冲锋队突击了那里,制服了所有的神官,然后从历代大家长的坟墓中找到了这些还能使用的。” “什么叫还能使用的?”路明非很好奇。 他对师兄接受的那个计划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用到楚子航身上。 “这八个人生前的血统都完全超过临界血线,但白王的血让他们没有堕落,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形的龙。”昂热解释说,“最古老的一位可以追溯到七百年前,而最近的一位也要往上推两百年,可即使死去这么漫长的岁月,他们的尸骸依旧没有腐烂,甚至似乎依旧存在某种活性……开棺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的身上有类似于纯血龙类孵化时的白丝从各个部位延伸出来,尤其以肚脐最多,全部黏连在棺材的内壁,像是某种海生动物的喙。” 路明非悄悄打了个寒颤。 死去千年却依旧似乎有复活可能的尸体,简直像是真正的……魔鬼。 “就连我们都想把这些尸体留下来研究,相信赤鬼川中游荡的那头怪物很难忍得住诱惑,既然你回来了,那么行动就定在后天开始吧。”昂热敲了敲桌面,“其实想想,或许你把她们送走的选择是正确的,耶梦加得的夏弥状态不过是龙王的幼体,康斯坦丁如今甚至连幼体都算不上,真上了神级的战场,他们可能无法发挥什么作用。” “放心,校长,有我在。”路明非低声说,他缓缓抬头,眸子里赤金色的花火像是渗出裂隙的地火那样缓缓燃烧。 374.八岐 “那些日本人在山梨县附近的群山中热战,动静太大以至于引起了自卫队内部的注意,美国和俄罗斯的间谍卫星也监测到了那场烈度堪比小型战争的交锋……不出意外的话中国也同样检测到了这场发生在日本腹地、毗邻东京都的高烈度战争,很快世界各主要国家驻东京都大使馆就要发出严正的外交照会,指责日本内阁在境内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活动。”迎面而来的风把昂热银灰色发丝扬起,这辆敞篷兰博基尼正沿着宽敞的山路疾驰,超过一辆又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耳边的引擎吼叫像是几十头巨兽与他们同行。 “我们中国真是强大了,走出国门间谍卫星都能看见小日本山里的东西了。”路明非感叹。 昂热一愣,扭头去看身边这个同样头发被扬起露出眉眼额心的男孩,不明白他何以如此脱线。 “我的意思是,日本这个国家其实是没有多少主权的,即使发生在东京都附近的事情也被几个大国盯在眼里,源稚生和那个王将在这里用武装直升机进行空空导弹对射、用艾布拉姆斯的滑膛炮隔着一座山头在对方的军队里炸出一个又一个直径三米的弹坑、以结了冰的冬青树和长满青苔的山石为掩体……这些事情已经足够引发一场国际骚动。接下来美国人会以帮助自卫队镇压国内叛乱和监督日本内阁保护罪犯应有人权的名义派兵进驻山梨县,那些和我们作对的日本人不得不像是老鼠一样躲起来。至少在三天之内我们在这里的行动不会受到打扰。”昂热说。 “可校长,难道对美国人来说咱们就不是非法武装力量吗?”路明非心说坐拥装备部的咱们早已初步具备毁灭世界的能力好么,真算起来这些年密党干了不少坏事儿吧? 在五角大楼看来卡塞尔学院这帮疯子应该比本拉登还本拉登,搞不好驻日美军就直接在多摩川召唤空中轰炸把学院精锐和钻出来的神一起炸成碎片呢? 双子星被撞这事儿也不止拉登大树一个人的功劳吧?宾夕法尼亚煤炭区的森特勒利亚能从1960年烧到今天和学院年年派人往煤矿里扔君焰脱不了关系吧? 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昂热这厮的罪行可真是罄竹难书。 可老家伙还时常觍着脸说你知道我把那些搞混血种人口贩卖和非法基因实验、堕落混血种机构的金主们全都聚集到双子星去有多困难么我。 “在美国只要你的身后有庞大的资金链支持,就算是一个无恶不作猥亵幼女走私核武器的罪犯只要没人揭穿也能当总统。”昂热说,“当然就算被揭发了你也能用钱买通司法系统和舆论系统给自己洗白……听说伱那个室友就经常帮人干这种脏活儿。” “芬格尔?”路明非一脸狐疑。 看起来败狗师兄也算是干了些了不得的大事,居然也能做帮人家国际军火商遮掩走私核武器这种有志气的狠事儿了。 路明非想到此处脸上的狐疑变成钦佩。 昂热大概是注意到了路明非的神态转变,轻轻咳了咳。 “总之现任总统背后的财团抽丝剥茧来看其实是学院和汉高他们的马前卒,这一届的美国政府很难在进行决策的时候无意中做出对我们不利的决定。”校长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校董会甚至有权利调动一整支核动力航母编队从夏威夷出发直接驻扎在东京湾的外围,此外据说冲绳基地的美军将领早就被校董们用资本的蜜糖腐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我们的手里捏着这些人不少的把柄,他们不得不听我们的话。” “进驻山梨县的美国人是冲绳基地派过来的?” “嗯,还有一部分是本土过来的,过几个月有一场联合军事演习。”昂热点点头。 这么说路明非就明白了。 合着日本这个国家的国情就是这么悲催,看上去光鲜亮丽霓虹灯彻夜不息,可从骨子里来看还是一条被美国人抽掉了骨头的狗,吠两声还没问题,可美国人要做什么他们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内阁官房长官都这么畏畏缩缩,连带着蛇歧八家这些自诩为神之后裔血统优于所有人的自大狂也不得不在美国人的面前低头。 他们或许还是对有昂热坐镇的学院畏惧,认为希尔伯特.让.昂热是比他们更强大的暴力分子,但反骨仔之心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强盛,到了今天他们甚至已经敢直接和学院撕破脸皮了。 但面对真正的军队的时候这些人还是选择了退却。 就是这个日本人退去的档口,学院的力量便可以兵不血刃的下场,在原山梨县环境研究科学院发钻井营地附近对八岐大蛇埋设陷阱,然后倚靠那八具骸骨来引诱那条承载着圣骸的大蛇从赤鬼川钻出几百米厚的岩层掉进陷阱里。 那些尸骸中有白王的基因残留,这对八岐大蛇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橘政宗和王将不会坐以待毙。”路明非说。 “按照你所说的,我们调查了王将近三个月以来的行为轨迹,确实与弗里德里希在中国时使用林凤隆这个名字的行为轨迹很相似。”昂热点点头,他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淡然,可眼中的杀机却蓬勃,像是野草荆棘在生机盎然地生长。 “出于一些我仍旧不能与您分享的理由,我曾调查过公猪尼奥和一个曾经从密党分离出去的名为黄昏教条的组织,后来那个组织从俄罗斯联邦的手中租赁了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常年在北极的浮冰上游荡,并给自己改名为极北之地。”路明非说, “极北之地的领袖者是一个名叫文森特的德国人,第二帝国在战争中失败后从柏林出逃一直在阿根廷藏身,直到几十年前,他拿出了数亿美元的巨款豪掷千金从俄罗斯人的手里得到了那艘破冰船。” 这辆天蓝色的兰博基尼终于走到了所有厢式货车的最前面,温暖的阳光落在挂在树梢的积雪上,折射出刺眼的白光。 就是在山梨县的山川中横冲直撞的车队里有15辆载重达到20吨的厢式货车和超过30辆满载人员的军用吉普,每一辆吉普车的驾驶舱后方都用遮雨棚完全掩盖起来只要掀开一角就能看见下面冰冷狰狞的重型机枪。 而这些厢式货车的车厢里则满是单兵火箭筒、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和填充了汞合金的碎片手雷。 所有的棺椁都被放置在居中的货车上,最后几辆车里安置着迫击炮和重型狙击枪,数以百计来自世界各地的执行部精锐早已经在这附近严阵以待。 这是密党成立以来最严峻的挑战,即使是曾在芝加哥与诺顿的战斗也无法与之相比。 “据我所知文森特和他的妻子在阿根廷的生活并不算富裕,甚至有些拮据,一直因为战争罪受到同盟政府的通缉,即使从柏林带出来一些很有价值的艺术品,却苦于没有销售的渠道而只能低价贱卖。这样的人能拿出来数亿美元甚至成为极北之地的领导者,显然非常可疑。”路明非说,“我和诺诺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文森特和公猪尼奥的资金来源出奇一致,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中国腹地的bj、一家名为凤隆堂的由外国人开的当铺。” 说到凤隆堂,昂热立刻明白路明非要表达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弗里德里希真的来到日本并顶替了王将的身份……那他的身后绝对站着某个资源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可能从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拥有随意调动数亿甚至数十亿美元的财富本钱,并可能正在进行某个巨大的阴谋……”昂热将点燃的雪茄咬在牙齿间,老家伙的眉头拧起来,兰博基尼恰好爬上一个巨大的陡坡,他们眼下的风正吹着数万数十万公顷的森林,冬青属和枫树摇曳,数以万计的高树像是层层迭迭的浪潮。 这里就可以看到路明非曾路过的那个废墟,山下的废墟是蛇崎八家第一次挖穿赤鬼川并确定赤鬼川中藏着龙族的亚种,那些废弃的钢铁支架像是伫立的巨人骨骼,荒芜而恢弘,巨大的影子全然将路明非和昂热笼罩进去。 “至少我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能从哪里靠自己搞到那么多资金,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堪称西方混血种禁区的国家。”路明非也拧着眉。 “明非。”昂热低声说,老家伙随手将剩余一半的雪茄弹出去,单手握住方向盘。 车缓缓在山的最高处停下,他眺望远方早已选定的战场。 “你怕吗?”他问。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即笑起来。 “怕得要死。”他说。 “很诚实嘛。”昂热拍了拍路明非的头顶,揉着身边这个男孩的头发。 “不会害怕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吗,校长你怕过吗?” “嗯。”昂热点点头,“有人说我是个亡命之徒,可亡命之徒也并非无所畏惧,1900年我在地窖的出口挡在那个龙王面前的时候简直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但是你没有退缩。” “因为身后就是梅涅克他们,我们有理想、年轻,觉得龙会在这个时代被终结。”昂热说,“你为什么不退缩?” “因为他妈的命运。”路明非低声说。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筋节分明,狂热的血在皮肤下的血管中如江水奔涌,无时无刻都在将可怖的力量维系在这具人类的躯壳中。 路明非摇了摇头,“有个人跟我说你从命运的手里拿走了什么命运就从你的手中拿走更多,我偏不信邪,谁敢妄言命运?或许只是他看的不够深而已。” “别说命运这么宏大的话题啊年轻人,不到死去的那一刻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生命去挥霍,在我这样的老家伙面前说那种东西真是赤裸裸的炫耀啊……”昂热收回了手,路明非身边的车门自动弹开。 路明非愕然地看向校长。 “很抱歉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我们可能都得独自面对八岐大蛇了。”昂热说,“下车吧。” 路明非没有犹豫,他将沉重的青铜匣子背在身上,那匣子像是有生命般的微微颤抖和一呼一吸都被他感受到了。 匣子里古代的刀剑嗡鸣着苏醒,七宗罪的气息破空而起,像是直插云霄的赤色光柱,但这光柱被风一吹就散掉了,变成了挥洒出去的霞光。 一辆接一辆的吉普车和黑色厢式货车越过他们,山一般的阴影投下来,光线明灭不定。 路明非在路边扭头看向车上的昂热,昂热轻轻叹了口气。 “最新的情报,八岐大蛇在感受到这些骸骨的气息后可能会做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举动。”昂热扭头去眺望卡车和卡车之间缝隙中闪烁出现的多摩川。 “找到它们,掠夺它们的基因。” “或者……转身逃跑,从赤鬼川与多摩川的交汇离开地下的红河,然后回到再无人能找到它的大海。” “原因呢?”路明非问。 “圣骸并非第一次寄生了,在赤鬼川中游弋的八岐大蛇也并非第一条八岐大蛇。很多年前圣骸距离回到人世只差一步之遥,那恶心的虫子寄生在古代的皇须佐之男身上成为了新的、不完整的白王,同为皇的天照和月度使用言灵.归墟和言灵.湿婆业舞将第一条八岐大蛇杀死。”昂热说,“这并非神话而是历史,圣骸仍记得无数个纪元之前曾遭到的重创,它记得那些骸骨身上天照与月度的气息,可它选择报复还是逃跑,我们都不知道。” 路明非恍然。 他记得源稚生也曾讲过这个故事,那是一段血腥的历史,历史中古代的日本人以卑劣的手段得到了白王的基因。 那伟大的生物归来,白王的血裔都要被吞噬,这才是历代皇那么孜孜不倦寻求彻底封印乃至于杀死神的原因。 “所以红井的行动由你单独负责,所有人都会协助你。”昂热说,“楚子航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会和我一起在多摩川阻击神的脚步。” “恺撒呢?”路明非问。 他不相信那么骄傲的人会甘愿错过这样的战争。 “弗罗斯特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他去做。”昂热轻笑。 “什么事能比杀死神更加重要……” “谁知道呢,也许是杀死另一位神?”昂热哈哈大笑起来,他猛地踩下油门,兰博基尼带起的烈风割得路明非的脸颊生疼。 (本章完) 375.忍者女孩 厢式货车和吉普车排成长龙轰隆隆地从路明非的身边驶过,黑色的金属外涂层光可鉴人,将凛冽寒冬的阳光反射得刀光般刺目。 墨绿与苍白斑驳相间的冬青树林中无数的寒鸦被惊起,所有的寒鸦都压着嗓子嘶叫,从四面八方汇聚成厚重的云山。 吉普车上的年轻专员们面色凝重地握紧手中的武器,谁都能看出来那些乌鸦的行为轨迹异常。 在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异常事件都和龙有关,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则和混血种相关。 学院在从世界各地召集精英专员之前就已经告知了任务目标可能是复苏的初代种甚至凌驾于初代种之上的东西,那么出现在身边的一切异常都会被联想到那些危险的龙类身上。 漆黑色的云山遮天蔽日般移动到车队的上方,天空下起黑色的雪,雪花是寒鸦的尾羽和绒毛,纷纷扬扬如郁金香花瓣的灰烬。 负责带队的资深专员低声安抚经验不足的后生,在屠龙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斩首者们一言不发地怀抱自己的武器,每个人都穿着学院统一制式的作战服,每个人的怀里都拥着一枚威力巨大甚至能撕碎纯血龙类鳞片的破片手雷。 从很多年前的夏之哀悼事件密党总结了经验,高阶的龙类拥有仅仅使用眼神就能将澎湃的精神威压到某一个体的能力,这种能力能让他们从精神层面控制意志不够坚定的混血种。 若非如此多年前那个名字闪耀屠龙史的男人路山彦也不会用到割开自己的眼线破坏自己的晶状体,这是人类唯一对抗这种精神入侵的方式,破坏掉自己的视觉系统。 战场上瞬息万变,学院不敢保证每一个专员都如路山彦那样勇敢。 所以那枚破片手雷其实是“光荣弹”。 当你即将被俘虏,引爆它;当你身受重伤而拖累你的队友,引爆它;当伱被远强于你的对手盯上,那就和他同归于尽。 这就是光荣弹的作用。 路明非将七宗罪的匣子拄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它,另一只手伸出,于是立刻有一辆吉普车出队,上面的年轻专员们跳下车来手脚麻利地帮路明非将七宗罪搬上去,然后簇拥着路明非也上了车。 执行部介入之后本科部就已经彻底宣告退居二线,除了楚子航和恺撒这种特殊的家伙之外就连芬格尔这厮也被安排到了后勤岗位。 也就是说,其实参与行动的所有人中路明非的年龄是最小的那一个。 不过卡塞尔学院并非年龄论英雄的地方,归根结底这是一个脱胎于龙类的畸形社会,绝大多数混血种都能在普通人组成的世界中成为精英阶层,所以他们也更加信奉所谓“弱肉强食”和“物竞天择”。 在三峡夔门、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1000次快车的被袭事件中、以及对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的镇压行动中,路明非已经不止一次展现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和价值,密党在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加入之后,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成就了过去一千年都未曾触及的辉煌。 他们从未有哪一个时代如今天这样接近完全终结龙族这个目标,路明非小瞧了自己的影响力,校董会也不会把他在混血种世界究竟有多强的号召告诉他。 英雄是乱世的英雄,瓜分利益的时候当权者们只会给英雄树立铜像,却不会把应有的权力分享出去。 成群的黑鸦呼啦啦降下来,嘈杂的鸟鸣让这片分明沐浴在阳光中的森林居然显得阴森而诡异,它们站在道路两侧的树梢上、站在坚硬腐朽的高杆铁质路灯上,数不清的猩红色眼睛反射着阳光的金色齐刷刷看向路明非乘坐的那辆吉普车。 路明非在车上站起来眺望,车队正在接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向下,厢式货车的刹车片咬死发出刺耳的声音,此外无人大声说话。 那片冬青木的森林中忽然被天上的云投下巨大的影子,掘井营地的废墟中每一栋建筑都高大得像是伫立起来的巨人,而钢架结构的起重机则像是死去巨人之王的骨骸。 越来越多的乌鸦落下到附近,路明非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行走在一座荒古的墓地中,他们脚下的大路就是去觐见某位死去君王的黄泉古道。 “那些乌鸦在看我们!”同车的女孩捂着嘴,乌黑色的长发干练地束在脑后,双眉细长,全身的线条都流畅、充斥力量的美感,一看就是长期接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才能锻造的躯体。 “一些飞鸟而已,我们的车上有火焰喷射器。”领队的教官低声说,他是这辆车上唯一的a级。 执行部中的a级权限拥有者数量占比明显高于学院本科部,这是因为本科部的a级要远比执行部更难获得,即使一个新生的血统能够被评定为a,最终也有超过八成的概率因为各种各样的测验不过关而被评定为b。 而在执行部中,即使你的血统只是b甚至c,但只要完成的任务够多、累计的战场幸存偏差值够高,你的权限等级也会慢慢得到提升,a级资深者之上甚至还有被列入灰色名单的s级执行官和斩首者。 路明非的s级难能可贵是因为他的起点就是s级,而其他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把s级当做奋斗的目标。 路明非把七宗罪的匣子靠着小腿放好,将武器背包从身后取下。 里面放着学院为他准备的武器。 还是老规矩,几乎不限量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和手持冲锋枪,至于那两把和恺撒同款的沙漠之鹰则一直佩在腰际。 “那些东西不是在看你们,而是在看我。”路明非说。 “把那东西给我。”他指了指女孩身边的军用霰弹枪,女孩脸上略微苍白,伸手将自己的武器递给路明非。 用霰弹枪干死侍的家伙都是狠人,霰弹枪这种武器有近距离高攻但远距离几乎没有伤害的特性,这意味着那个看上去怕得要死的姑娘其实可能是个……拎着霰弹枪和人枪口对枪口赌命的金刚芭比。 那些乌鸦原本只是安静地落在周围,可在路明非拿到枪的瞬间站了起来,双翼微摆,阴影中鸟喙像是密集的短刃,坚硬的羽毛一一张开,如同被激怒的猛兽。 “说实话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而是学院让执行部介入这种战斗根本就是在胡闹。”路明非一边说一边把子弹一颗颗按进霰弹枪的弹舱,他微微抬眸扫视同处一车的专员们,“六旗游乐园那一次之后我以为施耐德教授会长些教训,人类的武器很难对至尊造成有效的杀伤,在面对龙王的时候人数再多也没用作用……” 原本被校董会和元老会视作“地狱的大门”、“世界终极的力量”、“诸神黄昏之战的英灵战士”的不朽者们曾在学院的战斗序列中被视作能够对抗黑王的力量,而他们集体吟诵言灵.皇帝的时候所有黑王的血裔都要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但大地与山之王尼伯龙根中发生的一切证明所谓终极的力量在真正的君王面前像是小丑一样可笑。 即使是言灵.审判也能像是神抹去世间一切忤逆之人那样抹去所有的不朽者,想来失控状态下的绘梨衣一个人就能当一整支军队来使。 不朽者尚且如此不堪,战斗力远不如不朽者的执行部专员想来出现在王级的战斗中就是纯属送菜。 “鄙人有幸于1995年和当时的贝奥武夫先生一起在罗马尼亚的森林里执行过狩猎成年体三代种的任务。”资深专员说,“那是一条血系源流为大地与山之王的纯血龙类,在神话中的名字是赫拉克勒斯。” “它有坚不可摧的鳞片和能撕裂坦克的利爪,吟诵言灵的声音像是钢铁在空气中巨震,嗜龙血者也无法单独杀死他。” 路明非终于把最后一颗子弹按进去,倒提着霰弹枪站起来。 他冷冷地环视那些凝视他们的乌鸦,每一只乌鸦都在同一秒做出同一个动作。 它们歪了歪头,接着鸟瞳中燃烧起烛火般的微光。 “我是队伍中的狙击手,贝奥武夫先生跟我说,他会用全力去斩开赫拉克勒斯的胸甲,我要做的就是把子弹射进它的心脏。后来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我们成功杀死了那条龙。”资深专员小心地打量四周,他正掀开防雨布,从那下面扯出来一件合金质地的罐状物,把它固定到自己的背上, “我想说的是,路明非,你是我们这一代人唯一能将子弹射进龙王心脏中的狙击手,只要能把那条龙的鳞片撕下来,哪怕我们全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周围除了引擎轰鸣的声音之外忽然响起此起彼伏子弹上膛的咔擦声。 这辆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架好了枪。 乌鸦出现异常行为这一现象在学院的档案中有记载,去年下半年本科部路明非在从芝加哥返回卡塞尔学院途中时曾遭遇疑似龙王的奥丁袭击,袭击之前有目击者表示几乎整个芝加哥的乌鸦都发生了暴动。 北欧神话中也曾记载福金和雾尼是主神奥丁手下的两只渡鸦,这两只神鸟是奥丁的耳目,每天破晓时分两只渡鸦便从奥丁肩上飞离去往人间,看遍世间万物,听闻天下诸事,与生灵和死物共语。天下皆在它们的掌控之内,万物都难奥丁的耳目。待夜晚临近,归来的渡鸦又落回到奥丁肩上,在他耳边为他讲述今日的见闻见闻。 现在类似的异常出现,不只是路明非意识到那位阿斯加德的王者就在这附近,所有的都知道这是一场人类难以插足的战争了。 遮天蔽日的乌鸦虽然落下了,大门天空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明朗,沉重如山川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横压过来,真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奥丁的尼伯龙根正在降临。”专员中的女孩说。 路明非看了她一眼,居然有些惊讶。 “用不着那么震惊,你和奥丁像是怪物一样拼杀的视频早就在执行部中流传了,很久以前就有人推测说奥丁的尼伯龙根以雨水为媒介。”那女孩说。 “对这个世界来说这是好事。”路明非轻笑一声,“奥丁不会在八岐大蛇钻出来之前就出手,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先杀死那些碍事的,再让阻击八岐大蛇的人和那东西斗个两败俱伤,做后坐收渔利……也就是说圣骸会从校长那边出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尼伯龙根降临在这里,那就说明奥丁准备优先对路明非动手了。 棺椁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就位,由副校长设置的用来加大气息的炼金矩阵也已经启动,八岐大蛇想来已经感知到那些骸骨的存在。 那是圣骸的仇敌,但它选择了逃跑。 因为它害怕了。 天照和月读在远古的时代给圣骸留下了可怖的记忆,那记忆随着基因流入八岐大蛇的脑子。 “为什么说这是好事?”女孩微微一愣。 “一条大蛇而已,校长能解决。”路明非轻声说。 “可我们……” “我想或许奥丁的原罪是傲慢,他很轻视我……”路明非喃喃说。 一只眼睛如鬼火摇曳的乌鸦嘎嘎叫着来到路明非的头顶,他从腰际拔出沙漠之鹰,甩手一枪精准命中这畜牲的眼睛。 黑羽四散,就算是被龙血强化过的头骨也禁不住如此近距离下沙漠之鹰发射的破甲弹直射,渡鸦的整个身体都在空中爆成血雾。 所有的渡鸦都在此刻腾空而起,细细的雨丝在一道紫白色的闪光中淅淅沥沥地落起来。 “车队继续前进,不要停止,这些乌鸦是龙血亚种,但不是什么高级货色,用枪干掉它们。”路明非在公共频道中说。 细如牛毛的雨丝被狞亮的车灯照成银色,雨水像是一堵薄墙那样被数不尽的渡鸦撞碎,黑暗中枪声四起,古奥的吟诵声响彻鬼手般的森林。 路明非高举霰弹枪一边开枪一边拧着眉抽烟,枪口喷射出巨大的锥形弹幕,所有靠近的渡鸦都被金属的风暴吹散。 火光中这男人的脸坚毅而面无表情,他的头发被打湿长风衣也被打湿,车队如行走的群山般不可撼动。 但周围的渡鸦越来越多,像是比雨水还多。 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烈焰被越来越缭乱的雨幕压制了,像是深海的熔岩那样艰难地在暴雨中来回扫荡,却难以杀死巨量的渡鸦。 “这样可不行啊弟弟……” 忽然有轻柔的女孩声音在路明非的身后响起,路明非一愣。 一双手环住他的腰际,那个妖精般妩媚低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 “看姐姐的,言灵…… 金刚界!” 最后的字符变成恢宏的龙文,酒德麻衣自阴影中浮现,长发飞扬如漫卷的霞云。 无形的领域气泡般展开,路明非能感觉到只是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清明了,雨、鸟鸣、狂风,一切都寂静了,那个领域几乎以他为核心向外扩散,所有触及金刚界的渡鸦都在嘶声的惨嚎中化作黑色的灰烬。 灰烬随风随雨散落。 376.逐光的忍者女孩 执行部有自己的统一调度机制,路明非虽然在名义上是这支队伍的核心,所有专员和所有武器都需要配合他的行动,但其实真正的指挥权并不在他的身上。 这种规模空前、堪比军事行动的s级任务,校董会通常会将行动队的指挥权交给自己信任的人,虽然因为昂热和路鸣泽的缘故,路明非能够在校董会之中取得一定席位的支持,比如洛朗家族的伊丽莎白女士和高廷根家族的夏绿蒂小姐就一直是他的支持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路明非能够在这种密党权力的核心中枢拥有足够引起统治者们重视的话语权。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在一个稳定的政权中拥有力量的人不会被允许拥有过高的权利。 权与力是滋生野望的沃土,恐怕在昂热所不知道的那些会议中,即便是坚定站在校长身后的伊丽莎白女士也曾表达出过对路明非所拥有的一切的担忧。 谁能保证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在忽然拥有如此巨大、巨大得甚至足够颠覆现有秩序的力量之后心中会没有升起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所以不管是在另一个世界路明非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还是在这一个世界他一进入卡塞尔学院便崭露头角甚至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有机会终结龙族历史的男人的情况下,执行部从来不会让路明非去负责那些需要调用大量人力物力资源的行动。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施耐德教授总不愿意将执行部这个卡塞尔学院最核心部门的权利真正交到路明非的手中,他似乎永远都是学院的刀,而非一个执刀人。 路明非对这些担忧以及校董会对他的戒备表示认可和理解,但世界上少有人真正了解他。 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知道路明非的野心并不在掌握这世界的权与利。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那些爱自己的和自己爱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总之这次即将在红井展开的、针对八岐大蛇的行动最终负责人其实是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施耐德教授。 这并非是因为执行部内部官僚作风严重,而是因为施耐德教授的身体状况远比普通学生想象中要差得多。 他的呼吸系统几乎完全受损,需要通过体外装置来维持生命,整个左肺被置换成了人工肺叶,气管则由塑料软管替代。 据说十年前的格陵兰冰海事件之后,学院的医学部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来抢救彼时已经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的施耐德教授,这个在屠龙前线活跃了半个世纪的男人最终依靠自己的意志顽强的活了下来。 “……根据已经出现的异常现象可以判断,路明非你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曾经在芝加哥和三峡夔门出现过的初代种奥丁。”嘶哑低沉、像是从破碎的风箱中渗出的气流哨音发男声从耳麦中传出,虽然听得非常费劲,并且让人觉得像是魔鬼在耳边呢喃,但信号显然非常稳定。 这并不像是已经进入尼伯龙根或者靠近尼伯龙根边缘时所面临的情况。 所谓尼伯龙根,是由龙类通过被推进到极致的炼金术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所开辟的亚空间结构,因为其中无法自主诞生生命,并且充斥着被杀死的金属和被转化为死侍的堕落混血种,所以又被称为死人国度。 迄今为止,路明非已经见识过四个尼伯龙根。第一个是空间结构崩碎之后跌入现实世界的青铜城,那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康斯坦丁的行宫;第二个是被夏弥鼓捣出来的、规则莫名其妙的北京地铁尼伯龙根,芬里厄在那座尼伯龙根的深处孵化、成千上万的鬼车鸟为大地与山之王看守门户;第三个则是奥丁通过暴雨降临在芝加哥的死人国度,这一座尼伯龙根似乎已经将炼金术的本质彻底洞悉,甚至能够通过没有生命的死物召唤出形如幻想生物的死侍。 最后一座尼伯龙根则是在源氏重工地下的死侍豢养池中发现,疑似被临时构建出来的亚空间,狭隘、死寂,其中的结构像是圆桌骑士们开会的殿堂多过像是一座堡垒。 路明非和诺诺就是在那里发现了赫尔佐格的尸体,一把口径大得吓人的手枪发射的子弹直接从正面击中了那个沙狐般狡猾的男人的面部,将他的五官和大半个大脑都摧毁了。 可是直到现在路明非也不能确定当初在那个小型尼伯龙根中,自己和诺诺看到的是否真的是赫尔佐格的尸体,又或者其实是那家伙的某个影武者。 事情好像已经水落石出了,被校长和芬格尔找到的弗里德里希.冯.隆从中国一路逃亡到日本,又在他背后那个组织的支持下杀死了赫尔佐格、并取代了他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当中的地位。 那个组织曾经也是赫尔佐格的支持者,但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那个男人的野心和卑鄙,所以在弗里德里希与赫尔佐格之间这些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弗里德里希。 橘政宗和王将的身份完全被取代应该是发生在十月至十一月之间,在此之前的赫尔佐格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弃子,所以在不遗余力地引入学院的力量,试图在日本这个平静的大湖中搅动漩涡。可在那个至今为止尚且没有完全露面的神秘组织面前,赫尔佐格的一切努力都像是孩童的顽抗一样可笑,他和他的野心一起被轻而易举碾成了粉碎,就像是神从天上挥手抹掉了人间的一个国家。 可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一切发生得太理所应当了,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剧本…… “……如果最后你们真的不得不面对那位古神,那么路明非你的首要任务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力拖住奥丁,不让他出现在校长那边的战场上。”施耐德教授的声音毫无起伏,低沉平缓得像是一台永不停歇的打字机。 这个恶鬼般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男人终于在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停顿,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地说:“伱对我们、对人类而言都是极宝贵的财富,如果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校长和我都希望你不要做出某些不明智的选择,你不能死在那里。” 路明非在牙齿间咬着点燃的香烟,远方天际如龙一般闪过的紫白色闪电将他的脸映照得狰狞、肃穆。 “教授,我想您已经意识到了,至少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进入甚至接近尼伯龙根。”路明非轻声说,“不过您和校长猜得确实没错,如果真的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或许我的确会做出对很多人而言并不明智的选择。” 真正的尼伯龙根里面是感受不到风的流动的,也感受不到空气中原本应该无序游移的微尘,应该沉寂得像是一切都死去了。 即使是在死人国度的边缘,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人类现有的任何一种远程通讯手段都应该已经彻底失效了。 但是这支仍在向着红井前进的车队依旧能够与执行部进行联络,双方之间的联络信号完全不受影响。 这意味着或许奥丁的尼伯龙根根本就没有在此处进行展开,那个只存在于虚幻的空间没有要降临到现世的打算。 暴雨下的山路中炮火轰鸣,熊熊燃烧的火光透过雨幕变得朦胧而虚幻。 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瞳孔中闪烁着鬼火般金光的渡鸦在低沉的乌云中穿梭,它们的口中发出瘆人的嘶叫,骨骼即使被子弹击中也不一定就会粉碎,反而有时会发出金属碰撞般的轰鸣。 这是些身体里龙血纯度甚至远远比不上鬼车鸟、也就是镰鼬的龙类亚种。 但它们的数量简直像是没有止境,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横压而来,雨幕中除了狂乱的雨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只剩下双翼撕裂空气的尖啸。 一层薄薄的暗金色界壁像是圆形的气膜那样笼罩在路明非的头顶,连带着整辆吉普车都在这层气膜的保护范围之内。 仿佛天倾的暴雨落在界壁之上迅速被蒸发成白色的汽,而那些骨骼坚硬得像是合金的渡鸦撞上来就立刻被燃烧成灰烬。 如果面对这些渡鸦的仅仅是一支标准的五人小队,并且这支小队没有携带足够的弹药和大范围杀伤性武器,那他们必然会在这样的环境中举步维艰甚至在弹药耗尽之后出现减员。 可这次行动执行部派遣的专员数量超过两百,每一辆吉普车上都有火焰喷射器和军用霰弹枪。 路明非甚至还看到有人向公路两侧的冬青木林中投掷了数量庞大的纵火弹,火焰连成雨幕中绵延数千米的长河,数不胜数的黑点撞碎火河继续向车队发起冲锋,然后被子弹命中撕成碎片。 纵火弹这东西内含铝热剂,引爆之后可以立刻爆发出300度的高温,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超级削弱版楚子航。 用来对付死侍或者纯血龙类显然有些不够看,可如果对手只不过是一群甚至连言灵都无法使用的渡鸦,那杀伤性又真是强得毫无人性。 能从那些火焰中飞出来的渡鸦都是小精英怪,放在游戏里血条都比普通怪厚一点。 冬青木林树梢上的积雪以及这样暴雨磅礴的天气,让执行部的专员们使用起那些平时可能会对环境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的武器时肆无忌惮。 车队像是滚滚的洪流一般不可撼动地稳定前行,悄无声息地碾碎所有试图阻挡它的渡鸦。 “斩首者,我的代号是鹭鸶。”酒德麻衣将金刚界的言灵领域维系在不大不小的范围,让渡鸦和暴雨都无法影响到奔赴战场的路明非,随后才转过身来向这辆车上的其他人展示一块被银色链子穿过的铭牌。 带队的资深专员满脸狐疑。他没有在执行部的战斗序列中听说过鹭鸶这个代号,不过看那块铭牌又确实是用以分辨斩首者们身份的象征。 “我的名字并不出现在执行部名单中。”酒德麻衣伸手拍了拍资深专员的肩膀,转身留下一个玲珑婀娜的背影,站到路明非的身边。 资深专员恍然。 执行部确实存在一个灰色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血统危险的超级混血种,其中甚至不乏楚子航这种名义上是a级其实言灵效果和身体素质都有接近s级的怪物。 通常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官都在世界各地执行那些隐秘的s级甚至ss级任务,很少会出现在密党的行动序列中。 这一次居然连这种家伙都被派出来了吗? 一只纤长素白的手从侧面伸过来夺走了路明非咬住的烟卷,等他反应过来要夺回来的时候酒德麻衣已经美美地吸了好大一口吐出一团缭乱的烟雾了。 “你怎么弄到那种东西的?”路明非压低声音问。 “每个校董会都往灰色名单里安插过人,楚子航他老爹楚天骄知道吗?那就是昂热的人。”酒德麻衣眨眨眼,颇显明媚的眸子里像是闪烁着煌煌的微光, “我们也是在那张桌子边上有席位的大势力好么,给我弄个执行部身份还不简单?” “前几天联系不上你,本来想让你和零一起离开日本的。” “薯片妞儿知道了得哭死,你这色胚子谁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她。”酒德麻衣皱了皱挺秀的鼻子,往路明非身上靠了靠。 其他人面面相觑惊讶于路明非居然和这位神秘的斩首者如此亲近,莫非两个人其实是兄妹? 倒也并非没人猜测这俩之间是否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只是如今路明非这厮身上的绯闻已经太多了些,就算是资深专员这种老成的稳重中年大叔也很有些嫉妒羡慕恨,不愿意再把这新出场的美艳女士套上“路明非绯闻对象”这个词条。 “老板安排我去办点事儿,所以耽误了,你联系不上我也正常。”酒德麻衣说,她耸耸肩,“不过我可不能离开,你怎么离得了我?” “喂喂不要小瞧人啊。”路明非笑了笑。 “不是小瞧你,有些事就得我去做。”酒德麻衣轻声说。 车队已经在此时彻底冲碎了渡鸦群的封锁,出现在红井所在山林附近的公路上。 像是一条钢铁铸造的长蛇。 路明非看一眼酒德麻衣,轻轻叹了口气。 “麻衣姐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跳下车,地面水流像是小溪,但这条小溪中的水正像是沸腾了一般在微微跳动。 那不是水在沸腾,而是这座山在颤抖。 副校长的炼金矩阵功率之大堪比超级掘进机,正把那些骸骨的威严传递到充斥着龙血亚种的赤鬼川中。 377.神!(龙三线结尾开端,求订阅!) 路明非按住七宗罪的刀匣,因为匣子里那些有生命的炼金武器正兴奋地颤抖,从名为色欲的肋差到名为傲慢的汉八方剑,这些生来就注定饱饮王血的刀剑每一柄都无声地嘶吼。 这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沉重冰冷的石英表,拧紧的眉头丝毫不见舒展。 距离校长和楚子航汇合并前往赤鬼川与多摩川的汇合处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 这场罕见的、出现在冬季的暴雨正毫无征兆地向着整个东京都蔓延。 “副校长的炼金矩阵还在稳定工作,但我担心这里的东京会引起附近那些驻日美军的怀疑……守夜人和你在一起吗教授?叫他帮忙调调频率呗。”路明非低声向麦克风对面的施耐德教授提问。 “很抱歉,弗拉梅尔导师已经于三个小时登上了成田机场前往旧金山的私人飞机。”施耐德教授的声音在几秒钟后响起。 路明非眼角跳了跳,“这老货……”他是知道副校长这厮毫无节操毫无底线的,却没想到老东西居然如此绝情,这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们而去。 要知道此时的东京汇聚了学院最精锐的那一批力量,包括此时能够调度的所有斩首者和隐藏于暗中尚且没有出手的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官,以及那些年龄甚至比昂热还要更老一些的元老。 显然这就是密党有史记载从数千年前至今最危险的屠龙行动之一了,真正可以和这一项任务媲美的大概只有1600年前密党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圣党国教骑士团在意大利阻击并重创彼时化名阿提拉的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的那场战争。 但当时得益于拥有言灵.先知的密党首领阿基坦预言,担任秘党长老的教皇利奥一世、元老院首席议员阿维努斯和禁卫军统领特里杰久斯提早42年得知了龙王归来的消息,并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中改变了整个罗马的建筑格局,将它彻底变成了某座古老的炼金矩阵,使其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之城,人类抗击龙类的堡垒。 今天路明非的身边也有阿基坦一类的人物,但相比阿基坦堪称神迹的预言,奇兰的作用似乎仅限于在路明非的身后大喊“路明非加油我们支持你”…… 老实说有时候路明非出任务都不想带着这家伙…… “不过副校长在离开前确实还托我给你留了一句话。” “话又说回来守夜人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就算是战略性转移,想来也不会留下个烂摊子什么都不管了。”路明非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 “伱可能要失望了。”施耐德教授迟疑了几秒,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守夜人托他带给路明非的话说出来来,最终他叹了口气,声带中传出的嘶声的叹息就像是透过门窗的缝隙闯进来的风那样刺耳。 “弗拉梅尔导师说,你的室友芬格尔.冯.弗林斯最近花了笔横财,从巴西包了一支桑巴舞女团空运到旧金山,他们先去品鉴一番,还叫你和校长动作快点,他们在旧金山等你们……” 路明非气得直咬牙花子,他将七宗罪拎起来又放下,又拎起来,又放下,如此往复三次,终于叹了口气。 “帮个忙教授,让执行部的人往后挪挪,最好是只给我提供远程协助,而不要直接介入战场。”路明非双腿分立,风衣在狂风中飒飒作响。 他将身上的武器背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把轻重武器一一挂满自己的全身,填充满汞核心炼金破甲弹的弹匣、表面涂装成黄色足有拳头大小的脏弹、枪口加长加粗的沙漠之鹰,还有一枪能崩掉蛇形死侍脑袋的改装版霰弹枪和射速惊人甚至能对纯血龙类造成威胁的冲锋枪。 “好,我立刻去办。”施耐德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比谁都清楚。 在屠龙的战场上谁都不敢妄谈经验二字,除了那些真正用龙血洗刷过刀刃的狠人。 昂热和汉高是这样的狠人,元老会的老家伙们也是这样的狠人,而显然,新一代的狠人应该就是路明非了。 公共频道中来自执行部控制中心的命令以疾风般的速度在专员们之间传播。在得到了施耐德教授的指示之后,一辆接一辆黑色厢式货车的车厢被从里面推开,炮口闪烁着狰狞冷光的重型设备在四面的高地被部署起来。 被纵横交错零亮的车灯照亮的雨幕中,路明非看到那些在胸口佩戴着世界树徽章的男人和女人沉默的将自己笼罩在巨大的雨衣之下,雨水顺着他们手中提着的自动步枪或者狙击枪如溪水般流下。 有些车厢中甚至装载着崭新的迫击炮,炮口粗大得令人胆寒,被那种东西正面击中,就算是承载了白王圣骸从远古时期活到现在的怪物也会受不了吧? 路明非扭头去看身边那个高挑纤细脖子以下全是腿的美艳女孩儿,从抵达红井开始,酒德麻衣就一直沉默无声,名为金刚界的言灵始终如深夜的烛火驱散黑暗那样将瀑布般的暴雨阻挡在外。 “麻衣姐你应该已经使用过某种临时提升血统的方法了吧,我记得你的言灵是冥照。”路明非说。 “嗯,是老板鼓捣出来的进化药,成功率甚至不到1%的珍贵到甚至能让学院和加图索家族打破狗脑子的无副作用进化药。”酒德麻衣说,这女孩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路明非,发梢随风扬起,素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妩媚的神情,只能看到若有若无的肃穆和郑重。 “中国古人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直接改变基因的进化药。” “没办法,不磕药就得死。海底八千米,只靠冥照可没办法让我顺利完成任务。” “他到底叫你去干什么了?”路明非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 直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不知道路鸣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魔鬼这种奇怪的玩意儿?可如果真是这样,那龙族的历史上怎么会没有记载那些能够和他们分庭抗礼甚至杀死龙王的怪物? 再或者说路鸣泽本身就是个龙王。 那这样的话,他路明非又是什么东西?某个龙王的双生子? 小魔鬼以前告诉路明非说他不是龙王,可路明非一直不太信任路明泽。 话本故事中除了浮士德,任何一个信任过魔鬼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不告诉你。”酒德麻衣看着路明非长眉凤眼艳若桃李。 “不说算了,不过麻衣姐你也离远些吧。”路明非笑笑,挥了挥手,“不管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奥丁还是八岐大蛇,那样的战斗都不是你可以插手的。” “不要小瞧人哦。”酒德麻衣双手抱怀,脸上愤愤。 分明是个描眉画鬓婀娜多姿的俏佳人,却莫名有种叫人见到宽松帽衫加顶棒球帽的清秀学生的感觉。 “不是小瞧人,是担心。”路明非说,他叹了口气, “你既然是为路鸣泽服务,那肯定知道我前几次和奥丁的遭遇吧。金刚界这个言灵虽然是冥照的进化版,但至今为止我们依旧不能确定究竟是金刚界更加强大还是冥照更加强大。前者相比后者虽然获得了甚至超过无尘之地的防御,却也失去了冥照那种鬼魅般将自己藏身于阴影中的能力……我前几次遭遇的奥丁应该都不是他的真身,而是被那个面具所操控的傀儡,其中一个傀儡能够使用风王仪器的言灵,甚至包括校长特有的、传奇般的时间零。” 在时间零的领域中路明非可以不受影响和敌人保持相对应的速度,可是酒德麻衣却做不到。 一位初代种要想杀死一个接近于静止的混血种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做到,在那种情况下路明非很难保全自己身边的人。酒德麻衣涉足这种层面的战斗不但不能给他带来帮助,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酒德麻衣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轻声笑了笑。 “说到底还是看不起我。”她挥挥手,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威严消散了。 山崩般的暴雨冲散刚才因为接触金刚界的领域而被蒸发的雨水化作的蒸汽,不加阻拦地将路明非淹没了。 酒德麻衣伸手拍拍路明非的脸蛋,手腕精致得像是大师用玉石雕琢的。 “别死在这儿了,有个傻妞儿还等着你去美国找她呢。”她说。 酒德麻衣身上的风衣也被浸湿了,盈盈可握的腰肢像是被掐着似的纤细紧致,发髻高耸凤眼修长,眼睛的深处金色的光始终没有熄灭。 周围还在响起渡鸦哇哇哇的叫声,这让路明非更加确定奥丁虽然没有将尼伯龙根彻底降临下来,可他就在附近。 那位北欧神话中阿斯加德的神王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光明磊落,反而是个擅长玩弄阴谋的小人,热衷于藏在阴影中毒蛇般择人而噬。 “你说的是绘梨衣还是零?”路明非突然贱兮兮地问,酒德麻衣就咬着牙花子虚扇了这家伙两巴掌。 “当然是我们的小三无啦,我和那小哑巴关系可没好到这种时候还打助攻的程度。”说完这句话之后这姑娘转身离开,潇洒得像是当初周润发离开澳门赌场时的模样。 她走出去几步,站在雨中。 路明非听到脚步声停了,扭过头去看,只看到黑风衣的下摆翻卷,风衣下面居然是很少见的束腰长裙的搭配,她的长发翻飞、衣摆翻飞,裙裾也在翻飞,整个人就像一朵风雨里摇曳的鸢尾花。 “我前几天在跟踪犬山贺,老家伙好像是知道日本本土某个尼伯龙根的所在。那个尼伯龙根应该是很多年前白王留下的遗产,这三天时间里犬山家族已经在里面投入了超过二十条人命。”酒德麻衣说,“所以这就是你无法联系上我的原因,因为我时常会出现在尼伯龙根的边缘。” 尼伯龙根的内部信号为何会完全断绝尚且没有一个定论,但在类似亚空间的附近这种情况存在是因为大气中存在严重的电离现象。 等酒德麻衣完全离开,路明非才咬紧牙间已经被暴雨熄灭的烟卷,拎上沉重的武器匣子,在整座山体的微微震动中踏上了交错在红井上方的横梁。 一旦踏上这根横梁,路明非立刻感受到从下而上强劲的暴风和满耳水流的轰鸣。 那股强气流是被井底汹涌的狂潮掀起的,向上的时候甚至将从天而降的暴雨击得粉碎。 “路明非,我们已经确定奥丁应该不会将尼伯龙根降临在红井的上方了。”施耐德教授的声音在此刻传入路明非的耳中。 “为什么?” “气象卫星监测到东京湾强烈的元素乱流,一场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暴雨正从海洋的席卷整个东京!”施耐德低声说,“我们暂时失去了停泊在海上的专员们的联络。那些山一般厚重翻滚的积雨云正平铺着从海的方向盖满整个东京,太诡异了,太诡异了……” 路明非赫然回首,看向海的方向。 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真的不对劲…… 可到底是什么不对? 是什么? 对了,对了,不管现在掌握猛鬼众和蛇歧八家的是赫尔佐格还是弗里德里希,难道他们没有在密党中安插自己的眼线?难道他们不知道学院今天就会对神动手? 如果知道,那些自诩为白王后裔的日本人在哪里? 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两个人,源稚生和源稚女在哪里? 他们会出现在何处? 红井?多摩川? 还是……东京湾! 他的脚下突然传来不可思议的巨声,仿佛一条龙在井中怒吼。 路明非缓缓垂眸,天空传来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接着是四五个交叠的光斑完全照亮红井底部的情形。 此时那里已经不能被称为底部了,因为水位已经上涨到一个非常危险的高度,简直像是赤鬼川的地下河水在倒灌。 水面上金属的棺椁漂浮着,每一具棺椁内都装满水银,表面则绘刻着守夜人的炼金矩阵。 就是那些炼金矩阵引发这座山川如心脏般跳动。 忽然汹涌上涨的水面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接着血一样的红喷涌着渲染了整个巨井中的水。 耳麦中响起沙沙的声音,路明非和学院之间的联系被中断。 赤鬼川的水正泛着白沫被某个东西从地下挤出来,布满青色鳞片的巨物在红水中山脉般起伏,数以万计莹蓝色的光斑则像是在水中忽然沉下了一片恢宏的星海! “再往后退,再往后退!”路明非意识到昂热的情报发生了错误。 神怎么会恐惧? 神只会愤怒,神只会仇恨! 神重回世间,必要把僭越的痛十倍百倍的悉数奉还! 硕大的青色头颅从井中缓缓伸出,像是接天的铜柱,铜柱表面的鳞片缝隙中寄生着数不胜数似蛇似鱼透着荧光的怪物,数以千计数以千计的鬼齿龙蝰咬在这东西的身体上,长尾摆动。 青蛇将所有的棺椁都卷起来,然后又轰的一声缩回水里。 雷霆般的巨鸣在天地间回荡。 求月票求月票 378.龙.须势理姬 锻造那些棺椁的并非是学院惯用的坚硬的钛合金材料,而是相对落后但在炼金领域被广泛运用的青铜。 在那颗足足有一辆迈巴赫那么巨大的蛇头面前,所有的棺材都与滚滚的洪流一起被卷入被张大到一百八十度极限的血盆大口中。 龙的利齿如枪矛,水库堤坝的闸门般合拢,青铜被挤压、变形、碾碎的巨响便震耳欲聋地从汹涌的井水中轰鸣起来,刺得人牙齿发酸。 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那条大蛇的长颈甚至探出红井的顶端,与横梁上提刀伫立叼着烟卷的路明非擦肩而过。 那一刻简直像是站在世界之巅张开双臂,海拔九千米的狂风裹着浓腥的雨丝要将他彻底淹没。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魔鬼般的东西,狂暴而凄厉的吼声中紫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穹,路明非的脸被照得惨白,粗长的影子像是从他身边经过的火车那样带着疾驰的狂风狠狠坠入红井,掀起拍击四壁发出轰鸣的狂浪。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俯瞰来回激荡的水面,水面下两盏巨大狞亮的橙灯正与他遥遥相望。 恍惚间的对视他只觉得自己见到了死去的参孙,巨大、威仪,古代的巨龙为王前驱。 彼时也是这样一对煌煌生威的黄金巨瞳,也是如此硕大的身躯。 赤金色的竖瞳中冰冷、威严,亘古的仇恨与愤怒几乎化作实质要吞噬这个世界。 这是个危险的对手,可它并没有能给路明非带来……连灵魂都在战栗的危机感。 相反,那条全身布满青黑色鳞片的巨蛇盘踞在红井的水面之下,长颈回缩,那是蛇类保持警惕时的动作。围绕着它的鬼齿龙蝰像是旷野的星光那样照亮了这东西的全貌。 很难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神还是龙,亦或者某种基因变异的超级异形? 那是个身体直径接近水泥罐车的庞然大物,大概是因为一直栖居在赤鬼川的地下河水中而不需要硕大的腹部来支撑恐怖的体重,所以居然显得修长,蛇躯环绕盘踞,钢铁般的鳞片上布满湿滑的粘液。 借着鬼齿龙蝰散发的莹莹微光,路明非看到巨蛇身上的龙鳞正从头到尾一一扣紧,巨量的气泡从鳞片的底部升起来,在猩红色的井水中伴随着微声破碎。 “这就是……八岐大蛇吗?” 蛇歧八家的传说里,上古三神官之一的须佐之男被圣骸蛊惑,融合了圣骸之后龙化为新生的白王八岐大蛇,另外两个神官天照和月读则模拟出究极言灵.归墟和言灵.湿婆业舞,用高天原作为须佐之男的棺材,把古城和复活的白王都沉入了汪洋的最底层。 可是即使在另一个世界路明非未曾亲眼目睹八岐大蛇咆哮世间的威仪,也知道所谓八岐大蛇应该绝不止一个脑袋,鳞片的颜色也不应该是生铁般的青黑色。 龙族的文明中色彩有其特殊的含义,君王的鳞片色泽不一。 真正纯粹的黑鳞只有至尊至德至力的尼德霍格拥有,而白王的鳞片应该是雪山般苍茫的白。 眼前的东西…… 不像是八岐大蛇。 倒像是如参孙那样守卫在王陵的龙侍。 “她在神话传说中的名字是须势理姬,哥哥,你真是撞了大运,捡到遗落苇原的神女了。”不知何时周围一切都似乎沉寂下来了,有人在路明非的身边朗声说话。 路明非的头脑中似乎立刻有凛冽的寒风穿过,所有的平静和面不改色都不攻自破。 魔鬼登门,你怎么敢不全神贯注? 黑西装的男孩与他一同沐浴在暴雨中,静静地伫立在红井上方的横梁上。 风掀起路鸣泽的衣摆,鬼齿龙蝰则汇聚成群,从上往下散播出来莹蓝色微光浸没了他的五官和面容。 一股改变规则甚至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上的力量静止了时间。 被天空中直升机氙灯投下的明亮光柱和周围厢式货车爆燃的前灯照亮宛若水晶的雨丝悬停在半空,击碎雨幕,在低空盘旋的渡鸦纵横交错,暗金色的瞳孔如鬼火盏盏。 路明非低头凝视红井中的场景,像是在凝视偶尔洞开一角的地狱之门。 泛着巨大的白沫如血一般赤红的深水微微透明,巨大的龙像是亘古的石雕一样盘踞在水面之下。 这样静止下来路明非就看清楚了,她确实是龙而非蛇。 那东西的背后有一对巨大的膜翼沿着脊骨收缩,翼骨尖锐锋利,无数只蝰鱼就藏身于膜翼的褶皱中。 硕大的蛇头上生长着向不同方向突刺出去的六根扭曲长角,如同缭乱生长的钢铁荆棘,狰狞而美丽。 “所以它不是八岐大蛇,而是一条母龙?”路明非喃喃道,“可是七宗罪在兴奋,唯有在面临真正的龙王时所有的刀剑才会同时苏醒。” “在日本的神话中须势理姬是须佐之男的女儿,同时也是苇原中国的女主人。”路鸣泽说,“在日本人的神话中她的丈夫是大国主神,但在龙的文明里他们是极少数被生育出来的次代种……大国主在很多年前被处死了,而须势理姬活了下来,并在赤鬼川中遇到八岐大蛇的时候重新回到她最敬爱的父亲麾下,七宗罪会兴奋,因为须势理姬只不过是……为王前驱。” 路明非知道为王前驱这个词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凛。 同时更加让他心中发寒的是,路明泽在说起须势理姬和须佐之男的时候用上了“被生育出来的次代种”这个说法。 关于次代种的由来路明非曾听师妹说起过,但并没有深入探讨,只是知道黑王尼德霍格在创造四大君主的时候给初代种们增加了某种基因上的限制,包括夏弥在内其实根本就没有生育的能力——话已至此,路明非也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和夏弥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做安全措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总之路明泽只是一句话却在路明非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能生育次代种的龙类必然是初代种,这意味着由须佐之男被圣骸寄生之后化作的八岐大蛇虽然并非是由黑王创造,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初代种,是真正的龙王。 真正触目惊心的是,八岐大蛇能够自然生育后代,这是否意味着在日本地下纵横交错数不胜数的地下河、地下溶洞中,其实正沉眠着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龙类军团? “就算是次代种生育三代种,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是以人类的生命难以想象的资源,须佐之男堕落为八岐大蛇之后很快就被天照、月读重新封印,所以哥哥你其实根本就没必要担心会在这里遇到几十几百条次代种这种事情的发生。”路明泽像是路明非肚子里的蛔虫,耸耸肩就把他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伱还在这里干嘛,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别耽误我打怪升级拯救世界。”路明非把七宗罪放下,在横梁上蹦蹦跳跳活动筋骨,先是扩胸运动,然后是是伸展运动,很有些与外人眼中肃穆强大形象格格不入的活跃和脱线。 “你没懂我的意思,龙和人都是类似的多细胞高等生物,生物的繁殖本能总是建立在基因交换这个前提下的。” 路明非忽然愣住。 他看向小魔鬼,湿漉漉的额发下面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念高中那会儿路明非的生物学得还不错,知道基因交换这个概念。 “即使八岐大蛇克服了自己其实是个由雄性生物转化而来的怪异龙类这个事实而具备了生育后代的能力,自然界中也必然存在一个能够和他交配并且基因足够强大的个体才能让须势理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路明泽说,“自然界中通常是雄性强于雌性,白王在古老的神代已经死去这一点毋庸置疑,后来的两代白王分别是伊邪那岐和须佐之男,同位雄性的生物是没有办法孕育后代的,它们必然有一方受到挟持……” “龙是否有改变自己生理构造的能力?”路明非低声问。 这一点在卡塞尔学院的学术界仍旧是一个尚且没有定论的疑点,就算路明非把自己的绩点拉满,也没办法从课本上学到相关的知识。 “有些能,有些不能,四大君主通常性别是固定的,但有些很特殊的个体能改变自己的性别。”路鸣泽说,“比如诸王共治时代帮助黑王管理这片偌大疆域的元老们。” 真是残酷、血腥而变态的族群,不过想到美貌程度堪比妖精的小师妹路明非又松了口气。 还好四大君主被剥夺了这样的能力,否则路社长此刻真该有些心理阴影了…… 路明非回忆起酒德麻衣刚才说她在前一段时间曾尾随犬山贺去到过一座尼伯龙根的边缘,而似乎是为了抑制那座尼伯龙根的扩张,犬山家已经在那里面投入了超过二十条人命。 他抬头,看见从东京都的方向延伸过来如山如海的云块,云块中是夭绞如龙蛇的紫白色闪电和被定格如山脉横亘眼前的雨幕。 “所以其实迄今为止白王留下来的圣骸并不止一个,对吗?”路明非轻声说。 “bingo!”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喂喂哥哥你以为我是什么?全知全能的上帝吗?”路鸣泽叹了口气,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是魔鬼,而且全知全能并不好玩啊。” 他大概是看路明非没有心思开玩笑,于是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颊。 魔鬼的体温果然是低于人类的,路明非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被一块坚冰抚摸。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的,麻衣在极渊的深处找到了被高天原拱卫在核心的祭坛,列宁号就座落在上面,那个祭坛是很多年前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封印伊邪那岐的地方,按理来说二代白王的骨骸应该被摆放在那里万年不朽,可祭坛上空空如也。”路鸣泽低声说, “昂热那老家伙留在蛇歧八家中的间谍、那个叫犬山贺的男人,他应该同样发现了什么,可他并不信任其他的家主,尤其不信任橘政宗,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居然还真让这家伙摸到了夜之食原的门户……” “那个尼伯龙根的名字是夜之食原吗?” “是,真正的白王曾统治的死人之国,比诸王共治时代更久远的神代的遗迹,按理来说既然白王已经死去了,那它应该崩溃才对,可犬山贺在神社中看到的那个世界……真实得可怕。”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吧?”路明非忽然说,他扭头去看身边的男孩,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小魔鬼来。 路鸣泽居然一时有些扭捏,可爱的、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有点窘态。 “这里不是我的地盘嘛……” “那一次被昆古尼尔造成的伤害你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嗯嗯,谢谢哥哥关心,那种东西伤不了我的!”路鸣泽用力地点头。 路明非点点头,伸手去揉小魔鬼的脑袋。 “你在骗我,路鸣泽。”路明非说。 小魔鬼脸上的神色渐渐凝滞了,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路明非。 “你的手太冷了,以前我们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你总能保持自己的体温和我相近,即使只是幻觉中的感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幻觉吗?”路明非笑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某种能力能够暂停时间,那你为什么不在被停止的时间中直接剁掉赫尔佐格那条老狗的脑袋呢。” “其实你一直很虚弱吧,伤害到你的也并非全是昆古尼尔。”路明非说,“那一次我看你全身都像是要裂开的陶瓷,甚至不诱导我交易生命,而只让我逃,玩命的逃。” 路鸣泽凝视路明非的眼睛,他的表情肃穆,忽而展颜。 “算了哥哥,你自己小心吧,谁知道第二条大蛇会藏在哪里呢……况且你总会和我交易的,我等着呢。”他摆了摆手,风中暴雨坠落,光柱照向红井中央。 银白色的液体顺着那条古龙的齿缝中流淌出来,棺材里的汞正被须势理姬从血盆大口中排出体外。 但汞落入赤红色的水中,立刻像是滴入清水里的硫酸,水下那些龙血的亚种沸腾起来。 嘶哑的吼叫在四壁碰撞,像是地狱之门在路明非的面前缓缓开启。 他缓缓拔刀,冷冽的刀光同凛冽的弧度一起撕碎雨幕。 刀锋直指井底。 “神还在后面,先动用汞罐和火炮清场。”他高声说。 379.仰面视君,何敢僭越! 几台红色的大型吊车矗立在雨幕之下,像是死去巨人的骸骨。 它们原本静穆而磅礴,数以百计瞳孔暗金色的渡鸦攀附在上面,双翼收束于身后,目光幽幽地俯瞰地狱般的红井。 但在路明非拔刀并下达指令的几秒钟后,这些骸骨轰鸣着活了过来。 那都是钢铁森林般的大型机械,红色的涂层剥离,锈迹斑斑,大概是原本在山中施工的工程队撤离的时候无法运走,所以荒废,但学院执行部的委员们在制定屠龙计划的时候将这些原本只能一直荒废下去的重型设备重新赋予了生命。 暴雨中积雪早已经被冲刷融化,渡鸦被机械的运动惊起,鸟喙中传出嘶哑的嚎叫,混在嘈杂的雨声中叫人想起不好的回忆,像是幼年时和哥哥第一次一起看的那部恐怖片真的出现在现实中。 吊塔的铁索尽头早已固定着不可思议的巨型金属汞罐,汞罐的一端连接着象鼻般的长管,长管的另一端则被设计成十几个能够喷出液体的气压阀门。 顶天立地的重型起重机将数十吨计的汞罐悬吊起来,轰隆隆的震动中闪电撕裂天穹,碎裂的云端仿佛伫立着恢弘的骑士。 国际市场上的水银价格持续上涨,尤其是近三个月之内,全世界的混血种都在发了疯似的囤积汞这种自然界中龙类唯一的天敌,到昨夜十二点整交易所的汞价格已经飙升到3.31万美元每吨。 为了能够在必要的时候用水银将整个红井灌满、且不会因为异常的水银调度引起蛇崎八家的怀疑,学院花费了高出一倍的价格从黑市上购买了整整一千吨金属汞,并买通了山梨县和神奈川的官员,使用政府的运输车队提前将这些汞罐运输到多摩川附近的山中。 整个过程校董会付出了超过一亿美元的成本,更别说还有一系列的武器装备、自卫队和驻日美军内部关系的打点、数以百计执行部专员的任务经费和任务结束之后几乎可以预见的天价抚恤。 路明非感叹难怪从古至今屠龙都是贵族的事业,极少见到寒门出身的屠龙英雄。 就这一亿美元的水银就能难倒空有一身抱负而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们,真叫路明非自己一个人仗剑屠龙,估计他也只有拎着七宗罪跳进红井和神拼个你死我活。 雷鸣般的爆响在路明非的四面八方传彻,狂乱的雨幕中他的身影在横梁上像是地狱之门上攀爬的蚂蚁一样毫不起眼。 但就是这道毫不起眼的影子镇压着名为须势理姬的古龙畏惧得不敢上前。 分明路明非只是随手按着刀匣,全身都是破绽,可龙就是觉得自己只要出手就会被杀死,以至于它只能在赤红色潮水般翻涌的地下河水中盘旋,山一般的蛇躯偶尔破开水面,鳞片张开又扣合的沉重轰鸣都回响在井壁之间。 起重机悬吊起五个数十吨重的汞罐停稳在红井的上方,长管末端的阀门开启,几十道银白色的液体从几十个出口喷出,坠入井底深处,仿佛喷珠溅玉,又仿佛群龙吐水。 须势理姬冷冷地抬头,鳞片扣合的巨响此起彼伏,那对巨烛般燃烧的黄金瞳忽然变得暗淡,一层薄薄的瞬膜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了那对巨大的眼球,半透明的皮褶表面铁青色的血管纵横交错,像是有人在这古神的眼睛里留下了惊世的画作。 接着银色的液体便在井壁上撞击着碎裂成无数颗银珠,厚重的银色蒸汽像水一样从井底升起,流淌在红井的上方,这让路明非看起来像是踩在云中。 与此同时路明非已经摒住了呼吸,剧毒的水银蒸气即使对他这种血统接近纯血龙类的怪物来说也是威胁,周围汇聚在高地上的专员们则早已佩戴好防毒面罩,暴雨中每一支枪口都狰狞地指向红井的方向。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横梁上的路明非心生杀意,大概他是无法躲避那枚要命的子弹的。 一个接一个汞罐中的水银被清空,液态的金属砸在井壁的金属护板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学院这些天从黑市上采购的上千吨水银全部被倾泻到地下河正汹涌倒灌的红井之中。 白雾和银色的液滴在路明非的身边悬浮,水银和含氮含磷化合物充沛的地下水混合像是沸腾了起来似的,不可思议的吼声开始在井壁中回响,极致的愤怒和极致的仇恨都蕴藏在这吼声中。 数以万计数以十万级的怪异生物在混有斑驳银质的赤色狂涛中挣扎,覆盖范围超过一平方公里的水面像是地狱的缩影呈现在路明非的眼底,更多像蛇像鱼又像是龙的亚种从更深的水中浮出水面,凶狠地将狰狞的头颅从泛白的浪中伸出来向着天空嘶吼,奋力地摆动长尾要跳上横梁将它们能看到的唯一一个活物撕成碎片。 但即使到了现在,暴雨倾盆,须势理姬为王前驱硬生生钻透了三百米的地层将赤鬼川的红河引入红井,水面距离井口依旧有足足二三十米的高度。 这种高度除了长颈便有数十米的须势理姬这种巨型种,根本没有赤鬼川土生土长的龙血亚种能够逾越。 就算是龙,在如此狭窄的生存环境中也要遵循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地下三百米深的赤鬼川中生长双翼毫无意义,反倒是脚蹼和长尾更有优势。 黑色的直升机在距离地面几十米的低空盘旋,狞亮的氙灯旋转着切割黑暗和黑暗中的雨幕,光柱中雨丝都像是被点亮。 公共频道中一片静默,短距离的无线电通讯还没有瘫痪,但是机师和直升机上的机枪手们都已经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令人胆寒的生物们在井底的积水中挣扎,夭绞着互相纠缠,它们不像是那条巨大的龙那样进化出了甚至能够抵抗水银的鳞片和黏膜,水银斑在互相拥挤的鳞片上和白腹上迅速蔓延,剧烈的痛苦让体内流淌着龙血的怪物们互相撕咬,血腥的味道弥漫出来,连暴雨都不能洗刷。 但是须势理姬依旧占据了整个红井如湖般的水面中心,它的鳞片扣合,缝隙中填满了能够抵御水银侵蚀的粘膜,那对煌煌生威的黄金瞳中苍白色的瞬膜像是一层透明的鳞甲。 龙族亲王的威仪悄无声息的从这巨大的生物周身向外散发,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些痛苦挣扎的龙族亚种依旧没有升起去僭越王座的胆魄。 即使对初代种来说水银也是致命的剧毒,但这一切都存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这个前提是那位初代种正处在极度虚弱的状况。 人类从四千六百年前开始就在用汞来对抗龙类,但直到今天漫长的岁月中,依旧少有仅仅依靠水银便击溃一位亲王级巨龙的先例。 两千一百年前,汉高祖刘邦用山川河流配合数以千吨计的水银在东方的大地上矗立起亘古罕有的炼金矩阵,并用这个矩阵彻底终结了风王维德佛尔尼尔几乎君临天下的野望。 一千六百年前山王芬里厄化身阿提拉席卷欧洲,最终在意大利折戟,遭到水银矩阵的重创并最终为自己的被暗杀埋下祸根。 东方的屠龙世家和西方的密党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借助水银的力量重创或杀死了不止一位君王。 但如果仅仅想要依靠巨量的水银便杀死一位亲王甚至一位皇帝,这在混血种的历史乃至于龙族的文明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龙是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已经超脱了人类能够用自然规则来想象的范畴。一年前在三峡夔门名为参孙的龙侍甚至能够吞下威力巨大的水下炸弹而安然无恙。须势理姬咬碎青铜的棺椁将接近一吨水银摄入胃里也没用受到伤害反而自主排出,已经足以证明这么多年来密党其实一直在和一些发育不完全的小家伙对抗。 真正的龙降临的时候,绝望和死亡都一同降临。 路明非和那条龙都静默地凝视对方,周围一切的嘈杂都似乎和他们没有关系,暴雨狂雷、呼啸的山风、轰然砸入红井的水银,还有那些似乎从地狱中传出的巨吼。 路明非是在寻找须势理姬的破绽。 小魔鬼的话已经很清楚,被圣骸寄生的八岐大蛇就在这条巨龙的身后,须势理姬并非路明非要杀死的最后一条龙,真正可怕的敌人尚且没有露面。 他必须用最小的力量去获得最大的战果,和一条养精蓄锐数千年的初代种进行近身肉搏显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须势理姬同样在寻找路明非的破绽,它的嗅觉和感知都灵敏到甚至能嗅出一个人血管深处血系源流的地步。 可路明非它看不透,只能嗅到叫它惶惶不安的恐惧和像是山一般的威严。 还有那件匣子。 简直像是被禁锢了君王的灵魂和怨念,杀意澎湃得几乎要冲散潮水般的云层。 这时候某个悠长的嘶吼自红井的水底深处传来,深邃悠远,如地狱深处的回响。 路明非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把被雨淋湿的发丝全部向后拢,露出自己的额头和正被赤金色的海潮填满的瞳孔。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嘶吼,像是并非从某一个生物的口中发出,而是同时被数头怪物从声带中挤出来,叠加在一起,回荡在群山之间。 激荡着银色液珠的水面忽然看不见那条巨龙了,须势理姬忽然沉入水中,巨大的漩涡旋即在红井的中心出现,以恐怖的吸力将争先恐后挤到水面正在互相撕咬的亚种们重新拉入地下的赤鬼川。 路明非知道刚才那声嘶吼是赤鬼川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八岐大蛇在催促他的后代。 须势理姬不得不发起攻击了。 一根青黑色的背脊浮上水面,那根脊椎每一块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高高隆起让人想起分流的山脉。 那条数十米长的蛇尾高速地摆动,水浪被掀起足有十多米高,冰冷的水雾混着水银的蒸汽被拍到路明非的脚面。 泛着白色的浪反射高亮的氙灯,一时间路明非的视线都被影响,这种影响仅仅只能持续一秒,但一秒钟之后路明非的瞳孔中已经倒映出惊悚的东西! 那是一张张开到一百八十度的巨口! 须势理姬在瞬间发动致命的突袭,它既不念诵言灵也不像是狂暴的参孙那样正面攻击,反而是阴险地抓住路明非失神的片刻功夫直接用牙齿将他碾碎! 次代种的牙在炼金术上甚至能够被用来制作成传承千年的圣物,那是比合金还要坚韧的东西,被咬住的话就算是开启了青铜御座的芬格尔也会被拦腰截断! 那张巨口击碎浪潮和蒸汽,雨幕中都是腥臭的味道,路明非的视线已经被两根枯苍白色弯刀般的利齿占据,那对利齿的长度甚至超过三米,让路明非想起自己曾见到过的最庞大的龙芬里厄。 从体型上来看须势理姬并不逊色于芬里厄多少,但它只是次代种,残暴强大却连在王的面前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密如荆棘的排牙也被从口腔中一一突出,蛇头上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着微光,六根扭曲的利角像是刀锋一样绽开呼啸的狂风,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但专员们只花了零点一秒钟的时间来犹豫,接着密集的子弹就落在龙首的鳞片上溅起星海般的火花。 那根横梁被龙狰狞的巨口从中间咬断,它直坠下去,几秒钟后红井中升起溅到井口之外的水柱。 枪声立刻停止,因为所有人都都看到了那个正被所有灯光照射的男人。 他没有被龙杀死,相反,须势理姬发起致命袭击的时候路明非以堪比乾坤大挪移的身法从那两条能把非洲象咬穿的利齿之间闪开,然后跃起,稳稳地落在下行电梯的金属外壳上。 此时这男人正缓缓地仰头,悠长地吐出一口气。 雨幕中他的脸被金红色的光点燃了,接着这男人低下头,环视四周,低低地俯瞰红井,瞳孔中仿佛流淌着金红色的火河。 某个巨大的鼓声忽然超越并压制了所有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循着鼓声看去,惊觉意识到那其实是路明非的心跳。 一股热浪从这男人的身体里传出,所有落下的雨都被蒸发成汽,朦胧的白汽中雷鸣般的脆响噼里啪啦的横扫群山。 龙骨状态,开启。 暴血。 暴血。 暴血…… 三度,开启! 一只鳞爪峥嵘的手臂忽然从蒸汽里探出来,所有注视到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巨大的惊惧让他们几乎要跪下来,那个孩子此刻的威严简直要压弯他们的脊柱。 接着从那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鳞甲铮铮的怪物! 路明非所有的衣服都在片刻被焚烧殆尽,赤裸但几乎无法被看作是人的身躯密布同样铁青色的黑鳞。 他如此狰狞又如此美丽,面骨坚硬得像是一副无法摘下的面具,全身鳞片打开又轰然扣合,合拢的时候就从鳞片的底部释放出巨量血色的蒸汽。 专员们都意识到这就是资料中提到的能够被s级使用的“禁忌的技术”,他们都战栗又敬畏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只看到他缓缓伸出右手。 那只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冷蓝色光、弹头上雕刻着古老花纹的子弹,每一枚子弹的底火都被涂成红色,这是高危武器特有的标志。 即使借助高速摄像头专员们也只看到了路明非随意挥手这些子弹就被激发底火以初速度超过六倍音速的恐怖动能斜向下发射,十数道笔直的冷蓝色光线射入水中,片刻的宁静后激起巨大的浪花。 可是如果是开启了时间零的昂热在这里他就会看到,路明非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子弹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半空,然后挥拳一一轰击这些子弹的底火。 子弹的底火于是轰然凹陷,十几颗威力巨大的炼金子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激发,冷蓝色的光线滞留雨幕,肃杀而美好。 狰狞且静穆。 几秒钟后,凶狂的嘶叫从红井中响起,接着如接天铜柱般的长颈轰然探出,铜柱的顶端是日月同辉般的金色巨瞳,顶着狂风暴雨摇摆着俯瞰那渺小的身影。 378.屠龙 “不够,不够,哥哥,远远不够!三度暴血可以让你杀死这条龙,但愤怒的须佐之男会把你撕成碎片!”自诩魔鬼的男孩并不现身,周围的蒸气中都是他的影子,低低的呢喃在路明非的耳畔响起,是被四面八方的风带入他的耳道。 路明非垂首看自己鳞甲峥嵘的手爪,他的瞳孔原本就明亮,此刻从血色的眼睛深处迸射出金红色的光,仰头的时候那光便像是要洞穿苍穹上的灰云! “闭嘴。” 他说。 “路明泽,闭嘴!”愤怒的吼叫在群山间回荡,发出的却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神的怒斥,是古老的龙文。 龙化之后的路明非血统完全超过临界血限,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中都奔流着炽热的龙血,以至于他像是过去的绘梨衣一样从口中随意吐出的音节都是烙印在血脉深处的传承。 磅礴的元素乱流以路明非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各种龙文的声音在井底那些生物痛苦的吼叫声中不可思议地开始共鸣。 言灵,言灵,言灵! 面对三度暴血的路明非就算是八岐大蛇生育的后代须势理姬也理应畏惧,言灵.王之侍被高亢地吟诵出来,随即无形的领域从天而降横压四方,整个红井都被笼罩其中。 原本被剧毒的水银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龙类亚种们忽然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接着无数个鼓点以相同的频率被奏响,黑色与苍白色如龙般夭绞交织的圆形壁障从水面轰然升起,暴雨无法穿透、狂风也无法穿透。 壁障的最深处那些如龙如蛇狰狞暴虐的巨大生物高昂起头颅,它们的鳞片银色斑驳,猩红的血从它们凶戾的眼角流淌,颜色比之赤鬼川的水更深也更猩。 在须势理姬的召唤下数以百计能够念诵言灵的亚种同时高亢地自声带中发出亘古的哀鸣。 那巨大的融合领域缓缓升高,在红井的井口结成似乎薄薄的界壁,界壁的表面电光与火光闪烁,狂风由下而上吹拂起来,掀起路明非的额发、吹散从天而降的暴雨。 “融合言灵,是融合言灵!不要开枪!继续倾泻水银!”有随队的斩首者以不可思议的效率接管了此刻这支屠龙队伍的控制权,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多年来的令行禁止在此刻彻底展露獠牙。 那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据说是英国斯诺登家族的后裔,活跃于学院本科部的时候是恺撒式的人物,风光无限,被誉为能扛起混血种新时代大旗的佼佼者。 世界上除了校董会和元老会之外少有人知悉不朽者的存在,直到世界上最后一批不朽者在今年年初北京地铁尼伯龙根被路明非用言灵.审判摧毁,了解制造不朽者技术的老人已经全部去世。 但斯诺登家族的每一个先辈都曾在自己的生命尽头将自己完全贡献给屠龙的事业,密党掌握的不朽者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这个英伦三岛的屠龙世家。 斩首者由此曾得到过瞻仰先祖的权利。 被炼金矩阵和植入后脑的芯片控制的不朽者们能够以完全一致的频率念诵同一段言灵或者不同的圣言,于是很多个言灵的领域就会以超出龙族言灵学基本规律的方式进行融合,威力和范围都会得到几何式的提升。 学院曾试图在执行部专员的身上复刻这一奇迹,但即使他们能够完全一致念诵同一个言灵,最终那个融合起来的巨大领域也会因为元素乱流而崩溃。 融合领域崩溃的时候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像是一枚当量巨大的炸弹被引爆。 很难想象此刻和红井重叠的融合领域如果因为密集的炼金子弹而崩溃会发生什么,恐怕这座山头都会被崩碎,附近的美军和自卫队都会被吸引,而参与行动的执行队也会被爆炸的冲击冲散,甚至可能损失惨重。 须势理姬的长颈摇摆,它如此巨大,抬头仰望的时候只能看见接天的铁鳞,那对黄金瞳中逸散着危险而冷冽的光。 领域的界壁对它无效,油罐车般粗壮的身躯在界壁的表面划过就像是船桨划过激荡的水面。 路明非将七宗罪的匣子缓缓拄在自己的面前,龙的头颅始终和他处在同一平面,巨烛般的竖瞳中是由下而上如山如海的光火和路明非自己的倒映。 随着咔擦的碎响,汹涌的龙吟狂风般席卷群山,这男人鳞甲铮铮的手爪已经各自握住一把古刀的刀柄。 水银仍在倾泻,吊车的铁索挂住巨大的汞罐,银色的液体如天河般宣泄到须势理姬的身体上,又沿着光滑的鳞片落入融合领域的界壁,像是石子投入湖面那样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银色的珠子和整齐悬浮在路明非的面前,刀剑的嗡鸣伴随尖啸的金属轰响,刀匣已经重新合,而此刻他已经挥刀上步,摆出迎敌的架势。 左手唐横刀置于肩上,刀尖直指龙瞳,曰妒忌! 右手按腰,被称为撕裂之刃的短弧刀藏在阴影中,曰色欲! 斯诺登家族的斩首者忽然站起来,他的血统即使在群英荟萃的执行部中也算是最顶尖的那一类,瞳孔里像是燃烧火焰一般直直看着路明非脚下的电梯室。 那由厚重的金属锻造的工件此刻正在微微震动,被踩在路明非脚下的金属护板似乎正在被恐怖的高温焚化,变得通红。 巨量的暴雨瀑布般将这个男人淹没,同样巨量的蒸气便像是水流一样从路明非的身上升起来,像是有人在往一把刚从炉火中拿出来的红铁上喷水。 这种怪物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吗? 看那条龙,连它都在畏惧这个孩子吧? 校董会在做什么?昂热在做什么?豢养一只怪物来吃掉其他的怪物? 风声从天而降,但并非是四周盘旋的直升机上那些不要命的机师收到了校董会的命令出现在红井的上方,而是真的有一股狂风从天而降! 那场被路明非的血脉所引动的元素乱流终于在此刻成型,一直在红井上方盘旋的直升机不得不退去,因为它们的机身正在凶猛地震颤,机舱内各种警报声响成一片。 旋风以路明非为中心向上升起,于是低空的云层都在像是恶魔的尖角一样向下探去,像是要倾天之水灌入红井,云的漩涡中还有紫白色的电光闪烁,传出隆隆的雷声,几万伏的高压静电正在雨云中生发。 君王般的威压让曾在古老的时代被当作神来供奉的须势理姬畏惧又愤怒,它终于愤怒地发出高亢地吼叫,吼叫声中所有龙血亚种地融合言灵同时爆发,汇聚成一股高温的能量流从那张张开之后甚至能塞进一辆货车的巨口中喷吐出来,形如赤金色的火焰。 路明非将妒忌与色欲交叉,猛地站直。 火焰在他的面前分裂崩碎,高温让他覆盖着鳞片的手臂瞬间碳化但神迹般的自愈能力又瞬间将被皮肤表面的焦炭剥离,新生的肌肤血肉如婴儿般光滑。 不需要任何命令,极远处那些狰狞的迫击炮炮管便已经被高举起来,炮手们开始校准角度,倾盆的暴雨落入炮筒沿着沉重的金属流淌,像是一场战争前的洗礼。 融合领域破碎的瞬间斩首者下达了开火的指令,上百支枪早已经上好了实弹,此刻数百发被炼金术赋予了屠龙之力的子弹同时滑入枪膛,清脆的响声中撞针激发底火。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轰鸣,高空的直升机已经固定好身位,机舱敞开,头戴降噪耳机和墨镜的男人们按住正在旋转的机枪转轮,枪口的火焰像是不断响起的闷雷。 迫击炮也在同时开火,群山都在震动。 枪火把几乎把那条龙淹没了,须势理姬痛苦地咆哮着,言灵的力量在领域中和数以万计的实弹碰撞发出刺耳的爆鸣。 专员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暴烈的弹幕始终笼罩须势理姬。 这是能重创次代种的火力,龙的鳞片上火光四溅,可总有子弹和弹片钻进它的身体,血像是泉水一样涌出来。 迫击炮和机载重机枪的轰鸣足以引起附近军队的注意,但美国人收过钱保证不会管这里的事情,路明非真正担心的是蛇崎八家和猛鬼众。 他握刀,汞蒸气弥漫在四周,刺鼻的硝烟味道混着水银的味道叫人心中发慌。 龙飞身而起,身后收束起来的巨大膜翼轰然张开,掀起了呼啸的狂风,它居然是生长了前爪的,从蒸汽中探出来,几乎握住路明非。 可是下一秒路明非从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只有须势理姬能看到那个踏风而来的虚影! 年龄的增长带来的绝不仅仅是阅历的增加,还有越发强大的血统,如今的路明非三度暴血之后甚至能够仅仅依靠自身的速度便接近刹那的效果,刚才他挥出那些子弹并非使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言灵,而是甚至重力都没来得及把悬浮空中的子弹拉住,路明非就已经挥拳击中了它们的底火。 妒忌和色欲都是君王锻造用来杀死自己兄弟的凶器,此时这些凶器被用在一条次代种的身上。 双刀交叉挥舞,路明非的速度甚至接近声音,恐怖的音爆让周围的蒸汽都被震碎,龙的口中发出巨大的哀鸣。 斯诺顿家族的斩首者浑身都被惊出冷汗,因为即使以他的动态视觉也无法捕捉到路明非的身影,那家伙简直像是一枚人形的子弹,发射之后立刻呼啸破空,双刀吼叫着苏醒化作数米长的大刀,刀刃切开龙的下颌真是轻而易举,骨骼碎裂的轰鸣在红井的深处回荡。 巨大的一蓬鲜血像是一朵在寂静中盛开的大丽花,只是一秒钟路明非就直接自龙的吐息中杀入,双刀切开须势理姬的上颚,炮弹般从它的脑颅中穿过,然后自可怖的龙首后方穿出。 龙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次代种不会只依靠一个大脑来控制全身,它的身躯在红井中疯狂地扭曲起来,震动如此强烈,让每个人都怀疑这口储水井是否处在塌方的边缘。 水银仍在高空向下倾斜,龙头顶巨大的伤口成了剧毒感染它最好的途径,它从声带中发出痛苦的哀嚎,简直像是地狱中传出的悲哭。 路明非穿透龙的脑颅之后冲击的速度依旧不减,直到狠狠撞击到红井井口另一侧的挡板上才靠着插入井壁的短刀稳住了身形。 他的身体有三分之一都被高温灼烧,还有三分之一被龙破碎的鳞片割得遍体鳞伤,但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他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血肉弥合、肌腱重组、断掉的骨头一一归位,被摧毁的皮肤重新生长起来。 新生的鳞片重新扣合发出金属碰撞的嗡鸣,他垂首去看那条在红井中挣扎的龙,眼睛里空荡荡的。 井壁上的金属护板终于出现了裂缝,巨大的裂缝正在肆意生长,龙的头颅沉入水中,浓腥的血蔓延出来,但所有的亚种都在哀嚎,因为须势理姬正在捕猎它们。 数不清的白色丝线从赤水的深处生长出来,龙在受到巨大的伤害之后会用这种白色的丝线来掠夺周围一切生物的生命,包括龙血亚种和人类,这一池的怪物都是它的食物。 真是地狱般的场景,路明非攀附在井壁的顶端,俯瞰红井的深处。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生气了,那东西正在接近地面,以至于红井中的水都在开始沸腾。 这时候有人将重机枪推到红井的边缘向下发射,轰鸣声像是雷霆,其中特质的穿甲弹能够击碎非洲象的头骨,但是落在龙的鳞片上却只能溅起恢弘的花火。 又有人降下绳梯,把路明非从井壁上拉上去,是个很英俊的中年男人。 “任务结束了吗,神的大脑被摧毁了,接下来只要用足够的火力把它杀死就够了。”那个男人的肩膀上有自己的名字,但路明非没有去看,他仍低头去看井底。 “不,它不是神。”路明非的声音嘶哑,他仍是怪物的模样没有重新变成人类的男孩。 “你听。”他说。 斩首者的面色变得凝重,他果然听到了雨声和雷声之外的吼叫,简直像是这片大地在愤怒的嘶吼。 群山真的在奔跑,剧烈的震动让起重机都轰然倒塌。 379.神陨 “有人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巨大的套娃,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站在食物链的最下面抬头去看永远也看不到山的顶端。”路明非静静地站在那根已经被摧毁的横梁尽头,坚硬的面骨裂开,魔鬼似的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他的黄金瞳短暂地熄灭了,暴雨滂沱,恢弘的云卷中惨白色的闪电照亮红井中水银斑驳的水面照亮远处的山形也照亮巨人骨骸般倾斜坍塌的起重机,把路明非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可一切都是有尽头的,这个世界尽头的餐桌上一定坐着某个吞噬一切的怪物,他是一切食物链的终极,坐在那张餐桌上就再也不用抬头仰望,因为即使你仰望也只能看见星空。”路明非低声说。 斩首者想象着在一条宽阔的、横跨海洋的大道尽头伫立着伟岸的餐桌,餐桌上的桌腿是接天的铜柱,桌面上摆放着燃烧鲸鱼油脂的巨烛,烛火的光是熔岩的颜色,光能照亮的边缘巨大的神缓缓睁眼,神睁眼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的食物,所谓权与力也不过是他的餐具。 他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这种匪夷所思的食物链理论让他想起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短篇《赡养人类》,故事中第一地球上的贫富差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富人可以在大脑中植入昂贵的超级计算机提升智力,穷人则不能,退化到狗一样的地位,最后甚至连出卖劳动力的机会都没有了,最终社会上99%的财富集中在一个人手里,被称为终产者,他拥有整个第一地球。 路明非正在描述的似乎正是某个食物链中的终产者,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权力都被餐桌上的那个人吞噬,他贪婪地俯瞰世界,挑选自己青睐的食物。 地壳的深处传出轰隆隆的雷鸣,即使有资格参与这次任务的都是执行部中的资深者,他们也不由自主握紧了武器。 这些人之中有些是从北美片区调过来的,曾参加过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对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围剿,他们深知龙王的可怕。 而白王是很多年前能和黑王对抗的古老皇帝,她并非被冠以至尊的名号,因为至尊本就是从白王和黑王身上延伸出来的修辞。 冬季的夜晚真是寂寥,这场因为某个尼伯龙根而席卷东京的暴雨则让寂寥的冬夜变得喧哗。 寒风原本把一切都冻结了,冬青木和冷杉被冻作冰雕,现在那些冰雕全部破碎,雨水冲刷着前几日的暴雪在这座山中留下来的痕迹。 须势理姬已经用白色的丝线把自己的头颅包裹起来了,那些丝线像是簇在一起的毛细血管那样突突跳动,深入红井中翻涌的深水中,汲取亚种们的生命。 即使专员们手中装备部特质的穿甲弹居然也不能完全摧毁那些细丝,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在细丝和鳞片的表面溅成碎片,越来越多的机枪和自动步枪出现在井口的边缘。 无法反抗的神就再也不是神了,就好像如果你见到了上帝的血,那上帝也并非无法被杀死。 “有烟吗?”路明非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有。”斩首者从怀里摸出来一支远比柔和七星够劲儿的德国卷烟,他的视线扫过身边这魔鬼样貌男人的眼睛,忽然愣住。 黄金瞳熄灭之后这家伙的神情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威严赫赫咄咄逼人,相反,他的一切虽然都坚硬,但那双眼睛却分明像是个孩子,温柔、低沉,不复方才威仪俱足的模样。 路明非把烟叼在嘴里,把妒忌和色欲都夹在腋下,皱着眉说“火呢”。 斩首者意识到这样去看一个人的眼睛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连忙低头摸索口袋。 他原本怀抱着巨大的、造型怪异的狙击步枪,枪口直径之大接近航炮,此时臂弯舒展路明非才看到这家伙的左臂居然从关节处断裂,下半部分被替换成了金属义肢,和曼斯教授如今使用的那些义肢看上去出自同一个实验室。 电子点烟器的电热丝散发出蓝色的微光,斩首者用义肢末端的手指夹着把打火机递过来,路明非也将烟头凑过去,他们的头顶就是倒塌之后紧靠山体的起重机,所以雨水没有能够浇灭那团小小的火焰。 烟卷点燃之后路明非狠狠嘬了一口,随后拧着眉扭头去看井底。 四周都是耀眼的火光,有点像是游戏或者动漫里那些邪恶的火龙在吞吐气息,被放在四轮车上的重机枪在好几个人的操控下枪管像是钟表的飞舵那样旋转,子弹从飞泻出去,枪声雷鸣般震耳。 这是一场金属的风暴,井底的水面距离井口尚且还有几十米的高度,愤怒痛苦的怪物们无法攀爬,因为早在行动开始前学院就已经拆卸了红井内部的脚手架。 它们开始还伸出锋利的爪子在金属护板上刮蹭,想如猿猴一样从这片死地逃出去,吞咽活人的鲜血,但是暴雨中混杂着密度相似的金属弹幕,死亡的风席卷,弹幕覆盖之下就算是蜷缩起来用最坚硬的鳞片来抵御这片风暴的龙也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更多的鱼龙和蛇龙只是接触弹幕的瞬间就被吹成碎在赤水中的尸块。 即使这样亚种们也未曾升起逃回地下河中的念头,仿佛一旦回头就是万劫不复,纵死亦不能悔改。 “哥们伱这手怎么回事?” “06年在玻利维亚和一群秘鲁的人体器官贩子交手的时候被人剁掉的。”斩首者说,他没有为自己点烟,只是同样拧着眉看向井底。 不过路明非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面骨会碎开,血沿着缝隙向下流淌,升起血色的蒸气。 “什么人体器官贩子能伤到师兄你?”路明非声音嘶哑。 “那群人为一个自称医学会的混血种组织工作,学院的力量也调查不到太多端倪,不过他们手底下有一批类似不朽者的怪物,是用堕落混血种移植死侍肢体创造的违禁生物样本,很危险,我差点死在那儿。”斩首者说得很平静, “后来家里老头子知道了这事儿,从伦敦调了人过来,用火箭弹帮我把那群疯子的老巢给扬了。” “阶敌行为。”路明非说。 “你呢,我看过你的资料,说是血统很稳定不会堕落,可是长时间维持这种使用禁忌技术之后才能拥有的状态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吧?” “因为短时间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暴血。”路明非说。 他撒谎了。 他的每一次龙化都像是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即使同样是踏入三度暴血,可路明非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刚才完成变身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是有什么咆哮世间的恶鬼在自己身体里苏醒了,毁灭一切的欲望几乎要压过人类的理智。 那股甚至将生铁灼烧得通红的高温来自于君焰或者更危险的某种言灵之力,因为使用三度暴血之后路明非再次感受到很久之前在夏弥的尼伯龙根中曾感受过的那种感觉。 世间所有的权力都对他敞开怀抱,龙族历史上出现过的言灵都洪钟般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彼时路明非尚且没有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他对路明泽的吼叫都是毫无意义的龙文。 也不能说毫无意义,因为这一段龙文唤醒了一条冗长而危险的圣言,那段圣言在言灵序列表上的名字是“君焰”。 这种变身给予路明非无与伦比的力量,可是冷静下来之后他惊觉那根本不像是自己,冷漠而肃穆,倒更接近地狱中的魔鬼! 所以即使须势理姬的大脑被摧毁之后分明他只要再补上几刀就能把这条古龙彻底剿灭却依旧没有动手、所以在等待须佐之男化身的八岐大蛇从地下钻出来时他没有解除这种在学院看来简直和堕落无异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消耗巨大的变身,因为他担心下一次的三度暴血甚至四度暴血黑暗会彻底吞噬他的理智。 在生态链中人类从未抵达顶峰,人的基因在面对龙的基因时脆弱得像是一株小树面对滔天的山火。 “你管那种技术叫暴血?”斩首者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路明非的行为。 “听校长说在他们那个时代这项技术曾创造过奇迹,梅涅克.卡塞尔和我的祖辈在面对袭击庄园的初代种的时候使用暴血重创了那位龙王。” “路山彦?” “嗯。”路明非点点头。 山脉还在震动,八岐大蛇从赤鬼川中钻出来的时候引动了比路明非进入暴血状态时更狂暴的元素潮汐。 最可怖的事情是,果然如路明非所预料的那样,白王的复苏引动了整个日本极端的气候变化,近海火山带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海啸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开始冲击东京都在海岸的防洪堤,狂潮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沿途所有的浮标和检测仪器,以至于东京都气象局直到海啸已经进入东京湾才做出有效反应。 洪水里夹杂着港口中巨大的集装箱和石块、树木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任何人被卷入其中都会粉身碎骨。 尖锐的防空警报已经在被暴雨覆盖下的东京城中嘶鸣了接近十分钟的时间,曾经被丸山建造所引以为傲的排水系统铁穹神殿已经在海啸冲进城中的第一时间宣告崩溃,每一个下水道口都在向外喷吐巨量的水浪。 好消息是学院斥巨资在极渊上方展开的阻击战消灭了高天原中逃出来的绝大多数尸守,即使是数千年未曾进食干尸般的状态它们也给学院的精锐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难以想象如果让这些怪物在海中肆意狩猎一段时间之后龙精虎猛冲进此时几乎完全不设防的东京会发生什么。 ——“你的先祖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我们的近代历史中的中国混血种。”斩首者说,“你的荣光并不逊色于先辈……是什么让你能走到这个地步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路明非适时飙了句烂话。 雷鸣般的轰响正在越来越近,巨大的呼吸声让人想起柯克伍德时速209英里的狂风。 这时候诡异的白色细丝已经爬满了储水井的内壁,但它们并非来自须势理姬,而是从井底生长出来的。 像是某种霉菌的菌丝,但这些菌丝不但能够沾染土壤和树木,甚至能够贯穿钢铁。 它们能长到几米长,挂在钢梁或者树木上,像是无数只纤细的手在风中摇摆。 很快白丝就攀爬到井口,有人用火焰喷射器焚烧这曾经只存在于黑暗炼金书籍中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邪恶奇物,上千摄氏度的高温像是狂风一样席卷而去,但火焰却在白丝的表面分开,让人想起某种拥有神秘力量的结界。 “没用的,火焰和子弹都伤害不到这种细丝。”路明非狠狠的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然后将烟蒂丢进暴雨里。 他用名为妒忌的炼金古刀去触碰那种从红井深处生长出来的细丝,细丝像是有生命的虫蛇一般发出气体泄漏时的尖锐哨声,扭曲躲避光滑如镜的刀面。 对任何形式的生物来说这种丝状物都是致命的,它们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被它们沾染的钢铁内部变得像海绵那样疏松,树木则直接从内部坏死。 这时候赤水像是彻底沸腾了,数以百万计的水珠在水面上跳动。 狂风由下而上,雨再也落不进井中,路明非重新握紧刀剑,他看一眼身边的男人,孩子般的眼睛里燃烧起熔岩般的烛火。 “那东西就要出来了。”路明非轻声说。 他的心脏如战鼓般在胸腔中凶狠跳动起来,色欲和妒忌都咆哮着苏醒。 “接下来你们帮不到我什么了,准备撤离吧,这是我和它之间的事情。”他说。 可斩首者环视四周,他叹了口气。 “恐怕来不及了。”他说。 路明非一愣,也环视四周。 果然来不及了,山里那些沉寂了成千上万年的青石正在崩碎,红色的水从里面流淌出来,密密麻麻的裂缝几乎将整个红井包围,裂缝中传出魔鬼的悲哭。 八岐大蛇并非孤军奋战,它的子嗣和军团正钻透地层重返人间。 红井也并非地狱之门,它只不过是一个…… 锁眼。 这一段是四线展开的剧情,不好写之不好写 380.十六岁男孩的悲哭 有什么东西咬住了须势理姬的身体,它奋力地挣扎起来,猩红色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渲染了整个红井。 周围的大地已经龟裂,裂纹蛛网般肆意蔓延,每一条缝隙中都渗出腥臭的红水,像鱼又像蛇的龙族亚种随着这些赤水流淌出来,它们张开上下颚,吐出匕首般的尖牙,贪婪地吮吸周围新鲜的空气。 世界的主人终于重临大地。 “赤鬼川既是神的藏骸之井,也是神的孵化场,低头看,那条龙已经死去了,神正在啃噬它的尸体。”路明非拍了拍斩首者的肩膀,探照灯从他们的身后打过来,落在红井的里面。 红井中发生的一切令人脊背发寒,水面上漂浮着鳞片上布满水银斑的诡异尸骸,龙摇摆着长长的脖子像是从水中探出的铜柱,它的头顶可以看到被路明非穿透的巨大伤势,口中无声地呼吼咆哮,赤金色的瞳孔如同刺眼的明灯。 但果然如路明非所说的那样,水的深处正被掀起巨大的波涛,隐约能见到一团苍白色的阴影在漩涡的中心升起,它每上浮一点,就吞噬掉须势理姬的一部分身体。 那条龙的大脑被损坏了,没有来得及恢复,所以感受不到痛苦,但那对巨烛般的黄金瞳茫然地望向井口灰黑色的天空,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 直升机旋翼掀起的旋风从天而降,龙的长颈正在被拖下水中,它停止了挣扎,像是被拖下地狱的鬼魂一样睁大死气沉沉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沸腾的水面发出巨大的咕噜声,龙首消失在漩涡中,厚厚的一层肮脏泡沫迅速从四面八方填补了龙原本所占据的空间,那些泡沫是被数以百万计从赤鬼川中蒸出来的肺螺吐出的。 高温中这些原本生活在海中组成生态链基石的小动物被废水熬煮,蛋白质高温变性的气味升上几十米的半空,连斩首者这种身经百战曾在各种环境中执行任务的资深专员也觉得作呕。 路明非随手一刀,将身后巨大的地裂中跳出来的莹蓝色小鱼沿着脊骨切成两半。 这条小怪物像是一枚生物子弹那样摇摆着长尾想从背后钻进路明非的肌肤里,撕咬他的血肉。 “有扩散的趋势,我们可能需要这附近那些军队的援助了。”斩首者说,“藏骸之井中不能有任何活物出现在外界。” 斩首者转过身,走向距离这里最近的那一套尚能工作的起重机。 汞罐中的水银还没有完全释放,但刚才对那条次代种的实验已经证明这东西很难伤害到神。 但对那些丑陋的亚种们,汞依旧是剧毒。 路明非与这男人擦肩而过,他站在红井的边缘,阶梯在他的面前旋转着向下,大概十米深的位置是一处能够容纳一台重型坦克的平台。 他走下阶梯,每走一步,胸腔中心脏都如雷霆般轰鸣。 当即将彻底消失在井口的时候,路明非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峦。 从刚才开始酒德麻衣就消失在队伍中,路明非知道她就在那座山里,架着填充了贤者之石子弹的枪,注视着红井的战况。 闪电划过天空的时候山的最高处有个窈窕的影子揭开雨披跳起来冲他挥手,那个影子有很长的腿和很细的腰。 铁青色的鳞片正在路明非的脸颊上缓缓扣合,让人想起潮流中随波摇摆的扇贝,扣合的时候发出的是金属锻造时重锤砸下的轰鸣。 轰鸣声里路明非扶住栏杆,他的视线越过一枚枚在空中切割交错的雕花青铜子弹,和女孩遥遥对上目光。 路明非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但他的面骨太坚硬了,坚硬得再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 刚才的高温里耳机居然没有损坏,现在沙沙的声音在路明非的耳畔回响。 “喂喂,小白兔加油啊!”酒德麻衣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唱歌,雨声雷声风声都是她的伴奏。 路明非一愣,忽而意识到酒德麻衣居然可以在这里使用无线电通讯。 他没有说话,因为龙血正被泵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肌肉骨骼和身体组织都在发生变化,声带已经无法发出人类的声音了。 于是这男人只能远远地冲山上的那个女孩点头,随后那个魁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井口。 最后一眼的凝望中酒德麻衣呆住了,因为阴影中她似乎看到了有遮天蔽日的黑翼在那个孩子的身后舒展,那个背影如此狰狞,野兽的凶狂和黑暗的神威汇于一身。 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冰川开裂。 黑暗从两侧压过来,因为路明非的身后原本一直处在手洞开状态收在锁槽里、用钢铁和复合材料加固的井盖正缓缓地合拢。 那是厚度达到三十厘米的金属壁垒,神的战场上只有路明非能够踏足。 如果他赢了,学院就打开这道门为他欢呼。 如果他输了,近地轨道上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天基动能武器就会向红井发射被融入了言灵.莱茵的天谴。 红井中巨浪起落,四壁投下刺眼的灯光,泛着白沫的水面上巨大的阴影摇摆着升起。 路明非看不到的红井上方,由他引起的元素乱流轰然溃散,破碎的墨色卷云在狂暴的雨声里崩塌开来,其中有如龙蛇游弋的紫色闪电在迸发。 七宗罪的匣子折扇般在路明非的面前摊开,他将色欲和妒忌插回属于它们自己的凹槽,随后双手握住最后一把刀剑。 斩马刀,暴怒。 鳞甲铮铮的利爪在暴怒的刀柄上缓缓合隆,每握紧一分这把被锻造用来杀死铸造者自己的弑君之刃便颤抖得越发恐怖。 直到最后,刀柄处浮雕的龙首睁开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鳞片摩擦的声音就像金属碎片在互相剐蹭,刺耳尖锐,响起在路明非的耳边。 从镜面般光滑的刀身上路明非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发出低低的吼叫,有些畏惧,又有些怅然。 镜子里的那个东西有虬结的肌肉和暴突的筋节,皮肤的表面有仿佛树叶纹路的黑铁色鳞片在光火中印着流淌的金红色。 凶蛮的背肌隆起,让人想起隆起的山峦。 路明非缓缓抬头仰望四壁刺眼的壁灯,雨水淅沥沥地从井盖的缝隙中流淌进来,染着血一样的红。 学院的执行队已经和赤鬼川的怪物们交上手了吧? 会死很多人。 此时巨大的阴影将他遮蔽。 缭乱摇摆的龙首像是巨大章鱼的触角一样呈现在路明非的面前! 真正的…… 八岐大蛇。 暴怒缓缓被举起来,刀身上赤金色的辉光不受控制的爆燃,照亮了层层迭迭的鳞片。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八条长颈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弯曲垂下,每一根长颈的末端都生长着狰狞美丽的龙首。 那些龙首缓缓地靠近伫立在平台边缘的路明非,从四面八方跟他对视,眼瞳的深处仿佛燃烧着金色的巨烛。 —— 雨刮器发了疯似的摇摆,却怎么也清不掉前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天蓝色的兰博基尼中两个男人沉默地抽烟,呛人的烟雾很快塞满了整个车厢。 楚子航侧耳去倾听山中的枪火轰鸣,远远地眺望着远处山上那团奇怪的黑色风暴。 它像一条巨大的龙卷从高天延伸到山与山之间,团风暴里流动着白紫色的电光,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 “是元素乱流吗?”楚子航低声问。 “嗯。”昂热点头。 路明非原本以为昂热这边也应该至少有一支上百人的执行队作为辅助,可没想到停在河岸边的就只有这辆甚至没有经过改装的蓝色兰博基尼。 多摩川的水位正在疯长,河面波涛汹涌,巨浪来回拍击着两岸,密密麻麻的雨丝坠入水中,荡漾起无数个互相干涉的涟漪。 “这么说八岐大蛇已经出现在红井了,那我们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师弟一个人能解决吗?”楚子航问道。 “子航,你要对明非有信心,他可是我们中唯一的s级。” “可校长你也是s级。” “我是个一百三十岁的老人了,你看我身上这件猎装,它已经陪了我一百年的时间,不可能再陪我走过下一个一百年。”昂热眯着眼睛,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某个悠扬深沉咏叹调的节奏,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真的杀死龙王终结龙族的历史,那个人绝不会是我,他只能是明非。” “可是师弟才大二。”楚子航想了想说,“他甚至没有上过实战课。” 昂热缓缓睁开眼睛,玳瑁镜框下那对铁灰色的眸子如楚子航一般眺望山中的元素乱流。 “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说。 “我不明白。”楚子航说。 “不久前源稚生来找过我。”昂热说,“他和伱们一样是我的学生,我没有理由拒绝。” “理解。” “他告诉我说橘政宗可能不是过去那个橘政宗了。”昂热说,“有人替换了他。” 楚子航的眼前闪过一个身穿黑色羽织的日本老人的形象,他的眉头微皱,扭头看向昂热。 “据我所知,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上一任大家长,他在位的时候实权在握,整个家族在日本的势力回到了历史的巅峰时期。”他说,“能在日本黑道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模式中走到那种地位,仅仅依靠阴谋诡计是行不通的,还得有如校长你这样足够横扫八姓家主的力量才行。” “橘政宗的崛起史和你想象中不同,他成为大家长并非倚靠强绝的力量,而是平衡。” “平衡?”楚子航政治学得不错,能想到这个词代表的含义。 这时候他们不远处赤鬼川汇入多摩川的入口正喷涌出巨量的血色地下河水,更远处的河面上横亘着数量庞大的渔船,但是距离他们很远,远得几乎看不清楚。 所有的渔船都在水中沉下网格密度惊人并且材料坚韧的渔网,所有从那里经过的地下都会被捕捞起来。 “猛鬼众和蛇岐八家都在追寻神的脚步,但源稚生怀疑从某个时间开始,斩鬼人的领袖和鬼的领袖都被人替换了,有什么人在推动什么阴谋。”昂热说。 “可和我们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有人觉得我对他们的威胁大于路明非对他们的威胁,所以如果我出现在这里,红井那边的压力会小很多。”昂热笑笑,“生气吗,把你卷进大人的事情里面来了。” “很多年前我就是个大人了。”楚子航说。 横跨大河的高架桥在狂风中巨蛇般摇摆,紫白色的闪电像是干枯的巨树枝丫一样从天穹的四方轰击向大桥的尽头。 暴雨像是停滞了一瞬间,接着楚子航看到两只渡鸦从雷电落下的地方飞起来,它们飞向这辆兰博基尼,在赤红与暗黄交织的多摩川上悬停。 它们有暗金色的瞳孔。 楚子航猛地握紧了村雨的刀柄。 “你一直想找一个复仇的机会,是和我一样是复仇者,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昂热按下车窗,风卷着雨吹进来,老家伙把烟蒂弹进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刀已经滑进了他的手里。 “奥丁?” “是奥丁。”昂热点点头,“害怕吗?” “不怕,我找了他很久。”楚子航摇摇头。 闪电照亮了这个男孩的脸,那张脸上面无表情,瞳孔里闪烁着皇帝般的金色。 他们同时推门下车,那扇车门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恍惚间他们脚下踩着的居然并非盐碱滩涂,而是一条前不见尽头后也不见尽头的沥青公路。 “0号高架路,我和爸爸以前来过,奥丁的……尼伯龙根。” 楚子航说。 他们来到高架路边远眺,那两只渡鸦就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放眼望去是无尽的黑云和无尽的雨,视野可及的尽头是无法翻越的高坡。 往下看则仿佛是万丈深渊,钢筋水泥的柱子如成排的巨人肋骨支撑着这条仿佛飘在天上的道路。 楚子航提着村雨,雨水瞬间淋湿了他的全身,可他并不害怕,甚至感到雀跃。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我找了你那么多年…… 天地之间回荡起沉雄的马蹄声,无数个黑影从高架路的积水中站起来,昂热捏了捏楚子航的肩膀。 “其实我带你来是因为你的身上有奥丁的印记,就算我死了你也能从这个世界走出去让其他的老家伙们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老人轻声说, “不要离开我,却也不要靠得太近。” 楚子航扭头看向昂热,很多年前有个男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子航,离我太远你会被我抛弃,离我太近你会被我误伤,要想象你是一个风筝。”昂热说,他的胸膛中心脏战鼓般轰鸣起来。 金色的火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尽头,八足的骏马佩戴着贴面,口鼻中喷吐出闪电的碎屑,背负着神从黑暗中走出来。 神的面具似乎被一道利刃撕开,露出下面那张男人的脸。 楚子航的身体一寸寸冷下来,心一丝丝沉寂下来。 “爸爸……”他说。 (本章完) 381.迟暮之人悍不畏死 “把刀握好,那是能帮你最终找到真相的钥匙。”昂热抖动肩膀,赭色的猎装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被抖落,飘飘摇摇被席卷着掉下深渊。 虽然从天到地四面八方都是暴雨,但楚子航就是觉得寂静如死,只听到雨幕中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从积水中站起来的黑影垂着头,他们披挂腐朽的甲胄,甲胄外套着漆黑的风氅,手提锈迹斑斑的武器,握着武器的手苍白干枯,有些高大得像是巨人,有些又畸形得如同恶鬼。 从左到右风氅的兜帽下面一个接一个亮起金色的瞳孔,瞳光如飘忽的火焰,战鼓般的心脏由远及近地轰鸣,英灵们悄无声息地抬头自黑暗中凝望闯入神国的僭越之人。 “什么真相?”楚子航从眼中取出两片薄膜丢进雨里,熊熊燃烧的黄金瞳放肆地暴露在风暴中。 不知道多少黑影在雨水中诞生,像是绵延的山脉,整座山脉都是苍白干枯的肉身、腐朽的甲胄和风中飘扬的黑氅构成,向前看不到尽头,向后也看不到尽头。 但是英灵们无声地分列到两侧,高架路中间的部份被暴露出来,无数对黄金瞳照亮那条狭窄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是奥丁。 那个被面具操控的傀儡如真正的古神那样高坐在怪兽般的骏马背上,手持弯曲的长矛。 这武器斜指着地面,刺眼的雷光缭绕在上面,像是夭绞的群蛇。 视线中奥丁还是如过去看到的那样斑驳,或许是岁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有什么东西在那身甲胄留下了铁锈般的物质,深蓝色的风氅也腐朽,但燃烧着恢弘的烈光,刚才昂热和楚子航看到的光就是那件风氅上发出来的。 那张被击碎的枯木般的面具朝向这个方向,眼孔和嘴孔中都喷出熔岩色的光。 雨幕根本没有办法触及这由楚天骄扮演的神,他的全身温度高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灼热的气浪从那具巨人般魁梧的身体上蒸腾起来,立刻蒸发了所有的雨水,海潮般的雾气弥漫上来并连着那匹八足的骏马一起遮蔽了。 斯莱普尼尔静静地伫立,几秒钟后这畜牲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前蹄踏地,金色的眼睛在雾气中缓缓睁开。 “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况且有些事情也需要你自己去发现。”昂热活动活动手腕,老家伙的脸上居然能在这种时候露出一丝笑容,瞳孔却泛出可怖的金色,像是铁灰色的湖泊深处有群星闪烁,所有的群星汇聚一处成为爆燃的星云。 “对了,源稚生托我转告你一件事,他确实有帮你费心思去找这把刀的出处,神户山中的祈园神社有个接近一百岁的神官认出了村雨,大约二十年前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把刀放在神社中供奉了十年,十年后你的父亲去取走了它。”昂热说,他迟疑了一下,“源稚生给我看了二十年前那个女孩和那把刀的合影……很有趣,你猜是谁?” “谁?”楚子航问。 他把刀从鞘中拔出,刃光清澈如水。 村雨没有刀镡,楚子航想它理应是一把虔敬的刀。 在日本只有两种刀会不加刀镡,一种是贫穷浪人的佩刀,另一种是敬神的御神刀。 但铸造这把刀的材料是再生金属,贫穷浪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触这种只存在于炼金术中的材料。 “乔薇尼。”昂热说,“走吧,英灵们已经为我们让出了觐见神明的道路。” 校长闲庭信步地挽起袖子,右手腕上露出猛虎的头颅,右手腕上露出夜叉的鬼面,刺以靛青色以朱砂,狰狞华美。 这是日本黑道中等级最高的虎和夜叉,昂热在日本的时候被赋予的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楚子航看过那段历史,1946年昂热作为密党的领袖随军队莅临日本,并用凶暴如狂龙的力量镇压得那群桀骜的白王后裔六十年都抬不起头来。 英灵的脸上都佩戴着铁质的面具,数不清的金色眼睛流淌着火焰在绵延的雨幕中默默地凝视着从他们之间走过的昂热和楚子航。 但楚子航摘下过英灵的面具,知道面具下面其实是死侍的脸。 多如恒沙的死侍无声无息地伫立两侧,像是巍然不动的高墙。 “不认识。”楚子航冷冷地说。 他遥遥地凝视道路尽头的尊神,极端的悲伤和极端的仇恨都在心里,可是心居然沉寂下来。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不过没关系,爸爸,至少我真的找到你了。 即使事隔经年我们都再也无法牵住对方的手,即使一时的失神之后免不了挥刀斩向对方,但至少我的坚持并非没有意义。 “你当然不认识,她是学院的名誉校友,读本科部的时候言灵和血统都是绝密,毕业之后资料也被调进了灰色名单。”昂热那双爆燃的黄金瞳中闪烁着一丝回忆的神采,“她是明非的母亲。” 楚子航的脚步重重地顿住了,脚下的积水荡漾开巨大的涟漪。 他看向昂热,面无表情,可肃然的五官之下藏着巨大的风暴。 “你想到了吧?” “嗯。”楚子航点点头,“我爸爸也是灰色名单上的人吧?他出现在那座城市是为了看住什么,否则他那样的超级执行官应该满世界屠龙才对。” 普通的a级在奥丁的面前甚至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而那个男人甚至能向神拔刀。 “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但楚天骄同时肩负两个重要的使命,他负责守护一口足以改写龙族和人类历史的箱子,同时保护路明非。”昂热说,“明非大概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人吧,我们其实一直很看重他。” “你的话有漏洞……” “那个漏洞就是你需要找到的真相,子航,别问,多想,杀人的时候要斩草除根,逃跑的时候绝不回头。”昂热捏了捏楚子航的肩膀,老家伙的身体滚烫得居然像是烧红的木炭,楚子航能听到身边这个一百三十岁老人的心跳沉雄而激昂,那颗老迈的心脏忽然重新回归巅峰,甚至远远超出年轻人十倍百倍,简直要把昂热的胸腔震碎。 “明非的妈妈给你爸爸留下了一把刀,你爸爸守着明非一直长大,像是花圃里的农民……那么村雨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可能也没机会知道了,所以这是你要搞清楚的事情。”昂热说。 他的身体里传出骨骼重组时的爆鸣,楚子航亲眼看见昂热原本已经有些干枯的小臂重新变得丰盈起来,铁青色与苍白色缠绕在一起向手腕尽头高速蔓延,像是某种诡异的剧毒正在侵蚀他的身体。 细小的绒毛从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铁青色和苍白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随后这些绒毛迅速生长,成了张开的鳞片,老人的身体变得鲜血淋漓,雨淋在上面立刻蒸发起海潮般的雾。 炽热的鲜血沿着新生的鳞片流淌,昂热的衣裳被染成红色,那些鳞片收拢又张开,张开又合拢,不断在楚子航的耳边回荡冰川开裂似的低鸣。 昂热静静地看向楚子航,他缓缓挺直自己的脊梁,楚子航这才发现身边这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巍峨得能让人想起峥嵘的恶鬼,他的面部变得狰狞而威严,细而密的白鳞覆盖了坚硬的面骨,恍惚间似乎和奥丁一样佩戴着荒古的面具。 “你害怕吗?”昂热低声问,他已经能够俯视楚子航了,黄金瞳里却并不见多少龙的暴戾,反而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楚子航摇摇头。 他仰望昂热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容的时候能看到天心落下的所有的雨,雨的尽头是崔巍如山峦的云。 “我们能杀出去。”楚子航说。 昂热的喉咙里发出荷荷荷的低笑,随后他全身的鳞片都舒张到极致,又在轰鸣声中猛地收紧,片片相叠。 “他不是你的父亲了。”昂热反握住那把大马士革钢特有花纹遍布刀身的折刀在他的手中像是活了过来,刀身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隐隐有龙吟的声音响起。 苍青色的角质利爪已经取代了昂热的双手,现在他简直就是一头人形的巨龙。 还真是安心啊,甚至比在楚天骄的身边更加安心…… 楚子航缓缓地换气,昂热忽然惊觉这个男孩的身体里也似乎有一只狂龙在悄无声息地苏醒。 原本这孩子只是一团在雨中燃烧的烛火,只要风再大一些就会被熄灭,但随着某个频率极快的战鼓声响起,那盏飘摇的烛火正在几十倍几百倍地高涨,化为冲天的炽焰! 带血的铁青色鳞片缓缓从楚子航的身体里钻出来,巨量的血被泵出体外,那些鳞片下的肌肉如水流般起伏。 和昂热一样,楚子航的膝关节也逆翻,成了某种类似昆虫的结构。 仅仅几秒钟,楚子航就成为了这里第二个堪比人形巨龙的家伙。 暴血直接从三度开始,被尼伯龙根计划强化到极限的身体正在将无与伦比的权与力从那颗强大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他微微躬身,出鞘的村雨点着地面,黄金瞳中仿佛结冰那样冷。 楚子航扬面,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寂寥高远,你找了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却是以这样的面貌。 以神的面貌。 “我知道,最终也不过是带着他的尸体回去罢了。”楚子航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威严的余韵。 同一时间有高亢的吟唱声响起,居然是完全相同的龙文,从奥丁、昂热和楚子航的口中响起。 他们嘶声念诵古奥的语言,三个几乎完全一致的领域迅速扩大。 领域中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但其实一切都开始了,影子们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但速度慢的让人觉得这是一副静默的画卷。风和雨也都变得粘稠,有巨人般的英灵努力要把手抬起来,利爪动得却很慢很慢。 时间零的领域互相接触的边缘明显能看到一层气界,随后气界崩溃,三个领域轰然融合。 水花在楚子航的脚下缓慢溅起,他先昂热一秒踏步而出,村雨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刀撕开声音的时候发出惨利的轰鸣,但那轰鸣声居然追不上楚子航的脚步,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潮水般的阴影中杀出一条血路,浓腥的黑血从上百个英灵的脖颈和心脏处喷溅出来,但都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 这条血路并非逃亡,而是去往奥丁的身边。 本质上来说昂热和楚子航都是一类人,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不惧怕失去。 连死都不怕的人在被袭击的时候第一反应绝非狗一样狼狈逃窜,而是试着剁掉袭击者的狗头! 但能对抗奥丁那种东西的人不是他,只有校长能做到,楚子航借助拉冬计划赋予自己的使用时间零的能力勉强能涉足这场残酷的战争,可他只是那个老人的近卫。 这时暴烈的辉光已经将楚子航笼罩。 奥丁的天蓝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飞动,那匹八足的神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楚子航面前,它打着响鼻,硕大的鼻孔中喷出细碎的雷屑。 这么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到斯莱普尼尔确实是神话中的怪兽,它华美的长鬃像是战旗一样披洒下来,肌肉在布满细鳞的皮肤下潮水般起伏。 奥丁策马奔来的时候带着滚滚的水流,那是因为他太巨大了,撞碎凝滞的雨幕之后简直像是掀起翻涌的海涛。 当他来到楚子航身边的时候手中居然握着背上远比门板更加魁伟的巨剑,巨剑挥舞的时候风声如龙的吼叫一样吓人。 时间零在奥丁和那匹马的身上远比在楚子航身上展现得强大得多,那张和他有些相似的面庞几乎近在咫尺,楚子航才意识到辉光照耀了自己的影子。 幽灵般的影子撕裂狂风和雨幕超越楚子航,金红色辉光迸溅的这道如一道血色的虹! 这把折刀凶狠地格上奥丁水中斩落的巨剑,金属碰撞时的轰鸣像是高山在楚子航的耳边崩塌,他的听觉系统在瞬间受损,三度暴血带来的强劲自愈能力又立刻把这种损伤修复。 那道幽灵般的影子又以更快的速度向来的方向飞去了! 奥丁的力量远超昂热,剑刃上的伟力将龙化的老人震得后退,撞开了成群的英灵,直到落在高架路的边缘才终于停下。 奥丁策马追击,被撞碎之后瀑布般的雨幕中挥剑再斩,剑光如流星般稠密如织! 英灵们在时间零叠加的领域中有如雕塑,巨大的剑光中苍白的肢体飞散,沿路的一切都被奥丁碾碎,如狂龙脱闸! 昂热在暴雨中重新伫立,他的小臂扭曲,骨头应该是断了,但这样的伤害对如今的他来说只是瞬间便恢复,骨头复位连接时的声音像是一连串的鞭炮在人类的躯体中鸣响。 “你比过去更强大了,你的力量在恢复吗?”他低声说,“那样大的伤害,却也能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恢复到这样的地步……” 奥丁并不回应,神的烈焰必将焚烧僭越的凡人! 昂热的声带中发出嘶哑沉雄的吼叫,他全身都升起血色的雾,那是沾着血的雨被蒸发,随后那身价格昂贵的衣服熊熊燃烧起来,楚子航只来得及看到烈焰升空,便又看到苍青色的影子从火焰中高高跃起。 那把折刀无数道流星般撕裂潮湿的空气,昂热像是炮弹般落地,无数道半米高的水花在他的脚下溅起,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上一道水花还没有消失下一道水花便又绽放,直到最后像是衔接成线的浪。 这老家伙居然并不服输,反而是继续向奥丁发起冲锋。 真是圣乔治般的英雄,奥丁沉默地挥剑,剑光却密集如雨丝,昂热总能用折刀敲击在巨剑的侧面,轰鸣声让人想起深山寺庙的铜钟。 楚子航隔着很远的距离看那个男人在面具的裂缝中若隐若现的侧脸,他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浠沥沥的雨水永不停歇地被旋转的暴风掀起来回冲刷他的全身,四周的水壁都挤压过来,被杀死的影子们的空隙已经被填补了,那些死侍狰狞的面孔就在楚子航的面前,一张接着一张向前挤。 其实早该知道的,人怎么会是神的对手,看校长此时艰难应对的模样,应该是强弩之末了吧? 看起来奥丁的巨剑没有一击落在昂热身上,可校长毕竟是一百三十岁的老人了,这样的老人该怎么长时间维持时间零的领域呢? 更何况他还进入了暴血状态。 无数双生铁铸造般坚硬锋利的爪子已经从四面八方接近了楚子航的身体,但他居然在回荡天地的金属轰鸣声里缓缓闭眼。 这个追寻今日已经追寻了很多年的男孩张开双臂,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都是海的腥味。 意识的深处在落日了,黑暗从海的尽头蔓延过来,缓缓将他淹没在极夜中。 楚子航觉得自己好像要忘记自己是谁了,只记得灵魂的深处似乎永远藏着一抹夕阳,夕阳中他还是个孩子,身边白裙的裙摆飞扬如盛开的花。 暴血…… 四度。 密党历史上封神之路的最后一阶,神之下终极的噩梦,和沉浸在梦中的杀戮舞蹈。 浪声滚滚的夜里,楚子航缓缓地蹲下来,就这样吧,已经努力过了,变成死侍就变成死侍吧,只要能…… 复仇。 梦境中有人伸手按住蹲下的楚子航的肩膀,那双手温暖有力。 “我来杀你了,爸爸。”楚子航闭着眼低声抽泣。 英灵们忽然从死寂无声变得躁动,他们居然在畏惧! 那个孩子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沉,最后化作天海尽头的涛声,神都在这样的涛声中战栗! 当那双黄金瞳重新睁开的时候,楚子航已经变成了接天狂涛中头角峥嵘的人形,看不清五官与表情的脸上只嵌着两团炽烈的金红色辉光。 金红色的光流散到眼角和脸庞的鳞片上,就像是火河在流淌。 四度暴血之后,楚子航也获得了……亲王级的金红色瞳孔。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从身后接近,奥丁单手持剑继续流星般刺击昂热,另一只手握住挂在马腹一侧的昆古尼尔。 那把命运的圣枪回马,微微轰鸣起来。 一把漆黑的御神刀在空中画出巨大的圆弧,凝滞的水墙被荡散,冷厉的弧光中村雨竖斩而下,直指奥丁的脖颈! 昂热低声吼叫,折刀如电光,同样从相反的方向去切割奥丁的脖颈。 但忽而巨大的危机感从上而下笼罩了两人,楚子航和昂热都不得不收刀。 最后一瞬昆古尼尔轰击村雨,长刀斜插入远处的地面,嗡鸣着颤抖。楚子航半跪在地,仰面,金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群山般灰云云端中被烈光包裹的东西。 奥丁。 另一尊奥丁。 “我来了。” 沉雄的低吼和马蹄声在天地间回荡,楚天骄收刀、收枪,策马缓缓走到高架路的另一端。 英灵们像是雨水一样坍塌,这个世界忽然死寂下来。 只剩下驱逐云块中黑暗的烈光。 楚子航全身都颤抖起来。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真是奇怪,昂热分明只是牵住他,却往他的身体里注入了无止境的力量,那股力量驱散了四度暴血带来的凶狂和暴戾,楚子航扭头看昂热的眼睛,只觉得天地辽远寂寞。 “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昂热说。 “记得,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不是这一句。”昂热低笑,“是逃跑的时候绝不回头。” 楚子航一愣,坚硬的脸颊上露出孩子般的神情。 “很抱歉我骗了你,其实你和我都是诱饵,我们早就知道奥丁不只一个了,明非没有办法同时应对这么多龙王级别的对手。”昂热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白王的复苏是奥丁的阴谋,我不知道他想得到什么,但只要我能拖住他们,明非就不会腹背受敌。” “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我们没有机会。”昂热摇摇头,“那东西的力量在恢复,今天的奥丁不是一年前的奥丁可以比较的,这个世界已经走到深渊的边缘了。” “以前我逃过一次,后来我悔恨了很多年,所以这一次我不想逃。” “你也死在这里的话谁来歌颂我的故事?”昂热轻声说,“明非说我这人是很骚包的,如果就这么平平淡淡死在尼伯龙根里谁也不知道,弗拉梅尔会不会在守夜人论坛上说我得了脑血栓死在医院里了?” “可——” “你活着才有机会复仇,如果一心求死,一百年前我就该死在卡塞尔庄园了。”昂热说。 “可直到今天校长你还是没有完成你的复仇。”楚子航说。 “谁说的?”昂热笑起来,这时候另一个响彻天地的沉雄马蹄响起在远处的雨雾中,楚子航握刀眺望,直到最后看到黑色的巨大骏马打着响鼻从暴雨中走出。 它如此华美,比夜还黑,身上披挂着银色的甲胄,马腹一侧挂着修狭的戟。 “弗里德里希已经死了,我现在才想明白。”昂热站在雨里,他转身去直面天上和地下的奥丁,眼睛里居然有些跃跃欲试的疯狂。 骏马在楚子航的身边站下,它的瞳孔里金色比熔岩还盛烈,但温和而慈善,像是个正在失去记忆的老人,又像是个懵懂的孩子。 “它叫乌骓,我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昂热抚摸那匹马的长鬃,即使已经魁梧得像是个巨人,但在骏马的面前却还是显得渺小。 奥丁的威严居然被驱散了,楚子航扭头去看那两位神。 他们踌躇不前。 再回头的时候昂热已经消失了,骏马上端坐着身披甲胄的骑士,骑士的身后是红色的大氅随风飘摇,火焰般跃动。 高亢又沉雄的吟唱声出自骑士的喉咙深处,是昂热的声音,但这一次吟唱军令般威严,堪比奥丁般巍峨的身躯吐出的声浪令空气都在震动。 “记住,逃命的时候不要回头。”昂热轻声说,他低头去看楚子航,但五官都被笼罩在刺眼的光里。 “那一次最后和奥丁战斗的初代种是你?” “这种时候居然问这种问题啊……”昂热叹了口气,“有个人告诉告诉跟我说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像是一条龙,那么冷静,不过……确实是我。” “好。”楚子航点头,他与步伐优雅沉重的乌骓擦肩而过,面前的积水中黑色的影子再次站起来,数不胜数,更远处的高坡上还有海潮般的英灵狂奔着俯冲。 “我会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的,校长。”楚子航最后一眼扭头去看那张被辉光笼罩的面颊,他的心脏微微发痛,知道今天开始自己每天晚上需要回忆的事情又要增加一件了。 “子航。”昂热说。 楚子航站住。 “你和苏茜很般配,如果你们想订婚的话只需要告诉eva,我已经提前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昂热说,他的声音还没完全落下,马蹄声已经变得如漫天的雷霆般密集而狂躁。 那个老人提起长戟。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隆起,水波般起伏,高亢的吟唱声里狂风撕开了漫天的云,这片暴雨亘古不熄的尼伯龙根中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刺眼、温暖,落在英灵们的身上他们就发出高声的哀嚎。 楚子航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他还在暴血的状态,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感觉。 但眼角确实是有泪的。 382.绘梨衣的凤冠霞帔 绘梨衣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出餐厅中的一切。 “好厉害。”她抓过夏弥的手,在夏弥的手心里写字。 血统问题解决之后绘梨衣还是喜欢用眼神和文字来交流,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她不太愿意开口。 只有在路明非面前的时候这女孩像是条多舌的小猫,喵喵喵叫个不停,还要用脑袋来蹭你的掌心和你的肩膀,你如果不摸摸她的脑袋她就生气地用牙齿来咬你。 餐厅的舞池中央正有一对新人在举办婚礼,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是用月桂花枝扎成的花门,穿着白色法袍的牧师面带微笑站在圣台的后面,他的手下按着圣福音书,两顶婚礼冠冕、一杯红葡萄酒和两支点燃的蜡烛分别被放在圣台的两侧。 这应该是一场规模很小的东正教徒婚礼仪式,舞池中虽然汇聚着新郎和新娘的亲友,但其他的客人却并不受影响。 暖风系统正以最大的功率运转,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气流中裹着威士忌和高级香水的浓郁气息。 轻盈的女孩穿梭在客人之间,她们穿着束腰的白裙,裙摆绣着华丽的金边,年轻诱人的曲线暴露在空气中,头发像是黄金或者白金那样灿烂,皮肤素白得像是冰雪。 她们正在为这一层的客人们分发扎起来的蒲公英花,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习俗。 门与门的缝隙中传来圣台旁助理牧师诗歌般的声音。 君宰,请祝福。 司祭悠扬地回应。赞颂常归于我们的上帝,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乐手们低声说阿门。 伫立着的亲友们在胸口画着十字,他们齐声说求主怜悯。 戴着猩红的绶带蹬着黑色锃亮皮鞋的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长裙,素白色的头纱遮住那女孩的脸。 当仪式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低低地欢呼,好像婚礼这种事情就是该被所有人祝福的。 夏弥看着绘梨衣的侧脸,那张脸上似乎倒映着金色的流光。她忽然有些失神,想起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个小妖精在勾着师兄的魄儿呢。 “切,这算什么厉害的?”夏弥嘟嘟嘴,伸手用指头去梳绘梨衣暗红色的头发,发丝柔顺柔软,薄薄的白檀木的幽香沁进她的鼻孔里, “中国人结婚的时候会来好多好多人呢,新娘子还要提前很久准备,在我们那婚纱不叫婚纱,叫凤冠霞帔,可漂亮了。” 望着另一侧主甲板上阳光中波光粼粼的泳池发呆的诺诺心中一动,想起在另一个世界恺撒在一個叫凤隆堂的地方给自己买过一套那样的衣服,记得那件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绸,有精美的缂丝边、贴着凤凰花纹的金箔、镶嵌珍珠纽扣和琉璃薄片,可惜后来被加图索家群青殿里那群老家伙送进了修道院,因为缺少锻炼腰上确实长了些肉,有点塞不进去那样的衣服…… 她原本捧着一杯咖啡在小口啜饮,此时咖啡中的涟漪忽然便消失了,那对巫女般难以琢磨的瞳子里闪过一丝迷茫。 凤隆堂…… 巨大的风暴悄无声息地从意识的深处席卷,诺诺忽然冷下来,像是凛冬一样刺人。 “我出去一下,打个电话。”她说,起身提着裙摆跨过靠着桌腿直立的黑色箱子去往主甲板。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凤隆堂这个名字分明就曾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过,这一次调查到弗里德里希化名的林凤隆身上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印象。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发生在一个拥有侧写的魔女身上? 她走出去没多远零和夏弥同时看向诺诺的背影。 甲板上的风很大,诺诺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漫卷,长裙的裙摆也在风中漫卷,笔直秀气的小腿在阳光下像是闪着光,脚踝伶仃得好像能被一把握住。 此时西装笔挺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推着餐车来到餐厅边缘的小包厢里,从餐车中取出银质的餐具,餐具中摆放着烤多春鱼、牡丹虾刺身,一同被端上来的酒壶中还冰着醇厚芬芳的清酒。 “其实这个世界上厉害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中更广阔,你现在自由了,以后能拥有很多。”零回过头来去看绘梨衣的眼睛。 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还是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诺诺和绘梨衣的。 相比之下诺诺更清瘦些,双眉也更加修狭,绘梨衣的神态则总是很懵懂,时而像是个曲线玲珑但涉世未深的女学生,时而又像是对这个世界还很好奇的孩子。 皇女殿下的视线沿着绘梨衣尖尖小小的下巴向下,抚过优雅修长天鹅般的脖颈和伶仃的锁骨,在被撑得鼓鼓囊囊圆润饱满的衣襟下停顿了一秒,心想啊对还有就是这人形兵器的发育还真是不错,胸比师姐大多了…… “sakura跟我说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还跟我说过纽约中央公园。”绘梨衣说。 其实不止呢,在东京半岛酒店的时候绘梨衣总在后半夜钻进路明非的被子里,两个人睡不着就坐在床沿上把电视连接电脑主机打电动游戏。 打游戏的时候绘梨衣很多话,也可能是在路明非身边的时候绘梨衣就会很多话,她最喜欢问的是以前发生在路明非身上的事情,他在市篮球比赛比赛中代表仕兰中学拿下冠军啊、校外的小混混跑进学校里被路明非赶跑啊之类很普通的往事。 但似乎小怪兽就是憧憬那种普通的生活,和一群没有能力的人生活在一起,人生永远与神、龙或者战争沾不到一点关系。 此外绘梨衣就最喜欢听路明非讲东京这座城市之外的故事了。 好在路明非的脑子里装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算是领略过七大洲五大洋的风土人情四季变换。 他给绘梨衣讲北海道湖泊边静谧的冰雪和好望角危崖峭壁碰撞时两大洋的卷浪飞溅,还在十月的时候说起此时香榭丽舍大街上的梧桐叶正葳蕤、而海参崴上的灯塔依旧低沉眷恋。 这个世界深沉而温柔,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方有夕阳也会有日出,绘梨衣问起法兰西路明非就说凯旋门的巍峨和高华、问起俄罗斯路明非就说莫斯科的凛冬和青铜铸造的列宁雕像,所以在绘梨衣的眼中这个世界又是如此崔巍如此遥不可及,像是站在山下的人仰望夜空下看不到尽头的山影,壮丽而遥远。 唯有当绘梨衣问到中国的时候路明非会想想之后笑着说郑州的火车日复呼啸,上海金色的海面倒映出全世界最繁华的霓虹,还有合肥叔叔家楼下那条种满法国梧桐的长街,到了秋天金色的梧桐叶子就像是落雪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掉在路人的头上、肩上,如果你没有注意,最后那片叶子就会跟你一起回到家里,或许最后会成为一张书签。 说到书签的时候路明非果真从钱包里找到一枚用胶塑起来的梧桐叶书签,他把这东西放在绘梨衣的手中说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去那条长街,走过梧桐树下的时候伱就参与了我的人生了。 绘梨衣想她很愿意参与路明非的人生,她也很希望路明非能参与她的人生。 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 这个世界很棒的地方多得你一辈子也看不过来,所以不管有多绝望所以不管有多悲伤,都要想着活下来,因为只有活下来你才能看到过去未曾看到的风景。 ——从餐厅里走出来之后诺诺就站在甲板的边缘看海,阳光很盛,海面上波涛汹涌,成百上千吨的海浪在大西洋太阳神号的船身上撞得粉碎,化作白色的泡沫四散开去。 诺诺的头有点痛,她想起了那个自己后来悄悄去看过的老人,那是个操着京片子的欧洲老家伙,年龄大得看不出到底多少岁,头发灰白,眼睛是雅利安人特有的铁灰色,和校长很像,诺诺走进胡同的时候那家伙正坐在老槐树下和一群老头儿下象棋,穿着竹布衬衫。 那个老人带她在堂子里转了转,说自己叫林凤隆,虽然是个德国人但从没去过德国,还说陈小姐你男朋友来买了衣服你应该知道吧,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可以打七折卖给你哦。 可诺诺没怎么听进去,她歪着脑袋看墙上的宣纸,纸上是用磨笔勾勒的少女侧脸,写意而富有神韵,虽然只是那么三两笔,但诺诺偏偏有一种那就是按着自己的模样画出来的感觉。 她是个相信感觉超过相信证据的人,好在通常她的直觉都很准确。 就是那幅画让诺诺意识到凤隆堂其实早就为加图索家族服务了,或者它根本就是加图索家族的产业。 即使全中国最奢华的成品店也不会出售凤冠霞帔这种造价高昂、做工精细到极点的衣裳,因为每一个人的身体参数都不相同,几乎所有真正有价值的凤冠霞帔都是私人订制的产物。 可偏偏恺撒就能买到成品,这根本就说明早有人把诺诺的身体数据告知了老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诺诺已经猜测到加图索家族的老人们其实已经开始接受她和恺撒的婚姻了,可偏偏有点抗拒,又不知道那种抗拒从何而来。 那时候恺撒不止一次向她求婚,每一次都很浪漫每一次都很感人,可就在她要接受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某个魔鬼般狰狞又如孩子般悲伤的脸。 诺诺不断锁屏又解锁,风撩着她耳边的发。这个电话并非是打给路明非的,而是打给恺撒的。 手机没有信号。 连接网络,网络连接成功。 汉高在改造这艘船的时候就考虑到公海上无法和外界有效沟通的情况了,所以安装了专用的卫星信号收发台,只要在太阳神号上上网,都是直接走卫星。 长波无线电时常会有鞭长莫及的问题,但卫星的超短波通讯是打到火星轨道都没问题的。 hermes是学院科研部开发的社交软件,功能齐全,甚至可以用人工智能帮你预测股票走向。不过很多年前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昂热就下令开发这款软件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从华尔街的资本家手里捞钱,虽然他们也确实这么做过,可hermes存在的根本意义是永远不会被监听、监控的内部通讯工具。 eva全天候对软件的运行进行监视,所有数据都会被那个莹蓝色天使般美丽的女孩过一遍。 诺诺的联系人名单长得吓人,像是把整个学院本科部所有人都加了进来一样,事实也确实如此,hermes下载的时候需要学员用自己的个人信息注册,注册之后好友列表会显示整个学院包括校长在内所有人都在好友列表。 置顶的那家伙id是李嘉图,头像是因为掉线而呈灰色的大头熊。 路明非很少使用hermes,不过他也有账号。 诺诺迟疑了一下,没有点开路明非的头像,而是继续往下翻,找到一个id是高卢总督、头像则是两把交叉沙漠之鹰的账号。 但诺诺的手指悬在了手机屏幕的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心中的思绪缭乱得像是被胡乱缠绕的线条,可理智又在告诉他,就算此时将弗里德里希与加图索家族之间的关系告诉恺撒、甚至将此刻王将和橘政宗的身份可能都已经被弗里德里希顶替的真相通过这部手机同样告诉那个中二病的男孩,他大概也什么都做不了。 诺诺早在另一个世界用侧写描绘出加图索家族一直在资助弗里德里希这件事情过,可她没有放在心上,很多年后甚至已经只是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可此时这条情报对正在东京尝试杀死白王的路明非来说是致命的。 如果站在弗里德里希背后支持公猪尼奥、支持极北之地甚至支持赫尔佐格的人都是加图索家族,那现在能阻止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的人只剩下一个。 只有恺撒能阻止他的那些长辈。 诺诺终于按下了拨通键。 铃响只有一秒钟,通话就被接起来了,手机另一头死寂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 “是我。”诺诺说。 “我知道。”恺撒说。 “你爸爸,或者你叔叔,总之是你们家的某个人策划了白王的复苏。”诺诺说,声音平静。 几秒钟的沉默,恺撒似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如此悠长,长得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气和愤怒都吐出去。 “我知道了。”恺撒说,他的声音同样听不出什么波澜。 诺诺一愣,她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怎么做只有恺撒知道。 那个男人相信自己的正义也愿意为了自己的正义去死,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我……”恺撒的声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阴影忽然笼罩了太阳神号,诺诺的手机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卫星信号忽然被中断。 她的手垂下,头仰起来,瞳孔中倒映着女神的裙摆。 “神啊……”诺诺喃喃说。 崔巍如群山的黑云在几分钟内从四面八方将太阳神号完全覆盖,海像是愤怒的远古凶兽,船舷的下方甚至能看到几米高的巨浪。 但真正让诺诺失神的是天空的极光。 天幕下挂着几百道淡青色的极光纹,像是一幅能够覆盖整个天空的长裙,它的边缘以最轻薄的淡青色丝绸装饰、但深处却朦胧而梦幻。 可是,太平洋的热带地区,怎么可能会有极光? 番外:腰若束素面如桃花(明非生日快乐) 这个世界已经安静很久很久了,三年、五年……或者更久? 路明非在距离贝加尔湖一百二十公里的废弃铁轨上漫步,肩膀上和头顶都堆着落雪,宿夜中被打湿的睫毛已经被挂上了薄薄的一层冰晶。 可为什么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还回到这里? 是因为路明非最近在攻读卡塞尔学院近代精神病历学硕士学位的时候拜读了拉康的作品,看到拉康说客体小a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在很多年前曾经当过的那场电影前台的小写i。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还是微微触动,一个人在自己最卑微的时候被一个那么威风的女孩从深渊里拎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忽然就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去再走一走,即使那些曾发生这么多地方的这么多故事都飘散风中。 这些年路明非一直待在芝加哥,大多数时候和学院地下那些苍白干枯得像是骨骸的院系主人探讨世界的真相和科学的真谛,有时候也会去。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然后一下子就站在摩尔曼斯克的列宁号上了,那是俄罗斯后来按着那艘在日本海沉默的巨舰仿造的产物,用来堵住那些网图窥探龙族世界的阴谋家的悠悠之口的东西。 但麻衣姐说这艘船和极渊深处被当做祭坛的那东西几乎一模一样,布局和材料,甚至包括船舷上的贴纸。 他还去了北极圈里的苔原、顺着西伯利亚铁路一路向南。 有人问他们这群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路明非就说我是为了银狐计划、为了苏芬战争、也为了北方舰队。 于是偶遇的俄罗斯旅人们就留下红星牌伏特加和红肠,大声唱着很多年前共产国际尚且盛行时的老歌远去。 他们说原来是来自中国的念旧的人啊,那些战争时代的热血都远去了,现在是和平的时期,波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握手言和、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一起在恒河中拥抱。 但念旧的人总是有共性的,俄罗斯人恰恰都很念旧。 路明非背对着西伯利亚铁路前往赛里斯的方向,——塞里斯其实就是中国,欧洲人以前不管中国叫china,而是叫seres。风在耳边呼呼呼地吹,他对身边的女孩说说:“靠,等会来辆火车把我们两个撞死了怎么办,你买骨灰运运回国的保险了没有?” 夏弥愣了一下,哼哼着跳上路明非的背,两条长腿夹着男人的腰,往这家伙的耳朵里吹着热气。 她说没有。 “因为俄罗斯处在战争状态,保险公司不给报销。”夏弥说。 忘了说了,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和平了,只有乌克兰还在北联盟的怂恿下和俄罗斯人打仗。 斯拉夫人缩在莫斯科花天酒地,现在打出狗脑子来的是两群哥萨克骑兵的后裔。伊万.包洪知道了能从立陶宛的地牢里气得活了爬出来把他的不肖子孙全都按死。 说来可笑,这场战争还是当年那场决战的延续,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发了疯似的调集军队打来打去。 因为两帮哥萨克人都从战争中得到了甜头,莫斯科的军工产业复苏经济迎来空前增长、盎格鲁撒克逊人给西边的小国巨量援助结果让他们曲线富国,于是这场所谓的区域战争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眼看有要发展成灭国战争的趋势。曼斯教授说这里面可能有龙族的影子,可校长弗拉梅尔对龙族不感兴趣,他只对举办女子裸泳锦标赛感兴趣。 “我们今天去哪里?”夏弥伸手去握着路明非的脖子,抽抽鼻子说“师兄你身上有其他女孩子的味道哦。” “去托木斯克,她们都在那里等着了。”路明非哈着热气,任由师妹把微微凉的双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凉得真是刺骨。 “是师姐身上的味道。”路明非说。 昨天夜里路明非和诺诺在科拉湾的沿岸看极光、看北冰洋。 看极光的时候诺诺一直抓着路明非的手,她的红色瞳子里倒映瑰丽的天光,脸上也流淌着七彩的光河,头则轻轻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她说师弟我们为什么就是成不了呢,路明非叹了口气摸摸诺诺的头发什么都没说。这些年路明非也真的努力过了,可去医学部检查的时候教授一致认为路明非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 其他人也没问题。睡觉之前时候诺诺也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指节,就在那座城市老街里那栋1977年建成的老楼套间里,在闪闪发光的posh伏特加的折射光线里握住它,松开,握住,直到这个循环被胃里的乙醇搅乱。 这时候夏弥把她的手拿出来然后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闷热的防寒羽绒大衣口袋就好像母亲牵着小手冻得通红的女儿。 “你对师姐好一点。”夏弥脸贴着路明非的后心,小猫似的拱了拱,天上飘着细碎的雪霰,冰晶子落在这女孩的发梢上像是挂在树枝上的露珠。 路明非的心跳沉稳有力,抱紧他夏弥就觉得自己靠近了熊熊燃烧的篝火,真舒服,舒服得像是要睡着了。 “我知道。”路明非说。 他知道夏弥的意思。 几年前发生过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诺诺因此受过伤。 那时候她怀过路明非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最终也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因为彼时的路明非正在被整个密党追杀。 所有人都觉得路明非就是某个藏在人类世界的龙王,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个古老族群的阴谋,所有人都想得到路明非的基因杀死他。 诺诺为了帮助他传递情报并没有一起逃亡,但是这姑娘怀孕的消息最终还是不胫而走了。 怀孕啊,一个龙王的子嗣啊! 历史上从没有哪位君王留下过自己的血脉,更何况是和一个纯粹的人类诞下的、可能是混血君王的东西。 校董会简直发疯了,执行队和追猎队从芝加哥追到了奥斯陆,诺诺一路逃一路逃,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那个孩子,流掉了。 那之后诺诺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良好,危机解除之后诺诺整个人都像是瘫掉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这时候夏弥从路明非的背上跳下来,依偎在路明非的身边,脚步又有些蹦蹦跳跳。 “诺诺也去托木斯克了吗?”夏弥的眼睛弯弯,白色的裙摆跳跃像是盛开又枯萎的花。 “绘梨衣和零也在,麻衣姐应该也快到了。”路明非说。 夏弥牵着他的手的时候路明非忽然想起他也曾带着和女孩走过冷得刺骨的伏尔加河、走过巴伦支海涛涛的白浪。 不久前同样是在北极圈,路明非在极夜的晚上拖着夏弥走入雪堆里,比他们的腰还高,零下的风把这两个纯种温热带人吹得声带嘶哑,鼻头通红。 可那晚他们没有能够看到极光,于是夏弥就坐在长凳上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洋拍打岩块的声响,路明非在背后按着这女孩的肩膀。 ——即使是路明非和夏弥这种能飞的家伙从西伯利亚的西边去到东南部的托木斯克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今年的天气真是奇怪,即使是七月份西伯利亚居然也在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路明非把自己的大衣撑开像是伞一样顶在脑袋上,夏弥就好像是一只被大鸟保护起来的小鸟那样躲在路明非的怀里。 酒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所以罗曼诺夫家族的包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是真正让被拎着丢出大门的老板感到震惊的既不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一掷千金,也并非客人们的暴力倾向,而是今日下榻的都并非什么风度翩翩的衣冠贵人,也不是什么垂垂老矣的金融界大鳄,更不是时常出现在托木斯克的教育投资家,而是一群花容月貌美得叫人呢心惊胆战的年轻姑娘。 路明非闯入这间以私密性和高雅的品味在这座大学城中立足的小规模酒店的时候长廊中两侧的壁炉里燃烧的光火扑面而来,在西伯利亚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严寒都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夏弥跳进走廊里,门外的风吹得吊顶上的风铃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用玛丽莲梦露的招牌姿势甩动长发,冰渣子就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师妹你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和梦露究竟差在哪儿好么。”路明非抖动肩膀把积雪抖落,然后将湿透之后又被冻硬的大衣随意搭在衣架上。 长廊的尽头是半掩着的檀木大门,大门的后面传出朦胧的微光。 路明非伸了个懒腰,猜测绘梨衣应该已经张罗好了一大桌子好菜,只是希望伏特加少一点。 医生说酒精也会影响生育能力,虽然路明非觉得以自己的血统估计世界上没有什么烈酒能对身体构成威胁,可有时候这种事情是科学和连金学都无法解释的玄学领域,你信则无你不信则有。 “路明非你什么意思!” 夏弥气鼓鼓地瞪着路明非,她走到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身后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漆黑色的瞳孔里像是隐隐的愠怒,却又分明闪烁着雀跃和兴奋的光。 “我是说梦露也比不上你半点啊师妹,不管是颜值还是性格你都碾压那老太婆几十条街好么?” “身材呢,身材呢!”夏弥气得咬牙切齿,伸手把路明非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又立刻遮住这家伙的眼睛。 “啊哈哈,师妹你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颜值……” “路!明!非!” “师妹我错了……” “那就这样进去,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爱我。”夏弥哼哼说,“爱我的话就该信任我,我说我不会把你往墙上带你信吗?” “我信。”路明非信誓旦旦地说。 反正就算出了意外也无所谓,想当初就连沙皇炸弹那种能把亚欧板块炸得位移的超级武器都拿他没办法,难道还能被区区一堵墙撞得头破血流? 女孩的指尖并拢,路明非放弃了所有的警惕,全然将一切都交到了夏弥的手中。 可他并没有感受到从走廊进入室内,反而是踏上了一段旋转的阶梯,阶梯的尽头光线暗淡下来,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花的芬芳。 “师妹你还说我,你也不乖啊,周围有女孩子的味道哦。”路明非抽抽鼻子说。 “路明非我跟你说你不许偷看!”夏弥恶狠狠地警告。 “谁说我在,没办法啊,听觉和嗅觉在这里放着……” “还听觉和嗅觉,你是小狗吗?”夏弥说。 这时候路明非忽然被绊倒,他并不惊慌,伸手准备撑住自己,可是手还没完全探出人就已经埋进了柔软的云团中。 不是云团,而是一张巨大的床榻。 路明非心说靠靠靠怎么个事,莫非今日我路明非也要如诚哥一般身死道消? 可抬头路明非就看到明艳照人的女孩们像是花一样将他簇拥着。 人说腰若束素面如桃花,大概说的就是如今这个场景,所谓顾盼生辉,路明非只是瞬间就被几双漂亮眸子里微微荡漾的辉光淹没了。 夏弥跪在他的身边,垂着头,满眼含笑。 “师兄,惊喜哦。”这女孩轻声说,她微微咬着唇,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开了一侧,将光滑的肩膀露出来。 路明非的心脏砰砰直跳。 “生日快乐,sakura。”绘梨衣凑近他的耳朵吐出温暖的一口气。 383.绘梨衣的宿命 越来越多的人跑上甲板,在一场正酝酿的风暴中抬头,惊叹地瞭望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经纬度天空下的极光。 诺诺的手仍垂着,网络服务中断是因为剧烈的电离现象影响到了卫星通信,此刻hermes的通讯已经彻底失效,但嘟嘟的忙音依旧在响个不停。 绚烂的华光在诺诺的瞳孔中如水浪般起伏,身边所有的喧哗好像都远在千里之外,直到提着裙摆的新娘踩着高跟鞋轻盈得像是林间的独角兽那样从她的身边跑过。 那件半透明的纱裙子飞舞,如缭乱的烟,烟中沁着浓浓的月桂花香,这股子和诺诺在侧写中常用的安息香有些接近的香气唤醒了震惊中的巫女。 这时候诺诺才意识到餐厅里和太阳神号其他船舱里的客人都跑到甲板上来了。 此刻并非深夜,所以客人们都是盛装出席。年轻英俊的男人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西装的领口硬挺地伫立着,像是衬着黄金,胸前则别着各自的家徽。 那些盾形徽章所代表的每一个家族都曾在十七世纪之前用各自的威名响彻整个欧洲大陆,而自五月花号给北美洲带来第一批欧洲移民之后,这些人的祖先逐渐成为了那片广袤大地的统治者。 女孩们则大多紧紧裹着一件防寒服,有褶皱的裙子随风摇摆,裙摆扬起的时候就露出白生生的大腿。 能够得到邀请登上大西洋太阳神号的人绝不是什么华尔街金融寡头或者时常登上纽约时报的亿万富豪那样的资本家。这些人都是北美混血种当中的佼佼者,在汉高的领导下以芝加哥为中心将自己的影响力以血统和财富为纽带向整个世界延伸。 所以异常的天象和极光降临在这片位于亚热带地区的海洋之上时,客人们除了惊叹还各自提着外形狰狞的武器。 极光是大气电离形成的现象,如此盛大的极光说明此刻高空正密布着恢宏的高能粒子流,极紊乱的高能粒子流用龙族的世界观来解释的话就是元素流极度混乱。 可一般来说太阳风暴导致的地球大气层电离,最终所有的高能粒子都会因为地磁场的作用而转向极区,所以极光原则上来说只会见于高磁纬地区。 即使是元素乱流也不该引起这种现象,而只应该发生异常的天象。 “陈小姐,请立刻随我们前往安全舱避险!”从身后叫住诺诺的居然是一個很高挑的女孩,她穿着束腰的白纱宫廷长裙,站在风中袅袅婷婷,头发被简单地盘起来,长裙的下摆被随意撕开成不会阻碍形状的长度,肩上扛着枪口狰狞冷冽的ng4轻机枪,链条似的弹匣从她的左肩一直交叉着缠绕到右肩。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水儿差不多装束并且同样扛着轻重机枪的女孩,他们有的穿着黑色的小夜礼服,有的则穿着白色的宫廷长裙,白色的长裙在风中摇曳,像是凛冬中不屈绽放的带刺的蔷薇。 诺诺心中讶异,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恺撒在学生会那群白色蕾丝舞蹈团的女孩,因为她们的风格实在是太像了。 可她没有说话,居然蹲下来自裙下拿出一把改装过的巨大沙漠之鹰。 那是路明非的武器,在红井中他使用的其实是装备部重新锻造的两把。 诺诺将这东西藏在裙下贴着大腿捆紧,反正有深红色的大衣作为掩饰,不会有人怀疑。 七八个女武神般英武的女孩簇拥着诺诺回到餐厅,她这才注意到此时整个餐厅都已经被全副武装的军队接管了。 绘梨衣看上去有些惊恐,夏弥正将这姑娘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低声安慰着,不过她的身形本来就比绘梨衣要娇小一些,看上去倒像是女孩在抚慰受伤的姊姊。 穿着小西装胸前系着红色蝴蝶结的康斯坦丁则像是一只护主的比特犬,呲牙咧嘴地张开双臂将那群想要带绘梨衣和夏弥从餐厅离开的武装人员和女孩们隔开。 虽然因为被诺顿剥离权柄而失去了使用君王级灭世言灵的能力,可康斯坦丁依旧是龙王级别的战力,等闲的龙族君王在康斯坦丁的面前甚至连站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这男孩的性格一直温和并且始终对人类抱有亲近的态度,再加上路明非三令五申禁止在人类社会中随意伤害普通人,康斯坦丁甚至能够用青铜与火之王的威严将这整十万吨级的超级邮轮化作太平洋上熊熊燃烧的火球。 “绘梨衣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出现了幻视和幻听。”零的小脸还是素冷,可她的语速明显比平时要快了几分。 诺诺握枪的手猛地紧了紧,立刻和夏弥交换了一个眼神。 精神分裂和精神障碍对混血种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罕见的疾病,相反,绝大多数血统不稳定并最终走向堕落的混血种都会在堕落的过程中患上类似的疾病并产生幻视和幻听。 绘梨衣的血统原本就极佳并极不稳定,即使是在路明非的帮助下使用了堪称炼金术圣药的黄金圣浆也并不能完全确定脱离了失控的风险。 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莫非是巨大的元素乱流引起了绘梨衣血统的共鸣? 这时候提着自动步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年轻男人来到诺诺的身边。 “陈小姐你好,我是罗马里奥.唐森。”他说, “甲板上和甲板附近都并不安全,汉高先生为各位准备的安全舱已经处于开启状态,请陈小姐和这几位女士、先生暂且先离开这里。” 唐森显然看出来这群被汉高先生责令庇护的女孩和孩子是以那个气质高华却很有些高冷的女孩为主。他没办法说服夏弥和绘梨衣离开,只能来尝试说服诺诺。 现在暂时还没有到最紧要的关头,汉高的孩子们也都还能够保持理智并尽量对诺诺她们保持尊敬。 可是一旦形势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汉高的命令就会成为第一优先要被执行的戒律。到了那个时候唐森就不得不使用强硬的手段将这些尊贵的客人带到安全舱中进行安置了。 可诺诺伸出右手做出一个强硬的手势。 唐森微微一愣,他意识到那是军队中惯用的停止信号,于是这个男人接近的步伐立刻被按死了。 诺诺微眯着眼看向窗外,短短几分钟甲板上已经被伫立起严密的临时掩体,那些原本紧紧扣合的气动门伴随着尖锐的哨音缓缓向两侧打开,随后被埋在甲板底层的自动武器平台带着轰隆隆的巨音升起。 能够喷吐出金属风暴的近防炮出现在餐厅的两侧,全功率运转的雷达系统发出嗡嗡的声音,数十台被自动系统控制的重机枪正缓缓转动枪管预热,数以百计几分钟前还风度翩翩的混血种手持致命的武器向愤怒的大海四处张望。 餐厅中也有魁梧的男人推着被黑布包裹起来的沉重装备四处奔走,他们用手肘击碎四周的玻璃,掀开黑布之后露出下面已经组装好的小型山地炮。 粗壮漆黑的炮口从破碎的玻璃窗中伸出去,炮口光滑如镜的金属挡板反射着游离的极光。 元素乱流降临在大西洋太阳神号附近的十分钟内,这艘经过北美混血种改装的超级邮轮就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只扎手的刺猬。 “安全舱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就算用十米厚的合金钢板把我们包裹起来,如果这艘船船沉没了我们最终的下场最好也只能是在太平洋的深处因为缺氧窒息而死。”诺诺冷冷地说,“现在这艘船上能说得上话的人是谁?” 唐森张了张嘴,却最终也并没有说出船长是谁又在哪里。 但这个结果对诺诺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汉高依旧掌握着大西洋太阳神号的最高指挥权,那么唐森不会犹豫是否应该说出他的名字。 这样看来那个上百年来一直能够和昂热齐名的老人应该同样应了路明非的邀请,此刻正在日本准备参与最终的决战。 学院对北美混血种一直非常重视,执行部内部甚至有过专门针对这些像商人多过像是战士的屠龙者的军棋推演。 诺诺知道汉高虽然是个如昂热一般的铁腕人物,靠着个人的勇武和铁血的手段将一盘散沙的北美混血种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汉高家族的人丁并不兴旺,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 这个曾经差点杀死昂热的老人终身没有过妻子,更不会有子嗣,他和他的家族完全依靠一个人在支撑。 而汇聚在汉高身边的其他家族,则并没有哪一个能够拥有碾压自己其他同伴的力量。 这意味着,汉高一旦在某个领域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感,那这个领域将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这艘船上也是一样。 诺诺不确定引发元素乱流的那家伙究竟是为什么而来,可她能够肯定一定是因为自己身边这群人中的某一个。 大西洋太阳神号上的武装力量当然相当可观,可在面对一位亲王甚至君王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下诺诺不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放在萍水相逢的北美混血种身上,她更相信自己的力量。况且她身边还有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和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虽然这两个家伙看上去都不太靠谱…… 总之安全舱是一定不能去的,那种完全封闭并且和外界隔离的空间对她们来说反而是一种威胁。 说不定此时掌握这艘游轮的那家伙一看情况不对就会立刻选择将她们出卖。 零将靠着桌腿的长形盒子打开,里面躺着沉重的狙击步枪,枪身上流动着狰狞的铁光。 as50重型狙击步枪,装备于美国海豹突击队,射程超过两公里,弹匣内的五发子弹可以在不到两秒钟内全部发射出去,形成致命的弹幕,目标将无从躲闪。 离开北海道札幌的时候零只在苏恩熙给他们准备的安全屋里找到了这一把枪和一个弹匣,弹匣中的前四发子弹是威力巨大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最后一发子弹则是弹头猩红像是火焰的火元素贤者之石子弹。 诺顿的龙骨十字被保存在学院的冰窖,甚至只是用炼金矩阵凝炼那具骨头周围弥散的火元素和精神元素都能够锻造出含有火元素杂质的贤者之石。 作为魔鬼在这个世界上的代行者,苏恩曦在卡塞尔学院校董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她能拿到一些份额的贤者之石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忽然零取枪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不只是她,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每一个人都将惊悚的目光投向那团巨大雨云的云端。 接着天海之间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诺诺机械般的回头,碎掉的玻璃窗里风忽然灌进来,她的长发海藻般飞舞起来。 那马蹄声如此沉雄、恢宏,让人想起神的威名,海洋变得更加愤怒更加张狂,天空如同被丢进了无穷尽的雷鸣。 诺诺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他已经来了。 ——是浪,数百米高的巨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太阳神号的正前方,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天堑。 那些人当然会惊悚,如果出现在面前的是魔鬼他们可以用火箭筒塞进魔鬼的嘴里发射,如果出现在面前的是神他们可以把重机枪贴着神的胸膛开火。 可出现在面前偏偏是…… 毁天灭地的巨浪。 所有人都绝望了,可那浪居然并不落下,像是被冰冻住了。 浪的弧面光滑如镜,零忽然举枪发射,巨大的后坐力震得这女孩的肩膀猛颤。 那颗子弹像是减速了一样被所有人注视着,马蹄声仍在天地间回荡。 弹头轰然没入浪头,几秒钟的沉寂后凝滞的巨浪中传出隐隐的雷声! 接着那个甚至能倒映出太阳神号的镜面居然飘出了细碎的雷屑! 雷屑中有暴雨,轰然的瀑布从那里面冲出来,像是阴影中落下的雨! 不用任何人下令,所有的枪火都轰鸣起来,因为巨浪的深处忽然亮起来! 那是一条被金色的光芒照耀的通天之路!路边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让人想起黄泉边引路的使者手中提着的孤灯。 道路的尽头是熊熊的烈焰,烈焰中站着魁伟的骑士。 那骑士垂着头,骑着八足的骏马,身上是银色的辉煌甲胄,身后天蓝色的大氅简直像是拖着一条长河! 似乎是注意到那些僭越者的视线,奥丁猛地抬头,八足骏马的马鬃飞动,空气中雷屑翻飞! 宿命之枪昆古尼尔上翻动着死亡的黑色气息,那把世界树枝条打造的长枪缓缓蓄力,奥丁的身体简直是一把绝世的长弓! 但死亡的气息没有笼罩诺诺也没有笼罩绘梨衣更没有笼罩夏弥或者康斯坦丁。 它笼罩了这个世界! 奥丁舒展手臂,昆古尼尔脱手飞出,疾风闪电,仿佛有成群的亡魂缠着那支矛,发出刺耳的嘶吼。 所有的炮火都无法伤害到巨浪和巨浪中的奥丁,但那支死亡的圣枪已经被投掷。 夏弥一把拉过诺诺和零,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将她们和绘梨衣一起护在身后,但昆古尼尔只是消失在空中。 巨浪中的光熄灭了,但浪仍停滞。 几秒钟后圣枪消失的方向传出隆隆的雷声,绚丽的极光像是群蛇那样流窜着去往远方。 那真是恢宏诡异的场景,雷鸣声响彻了整整几分钟,然后太阳神号后方的空间便如玻璃般碎裂! 仿佛地狱中的吼叫正从那些碎片的后面传出,巨浪猛然拍下,推着太阳神号撞碎脆弱的壁垒。 “是尼伯龙根,奥丁打开了另一个尼伯龙根的门,把我们送到了门口!”夏弥咬牙切齿地说, “是夜之食原!伊邪那岐的神国!” 天翻地覆般的轰鸣从船舷的下面响起来,如龙如蛇的长颈如山峦出海,裹着推动太阳神来回摇摆的巨浪从四面八方将邮轮围在中间! 那居然是同一个生物的八颗头颅,透过那些头颅的分叉诺诺甚至能看到东京湾深处城市的光火辉煌。 八岐大蛇! 远比须佐之男更加危险、更加致命的圣骸载体! 巨烛般的瞳子从四面八方凝视甲板的深处,每一对竖瞳视线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交汇。 上杉绘梨衣…… 宿命在等着你。 384.波涛菲诺枯于东京 狂风裹着落叶咆哮着掠过群山,远处炮火的轰鸣都被风的啸声吞没了。 神奈川山中隶属于卡塞尔学院的安全屋前设置了铁丝网,怀抱着突击步枪的黑衣男人们竖起了防寒服的高领,顶着强风巡逻。 这里是卡塞尔学院设置在东京都附近的重要据点之一,二十四个小时之前这处据点已经被校董会中权势最重的加图索家族接管了,时任学生会主席的恺撒.加图索乘坐直升飞机降落在这里,护卫在他身边的人是加图索家族多年来训练的军队。 这些人是真正的精锐,加入执行部的话甚至能媲美a级专员,但此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肃穆与冷冽。 天空漆黑,浓云翻滚,那场几乎席卷整个东京的暴雨并没有蔓延到神奈川,那条被赤鬼川汇入的大河似乎成了雨幕的边界。 细细的雨丝中偶尔有亮起的探照灯光束孤零零地扫过,云低得像是压在头顶。 朦胧的天光斜斜地落进和室的边沿,金发的年轻人默默地抽着他以前一直很看不起的日本人的女人烟,烟雾缭绕着腾起,这年轻人的眼睛暗淡得像是要熄灭了。 恺撒靠在窗边,窗纱扬起似少女的裙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山中两片漩涡般的元素乱流几乎完全接洽,接洽成一团降临世界的黑色风暴。 它像是并蒂的黑色大丽花那样盛大而威严地盛开在漆黑地天空之下。 白紫色的电光在风暴中流动,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 难以想象现在的时间其实是下午时分,正是一天之中太阳最烈的时候,云层厚得密不透风,把即将被数十米高的巨浪淹没的东京彻底覆盖了。 那就是此刻的战场吧,路明非和校长参与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楚子航也在挥刀杀敌。 可骄傲的恺撒却不得不像個懦夫那样坐镇在这里。 昂热说如果他们最终都没有取得胜利,所有人都死在了神复苏的浪潮中,那么eva的战时权限将会全部移交到恺撒的手中。 距离红井二十三公里之外的美军基地附近所有的导弹发射井井盖已经开启,核武器发射的按钮就在恺撒的手中。 红井的井口打开的时候,如果从里面走出来的是路明非那么迎接他的将会是鲜花和烈酒,而如果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八首的大蛇,迎接它的则将会是大当量的核弹。 为了阻止神,密党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如果那位伟大的至尊最终归来,人类的文明必将毁于一旦。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龙族的秘密公之于众,也要在白王尚且还并非完全体的时候用人类威力最大的武器将她毁灭。 恺撒的手垂下来,手机里仍在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陈墨瞳从距离北海道数百海里的太平洋上给他拨打卫星电话,但是这通电话最终被掐断了,被某种特殊的力量。 eva迅速启动了定位系统,陈墨瞳的信号最后是从东京湾的附近消失的。 这意味着有某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将那艘十万吨级的超级邮轮从千里之外带到了东京、这片历史的线条最终进行收束的地方。 恺撒记得路明非说过那个词,那个词是命运。 “帕西呢?” “我们在十八个小时之前彻底失去了帕西的联系。”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简直像是从墨水中分离出来的水那样流畅而诡异。 言灵.冥照。 加图索家族数百年的财富和权势积累让他们拥有整个欧洲最伟大的力量,有人戏称弗罗斯特为“帝国的摄政王”。 这个摄政王在成为代理家主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收罗并训练了一大批一旦被学院捕获立刻就会被执行脑叶白质切除术的高危混血种,拥有冥照的刺客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恺撒知道这些人里面甚至有人拥有和校长一样的时间零,那个神话般的言灵甚至被人看作领袖的象征。 轻微的脆响在黑暗的房间中回荡,恺撒看向窗外,高大的红棕和冬青木在狂风中摇摆。 那个从影子里走出来的男人惊恐地看见倚窗而立的男孩忽然间失力将那部手机在手掌中碾碎,微微的电火花在四溅的零件中迸射。 接着一对明烛般的黄金瞳死死盯住了他。 “我亲爱的叔叔呢?”恺撒冷冷地说。 “弗罗斯特先生负责将学院的重要资产从冰窖运送到东京,现在应该正在赶往芝加哥国际机场的路上。” “什么资产?” “能洗刷我们这个家族所蒙受的耻辱的东西。”男人垂着头,缓缓隐入墙角扬起的尘埃中。 几秒钟后恺撒在巨大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前放着黄色的纸质文件袋,文件袋已经解封了。 没有标注也没有封戳,但有两个人的签名。 希尔伯特.让.昂热。 弗罗斯特.加图索。 这东西被送到恺撒面前的时候被一个精密的合金箱子装着,箱子是古老的机械锁结构,如果没有钥匙强行开启的话会触发里面的机关,封印了火元素的贤者之石碎块会立刻激活,狂暴的火元素会将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所谓的钥匙其实就是自从上次和弗罗斯特在东京圣母玛利亚主教座堂见过面后,恺撒一直随身携带的、能够直接激活那套在弗罗斯特口中甚至能杀死神的天谴系统的炼金指环。 文件袋中的内容被禁止给恺撒之外的任何人看到,但同时它们其实也并不那么丰富。 只有几张照片和几份资料。 照片中有那个名叫藤原信之介、效忠于加图索家族的时间零拥有者和一个雅利安血统老人与庞贝的合照,还有一艘停泊在西西里港中的超级破冰船。 恺撒拧着眉一张张看那些黑白的照片,直到最后他的呼吸几乎屏住了。 最后那张照片中是一个如此明艳的女人,放大那张黑白照片细看的话可以看到那女孩的双眸如剪水。 她穿着漆黑的长裙、披着黑色的斗篷,手举明星般的利剑,站在大理石圣坛的正下方,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 这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了,资料中说来自二战时期的柏林,那女孩彼时被称为“星之玛丽亚”,是混血种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人之一。 时隔经年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依然呼之欲出,几十年前的风好像还吹着她的裙摆,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 将这张照片翻过来,寂静的房间中这男人的心跳如冰川互相碰撞时的轰响。 四张被裁剪下来的女孩照片被拼接在一起,每一个女孩都明艳照人,漂亮得像是倾城的神女。但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们的五官和脸型都非常接近,其中有两个甚至几乎完全一致,和几十年前的星之玛丽亚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 每张照片的右上角都用细小的德文写着这些女孩的名字,上分那两个雨燕般的女孩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白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眼睛,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脚蹬黑色的高跟长靴,一个是卷曲的长发,另一个束着高高的马尾辫。 长发女孩的名字是“赫尔薇尔”,而持剑的马尾辫女孩则是“奥尔露恩”。 左下角的那个女孩身穿黑色礼服裙,双手拖着巨大的裙摆,腰间配着罗马短剑,像是一位要嫁给黑暗的新娘,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从玉石般的素白中透出殷红。她的名字是“瑞吉蕾芙”。 恺撒的视线没有停在她们的身上,即使以加图索少爷的审美来看那也是值得停下脚步吹两声口哨并尝试邀请对方去家里喝两杯的美人。 他沉默地凝视右下角那个穿着白纱长裙的女孩,她的双眸温柔而五官娟秀,长发像是黑色的云那样垂下在肩膀,细细的手腕上系着银色的手链。 那女孩面带微笑地凝视着镜头,视线简直穿越维度,像是很多年后他们又一次重逢。 右上角和其他人用打字机打上去的名字不同,是手写的,娟秀的德文透过时光和岁月带着温柔的笔触落在恺撒的眼睛里。 古尔薇格…… “妈妈……” 至此,所有的线都衔接,有什么人在创造神族,而所有女神的基因都来自于古老的星之玛丽亚。 瑞吉蕾芙、赫尔薇尔、奥尔露恩。 以及那个在加图索家族被老人们视作玷污高贵血脉的…… 古尔薇格。 她是恺撒的母亲。 已经被看过很多次的资料摊开,恺撒将照片覆盖在资料上,煌煌的黄金瞳如此疲惫地凝望漆黑的吊顶。 黄昏教条、极北之地、公猪尼奥、赫尔佐格。 庞贝.加图索、弗里德里希.冯.隆、圣宫医学会。 数十个词条分散状分布在那张被拆解后巨大的卡片上,夏之哀悼、黑天鹅港神秘生物袭击、格陵兰冰海龙类接触、夔门奥丁袭击、芝加哥青铜与火之王狩猎、bj尼伯龙根大地与山之王之死…… 所有的词条互相串联,串联的线条上用小字写着日期地点具体事件,包括年初时猎人网站之所以曝光大地与山之王,是代号“太子”的id用这种方式逼迫当时已经赶到奥斯陆的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三人放弃登上被极北之地掌握的核动力破冰船yamal号。 所有的事件最终都被连接并拧在一起,那条加黑加粗的线条像是金刚锻造的长矛一样指向一个名字。 庞贝.加图索。 这个名字的旁边打着括弧,括弧中用简笔刻画一个骑士的背影,那骑士的坐骑是八足的骏马。 奥丁。 “eva,接弗罗斯特。”恺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莹蓝色的光束在这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的男孩面前投下,光束中站着身穿墨绿色校服的女孩。 那女孩的肌肤晶莹得近乎透明,淡蓝色长发委地。 那种发色绝对是超现实的,但在这个美得也很超现实的女孩身上,竟然非常地和谐。 荧荧的辉光沿着女孩校服长裙的褶皱流淌,她的裙摆弯曲,发梢也弯曲。 穹顶上落下的光柱中可见灰尘无序地飞舞,毫无障碍地越过她那纤细的身体,窗纱正在智能系统的控制下自动向中间合拢,但两扇窗户完全合并之前的风还是卷着湿透的落叶进了室内。 那片落叶如灰尘一样毫无阻碍地穿透女孩的影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我暂时中断了联网,现在支撑我的智能系统运行的只是被放置在这个安全屋地下十五米的主机。”eva歪着脑袋说,“庞贝先生拥有理论上诺玛的最高权限,是掌权者中的一员……师弟你和弗罗斯特先生的任何联络都有暴露的风险,你还准备这么做吗?”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一台机器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恺撒叹了口气,“校长在遇袭之前已经将他的权限暂时移交给我了,我知道在诺玛的系统中有些人的权限甚至还要高于校董会,但是我想校董会的通讯应该是被加密的,就算是那些信息世界中的神也无法窥探我们的秘密。” 这男人的指缝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夹住一张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黑色卡片。 那是属于昂热的黑卡,在学院的体系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类似的黑卡加图索家族中也有人拥有,但从未出现在恺撒手中过。 女孩的视线扫过黑卡上的芯片位置,妍丽的双眸中长河般的数据流逝飞闪。 几秒钟后eva微微躬身,自此刻起,权限移交成功。 互联网重新对恺撒开放,全世界的秘密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校长的权限足够帮助这个尚且年轻的男孩做到一切。 “你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eva突然说。 此时更多莹蓝色的激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交织成网格细密的光束网。 随着这张光束网缓缓地扫过整间会议室,全息3d投影正在逐步成形。 弗罗斯特居然早已做好准备,他时刻准备站在恺撒的面前说话。 不管他想做什么,那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你居然会文言文,很棒嘛师弟。”eva在恺撒的对面侧着身子坐下,赤裸的脚踝精致,同样流淌着莹蓝的辉光。 “庄周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其实我也并不能分清楚我究竟是人还是一台机器。”她耸耸肩,“不过或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唯心主义学出了新论文?” “不,我们都站在了各自命运的岔路口。”eva说。 “机器也信命运?”恺撒按下点烟器的开关,火焰升腾起来将所有的资料都烧成灰烬。 “机器不信。”eva说, “但是女孩信。” 这时候场景骤然转换,恺撒居然觉得自己正坐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周围是宽大的袋鼠皮沙发,面前则端坐着肃穆的老人。 这里应该是一辆商务车的内部,那个老人是弗罗斯特,他的头发是灰白色的,青铜锻造的匣子紧靠着这加图索家族真正说得上话的实权派静静地随着汽车的颠簸而微微颤抖。 那件从恺撒记事起就一直陪伴在弗罗斯特身边的拐棍依旧在这个老人的手中。 “外面在下雨吗?”恺撒皱了皱眉。 没错,外面确实在下雨,狂风吹着伊利诺伊州的红衫疯狂摇摆,暴雨中夹杂着龙一般跃过天穹的闪电,树影则在窗上摇曳。 雨声将周围完全填满了,仿佛穿透了安全屋的墙壁。 这套3d通讯系统是环绕立体声的,加图索家族果然都是些花花公子,就连这种战时的玩意儿也要尽善尽美,音效居然令人身临其境。 “是。”弗罗斯特注视着恺撒的眼睛。 恺撒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过叔叔的瞳孔,他一直叛逆家族,但是心中又藏着难以察觉的恐惧,恐惧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弗罗斯特是个很敏锐的人,即便恺撒的眼中只是那么一丝丝的怯懦也会被看出来,所以恺撒从不与他对视。 现在这男人才发现那个老人的眼睛居然也是冰蓝色的,真是深邃得像是贝加尔湖的最深处。 “你已经确定了吗,我那个混蛋老爹……” “不知道。”弗罗斯特说,“但是家族里保留着他的出生记录,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如果他真是龙王,那这一切真是……惊悚啊。” “那你们为什么……” “曼斯.龙德斯泰特、酒德亚纪和塞尔玛已经登上了yamal号并传递回了极北之地的信息,这个组织的现任圣女是瑞吉蕾芙,但他们并非只存在过一任圣女。”弗罗斯特说,即使恺撒听得云里雾里,他还是吐字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被路明非调查了很长时间的、藏在历史阴影中的组织。 “五十年的时间中有至少三位星之玛丽亚的克隆体从那艘船上逃了出去,你的妈妈是其中一个,但我并不知情,庞贝把她带回家族的时候长老们都愤怒得要撤销他的族长职务,但一夜之后一切都变了,他说服了那些老人,并在后来将古尔薇格的孩子视作……加图索家族等待千年的那个人。” 古尔薇格的孩子。 就是他,就是恺撒.加图索。 “伱的朋友路明非和陈墨瞳已经查到了很多甚至连我们都未曾知晓的事情,有些情报已经彻底成为了无法被发掘的阴谋,也许你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真相。” “我知道了。”恺撒点燃一支烟卷叼在嘴里,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箱子里带着什么?” “骨头,诺顿的骸骨。”弗罗斯特面色平静。 恺撒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停滞了一瞬,他赫然抬头,只觉得弗罗斯特简直在发疯。 385.野心家死于正义 “离开芝加哥之前昂热曾在守夜人的钟楼里召见过所有的校董,在那里我们知道了精神真正强大的人是能够突破死人国度与现实世界的边界感知到来自于虚幻世界的恶意。”弗罗斯特面无表情, “去年冬季路明非就曾感受到过躲在那场异常暴雨后的奥丁的注视。为了方便他展开接下来的行动,这个被昂热寄与厚望的年轻人选择以自己为诱饵,将奥丁和他的领域吸引离开卡塞尔学院,并以此为契机由守夜人修复、强化能够抵御尼伯龙根道标窥探的炼金矩阵。”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学院并非铜墙铁壁,甚至称得上千疮百孔,奥丁正在用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去破解守夜人的炼金矩阵,而冰窖正是他的重点目标。”弗罗斯特说, “我们最宝贵的藏品无疑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骨骸,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到有任何东西能够引起一条初代种的注意。” 在2009年六月之前,混血种世界一度认为北欧神话中居住在阿斯加德的众神只不过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杜撰出来的幻影。 但在学院执行青铜城任务时降临在夔门的奥丁彻底粉碎了这种千百年来的主流观点。 信奉奥丁与阿斯加德诸神的黄昏教条被从19世纪末的历史阴影中翻了出来,这也是曼斯教授和塞尔玛、酒德亚纪会被昂热、弗罗斯特联袂派前往奥斯陆并登上极北之地掌握的破冰船的原因。 不过迄今为止包括昂热和弗罗斯特在内所有对夔门事件以及芝加哥路明非遇袭事件有所了解的人,都依旧认为奥丁只不过是将自己隐藏起来的龙王。 这是条阴险狡诈的初代种,或许数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从埋骨之地孵化,并且潜伏在人类社会之中。 他的势力遍及世界各地,卡塞尔学院也尽是奥丁的触手。 奥丁的存在同时也证实了千百年来密党对龙类的定义,所谓龙,绝非西方骑士中那些只会喷火、扇动翅膀冲进城堡里抢公主的傻乎乎的大家伙。 他们是食物链和进化链最顶端的东西,早在人类之前便拥有这整个世界。 高等级的龙族远比人类更加聪明,同时拥有神一般的力量。 这样的敌人藏在社会的阴暗处,时刻等待着颠覆人类的文明。 “可是诺顿的骸骨被校长放在冰窖最深处的湮灭之井中,据我所知那里用数千吨水银构筑了全世界第二大的炼金矩阵,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闯进里面。”恺撒低声喃喃。 卡塞尔学院仓库冰窖的最底层有是一个被几千万年的流水侵蚀出来的地下岩洞,也是湮没一切的地方。这里保存着最顶级的藏品,也是最容易失控的危险物品,比如龙骨十字。 强大至极的炼金领域填充着这个空间,“领域”由炼金矩阵产生,释放出类似“言灵·戒律”般的效果,强行镇压着藏品们。 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侵入其中,龙也不行。 此时他们虽然在并不隐晦的谈论奥丁,可恺撒的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庞贝那张臭屁到极点的大脸。 资料中说星之玛利亚在德国投降前夕曾乘坐潜艇前往北极,并在那里遭受了某种神秘生物的基因污染,由此她成为了极北之地的第一代圣女。 联想芬格尔曾亲历的格陵兰冰海事件,不难猜测北极或许藏着另一位不逊色于奥丁的初代种。 也就是说星之玛利亚其实是被龙族基因污染的混血种,那么用星之玛利亚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古尔薇格又是什么东西? 而他呢? 恺撒.加图索,如果他的父亲是一条曾经在诸王共治时代高居王座的初代种,他的母亲又是一条真正的半龙,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 危险的次代种? 恺撒双手撑着膝盖,拧着眉狠狠的抽着那支烟卷。 他心乱如麻,镰鼬的领域却随着风扩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整座山的动静都在他的捕捉中。 这里距离路明非和昂热的战场都不算远,如果有需要的话恺撒可以立刻支援他们中的任何一方。 “恺撒你应该知道龙族进化的方式。”弗罗斯特说。 “吞噬,吞噬同类的骨骸。”恺撒说。 在人类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谬论,有些人认为吃掉同类的尸骨可以获得同类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以称为宗教感极强的黑暗仪式。 但在龙族的文明中权柄就藏在他们的骸骨里,吃掉骸骨就是吃掉权与力。 妄想得到龙骨十字的从不是人类,觊觎这有史以来最伟大桂冠的一直是诺顿的同族。 “我们将诺顿陛下与历史上曾经率领匈人帝国攻打整个欧洲的大地与山之王阿提拉进行了横向对比,专家组认为诺顿已经吞噬了他的兄弟康斯坦丁,成为了凌驾于四大君王之上的更伟大的君主。”弗罗斯特的手指摩挲着身边的青铜匣子。 “凌驾于四大君主,那是什么?白王那样的至尊吗?”凯撒的眼睛微微眯着,黄金瞳如飘忽的鬼火那样从眼缝中收缩成缝渗透出来。 “我们同时还知道奥丁能够控制实力不逊色于君王的傀儡,他可能同样是吞噬过自己兄弟的初代种。”弗罗斯特将学院近年来所发现最惊世骇俗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恺撒。 无形的领域中恺撒隐隐听到远方传来沉雄的马蹄声。 在那个人的眼中,校长果然是最具威胁的吗?甚至亲自降临,用尼伯龙根将昂热和楚子航一起带进死人的国度。 他微微抬头,透过窗纱的缝隙看向远处朦胧的天光。 烟灰跌落,无风的室内青烟直直上升,像是一条细细的线。 从古至今,自神代到诸王共治,再到如今被人类统治的世界,能够被称为至尊的唯有两位,分别是古老的黑王尼德霍格以及被黑王惩戒杀死在冰海之上的白王。 一个新的至尊,如果他想再进一步成为新的黑王,甚至更胜过黑王。 他要吞噬的绝不仅仅是次代种那么简单,唯有龙王的骸骨能够给他带来些微的提升。 湮灭之井只是理论中世界上最坚固的仓库,可并非绝对无法被攻破,奥丁有无穷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 “总之直到现在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庞贝一定就是奥丁。”弗罗斯特低垂着眼睑,“可加图索家族一直是最坚定的屠龙者,我们是黑暗与光明之间的长城,从我们尚且还以黑手党自居开始,任何踏足西西里岛的龙类都被我们剁掉了脑袋。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这表情如钢铁般坚硬的老人直到现在依旧一只手握着他的拐棍,另一只手紧紧按住那口青铜的匣子。 以恺撒在文玩界的认知,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东西应该是某种古物。 它的表面布满类似大马士革钢上的花纹,形状则如同被缩小的、只能装下婴儿的棺椁,一侧装着黄金质地的龙首,另一侧则装着犀牛的脑袋。 看形状和质地它应该来自古代的耶路撒冷附近,守护这棺椁的东西分别是大地巨兽贝希摩斯和海洋巨兽利维坦。 弗罗斯特注意到恺撒正在看着这口箱子,他抬起头,冷蓝色的眸子里沁出金色的光泽。 棺盖被缓缓推开,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恺撒看见了棺材里的东西,脸上的神色立刻剧变。 那是红铜般庄严的骨骼,仅仅只是一副完整骨骸的一部分,但依旧狰狞美丽,像是有人掀开神国与地狱交界处的一角。 “我们从教皇的手中拿到了这件能够抑制龙类胚胎活性的棺椁,守夜人又在上面增加了一些坚不可摧的炼金矩阵。”弗罗斯特看向那具残损的骸骨,眼睛里倒映出庄严的一幕, “诺顿陛下的龙骨十字全部用类似的材料分割封印,只要还在湮灭之井里,不会有妄想复苏龙族文明的异类能够闯进去,诺顿也无法重新活过来。” “可是你们把它带出来了。”恺撒说,他随手从沙发边重新拿起一部手机,点开弗罗斯特的定位记录,手机屏幕上立刻显示出缭乱的线条。 毫无规律,一直在伊利诺伊州山中的荒野里兜圈子。 “而且叔叔你已经让司机在荒野里漫无目的的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根据你向家族和……混蛋老爹的报备,你现在应该已经登上停在芝加哥国际机场跑道上的私人飞机了才对。”恺撒冷冷地说,“你想做什么?”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吗?在圣玛利亚大教堂里。” “什么话?”恺撒站起身,径直从弗罗斯特的身体中穿过去。 他来到安全屋另一侧的窗前,放眼望去已经能够看到漆黑色的水线从东京湾的方向弥漫过整座城市,缓缓向群山逼近。 地面正在微微颤抖,灾难绝不仅仅只是海啸,这个国家原本就坐落在活动频繁的火山带上,它简直像是要沉进海里了一样。 内阁和首相已经率先撤离,尚且还在坚守岗位的只剩下那些被委以重任的气象监控人员。 红井方向风雨雷霆以及枪炮齐响,负责对八岐大蛇进行斩首任务的执行队正在与什么东西爆发激烈的战斗。 附近的美军驻防部队和自卫队已经向恺撒发出了多次质疑,这种烈度的战斗显然不逊色于一场小型战争。 “时至今日地球轨道一千零二十公里高度上的天谴之剑权限已经完全交付到你的手中,如果有一天你面对是否要对龙王发射天谴的抉择的时候,不要犹豫,按下发射键,哪怕要为此付出很多人的命也没关系,所有的罪恶都由我来承担。”弗罗斯特淡淡地说。 恺撒紧紧握住了佩戴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的古银戒指。 他回头去看背对着自己的莹蓝色的弗罗斯特,那个同样表现为莹蓝色的女孩则静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 老人的肩膀居然如此宽阔,宽阔得简直像是能够将塌下来的天都顶起来。 “eva,能查看天谴之剑在什么位置吗?”恺撒轻声说。 “那套被融入了言灵.莱茵的灭世武器系统正悬停在弗罗斯特先生的上方。”eva轻声说。 恺撒重新在弗罗斯特的对面坐下,他的脊背笔挺得像是米兰大教堂的尖顶。 “就算庞贝是一条龙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和家族里的老家伙不是一直渴望君临世界吗?”恺撒说。 他面无表情,五官坚硬得像是用岩石雕刻出来的。 “战争早就开始了,恺撒。”弗罗斯特微笑着伸手去拍恺撒的肩膀,当由莹蓝色光线支撑的手臂触碰到恺撒的身体的时候,干扰波纹就荡漾着波及了这个老人的全身。 “我这么做是想告诉你,加图索并非龙族的加图索,而是人类的加图索。”弗罗斯特抬头去看窗外,他的脸被什么莫名的光照亮了,刹车片咬死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尖啸从四面八方的立体音效中传出来。 “我们永远是荣誉的屠龙者,而非卑贱的叛徒!”弗罗斯特从座椅上站起来,他太高了,以至于不得不弓着身子,可那只手还是按着装入了诺顿骸骨的棺椁。 雨声中混杂着密集的脚步声,家族数十年来培养的精锐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到了这辆车的周围。 恺撒静静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弗罗斯特的双眼,他什么都没说,只觉得身体中似乎在传出冰川开裂般的响声,他的心脏似乎在刺痛着崩碎。 金红色的烈光从四面八方将弗罗斯特笼罩了。 恺撒知道那是因为芝加哥那边神已经降临在弗罗斯特的身边。 恢宏的马蹄声回荡在四周,烈光越来越盛,弗罗斯特的身边响起巨兽吼叫般的枪鸣。 同时骨骼碎裂又重组的声音从弗罗斯特的身体中传出来,细密的青色鳞片正钻出他的肌肤,血淋淋地张开又合拢,发出铁片扣合的轰鸣。 “猎物已经走进陷阱了,恺撒,枪在你的手中。”弗罗斯特的声音坚硬得像是在咀嚼钢铁,他猛地站直了,居然撕裂了合金锻造的防弹车盖。 炽烈的天光终于肆无忌惮地落在恺撒的眼中,他看到了那东西,是从火焰般的云山中走出的明亮人影! 神端坐在怪兽般魁梧的斯莱普尼尔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弗罗斯特。 几十个注射血清并使用暴血技术之后身形狰狞如恶鬼的加图索精锐张开身后血淋淋的骨翼冲天而起。 但围绕在巨大人影身边的光焰猛地膨胀,光焰触及到这些恶鬼的肌肤立刻将他们燃烧成灰烬,像是触摸到阳光的吸血鬼。 最后只剩下神与弗罗斯特遥遥对视。 奥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老人,他身边飘动的火焰像是闪光的羽翼。 可尊神居然并没有举起他的长枪,那匹崔巍的骏马轰然踏下前蹄,嘴孔和鼻孔中喷出细碎的雷屑。 “弟弟。”神说, “你果然背叛我了。” 他的声音轰然,如山倾倒。 弗罗斯特却在坚硬的脸颊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某个领域悄无声息地张开,并非要杀死神,而是困住神。 “你听到了吗,恺撒,我们没有猜错。”弗罗斯特轻声说。 接着是闪烁的电流声,最后的通讯被中断。 房间中安静下来,所有的衍射光栅都暗淡,只剩那个美得超现实的女孩。 恺撒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木然地瘫软在沙发中。 他食指上的古银戒指已经被插入那个启动天谴系统的凹槽,金发的男孩原本应该如狮子般骄傲,此刻却沮丧而悲怆。 “天谴之剑已锁定……” “坐标……” “校准……” “发射!” eva忽然起身,她向着东方远眺。 那是芝加哥的方向。 386.悖逆者死于忠诚 “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把神留在原地让他被天谴杀死?”还穿着伊顿公学校服的女孩踮起脚尖眺望远山之外。 她的五官极精致,即使是路明非在这里也只能感叹大概只有小师妹和皇女殿下能在这个小妞的面前有一战之力了。 如今社会风气开放,就连伊顿公学这种老牌贵族学校的女孩也开始走上了国际化的道路,小小年纪就描眉画鬓婀娜多姿,走在泰晤士河的河畔遥望温莎宫殿,女孩们总是衣香鬓影眉目生情。 这女孩却干干净净,瞳孔如绿宝石般清彻明媚,眉眼并不修长却极有灵性,长发在头顶挽成圆圆的髻。 她站在伊利诺伊州十一月罕见的阳光里,倚靠着整个学院最高处奥丁广场的雕花栏杆,脚下是垫了一层光可鉴人大理石地砖的暗红色花岗岩。 风吹着满山的红杉和榉木摇曳,像是红色与深绿色交织的海洋在泛起波涛,女孩也站在风里,暗绿色的发带翻飞,校服紧贴着她的腰肢和胸部,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倒像是风中摇曳的鸢尾花那样动人。 戴着白手套、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老管家低垂着眼睑恭敬地站在这孩子身后两步的位置,另一个颇有些臃肿的影子被阳光投在他的脚面。 “即使给我一年的时间和上千吨水银再加上不限量的炼金材料,再加上弗拉梅尔传承几百年的知识也不足以创造出能够封印初代种的炼金矩阵。” 身体发福显得富态的老男人叉腰站在夏绿蒂.高廷根的身边,眼睛里倒映夕阳和夕阳下如黑色罂粟花般绽放在极远处荒野中的元素乱流。 “作为这一代的传人我的脑子里装着全世界最完善的相关知识……拥有悠久炼金术传承的高廷根家族我想也和我差不多吧?”副校长这么说的时候颇有些挥斥方遒舍我其谁的霸气,尽管他其实是在阐述某件自己并不能做到的事情。 稚气的夏绿蒂小姐皱了皱挺秀的鼻子,出于礼节而并没有要求身边这理应在混血种社会受到尊重的弗拉梅尔导师收起他手中的劣质红酒。 站在学院的角度来说副校长如今还能以这样坦然、甚至称得上有些沾沾自喜的神情站在代表荣誉的奥丁广场上,其实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事实上,守夜人论坛已经在几个小时前被管理员开启了全体禁言,并且近四十八个小时之内的所有帖子都被eva删除。 鉴于东京战争爆发伊始副校长这老货就偷走了昂热的私人飞机偷偷溜回了卡塞尔学院,他这么做显然是能够被理解的。 就算厚脸皮如副校长也不得不在学生们的口诛笔伐中败下阵来,然后非常鸡贼地关闭了这些在他口中“毫无远见”并且“一点尊师重道样子”都没有的逆徒们发表自己意见的论坛。 “本质上来说,源自龙族的炼金术和我们的科学是类似的东西,都是探知世界真相的手段。”夏绿蒂低声说, “但和科学不同,混血种通过炼金术来探寻真相其实是发掘古代的龙类已经走过的道路,迄今为止为我们所知的七大炼金王国全部来自诸王共治时代之前的那些君王,黑皇帝尼德霍格以及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奠定了炼金术的基础……高廷根家族的知识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时间,弗拉梅尔导师的传承也已经上千年,但炼金术在我们的面前依旧是一座高山,我们只能在这座高山的脚下仰视那巨大的阴影。” 相比于龙动辄绵延数千年的寿命,人类真是太渺小的一种生物。 一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数个朝代的更迭,自唐宋至现代也不过上千年的光景。 可对于一位始终活跃在人类历史阴影中的君王而言,一千年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 高廷根家族和弗拉梅尔导师引以为傲的炼金术知识在奥丁的面前,或许就像是稚童的玩具一样可笑。 他们或许能够创造出甚至能够抵御初代种进攻的防御型炼金矩阵,却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研发出能够限制君王级龙类行动的炼金矩阵。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副校长对着瓶子猛吹红酒,随后用手揩了揩自己的嘴角,把啤酒肚拍得震天响。 好在这家伙只穿着洗得变形的牛仔外套和破洞连着破洞的牛仔裤,那件不伦不类并且很有些乡村领导风范的polo衫上沾着五颜六色的东西,可能是上一顿连着上上顿的残留物,隐隐然还有某种不可言状的气味悄无声息地从这头发了福的老骡子身上飘散出来,那么再给他身上沾些莫名其妙的液体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相比之下连高廷根家族的老管家看上去都比守夜人更像是混血种社会里上等人的模样。 不过夏绿蒂很清楚弗拉梅尔导师其实是个放荡不羁的大人物,这位看上去脸上贴着猥琐老年色棍标签的混蛋不仅仅是学院的副校长,还握着校董会中至关重要的一票,更曾布惠于大半个混血种世界。 全世界一半以上的混血种都欠这老家伙人情,他要是愿意的话马上就能从自己的拥趸手中拿到超过几十亿美元的现金流,甚至去到某个不开化的小国帮助那里的人民重返封建社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据说初代的弗拉梅尔是一个巴黎的抄书匠,他是人类历史上被记载的第二个拥有言灵.审判的狠人,白天帮别人抄书,晚上满巴黎城屠龙宰杀死侍。也正是这位狠人从失落的资料中重现了古代的炼金术,陡然变为炼金术的宗师。 他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一度有希望成为当时密党的领袖,但都因为特殊而超然的身份而失之交臂,每一代的弗拉梅尔都会把这个名字传给自己最器重的学生,每一个弗拉梅尔的知识都比上一个弗拉梅尔更加恢宏。也就是说守夜人这满脑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古典色情碟片的混球其实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炼金术水准最高的那个人。 持有校董席位的高廷根家族也是传承炼金术的宗家,但他们也承认弗拉梅尔导师在炼金理论方面的认知在他们之上。夏绿蒂作为这一代高廷根的传承者是唯一有希望在生命的某一刻超越守夜人的人,可她太年轻了。 知识总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夏绿蒂还没有来得及进行积累。 防空警报的尖啸正在响彻整个卡塞尔学院的校园,几十公里之外那团巨大的元素乱流上方,炽热的火流星带着修狭的长尾从同温层的更上方坠落。 几分钟之前,东京的信号源已经将恺撒.加图索的命令传递到近地轨道上的天巡者卫星,剑槽中的六只达摩克利斯之剑被机械系统推出舱外,初始加速度将它们推向大气层,随后任由地球的重力带着这些钨棒坠向芝加哥的远郊。 更远处的芝加哥城里腾起烟尘和刺眼的火光,火光以陡峭的轨道升上天空,像是扑火的飞蛾那样悍不畏死地撞向从天而降的火流星。 美国人的防空系统在天谴之剑进入同温层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危险即将到来,数以百计的爱国者导弹在半空高速地游弋如同带着尾焰的蜂群,城市的角落里每一口窖井中都升起高速转动着枪口的密集阵系统。 但炽热的高密度金属棒在坠落的过程中就已经分解了,半融化的金属碎片组成了密集的打击网。 达摩克利斯之剑尚且还在空中,但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了方圆数平方公里的区域,巨大的烈焰圆弧出现在那片火流星的下方,远远看去,像是有一枚从宇宙中陨落的行星正呼啸着坠向大地。 第一枚爱国者导弹终于在火焰圆弧的表面炸开,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高亢的吟唱声同时从数十公里之外传来,带着恐怖的音波掀动满山的红杉和榉木。 那是被强大的炼金矩阵维持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中的言灵.莱茵。 接着第二个声音开始吟唱相同的言灵,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一直到第六个! 古老的龙文被正在崩碎的炼金矩阵吟诵出来,这仿若神迹的巨声回荡在整个芝加哥的上空! “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将那位神困在原地。”夏绿蒂看向守夜人,天谴之剑带着莱茵领域坠落的烈光简直一枚巨大当量的超级核弹进行空爆,这女孩的墨绿眸子里都流淌着赤金色的河流。 “弗拉梅尔一脉和高廷根家族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终于能够将言灵烙印到炼金矩阵中。”副校长淡淡地看了一眼夏绿蒂,“这项技术是我们的秘密,连校董会都不知道……或许除了昂热和弗罗斯特。” “天谴系统就是依靠这种技术来烙印莱茵的。”夏绿蒂轻声说。 密党的记载中,莱茵这种言灵仅仅被使用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二十世纪初的通古斯,使用者未知、战绩未知,效果是核心的高燃高爆反应和类似核弹爆炸的冲击波效果,数百顷的林地倒伏,发出的光亮远至莱茵河都能看到。第二次则是夏之哀悼事件,梅涅克.卡塞尔使用这个言灵疑似杀死一位龙王并摧毁了他的龙骨十字,代价则是这个有望带领混血种终结龙族时代的男人烟消云散。 但此外并非没有人拥有这个言灵。 灵魂中烙印莱茵的可怜人可能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直到死去他们还以为自己没有言灵。 但弗罗斯特花了很长时间满世界寻找那些血统几乎堕落的混血种,将将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吟诵录入天谴系统,并塑造了这唯一能杀死龙王的武器。 “好消息是我们不久前去往日本,在那个国家找到了白王留给我们的遗产。”守夜人喝了口酒,眼睛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悲哀。 “什么遗产?”夏绿蒂问。 如今日本混血种是白王后裔的事情在密党之中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相比之下夏绿蒂对那位至尊留给后人的遗产更感兴趣。 “一个超级混血种。”副校长轻声说。 “源稚生?” “不,他的弟弟,源稚女。” 夏绿蒂沉默下来。 风间琉璃的情报早就被呈上校董会的会议桌,那个年轻人的强大与残暴让校董们印象深刻。 “他在将一个名叫樱井小暮的日本女孩送去英国斯诺顿爵士的庇护中时被eva捕捉到了动向,我们在日本之外达成了合作。”守夜人的目光凝视着天谴之剑的坠落,火光映照他的脸颊,那张沧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甚至可以说坚硬得像是岩石。 “我很好奇……” “就算是我这样的混蛋也有自己的底线,所以请恕我无法告知高廷根家族这项合作的内容,总之我从那个孩子那里得到了唯一一个有机会限制龙王行动的言灵,那个言灵是这次刺杀行动的关键。”副校长深深地呼出一口酒气浓郁的气, “那个言灵是……” “梦貘。” —— 神与弗罗斯特在荒野中静静地伫立着。 元素乱流中连暴雨都被高天坠落的言灵.莱茵照亮了,弗罗斯特扬着脸似乎仍在怒视神明,溪水般的雨从他坚硬的面骨上流淌下来。 而神周身的火焰居然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 水。 无形的水壁,壁上九条细小的如龙如蛇的元素潮汐静静地游弋着。 金色的梦貘领域表面微微荡漾,稳定而不可思议地将奥丁与弗罗斯特同时镇压。 这个强大的领域直接以诺顿的骸骨为能源进行驱动,至高无上的精神元素从亘古的历史中重现世间,白王的威仪自高天之上笼罩下来,连神也要在更古老的神面前放下自己的尊严。 忽然奥丁身上的甲胄里渗透出金色的微光。 弗罗斯特的手指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着熔岩般的烈光轰然炸开,梦貘的领域和那口青铜的匣子一起被炸成粉碎! 神重新睁开眼睛,他愤怒地俯瞰同样苏醒的弗罗斯特,斯莱普尼尔同样愤怒地吼叫起来。 但弗罗斯特居然猛地将自己的拐棍拔了出来! 那不是拐棍! 而是修狭的击剑! 这个暴血之后的老人甚至不想说任何一句话,他只是高声怒吼,眼睛里燃烧起疯狂的火! 另一个狂暴的领域将弗罗斯特和奥丁一起笼罩进去。 那是这个老人真正的倚仗,言灵.凝胶在经过多次进化之后的最终产物,言灵.风王之瞳! 领域中狂风带着巨大的噪音和金色的狂流将战场完全笼罩。 但奥丁甚至没有闪避,所有的狂风如万箭穿心般落在他的身上却只是响起金属轰鸣的巨声。 神伸手握住击剑,那把剑立刻粉碎。 他随后伸手拍了拍弗罗斯特的肩膀,那个血统强大的老人便化作一团盛开在半空的血雾,像是爆开的鲜花。 斯莱普尼尔自血雾中穿过,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挑起散落在地上诺顿的骨骼。 神的嘴孔里喷吐出炽热的火焰,他似乎在叹息。 此时风王之瞳的领域溃散了,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听到了从天而降的呼啸和几乎近在咫尺的高亢吟唱,奥丁下意识地仰头眺望,密集的火流星带着莱茵的威能在下一秒将神笼罩了。 一瞬间这个世界都似乎寂静下来,所有的吟诵声都消失,被天谴贯穿的元素乱流静滞在半空而后轰然崩碎。 接着巨大的蘑菇云拔地而起,冲击波将周围所有的林木掀翻。 几分钟后这一轮冲击会抵达芝加哥。 三个小时之内nasa的负责人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芝加哥遭到陨石袭击的消息。 奥丁广场上,守夜人对着冲天而起的蘑菇云举起酒瓶。 “敬,旧时代。”他说。 2010年,11月23日。 弗罗斯特.加图索,死亡。 387.多摩川上的悲歌 直升机旋翼在狂风暴雨中疯狂切割的轰鸣忽而远去了。 同时没有人注意到某个稳定而迅速依靠一声声沉重强枪鸣收割异种生命的斩首者也悄然离去。 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坐在敞开的机舱里,脚下踩着巨大的狭长合金箱子,里面装载了能和神抗衡的武器。 这女孩沉默地眺望着远处的东京,这座她并不那么喜欢的城市忽然之间化作了汪洋上的海市蜃楼,海啸从东京湾的方向倾入,绵延数十公里横扫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都市圈。 层层叠叠的黑浪正拍打在礁石般的建筑上,高速公路则和大海相邻,集装箱、汽车残骸和被拧断身体的摩托车像是在街道上横扫的怪物被浪带着凶狠地撞击在灰白色的大厦一侧。 东京城中最高的那座建筑居然在此刻亮起来,是08年动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开放的东京晴空塔。 那是暗淡的光,却仍像是狂风骤雨中的灯塔那样给迷失了方向的人指引道路。 这已经是政府能做到的极限了,海啸来得如此突然,世界上最完善的救灾系统也无法有效运转,内阁官房长官甚至调用了自卫队来加入救灾行动,但受灾人群达到数千万,最终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于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人们就只有祈求自救。 晴空塔被点亮、城市的供电系统仍在全功率运转,某种虚假的安全感会安慰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人民。 酒德麻衣的视线掠过晴空塔的最高层,她知道路明非一直想带绘梨衣去那里看这座城市的夜景,从那里的最高处俯瞰这座城市会觉得自己被如山如海的烛火淹没了。 满目的黑暗中仍点缀着辉煌的光火,倒像是点满蜡烛的佛龛那么灿烂,酒德麻衣将自己的长发束起来,轻盈的袖管起落的时候能看到爬满寒气的石英使馆被固定在这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那是古龙的血清,帮助源稚生走到另一个高度的……剧毒。 —— 斩首者将巨大的双刃刀扛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全身都被腥臭的血沾满,黑褐色的液体沿着长衣的衣摆缓缓滴落,一只脚踏出去,踩在面容狰狞的尸体上。 他的眼睛忽然抬起来,看向黑暗中的远山,远山的后面是东京,不同的元素乱流在这座城市的不同方向诞生,这些乱流在大气层里形成剧烈的电离反应,于是山般厚重的云层中电光一道接一道地打下来,落在仍伫立在海面上的建筑顶端。 “真是……疯狂啊。”男人低声说。 暴雨洗刷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和汇聚成河的血,从赤鬼川中爬出来的异种数量多得惊人,但学院事先准备的水银并没有完全用在对红井的填埋中,于是被用来倒灌入那些裂缝。 汞对龙血亚种的危害巨大,白色的水银斑很快出现在新一批异种身上,它们甚至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痛苦地互相撕咬。 半个小时之内就不再有异种从地下爬出来了,但每一条裂缝中都仍在传出地狱般的低吼。 但这个来自斯诺顿家族的斩首者清楚地知道,真正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绝非自己也不是这一片战场。 东京的上空仅仅被监测到的巨型元素乱流就有超过三处,这意味着总共有三位龙王降临在这个岛国的首都。 此外还有其他相对较小的元素潮汐在汇聚,每一处元素潮汐的涡流下都是一条纯血的龙类或者拥有强大血统的怪物在苏醒,神的归来唤醒了神的子嗣,白王的后裔和军队正在从沉眠中苏醒。 就算是执行部最精锐的斩首者齐聚东京,再把那些灰色名单中的疯子从世界各地调集过来,恐怕密党也很难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情按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啊,莫非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吗? 龙王们争先恐后地降临在人类的世界,好像他们再也不在乎自己族群的暴露,好像他们已经决意要在这片已经失去了的土地上再次建立起神圣的帝国。 直到此刻那口被厚重的金属井盖完全镇压的深井中仿佛地狱中响起的忿怒咆哮终于低落下去了,斩首者默默地抽着一支烟。 这男人的眉头拧着,井中仍传出雷鸣般的轰响,仿佛有千万头狂龙在井底翻滚,几乎撞塌了井壁,大地如同地震那般摇晃。 东京气象局在今天忙得焦头烂额,发生在城市之外群山之间的小小地震甚至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执行部的负责人以非常随意的“施工导致的山体滑坡”为理由就将那个关东口音的中年男人打发走了。 东京都政府更是不必多说,这个国家最高等级的行政机关早已经被世界各地的混血种渗透成了筛子,红井正发生的事情受到了多方势力的保护,政府部门居然完全没有要来进行调查的打算。 那块合金板材锻造的井盖咬死的锁舌忽然发出沉闷的响声,井中轰鸣的撞击声归于沉寂。同时占据天空的雨云被狂风吹着去往另一个方向,雨声也骤然停滞了。 正在打扫战场的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上百双烛火般的黄金瞳从各自的阴影中闪烁着凝望向红井。 那口储水井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原本就并非用作囚牢,所以只要方法得当从里面也能轻易开启井盖。 斩首者呆呆地叼着烟,烟灰堆砌起来也不拂掉。 气动阀门开启,高压气流进入金属空腔的声音尖锐刺耳,井盖缓缓向两侧打开,接着形容狰狞的男孩从那里缓缓升起。 银色和血色交织的雾笼罩在他的身边,那是混着水银蒸气的血雾。 斩首者还能认出路明非的五官,神情恬静,面骨坚硬得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神态都做不出来。 他的全身都笼罩在坚硬的鳞片中,那些鳞片上流动着美丽的光泽,像是用黑色的金属锻造的,钢铁般的肌肉在鳞片下缓慢地起伏,如此峥嵘、如此美丽。 此外这孩子甚至生长出了龙类特有的翼,巨大、修狭,又残破不堪,从井底升起的风鼓动那对膜翼托着路明非在风中起伏。 那口暗金色的匣子被路明非拎在手中,七宗罪在饱饮初代种的血之后陷入了沉眠,像是婴儿那样安静。 斩首者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接着狂风席卷开,那狰狞的龙形男孩升空而起。 在云破天惊的一缕刺眼天光下,斩首者分明看到了路明非坚硬如钢铁的面骨寸寸崩碎,他的脸上做出狰狞的表情。 接着他鼓动双翼,在瞬间突破了音障! 那个男孩似乎急于离开这里,去到某个他想去的地方。斩首者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此刻没有人能跟上路明非的脚步,在红井的下面他将自己的血统推进到了匪夷所思的四度暴血。 每一次将封神之路推进到这样的程度,路明非都能感觉到自己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在缓慢的流失。虽然不易察觉,可属于龙的暴力与凶残正从他深不见底的灵魂中渗透出来。 这样下去很难说最后一次使用暴血路明非是否还能恢复自己人类的模样,或许到了那个时候称他为龙更加合适。 杀死八岐大蛇之后他原本可以解除这种极端伤害精神的状态,可是路明非并没有在八岐大蛇的脊骨上找到那个只丑陋的、卑贱的、却承载了白王基因的虫子。 圣骸并不在须佐之男的身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既然伊邪那岐已经被确认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封印在高天原的祭坛中,那么有没有可能圣骸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体? 让须佐之男化身八岐大蛇的只不过是那位尊贵的二代白王身体里剧毒的血。 真正的圣骸仍旧保留在曾经承受过三次灭世级言灵的伊邪那岐身上,现在那条大蛇已经自由了,他或许正在那场席卷了东京的海啸中游弋,寻找下一个圣骸的寄生者…… 从另一个世界的经验来看,绘梨衣是这个时代最被圣骸看好的人类。 刺眼的阳光从高天之上洒落下来,流淌在翻滚如浪潮的灰色云山上方,路明非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潮涨般的力量,他一呼一吸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元素也在一呼一吸,这种状态下路明非完全拥有了龙的外表也拥有了龙的力量,仿佛全世界至高的权都再也无法压得他跪下去。 他用尽全力鼓动双翼随后猛地收拢,暴烈的空气沿着他的身体向后流淌,他如全世界最锋利的刀那样切割云层,密集的闪电在云的缝隙中以路明非的身体为核心向外迸射。 这是唯有君王能够拥有的力量,以远超声音的速度使自己出现在领地内的任何一个地方。 四度暴血加上龙骨状态并不足以杀死凌驾于次代种之上的八岐大蛇,路鸣泽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路明非,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可即便只是小魔鬼的一点点力量也足够将八岐大蛇撕成粉碎。 铝热剂燃烧弹和上千吨的水银都无法伤害到神,但魔鬼可以。 —— 等待周围的一切都平息了,斩首者才孤身一人叼着几乎已经燃尽的烟卷站在红井的边缘。 这口占地面积超过两平方公里的巨大储水井上方有五架武装直升机正轰鸣着引擎盘旋飞舞,刺眼的射灯在朦胧的天光中互相切割像是绝世的利剑。 稍微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强光,斩首者缓缓低头。井中仍弥漫着银色与猩红色交织的薄雾,射灯的光柱里,无数的微小水珠在极快的气流中如河一般流淌而过。 但斩首者的目光仍旧可以穿过数十米深的薄雾看到井底的一切,他有种自己横跨亘古岁月的长河回到数千数万年前神代的战场的感觉,世界死寂无声,唯有井底的庞然大物在不甘地将它的头颅探出水面,暗淡下来的黄金瞳中流淌出猩红色的血。 斯诺顿家族的斩首者瞳孔放大,迎面而来的狂风掀起他的发丝狂乱地飞舞。 “神啊……”这男人低声喃喃。 红井中的一切简直宛如地狱,日本神话中由须佐之男最终化作的怪物八岐大蛇确认死亡。 它像是在死亡之前遭受过巨大的折磨,每一颗如龙如蛇的巨大头颅都在后脑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贯穿伤。 显然是某把巨大的武器由下而上从下颌刺入并穿透了它的大脑。 七宗罪迄今为止对密党而言依旧是一个秘密,少有人知道那个青铜匣子中装载的是什么样的武器。但斩首者亲眼目睹路明非从匣子中抽出长度达到七八米的斩马刀。 但真正让他惊骇的并非那些给八岐大蛇造成致命伤害的贯穿伤,而是这条蛇的身体上留下的伤害。 杀死它的人沿着它的脊柱剖开了那条长度可能接近百米、如山峦般的身躯。 血已经流干了,它的骨骼呈现苍白的色泽,有苍青色的骨刺沿着暴露在地下水中的脊椎生长,像是钢铁的荆棘。 八颗甚至可以吞下厢式货车的头颅微微扬起,就在斩首者看向井底的这么一小段时间,暗金色已经从那些竖瞳中完全褪去了,只剩下死寂般的灰白,灰白色的眼球表面泛着大理石般的白色光泽。 八岐大蛇果然死去了,痛苦地遭受了极刑。 这即使在神代也能够比肩四大君王的生物就算是死去之后似乎也仍保留着生前的威仪,每一个在红井边缘注视着它的人都在微微战栗。 —— 机车引擎的轰鸣像是狮虎的吼叫,恺撒将擦拭得锃亮的沙漠之鹰别在自己的腰际,将名为狄克推多的短猎刀插入挂在机车油箱上的刀鞘。 红井那边的执行部负责人已经将现场的情况汇报给了加图索家此时唯一能管事的人,但同时恺撒也注意到云层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知道那就是路明非。 不管那家伙要去做什么,恺撒都意识到自己绝不能缺席。 更多的轰鸣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加图索家族的千军万马将追随他们的少主踏上神级的战场。 388.亡命之徒自当亡命! 哈雷.戴维森咆哮着加速,沿河的沥青公路上车前的大光像是一把发光的剑那样划出巨大的锐角。 世界上奢华昂贵的摩托数不胜数,但恺撒从来只喜欢哈雷。 只是因为那个在家族看来堪称耻辱的女人在死去之前赠送给恺撒的最后一件礼物就是哈雷。 现在这台被改装过的戴维森正狮虎般吼叫,黑色的车身和车身上金发的男人都被淋透了。 恺撒想起妈妈,却并不知她的名而只是从叔叔的口中偶尔得知她的姓氏。 古尔薇格,以神的名为姓。 她的身上大概流淌着某位古老至尊的血吧,可因为只是克隆的产物,便被长老们看做不祥的女人。 镰鼬的领域追随着疾驰的恺撒,他脸上的表情坚硬的让人想起那些嶙峋的石灰岩。 一个小时之前他亲手埋葬了弗罗斯特和自己的爸爸庞贝,死去之前那个头发花白脊梁弯曲的老人再未提及加图索家高贵的血统。 弗罗斯特.加图索只是在不断重复屠龙者的荣誉,不断告诉恺撒他们这个家族并不属于龙类,而属于人类。 直到天谴之剑撕开云层坠落在芝加哥的大地上,恺撒才终于开始敬畏自己的叔叔。 那个自私的野心家一直妄想将加图索家族推向世界的巅峰,最后一刻他只要跪倒在神的面前就能获得自己追逐了数十年的梦寐以求的东西,可那家伙却最终选择了恪守家族先辈的正义。 先贤祠的下面埋葬的祖辈如果在热那亚湾树立起成片的墓碑,这些碑林能把整个沙滩都填满。那是屠龙史上不朽的丰碑。 还活着的老人或许已经屈服了,但死去的先贤会在天堂中抚摸弗罗斯特的头顶,他们会说孩子这个世界上会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恺撒忽然轻笑一声。 弗罗斯特是一个真正的加图索,而真正的加图索怎么会孤身一人走向天堂呢? 神和恶魔都要坠向地狱,这场战争永不停歇。 他们死去之后不上天堂,他们要去地狱,把神再杀死一次。 某一个瞬间恺撒的眉头骤然拧在一起。 暴雨迎面而来浇在这男人的脸颊上,迸成雾的雨幕中那对冰蓝色的瞳孔中悄无声息地溢出赤金的色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弗罗斯特都忽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庞贝就是奥丁,而他又恰好真的死于刚才的那场由近地轨道上天巡者卫星发射的天谴之剑命中并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杀,那么那些被冠以奥丁之名的傀儡呢? 那些佩戴着面具将校长和楚子航带入尼伯龙根中的伪神呢? 本体死去是否傀儡也该死去? 亦或者,被操控的傀儡会重获自由? 不管如何那个将昂热和楚子航从现实世界带离的死人国度都该崩溃才是吧? 狄克推多无声地出鞘,短猎刀劈波斩浪般挥出一道刀弧,荡开激流的雨水。 接着恺撒身边瀑布满的雨幕轰然震荡,震波扩散开展开成无形的领域。 言灵.镰鼬。 即使接受过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血统已经精炼到能够将镰鼬进化为吸血镰的地步,但除开面对数量庞大的死侍或者龙类亚种这一类情况,恺撒通常很少会将镰鼬转化为吸血镰。 风中的精灵尖啸着去往四面八方,仿佛群山都在掌控之中。 一个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领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几乎一座山的区域笼罩了进去,成千上万的镰鼬行动的时候,双翼便卷起激荡的气流,于是雨幕被卷动着扑向四面八方。 风裹挟的水在凌云的边缘如铁壁那样呈现犬牙状的凸起,像是有什么实质的刀剑隐藏在绵密的雨水中。 它们随着哈雷摩托的前行而前行,像是旋转的巨大锯齿一样狂乱地摧残着山间的林木。 恺撒猛地按死刹车,哈雷摩托带着尖利的刹车声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被狠狠地锁死了。 他猛地回头,身后加图索家族仍追随他的男人们都点亮自己的黄金瞳,那些沉重的机车虽然停下,但引擎轰鸣此起彼伏。 简直像是一支军队。 但是让恺撒回头的并不是追随他一起去往最终战场的加索索家族精锐,而是在领域边缘向着无尽的黑暗中蔓延出去的、无法计数的澎湃的心跳声! 狂风中呼啸而过的镰鼬带回了那些悠远得像是隔着一座山在响起的密密麻麻的心跳声,这些心跳的频率几乎完全一致,在恺撒的感知中简直像是一面青铜的战鼓在被擂响! 不管是谁的胸腔中心脏在狂跳,恺撒都可以确定那些东西绝不是简单的人类。 他们的心率甚至超过每分钟三百五十次,哪怕是混血种的心肌也会被这种程度的起搏撕裂。 恺撒以前对付过猛鬼众那些服用了进化药的堕落混血种,使用那种被传说中的王将创造出来的并不完善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并不能够真的使混血种进化为纯粹的龙类,仅仅是加速了他们变异为死侍的进程。 但那些因为走投无路而加入猛鬼众的亡命之徒并不知道这一点,在注射净化药之后的几天之内他们会拥有极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足够他们在混血种的世界中获得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权利。 在这个时间段内这些人还未异化成死待,可龙的基因已经开始压制人的基因,他们的神智不知不觉中被镇压剥夺,变得疯狂易怒,热衷于杀戮。 三个月之前所有敢于注射进化药的混血种都会被猛鬼众奉为座上宾,这是一种极虚伪的尊敬。 他们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堕落为真正的死侍,这个过程中他们四处杀人,却既不用枪械也不用刀锋,残忍的虐杀才是这种疯子最热衷的事情。 这也是使用净化药的堕落混血种极少有被爆出最终成为死侍的先例的原因。 因为在那个时候蛇歧八家仍旧拥有对整个日本黑道的掌控权,任何彻底失控的混血种都会被执行局中的斩鬼者杀死。 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堕落为死侍,这个过程中就会被填进水泥桩子里沉入东京湾。 但即使是那些因为注射了进化药而导致身体机能崩坏、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堕落混血种,他们的心率也通常不会超过三百。 什么东西能成群的出现,并且心率达到350? 恺撒与后视镜中的自己对视,下一秒暴血开启,炽热的血液在血管中激荡,肌体能力全面提升。 他有一个秘密始终未曾与任何人分享过。 以前弗罗斯特对恺撒说过一句话,他说恺撒你可以肆无忌惮使用封神之路,因为你拥有纯粹而彻底的人类意志,在你的身体里龙的基因永远无法压过人的基因。 那时候恺撒骄傲得像是天上的太阳,得到暴血技术之后他不会像是那些行将就木的野心家那样将它藏起来,而是频繁的使用。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如同楚子航那样龙血狂暴得逐渐无法压抑、连黄金瞳都再也无法熄灭的准备。 可最终什么都没发生在他的身上。 弗罗斯特跟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恺撒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前二十年的生命中所有人都在告诉恺撒,你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你的未来无比光辉无比伟大,璀璨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想象。恺撒也无比骄傲地自认为自己就是万中无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可现在想来龙血无法在恺撒的身体里变得狂暴,大概是因为他的基因原本就来自最伟大的那几位至尊中的某一个吧? 真是讽刺,所谓封神之路原本应该是一点点释放被压抑在人类心中的暴龙意志,可现在却反而成了让他回到自己原本应该所处的那个位置的捷径。 暴雨滂沱,枝状的闪电在乌云中一闪而逝。 潮声在耳边回荡,闪电落下的天光中每一个人的脸都坚硬得像是花岗岩刻成的雕塑。 恍然间一股极端冷冽的寒气从恺撒的尾椎骨沿着脊柱上升,最后狠狠刺进他的天灵盖。 某一个瞬间电光熄灭,云山中来回横扫的电离现象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下一道闪电便从天的尽头轰鸣着去往天的另一边。 闪光中巨浪翻滚的多摩川上方忽然出现巨大的阴影,那阴影从河岸的这一边一直延伸到河岸的另一边,崔巍得像是接天的山脉! 恺撒狠狠地啐了一口,他猛地调转车头,引擎再度轰鸣起来! 那是一条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条大河上的高架桥,翻滚的河面中桥的影子夭绞扭曲,像是黑色的巨龙。 他们脚下的沥青路不知道何时变得更加平整,两侧的黑暗中淅淅沥沥的雨水甚至压过了轰隆隆的潮声,黑色的影子从雨水中站起来,沉默地垂着头。 但似乎只有恺撒能够看见那些影子,其他人只能见到那条神迹般出现在多摩川的高架桥。 好在今天的东京带给卡塞尔学院和混血种世界的震撼已经够多了,加图索家族的精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此刻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在他们的眼前,这些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非转头逃跑,而是如恺撒那样调转车头轰响引擎,同时手中握紧锋利的长刀。 恺撒操控着哈雷摩托再次来到队伍的最前方。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两把沙漠之鹰上膛,可就在他重新将这两把枪放回自己的腰际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迎面而来的狂风中镰鼬带回了零星的、悠扬的风琴声。 有个女孩在风琴声中吟唱哀伤的调子。那是首爱尔兰民谣。 暴雨中恺撒如遭雷击,他猛然回想起楚子航曾经给自己和路明非讲述过的、他在许多年前曾偶然进入过尼伯龙根的往事。 神的标记、迈巴赫62s、暴风雨之夜、高架路、限量版的豪华车。 还有那个狮子般怒吼的父亲和迈巴赫上永远未曾停歇的爱尔兰民谣。 尼伯龙根没有崩溃。 昂热和楚子航果然仍旧被困在那片死人的国度。 现在那座尼伯龙根的大门就在恺撒的面前,狂风吹开遮挡了高架桥入口处路牌的树枝,那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和中文写着“0号高架路”。 “还真像是你的风格,混蛋老爹。”恺撒轻声说,“既不用意大利文也不用龙文,居然连尼伯龙根的大门都用中文来标注……” 哈雷摩托轰然启动,恺撒毫不犹豫地趴在机车上,像是奔跑中的猎豹那样刺入了高架桥。 果然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数的心跳和无数的吼叫将恺撒包围,巍峨高大的铁质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一段接着一段的被点亮,这条仿佛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道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恺撒的面前。 他的身后几十台重机同时加速冲入尼伯龙根,积水中成百上千的黑影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伫立就立刻被含汞的子弹轰碎或者被沉重的长刀一分为二。 奥丁的英灵不是加图索家族这几十年来豢养的军队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是追随恺撒的护卫,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这些人的面前被炼金术凝炼出来的英灵只是猎物而已。 随从们沉默而高效地为恺撒扫除道路上的阻碍,那些使用长刀的就趴在机车上,他们的长刀在地面拉出流星般迸射的火线,用刀锋将迎面的死侍切开。 而那些使用枪械的则化身钢铁的洪流,任何阻拦的东西都被撕成碎片! 恺撒的眼中完全没有英灵,他只是循着那首爱尔兰的民谣一直前进,机车的喷气管里甚至喷吐出幽蓝色的烈焰。 某一刻他终于在一团恢宏的烈光面前站住了。 透明的赤红色气幕中两只狰狞的人形在互相厮杀。 楚子航和奥丁用刀与巨大的剑互相劈砍,他们太快了,快得简直能穿越时光! 那辆伤痕累累的迈巴赫就停在不远处,黑色的影子们嘶哑的吼叫着,却不敢接近那辆豪车。 恺撒听到车里有个微弱的心跳。 他看过去,只见到虚弱的老人以仿若死去的姿态被安全带固定在副驾驶上。 最终那个男孩并没有逃命。 亡命之徒终于找到了自己唯一活着的支撑,儿子终于能把父亲带回家里,他又怎么会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烈光中楚子航跃起,被无数的金色流星包围,他如金刚怒目,如狮子咆哮,此时此刻那个男人的背影在恺撒的眼中恶鬼般狰狞又山峰般不可逾越。 楚子航的低吼从风中传来,声音坚硬刺耳像是在咀嚼钢铁又像是牙齿间含着刀片。 他如此愤怒如此愤怒,愤怒的火要把世界都点燃! 他说, “神啊,来吧,到了我俩算总账的时候了!” 刀光中恺撒看到那个面具几乎破碎的奥丁的脸,那是一张和楚子航有七分相似的脸。 389.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 如此的张力真是叫人蔚然生畏,被忿怒点燃的孩子身上也燃烧着烈光,神的身上也燃烧着烈光,剑与刀相格的时候整个尼伯龙根都在颤抖。 “少爷……”有人提刀上前低声在恺撒的身边呼唤,但这个气质不知为何居然沉稳如山的男孩只是坚定而淡然地伸出一只手,做出噤声的手势。 任何一个混血种都知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气界是什么东西。 那是某个危险的领域,领域的边缘空气与空气相交的地方因为剧烈的高温而呈现出赤红的金色。 恺撒能确定这个领域中被融入了楚子航的特性,狮心会会长的言灵在学院中的保密等级极高,但作为恺撒一直知道那是何等危险的力量。 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楚子航所释放的君焰就能媲美一枚近距离释放的煤气燃烧弹,对静物所能施加的局部温度就高达两千摄氏度,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这家伙的言灵虽然没有像是恺撒的镰鼬那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威力的提升也是匪夷所思的。 甚至于在他们一同执行潜入源氏重工的任务时,楚子航在遭遇亲王级龙形尸守的袭击的情况下使用了暴血,血统大幅度提升中君焰也有要继续向更高等言灵进化的趋势。 君焰原本就是学院判定的高危言灵,迄今为止这个言灵的进化形态究竟是神迹般的“莱茵”还是君王专属的灭世言灵“烛龙”其实尚且没有定论,但不管是哪一个,只要和它们沾了边,暴血状态下的楚子航都像是个小当量的人形核弹。 辉煌的烈光、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和让任何一个混血种都战栗的血统上的压制,学院已知的奥丁的特性恰是如此。 此刻连恺撒都不能确定楚子航究竟将暴血推进到何等的地步,居然能够与神厮杀。 “灰色名单中楚天骄的言灵是很罕见的时间零,我想即使奥丁将他变成了自己的傀儡,也不会赐予一个傀儡真正君王的力量。”恺撒随手从身边的男人腰肌拔出刀型优美的长刀,刀身明亮如镜,倒映出辉煌的光火。 他把刀靠近领域的边缘,刀身和刀柄都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白紫色的静电像是从榕树的根部生长出去的根须自刀锋与气壁的触碰处缭乱生。 数千摄氏度的黑色火蛇迫不及待地从领域的内部游走出来缠绕上长刀的刀刃。 恺撒的小臂肌肉隆起如坚硬的钢铁,他握住刀柄狠狠地将刀锋推入领域。两秒钟后巨浪般的高温气流摧毁了这把甚至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炼金古刀,数不清甚至比指甲盖还要更小一些的钢铁碎片飞溅,然后被领域中狂乱的风带着旋转起来,在空中就化作明亮的液滴和黑色的灰烬。 明亮的金属液滴悬停在空中,两秒钟后像是被强烈的磁化现象吸引,子弹般射向领域的气壁。 那个提刀护卫在恺撒身边的男人脸色微变。 被眼前的领域摧毁的那把炼金古刀并非什么二流货色,而是中世纪龙类尚且猖獗的年代由当时的炼金大师用再生金属锻造的宝物。 那把被加图索家族珍藏了数百年的炼金古刀曾经格杀过数不清的死侍,也曾饱饮纯血龙类的心血。 数百场强度极高的战斗都未能摧毁这把武器,可恺撒仅仅是将它探入领域的边缘,便被高温的气流瞬间崩碎。 “离开这里,这场战斗并非我们的职责!”男人低声说。 “不是你们的,但确实是我的。”恺撒将断刀拍在身边男人的胸口,他深呼吸,瞳孔中飘忽的火焰忽然像是被倒进了一大杯酒精熊熊燃烧起来。 天青色的鳞片沿着这男孩的眼角向后蔓延,很快他的脸颊就被包裹起来。 恺撒的五官也发生了变化,颧骨和额骨生出了锋锐的凸起似乎随时可能突破皮肤,扩张的毛细血管则分为动脉的赤红色和静脉的生青色,群蛇般爬满了他的整张脸。 暴血直接从一度跳跃来到三度,恺撒.加图索在哈雷.戴维斯的机身上缓缓挺直了脊梁。 拱卫在他身边的忠实护卫缓缓地后退,因为这男孩的身上突然透出来一股恐怖的气息。 那股气息如此肃穆又如此暴戾,像是愤怒的君主与嗜血的野兽的结合。 “恺撒,弗罗斯特先生和庞贝家主都已经失联,你现在是加图索家族唯一的希望!”有人将战栗的内心藏起来,在恺撒的身后低声呼唤。 可是那男人缓缓地仰望天空,他吐出那么悠长的一口气,雨幕中那口气呈现出苍白的色泽。 “还在学院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跟我说恺撒,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恺撒说,他的声音坚硬脸颊也坚硬,伫立在那里的时候像是亘古的石雕, “有人想杀死我的朋友,那就把我一起杀死,这就是恺撒.加图索的正义!” 加图索家族的士兵们忽然惊慌起来,天倾的雨幕中原本就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可死人的国度中原本一切元素都是静止的,风也不该存在。 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数千数万的杀手从他们踏入这片领域之前开始便一直在周围盘旋。 那些疯狂的刺客逐渐出现了形体,居然是无数透明的影子。 吸血镰已经走到了这个言灵的尽头,但是三度暴血状态下的恺撒血统已经被推进到了极致。 盛怒之下原本寄居在这个男孩意识深处的鸟群居然真的完全出现在现实的世界中。 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对,可这里是号称奇迹之地的尼伯龙根,死人的国度中炼金术的七大王国像是连珠成串的星辰那样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闪烁。 不愧是体内流淌着神血的人啊…… 仅仅是愤怒中下意识的咆哮便调动了七大王国中最神秘的“生命创造”…… 成千上万对半透明的薄翼发出刺耳的蜂鸣,靠近这些疯狂镰鼬的雨水隔着很远就被它们扇动的狂风吹散。 那些看似脆弱的薄翼带起的是旋转的飓风,风声仿佛恺撒在身边挥舞一千一万柄薄刀,割裂空气的啸声合并在一起。 “那么听好了,我接下来的命令是……”恺撒将自己原本按在腰际的手拿出来,那东西现在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手了,倒更像是某种古老掠食者的利爪,乌黑坚硬的角质已经取代了指甲。 利爪上握着古老的炼金武装狄克推多。 短猎刀嗡鸣着震开雨水,那是恺撒的手腕在以匪夷所思的频率震动,呼啸的风似乎附着在刀身上。 “去这座城市现在最大的那团元素乱流的下面,这场战争尚且需要你们的力量。”恺撒说。 短猎刀狠狠扎入赤红色的领域界壁。 奋力搏杀的楚子航和奥丁都一时失神,当注意到出现的人居然是恺撒的时候楚子航坚硬的面骨居然裂开露出一个笑容。 他张嘴似乎在说什么,但完全龙化的声带已经无法再发出人类的声音,而只剩下嘶哑的咆哮。 接着外界的湍流狂潮般从那个被狄克推多在领域上切开的口子里涌进来。 无数只镰鼬已经从透明彻底化作古铜的色泽,它们的骨翼锋利而巨大,掀起的气流叠加在一起简直能掀翻山峦! 追随恺撒的男人们只觉得剧烈的眩晕,那是镰鼬的嘶叫给他们造成的脑损伤。 和真正的镰鼬一样,这些原本被寄养在恺撒脑海中的小怪物们也能将嘶吼以超声波的频率发出,在统一的指挥下他等同于随身携带着一门超声波炮! 一只接着一只的镰鼬悍不畏死地往领域的深处钻去,它们古铜般的身体被焚烧成灰烬,灰烬还没有散去,第二只甚至更多只镰鼬就已经填补了刚才的空位。 恺撒抬头看向楚子航和奥丁交战的上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几乎与雨云平行,无数只黑色的涂鸦沉默地盘旋着,它们的瞳孔是刺眼的金色。 渡鸦是追随在奥丁身边的武士,恺撒看准时机在成群的镰鼬簇拥下踏入了领域。 天空忽然像是活过来了,无数的火雨坠落。 那不是火雨,而是成千上万只渡鸦的眼睛! 镰鼬是体内流淌龙血的亚种,这些瞳孔赤金的渡鸦同样如此。 但落在恺撒身上的雨水轰然碎开化作弥漫的水雾,水雾轰然膨胀,如锋利的刀剑飞射。 一个森然的领域被释放出来并持续扩大,更多更强装的镰鼬从领域中诞生,恺撒深深地呼吸,无数嘶哑吼叫的怪物与他擦肩而过振动双翼飞上天空。 这一刻这个男人俨然万军之主。 雨不再落下,半空中镰鼬和渡鸦交错飞舞在灰色的云山下中,它们撕咬搏杀,挥舞利爪斩切,凄厉的嚎叫像是从地狱传出的悲哭。 这个群鸦的战场血腥得超乎想象,雨再次落下的时候已经化做了血色。 此处的积水里同样伫立着黑色的影子,他们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恺撒将子弹一颗颗按进沙漠之鹰的弹匣中,他闲庭信步从影子的间隙间走过,领域中无穷无尽的镰鼬都带着那种锋利的刃爪,带着忍耐了几千年的对血液的渴望,狠狠地撕碎侍奉神的英灵。 在这场从未有过的战争中这些被创造出来的怪鸟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被压制的血性疯狂高涨。 每向前走一步恺撒的身边都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天青色的鳞片缓缓撕碎他的皮肤钻出体表,在狂风中一一扣合发出金属轰鸣的声音。 正如路明非和楚子航使用暴血时一样,恺撒的体温也高的像是要烧起来了,鳞片撕破肌肤时流淌出的鲜血几秒钟后就化作血色的蒸汽笼罩在他的身边。 他的衣服被焚烧殆尽,裸露出来的是灵爪峥嵘的身躯和粗壮变形的骨骼,恺撒的影子则扭曲得简直像是抽象派的导演在拍摄一段由人变为魔鬼的影像。 途经那辆迈巴赫的时候风铃般的爱尔兰民谣悠然地传入恺撒的耳中,现在他终于听出了这首歌在表达什么,那是爱尔兰的高原上父亲和女儿在低声对唱。 恺撒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副驾驶上的那个老人。 他的胸膛被剖开了,伤口呈巨大的十字,血已经染透了这个老人的衣物和迈巴赫的座椅。 老迈的英雄最终倒在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道路尽头,恺撒的心中忽然升起无尽的怒火。他奔跑起来,沙漠之鹰的枪口喷吐出巨大的火焰,枪声轰鸣,震动尼伯龙根,连死寂都被撕碎。 黄铜的弹壳在空中翻滚,可那些被炼金矩阵赋予了屠龙特性的弹头甚至无法突破奥丁与楚子航身边的烈光,它们无力地旋转着,高温让金属熔化四溅。 弹匣中还剩最后两发子弹,恺撒将它们重新插回腰际,在狂奔中生出铁青色的双翼! 那对翅膀扇动的时候力量如此之大,数不清的黑影被掀翻,又有数不清的镰鼬追随着恺撒一往无前,像是地狱的群魔追逐着撒旦的脚步向人间发起冲锋。 但忽然恺撒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风声,巨大的风声,这风声中还藏着如此沉雄的马蹄和巨兽的吼叫。 他猛地收紧双翼,旋转着在半空停下前进的脚步,赤金色的双瞳凶狠地看向身后。 另一团烈光从天而降。 接着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恺撒微眯双眼,他身边的镰鼬嘶叫着杀向汇聚来的渡鸦。 落在地上的是一具尸体。 一具如此雄伟、如此狰狞、又如此美丽的尸体。 那是一匹龙化的黑色骏马,小山般巨大,鬃毛下是覆盖体表的鳞片。 但此刻一把长枪正缓缓从它的心脏中抽出来。 长枪的主人是…… 这片死人国度中的第二个奥丁。 烈光隐去,恺撒看到这位尊神的眼孔中渗出凛冽的冰寒,一缕刺目的幽蓝一闪而逝。 “离开。”神轻声说, “或者死。” “或者。”恺撒说。 神愣了一下,下一秒,重达数百公斤的哈雷摩托从他的侧面被狠狠砸来。 一群镰鼬做出了这个动作。 接着一枚子弹击中油箱,那辆昂贵的机车在半空中炸成巨大的火焰。 390.尘世巨蟒与八岐大蛇 从甲板的下方升起的密集阵系统高速地转动着枪口,耀眼的火光像是钢铁的巨龙在喷吐气息,子弹飞泄,枪声雷霆般震耳。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金属风暴,汉高和他的孩子们在创造这艘邮轮的时候就将它以二战时期的战舰水平来锻造,接近五十毫米的装甲厚度让太阳神号甚至能够媲美二战时期的驱逐舰。 说是金属风暴毫不夸张,八台6管20毫米m61a1加特林枪炮同时以每分钟四千五百发的高射速发射脱壳穿甲弹,子弹出膛之后散布成崔巍的大网,网格尖啸着向那条神话中的怪物冲去。 穿甲弹中夹杂着数量庞大的曳光弹,每一台重机枪都像是一轮在甲板上升起的太阳,正将明亮锐利的光线投射向从海洋中摇摆着探出头颅的怪物。 无数子弹打在八岐大蛇苍白的鳞片上,闪亮的火花跳跃着。甲板上负责防卫的男人和女人们提前预备好了降噪耳塞,可是此刻仍不得不用力按住耳朵。 密集阵系统每一分钟所发射的子弹都像是在燃烧黄金那样昂贵,那是人类历史上除开天谴之剑系统外威力最大的动能武器,雷霆般的枪鸣让人仿佛置身两片互相碰撞的雷雨云中,只恨耳膜生的太薄。 对于任何一艘驱逐舰或者其余任任意一艘正在服役的现代战舰而言,所谓密集阵系统不过是近防炮的短时间火力倾。 如果敌人的舰载导弹已经多得需要近防炮连续发射几十分钟,那也没有进行防御的必要了。 就算是最先进的密集阵系统,对速度超过声音的拦截概率也并不是百分之百,饱和打击能够轻而易举突破这层防御。 没有哪个国家会为一艘战舰的近防炮预备数以吨计的弹药,况且这会儿时代材料科学也不足以支撑枪管长时间进行高速连射。 但是太阳神号的设计初衷并非是用来与某个国家进行现代海战,事实上造船厂从加勒比皇家邮轮公司得到太阳神号的改造设计图时,曾一度怀疑那家民营企业的负责人是不是发了很疯。 因为他们简直想要将这艘用以观光和游玩的大船改造成一艘后现代风的削弱版战列舰。 弹药舱中八台加特林机炮所配备的弹药常年超过十吨,安装密集阵系统的时候汉高还邀请了几位当代的伟大炼金术大师,他们的任务是为这些注定要用来对抗未知领域中那些大型海怪的机炮枪管进行更换,从材料到做工工艺,甚至铭刻了大量炼金矩阵。 无数的准备工作让每一挺机炮都能连续不断地工作超过二十分钟而不会因为枪管过热发红而炸膛。 枪声结束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耳中都像是被塞进了一万只蜜蜂那样嗡嗡鸣叫。 但山峦般遮蔽天空的蛇头已经消失了,整个世界寂静得只剩下海潮翻滚的声音。 迎面而来的海风把金属风暴发射时产生的硝烟从餐厅玻璃的破洞中裹挟着进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如梦如幻的极光在视力可及的天穹尽头忽闪忽灭,零所经历过的远比诺诺想象中更多,她意识到这艘船在刚才曾短暂地经历过一个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尼伯龙根,那个尼伯龙根完全与现实交汇,所以海洋看上去还是那片海样。 那位只是稍稍露面的尊神抛出他的长枪,用那把枪带着太阳神号穿越尼伯龙根去到另一个道标。 远去的极光就是神的死人之国。 奥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真正驾临,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 从这个方向往身后看,东京这座宏伟的城市已经被浸泡在海水中了,莹蓝色的浪潮正在漆黑的水面下向东京游去,那显然是数以百万计的鬼齿龙蝰正磨牙吮血、饥渴地想要冲进那座满是血肉的城池中大快朵颐。 零之所以能够认出已经面目全非的东京,其实是因为远处那座通体都被点亮的东京晴空塔。 那一次陪路明非在grandkitchen餐厅里见过叔叔婶婶之后零的本意是直接回东京半岛酒店,可转眼就看到沉默的路明非,这孩子分明脸上还是离开餐厅时趾高气扬的表情,可眼睛里却藏着透着淡淡的悲伤。零于是临时改了口,她说那我们开车在城里转转吧。 所以那天晚上回去之前路明非充当司机开着那辆很有些昂贵的劳斯莱斯幻影在夜间的东京城中闲逛。 回想起来那时候也是雨天,淅沥沥的雨水中夜间的街道空无一人,街上的积水里荡漾着密密麻麻的涟漪。 东京晴空塔的灯光系统也是在那天开始进行测试,偌大的长街尽头积水微漾起薄薄的水花,水花中倒映出森白色的东京晴空塔,有种海市蜃楼般的美。 但是留给皇女殿下用来回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们的头顶有人发出惊恐的呼喊,弥漫的硝烟里,那个站在舰桥上探出半个身子挥手的男人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他正用西班牙语大喊着“海!海!海!”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怪物的名字叫海,因为那太疯狂了,地球上真正能彻底摧毁人类的就是海洋这一类自然的奇伟怪力。 仅仅是一瞬间的愣神,所有人都冲到餐厅的尽头巨大的露台上去向下张望,莹蓝色的微光照亮了这些人的眼睛和那些眼睛里的恐惧。 “天啊……”有人轻声说。 层层叠叠的黑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拍打着太阳神号的钢铁船身,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黑浪中裹挟着莹蓝色的小鱼,那些小鱼从水面上探出头来的时候就吐出匕首般的尖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量远超极渊中高天原的鬼齿龙蝰已经将这艘船包围了,它们追随古老的二代白王、真正的八岐大蛇伊邪那岐而来,要将毁灭与惩罚降临给这个世界。 但真正叫人恐惧的居然并非那群甚至能撕咬钢铁的亚种,而是一个巨大的影子正被成千上万的蝰鱼照亮,它如此巨大如此狰狞,几乎像是驮着十万吨重的太阳神号在这片突然狂躁起来的汪洋上前行。 黑影的前端忽然缓缓扬起,八颗如龙如蛇的巨首掀起遮天蔽日的海浪,赤金色的蛇瞳如汽灯般明亮大得能映出甲板上仰望它的人的身影。 它的鳞片泛着苍白的金属光泽,密集阵系统那甚至能瞬间将一辆重型坦克粉碎的火力居然完全没有能够给这位远胜过须佐之男的尊神造成伤害。 一对接一对的黄金瞳在甲板上扫过,每个被它凝视的人都如坠深渊,凛冽的严寒让他们的骨头都在颤抖。 零的小脸素冷,心想这种东西真的是地球上能诞生的生物吗?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记载八岐大蛇拥有八头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原本以零对龙族的认识老看不会有哪个巨型种将自己的龙躯孵化到那种硕大的程度,但眼前的怪物似乎真如神话中所描绘。 仅仅是从如巨鲸般的腹部前段八首的分歧处往后计算,这头恶魔的体长也远远超过大西洋太阳神号邮轮,而她们身下的这艘巨舰长度足足有三百米! 来回横扫的黄金巨瞳似乎终于再次找到了被夏弥护在身后的绘梨衣,它立刻兴奋起来,蛇瞳中透出咄咄逼人的杀机和贪婪。 一头山川般庞大的怪物露出人性化的贪婪眼神,即使你的手里握着火箭筒身边就是迅速冷却下来又开始高速转动枪口的密集阵系统,你还是会觉得脊骨发寒。 巨大的蛇头从四面八方向甲板的上方延伸,比厢式货车还要巨大的阴影投下来,仿佛海上的冰山正在缓缓将整艘大西洋太阳神号拖入黑暗的深渊。 令人心悸的怪声回荡在邮轮上,那是金属的船体扭曲变形时会发出的声音。 满船都是八岐大蛇的蛇口中发出的嘶嘶声,寒风卷着这怪物身上那股浓烈的腥味从上往下到达不同的船舱,巨大的、苍白色的鳞片在风中像是洋流里的扇贝那样摇摆,然后自七寸向下依次扣合发出金属的轰鸣。 太阳神号的最深处一直在船舱里休息的客人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依旧觉得毛骨竦然,像是被地狱中的恶鬼盯上了,忍不住将触手可及的武器握在手心。 那些巨大的蛇头在空中交换危险的目光,冷冽而威严的气息像是倾天之雨倾盆而下。 接着一条大到匪夷所思的长尾轰然卷起数十米高的巨浪、破开莹蓝色的海面,沉重地搭在了太阳神号的甲板上。 两台由密集阵系统操控的机炮和机炮下方的弹药舱在这猛烈的一击中被摧毁,山崩般的爆响从蛇腹的下方传出来,接着是橙黄色的火焰沿着蛇腹的两侧向前后延伸。 至少超过20名全副武装血统等级超过b的北美混血种被那条仅仅直径便超过抹香鲸的巨大蛇腹压成粉碎,浓烈的硝烟味道扑面而来。 诺诺的瞳孔微缩,她看到那个提着裙摆将一缕发丝咬在齿间、手持武器冲上甲板的新娘也在被杀死的那群人里面。 新郎发出痛苦的哀嚎,他手中经过改造之后威力巨大的霰弹枪轰鸣起来,像是手中拿着雷霆,但子弹击打在苍白色的鳞片上却连弹痕都无法留下,只是叮叮当当发出金属碰撞的嗡鸣,留下一连串密集的火花。 接着蛇腹连接的长尾末端又从另一侧的船舷下方轰然破开水面沉重地落在甲板上,巨大的蛇腹收紧将新郎也掩埋其中。 这真是无比震撼又令人恐惧的一幕,那条尚且没有将自己的全貌完全展现出来的巨蛇正一圈圈将大西洋太阳神号缠绕起来。 要知道这艘船的长度超过300米,而宽度则超过35米,即使在邮轮中太阳神号也绝对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可八岐大蛇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整艘邮轮的前半部分完全缠绕,鳞片摩擦金属船体的声音巨大而刺耳。 在这个过程中大西洋太阳神号的防御系统一直在向那头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巨兽倾泻弹药,可不管是密集阵近防系统所发射的20毫米口径子弹还是被搬到海上的m224迫击炮所发射的60毫米口径炮弹、甚至水下近距离发射的炼金鱼雷,都无法给八岐大蛇造成哪怕一丝伤害。 相比出现在东京湾的伊邪那岐,被路明非杀死在红井中的须佐之男简直像是一条还没有成年的次代种。 那个叫唐森的年轻人在这种时候居然还保持着冷静,正将从甲板上疏散回来的人员安置在餐厅里,他回头看一眼正被硝烟笼罩的零,心中只觉得这姑娘真是脑子犯抽这时候还装什么臭牛逼。 “喂你,那个白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成年了吗你就往外面走?”这家伙两步并做一步冲到零身边一把揪住零的兜帽把她从破碎的窗玻璃那儿拉了回来。 皇女殿下瞪着黄金瞳去看身后这个没点眼力劲儿的男人,唐森则只是把她塞到诺诺怀里。 “这艘船上谁都能出事,但就你们绝不能遇到任何危险。”唐森说。 “你们准备怎么做?”诺诺问。 唐森没有犹豫:“我的言灵是深血,恰好我也会点提升血统的禁忌技术,等会儿那东西要是想吃了你们我就跳进它嘴里精炼血统把它毒死。” 深血的言灵序列号只是47,效果也很鸡肋,是让自己的血液带上甚至连纯血龙类都能杀死的剧毒,可一旦血液失活毒性也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以前罗马尼亚的森林里有一个逃窜多年的食人狂魔,这家伙时运不济逮住了一个从卡塞尔学院外出执行任务的师兄,生吃了那师兄的一条腿。 结果师兄的言灵就是深血,等救援队找到食人魔的时候他正吭哧吭哧用草药给自己的伤口止血,食人魔已经死透了,全身的肌肉组织和器官都溶解,只剩下神经系统附着在骨骼上,场面之骇人听闻让卡塞尔学院这种机构都不愿意留下一张照片放进教科书里。 诺诺愣了一下,唐森已经和她们擦肩而过,来到巨大蛇腹的附近。 苍白色的鳞片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缓缓收紧,他扶着墙站稳,身体里像是在发出冰块裂开的声音。 他像是并没有说大话,如果走到那一步这个年轻人可能真的会跳进八岐大蛇的嘴里用自己的血液去尝试杀死那位古老的神。 八颗巨大的蛇头在餐厅的四面八方来回摇摆,它们兴奋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却又犹豫着没有进攻。 “是我和康斯坦丁。”夏弥的秀眉微蹙,“它并不确定是否能……杀死我们。” 绘梨衣缩在夏弥的怀中,这姑娘的瞳孔亮得慑人。她很恐惧,恐惧地微微颤抖,只感觉四面八方都在响起地狱的回声,那个回声说“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391.杀死八岐的只能是审判 “高天原的祭坛中原本封印着什么样的恶魔?” “这就是所谓三代白王吗,哥哥你真觉得仅次于黑王的至尊会是这种货色?” “你被骗了哥哥,你一直都在被骗啊,和另一个世界中的经历何其相似,看看你手中那部手机里的定位吧,你在乎的人全被什么阴谋席卷着回到了这座城市!” “这就是历史的大收束器,这就是命运,你想改变的东西终究已经是曾发生的定数,宿命的洪流从过去流往未来,不管你怎么努力,最终所有的悲剧还是都会追上你,把你狠狠的拖入不甘的深渊!” 路明非低声吼叫,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路鸣泽的声音赶出自己的脑海,那个自称为魔鬼的男孩像是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灵魂,他这一生将再也无法摆脱来自地狱的低语了。 灰黑色的云巢在路明非的身下翻涌,像是一片大海,又因为反射天际的阳光而呈现出金红的色泽。 他鼓动双翼掀起的狂风,就在这片云海上裹挟起数十米高的巨浪。 修狭的影子在云海的表面一掠而过,潮峰上这影子叫人想起北海的尽头永不落下的飞鸟,轻盈而迅捷。 美丽的光泽流动在路明非全身的鳞片上,他鼓动双翼的时候钢铁般的肌肉便在鳞片下如潮水般起伏。 龙化之后的男孩获得了凌驾于人之上的外形,像是天使般美丽又像是魔鬼般狰狞,全身苍黑色的鳞片如钢铁的甲胄那样扣合,双翼展开巨大得形如挂在天穹上的十字。 密集的闪电在路明非的面前撕裂云层,巨大的能量反应在他的身体周围发生。 元素的潮汐追随着路明非向东京湾的方向高速前行,绚丽的极光如高天降下的群蛇环绕在周围的云层中。 四度暴血和来自路鸣泽的馈赠正将路明非的身体变成传说中的神躯。 这具被坚硬的鳞片包裹起来的身体正向外溢散着巨量的高能粒子,这些高能粒子流和大气碰撞产生了绚烂的极光。 闪电一而再再而三的照亮了乌云间的间隙,路明非的影子被厚重的乌云无限放大了,从被积水淹没的东京城中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巨大的恶魔影子在天际上一闪而逝。 东京城中今夜无人入眠,数十米高的海啸来回横扫整个新宿,最虔诚的教徒在看到闪电中的影子时会跪下来忏悔自己的罪行、彻夜坚守岗位的气象学家会在观测到那个影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发生了崩塌。 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相机正将摄像头对准天空,当这场灾难结束海啸退去,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神或者恶魔遵循主的旨意出现在东京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密党坚守了数千年的秘密似乎就要暴露在世人的眼中了,可路明非已经失去理智。 密集如林的闪电从这影子掠过的云下直直坠落在水面,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今时降临。 超低温的高速空气流冻结了路明非的睫毛和面骨,他的黄金瞳越来越盛烈,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 在红井和八岐大蛇展开战斗的时候,路明非的手机一直被放在七宗罪的匣子中。 当他用远古时期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铸造的炼金古刀割开八岐大蛇的脊柱之后拿出那部手机时,仿若西伯利亚深冬的凛冽开始沿着他的血管在身体里奔流。 在将绘梨衣送上大西洋太阳神号之后不久,line上就已经再也无法搜索到她们的定位。 这是因为那艘邮轮已经驶离了日本领海,gps定位系统需要基于网络进行运转,line下线之后路明非也失去了女孩们的行踪。 可八岐大蛇死去的那一瞬间,line的定位系统上五个红点闪烁着出现在东京湾的海域中。 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在几秒钟内将数千公里之外的大西洋太阳神号送到了海啸被送出的东京湾方向。 路明非并不怀疑汉高会背刺自己,昂热都信任的人他也会无条件信任。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那个策划了白王复活以及东京事件到此时所有发展的幕后黑手,最终还是循着命运的轨迹找到了被路明瞒着很多人送出日本的绘梨衣。 另一个鼓动双翼的影子从斜后方追逐了上来,果然是那个喋喋不休的小魔鬼。 路鸣泽不再是如往日那般穿着西装带着白领节,反倒是披坚执锐身后拖曳着火一般狭长的氅,连满身的鳞片都被黑色的甲胄覆盖了起来。 这小家伙的双翼甚至比路明非的那一对还要巨大,展开来估计有十多米那么长,这样倒显得他像是个被挂在那上面的塑料娃娃。 路鸣泽飞过的地方,天空便降下致命的飞火,云海翻起接天的大潮,他的口中发出浅浅的笑声,小臂末端异化为利爪的双手像是最优雅的指挥家那样挥动。 “忿怒。”他说。 “哥哥,你很愤怒,你的愤怒简直要把这个世界都焚烧起来!就是这样,你开始逐渐变得像是我认识的样子了!” 路明非已经是在拼尽全力的鼓动双翼,他的速度早已经突破音障,在低空掠过那些灰黑色大厦的时候。大厦的玻璃就从靠近他的那一侧完全崩碎。 可看路鸣泽的模样似乎闲庭信步,他使用双翼的模式完全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甚至于这魔鬼的脸上也没有覆盖坚硬的鳞甲,肌肤白皙娇嫩,却全然没有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发生那些扭曲的形变。 魔鬼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他只是来自地狱的投影,路明非知道自己就是路鸣泽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点。 “我只想知道现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路鸣泽!”路明非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野兽的吼叫,他说话的时候密集的闪电就从云层中窜出来,像是成群的银龙。 “你改变了历史,哥哥,上一次卡塞尔学院执行下潜任务的时候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的半年后。”路鸣泽忽然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所以那又怎么样?” “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发生。”路鸣泽轻声说,“那是这个星球的愤怒,它在对人类施以惩罚。” 路明非浑身冰冷,忽然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即使狂暴的龙血正在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炽热。 路明非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中曾发生过的那一次地震,震源位于日本宫城县以东太平洋的海域,距仙台约一百三十公里,震源的深度达到公里。 那次地震引发的巨大海啸对日本东北部的岩手县和福岛县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并引发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泄漏。 “那是一场匪夷所思的九级大地震,简直像是一位古老的君王从沉睡中苏醒所引发的元素乱流……历史上超过这次地震的情况只有过四次,每一次都带来了毁灭性的灾害,甚至造成了生物大灭绝。”路鸣泽说,“在原本的命运中高天原应该在这次海底大地震里滑向更深处的极渊,它的绝大部分都应该被岩浆所淹没,尚且处在被封印状态的沉睡中的八岐大蛇伊邪那岐也会被地心的高热所杀死。” “可是我们提前了集渊行动。”路明非的心里升起各种没由来的情绪,不甘、愤怒、仇恨,以及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在心里咆哮,在怒吼,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将这种愤怒发泄到谁的身上。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并非某种可笑的人力,而是如长河般滔滔不绝的命运。 “麻衣在那座城市的废墟中远远地见到了空空如也的祭坛,青铜的祭坛上伫立着布满钢铁荆棘的铜柱,八岐大蛇原本就被穿透在那参天的铜柱上。”路鸣泽说, “卡塞尔学院在高天原的深处引爆了炼金炸弹和核弹,这些汇聚了混血种所能接触到的炼金术的最顶峰技术以及人类迄今为止最不可思议的智慧的武器摧毁了高天原,也摧毁了那个借助列宁号和吞噬了列宁号的胚胎建立起来的龙族亚种生态系统,可他们无法摧毁真正的神。” 路明非沉默不言,他只是凶狠地鼓动自己连接双翼的肌肉,希冀让速度更快一些。 那团巨大的元素潮汐就像是从天空的最深处伸下来的恶魔之角,巨大粗壮的紫白色闪电像是开枝散叶的大树出现在卷云的中央。 纵然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路明非也像是能听到某种令人战栗的嘶吼。 “可是为什么,伊邪那岐为什么会出现在东京湾?绘梨衣又为什么会被送到那头怪物的身边!”路明非的声音越来越尖利,他的吼叫越来越沉重,铺天盖地的威严从他的身上溢散出来,他所到之处云层全部散开。 胸腔中那颗强有力的心脏正将越来越炽热的龙血泵向他的四肢百骸,越来越强的力量随着血液到达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 路明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偶然间的回眸,那双瞳孔中简直要燃烧起来的赤金色光辉让路鸣泽都微微一愣。 “从成千上万年的黑暗中苏醒,就算是龙也想回到自己的家里啊……”路鸣泽微微叹息。 “高天原难道不是它的家吗?高天原进了地狱,它也该追随高天原去到地狱才对。”路明非说。 可他其实已经愤怒地想要咆哮出来,他想把那捉弄人的命运从历史的影子里抓出来捏碎,他的心脏跳动的时候愤怒也随着增长。 他想说谁敢从我身边夺走那些珍贵的东西! 你们这些阴险的、卑鄙的虫子,你们难道不怕死吗? 不要逼我,真的不要逼我,因为我重临世界之日…… 诸逆臣皆当死去! “高天原是伊邪那起的囚笼,它真正的家是与东京这座城市完全融为一体的尼伯龙根,那座尼伯龙根的名字是夜之食原。”路鸣泽叹息说,“哥哥,你要和我交易吗?只要交易达成,我就帮你解决掉路上所有的障碍。” 路明非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其实有隐隐的猜测,和路鸣泽的交易其实并非使用他的生命。 在另一个世界中每一次交易结束,路明非都没有丝毫变得虚弱的感觉。相反,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状态更棒了,简直可以说生龙活虎。 相反,路鸣泽的力量则似乎在变得越来越虚弱。 他从没有问过路鸣泽自己身上究竟还剩下一次交易的机会,还是四次交易的机会。 可他猜测应该只剩下一次。 因为在这一段历史中小魔鬼不止一次展现过路明非曾经极少见到的疲惫。 尤其是那一次在芝加哥遭遇奥丁的袭击,路鸣泽出手阻止了昆古尼尔被抛出,再见的时候他全身都像是瓷娃娃一样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血几乎难以抑制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我想不管那个策划了这一切的人是谁,他如今都已经图穷匕见了。”路鸣泽在路明非的耳边说, “杀死伊邪那岐,夺走圣骸……如果能顺便得到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的龙骨十字,那将会是更令人兴奋的意外收获……” 路明非的骨头里都在沁出微微的寒气。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可能将所有被幕后者觊觎的东西都放在了一个地方。 康斯坦丁和夏弥的龙骨十字,以及获得白王王座的最优圣杯,上杉绘梨衣。 他想起了绘梨衣在红井中的哀哭,浑身都在颤抖。 。 。 。 八岐大蛇正在缓缓收紧自己的身体,这怪物的瞳孔中倒映着夏弥那张微冷肃穆的脸,居然露出忌惮的神态。 白王和四大君主并非同一时代的神,但八岐大蛇能感受到血脉中的呼应。 它意识到那个女孩和那个孩子的血统可能不亚于自己。 山脉般的蛇躯吨和数万吨的钢铁角力,海面被震动,巨大的潮头向着四面八方被推去,数不清的鬼齿龙蝰在潮水中游动,它们已经嗅到了城市中的血腥味,正迫不及待地要闯进去。 夏弥伸手将诺诺和零也拉到自己的身边,她看了一眼那个守在门口分明害怕得瑟瑟发抖却没有离开的唐森,伸手按在身边承重的金属外墙上。 下一秒精妙而澎湃的力量涌入大西洋太阳神号,这艘船的外壳微微凹陷,直到某个微妙的临界点。 接着整个缩小了一号的太阳神号猛然反弹,船身的形变立刻导致从船头到船尾的舷窗在瞬息间依次开裂,每个窗口都喷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八岐大蛇发出凄厉的吼叫,因为它完全承受了太阳神号的冲击,收拢的鳞片下渗出鲜血。 “我们的麻烦大了。”夏弥轻声说。 “我知道,看到这东西的普通人至少得有十万。”诺诺按着武器。 “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很难杀死,看它的伤。”夏弥指了指渗出血的鳞片。 被收紧的金属回弹就像是全身上下被拉直然后狠狠撞上几十辆几百辆重型卡车,可八岐大蛇只是渗血,甚至渗血这个过程都只持续了几秒钟。 “言灵.八岐,几乎号称不死的言灵,湿婆业舞也杀不死它,所以只能封印。”夏弥皱眉说。 392.万山难阻(感谢xuan321大佬的盟主打赏) 如果有谁同时见过须佐之男与神,那个人会发现这两个生物之间其实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从高天原中逃出来的八岐大蛇、或者说伊邪那岐,它是远比长时间来一直在赤鬼川中游荡、不断通过掠食神代遗留的白王后裔以及体内流淌龙血的亚以补全自己并获得进化的须佐之男更加完美的生物。 红井中的那条大蛇倒像是基因改造失败的怪物,它的八条颈椎骨从躯干上的不同地方延伸出来,怪异而扭曲。 说是承载圣骸的八岐大蛇,须佐之男其实更像是那些被高纯度的龙血所污染的动物,基因发生高度的突变。 类似的东西曾经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伯利亚北部被当时的苏维埃政府发现过,出现返祖现象生长出类似鳄鱼利爪的长达20米长的超级蟒蛇、高达五米的北极熊脊柱从腰椎处开始分叉,生长着两个思想完全不统一的头颅。 另一个世界中路明非在经历过东京事件后通过反复研究赫尔佐格留下来的资料,找到了关于这些变异动物记载的蛛丝马迹。 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沙狐般狡滑的男人曾经在西伯利亚捕获过一条真正的龙,他把那条龙藏在神秘港口的深处进行研究,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才让自己对龙类的了解站在所有人的最前端。 古龙的血带有剧烈的毒性,卡塞尔学院也曾经通过各种渠道获得过不同来源的血液样本。 对任何一种生物来说,超剂量的古龙血液都像是核污染或者在宇宙空间中高速穿梭的伽马射线一样危险。 被龙血污染的人最终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能够幸存并得到其他人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另外,百分之九十九则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发生肢体或器官上的畸变并最终堕落为彻底失去理智失去人类意志的死侍。 而那些被龙血污染的动物则会在身体上发生可怕的变异,比如长出原本不存在的甚至不规则的肢体,再比如生长出第二个脑袋。相比基因稳定甚至不存在生殖隔离能够繁衍生息下去的古老龙血亚种,这些被污染的动物完全就是怪物的模样。 相比神,被路明非杀死在红井中的大蛇倒更像是赫尔佐格曾经在西伯利亚所见到过的变异巨蟒。 只是这怪物威严而高远,从赤鬼川中沿着残骸之井向人间攀爬的时候散发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与真正的龙王没有多少区别。 或许是因为须佐之男沿着神代的遗迹进行狩猎,却还并没有将自己的基因补完的原因。 此时出现在东京湾的、真正的八岐大蛇则与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相似,它拥有巨大而伟岸的龙躯,那躯壳如天神如恶魔,森严可怕却又带着叫人几乎要沉浸进去的狰狞之美。 从它探出水面的长颈和环绕大西洋太阳神号的蛇躯来看,神的体长至少超过五百米,它的骨骼一定密度巨大,肌肉强度也远超现代生物学的想象,唯有如此才能够支撑起这样匪夷所思的体型。 它甚至可能根本就再也无法回到陆地上生活,因为仅仅是维持日常的新陈代谢就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能量,通过普通的狩猎行动八岐大蛇根本无法摄取到这种天文数字般的热量,甚至即使有一整个国家来供养这头怪物可能也无法满足它的胃口。 唯有依靠海沟深处那些数千万年来未曾熄灭的岩浆提供的热能才有保证代谢的可能。 恺撒和楚子航乘坐迪利雅斯特号潜入极渊的时候途经被龙血改造出来的亚种生态系统,在那里曾见到过百米长、腹部有如云纹的龙王巨鲸,在二代白王的面前,那些能在地球任何一段纪元历史中排上名次的巨大变异物种只能沦为食物。 此时这森白色的怪物正一圈圈将大西洋太阳神号缠绕起来,它的黄金瞳如此巨大也如此威严,高耸着探入低矮的云层中,像是透过薄雾的巨烛在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光辉。 更可怕的是诺诺没有从八岐大蛇那些熔岩般明亮的蛇瞳中看到毫无理智的暴虐,她看到的只有贪婪,以及微微的忌惮。 那股子贪婪来自于对同为龙王的夏弥的的龙骨十字的觊觎,还有见到了几乎完美的白王血裔时的欣喜若狂。 真正的白王绝非八岐大蛇的形态,所谓八岐大蛇就算它的威严能够笼罩整个日本列岛,终究也不过是承载圣骸的容器而已。 伊邪那岐可能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也或许那些记忆仍旧存在着,只是相比于数千数万年身为龙的经历,以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走过的时间真是短得不能再短了。 它或许曾浑浑噩噩的经历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却觉醒了。 如今的伊邪那岐已经再也不满足于此作为容器存在,它要吞噬掉那些所有曾窃取过白王力量的后裔,将所有遗失的基因补全,并由此真正走通封神之路…… 甚至于封神之路都不足以用来描述这样的壮举,神这个词怎么能与白王相提并论? 那白色的皇帝是一切的至尊,黑王死去之后的每一个时代,白王都会从高天上俯瞰众生,权与力被握在手中再也没有人能窃取。 绘梨衣是当代蛇歧八家血统最接近纯血龙类也最接近白王的人,她的言灵.审判甚至远比上杉越的言灵.黑日还要更加危险。 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发生在东京的一切其实都应该是围绕着绘梨衣来进行的。 圣骸想要找到真正完美的寄主并最终成为唤醒古老白王的媒介;而八岐大蛇想要吞噬血统最完美的白王后裔,以此完成基因的补全;那些想要亵渎白王力量的阴险小人则妄想将绘梨衣的身体变成圣杯,用以过滤白王的胎血。 至于夏弥的龙骨十字,没有哪个初代总会对自己的同类不充满觊觎。 即使八岐大蛇诞生的时代四大君主都还没有出现,伊邪那岐那八颗变成蛇之后变得更加暴戾也更加神经质的脑子里可能压根儿没用过四大君主这个概念。 在它看来夏弥的身体里有和自己类似的力量,那种力量直接来自于至高至德至尊的黑王尼德霍格。如果能够将蕴含这种力量的龙骨十字吞噬,或许它的冠位能够更进一步,甚至即使没有将白王的基因补全也能够进化为真正的至尊。 而冠位上来说和夏弥同一等级、但所有权柄都被诺顿拿走的康斯坦丁,他甚至可能都失去了孕育龙躯的能力,龙骨中那些最神异的物质都被剥夺了,在这条大蛇看来大概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师妹你能对付它吗?”诺诺深吸一口气,将子弹一枚枚填进手中的弹匣里。 “很难,普通的手段应该无法对这种继承了白王一部分力量的怪物起作用。”夏弥轻声叹息。 因为有她和康斯坦丁,八岐大蛇暂时还没有对餐厅发起攻击。 但大西洋太阳神号的金属骨架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伊邪那岐只要再继续收紧自己的蛇躯,这艘被汉高花大价钱改造的游轮很快就要因为船体形变而彻底倾覆了。 整个东京湾都已经被数量多得匪夷所思的鬼齿龙蝰占据了,那些体内流淌着龙血的小怪物追随八岐大蛇从极渊的方向循着夜之食原的气息一路来到这里。它们会吃掉一切能吃的东西,如果太阳神号沉没在这里,那这艘船上将不会有幸存者。 船上的乘客并不都是些大人物,但绝对都是北美混血种能拿得出手的精锐,全部死在这里汉高和他的势力都会伤筋动骨。 可是同时下夏弥也能察觉到周围那种来自某个虚幻空间里若有若无的凝视。 奥丁刚刚打开尼伯龙根的大门让这艘船穿越上千公里的海域来到东京湾,他不会让她们轻而易举地离开这里。 夏弥甚至可以想到如果自己和康斯坦丁强行带着绘梨衣、师姐和零离开,那铺天盖地的杀机会从四面八方将他们淹没。 “风声。”零将正在播放音乐的耳机挂在绘梨衣的耳边,她指了指天上。 夏弥和诺诺对视一眼,她们果然也听到了从远处的天边传来的呼啸的风声。 船上的所有人都举目远眺,有人低声发出欣喜的惊呼。 那赫然是由三架f15战斗机组成的箭形编队。 这些被涂装成灰黑色的钢铁巨鸟刺破云层,从神奈川的方向一直飞向东京湾。 海啸的影响范围暂时还仅仅局限于东京,自卫队和驻日美军所受的波及都还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严重。这个国家仍旧有能力调动军队用以自卫。 他们高速掠过元素乱流和八岐大蛇的上方,同时大西洋太阳神号上的广播系统就开始传出沙沙沙的电流杂音。 似乎是即使身经百战的王牌机师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那些从波音公司购买近些年才在自卫队中服役的f15战机从远方折返回来,以俯冲的姿态贴着那几乎将八岐大蛇完全笼罩进去的元素乱流划过。 漩涡般垂下的巨大乌黑卷云中紫白色的闪电密集的交织成一幅璀璨的画卷,几条达到百米的长颈击碎云层张开甚至能够将战斗机一口吞进去的巨口,似乎想要撕咬那些以超音速在上空巡游的钢铁飞鸟。 终于确认了是神话中的八岐大蛇侵入这个国家首都的领海,战斗机编队立刻得到了指挥中心的命令,他们在距离海面不到400米的高度,来回穿插,尾部喷管的火焰是幻梦般的幽蓝色。 第二次途经。八岐大蛇头部上方的时候头部上方的时候,战斗机编队完全散开,每一架f15都从弹舱中投下重达2000千克的gbu-28碉堡穿透炸弹。 那些自由落体的胖墩墩的铁疙瘩原本不应该能够命中八岐大蛇,可是这只怪物尚且不理解人类世界究竟有多么危险。 其中一个狰狞的蛇头轰然弹出,上下颌开合达到恐怖的180度,腥臭的风一瞬间吹拂过海面。 它居然将一枚穿透炸弹吞进了嘴里。 几秒钟后另外两枚炸弹的引线被触发,它们分别在八岐大蛇的两条长颈上爆炸。 刺眼的红光席卷整片海域,爆炸的轰鸣简直像是落下在海面上的雷霆。 被击中的那两条长颈疯狂扭动起来,巨量的血从伤口中流淌下来,滴入莹蓝色的海面,水中就像是沸腾了一样,数不胜数的鬼齿龙蝰争先恐后跃出海面。 八岐大蛇是来自白王的圣骸改造之后的产物,它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等同于白王的血液,这种东西对鬼齿龙蝰而言有着莫大的诱惑。 接着刚才被吞进口中的那枚炸弹也发生了爆炸,巨大的伤口撕裂了那条长颈的鳞片和血肉,露出下面苍白色的骨骸。 可是风席卷着爆炸的烟尘迅速散去,夏弥看到某种类似纳米机器人的高速再生细胞正在以连龙王也很难做到的速度修复那里的伤痕。 言灵.八岐的能力对她来说也接近未知的领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能力并不算圣言,而是白王圣骸赋予寄主的固有能力,有些白王后裔身上也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白王被杀死之后黑皇帝尼德霍格就剥夺了所有龙裔能够得到这种言灵的可能,所以四大君主也无法复刻这一圣言。 缠绕住太阳神号的巨大蛇躯忽而猛的收紧,整艘邮轮都几乎要彻底崩碎。 这时候刚才离开的f15战斗机编队再次以俯冲的姿态来到八岐大蛇的上方,机师们猜测到太阳神号正在遭受怪物的袭击,所以不遗余力地进行救援,一时间每架战斗机上的六个翼下挂点、四个机身外侧挂点和一个机身中线挂点全部将导弹发射出来,像是火焰的巨大鲜花在八岐大蛇的身体上开始绽放。 重机枪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战斗机像是最优秀的剑客那样在所有导弹发射之后依旧使用右侧进气道外侧安装的那座m61a1火神机炮进行火力覆盖。 高速机枪吐着一米长的枪口焰,子弹落在苍白的鳞片上迸出密集的火星。 显然f15的进攻也宣告失败了,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忽而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 接着一个巨大的蛇头居然喷吐出狭长如火龙的龙卷,龙卷拔地而起至少达到上千米的高度,高温的火焰像是长剑般横扫,以超出音速数倍的速度一秒钟内便精准地摧毁了所有的战机。 夏弥的瞳孔中飘忽着金色的火光,她按住诺诺的肩膀缓缓站起来。 这女孩的心脏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频率跳动,无与伦比的力量随着胸腔中如战鼓的轰鸣被炽热的血液带向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 “康斯坦丁,等下我会召唤芬里厄来对付这怪物,你看准时机就带姐姐们跑路知道吗?”夏弥咬着下唇,纤细的手腕上苍黄色的细鳞沿着血管生长。 “好。”康斯坦丁用力点头。 天空中正在翻滚爆炸的战机残骸轰鸣着落入海中,八岐大蛇将愤怒狰狞的目光投向餐厅。 居高临下、贪婪、肆无忌惮。 它与夏弥对视,下一秒一条长颈带着蛇头居然重锤般落下。 夏弥脸色微变,立刻要龙化阻挡这一次重击。 可子弹破空般的声音响起,接着某个黑色的东西狠狠敲在八岐大蛇那个已经要落下的脑袋上。 “师兄!”夏弥眼睛发亮,松了口气。(本章完) 393.帝女君临 双翼鼓动如黑色的群山起伏,森寒的高速气流迎面而来将路明非的身体包裹,倒像是他的身体表面生长了一层白色的界壁。 古铜的七宗罪匣子被他揽在怀中,那些露出在外的剑柄正疯狂地嗡鸣,诺顿锻造用来杀死他那些兄弟的武器,从色欲到傲慢,每一把刀剑都已经苏醒、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自己的刀鞘。 乌金色的光沿着匣子被掀开的缝隙流淌,远处云山中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吼已经将刚刚陷入沉睡的七宗罪完全唤醒。 像是有心脏在金属锻造的刀匣中跳动,七颗心脏便有完全不同的七种旋律,如洪钟如击鼓又如肃杀的古筝。 “从炼金学上来说诺顿可真是一个天才。”小魔鬼在路明非的身边发出低低的赞叹,“诸王共治的最早期,元老们的领地衔接铺满整个欧亚板块,那些卑贱又愚蠢的逆臣被权力蒙蔽了双眼,居然追随维德佛尔尼尔一起反抗黑王的统治。” 维德佛尔尼尔这个名字已经不是路明非第一次从小魔鬼的口中听到了。作为北欧神话中与黑王尼德霍格相对应的生活在世界树顶端的巨鹰,拥有数千年传承的卡塞尔学院从未在任何龙族的典籍中查阅到相关的记载。 但据路鸣泽所说,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是黑王尼德霍格在继白王之后创造的第二个初代种,他是四大君主中最特殊也最强大的那一个,曾经掀起过一场席卷半个世界的叛乱。 后来风王在那场战争中失败,并逃到了喜马拉雅山脉以东的两河流域,经历过无数个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不同人生,最后化名为秦末汉初时的项羽,于垓下被彼时的超级混血种们联合起来围剿并殒落。 项羽的龙骨十字被分为五份,如今分别被持有在中国正统最庞大的五个混血统家族手中。但作为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君王,维德佛尔尼尔的力量远超其他四大君主,他的权力并不仅仅存在于龙骨十字中,还有一部分被他藏在了以假死脱身的虞姬身上。就是那枚被德国卡塞尔家族拿出来在芝加哥进行拍卖、最终落入学院手中的次代种的卵。 她才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走通封神之路的人,从纯粹的甚至可能连混血种都算不上的人类进化为能够被称为神在龙族中拥有亲王爵位的次代种。 诸王共治时期的元老会是在龙族的文明中地位低于四大君主却又远高于亲王的存在,他们并非四大君主的嫡系而是黑王的嫡系,但直到现在为止路明非都还没有真正见过任何一位从古老的神代或者诸王共治时代遗留下来的元老。 他们就像是同时存在于神话与历史中的圆桌骑士团,你知道,你也曾听闻,但就是未曾亲眼目睹。 “皇帝杀死那些参与叛乱的元老,把他们的尸体丢进锻造七宗罪的剑炉,于是那些古龙的灵魂便在上百年烈火的灼烧中被制作成对君王和追随君王杀死他们的同族充满仇恨的活灵……唯有善良而又愚蠢的康斯坦丁在这副刀剑被锻造的过程中展现出他原本不应该拥有的、与龙类格格不入的怜悯,这也是七宗罪里唯一没有对应康斯坦丁的刀剑的原因。”路鸣泽说起康斯坦丁的时候那张在人类的审美中也颇有些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他那双隐在阴影中的黄金瞳抬起来,憎恶和愤怒几乎要化作冲破堤坝的洪流满溢出来。 路明非一愣。 小魔鬼是那种有点疯但总能维持优雅的人,他说起龙王们时总是面不改色但杀意扑面,唯有谈及康斯坦丁是憎恶和愤怒,却看不到多少仇恨。 这时候路明非怀里的匣子开始变得炽热,刀剑在桎梏中颤抖嗡鸣,匣子的表面从上到下像是3d投影那样极有层次感地生长出藤蔓状的暗红色花纹。 花纹鼓动,让人想起青色的颈动脉,那就是七宗罪的血脉,那七颗搏动的心脏正把狂躁的血液送到它的全身。 小魔鬼精灵似的围绕着空中超音速飞行的路明非旋转,优雅而轻盈,仿佛身边这狰狞可怖形如魔鬼的男人其实是静止悬停着。 他忽然伸手握住一把刀剑的柄端,那武器立刻苏醒,金属铿锵的声音中似乎是被拔出来的斩马刀在用金属的声带吟诵古奥的龙文! 路明非看着路鸣泽拔出名为暴怒的武器,那是诺顿锻造用来让康斯坦丁杀死自己的巨刀,七宗罪中形制最大、最暴力的刀剑之一。 斩马刀在小魔鬼的手中挣扎,像是狂龙那样发出狂暴的吼叫,刀柄处的浮雕上那枚狰狞的龙首睁开眼睛,随后整个燃烧起汹涌的烈焰,烈焰中浮雕被焚烧为灰烬,灰烬被风吹走之后只剩下颤抖的、四处扫视的黄金竖瞳,和彼得杰克逊执导拍摄的魔戒三部曲中那个给中土带来巨大危机的魔眼索伦有点类似。 “诺顿锻造暴怒和贪婪的时候初衷就是用来对抗拥有巨大龙躯的兄弟,暴怒对应诺顿自己的本体,而贪婪则对应那条因为太强大而被留下脑部缺陷的蠢龙芬里厄。”路鸣泽屈指弹在暴怒的刀身上,这把苏醒过来之后立刻愤怒地扫视世间的屠龙利器立刻发出震荡天地的轰鸣。 一股强劲的热浪从暴怒的身上喷出来,小魔鬼的发丝被撩起,露出下面那张带着些戏谑但此刻怎么看都又有些苍白的小脸。 路鸣泽的五官狰狞得几乎要移位,他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愤怒起来,狠狠地用手掌握住暴怒的刀刃,血流淌出来,沾在这武装的刃口,它发出痛苦的哀嚎。 “逆臣……何敢!”路鸣泽低声吼叫。 血一丝丝蒸发成为红色的蒸汽,笼罩着暴怒的刀身,它在小魔鬼的手中变得温顺下来,那颗竖瞳在路明非看来都变得有些谄媚。 “要对付八岐大蛇这种怪物七宗罪中其他的武器都起不到作用,只有暴怒能给你带来帮助。”小魔鬼抬头看路明非的眼睛,他甩了甩手腕,火焰从他的掌中腾起,迅速席卷刀柄、刀身,暴怒由再生金属锻造的整体都被火焰的烈光笼罩,烈光中它融化再重铸,最终成为八九米长的巨刃,表面流淌着炽热的烈光,平滑的刃口也变成狰狞的锯齿,仿佛无数龙牙从刀身中凸起。 只有这样的武器能给八岐大蛇这种超巨型种造成致命的伤害,切开龙的身躯、刺穿它的神经中枢。 想来即使诸王共治的时代这种体现的龙也不多见,所以诺顿居然只锻造了这么一两把用来杀死巨型种的武器。 “你刚才说贪婪也是用来杀死巨型种的武器。”路明非说。 他的心中焦虑,速度却已经到了极限。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在进入战场之前就最好将武器选定。 贪婪是一把苏格兰阔剑,形制同样巨大,双面开刃的刀口锋利得能斩开芬里厄的头骨。 它的特性是吸噬,会使被切割生物的细胞迅速老化并腐烂,这意味着被这把刀切开的伤口会很难自愈。但那些自愈能力太强的东西可以将被伤口的血肉剜掉,随后那些血肉会重新生长,因为贪婪造成的伤害并不具备传染性。它真正的作用是让被切割者过度失血最终休克而死,这把剑像是最贪婪的吸血鬼一样不断吸收敌人的血液并从剑锷的龙头里喷出,所有的血都会被牵引着离开敌人的体内。 “那种东西用来对付芬里厄这种问题儿童还差不多,八岐大蛇甚至可以抵御它的吸噬,而无视掉这些特性之后贪婪就只剩下它的锋利和对龙类的压制了。”路鸣泽对贪婪不屑一顾,“可什么样的活灵才能压制身上背负着圣骸的八岐大蛇?” 芬里厄所拥有的力量在混血种看来已经堪比天神,说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也不为过,可是在路明泽的眼中原来一直是被看不起的问题儿童吗? “其实要杀死那种怪物最好的选择是同时使用七宗罪中的七把刀剑斩断它的长颈、剁碎八岐大蛇的中枢神经,只是暴怒的话哥哥你可能无法在它适应这把武器之前就除掉它。”路明泽随手抡出一个燃烧烈光的圆弧,圆弧的周线就是暴怒的刀锋,接着他和路明非面前浩瀚如烟海的云层就被生生从中间剖开,金色的、刺眼的光从高天之上挥洒下来。 两秒钟后小魔鬼随手的一击掀起的飓风终于落在已经被海啸完全淹没的东京地势较低的区域,漆黑的水面上腾起巨大的浪头,已经盖过一些低矮建筑的水面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被劈向两侧,涛声大得几公里之外都能清晰听到。 “我要是拥有你这样的力量就可以一刀把八岐大蛇的几个脑袋全部剁下来了,不过你刚才说的是很重要的情报,所以继续说下去。”路明非皱眉。 在他看来路鸣泽至少是白王那一级别的东西,经历过黑王时代、神代和诸王共治时代,知晓历史中的密辛,也曾用强绝的力量镇压这个世界。 路鸣泽只需要给予他一点点力量就足够杀死诺顿、杀死芬里厄甚至杀死已经成为白王的赫尔佐格,现在他只需要再更慷慨地将力量借给路明非一点点,或许就能轻而易举地解除这场危机。 “言灵.八岐让那条大蛇拥有了堪比水熊虫的生命力,即使跌进极渊深处的熔岩鸿沟中它也不会短时间死去,只会无法避免地沉入更深处,直到高压碾碎它的内脏高温焚烧它的躯壳,世界上绝大多数伤害对这种怪物而言都是可以被适应的,那个言灵会在一定时间之内以牺牲身体里某些物质为代价将细胞的自愈能力提升到所受伤害对等的程度。”路鸣泽说。 “从被诅咒的神国高天原中逃出来的八岐大蛇,他的名字是伊邪那岐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在久远的神代末期,伊邪那岐的三个后代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用他们体内浓郁的白王之血模拟出三个龙王级的灭世言灵从正面重创了伊邪那岐,却无法杀死它,因为那三个言灵的发动时间都太长了,即便彼时伊邪那岐身为人类的意志还没有来得及远去,那个从真正的神葬之所窃取白王基因的盗贼控制着八岐大蛇的龙躯没有对使用言灵的三位神官发起攻击,但来自烙印在生命记忆最深处的求生欲还是让那具躯体在短时间内的自愈能力提升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让这条大蛇在被三个灭世言灵命中之后而没有死去仅仅只是沉睡。” 路明非听得悚然,他心想尼玛硬扛三个发灭世级言灵都没挂掉,这不等同于硬生生吃了三枚原子弹的轰炸还活蹦乱跳吗? 不是哥们你到底是八岐大蛇还是哥斯拉?莫非你们龙族也跟哥斯拉一样能把原子弹当零食?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和八岐大蛇的争斗最终演变成一场难以短时间内解决战斗的拉锯战,它最终会适应暴怒的攻击,七宗罪对那怪物的威胁会被降到最低?” “bingo,哥哥真聪明!”小魔鬼打了个响指。 “那你觉得聪明才智在我的灵魂中占据了多大的比重?”路明非说。 “至少一半吧,另一半是其他世界上一切优良美德的集合。”小魔鬼很鸡贼的拍马屁。 路明非目不转睛凝视越来越近的巨大元素潮汐,“虽然我知道你是在说好话,不过我还蛮喜欢听的……话说既然聪明才智占了我灵魂的一半,那我能用这东西和你交易吗?” 小魔鬼眨眨眼,脸上露出愤愤的表情:“好啊哥哥,我把你放心上你跟我玩心眼儿是吧?” “没办法,谁叫我只剩四分之一了?”路明非撇撇嘴。 “四分之一很划算了,不信你掰着手指头算算,帮哥哥你干掉八岐大蛇,再帮你除掉策划了这次东京事件的所有幕后黑手,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的小老鼠……这一茬儿无差别打击下来全世界一半的混血种领袖和现存的高等龙类都得落马,明天晚上卡塞尔学院就可以对外宣布,他们多年来的战略目标已经算是大致完成,接下来就是人类与混血种相亲相爱和平共处共创美好新家园什么的……好吧听起来有点搞怪,不过也挺有意思的,说不定美国人还会跟北美混血种合作在联合国大厦召开‘新能源开发与利用大会’之类的东西。” “我对把言灵和炼金术当成新能源来开发了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应该怎么杀死那条出现在东京湾的大蛇。”路明非说。 他和小魔鬼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用来充当货币的究竟是不是路明非的灵魂这个问题。 “很简单啊,把它的八个脑袋都剁下来就好了,再摧毁它的神经中枢、刺穿它的心脏,最后像是你对付须佐之男那样,剖开伊邪那岐的脊背,找到那条寄生虫。”路鸣泽笑嘻嘻地耸耸肩,“总共就两个步骤,第一弄死伊邪那岐,第二弄死圣骸。” “不许说冷笑话!” “好吧好吧,总之哥哥你无论如何都无法使用暴怒在短时间内将八岐大蛇杀死就是了。你现在是四度暴血,即使有我的赐福那些龙血里的毒性依旧在侵蚀你的身体……你刚才说不能和八岐大蛇陷入拉锯战是正确的,可你根本没有跟那东西进行拉锯战的机会,因为四度暴血那种高强度的战斗中会迅速将龙血泵向你的全身,最后根本不用八歧大蛇来将你撕碎,你会因为中毒过深而陷入昏迷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死侍。” “说来说去你就在表表达一个意思呗,不和你交易会死,和你交易也会死。” “那可不一样,老祖宗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哥哥你要是在和八岐大蛇的战斗中堕落成死侍说不定会受到血脉的牵引,转身把那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干掉,这样你的死就是轻于鸿毛的。可如果你跟我交易,那小弟我二话不说立马拎着两把西瓜刀就上去把那条蚯蚓的七寸全给剁了,上杉家主皇女殿下陈墨瞳和耶梦加得都会没事,明天一大早就能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的顶级套房里喝着红酒等晚上出去潇洒,这样死亡就是重于泰山的。”路鸣泽虽说是在讲烂话,可表情凝重眼神肃穆,看得路明非有点惊悚。 魔鬼露出这种表情那肯定是事情大条了才对。 “七宗罪的每把武器都有不同的特性,哥哥你如果能够同时唤醒它们就能使用其中的每一把武器各自砍下一颗八岐大蛇的头颅,从色欲到暴怒,你的攻击可以一点点,言灵.八岐就无法准确定位到你的伤害等级。”路鸣泽说,“换句话说,它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青铜炼狱.七宗罪的攻击能力,就会被你斩于马下。最后那颗脑袋也可以用七宗罪的炼金领域罪与罚进行最终的审判。” 路明非知道小魔鬼口中的唤醒绝非简简单单将这些武器从匣子里拔出来,而是同时将它们如暴怒那样召唤另一种形态。 可是以他如今的血统最多也能够同时召唤出两把武器的不同形态。 “当然,就算无法同时使用七把刀剑成为德川庆寅那样七刀流的英雄好汉,哥哥你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路鸣泽面带微笑歪了歪脑袋,他的身后居然生长出狭长的、月白色的长尾,像是蛇又像是龙。 但路明非看来,居然更像…… 一把刀。 “进化失败的八岐大蛇难道就不是八岐大蛇了吗?须佐之男的尾骨,也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天丛云啊……言灵.八岐的克星原本就是八岐大蛇自己,这把刀比暴怒还要锋利,它能帮助哥哥你撕碎那窃取神力的卑鄙小人的鳞片和肌肉,你可以用暴怒来审判它的龙骨!”路鸣泽飞到身后轻轻拥抱路明非,他把脸贴在男人的背后像是小狗那样蹭了蹭。 小魔鬼轻声说,“就像很多年他们对我们做的那样……” 背后温暖的触感突然在此刻消失了,路明非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将双手举起来,呆呆地看着破风时尖啸刺耳的两把被握在手中的刀。 左手是月白色的骨剑天丛云,右手是烈光炽炽的暴怒,前者修狭而后者沉重,握住它们立刻像是握住了世界上最高的权与力那样叫人无所畏惧。 —— 当那状如魔鬼的狰狞身形从天际如流星般凶狠地砸向八岐大蛇那条将要落下的长颈的时候,元素潮汐汇聚起来如山如海的云层中那七条如接天铜柱般巍峨的龙首便已经注意到了。 那些飘忽在云层中的巨大黄金竖瞳像是燃起来了那样明亮,它的一条长颈已经被路明非蜷缩起来像是一枚高速的炮弹那样砸弯了颈椎,可其他的龙首已经忍不住兴奋地嘶吼了起来。 每一个龙首的喉咙里都在传出沉雄的嘶嘶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遍四海,蔓延到整个东京的海水都被无形的声浪掀起几米高的新一轮海啸,海啸朝着日本列岛的更深处席卷而去。 路明非的速度和力量都如此惊人,他在这个状态下除了无法使用灭世级言灵之外几乎已经同四大君主的人类躯体相差无几。 可八岐大蛇的动态视力居然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路明非的所有行动,那条被撞弯了颈椎的长颈也以诡异的姿态缓缓直立起来,森白色的鳞片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移位的骨骼在自行修复。 真正直面这样的庞然大物,路明非才忽然意识到人类的渺小。 那些铜柱般粗壮无可撼动的长颈正在越来越低的灰黑色云卷中摇曳,伊邪那岐的每一对黄金竖瞳都带着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和睥睨众生的漠然。 路明非察觉到那条大蛇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带着叫人心惊胆战的贪婪,接着有森严的声音在开始高亢地吟诵言灵,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无处不在。 似乎路明非的出现甚至让这条大蛇更加兴奋了,它对绘梨衣的关注也完全转移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仿佛只要吃掉路明非八岐大蛇就能获得如同洪流般在自己的血管中奔腾的伟大力量一样,这力量宏伟得甚至让它忘掉了进化为白王这个事情。 言灵的吟诵声中路明非始终被所有巨大的龙首凝视,这东西比红井中的怪物危险十倍甚至百倍,路明非还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敌人。 古奥森严的吟诵结束的时候,一缕纯粹而又极致的黑暗蒙蔽了路明非的双眼。 他微微一愣,随后重新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东京消失了,甚至周围一切能看到的陆地都消失了,路明非发现自己正漂浮在猩红色的大海上,被巨蛇缠绕的太阳神号邮轮正静静地随着波涛来回起伏。 天空漂浮着低矮的仿佛永远也拨不开的乌云,乌云里始终跳跃着密集的闪电。 周围除了风声和水声,安静得路明非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忽然,大海掀起狂涛,黑暗铺天盖地的降临。 一条简直接入天穹的森白色巨柱破海而出。 那根柱子是八岐大蛇的一条长颈,却远比刚才路明非所见到的粗大十倍! 龙首破开山一般的乌云,巨大的光柱倾天而下落在龙的头顶。 那里有一尊荆棘的王座,王座上端坐着金冠华裙的神女,神女的长发垂下、裙摆也垂下,背着烈光像是要君临世界。 风吹起她的发丝,路明非见到那张绝美的、大理石雕刻般坚硬的脸。 他的心脏轰鸣起来,虽然没有人告诉他那究竟是谁,可他就是知道那个女人曾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 白王。 伊邪那美。 394.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再见 威仪俱足居高临下的神女微抬起眸子,那对毫无感情的黄金瞳并不像是密党多年来想象中的刺目光辉,反倒像是迷途的旅人在黑暗的荒原上跋涉,万念俱灰之际见到了极远极远处暗淡昏黄的烛光那样震撼、为之倾倒。 白王从八岐大蛇头顶的荆棘王座上站起来,她俯瞰路明非,他们隔着一片海和以灰黑色云块为点缀的虚无天空对视。 猩红色的浪在路明非身下几十米的地方吼叫,天上云层中被大蛇的长颈霍开的空洞正被雷霆轰鸣的云块填补,五官妩媚神态庄严的女孩头顶的烈光越来越暗,她的黄金瞳却越来越亮。 铺满整个龙首的月牙白裙裾在翻飞,如瀑的青丝也在翻飞,路明非还是呆呆地抬头仰望,恍惚间他好像觉得自己曾几何时与谁以相同的姿势凝望对方。 八岐大蛇的长颈陡然间弯曲下来,凶烈的风压沉重地落下,路明非伸出握着巨大化暴怒的左臂阻挡在自己面前,小臂上覆盖着黑色的鳞片,鳞片下肌肉如钢铁隆起。 阴影笼罩了他,路明非听到身下传来更凶猛的潮声,风压已经落在海上,像是某个从天而降的巨物落入这片猩红的大海,掀起滚滚的狂潮。 当他将自己的左臂挪开的时候八岐大蛇的龙首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偌大的黄金竖瞳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 白王已经站在龙首的最前端,她看着路明非,蹙了蹙眉,懵懂、没有波澜的黄金瞳中也倒映着路明非的身影。 路明非全身的鳞片都张开,然后一一扣合发出金属的轰鸣,身体微微下匐,天丛云在前而暴怒在后,做出看似将要发起进攻实则满心警惕全力防守的姿态。 某种好闻的味道被风带着扑面,路明非屏住呼吸。 最后一缕温暖的阳光从白王的头顶消失了,女孩的黄金瞳明亮得像是澄彻的湖面中坠入了群星。 路明非知道这就是战斗开始的信号了,他缓缓地呼吸,将一口炽热的气喷吐出口外。 接着他上下挥舞暴怒和天丛云,最终所有的刀光都迸着刺眼的火光,暗金色与月牙白的刀弧交错切割空气发出风妖的尖啸。 所谓技巧不过是人类在杀死自己同族时用来弥补自身不足的工具。 路明非的力量和速度都已经抵达极限,不管是人类的历史上还是混血种的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将封神之路推进到这种程度的异类。 他不需要技巧,只要不断挥刀、不断挥刀,直到把从过往的历史中走出来的恶鬼斩成碎片。 面对白王的恐惧和震撼让路明非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电光火石间刀弧已经留下隐隐发着微光的尾迹,最后的破空声中天丛云和暴怒十字相交,狠狠朝着并没有多少动作的白王眉心斩下! 路明非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不了解天丛云却无比了解七宗罪,白王虽然是尼德霍格创造的第一个初代种,甚至是凌驾于四大君主之上的至尊,可暴怒是炼金术的集大成者,诺顿甚至在匣子的表面刻下箴言曰“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它能刺穿芬里厄全身最坚硬的骨骼,就能把白王从眉心劈开。 不过是龙王的人躯而已,不必害怕,不必畏惧,因为你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就该搭上自己的命去拼! 仅仅是提前一步抵达的刀光便已经掀起狂风把女孩月牙白的裙裾扬得向后飞起,八岐大蛇冷漠地仰视跃起又落下发誓要刺王杀驾的路明非。 一缕青丝被锋利的刀锋斩断,曾君临世界的白皇帝毫无疑问将迎来她宿命中必然的死去。 最后一刻万籁俱寂,男人的呼吸沉重而悠长。 那对黑色的双翼猛地张开,反方向来的气流几乎刺穿双翼上的薄膜,也止住了他势不可挡的进击。 天丛云的刀身被压在暴怒的刀刃下面,而这把来自须佐之男化身的八岐大蛇尾骨的长刀刀刃则稳稳地悬停在白王光洁的额头上方几厘米处。 他在在刀锋即将切开白王的时候收住了刀势,一切的杀机都消弭。 刀光割开了白王束发的带子,她的长发漫卷如云,裙摆也漫卷如云,那顶代表权与力的冠冕原来并不存在,是龙首上的利角给路明非造成了那种她佩戴着金冠的错觉。 天丛云和暴怒停止落下,因为那女孩忽而歪了歪脑袋,一缕发丝从耳边垂落。 另一个女孩的影子和白王重叠了,细看的话她们居然真的有几分相似,甚至这金冠华裙的帝女也有一对被金色掩盖了的暗红色眸子。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绘梨衣、诺诺、多少年前被杀死在冰海中的白王…… 毫不相干的人居然有相似的长相。 某个远比迄今为止路明非所揭开所见证所经历的任何一个阴谋都要更加诡谲更加可怕的真相正在他的面前被缓缓揭开大幕,大幕的下面是连接地狱的深渊,地狱的深处传出群鬼的哀嚎。 路明非的手指颤抖,全身都颤抖,他将两把刀都收到身后,向白王伸出手,白王像是受惊的小兽那样往后缩了缩。 然后她意识到这个拿着利刃的男人并没有恶意,那对流淌着金色火焰的瞳孔中分明还透出君王般的威严,此刻却又像是小猫一样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她用柔软纤细的右臂环抱住左肩,纤长的左手则伸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和路明非的一根手指在风中相抵。 路明非突然长长地出了口气。 原来白王…… 也是有体温的。 那和绘梨衣有三分相似的女孩还是歪着脑袋,呆呆地眨着眼睛。 离得够近了路明非才看到白王是何等完美的生物,她的美丽既带有神性又带有魔性,元素乱流围绕着她的长发,电光和火花闪灭,每一次电弧亮起的微光都带动周围巨量的高能粒子升空,于是云层的深处便降下绚丽的极光。 但忽而这人畜无害的女孩脸上就露出了狰狞的神情,那对黄金的龙瞳中小女孩的稚气和猫儿一样的朦胧都消失了,只剩下死神般的冷酷。 路明非心中震动,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刻要伸手去握住自己的刀柄。 可是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掌已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川开裂的巨响在天海间回荡,他的右腕骨骼被捏碎,四度暴血之后的龙躯在白王的面前像是一块饼干那样脆弱。 路明非咬着牙花子挣脱,双翼鼓动带着他远离,可是更多的巨大阴影已经如牢笼般将他困住。 八岐大蛇的其他几条长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海面下探出头来,从四面八方将路明非包围了,长颈与长颈之间像是有无形的场,能够将一条纯血龙类电成焦炭的电流在场的界壁上流淌。 路明非的面骨坚硬,他被捏碎的小臂开始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这声音潮声和风声都无法掩盖,那条放在任何一家医院都应该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将要面临截肢的小臂居然奇迹般的丰盈起来,血肉重组、血管像是蠕动的小蛇那样咬在一起,神经组织则沿着修复的骨头自我治愈。 刀光闪过,天丛云和暴怒重新以最狂暴的姿态被他握在手里。 天丛云的刀刃沿着暴怒的刀脊下滑,刀剑的轻音响彻。双刀交叉,杀机直指白王的眉心。 现在路明非知道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非绘梨衣也并非诺诺,而是古老神代和黑王竞争的至尊白王。 女孩冷冷地俯瞰他,黄金瞳如此寒冷如此威严,她的所有无知和懵懂都是装出来的,即使与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有如此紧密的联系,路明非还是会下意识忽略原来龙并非只会喷火的傻大个这个事实。 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龙这个物种就是狡诈和恶毒的代名词,他们在历史中用尽阴谋诡计来杀戮自己的同族妄想独据世界,只是最终另一个更阴险更狡诈的种族将那些最终胜利的龙推翻了而已。 白王向前走,她分明踩着空气,却并不坠落,反而如洛神赤着脚涉水而过,每一步都点在成串的的涟漪中间,寂静的元素在那对粉白色的小脚下炸出细小的乱流。 她一边走,那件月牙白的长裙就一边燃烧起来,自上而下化作森白色的轻甲,轻甲的表面覆盖着艺术品般的甲鳞,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那件长裙的裙摆在燃烧中最后衬得这女孩像是一朵正极致盛开的繁花,又带着锋利的刺,冷冷地警告所有人不要靠近也不要妄想采摘。 此时并非欣赏的时候,路明非已经意识到这个空间应该并非现实,甚至可能也并非某个尼伯龙根,而是真正的八岐大蛇念诵的言灵所构建的梦境。 源稚女也曾展现过类似的能力,白王的血脉中原本就流淌着菁纯的精神元素。 虽说是梦境,但由龙构建的梦,如果死在这里那他的身体也会死去吧? 路明非发出低声的吼叫,他用双手将两把刀合为一处,抡圆了劈向白王优雅如天鹅的脖颈,这速度远超他曾抗衡奥丁的时候,甚至像是能斩断时光。 按理来说这样的刀势不会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但白王面无表情地侧身闪开了。 接着一只柔嫩、纤细的小手按住双刀的刀背,暴怒和天丛云都颤抖起来,或是因为愤怒,或是因为恐惧。 她看上去玲珑浮凸,如果是人类世界中的女孩可能是连瓶盖都无法拧开的类型,可按住两把狂龙般的巨刀时却喷薄出神的力量,天丛云的刀身上甚至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路明非无法将刀拔回,于是果断放手,生长金属般倒刺的膝盖从侧下方袭击白王的腹部。 她虽然鳞甲铮铮,但腹部还是女孩的腹部,纤细而平坦,连轻甲的鳞片都没有完全覆盖,还露出仿佛流淌荧光的白玉似的肌肤。 路明非身上所有的尖刺都是沿着骨骼生长出来的武器,即使用来对抗炼金刀剑也不会落入下风,可尖刺的尖端在触及白王的腹部时居然传出轰然的巨响,雷霆一样震得路明非耳膜都在回荡。 接着那根骨刺被生生折断,坠入猩红色翻起巨浪的海中。 一击未果路明非瞳孔微缩,固定在左臂上的色欲滑入掌心,这最为他熟练的肋差发出嗡鸣雀跃着和主人似乎要融为一体。 他将左刀换为右手,然后将刀背按入腋下。 色欲狂吼着延伸为一条挣扎着仿佛想要冲出牢笼的恶龙。 路明非在瞬间完成了居合斩的所有动作,刀出鞘的瞬间他就已经与那伫立于虚无中的女孩擦肩而过。 色欲有切开什么东西的触感传来,路明非的双翼猛地张开。 他反掌握刀向右拂开,动作飘逸而肃冷,像是雨夜中杀人全家的刺客在落入竹林后抖落刀身上沾染的雨水与血迹。 路明非将刀收回,用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那些黑色的骨凸正在缓缓收回,坚硬的鳞片也不由自主地回到肌肤之下去。 他的全身伤痕累累,鳞片钻回体内的时候像是无数把小刀割开了他的皮肤。 炽热的龙血仍旧在路明非的血管中奔流,龙血让他的体温高得可怕,于是那些血迹便被他身体的高温蒸发,腾起血色的蒸汽。 随后,路明非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他解除自己的龙化,并非是因为确认白王已经被杀死,而是他的体力再难维持这种高消耗状态。 更是因为就在路明非与白王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女孩便如白色的幽灵般紧贴着他的后背行动。 在路明非的视线中,自己的胸口血浆如开花那样涌出来。 一只纤白的小手击碎他的肋骨,从后心贯穿心脏,再从前胸钻出。 路明非的胸膛中心脏最后一次有力的搏动随后蓦然死寂下来。 他无力地侧头,看到了那张素冷的小脸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再见。” 白王轻声说,吐出幽冷的、忍冬般的幽香, “却最终还是免不了刀戎相见。” 路明非浑身抽搐着瘫软下来,白王怀抱着他,像是怀抱行将死去的恋人。 395.夏弥:老女人离我男人远一点 “谁他妈要跟你再次相见啊老太婆!离老娘的男人远一点!”女孩尖利的声音从高处降下,无处不在,威严不输白王而愤怒则要更盛! 路明非骤然惊醒,他无法挣脱白王的双手,于是只能在身披森白色甲胄的女孩怀中大口地喘息。 那只纤白的小手已经抽离了他的胸膛,路明非的心脏连着三分之一的脊椎都被摧毁,受到这样的伤害就算是神也该死去了。 只是此处并非现实,八岐大蛇伊邪那岐念诵古老的言灵用白王的力量将虚无的梦境降临到路明非的身上。 按照言灵.梦貘的类似特性,在这里杀死路明非,那现实中的路明非也该死去,可某股极高极强极愤怒的精神以无可睥睨的姿态肆无忌惮撕开了这层圣言的领域,将除八岐大蛇与路明非之外的力量投射到了这里。 言灵的领域被撕开一道缝隙的瞬间,路明非的身体重新变得鳞甲铮铮,盾形的鳞片撕开肌肤像是在潮里飘曳的扇贝那样在风中摆动,片刻后所有的鳞片狠狠扣下迸起巨量的血渍。 黄金瞳像是爆燃的巨烛那样在路明非的眼睛里重新被点亮,他的心脏在几秒钟后恢复原状,战鼓般轰鸣起来。 白王冷冷地俯瞰他一眼,铺天的杀机像是一座山那样将路明非镇压下去。 虽然仅仅只是一只柔弱纤细的手掌按在他的胸膛,可路明非却没有胆量轻举妄动。 那是能够仅仅凭借手掌便捏碎天丛云的至尊,他的心脏就算能够在这个精神的领域中恢复,被摧毁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此时银白色的细线出现在天海交接的尽头,远远看去像是猩红色的海面镀上了薄薄的一层银,但那其实是接天的大潮,潮头泛着滚滚的白浪。 随着这接天的狂潮一同到来的还有密集的像是数十万枚风铃同时敲响的乐声。 路明非知道那绝不是风铃的声音,只是相似。数万甚至数十万细小的薄片互相敲击,随着风一起传递到无限远的天边。 潮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接近,直立起八条接天铜柱般长颈的八岐大蛇和屈膝坐在八岐大蛇头顶的白王先是俯瞰潮头,随后渐渐抬高视线,从视线尽头到视线尽头整片血色的大海都在白王的眼中弯曲起来,仿佛倾天之海铸成巨墙迎面推来。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就算是遮天蔽日的八岐大蛇也显得渺小。 接着四面八方同时降下铺天盖地的落日,霞光把灰黑色的云块照得像是烧起来的那样亮。 从远方拍来像是高山一样不可逾越的水墙与八岐大蛇苍白色的鳞片撞击,巨墙粉碎声若雷霆。 那艘同样被带入到这场梦境中的邮轮大西洋太阳神号在这样的浩劫中简直像是一叶孤舟那样渺小无助,它被高高举起在白浪的顶端,像是用锡箔纸折成的小船 巨浪淹过太阳神号之后在这艘船的舰桥上拍成雪白的粉末,倾盆的白水像是从天而降的暴雨洗刷太阳神号的甲板。 八岐大蛇的八条长颈都蜷缩起来,像是要为白王支起巨大的雨伞。白王的呼吸依旧匀净,心跳也平缓,路明非甚至能看到她那双冰山般的黄金瞳没有出现丝毫涟漪。 接着是森然的威严从天而降,远比八岐大蛇巨大数倍甚至十倍的铜柱破开泛起巨浪的海水,贯入灰黑色的云块中,高得仿佛与天空相连! 八岐大蛇的八个龙首都警惕地回缩,眼中做出狰狞的神态。 被巨大的龙躯缠绕起来的大西洋太阳神号正在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刮蹭声,这一切都意味着这条大蛇正处在某种极端警觉、将要发起进攻前的状态。 铜柱扭曲,黑暗肆无忌惮地压下,驱逐周围的霞光。 “是你啊。”白王轻声说。 她站起来,拎着路明非的后颈,像是拎着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第一眼映入路明非瞳孔里的是世界上罕有的如此震撼人心的海雨天风。 太阳神号游轮中的杂物被沁进去的潮水卷出来,像是小小的火柴盒那样漂浮在那艘巨舰的周围。狂潮又连带着这些杂物或是拍击在大西洋太阳神号的金属外壳上,或是拍击在八岐大蛇甚至连汞核心炼金破甲弹都无法撼动的森白色鳞片上,全部撞得粉碎,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精神的领域将大自然的威严无限的放大了,在现实世界中不管是人还是龙都很难抗衡这个世界漠然降下的惩罚。 路明非挣扎着在白王的身边站直了身子,可一只纤白的小手一直按在他的后心。 即使是精神世界路明非也意识到白王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过初代种的范畴,能够与她相提并论的或许只有完美状态下的至尊诺顿。 路明非和昂热在芝加哥联手对抗的那个诺顿并非他的最完美的状态。真正的至尊远比那更加强大,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掌握自己的尼伯龙根,也未曾孵化出巨大的龙躯,便匆匆应战。 甚至当时若非路明非曾无意中从某個奥丁的傀儡手中得到过那能够短暂赋予混血种神之力量的面具,最终,他们是否能够击败诺顿仍旧是一个未知数。 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能够瞬间捏碎那把背负在背上的天层云,摧毁他堪比龙骨的肋骨,再次将那颗彭博跳动的心脏撕碎。 白王扬着脸,那张脸妩媚而庄严却又坚硬得如同大理石雕刻,她的瞳孔中倒映出那条接天的铜柱,铜柱的顶端真正的帝女好整以暇。 “我说,离他远一点!”汹涌的杀机和不加掩饰的愤怒随着轰隆隆的巨声一同降下。 海水沸腾起来,巨浪翻涌的水面下忽然亮起炽红色的烈光,那烈光铺满整个海洋。 接着大海熊熊燃烧起来,八岐大蛇的鳞片被火光照耀的像是白色的古银那样精美、锋利、坚硬。 并非大海燃烧起来,而是海底的火山集体喷发,炽热的岩浆被带出数千米深的海洋,流淌在猩红色的水面。 这片海域像是被剥去了表皮的巨人,正在流淌出金色的血液,海水沸腾蒸汽弥漫,路明非的耳边充满雷霆般的巨响。 短短几秒钟内,这片海洋就变成了燃烧起来的深渊,仍漂浮在海上的八岐大蛇和那艘金属锻造的大西洋太阳神号则像是静悬在深渊之上被火焰照亮的蠓虫。 铜柱扭曲下来,那居然是另一条龙蛇的长颈,长颈的顶端是崔巍的龙首。 鲜红色华裙铺满龙首的上方,纤细高挑美丽的女孩愤怒地直着身子从更高几十米的空中俯瞰白王。 是夏弥。 又或者,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她的武器是一把缠绕着黑色闪电的镰刀,那镰刀的形制之巨大,让人怀疑究竟是否死神用来收割人类的性命。 又或者她原本收割的是众神的性命。 “上一次见到你,你还只有这么一点点高。”白王并不被耶梦加得的愤怒所干扰,她将右掌伸平,放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当时夏弥的高度, “被你哥哥放在肩膀上,带到我的坟墓里来祭奠……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啊。” 巨蛇愤怒地嘶叫起来,它的赤金色巨瞳从天空俯瞰白王。 龙族的历史中白王一直是负面的存在。黑王尼德霍格是至尊至德至力的化身,那么彼时充当祭司的白王则是阴险卑劣狡诈的代名。 夏弥并不记得自己和芬里厄曾经见过白王,事实上在他们那个年代白色皇帝和那场几乎撼动了龙族根源的叛乱早已经成为了被记载在铜柱最底端的历史。 所谓的神代即使放在四大君主的眼中也是久远的、难以考证的历史。 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去到过白王的坟墓进行祭奠,他们的父亲杀死那条白龙的时候吃掉了她的肉,将她的骨头碾成了粉碎,连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完全抹去,怎么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白王的陵墓? 夏弥握紧手中那把造型诡异的巨大镰刀,汹涌澎湃的力量正在冲破她给自己设下的桎梏。 “可惜你的哥哥并不像是你那么聪明,否则完成我们事业的人原本应该是他才对。”白王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什么事业?”夏弥问。 她看到阴影中路明非给她使的眼色了。 白王愣了一下,她的眼神中出现了明显的一丝疑惑。 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已经死去很多年的至尊身上。 “他对你们做了什么?”白王问。 “我不知道伱在说什么。”夏弥说。 路明非正在缓缓调动自己全身的骨骼进行移位,这是源稚生教给他龙开启龙骨状态时学会的技巧。 在必要的时候如他们这样的超级混血种可以让全身的骨骼变得更加致密,但相对应的他们的身体会在短时间内缩小一些。 像是从成年的模样变成了少年时的样子。 但在这种状态下他们的防御力会成倍的增长,身体里那些紧密咬合的骨头将堪比用来锻造甲胄的金属。 路明非只需要让自己的肋骨完全咬合形成难以逾越的铜墙铁壁,那么他就可以争取到一瞬间的机会,在白王捏碎他的心脏之前挣脱束缚。 “很可惜,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白王发出低低的叹息,她忽然歪着脑袋看路明非,然后重新看向夏弥,将自己的脑袋枕在路明非的肩上,用几乎耳语的音量低声说,“你的骨头在身体里乱窜的声音我隔着一座山都能听到了。”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白王的五官和绘梨衣真是有三分相似,神态也一样懵懂,可带给他的却并非某种保护欲,而是巨大的惊悚。 这女人…… 呼啸的破空声从天而降,镰刀的锋刃划开长达上百米的黑光,黑光的后面是突兀出现在霞光灰云中的一抹湛蓝,像是割开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让两个空间即将相互衔接相连。 夏弥的长裙燃烧起来,露出下面苍黄色的轻甲,她的身后红色的风氅如血一样飞扬,火焰弥漫到上面,于是烈光腾起! 同一时间那条尘世巨蟒朝着盘踞在火海中的八岐大蛇狠狠压下! “你这个老女人,谁他妈让你离他那么近的?”她如此愤怒,愤怒得五官都变得扭曲了。 夏弥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生长出青色的脉络,那颗属于王的心脏正将源源不断的力量送往这具人类女孩的躯体中。 相比起来路明非也不过是二流货色勉强跻身王的领域,说到底却也没有真正王的心。 强烈的电离效果追随着那把镰刀,于是密集成林的闪电便在刀刃划过的空间追随着落下。 夏弥的双眼爆燃,长发被强烈的风卷起。 镰刀在她的手中被从左往右撕裂狂风,刀光将白王纤细的身体完全笼罩。 下一秒夏弥缓缓停住了。 她的身后钢铁般的双翼张开,悄无声息地扇动。 她低头,只看到…… 那把镰刀被斩碎了。 白王的右手探出,镰刀的刀刃后半部分被她捏在手中。是真正的捏在手中,金属已经完全形变,很大一部分像是被揉碎的纸巾那样变得零落。 她缓缓用力,裂纹便密布镰刀的表面,接着这死神的武器就崩成黑色的金属碎屑纷纷扬扬飘落。 路明非瞳孔微缩。 难以匹敌、深不可测。 这就是在神代发动叛乱的、能够挑战黑王的至尊吗,甚至仅仅是人躯就展现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力量。 天丛云被捏碎,耶梦加得的武器也被捏碎,闲庭信步,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有孵化龙躯,你太弱了。”白王扬了扬手,沾在那只小手上的灰烬也飞散了。 “如果只是这样……” 白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的眉头微蹙,低头,看到一把短弧刀已经完全没入自己的胸口。 路明非趁机挣脱,在翻飞落下的过程中被夏弥抱在怀中。 “七宗罪,用来自相残杀的武器。”白王拔出色欲,伤口立刻愈合,“可惜杀不死我。” “没想杀死你,只要击碎这个领域就行了。”夏弥冷冷地笑,“你果然还活着,但还没有归来吧,只能像这样存在着。” 白王皱眉,伸手,按下。 八岐大蛇和尘世巨蟒都被按入流淌岩浆的海面,掀起接天的巨浪。 古奥威严的吟诵声从世界之外响起,白王微微抬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素冷。 随后她释然。 “是审判啊,居然同时有两个声音在吟诵。”她微笑着说,“真聪明,中断那条蛇吟诵言灵就够了,这里困不住你们。” 世界如玻璃般迸碎,毁灭由远而近,但白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路明非的眼睛。 在路明非依旧警惕注视着她即将离开的时候这女孩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其实我吓唬你的。”她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我不会杀你。” 路明非一愣,他张了张嘴。 可白王摆了摆手,领域彻底崩碎。 倒像是她主动终止了那个言灵的念颂。 396.sakura在的话我永远都不害怕 世界崩溃的时候路明非的眼前蓦然一黑,他尚且还在思考离开时白王那句话的深意,再次睁眼则意识到自己仍被风托着在八岐大蛇的几个龙首的凝视中展翼。 头顶巨龙卷般的灰黑色云层被某种力量撕碎了,元素乱流化作另一座在天上翻卷的黑海。 透过黑海的缝隙可以看到灿烂的极光和金红色的阳光交织流淌。 那个被八岐大蛇释放的超级言灵汇聚起了巨量的元素,那些元素崩溃的时候释放出匪夷所思的高能粒子,引发了这种诡异的极光效应。 数百公里的电弧在云层中穿梭而过,巨浪翻滚的海面上伫立两座着上百米高的巨大冰山。 接着电流激荡的耳鸣消失,一瞬间的寂静之后这个世界的喧哗重新传入路明非的耳膜,与之一同传入耳中的还有风吹过排箫管般轻灵、悠扬的女孩在低唱。 他呆呆地看向那两座冰山,冰山上正降下威严的意志,如王重临世间。 女孩们浅浅的吟唱声回荡天地之间,像是神在高天之上降下敕令,又像是灭世的魔鬼对人宣判最终的死刑。 不,这审判并非对世人,而是对那条亵渎了神之名的怪物,那个从高天原中逃出来的囚徒。 从汹涌的海面升起的冰山如衔接天地的巨柱,它们的表面倒映撕裂天弧的闪电,底部锋利如犬牙的棱冰则仍沿着被冰冻的海面向着远方延伸。 此时原本就是寒冷的冬季,可凛冽的风吹过海上忽而铺满的冰层,冷冽的冰寒就从皮肤传递到骨子里,像是有什么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东西正在这片被言灵塑造的冰原上徘徊嘶吼,用充满杀意的眼睛顾盼四下。 路明非看清了和绘梨衣一样站在另一座冰山上的女孩究竟是谁,并非他原本想象中最有可能使用仿若死神能力的夏弥,而是瞳孔中燃烧着白金色光辉的……零。 疑惑的念头只在路明非的心里升起了一瞬,转而就被巨大的惊恐所压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另一座冰山,坚硬的面骨裂开,流淌出炽热的鲜血,路明非的脸上做出痛苦的神情,眼里则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绘梨衣站在高空中,四下都是冰的峭壁,峭壁下悬挂着冰的利剑,形如寒冰锻造的王座,王座下生长水晶的荆棘。 她的裙裾翻飞,长发也翻飞,天鹅般纤细优美的脖颈上可以看到白色的鳞片沿着颈动脉向那张直到现在都仍旧温柔的脸上攀升。 “不!”路明非吼叫, “不要!”他说。 可是已经迟了。 冰雪的王座上绘梨衣远远地向路明非露出微笑,她的身上正腾起白色的汽,那是被她的体温蒸发的水。 云越来越低天越来越暗,可汽的深处绘梨衣的眼睛却越来越亮,那双深红色的瞳孔深处迸射出金色的光芒。 言灵的吟唱早已结束,最后被女孩吐出的不过是用龙文构成的短短两个字。 “死亡。” 她说。 那是太古洪荒的语言,曾被允许用这种语言来交流的皆佩戴冠冕登临王座,在世界的最顶端贪婪地俯瞰一切。 可这个词语被绘梨衣说出来就好像言出法随,审判赋与了它死神的力量。 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古老的文字或者一段拗口的音节,它化作了对这个世界下达的命令,这命令恰如绘梨衣所说是无可避免的、究极的死亡。 透明的领域悄无声息地从这女孩的身体里像是风一样被吹出来,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领域的界壁接触的海水被冻结得更加彻底,海面的冰层迅速向下延伸到百米的深度。 八岐大蛇的龙躯被完全冻住,巨大的横亘天空的闪电划过乌云时雷光照亮了冰层中那具扭曲的躯壳,形如邪恶的巨大雕像被埋藏在万年的冰山中等待信徒的跪拜。 刺骨凛冽的冰霜和几十厘米厚的冰层沿着八岐大蛇的鳞片向上生长,让人想起外墙上白色的藤蔓。那些甚至能够抵御大口径狙击步枪正面射击的苍白色铁鳞在正散发出绝对杀意和极致低温的冰霜下发出开裂的脆响。 两个审判的言灵刹那间重叠,与死亡同行的凛冬带着肃杀的威严从天而降将八岐大蛇完全笼罩了。 但这股杀意并不针对大西洋太阳神号,所以那艘钢铁铸造的邮轮居然在死亡的领域中安然无恙,仅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风吹起绘梨衣的长发和裙摆,也拂动这女孩的衣袖,路明非看到她纤细的手腕和紧绷的小腿上覆盖着苍白色的细鳞。紫黑色的脉络像是细小的群蛇那样攀附在绘梨衣的肌肤上,衬得她的皮肤像是大理石一样苍白。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路明非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身后的双翼刚刚鼓动便静止下来。 向着绘梨衣伸出的右手缓缓垂下,像是死去了一样无力。 他看向冰山最顶端那个裙裾翻飞的纤细身影,忽而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冰山之上绘梨御风而起,那张素白色的小脸完全被金红色的光照亮了,她变得头角峥嵘,身后有苍白色的双翼收叠起来。 那双黄金的龙瞳中再无一丝感情,懵懂的脸上满是死神般的冷酷。 八岐大蛇早已经意识到了威胁,就在绘梨衣和零用审判这个言灵来撕碎它所施展的唯有君王能够念诵的圣言领域时,便分别有两个龙首摇曳着围绕绘梨衣和零伫立的冰山迟迟不敢发起进攻。 但此时这条大蛇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感受到了,感受到数千数万年都还未曾亲临的死亡似乎就在眼前! 接着海面上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吸入了真空,一瞬间绝对的死寂降临。 死寂中八岐大蛇惊悚的目光里绘梨衣伸出一只修长纤细的小手,那只手已经完全被苍白色的鳞片覆盖了,利爪取代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鳞片的表面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这女孩做出了一个驱赶的动作,就像是驱离一只苍蝇那样随意。 那原本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对人类来说甚至可能连侮辱都算不上。 可八岐大蛇的八个龙首都忽然愤怒地嘶叫起来。它的叫声轰鸣,像是地狱群鬼的哀嚎,绵延着在海面传播几十数百公里的距离,整个东京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 那巨大的怪物忽然开始疯狂扭动它的长颈,四个龙首向绘梨衣砸去,而另外四个龙首向零砸去。 它的每一颗头颅都山峦般巨大,头骨甚至能够媲美世界上最坚硬的金属,被这种东西击中就算是一艘战列舰也会被击沉粉碎,而那两座泛着冷光的冰山即刻便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崩塌了。 但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在死寂中遵循了那两个女孩的命令。 概念上的死亡如微风那样吹过八岐大蛇的长颈,天空中的雷霆闪灭,八条群魔乱舞般的长颈忽然变得像是被石化一样静止了。 下一秒死亡如期而至,距离绘梨衣最近的那条长颈连着那颗狰狞的龙首一起被吹散了巨大而坚硬的鳞片,鳞片下的肌肉组织凌乱地被割开,血管像是开花那样迸着血。 盾形的白鳞在数百米的高空被掀起,像是被龙卷风卷起的房屋棚顶。 那些脱离本体的鳞片首先受到死亡的影响,在落向海面的途中便已经化作白色的灰烬,灰烬纷纷扬扬且密集,倒像是在这片远古战场般荒诞而肃杀的海域上落下了一场绵延的雪。 接着那条失去了鳞片的长颈彻底开始崩塌,轻柔的风带着死亡的命令缓慢地吹拂过去,那颗被风吹过的龙首睁大了黄金的竖瞳,瞳孔中写满这种究极生物不应该会有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恐惧。 审判,审判。 审判! 古老的白皇帝念诵这个言灵的时候哪怕罪人拥有何等滔天的伟力也要如飞雪般倾塌! 脓腥的血被风裹着如血色的潮那样蔓延过被笼罩的长颈,言灵.八岐开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修复这条大蛇的身体,细密的鳞片蛆虫一样钻开模糊的血肉紧紧扣合,但下一秒那些鳞片就在风中摇摆起来,随后立刻被带着血色的微风连根拔起。 它的血肉龟裂、接下来苍白色金属般的巨大颈骨也被磨砺成粉碎。 短短片刻这堪比两列重型运输列车合并在一起的长颈就已经荡然无存,唯剩下被如灰尘般吹散的血肉所化作的猩红色暴风雪。 这场暴风雪里群魔呼啸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如猩红色的墙向着前方缓缓推进,直到那堵仿佛有天那样高的墙吞噬了又一条八岐大蛇的长颈,才终于因为失去了言灵的念诵者的控制而烟消云散。 绘梨衣用神俯瞰罪人的眼神去俯瞰八岐大蛇剩余的几条长颈,那怪物虽处在巨大的痛苦与恐惧中,却并无多少胆量敢有什么异动。 巨大的威严商户海啸般从天而降,某个密集的鼓点忽然回响在天海之间。 那是绘梨衣的心跳,如此伟岸,如此磅礴。 在使用过言灵.审判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似乎被打开了,那东西像是某把锁,锁住了绘梨衣原有的力量。 同时也锁住了一只蠢蠢欲动的恶鬼。 路明非不知道现在事情是否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他绝不愿意再错过任何一丝机会。 “不要继续了,绘梨衣!”他咆哮,声音像是带着金属的质地,又像是含着钢铁在牙齿间咀嚼。 可那女孩此时简直有王的所有威仪,说是另一个初登基的新王也不为过。 一位君主在登基时怎么会因为某个宠臣的出声阻止而中断,她只会愤怒地让卫兵把那个宠臣撕成碎片,用他的血来献祭荆棘的王冠。 绘梨衣再次回望路明非。 出乎意料的是这女孩眼中所有的冰冷与残暴在看到他的时候居然都消失了,那双璀璨的黄金瞳暗淡下来,暗红色的眸子里荡漾起温柔与关切的涟漪。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可怖的变化。 短时间的狂暴之后她身上所有的龙类特征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褪去,鳞片与利爪都收回体内,那对狰狞而充满神性光辉的苍白色翅膀也缓缓收叠起来,紧贴着后背隐入皮下。 路明非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不久前使用的黄金圣浆并非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在没有使用过言灵的时候绘梨衣的身体稳定得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而此时她迫不得已使用了审判,却似乎依旧拥有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绘梨衣像是一片落叶那样从天空坠落,她的裙裾在那场血腥的风中已经被吹得残破了,可当路明非扑过去接住她的时候她的面色居然很红润。 像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但路明非眼中的担忧与关切却并没有因此而消退。 因为他怀中的女孩身体坚硬得简直像是用钢铁铸造。他沿着绘梨衣脚踝向上摸索,眼中的愤怒与仇恨一闪而逝。 那些紫黑色的脉络并没有消失,沿着脉络向上攀爬的苍白色细鳞也仍旧存在。 这意味着绘梨衣的血统再一次暴走了,来自一条三代种体内胎血所熔炼的黄金圣浆维持的宝贵平衡,在绘梨衣使用言灵的刹那被破坏。 “别怕绘梨衣,我在。”路明非察觉到怀里的女孩在轻轻颤抖,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七宗罪则被背负在身后。 绘梨衣的鼻翼微扇,贪婪地吮吸路明非身上的味道。 她害怕得甚至在颤抖,可看到路明非陷入危险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念诵出那些要命的短语。 “我不怕,sakura在的话我永远都不害怕。”绘梨衣轻声说。 路明非怀抱着她回到那艘大船上,八岐大蛇已经松开了它的缠绕,几条长颈愤怒而痛苦地在海面扭曲拍打,掀起滔天的巨浪。 夏弥也怀抱着脸色略微苍白的零落在甲板上,她和路明非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零的言灵是镜瞳,能够复制其他人的言灵。 可它的审判居然同样摧毁了一颗龙首。 而且镜瞳复制的对象至少不能是血统高于自己太多的人,但绘梨衣的血统简直和纯血龙类无异。 这意味着皇女殿下也拥有接近纯血龙类的血脉? 忽然八岐大蛇停止了挣扎,它剩余的五条长颈高高扬起,凶狞地望向东京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在接近,元素化作狂龙呼啸着追随某个苍白色的影子。 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 “怎么可能……” 他喃喃, “赫尔佐格……?” 397.狂妄者逆流而上 红井。 死状凄惨的尸骸堆积在谷地中,血沿着被水冲出来的沟壑向已经彻底沉寂下来的储水井中流淌。 每一具尸都是近乎残破的,被薄黄铜包裹的铅芯子弹在击中他们时立刻碎裂,铅芯则变形,这种形变直接在执行部专员们体内造成了空腔效应。 散落地面的盾形徽章揭示这些尸体的身份,正是负责留下来清理现场的、参与过红井任务并协助杀死八岐大蛇须佐之男的卡塞尔学院执行部行队成员。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能够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不久前曾发生过什么。数以吨计超大口径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覆盖了这片区域,超音速的弹头旋转着撕裂了任何被波及的生物。 穿黑衣的男人们驾驶着铲车从四面八方的树林中冲出来,橡胶履带碾过碎冰和骨骼的碎块发出密集的破碎微声。 ——战斗在瞬间开始又在瞬间结束,学院的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片临时建设的营地就已经被几十公里之外的驻日美军架设的炮兵阵地用火力完全覆盖了。 突如其来的炮火撕碎了学院的防御,也让身经百战的精锐陷入了一瞬间的恐慌,就是在这刹那的慌乱中第二轮攻势从天空和四面八方的群山发起。 重型武装直升机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山上的林木轰然倒塌露出下面早已架设好的冰冷机枪和狰狞的枪口。 雷鸣般震耳的枪声如潮一样将红井附近的区域完全淹没了,接天的潮声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世界就变得寂静如死。 最终仍能站着的是那个强大的斩首者、斯诺顿家族磨砺的屠龙宝刀。 他肩扛着巨大的利剑,身上散发出炽热的狂流,硝烟和血与骨中这男人像是古铜锻造的雕塑,子弹没有能够击穿他的肌肉,炮火也没有能够焚毁他的肉身。 言灵.青铜御座。 血系源流,青铜与火之王。 他咆哮着向那个从十米高的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的老人发起冲锋,神情狰狞得像是恶鬼。 高傲的血流淌在斯诺顿的姓氏中,他骄傲得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死在冲锋的途中。 于是最终终结他性命的,是少女眉形般美丽的刀弧。 那是一把樱红色的长刀,刀刃迸溅寒光,分明斩断颈骨的时候力量磅礴得让人想起某些气压推动的机器,可握着刀柄的手却纤细而柔美。 ——铲车将尸体的碎片和被冻硬的泥土碎石一起铲起来,轰隆隆地去到红井的边缘将它们一起倾倒进去。 深水中冒出巨量的气泡,莹蓝色的潮席卷而过,将血、肉和骨头都啃噬殆尽,它们游过之后被倾倒的碎片里就只剩下灰尘般散开的沙石。 即使暂时栖居在赤鬼川中的神已经死去了,可是这些依附于龙类基因生存的鬼齿龙蝰还在地下的红河中苟延残喘,不过这种延续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大自然的净化功能就会将失去了所有神骨和神的赤鬼川重新揽入怀抱,那条地下河最终会变成富含矿物铁的死河,不会再有如此庞大如此匪夷所思的生态系统被重新建立起来。 巨大的起重设备在短短几十分钟里被运送到这里并且组装起来,学院原本安装在附近的起重机也被重新启用。 八岐大蛇须佐之男庞大的尸体被沿着脊椎打入几十颗螺旋钢钉,起重机就将挂钩挂在上面,轰隆隆的巨声中那被斩断了头颅的神被从红井中吊起来。 漂浮着变性蛋白质地下河水腾着腥臭白色的蒸气从神的尸体四面八方分开,挂在那具山一般巨大尸体上的蝰鱼尸体和肺螺壳哗啦啦重新坠入水中。 几十条用来固定尸体的钢缆猛地绷紧,尖锐的金属哨声像是刀尖一样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阴影缓缓升起来,围观此幕的人们发出低低的惊呼。 他们的眼中既有新时代即将来临的喜悦,又有某种难以置信般微微颤栗的恐惧。 八岐大蛇的鳞片依旧覆盖全身,但有很多都被利器撕碎了,露出下面苍白色的肌肉组织,苍青色的骨刺则着被剖开之后暴露在空气中的嵴椎生长,面部满是锋利的骨突。 这是何等威严何等伟大的生物,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群将圆形的光斑洒在八岐大蛇的尸体上,它的阴影笼罩井壁。 “真是伟大的生物,可这样伟大的生物也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失败品啊。”佩戴着公卿面具的老人透过那张滑稽又有些叫人心中发寒的面具的眼孔去看那宏伟的尸身。 从这个家伙的声音中已经能够听出难以抑制的欣喜和雀跃,他的眼神随着神的尸体从下往上,一直到巨大的阴影将他彻底覆盖。 八岐大蛇的身躯粗壮得堪比水泥罐车,到了腹部则进一步胀大,似乎它根本就是一条怀孕的母蛇,腹中装满了巨大的蛇卵。 那条长尾从井口一直蜿蜒到井中的水面,瘫软在井壁的金属护板上,柔软得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 那把藏在八岐大蛇长尾中号称世界上最锋利长刀的利刃天丛云被人取走了。 它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死去了,八条长颈都被凶狂的刀斩断,可是断口却并不平整,倒像是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鲨鱼从天上探下头来,用锯齿森森的尖牙将那些原本威严而狰狞的龙首咬掉。 整整六台起重机吊起的只是八岐大蛇的身躯,路明非杀死它的时候摧毁了这怪物位于脊椎尾部的神经节,并用化身狂龙的暴怒撕碎了八岐大蛇的心脏。 巨人骨架般伫立的起重机正因不堪重负而发出金属形变的微声,谷地里黑衣男人们沉默地用铲车清理掉所有人类和异种的尸体,将那些混合在一起已经难舍难分的肉块连着地面至少三十厘米厚的泥土一起推进红井。 红井的深处升起更多的鬼齿龙蝰,那些细小的蛇龙在水面摆动长尾,搅碎腥臭的蛋白质浮沫,用尖利的牙撕咬被沸水烫得半熟的异种尸体。 井底除了潮声便只剩下密集的咔咔声,鬼齿龙蝰的牙齿坚硬而锋利,甚至能够撕咬铁矿石,咬碎那些被高温破坏了骨结构的异种骨骼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那些被接连斩下的龙首仍漂浮在水面,因为已经彻底死去,能够代表血统与地位的黄金瞳也蜕变为大理石般的苍白色。 八对苍白色的蛇瞳灰蒙蒙地望向红井的井口,像是深陷在地狱的亡魂在贪婪地渴求人间的血肉。 每一颗龙瞳都倒映出王将那张日本古代公卿的脸。惨白的面具上是朱红色的嘴唇和铁黑色的牙齿,唇边挂着端庄的笑容。 “空有神的力量和威名,最终却只是一条待宰的畜牲,未来诸神的名单上没有须佐之男的名字,命运的大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对你关闭了……” 王将冷冷地从口中吐出最后两个字,那张公卿的面具简直像是直接长在他的皮肤上,随着语气的逐渐阴冷,神态居然也在发生变化。 “爬虫。”他说。 起重机的钢缆挂着八岐大蛇的尸体,越过王将与源稚女的头顶重重地落在他们身后的空地上。 无边无际的暴雨已经停歇了,暴雨之后是由北而南的寒潮,寒潮中细碎的雪霰像是纷纷扬扬的灰烬,灰色的天空下挂着薄薄的雪幕。 风间琉璃穿着白色的和服,闪烁着银色冷光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他的肩头。 寒冷的风吹拂而过,他身上那件轻薄的云中绝剑姬的华服便随风飞舞起来。 他那么纤细那么轻盈,怀抱着樱红色的长刀时连双肩都伶仃得像是个女孩。 风间琉璃缓缓地抬头,他的眼睛极美也极亮,瞳孔中倒映着这灰白色的世界,眸子的深处则跳跃着王将无从发觉的孩子般的欣喜。 漫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八岐大蛇如山般的尸体在他的背后起伏。 “在我们得知密党将几个年轻人派遣到日本来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路明非其实是个心里藏着魔鬼的家伙了。”王将摆了摆手,围拢在红井边缘数以百计的猛鬼众成员便悄无声息地沿着来路退去。 他和风间琉璃并肩,却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风间琉璃仍旧面向倒映着幽蓝色光芒的红井井壁,而王将则凝视那具巍峨璀璨的尸身。 此时近距离观察八岐大蛇的尸体,王将才悄无声息地感受到从那些伤痕中喷薄而出的极致的暴力。 纵然这男孩的手中提着诺顿陛下所铸造用来杀死自己兄弟的神话武装,可真是难以想象他应该如何在应对八个狰狞龙首的同时,用巨大化的斩马刀刺穿这条大蛇的心脏。 王将按住一片形状怪异、质地接近于枯朽的鳞片边缘,轻轻用力便将它连根拔起。 公卿面具的眼孔之下,那对幽暗的黄金瞳猛地收缩。 鳞片的下面,八岐大蛇的血肉像是被人用铁犁犁过似的,看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 可以想象战斗一定结束得极快,那原本就拥有过弑杀君王战绩的男孩在红井之下爆发出堪比时间零的速度与能够同神角力的力量,瞬间摧毁了拥有极强防御力的八岐大蛇,让它甚至连言灵.八岐都无法使用。 在神的每一颗头颅都被斩下、心脏被刺穿、脊椎上的神经节被摧毁之后,它的身体依旧存活了一段时间,森然的鳞片被言灵催动着生长,可仅仅生长到一小半,这条大蛇的生机便已经完全断绝。 “也或许他并非心里藏着魔鬼。”王将低声说,“他本身就是魔鬼……” 源稚女并未说话,他只是怀抱着樱红色鞘的长刀,静静地望着天空。 “可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名为黄泉的古道尽头,就算他是魔鬼也无法阻止我们了。”王将轻轻抚摸八岐大蛇苍白色的鳞片,眼底流露出迷恋的神采。 “蛇歧八家神社中储存的古事记初版拓印本说过,所谓圣骸其实是承载了白王基因的寄生虫,它会附着在寄主的脊骨上以此操控八岐大蛇的身体和灵魂。”风间琉璃轻声说,他的声音柔和轻盈,声线居然有点像是绘梨衣,可又要更加低沉一些,如此便有了男性的特征。 匍匐在他们面前如同废弃列车般巨大的尸体无声地释放着这伟大生物生前的威严。 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八岐大蛇仿若古代留存尚未腐朽的雕像。 可这具雕像的脊背被完全剖开了,那个杀死它的人显然想要从神的尸体里找到什么,掀开它的血肉找到它的骨骸,沿着脊骨一路向下,直到拔走天丛云。 苍青色的骨刺斜斜的指向天空,像是两排锋利的剑。 可脊骨上空空如也,唯有苍白色的刀痕。 雪霰落下来,风停了,王将默默地抚摸冰冷的蛇鳞。 “过来,我最骄傲的学生。”他对风间琉璃说,“快走到我的身边。” 风间琉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这种反应顷刻间便消散,他乖巧地转身来到王将身边。 “伸出手按在鳞片上。” 风间琉璃没有迟疑,按照王将所说从怀中伸出右手,纤长的手指张开,轻轻按在苍白色的、尚且完好的鳞片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木然渐渐变成惊愕,最后变成惊恐。 他缓缓抬头去看王将的脸,恰看到那张公卿面具也正看向自己,眼孔中的黄金瞳像是被按在地狱中的烛那样飘忽。 面具上鲜红的唇角缓缓扬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是那种极富张力、极富表演力的狂笑,黑色的羽织在老人的笑声中震颤,他的衣纹和长发都如流水。 “这不可能……” 风间琉璃喃喃说,“怎么会,怎么会……” “有心跳,对吗?”王将笑够了,就跳上八岐大蛇脊背的最高处,睥睨地俯瞰这死去的畜牲。 “它已经死了。”风间琉璃咬着牙低声说。 “当然,当然,它已经死了!”王将张开双臂,他如此得意如此张扬,像是多年的隐忍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个男孩想找到圣骸,可他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圣骸已经逃了,逃到了真正适合它的子嗣身上!”王将等不及风间琉璃的回答就将答案说出来,他太得意了,急需表现自己的计谋、自己的卑劣。 “用你的刀剖开它的腹部,我的学生,我们一同迈向王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王将喘息着下达他的命令。 398.刺王杀驾者山中少年 刀剑入体的声音沉闷得叫人牙齿发酸,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将樱色鞘的长刀收回,在用云中绝剑姬的华服长裾擦拭刀刃上的血了。 很多年前橘政宗把他们寄养在山中的时候对源稚女和他的哥哥说过一句话,他说真正的武士死去的时候总是听到风声,因为他们的喉管被割开了,而喉管中还在喷出肺中的气,也会带着血液飞溅。 惟有武士自己能听到这种风声,因为气管中的气太微弱了,像是呼吸,死神抵近在你的耳边呼吸。 可此刻风间琉璃居然在剖开八岐大蛇腹部的时候听到了那种风声,像是外窄内宽的空管中有高速的气流汹涌而过时的狭管效应,风声带着血的腥味从巨蛇腹部的伤口中几乎将风间琉璃的整个正前方笼罩了。 “死去的东西不该有心跳、不该有血压,肺叶中也不该有这么多空气。”风间琉璃如踏风而行,雪霰中留下他的虚影。 猩红的血没能溅到他的身上,但落在结冰的地面时立刻腾起大簇的蒸汽。 血的温度很高,甚至接近沸腾。 巨大的伤口向着两侧裂开,暴露出被八岐大蛇苍白色的肌肉组织包裹起来的腹腔隔膜。那层薄膜原本也是毫无血色的,可源稚女的长刀不仅割开了八岐大蛇的腹部还伤及了它的内脏,甚至割裂了那个藏在这条大蛇肚子里的东西,炽热的血迸射出来,染红了被蛛网般干枯血管覆盖的苍白薄膜。 源稚女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了,像是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的瞳孔中点燃。 那并非兴奋而是警惕,他那颗身为极恶之鬼的心脏正狂暴地跳动,将滚烫的血与这么多年来服下的进化药成分一起推向每一寸肌肉。 透过苍白色半透明的腹腔隔膜,风间琉璃看到八岐大蛇的腹腔中并没有他原本想象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内脏和器官,唯有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在灰白色天光中反射着薄薄冷光的苍青色鳞片。 任何一种生物的鳞片归根结底都是紧密的纤维板层和生物膜组成的复合结构,要么就是骨质层和生物膜组成的复合结构。生态系统中的普通生物鳞片组成成分是碳、磷组成的羟基磷灰石,龙的鳞片组成成分也相差不大,不过是龙骨骨质会将这些脆弱的无机物包裹起来形成连子弹都难以洞穿的结构。 鳞片最主要的作用是覆盖在生物的体表,以保护生物免受生态系统其他阶层的腐蚀,对龙类而言也是坚不可摧的甲胄。 谁会用甲胄把自己的内脏覆盖起来? 王将从八岐大蛇的脊柱上一跃而下,踏碎地面的冰层。他伸手夺过风间琉璃的长刀,将刀沿着伤口的裂痕插入,然后沿着尸体的走向狂奔起来。 那把佩刀是不输于童子切安纲和蜘蛛切的利刃,古代的炼金术尚未失传之前名誉响彻日本列岛的大师锻造了它,原本是用来斩鬼的利器,可最终落入鬼的手中。 利刃带着呼啸的狂声撕开死去八岐大蛇的肌肉和腹腔隔膜,那里面的东西滚落下来,苍白色的尸体立刻空瘪下去。 若非肋骨仍在支撑,或许八岐大蛇就只剩下一张气球般的皮囊了。 风间琉璃缓缓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他已经看清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蛇。 一条仿若死去的苍青色巨蛇! 它的身后有折叠收束的双翼,狰狞美丽的头颅上有弯曲而锋利的双角,相比八岐大蛇那受到核辐射之后基因变异般怪物的模样,这条大蛇似乎更加符合人类对龙这种生物的臆测。 它相比八岐大蛇要娇小许多,甚至能够被完整的吞进腹中,但某种类似血脉上的压制正从这条蛇的身体中散发出来,让那个被魔鬼占据了身子的男孩心中都在发寒。 恐惧的是源稚女,而雀跃的是风间琉璃。 地狱中的恶鬼和山中的少年同时存在于这一具身体里,于是他的心脏狂跳,脸上却流露出张扬的笑意。 第一刀正是刺入了这条龙蛇的喉骨,但此时那条狰狞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被治愈了,青色的鳞片上沾着巨量的黏液,黏液的下面生长出蛛网般的白色丝线,丝线仍旧与八岐大蛇的腹腔连接。 王将喘息着回到风间琉璃的身边,将刀还给他,眼睛里露出痴迷的神情。 “是最先出现在红井中的那条龙,须势理姬?”风间琉璃低声说。 “是她,看这伟大的构造,对神来说,须势理姬才是比须佐之男更合适的寄主啊……”王将发出低低的感叹。 任何人看到须佐之男的尸体都会感到恐惧,那种狰狞的诡异,那种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扭曲…… 可须势理姬沉睡的身躯却显得美丽,虽然同样狰狞,但同时还带着神或者魔鬼的美丽。 “它还没有死去?” “神只是沉睡了,八岐大蛇不过是她的食物。”王将围绕着须势理姬巨大的龙首转圈,他将自己的身体贴着龙的面骨,双手像是抚摸恋人的身体那样抚摸龙的鳞片。 可是须势理姬只是缓缓地起伏,呼吸中带着冰寒的气。 白色的丝线沾到王将的羽织、沾到他的肌肤,强烈的腐蚀性立刻将这个老人割得遍体鳞伤,可他居然从口中发出发自内心的赞叹,像是赞叹自己终于拥抱世界的终极。 沉睡中的须势理姬缓缓舒展自己浑身的鳞片,鳞片下生出更多纤细的白丝,新生的白丝像是蛛丝又像是毛羽。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长虫,地衣般攀爬到红井的边缘,向那口充满了龙类亚种尸体和数千数万只鬼齿龙蝰的储水井中蔓延。 龙类在茧化或者进化的时候就会从自己的身体里分泌出这样的丝线,它们在尚且充满活性的时候坚硬程度堪比钢铁而柔韧性远超蛛丝,本质其实是内里中空的管道,管道的末端会在抓取到有机物的时候分泌出能够分解掉尸体和植物的毒素,完全汲取掉对方的生命力后再将那些生命力通过管道输送回龙类的身体里。 如果真如王将所说圣骸其实转移到了须势理姬的身上,那么可以想象八岐大蛇在将自己的女儿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它的结局。 须势理姬甚至已经将神的内脏完全消化了,接下来就是它的骨骼和血肉,这条次代种会完全继承八岐大蛇从赤鬼川和高天原掠夺的白王基因,最终同时继承那个成为新一代白王的遗志。 这时候伸进红井的白丝忽然被染成了红色,红色向着苍青色的大蛇生长。 “可是我们的人说真正的八岐大蛇在东京湾,那里正在经历一场战斗。”风间琉璃的视线追随着丝线中红色的末端向巨蛇的身体靠近,然后完全注入它的血肉之中。 “那又怎么样,神不会青睐失败的废物,而伊邪那崎只是一个倒在半路上的觐见者。”王将摇头晃脑,他现在既像是发了疯的孩子又像是舞台上的演员,岂止想要摇头晃脑,源稚女甚至怀疑他已经快手舞足蹈了。 不管那张公卿面具的后面藏着谁的脸,那个人都一定对龙族有极深的了解。 如果是骄傲的初代种,即便是仅仅携带了他们基因的寄生虫也会如他们一样骄傲,不会愿意寄生在失败者的身上。 “它为什么会选择一条次代种?”源稚女的眼神闪烁,他有很多疑问,现在还未到……杀人的时候。 在王将甚至与风间琉璃最亲密的樱井小暮都未曾知晓的时候,他的皮肤之下已经密布炼金矩阵,那个精密而神奇的炼金矩阵以源稚女的心脏为动力,在这个山间少年死去之前都不会停止运转。 “八岐大蛇不同于由黑王尼德霍格所创造的四大君主,它是圣骸复制白王的基因并将这些基因的碎片赋予某个生物所创造出来的缺初代种。”王将扫掉自己肩上的积雪,他拍了拍手,这像是一个指令,立刻就有穿黑衣的男人们推着巨型切割机从黑暗中冲出来。 那是一台足够巨大也足够马力的切割机,它的锯轮直径甚至超过三米,原本是用来切割那些树龄达两百年的巨型红杉的,但此刻轰鸣声爆响,锯轮缓缓靠近正在沉睡中的须势理姬。 “四大君主改变过自己的身份也改变过自己的容貌,以各种各样的名字在人类世界史上留下过无数的典故,可他们从未留下过子嗣……我想这是那位黑皇帝对初代种留下的限制,无法将自己的基因扩散出去,这意味着他们的性别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王将沉声说,他的声音几乎要被发动机的轰鸣给淹没了, “但八岐大蛇是获得了进化的人类,须佐之男和伊邪那岐都从未遭受过基因的诅咒,他们是可以生育后代的……于是在补全基因的过程中他们进化出了能够生长第二套性器官的能力,并曾在历史的某个断层中互相结合生育了须势理姬。我们都知道在进化的过程中人类的基因无法磨灭,八岐大蛇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白王,可是他们的后代却是纯粹的龙,圣骸会选择这样的后代进行寄生,最终古老的神会从须势理姬的身体上站起来。” 风间琉璃默默地聆听着,在王将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指甲陷入肉中,魔鬼般的眼睛里杀机已经快要抑制不住。 “这得感谢我们的好孩子路明非,他摧毁了龙的脑神经,神要花费一些功夫来修复这具身体然后重新开启封神之路,否则我们面对的就会是暴怒的……皇帝了。”王将着迷地仰望锯轮触及鳞片时迸起绵密如织的火花,光火在那张苍白色的面具上跳动,骨骼被撕裂的声音叫人心惊胆战,周围的林子里腾起刚刚才重新落下的渡鸦。 “可是我仍不明白,如果他在杀死并解剖八岐大蛇之后继续解剖须势理姬呢?” “感谢我们的伙伴,一直站在我和我最亲爱的学生身边的伙伴,有些愚蠢的人叫他们光照会,密党则称他们为暗面的君王。”王将的羽织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凝望切割机的动作,信口说出世界上最终极的秘密之一, “可我们称呼自己为……” “圣宫医学会。” 源稚女细细品味这个组织的名字,并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他们,可最终一无所获。 “你以为那艘邮轮为什么会在那时候被送到东京湾,恰好和伊邪那岐撞上?”王将看了一眼风间琉璃,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这个世界的王座就在眼前,最终登上去的只会是你,你将代表我们这些鬼站在暗面的君主之间,因为你也是真正的君王……不,至尊!” “我以为那个人会是你。” “不,我已经老了,我的血统也远没有你那么优秀,唯一希望的是,如果你登上王座,能够从指缝间赏赐我些微的那么一点奖励,权当做我把你推上王座的回报。”王将说得信誓旦旦,可风间琉璃的心中在冷笑。 “所以也是你的朋友把昂热吸引到赤鬼川和多摩川交汇处的?”风间琉璃微眯着眼,这样的话他的眼睛和他的哥哥就很像了,简直如出一辙。 “一位伟大的君王决定帮助你。”王将浅笑着说。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圣骸在须势理姬身上的?”风间琉璃漫不经心地问。 “不久前我们在这附近和蛇歧八家发生过冲突,损失惨重,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神的藏骸之井。”王将说,此时黑衣男人们已经剥出了巨大的心脏,那东西还连着血管脉络,仍在搏动,暗绿色的心脏表面包裹着网络状的血脉,保护在暗金色的骨笼里面,像是诡秘而瑰丽的宝石。 他们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件临时拼接的解剖台上,然后缓缓后退,任由心脏如战鼓般轰鸣。 “我在井中投下了从家族神社中挖出来的先祖尸骸,并在上面安装了追踪器和监控探头,这些设备绝大多数被摧毁了,可总有些能够幸存,有意思的是,通过那些探头我们同时看到了八岐大蛇和须势理姬,可所有的鬼齿龙蝰都将蕴含白王基因碎片的尸骸送到了须势理姬的口中。” 王将说。 他走向那枚心脏,抚摸它,亲吻它,神采之癫狂叫见到的人心中发寒!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圣宫医学会这么强大,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动手?”源稚女抱着刀,冷冷地问。 “密党也在调查这件事。”王将耸耸肩,“不巧的是,就算暗面的君王们也不愿意与那个男孩身边的东西发生正面的冲突。” 他忽然愣住了,癫狂的眼神变得茫然。 王将低头,看到从自己胸膛刺出的刀尖,刀尖一寸寸向外,血像是盛开的花那样溅出来。 “卑鄙的恶鬼,妄想染指不该触碰的东西。”源稚女低声在他的耳边说。 长刀被拔出,随后王将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他的视线天旋地转,最后跌落在地上。 他意识到自己被斩首了。 接着老人的意识开始消散,尸体倒下的声音终于传来。 世界正在缓缓黑暗下来,从龙的身体里摘下的巨大心脏在越来越暗淡的世界中微微搏动。 399.从地狱归来 隐藏在源稚女全身肌肤下那些暗淡的、仍在运转的炼金矩阵缓缓收束了自己的力量。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嘈杂和喧哗都重新回到他的耳中,群山之间妖魔般呼啸的狂风、噼噼啪啪落在被冻僵的地面的雪霰、林木间微微轰鸣的引擎和发动机,以及被放置在解剖台上那枚尚在搏动的暗青色巨大龙心。 低低的梆子声从源稚女的身体里传出来,那可怖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正身处一个舞池,周围成千上万的人都在举着木梆子以诡异的旋律敲击。 回忆像是被深藏在脑海中的种子,在梆子的敲击声中破壳生长,刺着他的太阳穴剧痛。 这男孩的身体在此刻忽而紧得像是被一张被崩到极致的硬弓。 巨大的恐惧梦魇般从心中升起,他颤抖着用自己青筋暴起如大理石般质感的手指去摘掉眼睛里的薄膜,将那两片金色的美瞳抛进雪幕中。 接着那对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间变化,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灭。 源稚女微微弹指,尖利的骨质利爪从他的指尖生长出来。这男孩面无表情地将利爪并拢成刀,缓缓刺入自己的胸膛,炽热的血如喷泉般狂涌,那只爪子沿着心脏的瓣膜向两侧摸索,终于在某个位置找到了自从抵达红井就一直在工作的微型设备。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将那台设备从自己的心脏上拔起,带着大簇的血从胸膛中取出来。 剧痛简直深入骨髓,可源稚女仍旧面不改色,他将那台仍在轻微震动的米粒大小的设备放在自己的眼前观察,指尖用力,金属的小玩意儿就在这男孩的利爪之间迸成跳跃的火花。 王将从来没有信任过源稚女,他当然也不会信任从源稚女的内心分裂出来的那只恶鬼风间琉璃。 很早以前这台设备就被埋进了源稚女的心脏中,它会以特定的频率震动,将那种梆子声通过骨传导直接让这个男孩的听觉神经接收。 这样一来就算源稚女破坏掉自己的听觉也无法反抗王将的掌控。 同时这台设备还是一枚微型炸弹,它的威力甚至还不足以摧毁一台冰箱,可贴着一个人的心脏爆炸却足够终结生命。 捏碎被植入自己心脏的骨传导器之后,源稚女凝望王将的尸体。 被斩首之后这个老人强大的心脏仍旧在有力的搏动,将尸体的血压提升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随后他全身的血液都从颈动脉处喷出来,像是几米高的喷泉,几秒钟后这具无头的尸体才痉挛着跌倒下去。 此时尸体已经完全冷却了,雪霰噼噼啪啪地落在那件被冻僵的羽织上,让人想起古老的战国时代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武士。 女孩般柔美的男人俯身捡起王将的脑袋,伸手摘掉了那张苍白色的公卿面具。 看到那个人的真面目之后,他微微一愣。 即使宫本落叶早就对他说起过真相,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源稚女还是觉得荒诞。 王将的面具之下顶着一张橘政宗的脸。 他的鼻梁挺直而眼睛深陷,即使死去了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了面部线条居然还如刀刻般清晰。 源稚女翻开他的眼皮,确认他有纯正的黑瞳,并非斯拉夫人或者日耳曼人整容而来。 “我杀死他了。”源稚女按住自己的右耳,他的白发漫长,在雪幕中带着水纹那样流淌。 滋滋的电流声从那枚一直被佩戴在源稚女耳中的耳塞里响起。 “我们死了多少人?”有个听上去兴致不太高的男人在耳塞对面说话,那大概是个年龄很大的家伙,声音嘶哑,以源稚女的听力分明能察觉对方大概现在正在看一部颇有些年代感的西部牛仔片。 他扫视四周。 “全死了。”源稚女说。 “控制住美军基地的负责人了吗?” “我的人已经去做了,现在应该正在严刑拷打,不管给他下达那个命令的人是谁,猛鬼众都能从他的嘴里把那个名字挖出来。”源稚女垂着眼睑,在解剖台的旁边坐下,他的耳中心脏的搏动沉雄得可怕,像是战鼓又像是雷霆,甚至有一种自己正被这心脏注视的感觉。 “很好,我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但我要你们强迫那家伙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只会说出同一个人……”老人在源稚女的耳边低语,并同时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源稚女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卷入一场甚至可能和如今他正面临的、复活神的闹剧相当的事件。 “可是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源稚女说,“你是学院的副校长,而他……”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你说过你不愿意留在东京,杀死圣骸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的女孩也会在苏格兰等你去接她。”守夜人叹了口气,“另外,纠正一点,五分钟前恺撒.加图索从东京传回了讯息,昂热可能挂了,以后工作中称职务的时候你得管我叫校长。” 昂热…… 死了? 这男孩静静地站在暮色下,雪堆在他的肩膀上也不扫去,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光。 “总之事情正在越来越失控,学院在东京的安全港有一半已经易手了,并非遭到你们或者蛇歧八家的袭击,而是被人从内部攻破,校董会的那些傻逼在昂热挂掉的消息传来之后失了神,居然允许各个家族将自己隐藏的不朽者调入战场。”守夜人又叹了口气,“你也快逃吧,要变天了。” “我以为他们全死了。” “不朽者吗?被埋在冰库里的那些确实全死了。可学院的力量在混血种世界中并不意味着全部,那些古老的家族同样储备了数量庞大的僵尸,时刻等待着参加最后的决战。 “您的意思是……元老们?” “我那些老兄弟虽说连脑子里都长着肌肉,可他们并不擅长刨自己的祖坟,我说的是新生代的屠龙世家。”守夜人说,“好了,就这样吧,不要让圣骸落入任何人的手里,摧毁它之后我们永远也不用联系了。” “请稍等一下……” “什么事?”守夜人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代我向落叶小姐道谢,如果不是她的言灵,我很难抵抗那种梆子声。” “我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行动,宫本落叶现在在芝加哥,据说她带了一大笔钱准备移居加拿大。” “好的,那再见,校长。” 耳塞里的声音完全消失,源稚女随手拾起长刀。 再见。 源稚女在心中说。 长刀缓缓穿过暗金色的骨笼栅栏,刀尖抵住那枚心脏的表面。 心脏表面那些网络状的血脉忽然开始搏动得更加剧烈,像是这个来自龙体内的器官也有属于自己的灵魂,已经感受到致命的威胁逼近,正恐惧地瑟瑟发抖。 ——源稚女能够和守夜人产生联系是因为在他将樱井小暮送去英国的时候,被那个老家伙找到了不会被监视的空隙。 他们达成了交易。 源稚女需要催动自己的言灵,将梦貘固化在一件伟大的炼金道具上面,那个道具最终用来困住了奥丁并为弗罗斯特和恺撒争取了时间。 而守夜人要做的事情则是为源稚女铭刻他们在楚子航身上铭刻的那种炼金矩阵,在学院的计划序列中被称为“拉冬”。 在学院的改造行动中,“拉冬”是仅次于尼伯龙根,与黄金圣浆齐平的计划。 这个计划由弗拉梅尔导师提出,并凝聚了高廷根家族与装备部的智慧,宗旨是塑造出能够与纯血龙类抗衡的超级混血种。 迄今为止,在源稚女之前只有一个人接受过相关的改造,那个人就是楚子航。 不同的是楚子航联接的另一个“面”是拥有时间零的藤原信之介,而源稚女链接的不过是拥有言灵.鬼胜的宫本落叶。 那个女孩在某天夜里悄悄离开了东京半岛酒店,找到学院并希望学院能够提供庇护。 鬼胜这个言灵的效果是暂时麻痹全身的痛觉神经,让使用者不会感到疼痛。 但它并没有被完全开发。 言灵序列表迄今为止并没有被完全开发,更何况还有许多被四大君主和白王所创造并不被列在序列表中的言灵。 直到今天学院都没有发现鬼胜这个言灵的进化形态,可是守夜人推断如果这个言灵在高血统的混血种身上呈现,它的效果或许会得到几何倍的提升。 基于这个推测,源稚女接受了拉冬计划的改造,在自己的身体表面铭刻了刺青般的炼金矩阵。 鬼胜被源稚女借由宫本落叶的口念诵出来的时候,他切实感受到这个圣言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 能够被言灵的念诵者操控并麻痹的神经已经不仅仅是痛觉神经了。在源稚女的身上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甚至能够控制五感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 于是在来到红井并最终找到圣骸的寄主时,源稚女使用鬼胜这个言灵封闭了自己的听觉神经。 彼时他的世界中死寂一片,连骨传导都已经失去了作用,王将埋在他心脏中那个轻微震动的设备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源稚女能够和王将进行交流,是因为他的眼睛里一直佩戴着由学院研发的传讯瞳膜。 这个男孩随身携带的监听设备无时无刻将信号传递到源稚女的瞳膜上,然后由瞳膜翻译成文字直接展现在他的眼前。 源稚女将自己白色的长发用发带束起来,握刀的手微微用力,刀锋被按入暗青色的心脏中。 浓而腥的绿色汁液从心脏的裂口处迸射出来,密密麻麻蛛网般的高腐蚀性白色丝线紧随其后,在源稚女看来简直像是有一只用白丝构成的巨兽在对他张开血盆的大口。 那颗心脏居然在发出尖锐的嘶叫,它在暗金色的骨笼中异形般膨胀、扭曲。 樱红色刀鞘的长刀被拔出来,心脏的裂口处有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微微战栗着窥探外面的世界。 被那只眼睛注视着的时候源稚女心中微微发寒。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并非风间琉璃那个恶鬼,即使在守夜人的帮助下他不用变成鬼也能够掌握那种力量,但男孩的灵魂是无法同恶魔的灵魂相提并论的。 似乎是觉察到源稚女的眼神中并无多少敬畏,反而更多的是森寒的杀机,藏在须势理姬心脏中的圣骸微微向后缩了一下,那枚心脏的缝隙中传出更加尖利的嘶吼。 源稚女再次拾起长刀,他知道这场闹剧应该就在这里终结了,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之间的仇恨、他和哥哥之间的仇恨,他都愿意放下,只要能离开这个国家,只要能逃离这流淌在血脉中的诅咒。 刀尖缓缓对准心脏缝隙中四处扫视的金色巨眼,源稚女的手腕微微用力。 那可悲的宿命就在我这里终结吧。他心想。 刀尖一点点刺入缝隙,甚至已经刺入金色的巨眼,圣骸的嘶叫声中开始出现惊恐的意味。 可忽然间四面掌声雷动。 他猛地回过神来扫视四周。 巨量的射灯将圆形的光斑全部汇聚到解剖台和源稚女的身上,周围的光线强烈得简直像是身处炽日的领域之中。 几十上百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各种各样的角落中钻出来,他们的风衣在狂风中猎猎飞舞,背上背负着用古铜锻造的长刀。 有一个掌声格外清晰,也格外叫源稚女心中颤栗。 “我的好孩子,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你终于帮我们找到了圣骸,我们就要迎来光荣的进化了!”有个男人在他身后高声说。 所有人一起振臂欢呼。 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猛鬼众之中被追杀了许多年的恶鬼,他们不是人,也不被龙所认可,家族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狠狠揉捏。 可今天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因为他们得到了圣骸,他们得到了神! 源稚女猛地抬头,他的身体和他的心忽然同时冷了下去,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具,面具上点缀着红唇黑齿,唇角上扬,挂着端庄的笑容。 他颤抖着低头,地上被斩首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你什么都得不到。”他的眼睛里凶狠地跳跃着金色的火焰, “就算是地狱中来的魔鬼也一样。” 接着那只握刀的手用力,长刀从巨眼的中心贯入,神的嘶叫声戛然而止。 400.恶鬼,源稚生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是蠢得有点可怜。” 王将薅住源稚女的头发,让这个体内流淌龙血的男孩被迫抬头仰望他,那张苍白色的能剧面具上公卿的脸微微含笑。 须势理姬的心脏中令人作呕的寄生虫已经失去了生机,被猛鬼众追寻了数千年的圣骸就这样由山中走出的男孩轻而易举地用长刀贯穿了。 上百公里长的巨大电弧在云层中闪灭,炽白色的电光照亮源稚女脸上的惊恐和决然。 灰白色的雪幕里那些穿黑衣的男人不再鼓掌,他们手牵着手将源稚女和王将共同环绕在中间,每一张脸上都有两团昏暗的烛光在缓缓被点燃。 “你用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像是一条蛆虫那样寄生在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阴影中,耗费了漫长的一生来布局,可是最终你什么都得不到。”源稚女冷笑着说, “圣骸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无登上王座的捷径,你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你的人生会被否定,当一切尘埃落定全世界的混血种都会追杀你,你或许能杀死我,可我在地狱中等你。” “我怎么会杀死你呢,我亲爱的学生,我要你和我一起登上王座。”王将垂着头轻轻抚摸源稚女的脸颊,他的动作轻柔可手指粗糙,像是在用强权逼迫少女就范的老人。 “不,不可能!圣骸已经死了!我杀死了它!”源稚女尖叫起来。 王将似乎是在以恶魔的视角来欣赏这男孩垂死前的挣扎,苍白的面具上鲜红的唇角勾起,笑容狰狞而悚然。 他松开自己正薅住源稚女头发的手,轻轻从男孩的手中拿过了那把樱红色刀鞘的长刀。 随着噗嗤的声响,鲜红色与暗绿色的汁液混着一起迸溅出来,落在王将的身上立刻发出蛋白质被腐蚀时的滋滋声。 接着在源稚女不解而惊恐的目光中,这伪装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将手沿着被长刀撕开的裂缝伸进了须势理姬的心脏。 “好好看着吧我亲爱的学生,直到今天你尚且不了解神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物,它从生物诞生在这个星球上开始便一直是食物链的顶端,尝试过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进化的方式,它的遗传和复生并不遵循已知的任何一种规则,它就是一切的终焉与万物的主宰——” 源稚女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令人心底生寒的一幕,那只枯槁的手掌将一截苍白色的脊骨握在手中,脊骨的两侧生长着马陆般密密麻麻间隙的脊骨,那些脊骨分明没有任何神经物质的附着,却仍旧在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挣扎挥动。 “在神代的最后一日,白色的皇帝在自己的埋骨之地赐与闯入此间的人类伊邪那岐以圣子、圣血与圣骸。”王将把那节脊骨拎在自己的眼前仔细地端详着,那对眼孔下的金色瞳子燃烧得如此旺盛,像是被人灌注了熔岩, “圣血让伊邪那岐成为了日本列岛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混血种;圣子让他的后代中能够出现跨越临界血限甚至堪比纯血龙类的皇;而圣骸则让他能够登上白王的宝座,佩戴那沉重的冠冕……所谓圣骸,当然就是神的骨头啊,怎么会是低贱的寄生虫呢?” 源稚女的脸上依旧是惊恐的神情,可他的眼睑低垂着,手腕藏在阴影中,那上面爬满紫黑色的脉络,像是黑色的群蛇那样自他的心脏朝着四肢蔓延。 悄无声息中守夜人在源稚女的身体上烙印的炼金矩阵已经开始重新运转,他的心脏也正将恶鬼的力量迸向四肢百骸。 但忽然风间琉璃所有的力量都被剥夺了,这个男孩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睛里已经开始凝聚的煌煌金光正如潮水那般褪去。 整个世界的喧嚣重新不受抑制地涌入他的耳中,通过耳膜刺激他的听神经。 那种能够控制两个人格切换甚至让源稚女完全失去力量的梆子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在响起的那一刻便彻底的压过了山中的风声与雪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歌颂王将的丰功伟业。 樱红色的长刀在一瞬间回到源稚女的手中,刀锋划过冷厉的弧线拍开漫天的雪霰,几乎已经立刻要再次斩断王将的喉骨。 可这杀人的利器在王将的面前被生生止住了,像是被什么人死命握住了刀尖,让它不得寸进! 源稚女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再也握不住那把饱饮过无数斩鬼者鲜血的长刀,刀锋叮的一声落在地面。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这个男孩,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只看到那些穿黑衣的男人都带着一样的能剧面具,每一张面具上都是微微含笑的公卿。 他想要反抗,可梆子声诡异的节奏简直如同死神在演奏乐章,能够将人的灵魂轰碎。 源稚女蜷缩起来,他嘶吼着,眼底流淌金红色的火焰,瞳孔中那朵金色的曼陀罗枯萎又盛放,盛放又枯萎。 “弗拉梅尔导师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炼金大师,等我登上世界究极的王座之后会亲自拜访他的。”王将拍了拍源稚女的脸颊。 他将捏住圣骸的手向旁边伸出,立刻有黑衣男人提着圆柱形的石英舱将那东西扣住,接着超低温的液氮被注入石英舱中,透明的舱室表面立刻腾起薄薄的水汽。 即使在能够抑制绝大多数细胞进行生理活动的超低温液氮中,圣骸依旧在缓慢挥动它的肋骨,像是被冻结在万年寒冰中终于苏醒并开始活动节肢的上古异虫。 “我是追随在你身后的恶鬼呀,我亲爱的学生……你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应该看看自己的影子。” 真正的王将缓缓后退,周围戴着能剧面具的黑衣人步步紧逼,像是饥渴的恶鬼那样将源稚女围在中间。 他们伸出老树枝丫般枯槁的双手,却并非是要去伤害源稚女,而是不断敲击手中的木梆子。 源稚女剧烈地喘息着,手掌不断变化成坚硬的利爪,接着利爪又不断退化为人类的手掌。 他低低地嘶吼,瞪着赤金色的眼睛环顾四周,脸上做出凶狠狰狞的表情。 真正的猛兽在发起进攻时都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猎物的背后,用利爪和牙齿将猎物撕碎,只有被逼入绝路的狮虎才会做出威胁的神态。 在面对这种梆子声的时候,不管是源稚女还是风间琉璃在掌握这具身体,他们的力量都完全被压制了,也或许被压制的并非他们的力量而是他们的勇气。 世界上少有人敢对自己真正的心魔挥刀。 “这不可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源稚女凶狠地从人群的缝隙中去看那个正端详被液氮封印起来的圣骸的男人。 守夜人铭刻在他身上的那个炼金矩阵是如此强大,简直是汇聚了弗拉梅尔导师和高廷根家族上千年来所有的炼金术知识的结晶。 只要源稚女愿意,他可以随时发动这个炼金矩阵,迫使此时和他几乎隔了半个地球的宫本落叶念诵那段能够激活言灵.鬼胜的龙文。 进阶版的鬼胜在源稚女的身上起作用的时候,他能够在梆子声影响到自己之前就麻痹大脑中的听觉神经。 真正的王将出现在源稚女身后的时候他就立刻开始运转那个炼金矩阵,言灵.鬼胜也确实在他的身上起了作用,可是这种作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消退了。 “对了,对了,就是这种表情!”王将用自己佩戴着面具的脸去蹭那个半透明的石英舱,含笑的公卿在那张面具上死死凝视着源稚女,嘴角虽说挂着端庄的笑意,却让那个男孩感到不寒而栗。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和我们的同伴共同隶属于一个叫圣宫医学会的组织……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说过……是这样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在他的学生楚子航身上也铭刻了相同的炼金矩阵,将时间零的言灵赋予了那个孩子,一位君王在阻击他的时候,遭到了那个孩子的袭击……不过那种炼金矩阵似乎唯有在尼伯龙根的边缘才可以使用,一旦深入死人的国度,所有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都将远去!” 噼噼啪啪的雪霰拍击在源稚女逐渐坚硬得仿佛钢铁的身体上,腾起白色的雾。 他缓缓起身,面颊上骨刺嶙峋,眼睛里爆燃着赤金色的光。 周围的梆子声似乎已经不能再影响他了。 “巧合的是在那些古老的暗面君主中有一位真正的至尊,他赐予了我拥有属于自己的死人国度的权力,我曾使用这些权力在蛇歧八家的源氏重工地下建立过一个巨大的尼伯龙根,并将那里用于进行对蛇形死侍的人体实验。”王将幽幽地说,他挥了挥手,围绕源稚女的黑衣男人们就默默地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通向他的道路。 那个穿着云中绝间姬华服的年轻男孩摇摇摆摆地走向王将,他的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吼叫,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感情,但坚硬的脸颊上却泪流满面。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无神的瞳孔中仿佛流淌着熔岩。 这男孩视线经过每一处角落,所有被他注视的黑衣男人都齐齐地跪下。 恐怖的气息笼罩了这片悄无声息间降临的尼伯龙根,雪霰是构成此死人国度的媒介,来自猛鬼众最强之鬼的巨大威严压弯了所有人的脊梁。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台不明作用的机器已经被放置在王将的身边,那台机器是由两个人体医疗舱和杂乱的管道创建起来的结构。 如果是路明非在这里,他一定会立刻认出来这东西就是很多年前赫尔佐格用来将绘梨衣的血与他自己的血进行交换的机器。 看来不管此时王将面具后面藏着的是谁的面孔,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要将绘梨衣作为圣杯来使用的念头。 或许多年来摄入了数量庞大的进化药的源稚女同样是优秀的圣杯,别无选择的圣骸只能将自己的遗传基因通过这个男孩的身体延续下去。 “你确实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可是我只需要用尼伯龙根将一切你和外界的联系隔绝,你所拥有的一切就都只是虚妄了……不过你应该庆幸,你所拥有的价值远超你自己的想象。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但最终每一个人的价值都会被坐在权力彼端那张餐桌上的食尸鬼吃掉。”王将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源稚女。 那男孩身上的体温太高了,云中绝间姬的华服正在熊熊燃烧。 他每往前走一步就在原地留下剧烈的高温,脚下被冰霜冻结的泥土留下焦黑的足迹。 当那件华服被焚烧殆尽,裸露出来的就是纯血龙类那样鳞爪峥嵘的躯壳。 他一边走一边低吼,似乎是在抵抗王将的命令,可最终那具身体里的灵魂也没有能够战胜藏在心脏中的恶魔。 源稚女终于走到了王将的身边,他不敢抬头去看公卿的眼睛,像是最低贱的牲畜那样匍匐下来,王的身体在地面微微颤抖。 “站起来,躺进去。”王将指了指另一台人体医学舱,源稚女毫不犹豫地掀开舱盖仰面躺下,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王将的视线中。 金属的镣铐立刻锁住了他的全身,同时有刀具从医学舱的四面八方伸出来,切断了源稚女用以链接关节的每一根肌腱。 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王将终于摘下自己的面具,那下面是一张沧桑的、雅利安人的面孔,眼睛里透着巨大的疯狂。 弗里德里希.冯.隆。 果然是他! 他将封印了圣骸的石英舱按入源稚女身边的凹槽,然后狠狠盖上医学舱的盖子。 “准备开始吧,见证新时代的来临!”弗里德里希张开双手,振臂欢呼。 所有人都低声欢呼起来。 可他忽然脸色剧变,因为一股无法抵御的、能够消灭所有元素潮汐的力量如神在云端投下天罚般从天而降! 尼伯龙根轰然破损! 高亢的吟唱声同时从高天与身边传出,被盖上盖子的医学舱忽然被钢铁般的利爪撕碎。 同一时间光柱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来回切割将红井周围所有的区域完全笼罩。 一整个直升机编队用氙灯的光柱从几十米的高空将这里照得纤毫必漏。 密集的子弹如钢铁风暴般覆盖了几乎所有人,除了源稚女和王将所在的区域。 硝烟散去之后弗里德里希冷冷地注视着某个轰然落下的身影。 他从几十米的高空跳下,丝毫无损,全身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 那是个如龙又如人的怪物,全身的鳞片瑰丽而狰狞,眼睛里流淌熔铁般的光。 那是…… 恶鬼,源稚生。 “哥哥,这一次你终于来救我啦。”源稚女低低的嘶吼,眼角的泪红得像是血。 鬼胜这个言灵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王将的控制在一瞬间被解除。 可回应他的只有嘶哑的咆哮,源稚女愣了一下。 古奥森严的语言此时才终于从天而降,数十倍的体重被作用在源稚女和弗里德里希的骨骼上。 他们同时跪下,膝盖狠狠埋进土地中。 “不可能,不可能!”弗里德里希凶狂地咆哮,“你的言灵是王权,王权怎么能撕开尼伯龙根的大门!” 他再也无法说出第二句话了,因为源稚生已经鬼魅般出现在这个老人的面前。 “你创造那个人的时候大概原本是想用戒律来压制我的王权吧?可惜你忘了,戒律也能撕开死人国度的边界。”这个终于拥抱黑暗的男人低声说,他捏住弗里德里希的头,利爪陷入这曾背叛狮心会的卑鄙小人的头骨。 用力,用力…… 砰的一声骨渣和血肉横飞出去。 401.邦达列夫上校 源稚女呆呆地看着雪霰中被弥漫的蒸汽包裹起来的哥哥,源稚生将弗里德里希的半个头骨握在利爪之间,将它提起来放在自己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因为瞬间的颅内高压而充血鼓胀的一只眼球。 王权的领域始终没有被撤消,那个对曾经的源稚生而言消耗巨大甚至只能开启一瞬的言灵到了此时已经不再算是什么负担。 失去头颅的尸体被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按住每一寸肌肤,几秒钟后那个策划了一切的男人从体内崩溃,它并没有发生爆炸,而是整个坍塌了,塌进了被压碎的冻土中。 源稚女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那怪物般狰狞的躯壳在使用了古龙血清之后几乎完全进化为龙的源稚生所念诵的言灵面前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有个不甘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嘶吼,那个声音说你真是懦弱,复仇的时机就在眼前,你却仍不愿将一切都放下! 你那么信任他可他却要杀死你!把你埋在黑暗中的废井中! 你要复仇!源稚女,你要复仇! 时至今日你还是执迷不悟吗?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时至今日…… 你觉得你还是那个懦弱的孩子吗? 你们再也回不去了,就这样吧,这个世界上再无人与你在山上分享那个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吃到的梅子饭团,直到今天也不会有人再和你一起去看那场被暴雨眼淹没的流星…… “是你吗?”源稚生歪了歪头。 伫立在红井周围的重型设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王权的领域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扩张,那些用以固定起重机支架的低碳钢铆钉正在摇晃着从外壳上脱离,红黄相间的起重支架在数十吨的自身重力中被压得变形,像是正在巨手揉成一团的a4纸。 源稚女龙化之后肌肉虬结的双臂上苍白色的鳞片正张开又扣合,发出金属碰撞时的轰鸣,血色的蒸汽从鳞片的底部升起来,缭绕在他的身边。 他仰望哥哥的眼睛,只觉得那个男人变得如此陌生。 此时此刻源稚生的灵魂已经彻底被龙类暴虐的意志所改变,纵然面对被王将控制了这么多年的弟弟,他的眼中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怜悯,唯有瞳孔中流动着熔岩般的光。 大概是源稚女长久的沉默终于消磨了源稚生此时已经所剩无多的耐心,他将双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身后,自双肩拔出两把修狭的长刀。 刀从鞘中滑出,刀光清澈如水。 汹涌的杀意从上而下笼罩了源稚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凝视自己的并非曾经那个发誓做正义伙伴的男人,而是真正从地狱中归来的恶鬼。 刀锋指向源稚女。 源稚女低低的笑,他用那把樱红色的长刀支在碎冰上,勉强站了起来。 他用自己的胸膛抵住源稚生的刀锋,被狰狞的面骨覆盖的脸颊上做出大梦初醒般的神情。 暴风雪中夹着密密麻麻的雪霰,天空环绕飞行的直升机机翼撕裂狂风的声音像是妖魔的呼啸。 雪霰像是狂沙一样噼里啪啦地拍击在那两个坚硬如钢铁的人体上,远远看去光柱中他们的剪影凝固如亘古的雕像。 “是我啊,哥哥。”源稚女的脸颊上流淌出汩汩的鲜血,那些血炽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滴落在满是碎冰的地上立刻腾起大簇的蒸汽。 源稚女也歪了歪脑袋,他的脸上居然露出少年般无辜的微笑。 狂风中传来远处东京城里的防空警报,雷鸣声像是战鼓般有节奏的奏响,如同东京这场大戏终于拉开帷幕。 可是谁在擂鼓,谁在演唱? 拉开的帷幕后面又是谁在手舞足蹈,谁在磨牙吮血,谁在…… 向世界复仇? 风间琉璃的声音在源稚女的耳边回响,他说快呀,拿起你的刀,日思夜想的仇敌就在眼前,用那把刀刺穿他的心脏,像很多年前他对你做的那样,再把他丢进这口红井! 多少年来他们从未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接近,能看见对方的眼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甚至能闻见对方的呼吸。 “哥哥,你也变成恶鬼啦。”源稚女还是在低低的笑,他一边笑,狭长的眼角便流淌出炽热的泪。 他笑得全身都颤抖起来,那把樱红色的长刀从手中脱落,直直贯入地面。 源稚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的人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笑。 他们的四周一切都在被毁灭,横亘在红井上方的横梁终于再难抵抗被匪夷所思的力量所改变的重力,像是被丢进了上万米深的海底那样被狠狠的压瘪,然后坠落向仍旧波涛汹涌的储水井深处。 所有的起重机都在坍塌,被圣骸将内脏与血肉几乎啃食殆尽的八岐大蛇也在坍塌,它的肋骨和脊骨断裂,发出轰鸣的巨响。 接着是红井内壁数以万计的不锈钢护板在崩碎,周围四处都在响起此起彼伏痛苦的嘶叫,那些嘶叫通常立刻便会熄灭,因为王权之前魑魅魍魉都要被碾压成碎片。 唯有源稚女的脊梁越来越直,他的身体里传出战鼓的擂动和骨骼断裂重组的声音,金红色的光无可抑制地从捂脸的指缝中透出来,像是金红色的火河流淌在这男孩峥嵘的利爪上。 源稚女的眼睛越来越亮,源稚生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群山像是奔跑起来,狂风中雪霰越来越狂暴。 终于源稚女像是抱头痛哭那样蜷缩起来,他的声音和神态都像是个孩子,笑声却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狂放。 他一边笑全身的肌肉便水波般起伏,那些原本就钢铁一样坚硬的鳞片忽而变得熠熠生辉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在这男孩的身体表面倾倒了一壶月色。 他的姿势介乎于抱头痛哭和放声狂笑之间,一边笑一边摇头,笑着笑着声音就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嚎,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把坚硬的面骨都浸透了。 “就这样吧,把一切都拿去。”从极动至极静似乎只是一瞬间的转变,源稚女缓缓放下自己的双手,那双被细密鳞片覆盖的利爪上沾满鲜红的鲜血。 他还是歪着脑袋去看源稚生的眼睛,可那句话却并非是对自己的哥哥所说,而是对那个魔鬼所说。 只一瞬间,源稚女全身的鳞片都张开像是响尾蛇的尾巴那样剧烈地颤抖起来,接着所有的鳞片都轰然扣合溅起无数朵花一样的血雾。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梆子声在控制源稚女,他只是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那个山间少年的意志堕入无边的黑暗,黑暗中有接天的潮声回荡。 潮缓缓蔓延上来,源稚女张开双臂拥抱黑暗,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可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愤怒都。藏在潮水中。正缓缓的将他淹没。 他不愿意再反抗了,就这样吧。 可放弃一切之后那种虚弱和疲惫似乎都离他远去了,此时此刻源稚女觉得自己像是又一次回到很多年前山中的神社,他和哥哥一起去到神社的后山,等待凌晨的那场流星雨。这一次再没有灰黑色的云块弥漫天空,绚烂的陨星如期而至。 意识中的潮水淹没到源稚女的胸膛,可他的心脏中分明充斥着欣喜。 原来这就是彻底堕落的感觉吗?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来,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困住那只名叫风间琉璃的恶鬼的东西就要死去了。 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源稚女的时候他最后挣扎了一下,向着黑暗的深处坠落下去。 穿红色狩衣的男孩从黑暗中鱼一样游出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源稚女什么都没说,孩子般蜷缩起来。 “愤怒吗,想复仇吗?那就……如你所愿。” 风间琉璃将那个看起来像是个少年多过男人的孩子抱在怀中,两个灵魂在潮声中彻底融合。 悲伤和仇恨的狂潮中源稚女居然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 一股不输于源稚生的力量和威严忽而拔地而起! “你是鬼。”源稚生说。 在王权的领域中连雪霰都坠落得更加凶狂,狂风卷着细小的颗粒在他们的耳畔呼啸。 但源稚生无需让自己的音量扩大,他知道源稚女能够读懂他的唇形。 “是,我是极恶之鬼风间琉璃!”那个只是在一瞬间眼神就变得凶狂如狮虎的男孩咬着牙低声说,他愤怒得简直像是在唇齿间含着刀片, “可难道你就是干净的吗?我们这样的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诅咒沿着神的基因传递,一直到每一个皇的身上。我们生而便是要给周围的人带来灾祸的源泉,所以在你看来我是鬼,可你又是什么东西?多少年来你杀死过多少无辜的人?多少个日夜你的蜘蛛切和童子切上都会有灵魂在哀嚎?”风间琉璃无声地狂笑,他张开双臂,赤裸的身体狰狞如魔鬼又美丽如天神,每一张鳞片都倒映着飞雪纷纷的世界,每一张鳞片都倒映着源稚生那张甚至恶鬼还要可怖的面庞。 “看看你自己吧,你们一直在猎杀那些使用进化药的鬼,可你自己却在今天成为了甚至能杀死我这种人的极恶之鬼!”源稚女忽然伸手握住那两把抵住自己胸膛的刀锋,他脸上的神情如此张狂,五官却如此美丽,眼睛里跳跃着金色的火。 “来啊,杀死我,杀死我之后你就是真正的鬼了!” 蜘蛛切和童子切都是古老的斩鬼之刃,这把刀一触即龙类的血就沸腾起来,它们嗡鸣着割裂源稚女的手掌,炽热的血立刻沿着刀锋流淌。 斩鬼之刃的刀锋上亮起古老的炼金矩阵,火树银花般绚烂的光火中源稚生的脸漠然得像是石刻,而风间琉璃则像是磨牙吮血的恶鬼。 “你想用语言来激怒我以找到我的破绽,可是没有用的,过去的源稚生已经死去了,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就像你所说那样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鬼。”源稚生轻声说,王权的领域轰然破碎了,于是那些在天空中盘旋的直升飞机便接二连三地降低自己的高度,一条接一条的索梯被甩下,几十上百个全副武装的执行局干部滑下山中。 “今夜我原本应该前往那座掌握了整个日本数千万人生命的神山,因为那里有一场唯有神或者鬼才能踏足的战争在等着我。”源稚生说,“可我就要死了,死去之前我想再见见你。” 源稚女突然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源稚生,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位一直在追查你们的犬山家家主其实一直和蛇歧八家的上一位大家长上杉越保持着秘密的联系。”源稚生说, “神的归来同时唤醒了我们一直在镇守的那个死人国度,我们的祖先称它为夜之食原。那个巨大的尼伯龙根和现实世界的连接口就在富士山,上杉家主和犬山家主正在浴血奋战……你这种人原本根本不值得我在这种时候出现,可是你和你的老师在策划一场能够颠覆一切的阴谋,我不得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专程绕道来解决这件事情。” 曾经最亲密的人一旦反目成仇,总能找到对方的软肋,刺向兄弟或者爱人的刀永远是最锋利的武器。 源稚生如此漠然地对待源稚女,这让他几乎要疯狂了。 这时源稚生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个人走得极快也极稳,几秒钟后双手拨开雪幕站到源稚生身边的居然是个很挺拔的老人。 橘政宗。 或者叫他……弗里德里希的影武者更加合适。 真正的橘政宗早已经死去了,源稚生在源氏重工的地下找到了他的尸体。 那个卑鄙而阴狠的日耳曼人用橘政宗的基因和他的记忆创造出了这个一直潜伏在蛇歧八家最高层的傀儡。 源稚生察觉到橘政宗被人替换,是因为他太像一个父亲了,甚至希望路明非那小子带绘梨衣离开源氏重工、离开蛇歧八家,甚至离开日本。 此外橘政宗的口音忽然带上了斯拉夫人说话的特点,有一天他甚至开始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这是典型的俄罗斯人说话的方式。 源稚生原本想要严刑逼供,或者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从这个伪装的橘政宗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情报。可有一天这个老人邀请他一起去白羽狗神社锻刀,他们一边吃现烤的烧鸟一边喝清酒,喝着喝着橘政宗就屏退周围所有人,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绘漫满天神佛的浮雕上像是魔鬼般狰狞。 橘政宗说我觉得很奇怪稚生,我好像忘了些什么东西。 源稚生就喝酒冷冷地说别想太多你只是需要休息。 老人说不是这样的,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以前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了,我大概真是老了,老得动不了了,是稚生你的拖累了。 那时候源稚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盛满清酒的杯子应声而碎。 这种话确实很像是老爹会说出来的。 其实在看到橘政宗尸体的那一刻,源稚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像是石头那样坚硬了,悲伤和仇恨像是水一样淹过他的灵魂,这个世界上再无可以管教他的东西。 他一直没有杀死身边这个家伙,其实也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和老爹一样的脸。 “我继承了邦达列夫上校的记忆,甚至在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被某种诡异的梆子声控制着。”橘政宗看着源稚女的眼睛,他仔仔细细地端详那个孩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很抱歉我没有带你一起离开山中,因为我们的世界如此危险,我希望你能像是个普通人那样活下来……这是邦达列夫上校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402.老皇帝和旧日的神国 “很卑鄙的手法对不对,正是他这种懦弱而野心勃勃的人最热衷于去做的事情……用阴谋来获得这个世界的权与力,哪怕将数千万人的生命都当做这场豪赌的赌注也在所不惜。”橘政宗回望被海啸肆虐的东京,电力局居然仍在坚守岗位,第一波海啸来临的时候几乎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暗,可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之后不少街区都重新亮了起来。 海啸来得太突然了,市民们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撤离,八岐大蛇引发的元素乱流完全阻挡了气象卫星对东京湾附近海域的气候变化的监控,几十米高的巨浪排山倒海般沿着一栋栋灰白色大厦之间的缝隙横流。 那些来得及逃跑的人向着西边或者北边逃到不会被海啸影响的高地,而来不及逃跑的人则一起去到高层建筑的上方,四下眺望到处都是沧海横流。 为了稳定市民,也为了避免一些可能会发生的治安犯罪,电力局已经被自卫队全权接管,在内阁官房长官的要求下对指定的建筑进行集中供电。 橘政宗的黑色瞳孔中就倒映出这样一座森严而美丽的城市,像是很多年前坠向深渊的高天原。 层层叠叠的黑浪撞击着钛黑色大厦的外墙,大厦的每一层都亮起明亮的光,倒映在波涛汹涌的水面像是森然的蜃楼。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创造出来顶替邦达列夫上校的傀儡,直到源氏重工内部发生的骚乱导致了蛇形死侍的试验场被揭发,记忆中那确实是我做的事情,可是有意思的事情是……记忆中的我并不为此而惭愧甚至会在进行解剖那些可怜人的尸体时感到某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而那一天稚生和我一起去到地下的实验室中潮水般蔓延过我的心脏的却并非东窗事发时的恐惧和慌乱,而是……悲悯。” 源稚女无声地冷笑。 “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你应当继承了那个人的一切,他的冷血和他的卑鄙,你这种人也会有悲悯这种情绪?”这么多年来蛇崎八家和猛鬼众一直相安无事,但那并非因为家主们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影响变得比以往更加尊重人权,而是因为橘政宗的政策。 这个傀儡口中的邦达列夫上校想来在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之前应该是个来自莫斯科的克格勃特工,他认为在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不管是家族还是猛鬼众都已经非常虚弱,无法再承担一场可能会旷日持久席卷整个日本阴影社会的战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行动。 相反,橘政宗是如此狡诈的狐狸,他开始大规模引进外来资产,暗中和其他非白王血裔的混血种家族达成协议,并将蛇崎八家在列岛上的利益进行让渡。 京都才是家族的基本盘,只要东京这座城市仍在家族的掌控中,那么作为黑道至尊的蛇崎八家就不会崩溃甚至很难在几乎所有明争暗斗中落入下风。 而猛鬼众却不得不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其中不乏如学院这样视堕落混血种为洪水猛兽的家伙。 “是的,因为就算我们有如出一辙的基因,从长相到记忆都找不出多少差别,可我毕竟不是他。”橘政宗发出低低的叹息,“稚生在我的办公室、我的住所甚至我出行时的那辆古董法拉利上都找到了能够发出人耳无法捕捉的低频音波装置,它们直到被发现的时候仍在无休止地向外界传播某个固定的声音,岩流研究所解析了那些设备,你猜那里面录入的是什么?” 源稚女微微一愣,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似乎猜到这个老人要说什么了…… “是一种旋律很诡异的梆子声,有点像是中美洲玛雅人在宗教仪式上利用致幻蘑菇产生的迷幻效应时会由祭祀敲响的那种旋律。” 橘政宗低声说,“幸运的是我继承了邦达列夫的脑子,所以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在大脑中做过手脚,那种梆子声会通过刺激某个大脑区域来一点点诱导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去做某些那个操控我的人希望我去做的事情,这样一来弗里德里希就能通过我去操控整个蛇崎八家。我猜他原本要用相同的方法去操纵猛鬼众的,可多年来扮演王将这个角色的赫尔佐格博士比他想象中要更加难缠,甚至即使是一个克隆体也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然后反过来搅乱他的计划,所以弗里德里希彻底杀死了他,并直接顶替了赫尔佐格的在猛鬼众当中的身份和地位。” 风间琉璃还是握紧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刃,他的血炽热,蒸发了所有落下来的雪霰。 就算是他意识到自己的两个人格是被王将手中的梆子影响,也已经是近期发生的事情,而且还要多亏路明非的提醒。 没想到这个被克隆出来的傀儡居然猛如此迅速的找到自己被影响的媒介…… “我一直在暗中反抗那种几乎难以摆脱的控制,甚至在更早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现了问题,我一直视上杉家主为我的女儿,可有时候会从心底里生出某些将她当作……食物的想法,我害怕极了,为了消除这种令人胆寒的臆想,我把她送了出去,让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带着她离开日本。” 风间琉璃意识到橘政宗没有撒谎。 他曾不止一次看见离开家族的上杉家主,那是个玻璃般澄澈的孩子,抛开源稚生在那女孩身上倾注的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感情之外就连源稚女也很难从心里升起怨恨的念头来。 从那姑娘的言行举止来看她似乎从小就被当作一件没有自由的武器来培养,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得很少,绝大多数都要依靠路明非来引导。 偏偏她的血统又如此强大,甚至连源稚女这样的极恶之鬼在绘梨衣的面前也会感到恐惧。 如果扮演王将和操控橘政宗的人都是弗里德里希那一切就都可以说得通了,在那个疯子的眼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他的食物。 风间琉璃的心脏忽然颤了颤。 他想起刚才王将似乎原本打算让圣骸来寄生自己。 所以这就是弗里德里希所谓两个人一起登上王座的意思吗?让圣骸寄生源稚女,再由源稚女的身体来充当龙血毒性与一切诅咒的过滤器。 或许在弗里德里希原本的计划中真正被用来充当这个过滤器的角色应该是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 也或许在弗里德里希来到日本之前,化名橘政宗的邦达列夫上校就一直在将上杉家主当作圣杯来培养,那个卑鄙的德国人只不过是继承了邦达列夫的阴谋而已。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仅仅是用邦达列夫上校的基因创造出来的克隆体居然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意识到自己对上杉家主的情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从而推测有什么东西正在影响自己的潜意识,并在那种影响推动他伤害到上杉家主之前将那个女孩送出蛇歧八家。 橘政宗将自己苍老干枯却依旧有力的双手分别按在源稚女和源稚生的肩膀上,这老人的身躯挺拔,银灰色的头发随着猎猎作响的风衣一起在狂风中飞舞,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脸部线条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就很英俊,现在居然如刀刻般坚硬。 “那场从西伯利亚黑天鹅港一直延续到东京的战争中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可弗里德里希在圣宫医学会中得到了更多的支持,所以邦达列夫上校和赫尔佐格博士都在这场绵延几十年的针锋相对中落幕了。” 橘政宗叹了口气,他把手伸过来,从身后拔出狭长的物件。 源稚女沉重地喘息着,他越发打量眼前这个老人越发觉得有趣,执掌这具身体的现在是风间琉璃,而风间琉璃早已经把仇恨的种子埋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 那狭长的物件被撑开,居然是一把巨大的黑伞,沉重的雪霰打在伞面发出噼啪的响声,空气中的寒意忽然间十倍百倍地加剧了,那并非来自面容狰狞的弟弟也并非来自心如钢铁的哥哥。 而是山中的气温真的忽然断崖式下降了至少五摄氏度。 正如源稚生对源稚女所说,他原本的目的地应该是在那座被日本人视作神山的富士山。 随着八岐大蛇的归来,一同降临东京的绝非那场席卷城市的海啸也绝非那些正汇聚在东京湾磨牙吮血的异种。 蛇歧八家自古以来一直守护的尼伯龙根夜之食原已经被打开了,按照家族的典籍记载尼伯龙根的大门会出现在富士山的山顶,彼时那座沉寂了许久的火山会爆发出灭世的威严。 在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彻底融合之前那座死人国度中独特的气象会随着向外潮涌的气流一起被带到东京的上空。 祖先们把自己关在地狱已经太长时间了,数百上千年来蛇歧八家一代又一代人在死去之前循着血脉的呼唤走进那座死人的国度,用自己的生命为封印的节点,将夜之食原一点点埋进虚幻的更深处。 可今天受到神的号召,那座埋藏了神国也埋藏了神殿的尼伯龙根正在被唤醒,死去的祖先们也将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仇恨回到这个世界。 他们的怨念甚至能够凝水成冰,数不胜数的元素潮汐在东京的上空汇聚形成恐怖的寒流。 在迅速降低的气温中源稚生和源稚女从口鼻中喷吐出的气流都变成白色的汽,他们凝视对方那双熔铁般燃烧着的眼睛,也沉默地倾听身边这可怜傀儡的自述。 制造影武者的技术并不完善,被培育出来的“混血种”拥有不完整的精神,他们或许能够被赋予强大的力量,但身体却像是狂奔向地狱的列车那样一天比一天糟糕,器官的衰竭和细胞的代谢速度都要远远超过通过正常妊娠生育的混血种。 过去的蛇崎八家曾委托岩流研究所进行过高效而价格低廉的克隆体培育,克隆对象从几位家主到各支部成员几乎囊括整个血统序列中的所有阶层,但最终都因其短暂的寿命和完全不符“低廉”这一要求的高昂造价,以及低得令人发指的成功率而宣告失败。 基因技术逐渐发达的现代,卡塞尔学院也绝对做过类似的尝试和努力,但从1996年7月5日第一只克隆羊诞生于英国爱丁堡市罗斯林研究所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的时间,混血种社会的战争依旧停留在相对原始的精英对战,而没有出现狂潮般的s级混血种克隆体大军用人海战术摧毁一个又一个纯血龙类的聚集点,其实就已经可以判断密党在这件事情上做出的尝试应该也已经宣告失败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被弗里德里希控制的傀儡是什么时候开始掌控蛇歧八家的,他没有理由不知道自己身为克隆人必将迎来的可悲命运。 “所以哥哥,这次你还是来杀我的吗?”源稚女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去撕扯脸上坚硬的外骨骼,那些仿佛闪烁着金属银光的苍白色骨质层被连着血肉一起撕下。 可炽热的龙血只在一瞬间就修复了源稚女被留在脸上的伤痕,那个魔鬼的面孔,从源稚生的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得近乎剔透的精致面容,熔铁般的黄金瞳也在一瞬间熄灭,转而化作女孩般怯懦的眼神。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这男孩胸腔中暴跳如雷的心脏忽而就沉寂下来了,龙血在冷却,全身暴突虬结的肌肉也缓缓归于平静,鳞片和利爪都收回体内,龙化之后高大如超级战士的身体一点点缩小,最终成了那个山中少年的模样,锁骨伶仃,脚踝纤细,赤裸着,全身上下都如女孩般柔和。 他用手臂抹了抹脸,仰着头露出清水般的微笑。 源稚生坚硬如石刻的表情破碎了,他持剑的利爪微微颤抖。 可风间琉璃握住刀刃迎着刀锋撞了上去。 两把刀同时突入这男孩的肋骨缝隙,但强大的止血系统和自愈功能都在此刻失效了,像是他身体里身为龙的那一部分彻底放弃了这个孩子。 “我并非你的弟弟源稚女,而是在仇恨和愤怒中诞生的魔鬼,他们都叫我风间琉璃。”他说,用某种介乎于不屑和嘲讽的眼神去看源稚生的眼睛。 源稚生愣了一下,橘政宗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双重人格?”橘政宗沉声说。 “是。”源稚女的胸膛滴着血,痛苦席卷全身,可他还是微笑,死死盯着源稚生的眼睛,像是在享受那种愕然和藏在眼底的惊慌, “哥哥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在山中学校的体育场里裹着同一张棉被就着掉了漆的皮座椅睡觉,山里的冬天太冷了,据说以前有人被冻死在外面,我们很害怕挨冻,就蜷缩着抱紧对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是,我还记得从荒废的地下里偷了那些被遗弃的桌椅,点燃了之后用来取暖,第二天那间学校的校长就每一个班每一个班的骂所有人,因为他不知道是谁做了那件事。”源稚生说,“后来他还是知道了,因为你把那件事情分享给了一个你当时很喜欢的女孩,可她不喜欢你,所以告发了你。” “是哥哥你告诉校长说那些桌椅其实是你烧掉的,帮我顶掉了锅。”源稚女笑了笑。 “魔鬼的人格也会记得这些事情吗?” “我调查过了,那时候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是以前的王将做的,他用某种能力催眠了我,当然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也催眠了猛鬼众的很多人。这种情况直到邦达列夫上校在猛鬼众当中顶替了他的位置我才得以明晰,因为那种能力的主人死去了,所以被催眠的人渐渐变得清醒过来……况且我们魔鬼也并非没有心和灵魂的怪物。”风间琉璃说,“其实所有身体里流淌着皇血的怪胎都和魔鬼没有什么两样,世界上没有哪里是我们应该立足的角落,皇走到何处就给何处带来灾难。” “因为他们一直追寻的神在我们的基因中留下了诅咒。”源稚生的眼皮跳了跳,但好在藏于外骨骼之下所以没有被发现,他说,“只要皇血没有传承下去,这份诅咒就会断绝。” “所以你真的是来杀我的?” “你的手上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血。” “哥哥你不也是一样吗?” “是啊,到了今天我也成为了和你一样的鬼,那份血清的毒侵入了我的心脏,我就要死了。”源稚生轻声说,他的手上缓缓用力,两把尖刀一点点刺入源稚女的胸膛。 两个人久久的对视,黑色的瞳孔与赤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的模样。 “我原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场两败俱伤的搏杀。”源稚生说。 “不用了,你其实是来求死的,死在我的手里或者死在夜之食原的门口。”源稚女微笑。 他已经开始失血了,脸色变得苍白。 “我答应了那个孩子要为他复仇,可如今到了这一步所谓复仇也不过是空无的口号。杀死你反而让你得到了解脱。”源稚女张开双臂放弃了反抗,他往前一步,随着刀剑入体的声音蜘蛛切与童子切同时贯穿他的胸膛。 接着,源稚生就觉得自己被一具温软的身体拥抱住了。 他伸手接住失力的源稚女,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大滴的泪。 “哥哥,这就是我的复仇啊……在你短暂的余生中,用每一秒来为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悔恨吧……”源稚女搂着源稚生的脖子,身子却总在打滑,站都站不稳,意识渐渐处于模糊的状态,可他居然还在笑。 笑得像个孩子那样开怀,像是大仇得报,像是故人重逢。 橘政宗默默地站在一旁,他将别在衣襟的那朵白花取下来,放在源稚女的肩膀上。 “稚生,我很抱歉,以前的我没有把稚女也带在身边……”老人说。 “老爹。”源稚生将男孩平放在地上,表情重又坚硬如铁,他做出强势的手势, “没有时间悲伤,还没有下地狱那责任就还在我们的身上,走吧,关上夜之食原的大门。” “我们真的能做到吗,就靠我的戒律……” “或许那个人创造你的时候将戒律这个言灵赋予你只是一个意外,可这个意外却为我们带来了匪夷所思的一线希望。”源稚生在雪中点燃一支烟,他默默地俯瞰源稚女的尸体,确认他不会再醒来之后别过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就算是极致的炼金领域也要遵循最基本的炼金学原则,失去了元素的祭奠,尼伯龙根的大门也会崩塌。”源稚生说。 “可我只是个……” “克隆体对吗?其实更适合的来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副校长,可据说他现在已经回到了芝加哥,而且要让他乘私人飞机再来东京应该也不太可能。”源稚生将烟卷丢向源稚女的血迹,烟蒂还未落地就被铺天盖地的霰击中熄灭,翻滚着落尽了碎冰,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不抱希望,可现在我想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或许我们不但能关闭尼伯龙根,还能杀死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神。” 这时候一架载量惊人的重型直升机出现在他们的上方,几个魁梧的男人沿着滑索降下,居然狂奔着去到那两台原本被用以换血计划的医学舱旁边,一系列操作之后将那东西固定在直升机的下方。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吨重的机械居然拔地而起。 —— 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在这里,东京大学的后街,像是摩西用权杖分开了红海,从东京湾来的海啸居然也避开了这条街道,两边的水墙有十米那么高,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说我们真的不离开吗?”犬山贺皱眉。 “如果这座城市没救了,那我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在成田机场等候的私人飞机,踏上了前往法国的旅程,可现在那只怪物不是被留在东京湾了吗?”脑门上裹着毛巾的拉面师傅在他对面摆弄一颗卤蛋。 “可是这周围……” “你知道我是这个街面上所有土地的持有者,而我现在穷得就剩这块地皮了,可我宁可卖拉面也不愿意把这块地皮卖掉,你觉得这只是出于我的怀旧情结?我怀念二战时期的日本所以不想这些老宅被拆掉?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么?”上杉越叹了口气,“我不信任那些后辈,所以宁愿在居酒屋里和老妈子们滚床单也不愿意带着几十亿美元卖地的巨款去花天酒地。” “您确实是那样的人。”犬山贺抱着刀点头。 “这里是夜之食原的真正入口。”上杉越低声说,他的脚下堆着从家族中带出来的名刀,捆在一起,数不出有多少把,但每一把都是斩鬼的利刃。 犬山贺环顾四周,暴雨打在那些近百年历史的木质和屋上。 这些建筑的技术还是从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工匠们在木椽之间铺设层层叠叠的瓦片,雨水混着雪霰顺着瓦槽奔流,在夜色中飞射出银色的抛物线,在这场海啸中所有的落叶都坠落了,街面上都是积水,积水上都是落叶,仿佛飘叶的大海。 “可是风魔家主和龙马家主都在镇守富士山……” “那里是尼伯龙根的核心,不会有人阻止他们进入死人的国度,可是那个空间的混乱性会让他们踏进去的瞬间就被送到这附近来。”上杉越浅浅地啜饮清酒,他拍了拍犬山贺的肩膀,“你是昂热那老混蛋的学生,不该这么紧张……不过是一场拼了命的战争而已,放轻松些,喝点酒,因为很快我们就得和什么东西厮杀了。” “我不是很懂……” “听。”上杉越为犬山贺剥好了一枚卤蛋,丢到他面前的拉面碗里,“它们就在附近。” 犬山贺闭上眼倾听,只听到雨水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还有高天中的风声和积水在地面的奔流声。 更远处则能听到被困在高楼中的男人和女人的呼喊,他们被困住了,楼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闯进去……大概是鬼一类的怪物吧,可惜现在蛇岐八家的斩鬼人也自顾不暇啊。 犬山贺的血统并不逊色,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像是有了画面,同时这个世界随着听觉的延伸也变得越来越广大,向着大雨滂沱的黑暗中延伸。 某一瞬间,犬山贺猛地坐直了,双眼睁开,眼底流淌炽热的熔岩! 他听到了! 像是独行的凶兽在极远处发出饥饿的嚎叫,他和上杉越简直身处群兽中央,四面八方都有凶狠而暴戾的掠食者。 接着地面开始轻微震动,那显然是不远处那些阴影沉重的脚步声。 犬山贺还嗅到了金属锈蚀的气味,又像是血的腥味,来自亘古的神代。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最后像是由远而近的雷霆。 “祖先们回来了。”上杉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吭哧吭哧地吃着拉面。 像是一只年迈的豪猪。 403.漆黑之日 “阿贺你们现在把练金学推动到什么程度了?”上杉越吸溜吸溜吃着拉面,头都不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那些深埋在暴雨中的脚步声和嘶吼声。 今日的东京远比历史上任何一刻都接近天国,全世界的元素都像是被吸引的暴风那样被从四面八方牵引过来,元素乱流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形成巨大的潮汐,潮汐的下面群魔乱舞。 “说来惭愧,家族这些年仍在尝试发掘祖先的陵墓以获得更加深奥的知识和技术,但我们的岩流研究所出具过一份报告,上面说就算他们再努力一百年也很难将家族的炼金技术退推进到您焚烧掉家族档案馆之前的水准。”犬山贺说。 上杉越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发。 “别这么说嘛阿贺,说到底蛇崎八家就是诸恶的化身啊,烧掉我那些不肖子孙用来发动战争和毁灭世界的仰仗有什么错?”拉面师傅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总之这么说来其实你们对尼伯龙根的了解还停留在一百年前对吗?” “我记得您那个时代管那种空间叫‘神国’或者‘地狱’吧?大家长还真是与时俱进啊……”犬山贺正襟危坐,藏青色的和服被四面吹来的风拂动,衣纹如流水,他的双眉微扬,从五官来看居然还有些年轻时的影子。 “别管我怎么叫那鬼地方,我只想问你们对它了解多少?” “不多,不过近两年的时间学院在屠龙的事业上有了史无前例的进展,昂热终结了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的统治,在两次行动中都明确提到见证了隶属于君王的尼伯龙根的崩溃。”犬山贺将拉面吃完,满足地喝了一口浓汤,将长刀鬼丸国纲横卧在自己的膝上,“我猜所谓神国其实是基于神本身存在的空间吧,那是他们用来建立国家的地方,诸王的时代他们陈兵其中用来互相攻伐,当君王死去的时候那个国家也就彻底崩溃了。” “还算不错。”上杉越耸耸肩。 “事实上和你想的差不多,绝大多数尼伯龙根在创造它的古龙死亡之后都崩塌了,夜之食原可以存在几千年则是靠着某个匪夷所思的巨型炼金矩阵在维持,但也不是永恒的。事实上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开始崩塌了,我能感觉到,另外一些血统真正强大的家伙也能感觉到,上一次昂热来拜访我的时候就说过坐在这里喝酒简直像是对着地狱举杯……毕竟维持那么庞大的尼伯龙根需要炼金矩阵高效的运转,如果所有尼伯龙根被创造出来就不消亡,那么世界上还有多少尼伯龙根还被封存着啊,总之我们都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和质量守恒定律……” “等等,我们难道不是在探讨天国和地狱这种超自然的玩意儿吗,为什么会扯到能量守恒上?”犬山贺有点受不了这个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气质上绝和上一代蛇岐八家大家长这种高贵的身份不沾边的老家伙了,于是出声打断了他可能会乱七八糟的一系列修辞。 “如你所说,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家伙也要与时俱进嘛,况且某种意义上来说炼金也是科学的一类,不过人类尚且没有办法解析这种科学。”上杉越撇撇嘴,“总之古老的神代彼时白王的后裔在这片大地上建立起了那个神国,并在那里树立起宏伟的宫殿,用无数座供奉诸神的殿堂在他们的国土上排列成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炼金矩阵,而为这个炼金矩阵提供能量的尚且不知道是什么,但能量总有用光的一天,当那座巨大的炼金矩阵再也无以为继,夜之食原就会崩溃。” “这么巧,现在它就在崩溃?恰好在我们的祖先从真正的地狱中逃出来的时候?”犬山贺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脚步声和嘶吼声都停止了,那些分立两侧的巨大水墙将这间拉面馆和半条街区都包裹其中,流淌的阴影中藏着狂风般汇聚在一起的呼吸声。 “伊邪那崎的归来触发了尼伯龙根的自保机制,只要得到白王的力量灌注,它就能免于崩塌的命运,即使那个白王只不过是一条畸变的怪物。”上杉越举杯与犬山贺面前的小酒瓶子碰了碰, “你们解析的资料不完全,所以认为富士山是夜之食原的入口,可古代的东京和今天的东京是不同的城市,那时候这条街才是京都的核心,它才是现实世界和夜之食原的交接,是人类世界和龙类世界的大门,也是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的大门。我在这里生活,有人嘲笑我说我是为了逃避多年前的罪孽,也有人人讥讽我说我是曾经的皇帝堕落了,其实那都无所谓,那是我应得的惩罚,很多年前家族欺骗我发起那场对大海彼岸那个国家的战争的时候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那时候我以为所谓战争只不过像是街面上的混混打架斗殴那样砍掉两根手指就能决定一座城市归属的事情,从未想过会带来那么多的灾难。” “我对当年的真相不清楚,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战争之后身为主战派的犬山家,产业很快就被其他的家族瓜分了,我是我们家的最后一个男人,天天过着拉皮条靠着跪下来舔美国大兵的脚指头过活。”犬山贺默然地说,那对他来说也是一段不太愿意回首的过去,那样的过去真是悲哀又惨痛。 眼看对面那位可能比源稚生还要强大的影子皇帝有要继续滔滔不绝说下去的趋势,犬山贺清了清嗓子,将刀放在桌上, “当然我对那段历史也不感兴趣,现在不是教堂的忏悔时间更不是高中生的历史课,而是在众鬼的环伺中。” “首先我得说现在掌管日本政府的人都是些有妈生没妈养生孩子没腚眼的畜牲,他们早把那段历史从书本上删掉了,所以你不能说我在给你上历史课。”上杉越忽然严肃起来,犬山贺一愣,忽而扶额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助,“其次既然这可能是我们死去之前能说的最后几句话,那我希望你能好好听下去……毕竟就算真的有天堂我们这样的混蛋死掉之后也没机会跟着天使往那里面飞,地狱才是你我的归宿,中国人说地下有一座地狱叫拔舌地狱,进了那里我们可能几千年都没几乎在说说话了,何不趁现在有机会多说几句?” 犬山贺思索了一下,全身都放松了,看向对面老人那张即使变得很有些油腻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英俊模样的脸。 他按住深红色的木柄,将那把名为鬼丸国纲的斩鬼名刀微微出鞘,龙吟般的厉声响彻四周。 “您请继续。”他说,并为上杉越重新斟满清酒。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也是家族中的老人了,我为什么从权力的高位上逃离你应该很清楚。” “是,据说是因为您的母亲……” “很长时间家族的战报中那些被剿灭的中国人在我看来都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直到那个名字出现在名单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战争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上杉越把犬山贺为自己斟满的清酒倒进嘴里, 这多少年来把自己伪装成一条从暴雨中狼狈逃回的流浪狗的老狮子忽然在脸上出现了狰狞的表情,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深处渗出薄薄的一层金色,“我最开始只是为我的妈妈而愧疚,可后来我越来越老也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都是旁边那所大学的学生,我就想那时候我应该害死了很多这样的学生吧,那种没日没夜的愧疚和羞耻让我不能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像条狗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这些年我杀了很多人,家族中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那都是我的手笔,因为很多年前就是他们欺骗了我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蛇岐八家才终于能介入战争为家族的延续掠夺更多的土地。” 犬山贺全身一震。 近几十年来他们确实损失了数量庞大的老人和那些老人的直系子嗣,他们的死状都极凄惨,被人一刀断喉。 源稚生和源稚生之前的橘政宗一直以为那是恶鬼们的杰作,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人在发了疯似的复仇、 “我做了很多,可总觉不足,所以才一直在这里守卫那座时刻窥伺人间的诸恶之界,那才是我的使命,我想如果天堂里有我妈妈的位置,那她一定很欣慰我的选择。”上杉越起身收拾碗筷,把巨大的扩口面碗和长筷一起丢进水槽里,然后俯身捡那一捆刀剑,全部背在身后,随手解掉头上的毛巾,身上拉面师傅的衣服也随风而落,那下面居然是黑夜般的长风衣,风衣下面则是如昂热那般名唤诸界之暴怒的刺青,虬结的肌肉在干枯的肌肉下随着呼吸缓慢起伏,刺青中的夜叉和猛虎便好似活过来了一样。 犬山贺肃穆起来,他用带着些敬畏的眼神去仰望那个男人,只觉得这几十年的懦弱和卑微都被上杉越抛掉了,回到这片战场上的是威严赫赫的黑道至尊。 “我们的客人就快要忍不住了,阿贺,握紧你手中的刀吧,时隔多年我们再次并肩作战。”上杉越自肩上拔刀,那只手班驳而青筋暴起,风衣在此刻招展如猎猎的战旗。 犬山贺深吸口气,鬼丸国纲缓缓拔出。他拄着这把刀站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能和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他轻声说,屈指轻弹长刀的刀锋,鬼丸国纲发出金属的嗡鸣。 “没办法了,如果我们这时候逃跑的话大概这座城市都会被那些从地狱中爬回来的恶鬼们淹没吧?总要有人来做这些事情啊……话说回来其实我已经准备好明年就离开日本回到法国的,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回到一起很多年前我的妈妈待过的那家修道院,用余生来侍奉神,也许他会原谅我的罪过让我去到天堂也说不一定。”上杉越握刀的手腕微振,那把刀便已经划出冷冽的弧光斜指着地面,刀身上有自刀柄处向下蔓延的熔金色纹路。 “您已经离开家族了,阻击祖先并非您的责任。”犬山贺轻声说。 “其实是因为我其实见过那个你说起过的孩子了,他叫路明非对吗?有一次那小子带了女朋友在我这里吃拉面,还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他很强大,我想他会杀死那条怪物的,只要八岐大蛇死去了,夜之食原就会再次关闭,而这一次关闭它将直到崩溃也不重临。”上杉越的声音越来越低,另一只手也缓缓按住腰际的刀柄, “那孩子速度够快的话我们兴许能活下来!” “等等,开打之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犬山贺忽然出声叫住眼神越来越坚毅显然脑子中已经过了无数遍自己战死时画面的上杉越。 老家伙好不容易绷起来的气势立刻溃散了,黑道皇帝的尊也也碎了一地啊。 他瞪了犬山贺一眼,“你这个幼齿究竟想要闹哪样!”上杉越低吼。 “大家长你以前难道从没想过要带着原子弹脏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偷偷溜进夜之食原把那个威胁彻底解除吗?”犬山贺皱眉问。 他看似很尊敬上杉越,可直到现在心中仍旧藏着警惕。 他不信任这家伙,至少在神这件事上不信任。 “能够自由出入尼伯龙根的前提是那个人有烙印。”上杉越说,“没有烙印的人是没有得到许可的偷渡者,只有那些三代之后的小家伙会这么疏忽大意给自己弄一座满是漏洞的城堡,夜之食原可是神代的造物。” “连体内流淌皇血的人也不能?”犬山贺有些诧异,“恕我直言,其实您一直都知道的吧,上三家和下五家比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物种,相比起人你们更接近神,基于这种前提,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也许会在某天吃完晚饭去夜之食原散个步什么的,有时候我甚至想托您给我带点死人国度的纪念品回来。” “话说回来难道在你们这种昭和幼齿的眼中我这种老家伙就是那种动不动喊天皇万岁最喜欢给自己找乐子哦不好意思是找苦受的神经病吗?”上杉越脸皮抖动了一下,“那个空间早就和现实世界断绝了,只是每一代的皇偶尔能从梦中降临那个虚幻的世界而已。我那个老爹以前跟我说每当闭眼就会看百鬼夜行,有时候还能看见裸体的雪女什么的,那其实是因为他有皇血,虽然皇血没有觉醒,但仍旧帮他嗅到了夜之食原的味道。不过我有时候还挺羡慕的,毕竟我也对雪女的裸体很向往啊。” 犬山贺终于相信上杉越的话了,因为他确实记得家族的典籍中记载过上杉越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棋圣影皇有很严重的妄想症,总是能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 “也许雪女也觉得闯进你的梦境里有点危险。”他指了指汤锅上方的14寸小彩电,架子上摆放着成排的旧光碟,光碟上的女人搔首弄姿挺胸提臀,就算画质已经相当老旧却依旧让人血脉贲张,“大家长您的思想早就被小泽玛利亚给污染了啊。” “不许你侮辱我的偶像。” “抱歉……” “那不叫污染,那叫提纯,我的思想早已经被提纯过了,现在就算是神用世界上最高的权与力来诱惑我我也不会跪下来舔她的脚指甲。”上杉越脸上露出颇有些自得的神情,这一瞬的微表情尚且没有散去,老家伙就忽然上步,刀锋沿着犬山贺的衣摆擦过! 浓腥的血像是花一样盛开在犬山贺的身边,骨骼被刀斩开的声音重若雷霆! 野兽的吼叫声重新充斥街道,犬山贺漠然回头,只看到两侧高墙般的水流中忽然亮起苍白色的烈光,烈光中数不胜数的黑影呼啸着冲出来,像是黑色的潮那样涌向道路尽头的这辆木板小车。 被杀死的是一具苍白色的干枯尸体,斩鬼的宝刀没有从它的身上汲取到血液,正在上杉越的手中轰然巨震! “阿贺,战斗的时候不要分心啊!”上杉越再拔一刀,他的全身都蒸起炽热的汽,简直像是一台碾路机那样狂笑着向铺天盖地的黑影杀了过去。 404.漆黑之日(2) “喂喂喂大家长你知道我的言灵是刹那吧?这种能力用在刺杀上还算不错,可是和一群死侍正面厮杀的话就像是把日本战国的忍者丢到了蒙古高原和那些全身披甲的铁浮屠对冲一样不靠谱啊。”鬼丸国纲出鞘的声音尖锐得像是狂龙在呼啸,冷冽的弧光荡开绵绵的暴雪,深红色的木鞘上赫然亮起炽热的火光! 上杉越的背影越来越远,残肢断臂在年老的皇帝身前向两侧飞溅,从犬山贺的视线看来简直很有些古代的英雄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与决绝。 湿冷的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也在越来越远,犬山贺的声音则逐渐低了下去。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身体缓缓下匐,双手都按住腰际的刀柄,恍惚的刀光中老人的瞳孔里金色炽烈得让人想起大日天降。 在上杉越退位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一直都是犬山贺靠着神鬼莫测的快刀和那把鬼丸国纲在守卫家族的尊严,直到源稚生被橘政宗从山中带到东京之前他都是日本的最强者,就连风魔家的忍者之王也难在战斗中战胜犬山家的家主。 某种意义上来说犬山贺是两个时代的承载者,他既是昂热和上杉越的学生和朋友,又是源稚生的老师和长辈,在皇血从家族中断层的时候这个1950年时甚至连自己的大姐都无法保护的老男孩用肩膀扛起了几十万人的命运。 上杉越一直没有断绝和犬山贺的联系大概也是因为他在这家伙的身上其实有时候是能看到昂热的影子的,很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够真正逼出这个昭和幼齿的真本事,谁也不知道他能够将刹那使用到什么样的层次。 也许昂热一直以来都将犬山贺视作一柄刀或者一面镜子,运用到极致的刹那是能够克制时间零的言灵。 紧接着厉风吹散漫天的暴雪,犬山贺消失在原地,他凶猛地挥舞鬼丸国纲,刹那直接从六阶开始,那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64倍神速斩,一切阻碍在身前的东西都要被一刀两断。 六十一年前犬山贺第一次觉醒这个言灵,那时候还算年轻的昂热用时间零狠狠地羞辱了他,所以他用六十一年的时间来磨砺这弑神屠魔的一刀。 少有人能在同一件事情上锻炼这么长的时间,长得横跨半个世纪,那种春花秋月般一闪而逝的力量在犬山贺的身上初现峥嵘的时候远在世界彼端的女王刚刚登基,彼时尚且颇有些传统的委员会还会因为王室允许摄像机进入威斯敏特大教堂而感到震惊,而六十年后的今天有些国家的总统已经开始在脱口秀节目上把竞争对手的祖宗十八代都含沙射影骂了个遍。 那种蓄积在犬山贺如泉水般平静的表面之下的力量汹涌如接天的狂潮,六十年的时间足够让古代的练级大师将死亡金属锻造成传世的名剑,也足够一个国家的覆灭,而犬山贺只是在蓄积自己刹那之间绽放出来的美。 那是屈辱的孩子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怒吼,那忿怒喷薄的时候天地都为之变色。 “我原本要用这样的刀来斩断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仇恨的,老师。”犬山贺如斩开一片落叶那样将一条连着长尾至少有五米长的蛇形死侍沿着眉心一分为二,这老人斩击的时候身上藏青色的和服就像是飞击的隼那样离开,背后那副随着虬结的肌肉一同起伏的刺青“能战阎魔图”栩栩如生,能战阎魔磨牙吮血用狰狞的表情横扫四周。 岁月、宿命、职责,这些跟随犬山贺一生的词条忽而在此刻具现了,鬼丸国纲在这个老皮条客的手中欢欣雀跃,那把刀如七宗罪那样活了过来,像是里面寄居着发誓要斩尽世间一切恶鬼的活灵,又像是曾持有过它的屠龙浪人们同时在夜之食原与现实世界的虚幻中显现,无数只坚硬的手掌与犬山贺的手掌彻底融合,握住深红色的柄。 时间的跨度如此不可思议,刹那被一阶阶提升,六阶,七阶,八阶! 刀光闪烁的时候像是水墙之中被掀起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暴雨,这场暴雨中的每一滴雨水都是钢铁铸造,从死人国度中走出的所有恶鬼都在这样钢铁的帷幕中被狂风吹成了碎片。 上杉越狂笑着回头,他随手就斩出黑色的刀光,像是塑造出绝对死亡的领域那样在他的面前生生撕出巨大的裂缝。 “就算是在我们那样的黄金年代,阿贺你也已经将这个言灵磨砺到了能够光耀屠龙史的程度啊!”拉面师傅双手手腕剧振,于是黑色的火焰就像是有生命的物质那样狂涌着附着到手中的炼金古刀刀刃上。 如果路明非在这里他会惊讶老岳父居然会这一招,可楚子航将自己的君焰附着到村雨刀刃上时的操作几乎一模一样,而楚子航的言灵只不过是序列号89的君焰,老岳父的言灵却是上古时期最强大的屠龙英雄才会拥有的、甚至尚且没有被列入言灵序列表中的“黑日”。 虽然从效果上来看这两个言灵似乎非常接近,君焰是以自身为中心产生高温火焰和爆炸,而黑日是沉默的燃烧领域内的一切。 但所谓黑日,就是能对周围的一切造成几乎毁灭性的伤害,校长以前跟路明非提起过上杉越的言灵,只说那是太阳神阿波罗般的权能,如果不是在无止境的潮水中,或许仅仅依靠这个言灵那位曾经的黑道至尊就能杀死所有赶来朝圣的尸守。 “我对光耀屠龙史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人生而如幻梦,身后名不过一流离幻影!”犬山贺低吼着挥刀,刀光已经到处都是,像是四面八方都倒映着水墙中那些恶鬼们眼睛中暗淡的烛光。 那是二百五十六倍的神速斩,八阶刹那早已突破了混血种的极限,就算是源稚生这样的超级混血种也无法将刀挥舞到这样的极限。 到了这个时候世间已经少有生物能分辨刹那和时间零的区别了,鬼丸国纲撕裂空气的时候制造巨大的噪音,像是死神在虚无中舞蹈,只有灿烂而血腥的光在灰白色的天幕下缭乱地作画,所有从爆射出金色光芒的水墙中走出来的古老死侍都被搅碎成苍白干枯的尸块。 上杉越挥刀斩开水墙,那里的结界便被暂时摧毁,水面荡漾着出现巨大的扭曲界壁,他大笑起来,握刀的手虽然干枯但苍劲有力。 “一百年前有另一个使用刹那的家伙在欧洲成名,他是秘党的长老,也是昂热的导师,我们都叫他银翼夏洛。在可以连续发射的左轮枪被发明之后夏洛子爵仍旧能够以一杆需要单独灌注火药和弹丸的燧发枪成名,是因为他的刹那被推动到七阶,时间在他而言能够放大数十倍,他只需要几十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完成装填。”过气的黑道至尊随手将另一柄刀扔给犬山贺,犬山贺凌空接住。 鬼丸国纲当然是举世无双的炼金名刀,可是犬山贺太快了,像是超越了居合的极意,急速的连番挥舞之下那把刀的刀身已经严重弯曲,虽然因为是死亡的金属所以能够缓慢复原,但现在毕竟处于交战状态,几秒钟的迟疑就可能导致他们两人脆弱防线的崩溃。 “我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能够将刹那使用到第七阶了,那时候昂热也曾给我讲述过那个老人的故事。”犬山贺赤裸着上身在上杉越的身后站住,两个年龄加起来能横跨两个世纪的老家伙背靠着背向自己的面前挥刀,刀形凌厉而凛冽,又忽而优美得像是少女的眉心,巨量的水从两侧的墙里溅出来,落在上杉越喝犬山贺的身上就立刻腾起白色的蒸汽,他们很快就彻底被白汽包裹了。 “我一直知道他从很早开始就在锻炼我,甚至希冀我成为一块能够磨砺他的磨刀石,但世界上如皇那样的天才并不算多,我只是个愚钝的学生,或许到死都从未让他感受到一丝威胁。” 死侍们跨越世界的壁垒时水面荡漾,深水中那些古老的昭和建筑也像是妖鬼的寺庙那样扭曲起来。 “别这么说你自己,那老混蛋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对你充满讥讽,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昂热其实如他自己所言是个真正的教育家,他只是希望你能成长得更快更好,或许有一天能像他那样背负去这个世界的仇恨和愤怒。”上杉越从口中吐出那么灼热的一口气,他的眼睛里金色的物质像是熔岩那样流淌。 “就像我们现在在做的这样吗,死在这该死的拉面馆附近?”犬山贺怒骂着砍翻一群死侍,也或许那些东西是被某种力量改造之后的尸守,炼金古刀嗡鸣着怒吼起来,流淌着金色的辉光,“话说为什么您不愿意让我带上我们的老朋友在这附近一起狙击祖先们的归来?” “在这样的战场上你那些属下毫无作用,a级混血种在这里也不过是炮灰。”上杉越吼着说。 “逆顺无二门,大道彻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犬山贺忽然高声唱起一首古老的和歌,那是发动政变的明智光秀死去之前留下的辞世诗,用在他们这些阻止祖先过来也阻止白王复活的不肖子孙身上居然还很有些应景。 啪一声上杉越百忙之中抽空给了犬山贺一个大嘴巴子。 这一巴掌真是中气十足荡气回肠,有剑圣之称的犬山家主全身心的战斗节奏立刻被打断了,体内汹涌调动的龙血也瞬间沉寂下来。 “你这该死的混蛋,为什么唱这他妈该死的辞世诗!”上杉越挥舞出数道刀光,黑色的火焰像是扩散的剧毒,夜之食原中所有出现在界壁附近的死侍都被斩断,切口处被烧成焦炭。 上杉越怒目圆睁,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愤怒。 “难道现在就到了战死的时候了吗?难道你不知道犬山家还有几百个小泽玛利亚在等着你凯旋吗?” “对不起!”犬山贺没有办法反抗上杉越的威严,鞠躬大声道歉,他随后直起身子,剧烈地喘息起来。 “使用刹那很消耗体力,我们原本就并非持久型的屠龙者。”他说,“况且犬山家如今虽然仍在经营av行业,但是小泽玛利亚那样的过气女优早就被我们淘汰了。” 周围的水墙里只是片刻的沉寂,立刻就有更多的黑影从远处的黑暗中走出来,他们的眼睛点燃金色的辉光,只是暗淡得像是风中的残烛。 “还远远没到放弃希望的时候啊阿贺,你看好了,我的最强一招,一直在等着那些可悲的僵尸汇聚在一起。”上杉越将双刀扛在肩上,然后从怀中掏出瘪掉的烟盒,点上一支柔和七星叼在嘴里,脸上的表情落寞得像是走上陌路的皇帝。 犬山贺一瞬间只觉得天地间如此寂寥,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 “最强一招,是传说中除了审判之外第二个能杀死神的言灵吗,”他的胸膛起伏,全身的肌肉都处在放松的状态,正抓紧所有的时间来恢复体力,“最强的……黑日。” “当然,”上杉越点头,面色肃穆, “不是。”他说。 犬山贺一愣,觉得人生有些幻灭。 “黑日这种东西是比最强更强的超强一招。”上杉越从怀里捞出来一把短剑,犬山贺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和校长的折刀有一点点相似。 “总之也是很强的一招就是了,是我专门请守夜人制作的炼金道具。” 上杉越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鸡贼表情,一时间犬山贺又觉得这家伙有点像是某个小牛犊般健壮的高龄留级生了。 “这里面储存了一个言灵,你听过因陀罗吗?”上杉越没有等犬山贺回答,就已经将短剑抛了出去。 所谓因陀罗就是创造巨大的雷电领域,用匪夷所思的电流摧毁领域中的一切。 这个领域被激发的时候就像雷电的漩涡围绕在犬山贺和上杉越身边,而电击恰恰是尸守的弱点,他们骨骼中的物质都被死亡金属取代了,那是比普通金属更加优良的导体。况且这些怪物虽然死去了,但依旧依靠神经电流来操控身体,因陀罗的电流旋涡能够轻而易举摧毁它们身体里的神经电流。 405.鬼杀不死您,那就由神来吧,赫尔佐格博士 直升机将他们放下在富士山的附近就离开了,家族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和神的战场,日本社会的阴影里罪恶无时无刻都在滋生,即便是末日降临蛇岐八家也要保证混乱不会加剧到彻底摧毁原有秩序的程度。 并非每一个混血种都是纯粹的战士,家族的领袖们更多趋近于政客。 而政客总是会在一场战争开始的时候就规划胜利之后的建设和利益分配,这就是伴随人类延续了上百万年的劣根性,或者说所谓的政治。 源稚生站在无边的暴风雨中,双手提着日本刀,雨水浸过了他的鞋面也沿着刀刃滚落,像是一条溪流。 “还能接收到信号吗?”他的声音奇怪,嘶哑坚硬,让人觉得像是什么类人的怪物在说话。 “联络很勉强,但是尚且还没有中断,辉夜姬调用了能调用的所有卫星来保持信号能穿透那些异常的云层。”清冷的女孩声音浅浅地从耳塞中传出来。 “定位也还能运转?” “抱歉,大家长,您的位置已经彻底从定位系统上消失了。”樱轻声说。 “我说过不要叫我大家长或者少主这种称谓,樱,我能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有你始终在那个能够被信任的名单中。”源稚生叼着被完全淋湿的烟卷,他全身都湿透了,蒸腾着袅袅的白汽。 夜之食原的战场惟有那些真正强大的战士有资格踏足,可就连源稚生也没有想到家族古籍上记载的入口居然只是一道死人国度与现实世界的裂隙,这里绝非祖先们回到人间的大门,因为这座山真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一切都死去了一样。 可是富士山绝对是一座只不过在沉眠的巨大活火山,有科学家说当它爆发的时候整个亚欧板块都要遭到冲击,日本列岛会彻底沉入海沟。为此首相们还想过要向中国或者澳大利亚申请一块土地以用作这个国家灭亡时的流亡政府自治区。 不过有鉴于这两个国家从政府机关到民间组织对日本的全方位排斥,有人说如果真的去到那两个国家可能会被送进集中营,这样的计划最终胎死腹中,内阁转而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巴西的土地上,以希冀在未来的某一天南美洲的人民愿意为走投无路的日本人提供一些能够生存的空间。 源稚生此刻的所有感官都被炽热的龙血提升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仅仅是全神贯注时的听力就接近言灵.镰鼬所能达到的效果,他们面前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峰安静地匍匐着,像是正在沉睡等待苏醒的巨人,但巨人没有心跳。 源稚生没有听到岩层中那些山溪的流淌,也没有听到岩浆沸腾的轰鸣,只能听到雨声和风声,还有迎面而来的狂风中近似于野兽在磨牙吮血时的刺耳尖啸。 日本的gps覆盖率极高,尤其是在东京附近,甚至能精准定位到几米的范围之内。 如果能接收到信号而无法实现定位,那只能说明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东京了,或者说是存在于动静与某个空间的交界之处。 显然,不知不觉间源稚生已经带领自己的军队闯入了祖先的陵墓。 “我们的祖先将夜之食原建立在这样一座活火山的附近,是在等待宿命中必将降临的毁灭吗?”他低声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或许夜之食原建立起来的时候古富士还没有坍塌,神国就伫立在两座大峰之间。”橘政宗轻声说,有证据证明距今大约一万一千年前,古富士的山顶西侧开始喷发出大量熔岩。这些熔岩形成了现在的富士山主体的新富士,此后古富士与新富士的山顶东西并列,两千多年前古富士的山顶部分由于风化作用引起了大规模的山崩,最终只剩下新富士的山顶。 老人落后源稚生一个身位,抬头的时候隐隐能看到那男人坚硬的面骨上细密如蛛网的裂纹。 看来即使早已经做好要杀死弟弟的准备,可当风间琉璃迎着刀刃刺穿自己的心脏时,源稚生还是觉得悲哀像是心脏中渗出来的泉那样蔓延全身,像是要把炽热的龙血都浇灭了。 那张覆盖了源稚生面颊的外骨骼固定他的肌肉和神经,让他无法做出悲伤的表情,于是源稚生就崩碎了那些骨头,脸上的神情悠远而幽深。 “在《竹取物语》中说有许多武士将长生不死的灵药在最接近天的火山上燃烧,因此这座山名为不死山,后来口口相传才成了今天的富士山。”源稚生轻轻振刀,被近乎剔透的白金色手爪握紧的两把日本刀便嗡鸣着颤抖起来,金色的纹路沿着刀柄向下延伸。 日语中,“不死”和“不尽”的发音都与“富士”接近,所以富士山最开始是叫不死山和无尽山的。 但时至今日已经少有人再这么称呼这座沉眠的巨峰了。 “所谓长生不死的灵药,其实就是神社中《古事记》中记载的圣血吧?家族的武士受命于每一代的大家长将死去的族人带到火山口进行焚烧,神赐予的圣血便被归还于神国,而那个维持着神国运转至今的炼金矩阵也得以获得力量的补充而不至于崩溃……不久前学院袭击了我们的白羽狗神社,盗走了历代大家长的尸骸,我们随后进行维护并的时候发现从几百年前开始一直往前推的所有有记载的皇的棺椁中都只供奉着素色的狩衣,他们从没有尸骸下葬,他们的尸骸都被献给了夜之食原。” 就算是如今蛇崎八家的血脉中皇血的比例已经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浓度,那些在源氏重工地下实验室中被创造出来的蛇形死侍从牢笼中逃出来的那天依旧不遗余力地狩猎大厦中分部的族人。 对体内流淌龙血的怪物而言,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白王血裔更能为他们提供进化所需的基因的东西。 圣血代表的是伴随基因传向后世的白王权柄,那是足以引起战争的东西,对混血种而言它是暴烈的炼金试剂,几千个甚至上万个吞服这种试剂的人中或许会有一个幸运儿进化成新的皇,而这些人的寿命都长得匪夷所思,在古人看来简直堪比永生,所以会称圣血为不死药。 身为历史上最后一个皇的天照命源稚生的血液甚至能引发死侍群的疯狂,让它们放弃唾手可得的食物转而对他展开攻击。 如此一来就可以推测古代的先辈们用自己的血液来灌溉这片四人之国并非天方夜谭。 上杉越离开蛇崎八家的时候杀死了那些存世的老人,也焚烧了几乎所有神社中的资料,源稚生不知道是不是那场灾难导致了传承的断绝,以至于这场绵延千年的献祭在他们这一代彻底中断。 当然皇血的稀薄也是献祭断绝的一个原因,到了这一代整个日本能够被看作体内流淌纯正白王后裔之血的人大概只有三个吧,这三个人分别是源稚生、源稚女和绘梨衣,而在此之前的几十上百年中上三家的血脉都已经彻底绝嗣,甚至连家主都是从下五家过继的从子。 蛇崎八家再也找不到尚且留存活性的皇的尸体,夜之食原与现世的接壤无人可以阻拦。 源稚生缓缓地呼吸,漫天的暴雨便跟着一收一缩,这是因为这男人的血统已经临近古龙的血限,他行动的时候所做出的任何一个行为都会引发一场元素的潮汐。 这并非君王的特权,但历史上也唯有能够被列入爵席的亲王能够做到。 “夜之食原早就该崩溃了,古老的妖魔原本该在数千年前就肆虐世间,可是我们的先辈用尽一切来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一直到某一场灾难的降临家族的传承崩坏,再也没有皇的尸体来献祭给死人国度,它今天终于要和东京接壤。”源稚生缓缓用蜘蛛切与童子切在空气中划出淡漠的金色圆弧,刀光割过的空间崩碎,世界的喧嚣从另一边传进来。 果然,这座尼伯龙根已经脆弱得连源稚生都能将其洞开。 但是祖先们做不到,因为它们早已经死去,血液干涸肌肤腐朽,只是尼伯龙根中游离于空气里的死亡金属粒子置换了它们的骨骼,让它们化作不死的怪物。使用过古龙血清之后在进化之路上狂飙的源稚生当然可以看到随着风的流动而流动的元素,但死去的东西无法感知这些无处不在的能量。 不管是上杉越还是守夜人其实都说错了,夜之食原中游荡的确实是恶鬼,但并非死侍也并非尸守,真正的尸守是如高天原中那样被杀死之后用炼金术炼制的僵尸,真正的死侍是仍有生命但理智已经彻底堕落的野兽。 而夜之食原的恶鬼只是被复活的尸体,没有欲望也没有灵魂,终日互相厮杀,千百年来死去又复苏,仇恨一切活着的东西。 龙骨状态几乎常驻,源稚生好像听见了炙热的血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 走在脚下越渐腐朽的柏油路上他已经开始闻到那种有点像是血腥味的金属腐蚀的味道。 尼伯龙根中总是充斥这样的气味,青铜城是如此,芬里厄的狗窝也是如此,因为那是死亡金属的味道,金属元素在尼伯龙根中被杀死又复活,如此往复,最终成为能承载炼金矩阵的超级金属。历史上无数炼金术大师都在描述尼伯龙根时详尽的描述了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他们的身后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们沉默地持枪戒备,几十个人分散开,将那台从王将手中夺走的设备保护起来,至于只剩下脊骨的圣骸则重新被用液氮进行封印。 橘政宗不知道源稚生想做什么,但源稚生如今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在山中孤独成长的男孩,而是肩负起责任的蛇岐八家大家长,所以他没有开口询问。 从身后到身前暴雨中古旧接近腐朽的铁质路灯逐一熄灭,灰色的帷幕将这支军队吞噬了。 源稚生用压抑的声音低吼“向我靠近。”,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保护着设备来到源稚生的身后。 他这么做并非是给自己找到一些安全感,而是保护这些族人。 尼伯龙根中理应到处都是游荡的鬼魂,鬼魂中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古老的皇被制成了傀儡,今天的蛇岐八家很难对抗那样的怪物。 黑暗中忽然响起密集的像哭像笑像喘息又像呻吟的声音,均匀的分布在周围每个角落每一寸空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黑暗中窥探着他们。 队伍的中间有黑色的雷克萨斯轰鸣着引擎缓缓来到源稚生的前方,车里端坐着关西支部的老人,他们在家族最衰弱最黑暗的年代仍活跃在斩鬼的前线,其中大多数人的头发早已经花白,身上穿着白色的法衣,法衣下面则是黑色的西装。 自执行局在犬山贺的带领下崛起之后,关西支部终于能够退出历史的舞台,所有的支部长都进入了家族分布在日本各地的神社禅修,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他们的威名。 那些今天看来慈眉善目的老人实则是极恶的凶徒,血管中常年流淌炽热的龙血。 关东支部是仿照关西支部建立的机构,但以明智阿须矢为首的疯子在老人们的面前简直像是婴儿一样弱小。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人向源稚生点头示意,却没有看向风中黑衣猎猎的橘政宗。 虽然源稚生并没有将真正的橘政宗已经死去的消息透露给除了樱之外的任何人,但关西支部一直不太尊敬那个在过去看来颇有些软弱的橘家家主,他们体内像龙的一半多过像人的一半,所以更惯于用龙的思维来思考问题,只尊重强者而蔑视弱者。 家族中被这些人认可的男人大概只有两个,一个是源稚生,另一个则是强大而神秘的风魔家家主。 如橘政宗这种靠着政治手腕上台的人物被他们看作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而犬山贺则被他们视作耻辱。 三辆雷克萨斯并排,车前灯雪亮的光束撕裂黑暗,像是乌云中的闪电。 所有人都忽然站住了,因为那光束在空间规则匪夷所思的尼伯龙根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骤然间像是每一滴雨中都倒映着辉光,于是周围的一切都被渐渐点亮,黑暗以他们为中心被驱逐。 真是瑰丽而梦幻的一幕,光似乎在这个空间里无限制地折射了。 但当富士山的真貌出现在源稚生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脏中似乎扎进了一根冰针一样全身都刺骨的寒。 它居然坐落在一望无际的冰海上,头顶是灰黑色的天幕,冰海的下面则隐约可见巨大的黑影缓缓游动,那黑影比利维坦鲸还要庞大,脊柱的尽头分出八条长颈,显然是拥有八首的怪物。 冰面上倒映出巨大山峰的影子,倒影中富士山的顶端匍匐着白色的龙形骨骸,双翼垂下似乎触及冰层,覆盖了整座火山,巨大得让人想起曾经入学卡塞尔学院时曾在油画上看到的黑王尼德霍格。 “神啊……”橘政宗颤抖着走向前方,这老人的脸上露出迷茫和惊骇的神情,嘴唇嗫嚅着,干枯的灰发在凛冽的寒风中像是系在冬青木上的死去藤蔓一样飞舞。 源稚生一把拉住了这个老人,他的体温之高立刻把橘政宗的手臂烫出密密麻麻的水泡,可这个克隆体居然全然未曾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眼中透露出的唯有绝望。 他将橘政宗拉到身后,背上森白色的鳞片下肌肉起伏如群山,两排鳞片自行分裂,里面有收束在一起的骨扇,骨扇纤细嶙峋,张开之后居然是龙一般巨大的双翼。 仍带着血的翼舒展,凶蛮的背肌隆起,源稚生吐出那么悠长的一口气,胸腔里心脏轰鸣的声音轰然奏响在所i有人的耳边。 执行局的干部们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人露出震惊的神情,只是每个人端枪或者持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因为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 源稚生此时已经扇动双翼缓缓升空,光火中他举起一只布满白鳞的手,爪刃晶莹剔透。 所有人都停下步伐,仰头看向那个拥抱黑暗的男人。 “不能再向前了,我猜这里并非夜之食原的出口,而是它的入口,我们已经抵达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源稚生轻声说,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他的面颊上,白金色的外骨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所有人都猛然一惊,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神山下匪夷所思的景色迷惑了,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东西。 直到源稚生提醒他们才发现原来这条路并非通往富士山,而是一座巨大的、横跨那座山脉的桥,桥身泛着古老的铜色,表面锈迹斑驳。 它跨越高耸入云的山峰,从冰面的倒映去看好像是搭在那具巨大的尸骸上通行,桥身的两侧却似乎倒映着一座城市的影子,每一块拼凑桥梁的古砖上都印着琉璃般的光火。照亮冰海和火山的并非神秘雷克萨斯的车灯,那东西大概只是引发了这座桥上的炼金矩阵共鸣,让它将某座城市的光火重新引入死人的国度。 源稚生漠然地仰望,只觉得那座城市在暴雨中摇曳,像是世界末日之后的东京,它在雨水中冲刷了很多年,再无一丝生机。 相比其他人源稚生要看到得更多,因为他的血统优秀,灵魂的深处有要吞噬一切的恶龙正在苏醒。理论上来说别人进入尼伯龙根是从人家跌入炼狱,而他进入尼伯龙根理论上来说最多算是闯进主人家里的小贼。 “世界上少有活人能进入死人的世界,贸然闯入只会迎来灾难。”源稚生说,他回头看向全副武装的执行局,挥了挥手,“关西支部和我一起,你们沿原路返回,然后去源氏重工,帮助夜叉执守辉夜姬的主机。” 事到如今没有人相信神的复活是因为某种巧合,很多双无形的手正在幕后操持着一切。 比如被杀死的弗里德里希口中那个由暗面君主们组成的圣宫医学会。 如果最终到了走到幕前的地步,那些人一定会想要夺取辉夜姬的控制,以反制eva对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的监控。 这样的话源氏重工就一定不能发生意外,源稚生甚至授予了夜叉在必要关头摧毁辉夜姬主机的命令,即使这个行为可能会让战后的蛇崎八家彻底沦为密党的附庸。 汇聚起来的黑衣男人们悄无声息地分作两拨,那些年轻的面孔收刀之后朝着源稚生深鞠躬,然后沉默地退入暴雨,消失在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交界,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则默默地点燃黄金瞳,雨水中沿着这些人脸颊上的皱纹流淌,被金色的瞳光照亮则简直像是细小的熔岩。 “我以为会有山呼海啸般的僵尸从富士山上一个巨大溶洞的深处冲出来,海潮那样将我们席卷淹没,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寂静。”橘政宗低低地说,他仰着头去看源稚生的脸,龙化之后源稚生的身高接近两米。 “没有溶洞,这就是入口了。”源稚生说,“如果把夜之食原看作一个有生命的整体,说这里是它的食道也没有关系。” “食道?” “武士们选择在这里焚烧不死药,是因为富士山的山顶就是最接近神国的地方,圣血在那里化作被白王的力量碎片回归尼伯龙根,支撑这座古老的国度以枯朽的方式继续运转。”源稚生说,“神最开始只是将一点点血分享给伊邪那崎,我们的祖先又诞生更多的子嗣,用血脉的延续来将圣血中残缺的基因补全,夜之食原利用了这种力量来持续存在。” “所以这里不会有死侍?”橘政宗皱着眉,他的腰间其实也佩着长刀,那把刀的名字是菊一文字,家族的传承象征,也是斩鬼的名刀。 “进入两个世界的交汇之处不需要烙印,夜之食原允许家族的武士来献祭,当然不会让死侍们打扰这种神圣的仪式。”源稚生说,他已经拉开一辆雷克萨斯的车门钻了进去,橘政宗也从另一边进入,两个人并排而坐,车内的气温因为源稚生的身体高温而升高。 “但是深入其中就不一定了,我们说不定会面对真正的赤备。”他说。 赤备是日本战国时全部身着红色甲胄的骑兵部队,使用三米竹枪和小型铁炮的近卫军,被称作是“孝雄阵前的铜墙铁壁”。彼时组成赤备的精锐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蛇崎八家的族人,他们在战场上如妖鬼般呼啸来去,收割敌人的生命。 所有人都钻进各自的座驾,厢式货车将设备装箱,他们驶上古铜锻造的长桥,凌空穿越富士山。 源稚生向下方望去,冰面上可以看到富士山的扭曲倒影、可以看到巨大的生物摆动长尾游过,还可以看到此时正遭受磨难的东京。 这里极度混乱但又透着一种森严的美,制造出这个空间的人必然同时是疯子和天才。 一望无际的冰面像是将整座东京笼罩的玻璃罩子,源稚生则是透过云层向下俯瞰的神,他看到东京湾中巨大的影子愤怒地扭动,涌入城中的潮水便缓缓褪去,此时这座城市的人们才有机会逃难,东边的人开车往西边逃,而西边的人则往城外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恐和畏惧,苍白的皮肤下面甚至能看到他们的灵魂都在战栗。 “在神复苏之前进入夜之食原的话从这里看下去我们看到的会是一座被潮水淹没的东京。”源稚生轻声说。夜之食原正在苏醒,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两个空间碰撞在一起时产生的扭曲现象。 但在此之前这座死人国度还留在很多年前的时空,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但仍能映照现实,所以他会这么说。在大门被打开之前夜之食原永远停留在高天原沉入大海的那一天。 很多年前夜之食原就是高天原的影子。 此时这个影子依旧保存着高天原的记忆,但它里面没有任何活的东西,只有已经化为枯骨的狩永远彼此狩猎,仰望没有光的天空。 冰面中东京城那些潮水褪去之后的公路上重新亮起绵延的灯光,那是在洪水中幸存的车流重新汇聚,像是蛛网又像是河水的支流,最终汇聚成粗大的长河。 这样的车流量早就超过了道路设计的承载量,潮水中也有很多重要的交通枢纽遭到了破坏,所以所有人都在缓慢地前进,灾难中就连如齿轮般精密地日本人也陷入了混乱,长长地车流中响起叫人耳中嗡嗡作响地鸣笛,最开始是只有一辆车在按响喇叭,最后是每一辆车都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这样驾驶它们的人就能把自己的恐惧都宣泄出去一样。 真是末日啊,每个人都在发了疯的跑,可如果最终神还是复活了,夜之食原也被唤醒,那他们又能跑去哪里呢? 源稚生想起白王预言书中描述的“战胜之日“。 那一天将会是白王血裔统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几百人扛起的大撵上,她的足迹越过海洋和欧洲,去往大地尽头红色的高原,披挂着铜和金的侍从们为她扬起遮蔽了天空的长幡,敌人的鲜血溅落到那些高耸入云的长幡上,要经过足足三日才流淌到土地里,她所到之处以敌人的枯骨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连成坚不可摧的巨墙,从此巨墙以南都是她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类都被流放到巨墙的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号,祈求着太阳早一点升起赐予他们一点点温暖。 但那时候的白王血裔应该是更高贵的东西吧,应该是纯血的……龙吧,他们这样身体里混入了人血的杂种会被归来的白王毁灭吧,那是她的耻辱,这个耻辱持续了几个纪元那么长。 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处。 忽然源稚生愣住了,因为他注意到银宿区的车流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看过去,发现是道路中央所有的车辆都在往两侧挤,哪怕是劳斯莱斯这种皇室级别的座驾也在将努力将自己从离开这座城市的大路上挤出去,哪怕车身都变形了,哪怕甚至无法修复。 接着是一整个车队从那条被清出来的通道中开过,井然有序,但速度异常的快。 “是些孩子吧,在种族面临毁灭的时候,把基因延续下去从来都是生物的最优解。”橘政宗轻声说,“用人类的话来说的话……以爱之名。” “以爱之名吗……”源稚生低声喃喃。 他忽然笑出了声。 如果是半年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除了身为皇的职责之外应该为什么而拼命,他的所谓以爱之名大概只能是“为了人类的伟大”这一类空无而搞怪的口号吧。 可时至今日一切都有了变化,在这末日的大风雨里始终有个若隐若现的轻沉呼吸在耳边回响,如果源稚生想要给某个人说“爱”这种事情,那他的可以对耳塞对面的那个女孩说一万遍。 况且那女孩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这个世界是很值得拯救的。 “所以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橘政宗说,“如果这里没有死侍想要冲破束缚,那它们必然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出口,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去找到那个出口把影响降到最低吧?” “不,我们要彻底关闭夜之食原,让它永远也无法再被开启,埋葬我们的祖先。”源稚生说。 这时候车队已经轰鸣着看来到了桥梁的最高处,翻过一个陡峭的长坡之后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那居然是一座高塔! 分明就是恺撒和楚子航曾经在极渊中见过的那座高塔,源稚生有自己的渠道去弄到被校董会列入s级绝密档案库的资料,里面有那座塔的影视资料。 此刻矗立在黑铁锻造的古代城市中它显得比在海水中的时候更加宏伟,高度接近东京塔的两倍,纯粹用金属浇筑,表面满雕古老的文字和图腾,这些花纹组成龙的形状环绕塔身去往高处。 而那座深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城市里,洪流正呼啸着崩腾,白色的浪花拍打着黑色的铁墙,每座建筑都像那座塔一样宏伟,像是密集的群山,屋顶装饰的铁刺指向天空,锋利得像把天空都切开。 “如果继续向前,我们就会去到夜之食原的出口,按照古代高天原的地理来接进行推论,神国的中心应该是在今天的东京大学附近。不出意外的话风魔家主和龙马家主应该已经出现在出口了,正与那里的守卫者并肩作战。这里就是这个尼伯龙根的最核心了,往下看你能看到富士山的山顶,很多年来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里向死人之国进行献祭。”源稚生摆了摆手,暴雨中厢式货车去到巨大高架桥的最高点,十几个男人将那件原本被用来交换源稚女和弗里德里希血液的设备重新安装起来, “躺进去。”他冷冷地对着橘政宗下令。 看这男人手指的方向,居然是那个原本应该被弗里德里希使用的医疗舱。 “什……什么?”橘政宗脸上露出一丝愕然。 “我的身体即将要崩溃了,但是王权无法关闭夜之食原更无法摧毁它。”源稚生从身边神官模样的关系支部老人手中提过被液氮封印的圣骸,跨入了源稚女本该死在其中的医疗舱,他把装着圣骸的石英舱按进那个凹槽,雨水落在坚硬的面颊上,双眼中的金色像是爆燃的烈焰,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能够毁灭空间属性的灭世级言灵,唯有戒律能够让构筑尼伯龙根的元素彻底区域稳定,进而摧毁它的根基,原本这项工作应该由守夜人来完成的,不过我观察了你很长时间,你有原本的老爹的品格,所以或许你才是更适合的那个人。” 橘政宗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还有一丝藏在至深处的、无法被察觉的……近乎于疯狂的雀跃。 “稚生,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他愤怒地地说,“你没有权力去做这种牺牲,整个家族都可以为你去死,你却告诉我们你要死在最前面!” “如我所说这里是尼伯龙根的核心,只要有一位君王在死人国度的核心使用接近太古权现的戒律,就能从根基上摧毁尼伯龙根。况且圣骸只会寄生皇,对其他人的寄生都是利用,因为唯有皇的基因足够容纳神的改造。”源稚生用煌煌的黄金瞳去端详自己晶莹剔透的双手,苍白色的鳞片缓缓张开又扣合, “我还使用过古龙的血清,相比稚女那种用进化药推进到那种程度的混血种,我才是最适合的宿主……但是我被寄生之后这具身体里的东西还会是我吗?我很怀疑这一点,所以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决定沿用王将的那一套理论了,那就是塑造一个新的、值得信任的神,让这个神来摧毁夜之食原。” 他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男人们就按住奋力挣扎的橘政宗躺入了医疗舱,然后盖紧了玻璃罩子。 罩子里传出手掌拍击的声音,源稚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他在另一个医疗舱中躺下,石英玻璃由上而下将他缓缓盖住。 “这个过程中不要让尼伯龙根中的东西来打扰我们。”他轻声说。 老人们深鞠躬,一言不发。 死寂的雨声笼罩了源稚生的世界,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把折刀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那是把造型古雅的武器,黄铜包角被摩挲得闪闪发亮,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狂乱美丽。 同时炽热的血从源稚生的手腕开始向下流淌,他居然撕掉了自己的鳞片,用刀割断自己的血管。 下一秒,紫黑色的血脉忽然从那条被割伤的右臂上膨胀凸出于体表,里面仿佛流动着有生命的东西,群蛇般向着胸膛的方向攀爬。 同一时间,源稚生感觉到什么东西割开了自己的脊背,有尖刺狠狠扎入了脊椎。 “我已经知道了,变成比皇更强大的鬼依旧不能杀死你。”男人轻声说,他的面骨下是刻骨铭心的狰狞愤怒,“卑鄙、阴险、狡诈,比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都要肮脏一百倍,可为了杀死你我们却要付出那么多东西,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来杀死你吧,我尊敬的……” “赫尔佐格博士。” 暴雨声彻底淹没源稚生一切的感官,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徜徉在一片温暖的海中,那是母亲的子宫吧,真是美好又安全啊,只是可惜他和稚女都是试管婴儿,从未有过母亲这种东西啊…… 整个世界忽而变得死寂,只剩下黑衣的男人们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的风氅。 406.小丑 古城奔流的洪水中大群的黑影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们无一例外地身披漆黑的风氅,手提锈迹斑斑的武器。 关西支部的老人们面不改色,他们点燃用旧报纸卷起来的烟草叼在嘴里,拧着眉脱下神官的白色法衣,法衣下面穿着陈旧却明显保养不错的黑色西装。 他们坐在各自的座驾中低声交谈,转瞬间苍白的细鳞就已经遍及老人们的脸颊。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家族一直豢养着这样一批恶鬼,他们年轻的时候是最优秀的斩鬼人,身上都背负着由猛鬼众种下的血海深仇,有些被屠戮了父母,有些被夺走了孩子,还有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注射进化药进而无法逆转地成为死侍最终甚至不得不亲手刺穿爱人的心脏。 他们的仇恨像是火一样旺盛的燃烧着,对猛鬼众的仇恨、对恶鬼们的仇恨、对神的仇恨,以及对延续在自己血管中流淌在家族基因里那些绵延亘古的诅咒的仇恨。 财富和权力都无法诱惑他们了,因为这些老人活在世上只是为了等待死去,顺便在这个过程中用以他们的生命为薪柴燃烧的火把所有出现在面前的鬼烧成灰烬。 关西支部的成立时间是在二战之后,彼时正值日本战败蛇崎八家的有生力量损失惨重,当时家族里仅剩的年轻人们联合起来组成在整个日本范围内追杀猛鬼众的机构。 而这第一批老人从战斗前线退役的时间大概是在二十年前。 当时的执行局在橘政宗和犬山贺的带领下如日中天,甚至成为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与密党的执行部分庭抗礼的机构。 随着美国人对日本的半殖民行为,西方思潮在明治维新之后再一次席卷日本,人权思想随之兴起,家主们认为关西支部的残酷风格以及不再适用于未来与恶鬼们的战争形势,所以最终在橘政宗的推动下促使那些已经手握强大武装力量的关西支部老人放弃了自己在家族里拥有的身份和地位。 换句话说,这些老人是今天的蛇崎八家之中仅有的、未曾被橘政宗渗透并可能掌握的武装力量。 从被源稚生召唤起来开始,时隔二十年再次集结的真正的关西支部就一直在养精蓄锐,此时老人们神采奕奕,一辆接着一辆雷克萨斯的车门被推开,被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肆无忌惮地踩在积水中,溅起大朵的水花。 接着八台大马力的跑车轰鸣着并排在高架桥的尽头,面前就是陡峭的下坡。 潮流一样的黑影从夜之食原中高天原的倒影里走出来,它们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苍白得好像永不停息的暴雨把他们的肤色都漂白了,看不到眼白,纯黑的眼珠底部泛着狰狞的金色,被暴雨淋湿的长发披散着,身上赤红色的甲胄残缺不全,额头上捆着朽烂的白布条。 老人们虽然震惊却也释然,那些依附于夜之食原从古代活到今天的怪物们都穿着真正的赤备甲胄,是日本战国时代武田家精英骑兵的皮甲,如今在博物馆里也看不到一套完整的赤备甲胄了,穿这些东西等若穿着古董作战。而那些布条上则分别是龙胆、凤凰、蜘蛛、马头、夜叉…… 蛇歧八家的家徽在这支由炼金僵尸组成的军队中聚齐了,白王的血裔们互相凝望,活人与死人也互相凝望,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厮杀。 忽而死寂的高架桥上响起一个接一个沉重而缓慢的鼓声,赤备的骑士们都扬起头,似乎被那鼓声吸引了,重回到生前的战场上。 鼓声杂乱密集,又仿佛相互竞技,最终化作潮水般的鼓点,最后连顷天之水的暴雨都在鼓声中震动起来。 那是老人们的心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冷漠而淡然,手中正捏碎已经被按空了的玻璃针管,针管中还残留着血一样红的液体。 那是蛇崎八家仿造从猛鬼众手中缴获的进化药研究出来的效力更猛但副作用也更强的龙血剧毒! 猩红色的进化药被从颈动脉推入这些枯发苍苍的老迈男人的身体,然后沿着血管被带入心脏,接着他们已经沉寂下来二十年的心脏就在胸前中轰然搏动起来,声若压过雷雨的鼓点。 老人们缓缓仰起脸,每个人的黄金瞳都熊熊燃烧,他们如很多年前那样将刀扛在肩上,早已佝偻的脊背像是逆转了时光那样变得笔挺,身上萎缩的肌肉也变得丰盈,深红色的血脉凸起于他们的体表,像是纠结的群蛇。 雨幕中诡异的安静下来,已经走到坡道尽头的死侍们身上忽然腾起黑色的烟尘,它们本穿着黑色的风氅,此刻那些风氅正化作黑色的灰烬。 纷飞的黑色灰烬中那些握着武器的手干枯而苍白,生有锋利的爪,黑色的军队中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金色的瞳孔,瞳光像是飘忽的火焰。 古城中还有更多的死侍在奔腾,它们沿着宽阔的神道狂奔,像是卷动的黑色潮水,又如群魔自地狱中倾巢而出。 一团巨大的黑影振翅掀起狂乱的元素潮汐,发出金属打磨般刺耳坚硬的吼叫,那是一只算上长尾足足有七八米长的龙形死侍,它披挂着青白色的鳞片,人的上半身之下是缓缓扭动的有力长尾。 天幕中那怪物的影子圣洁而邪恶,威严狂风般轰然压下。 “神的仆从,被杀死在夜之食原然后制作成尸守的王爵。”有人说。 能够在神代被称作王爵的东西惟有真正的龙。 据有些古老的文献记载,神代和诸王时代由初代种统治的巨城的地基里不仅仅埋葬着数以万计的炼金尸守,君王们还会杀死那些与自己作对的逆臣,将他们的尸体制作成类似尸守的东西。 每一头龙尸守都是最可怕最忠诚的掠食者,它们的骨骸能够经历十万年的岁月而不腐朽,在尼伯龙根的环境中这个时间只会更长,长到几乎永恒。它们被封禁于骨骸中的精神也不会死去,只会在无止境的孤独中逐渐变得疯狂,憎恨一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但是这一头龙尸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这意味着它的精神仍保持匪夷所思的理智。 紫白色的闪电像是参天的树一样在云层的深处开枝散叶,雷电的烈光照亮那古老的生物。 它已经枯槁得没有多少肌肉和组织了,人形的那一部分骨骼纤细,虽然狰狞却有种莫名的狰狞的美,长发在苍白色的头骨上垂下,漫卷如苍白的云。 雷光从龙尸守的肋骨和胸骨之间渗过,它的身体里早已经没有器官,只有被泛着冷光的黑色死亡金属如管道般覆盖起来的、覆盖缠绕每一根骨骼的神经。 那条修长有力的长尾同样似乎只剩下骨骼,但表面还覆盖着烈光中美丽妖艳的白鳞,纤细曼妙,如袅袅婷婷的舞女。 几十道澎湃的杀机锁定了缓缓振动双翼掀起狂风和元素潮汐的龙尸守,老人们原本就不畏惧这样的东西,注射进化药之后剧烈的龙化让他们更是彻底忘记恐惧为何物。 曾在几十年前饱饮龙血的炼金古刀一柄接着一柄的醒来,在这些体表蒸腾着热气的老人们肩上颤抖。 可那条有着赫赫威严似乎举手投足间便能摧毁一切的龙尸守并不愤怒。 相反,它缓缓落在狞亮的车灯光柱中,直立之后高达三米的身躯如被笛声操控的眼镜蛇那样婀娜地摇摆起来,最终轻轻匍匐下来,手掌和额头都贴着粗糙的柏油路面。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但立刻就有轰然的雷鸣从他们的身后响起来! 那并非雷霆,而是以一己之力便压过了所有人的伟大心跳! 同一时间有巨大的风声从与雷鸣同源的地方响起,那可怕的风声中分明是有某个东西在呼吸! 老人们互相对视,只看到每一个同伴的眼睛都成了龙的眼睛,黄金的瞳孔中充斥着对一切的漠然,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苍白色的枯槁赤备们忽然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这条坡道的正下方,它们仰起头来,腐朽如僵尸的面颊上苍白色的鳞片横生,接着这些东西也像是龙尸守那样匍匐下来。 恶鬼们不会跪拜从人间来的后代,只会向新生的王屈膝。 一半的老人将长刀指向他们身后正在运转进行换血的医疗舱,另一半老人则叼着烟卷俯瞰古代的恶鬼。 他们同时举着长刀,动作整齐划一好像这是一场灭国的战争。 另一只龙尸守拨开云层重重地落在老人们之间,它甚至完全没有流露出对活人的愤怒和憎恨,只是在嗓子里低吼着凝望橘政宗的方向。 站在它面前的那个老人拔出口径巨大的改装版左轮,枪口喷吐出冲天的烈焰,雷霆似的轰响震散周围的雨幕,那发巨大的弹丸嵌入完全没有防备的龙尸守眉心,它被惯性带得仰头望向天空。 龙骑兵重新低下头,空洞的瞳孔中映出手中左轮仍在冒烟的猎人。 长刀出鞘带着炽热的旋风斩向龙尸守,可那把刀刚刚举起,老人就已经被掐住了咽喉。 他被强化过的喉骨发出碎裂的巨响,龙尸守从双目中喷吐愤怒,它的利爪缓缓用力,几乎就要把他杀死。 可风啸声再次响起,这死去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怪物从牙缝中喷出嘶吼,一把将老人丢出去十几米的距离,重重地匍匐在地面。 整个世界都在随着那苏醒的东西一起呼吸,医疗舱的缝隙中浓郁的血色整齐蔓延出来,那些气体随着风声一吸一张,在几秒钟内从医疗舱的缝隙中巨量地涌出,又在几秒钟内被恐怖的风压按回那个被石英玻璃罩住的棺材! 鳞甲峥嵘的森白色手爪刺穿了石英玻璃的罩子,每一根手指上都燃烧着白色的火焰。 医疗舱在下一秒分崩离析,并非被摧毁,而是被某种力量或者说某种高温焚烧成坍塌在风雨中的灰烬。 灰烬中走出神圣狰狞的影子,他巨大而美丽,闪耀着白色的光泽,出现在黑暗遍地的尼伯龙根中甚至称得上耀眼。 那东西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类了,橘政宗获得了源稚生被圣骸寄生之后从造血干细胞中生成的第一份胎血,他以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继承了…… 神的权柄。 他的身躯不复老态,那件黑色的长风衣也在医疗舱被焚烧的时候一同化作灰烬,但灰烬下面的却并非人类的肌肤,而是鳞片森森的龙躯,虬结的肌肉在鳞片的下面水波般起伏,骨骼则粗壮变形,浑身的鳞片都打开又合拢,恰如路明非或者任何一个人在龙化时会做的那样,用这种方式来将身体里过高的温度分散出去。 暴雨淋在橘政宗的身上顷刻间化作蒸汽,爆发出刺耳的哨鸣。 脚下的地面龟裂,橘政宗一步步走出灰烬的牢笼,他看向左右又仰望天空,这卑贱的克隆体的眼睛里带着些好奇,身姿却完美得堪比黑王的造物,环顾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新生的恶魔在打量这个世界。 仅仅是一秒钟之后,那眼神就变了,变得贪婪而凶狠,兴奋得似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金色灌注他的眼睛,于是眼底则仿佛流淌着熔岩。 他重新俯仰天地,面容冷漠却又…… 君临天下! “火。”橘政宗静静地站在龙尸守的面前,用手指点在自己这僵尸的头顶,像是神父在面对虔诚忏悔的罪人。 可龙尸守却在惨嚎,光从它的头骨里照出来,好像那颗脑袋其实是一个水晶制作的工艺品,而里面放着点亮的明灯。 接着它的身体也变得透明了,真的有火在它的身体里燃烧,却没有一丝火苗溢出来。 言灵.君焰。 或者说,对火元素的绝对支配。 楚子航能用“君焰”把接触到的东西变成危险的可燃物,如今的橘政宗也能做到。 当龙尸守身体里所有的可燃物燃烧起来,就会像凝固汽油弹那样爆炸,巨量的热量在一瞬间释放,把龙尸守的神经和仍旧依附在骨头上的肌肉组织都剥去。 古铜色的巨大骸骨在火焰中扭动,仿佛恶鬼在地狱的硫磺泉中痛苦挣扎。 “你对我充满了警惕,我的学生,可你的正义让你不得不做出抉择。”橘政宗面无表情地回看已经失去动静的源稚生的医疗舱,缓缓地狂笑起来, “这就是……” “低贱的人类啊!” 他张开双翼,像是冲天而起的炮弹那样撞碎云层消失在夜之食原的核心。 下一秒,所有的死侍都抬起头,杀机如海潮般四面八方涌向高架桥的顶峰。 407.野心家得偿所愿 这一刻被言灵.审判冰封的大海咆哮着撕碎了厚达十几米的冰层,巨浪层层叠叠地撞击到大西洋太阳神号的船舷上粉身碎骨裂成白色的泡沫。 几百公里长的闪电穿行于云层之间,高能粒子引发的极光顷刻崩碎。 那道紫白色的雷电映照得路明非的脸苍白一片,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恐惧如吐着信子的蛇一样从心脏的缝隙中钻出来,沿着血管游遍他的全身,冰冷和麻木从指尖向上蔓延,一直到整个炽热的躯体都冷却下来。 这绝不可能! 他和诺诺曾在源氏重工的地下找到赫尔佐格的尸体,那只魔鬼的脸都被打烂了,脑组织全部被弹头摧毁,他的尸体被按在棺椁中像是献给食尸鬼们的祭品! 就算是神在被摧毁大脑之后也会死去,至少在路明非上一次看到赫尔佐格的尸体的时候他确实是死去了。 甚至于他还从那具尸体上提取了样本带回去交给零进行鉴定,通过比对很多年前赫尔佐格在西伯利亚留下的毛发确认死去的那个人确实是曾被莫斯科俘虏并寄予厚望的首席科学家。 此时赫尔佐格已经在远方的云端悬停了,他的双翼张开,修狭而锐利,与那条不知道何时生长出来的长发十几米的森白长尾形成抽象的十字。 这狰狞而伟大的生物在云端之上俯瞰战场,那分明是神从天上投下的目光,覆盖着金属质地白鳞的脸颊上神情淡漠,流淌熔岩的眼底却充斥着怨恨和凶毒。 他缓缓转动自己的视线,从扬起每一颗头颅仰天嘶吼的八岐大蛇伊邪那岐,到龙化之后纤细美丽但威严赫赫的夏弥、烈风中长发漫卷如潮中海藻的诺诺、使用审判之后几乎昏厥却还拄着和身形不成比例的巨大狙击步枪来到路明非身后的零、脸上露出幼狮般凶狠表情的康斯坦丁,还有蜷缩在路明非怀中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的绘梨衣和瞳孔里杀意毫不掩饰的路明非。 他俯瞰所有人也俯瞰全世界,就像神从一万年的沉眠中醒来,要看看这个世界曾忤逆自己的逆臣是否还健在。那视线每掠过一寸赫尔佐格全身上下的鳞片便微微张开一点,瞳孔中的贪婪和疯狂也愈发盛烈! 直到瞳光聚焦于路明非,赫尔佐格那张淡漠的脸上骤然爆发出磨牙吮血的怨毒,他全身从眼角到脖颈到胸膛再到粗壮的脚踝,每一张坚硬的鳞片都轰然扣合,金属轰鸣的声音盖过潮声盖过雷声,有巨大的冲击波以赫尔佐格为中心向四周激发,灰黑色重重叠叠的云海和汇聚在云海中的元素乱流像是被一只参天的怪物生生咬下一口,云层中出现巨大的空洞,那空洞覆盖的范围几乎笼罩整个东京湾,刺眼的天光从高处如箭矢洒下。 同一时间混血种开始记载历史以来最范围最广阔影响最深远的元素乱流从太平洋的上方掀起,亚欧板块爆发剧烈的地质运动。 日本列岛被地下高压以及一系列复杂地质活动挤压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上千米高的岩浆柱从东京城的四面八方升上天空撕裂海一般的云潮。首先喷发的是起于马里亚纳群岛、经伊豆群岛和伊豆半岛最终抵达本州北部的富士火山带,那座擎天的巨山轰然颤抖着喷吐出末日般的火柱,赤红色的岩浆在千米的高空如一场暴雨那样洒下,而黑色的火山灰被送入大气层,向整个日本列岛蔓延。 接着喷发的是从熊本的阿苏山到千岛的硫磺山,整个亚欧板块之间的火山带都在王的愤怒中喷薄而出。 世界上所有的卫星都对准了这个岛国,从太空中看去日本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巨人,大地的深处正在涌出金色的血液,那血液把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照亮。 而赫尔佐格不算是完整的白王,甚至连神的幼体都说不上。 白王留下两条圣骸中更弱小那一条便塑造出这种根本无可阻挡的怪物,只是愤怒便引动末日的灾难。 “是你!是你!是你!”新生的白王愤怒地咆哮着,恢宏的天光在他的鳞片上流淌,那些鳞片像是用煅烧的白金铸造。 他的身躯如此狰狞膜翼如此巨大,高天之上投下恶魔般的影子,影子将整个大西洋太阳神号都笼罩进去。 路明非敏锐地察觉到刻骨的危机扑面而来,他将绘梨衣交给夏弥并一把将她们推开,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的爆鸣,却也只来得及将天丛云剑与暴怒长刀十字相交,下一秒便像是被一枚高超音速的动能导弹迎面命中,由什么东西按住胸膛撞碎了大西洋太阳神号的舰首。 两把绝世的弑神刀剑愤怒地嘶吼,刀刃却颤抖着被一只剔透的利爪按住交叉的部位,那股巨大的力量按着这两把屠龙的宝刀轰然撞击到路明非的胸膛,暴怒的刀背狠狠斩击在路明非的胸膛。 胸腔凹陷粉碎的声音剧烈得像是雷霆在耳边轰鸣,路明非的瞳孔收缩,重击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剧烈的疼痛则让他全身都在痉挛。 太快了!人类有史以来最迅捷的飞行器都不可能追上白王的尾巴! 直到那东西按着路明非撞入上百米深的冰海,海面上才终于形成黑色的潮峰! 路明非剧烈地咳出炽热的血来,血液里混着内脏的碎片,他吼叫着不要死的言灵,用牙齿去撕咬赫尔佐格的荆棘遍布的右肩。 他们在深海里厮杀,谁都没有使用龙族特有的圣言,只是用尽身上所有可以伤害到对方的利器来穿刺、撕咬、粉碎! 赫尔佐格的右肩被路明非咬下巨大的一块血肉,翻滚的海水中白鳞森森的人龙愤怒地用额头撞击路明非的额头。 路明非只觉得整个颅腔都要裂开那样的疼,脆弱的脑组织中蛛网般的神经系统和毛细血管紊乱崩碎,下一秒又被强大到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强行糅合衔接。 那种能力真是蛮横到匪夷所思,连芬里厄这种拥有巨大龙躯愤怒时可以摧毁一座人口数千万人巨城的初代种也无法在不化茧的前提下修复自己的大脑和神经节,但不要死的言灵却将路明非的身体潜力完全榨取了出来。 鲜血正同时从鼻孔和嘴角喷出,路明非双手放开刀剑,指甲发出利刃出鞘的声音延伸成利爪,凶狠地刺入赫尔佐格的左右腹。那狰狞的怪物海蛇般扭曲起来,痛苦的瞳光如同荒野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两个人的身体都炽热滚烫,靠近他们的海水全部被蒸发,密密麻麻的气泡升起就立刻破碎,汇聚起来之后居然如同海面下响起的雷鸣。 但所谓的势均力敌只是错觉,真正的情况是路明非完全处于下风。四度暴血和龙骨状态只是让他凌驾于强大的次代种,小魔鬼的馈赠也只不过让他堪比幼体甚至连龙躯都来不及孵化的龙王。 而白王是尼德霍格在创造四大君主之前的杰作,创造白王的时候伟大的至尊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背叛自己,所以给予了她同为至尊的殊荣。 相比于四大君主,被日本人称为伊邪那美的白色皇帝是更尊贵的零代种,她呼吸的时候这片天地也被迫跟着呼吸,她仅凭意志就能调动地下的岩浆化作末日的狂潮将人类为之努力奋斗了数千年的文明付之一炬。 自亚欧大陆的尽头往东尽是黑王尼德霍格赐予白王的领土,在这片领土上曾活跃的白王血裔其中不乏如四大君主那样拥有掌握某一元素极致力量的强大存在。 赫尔佐格仅仅通过圣骸继承了白王的一小部分权柄,可仅仅是这一小部分权柄也足够君临天下。 痛苦的嘶吼声结束之后赫尔佐格用那条修长有力的长尾卷住路明非的胸部以下,他与这面骨破碎被完全剥去的男孩抵面对视,熊熊燃烧的黄金瞳在泛着密集气泡的海水里流淌熔岩,两个人的表情都狰狞凶恶,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但是一切都将结束,赫尔佐格伸手握住天丛云的刀柄,将这把世间最锋利的长剑不加犹豫地刺入路明非的腹部。 暴怒则完全无法被他掌握,那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愤怒地在周身汇聚起金属风暴一般的领域,风暴席卷着来回切割赫尔佐格的鳞片,在海水中发出刺眼的火花。 可惜诺顿锻造七宗罪的时候白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个纪元,彼时甚至连极北的汪洋中那根记述了白王罪孽的参天铜柱都已经被海风和海水腐蚀。 所以这件神话般的武装可以轻而易举地威慑四大君主,却拿半条腿跨上白王王座的赫尔佐格毫无办法。 路明非被长剑刺穿之后全身的力量都像是潮水般流逝,赫尔佐格接着便用双手分别握住路明非刺入自己腹部的手腕,轰然的巨响之后他的腕骨粉碎性骨折。 不只是腕骨,事实上在刚才赫尔佐格炮弹般的撞击之中路明非全身致密咬合的龙骨就有三分之一被折断,他的胸腔尤其受损严重,连心脏都受到压迫一度停止搏动。 若非不要死的言灵正在以不逊色于言灵.八岐的速度修复路明非的身体,他早该死掉了。那种程度的伤害对龙而言也是致命的。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路明非来不及思考赫尔佐格是从何处得到圣骸,又是通过谁来作为圣杯过滤掉剧毒的龙血。 他只是看到那张布满白鳞的脸便没由来的愤怒! 魔鬼在路明非的耳边叹息,他同时也在愤怒地咆哮。他说你这卑微的东西岂敢僭越她的王位! 路明非的口中喷吐出巨量的鲜血,腕骨骨折便用坚硬的额头去猛撞赫尔佐格的胸膛,数以万吨的海水被路明非掀起的海底暗流裹挟着奔向海面,海面上出现新一轮的潮峰。 赫尔佐格的嘴角噙着大仇得报的狂笑,他用利爪一片一片的揭去路明非脸颊上和脖颈上的鳞片,鳞片下的血肉被掀起犁过似的伤痕。 缠绕住路明非的长尾缓缓收紧,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濒临碎裂的声音。 但忽而这种动作悄然停息了。 赫尔佐格那对凶残而威严的黄金瞳中居然流露出一丝迷惘的神情。 它的长尾慢慢松开路明非的身体,迷茫地四处环顾。 这个深度已经少有海面上的光线能够透过上百米深的海水抵达了,四周都是深渊般的黑暗,黑暗中是纷纷扬扬的海雪,海雪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赫尔佐格眼中的迷茫转瞬即逝,一同离去的还有那种几乎无法抑制的愤怒和仇恨。他松开路明非,任由这遍体鳞伤的男人悬浮在暗流汹涌的深海,摇曳着修狭的长尾围绕着路明非转动。 刚才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初登王座甚至还不熟悉龙类身体的小人身上。 他甚至怀疑那种异常是路明非所造成的,以赫尔佐格博士的狡诈和阴险当然不会继续放任这样的威胁与自己近距离接触。 海雪的荧光中路明非的身体正在以连赫尔佐格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自我修复,他被捏碎被折断的骨骼正在刺耳的巨响中自愈、归位,断掉的肌腱绷紧拉伸与裂开的部分重新连接,那些失去控制的肢体回归大脑的指挥。 真是奇迹,可赫尔佐格暂时还没有想起来那份文件中的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似乎故人相逢的话来。 他围绕着路明非转动的过程中黄金瞳的深处便缓缓发生形变,化作蛇或者蜥蜴一样的竖瞳。 于是整个世界都在赫尔佐格的眼中变得不同了,红色的火、蓝色的水、黑色的大地与白色的天空,所有构成这个世界基础的元素都在海洋的暗流中来回激荡。 这是元素的视野,也是龙族真正的力量,他们能看到世界的本质,也能够通过控制元素来控制世界。 但赫尔佐格只是用这控制世界的伟力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路明非的全身。 几秒钟后他确认了那个男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元素流向也没有引发元素乱流,于是心中稍安。 肌肉群如波涛那样在鳞片之下翻滚,无形的领域在赫尔佐格的身边张开,他重新与路明非对面,伸手扼住路明非的喉咙。 路明非再次爆发力量用双手的爪刃刺入赫尔佐格的胸膛,但被卡在隔膜肌的外层,那些金钢般的肋骨生生咬死了他的利爪。 “原来你竟是如此弱小的东西,在原本的命运中我为何会如此恐惧?”赫尔佐格俯在路明非的耳边低声说,他一边狂笑一边用天丛云削掉路明非的双翼,将那对折叠起来的细骨丢进深海,扼着路明非的喉骨破开巨浪直冲天空。 408.《东京任务报告》 从路明非的视觉里来看就是光扑面而来,赫尔佐格在海水中移动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念头汇聚在四周的水元素便随他的意志被操控。 于是数百米深正飘忽着落下海雪的冰海无法给赫尔佐格带来任何阻力,相反,极速的洋流在赫尔佐格的身后形成,推动着这狰狞的大的生物破海而出。 他们破开巨浪的是时候整个海面都为之静止,刹那之后几十上百米高的潮头像是盛开的大丽花一样呈现圆形向四面推开。 这就是赫尔佐格梦寐以求的力量,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他制定,在黑龙死去的历史中所有的神都要聚集在白龙的麾下。 龙王赫尔佐格伟大的征服会从亚欧板块的最东方开始,日本四大会第一个沦陷,随后被一一唤醒的龙族将奴役这个时代的人类修建起数百米宽横跨整个日本海的神道! 从白令海峡到好望角,历史上所有最伟大的征服者加起来所拥有过的版图都将竖起赫尔佐格的旗帜,数以百计数以千计参天的铜柱会在亚细亚和欧罗巴的每一座城市中心被伫立,上面将用神的文字书写龙王赫尔佐格的丰功伟绩,他的统治会从现在到未来直至永恒! “被洞悉的命运将被全部改写,这一次无人再能推翻我的王座!”赫尔佐格俯仰着、狂笑着,扼住路明非咽喉的利爪几乎刺入他的喉骨,海面上那条山脉般庞大的八岐大蛇响应赫尔佐格的呼唤,仅剩的五条长颈竖起如接天的铜柱,参差地摇摆着,妖冶而狰狞。 缺氧让路明非几乎陷入昏厥,他咬着牙关,用尽全力去撕扯扼住自己咽喉的利爪,但从那只爪子上传递出来的力量简直能堪比一座高山。 赫尔佐格的强大和凶残无与伦比,他的双翼掀起自高天降下的狂风,这狂风裹着雨云旋转,于是立刻在东京的上方伸出一座巍峨的云山。 他用怨毒的目光凝视手中已经失去反抗力量的路明非,时而那对炽热的黄金瞳深处居然又流露出贪婪的神情。 等这新生的龙王终于停止了自己狂暴热烈的宣泄,他便鼓动着双翼翱翔于方才那个被冲散的云层空洞之中。 “全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群龙都会升空,但他们会匍伏在我的王座之下。”赫尔佐格的声音嘶哑而威严,他的鼻头耸动,似乎在轻嗅路明非身上的血腥味道, “你或许还在期待上一次杀死我的利剑从天而降,可我曾说过,被洞悉的命运必将全部改写……这一次我们的宿命各自不同!” 某一刻世界仿佛发生了什么变化。 路明非艰难地环顾左右,只看到赫尔佐格空出来的那只利爪缓缓下压,似乎在对什么东西下达跪拜的命令。 一个巨大的领域悄无声息的从那只利爪的表面被激发出来,领域的边缘缓缓落下,触及波涛汹涌的浪潮时海面就平静下来。 但那并非是因为领域中的一切都在被某种力量压制,而是某个东西正在赫尔佐格的呼唤中醒来。 路明非咳出一口血,但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声带已经被赫尔佐格的利爪撕裂。 “我的好学生源稚生并不信任我,所以从他在源氏重工的地下发现我的克隆体的尸体之后就立刻剥夺了我对辉夜姬的控制权。”赫尔佐格初登皇座似乎很有些雅兴要与此刻再无丝毫反抗之力的路明非分享一下自己成功的过程, “可是当整个计划开始运行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失去了对辉夜姬的依赖,事实上我只需要知道那些由加图索家族开发并不录入学院系统的武器在什么时间会抵达什么坐标,比如现在……” 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的海面,忽然开始出现某种诡异的波纹,那些波纹向四面八方延伸,中心点就在赫尔佐格的脚下。 赫尔佐格张开那只向下按的利爪,随后将它缓缓抬起,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路明非、将大西洋太阳神号,乃至于将整个东京湾都笼罩了进去。 那是被海啸淹没的巨大码头的一部分,顶部是鹅卵石的滩涂和一根根延伸向这块巨石边缘的灰白色的柱子、那应该是一座用于卸货的栈桥的一部分。 拔地而起的码头呼啸着突破音障,像是一座倒悬的高山,越往下越细,顶部则几乎可以装下小半个歌舞伎町。 码头被属于白王的伟大力量抬起来,然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抛射向高天之上。它撞碎那片汇聚起来之后底部几乎触及东京城中灰黑色大厦顶端的云山,崔巍的云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泥沙那样猛地向码头穿过的区域坍塌,当刹那之后那座倒悬的大山穿过灰云时又轰然摊开成大片的薄云,密集的枝形闪电在薄云间穿梭,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 随后炽热的烈光从云层的缝隙之间渗透下来,那块数千上万吨的巨大石块居然似乎丝毫不受到重力的影响而越来越快,最终在升起的过程中成了巨大的火球,火球照亮了暴雨和暴雪交织中的东京,同一时间富士山喷出的巨大火柱也抵达最高点,密集的火石从天而降,东京城中一片末日的景象。 “抬头,和我一起看神迹。”赫尔佐格扣住路明非的头颅,迫使他一起仰望天空,像是在遥望逆流的陨星。 “代号天谴的武器系统每九十分钟绕地一圈,上面装在了六根能够对目标进行毁灭性打击的钨棒,并使用炼金矩阵在这些钨棒上留下了能够摧毁一切的莱茵……多亏了守夜人的技术,我才能骗过稚生啊,我从来都没有过戒律这种圣言的能力,我只是从另一个被吃光了价值的家伙身上得到了这种能力并用炼金矩阵将它加持在了自己的身上。”赫尔佐格仰头的时候覆盖白鳞的面颊上流淌火河一样的光,他牵动唇角,坚硬的脸上露出肆意的笑容, “你大概认为那种运行轨道高度超过一千公里的卫星武器已经跨越了我们这一族类的认知,甚至认为即使在最辉煌的神代我们的统治也不过是亚细亚和欧罗巴。” 路明非的手指动了动。 不要死的言灵仍在起作用,在这个言灵的推动下他的身体正在将潜力完全榨出,甚至生成了一种类似纳米机器人的细胞在以极搞笑的手法对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进行修补。 “这正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就连我在登上王座看到这力量的伟大之前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事实是,密党一直以来对抗的龙类不过是这个族群的冰山一角,我们真正拥有的力量是……对规则的绝对掌握啊!” 赫尔佐格如指挥家那样张力十足地挥舞利爪,深空落下的烈光更加刺眼更加炽热,甚至有远播千里的雷霆从高天落下! 几秒钟后,烈光和雷鸣都彻底消失在空中,只剩下路明非呆呆地凝望那片在黄昏里逐渐被周围的乌云重新填补的空洞。 路明非意识到赫尔佐格做了什么。 他用数千吨的山石升起一千公里的高度来到近地轨道的最顶峰,白王的力量在星球之内向外延伸,甚至摧毁了大气层之外的东西。 几秒钟后,加图索家族罗马指挥中心红灯闪烁,披白袍的老人们呆呆地望着大屏幕上显示的红色感叹号和巨大的拉丁文。 “天谴之剑失联,已确认被摧毁”。 随之一起被打包播放的是一段视频,视频中深空黑暗,但忽然有炽烈的辉光笼罩了整个镜头,随后便是通体赤红的高山吞噬掉银色卫星的一幕。 “那是什么?”“是一座山吗?”有人在胸口画着十字。 也有人低声呢喃…… “神啊……” ——“十六个月之前学院的智能系统发动了一场对辉夜姬的袭击,并从袭击中得到了蛇崎八家对日本海沟之下极渊进行探索之后总结的资料,由此昂热确信了从西伯利亚行驶向日本的列宁号正是坠入了蛇崎八家称为高天原的神代遗迹。”用堪称神迹的伟大力量摧毁天谴之剑武器系统之后赫尔佐格兴致勃勃地对路明非谈及自己那卑贱的阴谋。 他并不急于杀死路明非,因为赫尔佐格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那么的富有表演欲,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多少年的卧薪尝胆,从元首的帝国科学院到苏维埃政府关于龙类基因研究的黑天鹅港,再到在日本隐姓埋名的这二十年。 赫尔佐格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也承受了那么多的孤独,他一直认为这种孤独是值得的,因为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 可今天他终于真的获得了这种力量,那是能够颠覆一切的力量那是能够统治一切的力量,从世界的最南端到世界的最北端,从海洋到高山,每一个人都要向他俯首表示最崇高的敬畏。 如此值得纪念的一天怎么能如此草草收尾? 既然如此,便用这命中注定要杀死君王的屠龙英雄来作为赫尔佐格登上王座的血祭。 “当然,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赫尔佐格兴奋得抓耳挠腮,他拥有如此威严的外形,却做出了如此猥琐的动作,沐猴而冠这个成语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在诺玛接入辉夜姬的同时,辉夜姬也接入了诺玛的资料库,那里面的文件浩如烟海,从神代至今天,密党所知晓的一切都在里面……可命运真是琢磨不透,我原本只是想从里面得到一些关于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消息,那个男人是压在蛇歧八家头上的梦魇,也是我认为唯一会对我的计划产生影响的人,可是你猜发生了什么?”赫尔佐格的语气轻挑,他的脸上却浮现出夸张的狂笑。 “我得到了一份编号000的文件,这真是诡异又奇怪不是吗?我曾经花了几年的时间来了解卡塞尔学院的一切,从他们的组织架构到规章制度,甚至于学院里那家巴伐利亚装修风格的食堂里最常见的一道菜是酸菜炖肘子我都知道……可我从没听说过哪一份文件是以数字开头,要知道连昂热的信息在诺玛的资料库中都是以s开头的绝密文档,什么样的资料会被那台人工智能标记为000?我用辉夜姬从诺玛的资料库中复制了那份文件,那份文件的内容很有意思,我反复研究那东西,并仓促之间重新指定了让我登上王座的计划,你看,我最终成功了。” 路明非的黄金瞳暗淡无光,他茫然地看向赫尔佐格。 “里面的文件名称是《东京任务报告》,而上面留下的著成时间是2011年,可我得到那东西的时候才2009年!”赫尔佐格修长有力的蛇尾带着他在天空盘旋,八岐大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下,剩下的五个头颅正凝望着不远处的大西洋太阳神号。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汉高为路明非准备的那些卫兵已经完全不够看了。 在神级的战场上,唯有如源稚生那样的超级混血种能够勉强踏足。 “这么说你并非先知先觉,也绝非从命运的尽头回归的那亿万分之一。”路明非咳着血说。 其实从破海而出的那一刹那路明非便已经收敛了心中的震惊。 因为不管赫尔佐格在做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那是个被黑色鳞片覆盖了全身的男孩,他的双翼张开甚至远比赫尔佐格还要威严,头角峥嵘,黄金瞳炽烈得像是将满天的星辰都塞了进去。 小魔鬼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去。 他那双原本应该处变不惊的眼睛正满是凶狠与怨毒地凝望着赫尔佐格那得意洋洋的面庞。 “你很奇怪,似乎和那个东西有什么关联,也许我该把你吃掉,就像吃掉其他所有人的价值那样。”赫尔佐格来回打量路明非的全身,虽然对他的自愈能力有些惊讶,但真正让他拧眉的是他从这年轻的男人身上嗅到了某些熟悉而令他憎恨的气味。 那种奇怪的情绪并非来自于赫尔佐格本身,即使他通过那份奇怪的文件看到了本该发生的命运中自己究竟如何迎来小丑般的失败。 事实上他认为那种情绪来自于由圣骸继承给他的白王的记忆。 那种打量食物的眼神最终又一次变成迷惘,赫尔佐格用一只手来控制住路明非,另一只手做出一个奇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 他似乎是在轻轻敲击自己的胸膛,就是心脏所在的那个位置。 可那种奇怪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委实没有什么必要迷惘,获得了白王的力量之后这个世界都即将臣服于他,曾经高高在上甚至想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踩死他的暗面君主们则全都在这场阴暗的战争中一败涂地,很快就会被他从各自藏身的角落中找出来,钉死在王座之下百米高的铜柱表面。 他的生命很长,他的时间不可计算这个世界以后都会是属于他的。 或许身体里那些所有的不适和疲倦都只不过是他的力量还没有得到补充。 “也许吃掉你可以为我补充虚耗的力量。”赫尔佐格伸出蛇一样细长而分叉的舌头舔拭自己的双唇,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妖娆得像是一个舞女,可那只叩击胸膛的利爪已经缓缓攀上路明非的后心。 可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新王的登基和陨落都在同一天,即使在龙族的历史上这也是史无前例的耻辱。” “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接受了尼伯龙根计划的幸运儿。”赫尔佐格发出低声的叹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和我一样伟大的存在吗?” 他缓缓松开路明非,那被鳞甲包裹的峥嵘身形便从高天之上翻滚着坠入海中,最终被鼓起勇气跳下船的唐森捞了起来。 随后赫尔佐格转过身来,崔巍的身影正沉默地站在远处所有元素聚集的云端。 那是红裙飞扬的女孩,美艳得一切都像是失去了颜色,风吹动她的衣纹如流水,红裙的表面流动着隐隐的火光。 她站在云端,金冠华裙,身后像是背负着正坠下的黄昏,轻盈高挑、居高临下,威仪俱足。 “你这卑贱的逆命之人,怎敢和我一样伟大。”夏弥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409.魔鬼来访 “哥哥其实你可大可不必如此拼命。”低低的叹息声自路明非的身后传来,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某个极寒的领域自海底升起一直向上几乎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进去。 领域中的海水和高山般的水墙都被凝结起来,空气中的水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在路明非的面前形成了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如同雪花般的物质,它们悬浮在半空随着结晶的加剧而互相碰撞,发出万千风铃摇曳的声音。 路明非四下环顾,只觉千疮百孔的大西洋太阳神号甲板上的一切都浸没在灰白色的天光中。 周围的一切都被定格了,每个人都变成了灰色,而这艘巨大的邮轮则成了白色大理石般的质感,肃穆而冷冽的色彩扑面而来,像是死亡的狂潮接天落下。 路明非惊觉自己全身那些加起来能够将一个人杀死不下五遍的伤口居然全部愈合了,骨骼爆鸣着衔接归位、血肉重新生长,鳞片血淋淋的钻出新生的肌肤轰然扣合。 他的后背则开裂,骨骼构成的双翼缓缓张开,居然远比刚才被赫尔佐格削掉的那一对更加巨大也更加有力,充斥着如此狰狞的美感,像是死去之后去到幽冥的天使。 路明非伸手拨开面前由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的锋利冰晶,然后摸了摸康斯坦丁的头顶。那孩子的眼中并无多少惊恐,只是愤怒,愤怒得像是要用烛龙将这个世界都焚烧殆尽。 “哼,不要脸的死小孩,连别人的哥哥都要抢。”小魔鬼像是只愤怒的幼虎那样将路明非挤开,双手伸进康斯坦丁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中,将那头浓密的天然卷发揉得乱七八糟。 路明非对此倒是并不在意。 自诺顿被杀死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开始至今他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也没有多少时间像是对诺顿承诺的那样去照顾康斯坦丁。这孩子倒是与绘梨衣很亲近。 “我说路鸣泽,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路明非蹙眉望向灰白色天幕尽头的那道龙形十字,赫尔佐格完美继承了白王的一部分基因,连带着拥有了超过龙王们幼体时的力量,甚至连躯壳都并非夏弥和老唐那样纯粹的人躯, “那只老狗通过诺玛得到了来自2011年的东京任务报告,并根据这份报告重新制定了一份计划,以此让我们失去了先知的优势。” “很聪明的手法,把上杉家主送到你的手中,降低你的警惕也降低你对他几乎不加掩饰的杀意……哥哥,你是否在来日本之前想过要暗杀橘政宗与王将?”小魔鬼叉着腰面向被淹没的东京方向,此时那座城市中的海啸正在逐渐褪去,不久前还躲藏在建筑高层的市民们涌上街头,慌乱地驱车企图离开这座即将迎来灭亡的京都。 更近处的东京湾则已经完全被淹没了,红黄相间的重型设备伫立在层层叠叠的白浪中,数以百吨的海水在坚固的钢架结构上撞得粉碎,冰晶构成的帷幕则让它们的轮廓显得虚幻,像是死去巨人的骸骨。 “岂止是暗杀,我甚至想过要把他们逮起来将满清十大酷刑全都用上一轮。”路明非说。 “最终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去做?” “因为赫尔佐格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他骗过了我,骗过了源稚生,甚至连自己都骗得过去。”路明非低声说。 “你大概还没有直观的感受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为你在混血种的世界中留下了何等的声望。”路鸣泽的背影浸没在云层缝隙透出的天光里,他手腕一翻,周围的冰晶便像是一块又一块衔接在一起的荧幕那样开始播放成千上万个彩色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有人在念诵路明非的名字,中语英语德语西班牙语和俄语,念诵这个名字的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和运筹帷幄,他们的眼睛里金色炽烈得像是飘忽的巨烛。 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虚幻的剪影在路明非的面前快进播放,他的耳边回响着自己的名字,最终连贯成威严的呼唤。 “杀死诺顿、杀死芬里厄……虽然只是个谎言,还有不止一次与不知名初代种奥丁的对抗,很多人认为你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带领人类终结旧时代的theone。”小魔鬼说,他回过头,那张鳞甲铮铮的小脸上露出居然有些可爱的微笑,“哥哥,面对这样的你,赫尔佐格是否会畏惧,是否会犹豫,又是否会对自己的计划产生犹疑?” 路明非一愣,他明白了。 哪有什么邦达列夫,哪有什么对克隆体进行催眠的次声波录音,大概连酒德麻衣从橘政宗的办公室和起居室中得到的那些能够将路明非指向某个错误方向的线索都是赫尔佐格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甚至在梦中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是克格勃上校邦达列夫。”路明非说。 “他并非是在暗示自己,而是在暗示你们。”路鸣泽耸了耸肩,“通过将上杉家主毫无保留地送到你的身边,让你降低对他的警惕,并怀疑当时的橘政宗其实是某个人的傀儡。再用麻衣窃听到的那种藏着梆子声的次声波来对自己进行潜意识层面的催眠,在某个周期的时间里淡化‘赫尔佐格’而强化‘邦达列夫’的自我认知……你看哥哥,你们确实上当了不是吗?在看到源氏重工地下尼伯龙根中那具面目全非但依旧能认出是赫尔佐格的尸体之后,就连你也开始逐渐认可橘政宗早已经被赫尔佐格身后的那个组织替换这种猜测。” “他在畏惧我。” “不,他在敬畏你。”路鸣泽轻笑, “即便是不可一世的赫尔佐格博士也有这一生都难以跨过的梦魇,你就是他的梦魇,在那份明显来自未来的任务报告中最终杀死了窃夺白王权力者的人是你啊哥哥,赫尔佐格是个唯物主义者,对龙王的研究也一直从科学的角度展开,可这样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却其实坚信宿命的不可违逆,所以他敬畏你,他将你视作……天命所归。” “可是如果我没有让麻衣姐去监视他呢?那我就不会获得那张u盘也不会从那张u盘中得到被解析的次声波,最终在神战开始之前我一定会杀死橘政宗和王将,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路明非仰望着被定格的灰色的白王,只觉得他如此丑恶又如此卑贱,连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如小丑般可笑。 “我们和赫尔佐格博士是老对手了,哥哥你对他的了解或许是除了他自己之外最深刻的那个人,你觉得他是否能通过那份任务报告推测到彼时的路明非其实是个怯懦而弱小的人这个事实?可这一次的你重振旗鼓,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杀死诺顿的荣誉由你与恺撒共享,而杀死大地与山之王的殊荣则无人与你分润,博士会怎么想?他早知道你是个先知了,他还知道你想杀死他,想得恨之入骨!”路鸣泽说, “在过去你和所有人都像是在谈论禁忌那样小心翼翼地叙述着赫尔佐格对龙类的了解,可你们不知道,他真正了解的其实是人性……如果他是你的话,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一定会做好充足的准备,为此他甚至不介意用一枚白磷燃烧弹将整个源氏重工化为火海把那里的数千人都当做仇敌的陪葬……当然,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赫尔佐格博士花费了巨量的时间来对你进行研究,这一次真正被他视作对手的人唯有你而已。这样一来他就会轻而易举的得到哥哥你的行为模式,从过去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来进行剖析可以发现其实你并非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能够不择手段的人,那么在不确定橘政宗是否是赫尔佐格、并且没有魄力与整个日本分部撕破脸皮的情况下留给你的手段就只剩下了显而易见的监视。” 路明非叹了口气在路鸣泽的身边坐下,对小魔鬼所说的一切他都没有底气去进行反驳。 他就是这样的人,虽说下定了决心要去做某些事情,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为了这些事而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也不愿意将更多的人卷入危险的风暴。 说来似乎有些伪善,可在另一段时空中的前二十年路明非都只是没有多少存在感的衰小孩而已。 以前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体育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退役体操运动员,路明非他们班上这位的课时他总是用各种理由来推脱,据小道消息传闻是在和隔壁班的英语老师约会。赵孟华作为班长就用多媒体显示屏给班里的同学们放电影。 有一次放托比.马奎尔的蜘蛛侠,徐岩岩在路明非前座跟孪生兄弟徐磊磊小声说蜘蛛侠可真是行侠仗义好市民,要是哥们你成了蜘蛛侠想干嘛?徐磊磊就双手叉腰双眼放光嘎嘎嘎的怪笑说那还用问当然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旁边的赵孟华也加入讨论说我老爹在美国参加一个慈善晚会的时候见着托比.马奎尔了,本人比电影里更帅一些。 总之当时路明非在托着腮打瞌睡,眼角的余光撇着坐在窗边那一抹挺秀的白色身影。 当时路明非想就算是出现在蜘蛛侠那样的世界,自己也只是一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路人甲吧?那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那种世界了,这里也挺好…… 谁知道后来来了个老秃子跟他说啊路明非你是光你是电你是牛逼的神话,来加入我们卡塞尔学院吧,每年三十万奖学金还有美女师姐贴身服务,什么你担心要噶腰子?那不会,最多就是让你屠个龙什么的…… 总之他是个共情心很强的人,很多年的习惯让他依旧在别人在把自己代入强者身份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弱者,于是便有了更多的怜悯和同情。 “那他怎么会确认那东西不是诺玛编造出来的虚假资料?”路明非抓住盲点,他不愿意相信路鸣泽的推测或者是吐露的事实,因为如果真是如此就意味着在eva的逻辑深处其实早有权限不低于他的人看到了未来的一角。 小魔鬼曾经说过,这样的人在整个世界也不超过三个,另外两个分别是昂热和芬格尔。 路明非是亲自体会过eva强大算力的人,在这个灵魂被封印在计算机中的学姐眼中,世界上一切人工智能和超级计算机都不值一提,辉夜姬甚至连诺玛的防火墙都无法攻破,更何况eva的资料库。 这意味着昂热和芬格尔之间必然出现了一个出卖路明非并推动赫尔佐格走到此时这一步的人。 路明非不愿意去想象那样的现实。 这个世界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可唯有背叛最让人痛恨。 “我记得你反复观看过东京任务报告很多遍吧,应该还记得在那份报告中提到过被杀死的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路鸣泽也坐下来,两个人并排坐在大西洋太阳神号的甲板边缘,望着暗淡下来的东京出神。 “赫尔佐格得到那份文件的时间是在学院杀死诺顿之前。”路鸣泽说。 龙王的复苏从密党开始记录历史以来便一直是小概率事件,数千年来这样的事例不过发生过寥寥几次。 文件中提到密党分别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这是小概率事件的叠加,由不得他不相信。 路明非缓缓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对吗?”小魔鬼伸手抱抱身边的男人,那张可爱的脸蛋上露出久违的宽慰。 “所以这一次他用来充当圣杯的是源稚生还是源稚女?”路明非问。 “是源稚生,风间琉璃的血统其实一直以来都和他的哥哥没有多少区别,表现出来远强于皇的力量是因为他在长期注射进化药。那种药物虽然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权与力可是也在摧毁他的基因,虽然不至于杀死他,可被污染的身体怎么能够作为承载圣骸的寄主?” 路明非沉默地闭上眼睛。 “赫尔佐格用橘政宗的身份给源稚生锻造了一把日本刀,那把刀的名字是神切,他将它交给源稚生的时候说我希望你能用这把刀斩下神的头颅。”小魔鬼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神切的刀柄里藏着一支古龙的血清,是赫尔佐格从二十年前列宁号上那枚古龙胚胎里提取出来的血清。源稚生将那东西视作橘政宗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并使用了它,准备在最后的战场上代替上杉家主站在神的对面……” 路明非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路鸣泽。 “那是当然了,原本有资格被当做圣杯来培养的也只有上杉家族一个而已……为了避免哥哥你像是个不讲规矩的野蛮人那样一到东京就剁掉橘政宗与王将的狗头,那家伙把小姑娘送到了你的手中,这样他就只能重新培养一个圣杯了啊。”小魔鬼耸耸肩,“他的行动很顺利,源稚生使用了古龙血清并正在向着龙族的方向进化,在被圣骸寄生之前那家伙的血统大概已经不逊色于上杉家主了吧?” 这么说那只象龟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杀死的命运啊…… 路明非回头看向身后,那么多张扭曲恐惧的脸挤在甲板上,被汉高委以重任的男人们即使全身都在颤抖可还是手握武器。 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战斗,可这种时候做出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和敌人拼命。 “他是来杀我的?”路明非问。 “还有上杉绘梨衣……事实上赫尔佐格的基因并不完整,他还远算不上真正的白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白王血裔都会被他吞噬,为他补全失去的那些片段。”小魔鬼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凝滞在高空的赫尔佐格,“如果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够得到远古时期白王的所有权与力,那么他与八岐大蛇之间也会爆发一场争夺最终王座的战争。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 “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和你交易?我看师妹现在也很猛嘛,说不定能打得过呢?” “咦咦咦,哥哥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吃软饭也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恺撒他老爹说过,能吃软饭的男人才是有本事的男人。” “我真是败给你了……不过并非因为耶梦加得我也没打算这时候就收了哥哥你的灵魂。”小魔鬼的脸上突然露出阴恻恻的笑, “而是他中毒了,能杀死龙王的毒素随着源稚生的血液进入了他的身体……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棋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棋子也会跳出来狠狠咬他一口,这一口或许直接咬到了那家伙的大动脉上。” 410.五度暴血! “这一次的剧本并非由我来书写,有另一个或者说一群自以为运筹帷幄的家伙掌控着全局。”小魔鬼用自己覆盖着坚硬外骨骼的面颊去轻轻地蹭路明非的肩膀, “昂热和芬格尔应该都知道我的存在,可他们并不信任我,我也不知道那份资料究竟是谁泄露给赫尔佐格的。不过没关系哥哥,就算白色的皇帝从坟墓中爬出来你也不用害怕,因为你才是咆哮世间的怪物,该怕的是他们才对。那些妄想从你手中夺走什么东西的人最好早已做好去死的准备,因为当你真的忿怒,这个世界都会因你而绝望。” “可是你看到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就算是我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四步,再以接近纯血龙类的血统开启龙骨状态,也根本不是赫尔佐格的对手。”路明非摊开双手,“如你所说,如果我要得到那种让白王都为之胆寒的力量,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所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早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所以你还是希望我跟你交易那最后一次?”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我们交易的货币究竟是什么对吗,灵魂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就算在龙族的知识库中也是抽象而从未曾得到过印证的话题。”路鸣泽伸手揭下自己脸上的鳞片,他这么做的时候居然很轻松,像是解掉粘在自己脸上的落叶。 鳞片下并不像是路明非所想象的血肉模糊,反而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虚弱的脸,云层的缝隙中昏黄的天光薄薄的洒在小魔鬼的脸上,恬静、淡漠,如神俯瞰岁月夹缝中的人间。 “历史上总是如此,数千数万年来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轮回,可每一次哥哥你都在最后一步退缩了,即使最终的结局是粉身碎骨或者被屈辱地钉上铜柱,可每当你发现了交易的真相,总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退步。”他说。 路明非扭头向左看,眼神迷惘。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从最开始在三峡水库下第一次与路鸣泽交易得到了重创诺顿的力量,到东京上空与白王之间的世纪对决,路明非其实一直抱着某些侥幸和恶毒。 人就是这样,就像在国内练驾校考科目二的时候,第一次你觉得无所谓因为还有第二次,可真的到了第二次你又会小心翼翼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失败或者放弃。 以前路明非时常在想只要自己永远也不和路明泽交易第四次,他就永远带不走自己的灵魂。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某个斩妖除魔的长眉道士逮住了那小家伙,贴上符纸塞进罐子里那就更棒了。 可是回过头来想想,小魔鬼真的很讲信用也很有义气,好多年前恺撒跟诺诺在故宫求婚,楚子航跟个名侦探柯南似的窝在酒店里上网查当时bj的地震资料,路明非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去网吧里打星际。 深夜里他那么孤单地走进bj的街头,天上下着微微的小雨,路鸣泽就一言不发地跟在路明非身后,全身都淋得湿漉漉的,也不靠近,像是一条惹了主人生气的小狗。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有人把路明非从人生最低谷的泥潭中拉出来,被拉出来的那个衰仔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条断了脊梁的狗,于是这条一无是处的败狗就死心塌地的爱上了那个把他从放映厅里带出去的、挂着银色四叶草耳坠的家伙;也有个人曾鼓动黑色的苍炎遍体鳞伤,对他说可惜不能帮你打爆婚车的车轴了但无论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啊,那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他们的周围都是青铜的骨骸构成的镰鼬,灭世的巨龙在死人国度的最中央翩翩起舞。 他这种没用且衰的废物就该庸碌无为永远也不要踏足有龙这种怪物存在的世界才对吧,可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对他很好,除了师姐除了师兄,还有个在凛冽的雨水中笑着对他说哥哥我陪你淋雨的小魔鬼。 所以他才无论如何也不愿退步。 与孤独为伴者最惧孤独。 “如果我们一直不交易最后一次,你会死吗?”路明非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没关系哥哥,如果我真的死了,记得在你的墓碑上也刻上我的名字。”路鸣泽说。 “师妹真的不是赫尔佐格的对手?” “四大君主和白王原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哪怕她的力量今天已经被削弱到了极致,甚至还分别被赫尔佐格和伊邪那岐所拥有。”路鸣泽说, “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昂热把自己的折刀借给了源稚生,锻造那把武器的材料是卡塞尔家族传承千年的亚特砍战刀的碎片,是精炼过后的贤者之石,刀刃上还淬炼了曾经杀死过阿提拉并迫使当时他不得不结茧重生的超级毒药翠之混……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在另一段时空正是这把折刀终结了夏弥的这一次轮回。” “可是难道赫尔佐格没有察觉异常吗?” “这正是这种毒药的高明之处。”路鸣泽微微一笑,“它对人类乃至于混血种都是无害的,可对真正的纯血龙类而言却是难以根除唯有死亡才能解除的诅咒。” 路明非秒懂。 贤者之石也有类似的特性,那是精神元素的结晶,对龙类这种身体里存在一整套元素循环系统的超自然生物来说只要一丁点儿就能害得规律运转了元素周期异变为狂暴的乱流,这种乱流会导致他们失去言灵和圣言和血统赋予的超强身躯,变得脆弱不堪。 只是贤者之石本身非常脆弱,放在枪械里连防弹衣都很难穿透,昂热的折刀是经过炼金大师弗拉梅尔精炼并重新锻造的武器,所以坚硬而富有韧性。 可同样的改造就算对守夜人而言也是难以复制的奇迹,所以世界上没有第二把类似的折刀。 “就是说源稚生其实一直对橘政宗有所防备,他甚至故意将圣骸寄生在自己的身上引出真正的赫尔佐格,在寄生的过程中用那把折刀将毒素混入自己的血液里,随着换血的仪式进行……” “bravo!”小魔鬼打了个响指,冲着路明非挤眉弄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源稚生也知道赫尔佐格是只狡诈的狐狸,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显露峥嵘。他想不到怎么杀死一个永远有影武者永远不出现的人,除非那个人自己愿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赫尔佐格的身体里正流淌着毒血,同时来自于圣骸通过源稚生的造血干细胞催生的胎血也正在将他的身体一步步改造为真正的纯血龙类。他没有立刻死去是因为翠之混只针对纯血龙类起效果,这也是当年阿提拉没有第一时间被杀死、而是足足过了一年时间才在与超级混血种‘翠之混’战斗时龙化引动血液中的毒性被刺杀的原因。”路明非领会到源稚生的深意, “世界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是白王的基因占据人类的身体也需要一点时间……赫尔佐格完全登上王座成为白王的继承者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他动用了很多力量,这促进了改造的进程,所以你们很快就能看到新王的陨落了。”小魔鬼说,“前提是,哥哥你得在这之前活下来。” “我知道。” “所以要交易吗,你已经知道你不会死了。” “不用,我有别的办法。”路明非跳起来伸胳膊伸腿,将自己全身的肌肉活动开来。 “用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来笑死人家?” “不是。”路明非说,“话说你不要看不起广播体操啊,那可是我逝去的青春年华。” “那哥哥你的青春年华还真是丢人。”小魔鬼点评。 路明非白了他一眼,“所以这会儿如果我们回到了现实世界,我身上的伤是痊愈了吗?”他问。 “真是服了你了,好歹偶尔也让魔鬼有点儿业绩啊……” “我路明非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停停停停停,行吧行吧哥哥你赢了,只要我们结束这场对话,你的所有状态就会恢复到巅峰,包括hp和mp都会满值。”小魔鬼叹了口气,“就当是我的又一次vip客户回馈吧……” “等等,话说我为什么会有mp这种东西?” “就是精神力啦。”小魔鬼耸耸肩,“你看楚子航在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前通常只能使用一次君焰就会疲惫不堪,就是因为他们这些混血种的精神完全无法与龙类相比,接受尼伯龙根计划之后楚子航的精神也得到了强化,所以可以使用多次君焰而不会像过去那样体力衰竭。” “ok,我懂了。”路明非点点头。 他做完了那套体操的最后一个动作,缓缓地呼气又吸气,全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 刚才他之所以落败得如此干脆是因为没有料到赫尔佐格发动的袭击如此迅猛,简直比将刹那推进到第九阶的犬山贺还要更加恐怖。 “喂,路鸣泽。” “哥哥?” “你知道吗,我以前没有力量去反抗命运,也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结局,所以懦弱又卑贱,骨头软得像是烂泥,如果不是因为绘梨衣,赫尔佐格第一次以白王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大概会跪下来闪呼万岁什么的。”路明非收束了鲜血淋漓的双翼,他歪着脑袋去看路鸣泽。 小魔鬼托着腮仔细地想了想,“那他大概会觉得你在诅咒他短命,因为白王那样的超级初代种拥有几乎永恒的岁月。”他说,“然后你会被一脚踩死。” “对那种死法真是丢脸又没劲。说出去的话,会被师姐她们看不起的吧。”路明非笑了笑,他的脖子上跳动着青筋,双眼中闪动着摄人的光。 青黑色的血脉如老树的根须那样,在他的脸上凸起、纠结,血管中流淌着熔岩那样闪烁着红光的血。 “后来我才知道,即使没有力量我也可以用牙齿、用指甲、用我所拥有的一切让这个世界知道我的愤怒,这样就算我死掉了也不会羞愧。”路明非微笑着说,他的形体正在发生巨大的畸变,鳞片之下肌肉潮水般起伏,额头上有弯曲而锋利的角缓缓生长。 “如今我已经拥有了足够改变命运的力量,有什么理由去退缩?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你我就都已经知道曾上演的悲剧要一一重演,只是这一次会有沉重如山的刀剑将那些舞台全部劈开。”路明非咬着牙低声说,他的声音先是沉重嘶哑,随后坚硬得像是在唇齿间咀嚼钢铁,脸上的平静也缓缓如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那样荡漾起狰狞的涟漪,他伸手,黑色的利爪取代的指甲,即使在这片虚幻的时间中远处插入甲板的暴怒也微微嗡鸣震动起来,似乎是想回到他的手中。 “赫尔佐格的悼歌早就被奏响了,他的葬礼只会在荆棘的尽头,送他入地狱的不会是神父,只会是……我!” 小魔鬼歪着脑袋呆呆地看着似乎痛苦万分的路明非,他忽然大力地鼓起掌来,整艘船上所有人都开始鼓掌,掌声雷鸣般回响在无边的死寂之中。 在掌声中路明非微微的颤抖起来,他的身体里传出巨大的裂响,身体则滚烫得像是刚出炉的钢。 他忽而抬头,环顾,黄金的龙瞳中威严盛烈得宛如诸神天降。 他张开双臂的同时巨大的双翼也张开掀起向上的狂风,周围悬浮的所有冰晶都子弹般弹射向一望无际的高天。 路明非的身体此刻如此魁梧,漆黑的鳞片血淋淋的密布全身,鳞片下隆起的肌肉和非人类的关节组成了狰狞而美丽的龙躯。 片刻之后,微微的荧光以胸膛为起点缓缓流淌过他的全身,掌声忽然停止,路明非居高临下地凝视路鸣泽的双眼。 此刻那双赤金色的眼睛里唯剩下冰冷的杀意。 “哥哥,太棒了!你做到了过去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你踏上了封神之路的尽头!”路鸣泽欢欣地赞叹起来。 路明非的心脏微微一颤。 他以嘶吼回应路鸣泽的赞叹。 暴血…… 五度! “那让我再来帮帮你!”路鸣泽脸上的笑意骤然变得狰狞, “暴怒的所有特性与概念都对白王无效,能帮助你抵抗天丛云的锋利的,唯有它的坚韧!” 他缓缓伸手到自己的颈椎处,脸上露出一瞬痛苦的表情,随后拔出一根带血的细长骨骼。 那骨骼暗淡无光,却流淌着黑色的火焰,像是地狱中的业火。 是一把剑。 “圣剑,杜兰达尔,所至之处光辉四射。”路鸣泽握着圣剑杜兰达尔走到嗡鸣的暴怒身边,狠狠将它拍在刀身上,两把武器居然合而为一了,暴怒发出凶狂的龙鸣 小魔鬼将巨大的斩马刀送到路明非手中,微微躬身,像是奉剑的小厮, “助兄长的威武!”他朗声说。 路明非微微动容。 杜兰达尔是欧洲三圣剑之一,概念就是锋利。 天丛云的概念同样是锋利。 411.王见王 “白色的皇帝与黑龙共同治理这个世界的时候四大君主还没有诞生,所以即便是传承在基因中的记忆也没有你的信息。”赫尔佐格以龙尾做蛇行,巨大的双翼缓缓扇动将他托在空中。 “你是哪一位?天空与风之王,海洋与水之王,还是……?”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端详夏弥的模样,眼中满是压抑的贪婪和野心。 这女孩如此神威俱足又如此庄严肃穆,钢铁锻造般坚硬嶙峋的双翼在她的身后缓缓舒展。 可幼体状态的龙王怎么会是神的对手?白王与尼德霍格在天际交战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存在的概念都没有。 赫尔佐格原本还在担忧那些尚未复苏的王,可如果他能吞噬这个初代种,那么就算白王的基因没有补齐也都没关系了。 区别于伊邪那美的至尊会诞生在这片诸神曾立足的国度。 “你是路明非的同伴,不过没关系,我们并不非得你死我活,这个世界足够大,足够你我共享。”赫尔佐格的低语像是伊甸园中诱惑亚当与夏娃吃下禁果的撒旦,他一边述说光辉的未来,一边寻找夏弥的破绽。 也许是心脏?再或者大脑?拧断她的脖子是否能终结她的生命? 森白色的刀刃紧贴着赫尔佐格的长尾,他在将路明非丢下去的时候顺手拔出了那把插入路明非腹部的利剑天丛云。 赫尔佐格迟迟没有发起进攻,是因为他曾研究过的龙也不过仅有一条而已。 他从卑微的人类进化为更高等的生物也不过寥寥几十分钟,尚且还没有来得及深入了解龙所拥有的生理特征。 “你是王,我同样是王,我们相同尊贵。” “你这样卑贱的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齐平?”夏弥低声说,可她的声音传遍四海,像是嘶吼又像是无情的宣告。 赫尔佐格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牙齿匕首般突出,忿怒的吼叫起来。 巨大的愤怒充斥他那颗卑劣的人类的心脏,某种被触犯的僭越感使这终于登上王座的男人几乎要失去理智。 “你就是他一直想要杀死的那个人吗,果然如我所料卑鄙而阴险,自以为超脱于人类,却也被我们龙族所蔑视。”夏弥说。 她并不需要念诵言灵,某个巨大的领域就被激发出来,领域中的元素化作凝实的巨龙。 蛇一样扭曲的线条沿着夏弥的领域边缘延伸,这些暗红色的线条缠绕着增强,越来越清晰但也越来越黑暗,高温和强磁场都被死死的锁在领域的内部。 夏弥伸出手去,它们就从领域界面脱离向女孩的掌心汇聚,最终黑色的线条组成了漩涡在夏弥的手掌里高速旋转,像是处在失控边缘的陀螺般躁动、不稳定。 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以夏弥为中心方圆数公里之内所有的元素都被清空,那些如氧气分子般几乎平均分布在空气中的元素粒子被匪夷所思的吸力吸引向这个区域的核心,它们先是被掀起乱流,然后化作旋转的潮汐,最终所有的潮汐都汇向夏弥的掌心。 极刺眼的光从她的指缝中如刀剑般射出,接着某件武器的雏形逐渐在她的手中出现,那躁动的被压缩到极致的元素乱流正喷薄出超新星爆发般的强光,连赫尔佐格都不得不伸出小臂阻挡在自己的眼前。 最终那把散发着强光的巨大武器缓缓冷却下来,它的边缘伴随着响彻天地的轰鸣而锐化,只是刚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便立刻掀起了整个日本列岛剧烈的地质变化。 那是造型诡异的巨大武器,形如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巨大的危机感和死神降临般的威严山呼海啸般潮涌而出,赫尔佐格的眼睛如猫般收缩成缝,金色的强光从缝隙中爆射出来。 他嘶声念诵高亢的言灵,锋利的刀刃缓慢在空气中划出优美如少女眉形的弧线。 巨大的雷球在刀尖上凝聚,照得赫尔佐格的鳞片和面骨都一片惨白。 言灵.苍雷之狱! “是否有人曾告诉你,王与王的战争,唯有刀刀见血。”夏弥轻声说,她看向那个雷球,苍雷之狱的领域即刻崩溃。 赫尔佐格的眼中闪烁过一瞬间的震惊,随后化作无休止的贪婪。 “你是从诸王共治时代活到今天的君主,你一定很了解龙类,能帮我找到其他那些尚且还未复苏的王的弱点。”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初代种与初代种之间的战斗从来不使用主动攻击的言灵,因为任何一位龙王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周围那片空间中汇聚起来的元素潮汐。 如赫尔佐格最初得到白王力量的时候眼中尽是四大元素的色泽,人与人的视觉是不一样的,而王又与龙视觉迥异。 这就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后的交流了,因为当赫尔佐格说完那句话之后,两个人都化作突破音障的虹。 那两对双翼鼓动的瞬间,周围凛冽的寒风呼啸的空气便轻而易举的被撕裂了。 海面上在此刻再次被掀起数十米高的黑色潮峰,巨大的元素风暴像是一场足够席卷整个东京的飓风那样围绕着战场。 密集的云气在四面八方成型,像是在被剪辑的短视频中按下了快进按钮那样汹涌的翻滚着,但都在这片战场的边缘被止住了,仿佛撞上了直插天穹的高墙。 五条接天的长颈击碎封冻海面的坚冰,八岐大蛇仰天发出愤怒的嘶吼。 此刻谁都没有心思再去管那艘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邮轮,这重达数万吨的巨舰像是一叶扁舟那样飘荡在风起云涌的海面,从甲板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八岐大蛇的身躯仍旧静静的铺陈在海面之下,远远的延伸到视线难以触及的海域。 它在大西洋太阳神号的下方留下了匪夷所思的巨大阴影,那片阴影摆动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海底的群山活了过来。 船上有人在惊恐的尖叫,但更多的人毫无保留地点燃了自己的黄金瞳。在龙王级的战斗中唯有真正的龙族可以插足其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所有人都惊恐地抬头看向天空,他们都注意到那个和白王战斗的女人正是刚才和他们搭乘同一艘邮轮的卡塞尔学园二年级学生夏弥。 那是被汉高先生列入保护名单中的人物,她和密党的屠龙英雄路明非关系匪浅,但此刻看来夏弥同学似乎像是隐姓埋名潜伏于人类世界中的龙王多过于古灵精怪爱撒娇的软妹子。 数百米的高空中赫尔佐格与夏弥同时消失又同时出现,没有人能看清他们冲突的过程,只是看到有紫白色的闪电从那片云气无法入侵的区域的这一端一直延伸到另一端,随后这闪电在云层形成的高墙上如群蛇般穿梭,最后向后反弹形成世界末日般的雷网。 高天之上降下密集如织的轰鸣,那并非雷霆,而是远山上寺庙中数以百计的铜钟被同时敲响时的盛况。 那是天丛云与死神之镰的数百次交锋。 前者是八岐大蛇须佐之男死去之后被路鸣泽斩下的尾骨,号称全世界最锋利的武器;后者则是耶梦加得使用言灵.天地为炉提炼整个东京湾上空所有元素汇聚成的概念武器。 在这数百次极速的交锋中死神之镰显然没有占到上风,它的表面密布碎片,碎片之间有深紫色的闪电在穿梭。 但夏弥冷冷地哼了一声,微微抖动手腕,源自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便如潮水般涌入那把用元素构建的镰刀。 刺眼的强光从死神之镰表面蛛网般的缝隙中渗透出来,由上而下流淌而过。 当强光消失,千疮百孔的镰刀便已经如最开始被凝练出时那样完好无损,并向外喷吐着黑色的火焰。 停战只是瞬息,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宠儿,在命中注定历史的大收束器之前都有反抗的资格,只不过是短暂的停留,赫尔佐格与夏弥刚才所消耗的微不足道的体力便已经几乎完全恢复。 “这就是很多年前王与王之间的战斗吗?真是灿烂至极,穷尽人类所有的想象也无法触及这种冲突的本质。”即使是在战斗的过程中,赫尔佐格依旧能够说话,似乎高速的战斗完全不能影响到他。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没有获得白王完整的基因,但仅仅是这种程度也完全不是四大君主可以媲美的存在。 夏弥则只是沉默地挥动镰刀。 她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力的主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天丛云的“眼”。 她无法将那种能够毁灭一切的可怕的应力运用到这场与新生的白王之间的战争中。 可过去千万年来她的兄弟们总是在强大的应力面前铩羽而归,作为龙王中应用技巧的大师,耶梦加得向来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一来这场战斗就成了毫无意义的持久战,直到最后,落败的一定是夏弥。 这一次她的孵化原本就不完全,力量甚至只达到了幼体状态的四分之三或者更少就不得不破壳而出。 换句话说,虽然顶着最强人形龙王的名头,可其实小师妹只不过是君王中的早产儿,她的力量岂止没有恢复巅峰,简直正陷入谷底。 超高速的元素乱流忽然崩碎,弥漫在空气中叫人不安的气息也如退潮般缓缓散去,云气汹涌着填补巨大的空缺,但忽然间已经聚拢的云山轰然破碎,恐怖的冲击波从天而降压碎了大西洋太阳神号的舰首。 崩碎的云层中赫尔佐格与夏弥最后一次互相碰撞,双方如流星般各自弹开,双翼掀动的狂风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依旧在海面上掀起又一轮狂潮。 “我从战斗时元素的乱流中感受到大地的力量,所以你是大地与山之王!”赫尔佐格喧嚣地狂笑,他的身体上白鳞森森却并未受到多少伤害,而那个被击飞出去十几公里才终于稳住身形的女孩正大口地喘息着,伶仃的左肩上是深可见骨的剑伤。 “我要杀死你,剥夺你的价值,吞掉你的权柄,然后把你的尸体制作成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标本。摆放在我的宫殿里!”赫尔佐格愤怒地咆哮,随后身形再次消失,夏弥挥出死神之镰进行格挡,但这一次天丛云击打在镰刀的锋刃上,就将那把由元素汇聚起来的武器生生击成了碎片。 “我见证过许多王国的历史,也看到过很多文明的兴衰,即便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总有一个真理伴随人类。”夏弥扇动双翼轻盈地避过赫尔佐格刺来的天丛云,踹在赫尔佐格的双翼之间,将这可怖的怪物踢向海面。 她那双纤小的脚掌早已经化作锋利的爪刃,爪刃刺入赫尔佐格的背部,鲜血淋漓如巨大的花卉盛开。 但赫尔佐格在海面上稳住身形,他身后巨大的翼仅仅是微微扇动,几十米深的海水便被分向两侧。 他仰头去看云端的夏弥。 那女孩正默默的整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丝,垂下的眼睑中金色炽烈得宛如熔岩。 “越是卑贱者,在拥有权与利之后,则越是凶蛮暴戾。”夏弥轻声说,“为了今天你付出了多少?忍辱负重,失去了那么多的青春岁月,自卑早已经刻进了你的骨子里,就算拥有了王的身躯,可那躯壳中塞进去的也不过是懦弱的人类灵魂。” “闭嘴!闭嘴!”化身为龙之后,和佐格似乎失去了自己身为人类时的理智,他愤怒起来,漆黑的雷云在他们的头顶上旋转,雷云中探下魔鬼触角般的龙卷风。 可不管他使用的言灵是什么,又或者引动的元素潮汐有多么混乱狂躁,夏弥只需要轻轻挥手,所有末世般的景象就都像是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画那样消失在这片海域之上。 赫尔佐格缓缓将双臂收拢,这一次巨大的力量积蓄在他背后连接双翼的肌肉之上。 夏弥则重新伸出右手,再次有巨量的元素朝着她的掌心汇聚。 可忽然两个人都听到了某个连带着整片天地都在一起鼓动的心跳。 夏弥微微握拳,手中汇聚的元素便轰然溃散,赫尔佐格也迷茫地四望,不知那种动静来自何处。 但他们都被那股随着心跳一同降临到战场上的威严所镇住了。 那是不逊色于龙王的气机。 莫非今天的这里除了他们,还有第三位拥有冠位的存在? 赫尔佐格的瞳孔忽然猛地收缩。 刀光! 一道几乎衔接天海的巨大刀光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匪夷所思的力量朝着他的眉心斩下。 “死。” 男人的声音在赫尔佐格的耳边响起。 强如新生的白王居然也愕然了,刀压着他的全身坠向海床,掀起上百米高的巨潮。 青铜炼狱.七宗罪。 圣剑.杜兰达尔。 路明非。 参上! 412.夫妻混合打,博士请赴死 “师兄!”夏弥立刻认出了那个鳞甲峥嵘的身影究竟是谁。 她的表情忽而变得狰狞,分明艳若桃李却又坚如钢铁,妩媚的五官中透着庄严和盛怒,煌煌的龙瞳中悄无声息晕染了关切和浓得几乎要射出来的杀机。 这个世界上如果不算上时刻与路明非为伴的小魔鬼,那么耶梦加得才应该是陪伴他最长时间的那个人。 原本男孩比女孩之间朦胧的情素不过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漫长生命中又一次轮回里春花秋叶般的泡影,可常伴孤独者最惧孤独恰是龙王们最好的写照。 龙王们自人类尚且处在刀耕火种的年代便以异类的身份行走在世间,他们生命中的过客多得数不胜数,或许曾经诞生之初遭遇最刻骨铭心的喜怒哀乐在数千数万年之后都淡薄得像是雨后的薄雾,风一吹就会散掉。 可这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迎接耶梦加得的却并非永无止境的黑暗。 夏弥曾说过路明非的灵魂伟大得可以装下整个世界,这并非某种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一个事实。 以耶梦加得对血脉的感应,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路明非绝非普通的混血种那么简单。 这种警觉渐渐在漫长的观察中变成好奇,又在某些不该出现在命运中的相逢、相遇以及相识中催生出另一种与孤独相悖的情绪。 除了夏弥那些磨牙吮血互相窥伺的兄弟,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如路明非那样深陷无法自拔的血之哀了。 血之哀让两个孤独的异类互相拥抱。 夏弥缓缓地抬起眼帘,凝视被刀光斩开的黑色大海。 从很多年前第一次潜入三峡水下诺顿的青铜城盗出青铜与火之王所铸造的神话武装七宗罪,到在放映厅中第一次被奥丁的领域笼罩,再到暴血之后与龙侍参孙的厮杀以及用青铜炼狱斩断奥丁抛射射出的昆古尼尔与那个叫塞尔玛的女孩之间意味着必死的命运丝线,更不用说密党在芝加哥围剿化身人类的龙王诺顿使路明非几乎被杀死的战役和后来很多很多生死之间的挣扎,路明非的每一次战斗夏弥都在默默关注。 他的身体里埋藏着耶梦加得的核,如果这整个世界其实都是一款游戏中虚构出来的产物,那路明非就是属于尘世巨蟒这个超级龙巫妖的命匣。 换句话说,某些路老板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蠢事其实全都原原本本的被小师妹看在眼中。 对路明非的身体状况,夏弥可能比他自己了解得更加深入。 第一次在放映厅外杀死带上奥丁面具被赋予神之威仪的死侍他仅仅展现出了略强于楚子航和凯撒的超a级实力。 随后加入卡塞尔学院,在自由一日中展现了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对彼时号称学院明日之星的恺撒与楚子航进行了一对二的正面对决,并略占上风,以此彻底奠定自己s级的血统优势。 然而在学院校董会和终身教授们的眼中,路明非初次展露峥嵘应该是在三峡夔门执行青铜任务的时候,他首次使用了失落在历史中曾经狮心会所掌握的禁忌技术暴血,并在面对龙侍的时候将暴血推进到第二度,又在面对奥丁的时候将暴血推进到第三度,更是首次将代号为“救赎”的言灵暴露在学院的眼中。 路明非使用三度暴血的时候,夏弥就已经感受到他身体里那股几乎不受控制的暴虐和威仪。 后来在对抗吞噬了康斯坦丁权柄的诺顿以及从尼伯龙根中杀出要伏击他的奥丁时,路明非又将封神之路推进到了史无前例的第四步。 到了这个时候路明非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的意志仍旧保持清醒是因为他拥有伟大的灵魂,那灵魂亘古长存,来自于极古老的时代。 而在今天之前路明非的最强状态应该是在bj尼伯龙根。 夏弥仍旧记得彼时那男人暴怒的五官,暴血直接从第四度开始!可这还绝不是极致,随后又有另一个似曾相识但强绝得宛如至尊的东西降临在他的身上,将自己的一小部分力量附加在路明非的血统中。 当死亡的命令被下达时,被奥丁控制的能够同时念诵言灵.皇帝以压制初代种的不朽者们便化作飓风中血色的浓雾。 可哪怕是那种状态下的路明非也绝比不过此刻的他。 从那头角峥嵘的怪物身上夏弥感受到了曾痛恨又渴望的那种气息。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气息,绝非某一个兄弟,也并非曾经被他们共同杀死的父亲,只是似乎曾经他们很亲近,可某一天他们背道相驰了。 很难说那是种什么感觉,大概是早已熄灭的烈火忽然熊熊燃烧,即将突破胸臆。 可忽而她又觉得师兄似乎离自己很远了,远得遥不可及,某种迟钝的孤独压在了夏弥的心头,像是一块坚硬的生铁藏在心脏的深处。 那种稍微缭乱的情绪中,耶梦加得狂躁地舒展自己全身的关节和夭矫妩媚的身躯,随后像是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是因为天地为炉的言灵再次被使用,领域轰然展开,这一次比不久前更加巨大,简直像是要将整个东京笼罩其中。 死神之镰重新汇聚在耶梦加得的手中,那是目之所及的世界中所有元素的核心,她缓缓将镰刀握在手中挥舞,利刃切割过连风都静止的空气,于是现实与虚幻的壁垒都被撕开。 某一天,当耶梦加得进化为死神海拉,死神之镰就会是她的武器,此时她不过是发挥出这把概念武装十分之一的力量而已。 随后夏弥缓缓扇动双翼将自己托在风中,他在静静地等待路明非和赫尔佐格从海床上爬起来。 其实五度暴血之后的路明非已经获得了龙王之形,把他的此刻的照片放在守夜人论坛上兄弟们会赞叹一声这是哪款3a大作的cg做得真他妈牛逼,却没人会联想到路明非身上来。 他的气机也变了,变得暴虐而威严赫赫,从天到地仿佛一切万物都在歌颂他的名字。 但夏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有些人就算沧海桑田就算不复当年模样你只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眼睛你还是会认出他来。就像很多年后你回到故乡,周围的一切都陌生而疏远,可你走到一扇贴了红对联的双开大木门前面还是会会心一笑,因为邻居家那个小时候常带你摘桂花用来做桂花糕的姐姐正倚着门框说哟哟这不那谁家的小谁吗,都长这么高了啊,来姐姐摸摸头。 你以前穿开裆裤甩着鼻涕走过田坎手里提着折断了钳的螃蟹,今天虽说衣冠楚楚穿着阿玛尼的西装蹬着maisoncorthey的高订皮鞋扎着菲格拉慕的皮带,可姐姐眼里你还是你,就算变得高不可攀变得受人尊敬也还是那谁家的小谁。 所以就算路明非的气机变得那么陌生,在夏弥眼中他还是路明非。 七宗罪.暴怒的刀刃压着赫尔佐格坠入百米深的海床,路明非右手刀柄,左手按着刀背用尽全身的力量压制住赫尔佐格的反击。 不愧是篡夺白王权力的怪物,纵然路明非在使用五度暴血之后将自己的身体进化为真正的龙王之躯,赫尔佐格居然还是在那致命的一击几乎要触及自己的眉心时及时横剑格挡在暴怒的刀下。 天丛云曾是白王用来对抗尼德霍格的武器之一,可在面对加持了圣剑杜兰达尔的暴怒时,却丝毫没有占到上风。 赫尔佐格无法完全抵抗另一个龙王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只能以诡异刁钻的角度将天丛云斜格在自己的胸前。 利刃上伸出龙牙般利齿的暴怒沿着天丛云的剑锋滑开,在赫尔佐格的右肩上斩出巨大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肩胛骨完全斩断。 路明非吼叫着在坠落的过程中用自己的额头去猛撞赫尔佐格的眉心,两个人都撞得头破血流。 他们从海面落下的力量如此之大,穿过数百米的海域只用了短短几秒钟,海水神迹般被分为两侧,巨大的水压居然没有机会作用在他们身上 刀剑般锋利的高速空气流沿着赫尔佐格的身体两侧来回交替着撕碎暗流汹涌的海水,也撕碎路明非和他自己全身的鳞片。 周围空间中所有的元素都被夏弥抽走了,所以路明非和赫尔佐格都无法引动元素的乱流来对对方造成影响。 但他们仅仅是面对面怒吼,扩散的声波就足以摧毁一座拥有万年历史的冰山。 最终路明非按着赫尔佐格劈波斩浪重重地砸进了海床,贯入由数千年来累积的腐败有机质组成的深海软泥层,软泥层上立刻溅射起缓慢扩散的、直径达千米的巨大涟漪。 当那些累积为一体的腐败有机质表面张力达到极限的时候,被海底冲击波荡开的涟漪潮汐便轰然爆炸,淤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泥沙化作烟尘像是正被击打的鼓面上累积的尘土那样在四周的海水中迷雾般氤氲开来。 正落下散发着微微荧光海雪的清澈海水骤然间被搅成一锅巨大的泥汤。 被展开的海水蜂拥着填补空缺,巨大的水压在几秒钟之后作用于路明非和赫尔佐格的身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闷哼出声,怨毒地注视对方的黄金瞳中凝练着杀机澎湃的火焰。 这里的水深接近一千米,水压接近一百个大气压。 龙化之后路明非和赫尔佐格的体重都超过五百公斤,这意味着有一百个一吨重的超级水牛正压着他们的身子蹦迪。 浑浊的海水中触及暴怒刀身的所有液体都被蒸发,巨量的气泡升向海面,但在上升的途中就爆炸了,发出雷鸣般的震响。 路明非的第一刀几乎将赫尔佐格的左肩整个劈下,他全身的鳞片都张开,锋利的末端狠狠刺入赫尔佐格的鳞片缝隙。 两个人都顷刻间遍体鳞伤,猩红色泛着金色光泽的血弥漫在海底,像是有一片神话中的星光坠落在日本海中。 “你以前杀死过绘梨衣!这一次也杀死了源稚生!” 路明非的体温高得匪夷所思,所有触碰到他的海水都像是触碰到暴怒的刀刃那样瞬间蒸发成白色的汽,这样他才能在深海中对着眼前的仇敌咆哮。 “我以前有个朋友说过,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你这种妄想窃夺王位的盗贼总该被碎尸万段!” 他用骨节狰狞鳞甲森森的左手锁住赫尔佐格的脖子,生长出来弯曲锋利的爪子几乎刺入他的肌肉触及他的喉骨。 同时暴怒一刀接一刀的劈砍在赫尔佐格的身体上,每一次劈砍都留下深可见骨的伤,那寄宿在这把诺顿铸造用来杀死自己的斩马刀上的活灵都兴奋的尖叫,发出巨龙般的嘶吼。 在如此狂暴的攻击中赫尔佐格根本抽不出手反击。他的口中、鼻孔里、眼角都渗透出溢散在海水中的鲜血,路明非正将他按进软泥层的深处,直到触及更下方的硬质海底。 忽然一股狂暴的力量从身后袭击了路明非,那股力量几乎撕裂他右肩上挂着的龙翼。 五度暴血之后路明非拥有了短暂能够与赫尔佐格抗衡的力量,他使用暴怒袭击了这新登上王座的卑鄙小人,却忽视了赫尔佐格那条修长有力的蛇尾。 蛇尾在攻击的时候居然在致密程度惊人的海水中掀起了音爆的效果,仅仅一击,路明非握住暴怒的右手便瞬间脱力。 强大的自愈能力立刻使他恢复了战斗能力,但赫尔佐格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脱离了他的掌控。 接着便是瞬间被吟诵出来的古老咒言。 摩西分开红海般狂暴的神迹降临在这片已经远离东京湾的大陆架边缘,带着撕裂力量的巨大尘柱和能够在一座城市中肆虐的超级龙卷风从海床上腾起。 龙卷风将巨量的海水卷向天空化作漆黑的雨云,赫尔佐格恢复对身体的掌控之后,立刻用仅剩的右手握住天层云的剑柄对路明非发起冲锋,冲锋的过程中他全身的伤势都痊愈。 不管是力量、速度还是自愈能力,甚至于对权柄的掌握,赫尔佐格都展现出了不逊色于任何一位龙王人躯时的强大。 而此时他仅仅是得到了一小部分白王的基因,甚至只能算是那尊王座的储君。 路明非想起另一个世界新生的幼体残缺虚弱八岐大蛇光是苏醒就能引发八级地震和十二级狂风,造成百米高的海啸淹没东京,并且激活富士山喷发,使东京成为一片废墟。 而蛇歧八家的神代资料记载一万年前八岐大蛇引发的灾难级别相当于小行星撞击地球,曾造成十级地震,几乎瞬间就毁灭了日本,差点震塌了日本四岛,一天就能沉没日本,产生的爆炸可以在一瞬间掀翻整个国家。之后形成的几百公里的浪花和近乎一公里高的超级海啸一天就能抵达北美洲,淹没加州沙漠,甚至能冲破白令海峡,击破冰壳造成数千公里长的裂痕并贯彻整个极地。 白王的力量真是…… 叫人战栗。 可是为什么她和师姐、绘梨衣有如此相似的容貌? 蛇尾的重击将路明非击飞出去几百米的距离,海底无法着力,两个人都必须踩踏在软泥层上进行对冲。 他们的每一脚都会在腐败有机质中踩出巨大的涟漪,掀起海面上向四周扩散的几十米高的巨浪。 天丛云与暴怒即将互相碰撞,两者都是神话级别的武装,一个是神代的至高造物一个是诸王共治时代的至高造物,它们的碰撞会是跨越时代的交锋。 可是忽然压在他们身上巨大的海域拔地而起。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在路明非与赫尔佐格的面前。 深度近千米、以他们对冲的核心为圆心,半径接近十公里区域内的所有海水都被一股巨大而不可思议的力量从海床上拔了起来! 那座水山的底部荡漾着巨大的狂涛,内部还可以看到被冲击波杀死的鱼类尸体。 四面八方的水墙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啸带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向路明非和赫尔佐格重新压下,但是软泥沉下坚硬的海底忽然如狂龙翻身般剧烈的起伏起来。 几乎吸走了一切光线的死神之镰从赫尔佐格的后下方出现。 一击,被路明非吸引了所有正面视线的赫尔佐格就被忽然出现的夏弥斩断了狭长的蛇尾。 她居然早就藏进了海床的深处。 大地与山之王才是力量的巅峰,这颗星球都是她的主场。 赫尔佐格发出痛苦的吼叫,但一道黑铁铸造般凶狂的身影已经擦着他的身侧斩过。 暴怒发出的龙吟声渐渐低沉。 这一刀直接斩碎了赫尔佐格的肩胛骨和胸骨,连着将他的心脏劈成了两半。 下一秒,无穷无尽数以万吨的海水淹没了这片被神挖空的海域。 413.落下云端 被托起到数百上千米高空的巨大水山被狂风吹散成弥漫在高天的灰黑色云块,枝形的闪电在云与云的缝隙中穿梭,苍白色的烈光将波涛汹涌的海面照映成镜面的颜色。 狂潮和狂潮中那些泛着白色的泡沫忽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像是这片海域的海床在震动。 密集的涟漪无休止的在水中荡开,几秒钟后人形的恶龙破水而出。 他在云层中钻出巨大的空洞,音爆的响声直到那影子已经消失在云与海之间的天际才终于横扫四方。 随后另一道更纤细些、体表流淌着金色辉光的身形紧随其后,也消失在滚滚雷鸣的云层中。 ——路明非展开双翼以超音速飞行的时候掀起的高速气流和猛烈的元素潮汐就像是锋利的刀刃那样来回切割着夏弥的身体,她身上那件威仪华美的红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容,身后修狭的裙裾如鲜红的战旗。 那是古老的炼金造物,曾经由大地与山之王治下最擅长造物的龙们共同锻造,却仍旧无法抵抗另一个王无意识中掀起的风刃,只是片刻便被撕碎,暴露出裹着轻甲的夭矫身形和轻甲下沿着肌肤生长如花序那样排列的铁青色鳞片。 夏弥亲眼见到路明非用暴怒斩开了赫尔佐格的身体,那一刀从肩胛骨一直斩到肋骨,摧毁了那个小丑的心脏和一部分神经系统。 这样的创伤对已经准备好胚胎并且将核转移的龙王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拥有随时从茧中复苏的能力。 或者对那些已经完全恢复了力量的初代种也并非无法修复的伤害,只不过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于赫尔佐格这种并不完全的半龙王而言却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仅仅获得了一小部份白王的基因赫尔佐格便巨大的权与力冲昏了头。那种汹涌澎湃的、匪夷所思的、似乎能够居临整个世界的力量让他错误的估量了自己与路明非之间的实力对比,甚至根本来不及学习如何掌控那具属于龙王的身躯,也来不及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留下自己的核,便匆匆赶往了战场。 夏弥之所以追赶路明非是因为她知道师兄将暴血这种技术推进到了第五度。 夏洛子爵他们将自己组建的兄弟会命名为“狮心”,是因为暴血这种技术一旦使用就会释放藏在混血种属于人类灵魂中从未显露峥嵘的狮子之心。 一百年前的先辈们从堆积如山的典籍中找到暴血技术的手稿,又付出惨痛的代价去补全了早已绝断的封神之路。 那时候还没有人能真正将失而复得的暴血重新进行二度甚至三度激活,近代史上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是来自中国的强大混血种路山彦,他一次性踏上封神之路的第三阶段,并以那种状态燃烧自己的生命与龙王李雾月纠缠战斗了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 第二个进行三度暴血的人是梅涅克.卡塞尔,因为唯有释放暴龙之心他才能在念诵人类所能掌握的究极言灵“莱茵”时不至于身体崩溃,随后那个威力堪比核爆的咒言摧毁了卡塞尔家族在德国汉堡的庄园,也重创了发动夏之哀悼的龙王。 密党一直以为所谓暴血就是压制人类的基因并使龙类的基因在显性表达上占据上风,而这样做的结果是让龙类基因所自带的暴虐与凶残彻底压过人类的理智,最终完全破坏两种基因在稳定混血种体内的平衡,让使用暴血的人逐渐向深渊堕落。 但是夏弥是活过了几个纪元的古老龙王,她最开始活跃的时候人类尚且还在部落时代,彼时混血种仍旧和人类一样弱小得甚至被龙族划分为龙血亚种中的一部分。 她曾亲眼见证人类如何创造封神之路并开发这种即使在龙族看来也堪称禁忌的技术。 所谓暴血其实是一种等价的置换,用人类的心来交换杀戮的心。 使用暴血的人其实是在献祭自己的精神,然后从血脉的源头汲取强大的力量。 世间一切流淌龙血的生物,他们的源头都是那曾经张开双翼便足以遮蔽整片大地的,至高至德至尊至力的黑色皇帝尼德霍格。 这是即便所有混血种上溯他们的血统源流都是四大君主,可历史上仍旧有人通过踏上封神之路短暂抗衡诸王的记录的原因。 人类乃至于混血种的精神都是极端弱小的,纵然是最次等的精神控制类言灵催眠对纯种人类而言也是难以抗衡的神迹。 所以唯有那些血统强大身体里天生就激荡着庞大精神元素的混血种能够成功使用暴血,比如恺撒,比如楚子航,再比如昂热。暴血技术的手稿即使被完全解析放在塞尔玛那种b级非战斗型混血种的面前他们也没办法使用,因为精神元素在他们的血脉中并不富集。 路明非的血统足够强大,精神元素如果能够被某种仪器检测出来,那他的身体应该在那台仪器的显示屏中是橙红的高亮。 但他依旧是人类,仍然存在极限。 对于楚子航而言三度暴血就已经是究极的噩梦,纵然是路明非也仅仅尝试过将这种令人沉迷的力量提升到第四阶段。 遥想一千六百年前,芬里厄化身阿提拉率领匈人帝国攻入意大利,遭到当时的密党领袖所率领的圣堂国教骑士团重创。 那支军队中汇聚了当时几乎整个欧洲世界所有屠龙世家的混血种,他们中血统最强大的那一部分就是将封神之路在关键时推进到第三阶段,以猛然爆发的暴龙之心掀起焚城的怒火,进而成功对已经完全恢复力量的芬里厄进行围剿。 即便是那些孤高而自傲的古代英雄也会在屠龙的时候被真正的领袖拧成一股坚不可摧的绳,但在重创芬里厄并为芬里厄日后的死亡埋下伏笔之后,所有曾将自己的血统推进到三度暴血的古人都先后堕落成了毫无理智只知道杀戮的死侍。 路明非的血统是夏弥漫长的生命中所见到过最优秀的那一个,同时他的存在也是最无法理解最神秘的那一个。 可埋藏于路明非身体中属于耶梦加得的核总能感受到他体内精神元素的所有躁动。 这家伙或许远比古代的国教圣堂骑士团中任何一个圣骑士都要更加强大,血统也足够碾压楚子航和恺撒,可是五度暴血依旧是史无前例的奇迹。 在夏弥的眼中,抽刀劈砍赫尔佐格的路明非身上始终在透出某种恐怖的气息。 那种气息介乎于暴露的君主和嗜血的野兽之间。 五度暴血已经在路明非的身上开启了地狱之门,他必须及时将这扇门关上,否则他也会不可避免的堕向深渊。 剧烈的风压迎面将夏弥的长发扬起,漫卷如舒展的云。 她将双翼折叠收束在身后,随后轻盈地稳住了自己的高速飞行。 从接近十倍音速到几乎完全静止,龙王耶梦加得仅仅只花费了一秒钟的时间。 水银般的月光洒在夏弥那张仍旧如过去那般妍丽但十倍妩媚妖娆的脸颊上,她扬着脸,看向更高处悬挂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狰狞美丽的龙形十字。 一路嘶吼咆哮在狂风中掀起超低温高速气流的路明非忽然在极高的高天停下,毫无一丝预兆,那对展开之后长达十数米的巨大膜翼轰然张开到极限,向前鼓动的狂风掀起横扫了一个斜面直径达到数公里的圆。 在这个圆中,翻滚的云山、呼啸的狂风、遮天蔽日的暴雨和波涛汹涌的海面都被撕碎,一场高度达到百米的超级海啸被推动着去向海洋的深处。 他的影子被投射在云间,像是几百米长的恶鬼即将从天而降。 夏弥之所以停止追逐而不是上前询问路明非的状况,是因为她不确定那东西究竟是人还是恶魔。 以前和混血种的战争中不乏这样的情况,使用血统精炼技术之后的某个英雄人物忽然爆种砍翻龙王们座前的小弟,然后被君主们戏耍一番渐渐因为龙血中的剧毒而堕落成失去理智的死侍。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最强大的那几个存在之一,夏弥总有办法将死侍的意志恢复,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制服五度暴血之后的路明非。 尤其他的手中还提着号称注定终结龙王的武器七宗罪。 他的背影如此张狂,毋须鼓动双翼,仅仅靠着由下而上的狂风便能将他托在这云海之上。 路明非背对着夏弥,他低着头,疲倦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整片天空都压在他的睫毛上。 有个男人正用嘶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低语,他不断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亦或者某种不明所以的符号。 他说零号,零号,零号。 零号你知道你是很有价值的实验体,等到实验结束你的器官和组织也会有各自的用途,大脑与心脏会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保鲜、脊髓液会被提取出来注射入其他实验者的体内,那些能够使用你的造血干细胞进化的个体会成为我们的战士,而那些失败的个体则会被丢进焚化炉。 当然当然,你的血肉我们也不会浪费,那是很重要的样本,也许能帮助我们揭开世界终极的奥秘…… 那些声音就像是魔音灌脑,起初低微,随后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无数个相同的男人在路明非的耳边低语,他们呼唤着同一个代号,那个代号是零号。 是谁,是谁!那个在他耳边说话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如此熟悉?为什么如此憎恶?如此想着路明非的脸上便出现狰狞的表情,坚硬的外骨骼无法对抗肌肉的扩张和收缩,表面出现密密麻麻蛛网似的裂纹,收缩成缝的黄金瞳里满是怨毒。 路明非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恢复了神志。 忽而那些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低语在他的脑海中被解析了,最终每一声零号都汇聚起来,像是巨山中被轰响的铜钟! 那是……赫尔佐格的声线,虽然讲述着与日语完全没有关联的德语,但是路明非终究还是听出了那个声线究竟属于谁。 零号……是谁? 我……是谁? 炽热而狂躁的龙血在路明非的血管中沸腾,每时每刻他的身体都承受着来自龙血中庞大力量的冲击。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路明非的神经,可他似乎麻木了。 因为五度暴血的副作用正如天狗食月般吞噬他的精神,在他杀死赫尔佐格之后那种精神上的疼痛简直像是一柄沉重的巨斧沉重地落在他的灵魂上。 路明非无声地嘶吼起来,他的眼底流淌着金色的火焰,两道炽烈的光柱从他的双目中落下,触及海面立刻腾起浓密的蒸汽。 夏弥看到路明非身上的肌肉原本就起伏如低矮的山川,此刻更是忽然剧烈的隆起。 鳞片之下的每一根肌肉纤维都清晰得像是绞紧的钢缆。 “师兄,保持清醒!”夏弥大吼着小心翼翼地靠近路明非,可是路明非猛然伸出一只手臂,阻止了夏弥的继续接近。 “我没事。”他嘶吼着说,胸膛剧烈的起伏。 那是他在深呼吸。 深呼吸的同时心脏洪钟般跳动。 路明非缓缓地俯瞰海面,水银般的夜色中吐出炽热的一团气。 “赫尔佐格没有死去,白王的基因还没有完全让他的身体变成龙类,那并不是他的完整形态。”脑海中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幻象,五度暴血已经开始摧毁路明非的意志底线。 他咬着牙,坚持着不肯退让。 退出暴血就可以免受精神的折磨,也不会继续向深渊堕落。 可一旦这么做,他就彻底失去了站在神级战场上的资格。 夏弥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冷颤。 她也缓缓向海面看去,黑色的波涛中此刻有巨大的阴影从深海中浮起,那阴影如同一座正在升向海面的山峰,又狭长得更像是山脉。 八岐大蛇,伊邪那岐。 这怪物如此巨大,却如此悄无声息。 它浮出海面,巨量的海水从它的身体两侧分开。 森白色的影子端坐在八岐大蛇正中央那颗头颅的冠冕上,正用左手按着被撕开的右肩。 果然如路明非所说,赫尔佐格在陷入死亡的威胁时,白王的基因终于彻底改造了他的身体。 他一呼一吸,这个世界也跟一呼一吸。 威严,无与伦比的威严从新生的赫尔佐格身上散发出来。 但夏弥忽然抬头看向路明非。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因为除了威严,她还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机,另一种她很熟悉的气机。 死亡。 某种绝对的死亡正在随着白王的权与力一起灌注入赫尔佐格的身体。灌注或许并不完全准确,更确切的说法是,那些世界顶端的权与力正在唤醒深埋于赫尔佐格全身血液最深处的剧毒。 可那个卑鄙的小人居然全不知情,他的脸满是怨毒,眼中噙着贪婪和愤怒。 “你们怎么敢,高居我的上方!”赫尔佐格发出尖利的咆哮,路明非和夏弥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被一股强绝的力量压制,那股力量按着他们坠向海面! 下一秒所有的压制都退散,因为赫尔佐格忽然从口鼻中溢出巨量的血。 他惊恐地尖叫起来,全身的鳞片之下血管如密集的群蛇那样凸出体表。 这窃取白王权力的盗贼顾不上天上的敌人了,他惊慌失措地摸遍自己的全身,只觉得刚获得的力量正在以匪夷所思的力量流失,同时死亡不可避免的降临。 他彻底进化为龙类。 同时剧毒“翠之混”开始产生作用。 414.龙躯 不愧是忍辱负重数十年只为登顶王座,连路鸣泽都感到棘手的敌人,死亡如影随形的恐惧,只是短暂击溃了赫尔佐格的意志,但当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怨毒的神情和充斥仇恨的黄金瞳都如千年的寒潭那样平复了。 “我明白了,这是无法复制的剧毒,以至尊尼德霍格的骨血为引,摧毁一切纯血龙族体内的元素平衡。” 赫尔佐格用利爪割开自己的手腕,观察那些沸腾的、流淌出血管之后立刻与空气中潮湿的水份剧烈反应的血液,浓烟腾起,像是王水滴上金属时的表现。 他继承白王的基因,也继承白王的权力,自然也得到了那位曾咆哮世间的神祇的一部分记忆。 他在八岐大蛇的头顶蹒跚独行,口齿之间溢散出森白色的极寒气息,极端压缩的元素乱流围绕着赫尔佐格旋转,雷光、暴雨、龙卷风,数十个危险的领域在这新生的白王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之后,被潜意识地从他的体表激发出来,领域的界壁融合,白紫色的静电与暗红色的高温火流在气界的边缘游动,像是正攀爬在一道球形透明玻璃罩上密集的蛇群,又像是生长在罩子上将根须向下将球体完全纠结住的参天大树。 巨大的威压狂潮般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在完全蜕变为残缺白王的赫尔佐格面前,连夏弥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魔鬼的爪子抓住了一样。 四大君主曾推测过由至尊所创造的第一个龙王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存在,现在夏弥已经知道了。 即便白王已经死去,她所留下的圣骸所催生的容器也能堪比王座上的君王。 传说路西法因不满上帝让其向圣子下跪,率天上三分之一的天使于天界北境举起反旗,意图推翻上帝,经过三天的天界混战,这支几乎颠覆天堂的叛军被击溃并逐出天堂,在浑沌中坠落了九个晨昏才落到地狱。 混血种的学界认为这是纂写圣经的前人将一部分龙族的历史写入神话,路西法是上帝最得意的造物,上帝就代指黑王,而路西法则代指白王。 能够掀起几乎推翻黑王统治的叛乱,以一己之以终结神代,可以想象白王的权力必然远在四大君主之上,大概唯有如海拉这样从未曾诞生的至尊能提前与之媲美。 “路鸣泽。” “客官有何吩咐?”鳞甲铮铮背负双翼的小魔鬼像是由光影组成的幻象,忽而出现在路明非面前。 这小家伙一脸的谄媚,眼神却很有些鸡贼,分明是威严如君王的模样,却贱兮兮的搓着手。 “那是什么情况?”很奇怪,在与路鸣泽交流的时候,那种压在路明非精神上的折磨与痛苦居然都烟消云散了。 不断在他耳边低语的赫尔佐格的声音也渐渐被压下,直到最后天地间只剩下风声与潮声。 他觉得全身轻松,像是在高温的沙漠中行走的旅人忽然见到了寒气森森的绿洲。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关心小魔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再揣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既然是发起疯来能屠龙的神经刀,那么召唤魔鬼的时候附带神清气爽正面buff和净化效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说在被圣骸寄生之前源稚生用校长的折刀割伤了自己的动脉,那种能杀死龙王的毒素应该随着换血仪式完全进入了赫尔佐格的体内吧?” 在另一个世界中楚子航用来杀死夏弥的武器就是昂热的折刀,那把武器的刀锋淬过名为翠之混的剧毒,在短短几分钟里就夺走了大地与山之王的生机。 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之一当然无法与白王比拟,但赫尔佐格也绝非完整的皇帝。 一个伪王而已,怎么能抵抗那种能杀死同为君王的耶梦加得的剧毒? 可如果他不能抵抗翠之混,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 冷静? 这个世界上除了赫尔佐格自己之外,没有人比路明非更了解他。 他拥有如此巨大的野心,站在世界的暗面用卑鄙的手段窃夺能够高居王座的权与力。 他像是龙一样思考问题,也像龙一样行事,似乎早在成为王之前他就在做着登上那个位置之后的准备,所有的礼节,所有的威仪,所有的慷慨……可如果有人去剥开那些凶残暴戾甚至于睿智的外壳,就会发现赫尔佐格的本质依旧是人类,他拥有一切人类的劣根性,卑鄙而怯懦。 在另一个世界路鸣泽曾评价赫尔佐格,说他徒有王之外形,胸腔里却塞了一颗卑贱的人类之心。 这种人在面临必将到来的死亡时所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惶恐与疯狂,绝非此刻的冷静,他脸上的神情坚毅得简直像是走入绝路的共产国际主义战士。 “他不像是要死掉了的模样,我看倒像是一个鼓捣出了可控核聚变的核物理疯子。”路明非说。 小魔鬼的脸上露出亲切可爱的笑容,“博士是一个科学家嘛,他脑子里的知识囊括了从1920年到2010年之间这90年里所有发表在国际自然杂志上的论文课题,他还是个在理论知识上大概不逊色于弗拉梅尔导师的炼金学专家,这种人都是很有自信的,擅长在绝境中找到希望……事实上对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翠之混这种剧毒的龙类来说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当然那只是一种错觉,总之这种剧毒被创造的时间是在神代之后的几千年里,白王的记忆里没有相关的记载,所以赫尔佐格会认为自己还有救。”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在八岐大蛇的头顶蛇行的男人,熔金般的眼底透着冷冷的杀机。 “白王的知识库能帮他解决这样的麻烦吗?”路明非问。 “很难。”路鸣泽撇撇嘴, “那种毒药在他发现异常之前就已经被高于人类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血压被送到了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种组织里,尼德霍格受到诅咒的骨血在他的身体里以湮灭的方式燃烧,摧毁被龙类基因掌控的器官内脏……风水火地四种元素的平衡会率先崩溃,导致的结果是赫尔佐格再也无法使用几乎所有言灵,同时由言灵被动附着维系的那些不符合生物生理学定律的器官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枯竭;然后崩溃的会是独立于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大元素,精神元素会被从中毒者的身体里驱逐出去,随后的不久这个翠之混感染的个体就会完全崩溃、坍塌,像是灰尘那样散落在四周。这是因为龙类的骨骼除了有机物中的蛋白质和无机物钙质、磷质,还富集着这一族类被他们的先祖赐予的权柄,也就是那些能够在念诵言灵时引动元素共鸣的精神元素,精神元素被驱逐的同时他们的骨骼也就崩溃了,很多年前阿提拉之所以得以保存尸身是因为他及时使用自己的核进行了结茧,那具身体中属于龙王的那一部分精神在短时间内下降到某个阈值,甚至无法被认定为纯血龙类。” 路明非的理解能力还不错,他在学院里选修的科目都能拿到高分。 “你是说那种毒药作用的对象其实是元素而并非器官或者身体组织什么的。”他说。 “一千六百年前的罗马人里面可没有一个叫弗雷德里克.桑格的家伙,那时候就连龙族也还没有发展出基因这个概念,更何况针对特定物种的基因武器。”小魔鬼耸耸肩,“龙们热衷于追求宏观上的力量,他们不关注比自己渺小的东西,基因学材料科学和化学的本质都在这个范畴,所以即使依靠炼金术这个星球上曾有过辉煌的文明,但从没有哪一条龙说出‘那是我的一小步却是龙类的一大步’这种话来。” 龙族的傲慢让他们在数千数万年的历史中依旧没有将自己的文明推进入某一次工业革命,所以在进入已经经历过数次变革的近现代之后他们从沉睡中苏醒的时候总是很难理解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针对精神元素的剧毒有一个弊端,如果中毒者提前将自己的核转移,这种毒素就无法杀死他。”路鸣泽说,“不过赫尔佐格真正成为龙族的时间甚至需要用分钟数来算,想来他根本没有机会留下自己的骨殖瓶。” 路明非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准备继续维持五度暴血直到赫尔佐格彻底死去。 八岐大蛇是圣骸寄生的失败产物,可以看作是白王的基因创造出来用以保护自己的怪物,那种东西虽然棘手却远比不上赫尔佐格的威胁。 所以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路明非没准备自己动手宰掉那条大蛇。 “好了,那就这样吧,无事退朝。”路明非摆了摆手,深吸口气做好迎接五度暴血的副作用所带来的痛苦的准备。 小魔鬼的每一次现身都必然伴随着现实世界中时间的停止,可是这种时间停止又绝不意味着路明非能够为所欲为。 他以前曾尝试过要趁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行动的机会悄悄吃掉芬格尔餐盘里的那条香酥大鸡腿,可手指直接就从鸡腿上穿了过去。 同时被路明非所触碰的实物表面都开始荡漾起微弱的涟漪,就像是触碰由诺玛所构建的三维立体图形时候在那个图形表面生成的干扰波纹一样。 “其实也并非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哦哥哥。”小魔鬼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还记得以前你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化学老师说过一句话,他说任何一种合成物如果抛开剂量谈毒性的话都是在耍流氓……如果赫尔佐格能够在瞬间孵化出巨大的龙躯,那么他就能够依靠数千倍甚至数万倍的血液总量来稀释翠之混的毒性。” “怎么可能,师妹都跟我说过了,孵化出巨大的龙躯这种事情就算对初代种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需要筹备很长的时间。”路明非伸了个懒腰,用利爪森森的右手按住路鸣泽的脑袋,将这小家伙整个转了一圈,随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得飞了出去,在如狂潮翻涌的云层中砸出一条仿佛有喷气式飞机经过的痕迹。 时停顿时消失。 夏弥张开双翼,由上而下的金色辉光修复了附着在她身体表面的那件华贵红裙。 历史上翠之混真正杀死过的龙王唯有芬里厄,而夏弥真正的身份是尘世巨蟒耶梦加德,她是芬里厄的妹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毒药的特性。 赫尔佐格彻底成为龙类的进程已不可逆转,人类的基因尚且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这一次在dna双螺旋结构的战争中始终坚守底线的、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终究会在古老的白王面前分崩离析。 龙的那一部分彻底占据赫尔佐格的身体的时候就是翠之混杀死他的时候。 这个过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也是最缓慢的一步。 但夏弥决定向熊熊燃烧的篝火中倒入一桶燃油。 四面八方同时在落下烧天那样赤红的霞光,接天的狂潮从每一个方向一波接着一波向着八岐大蛇所在的海域袭来。 被影响的赫尔佐格无法再阻止另一位君王使用言灵,于是大地与山之王威临四海! 同一时间一根巨大的铜柱破海而出接天而起! 以路明非的视角看去,那分明是不久前曾出现在八岐大蛇所创造的某个幻象中,与白王对峙的中庭之蛇! 它的色泽是混沌般的铁青色,赤金色的巨眼宛若燃烧在高天的恒星。 它分明只是一条虚影,只是寄居在夏弥精神中那神话时期曾咆哮世间的巨兽,连身体都虚幻,却迸发出赫赫的威严,整个世界都在这种亘古的威严中摇摇欲坠。 “靠,法天象地。”路明非喃喃说。 他本身就翱翔在数百米的高空,可此刻仍旧不得不抬头去仰望那巨蟒的双瞳。 中庭之蛇的影子也如它的身体那样虚幻却,完全将能够把大西洋太阳神号环绕数圈的八岐大蛇给笼罩了进去。 “师兄真聪明,就是法天象地。”夏弥眨眨眼,完全释放力量之后从萌妹子进化为御姐的俏脸上都是得意,“以前我跟我哥哥用这招在草原上骗吃骗喝很好使,不过通常只有龙王可以使用类似的能力,而且我们也不管这东西叫法天象地,我们叫它‘太古权现’。” 路明非知道在学院的言灵档案库中有些强大的绝密言灵就会被冠以太古权现的前缀,却没想过原来太古权现真的是龙王的某种能力。 五度暴血带来的痛苦感受正在缓缓降临,路明非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澎湃,他拧着眉,看向被阴影笼罩的八岐大蛇。 中庭之蛇发出震撼天地的咆哮,以它的身体向前延伸,海面瞬间出现几十公里长的裂缝。 一股强绝的力量像是从天降下的巨大刀刃,狠狠地劈在日本海的中央,恐怖的冲击波掀起反方向的潮汐,与四面涌来的海啸撞击消弭。 那道横亘海面的裂缝简直比东非大裂谷更加壮观,它的宽度达到了上百米的距离,深不见底,但最深处正有金红色的东西被地壳深处翻涌的力量喷涂出来。 那是巨量的岩浆。 中庭之蛇的力量劈开了千米深的海水,又劈开了千米深的地壳,重力在巨蟒的领域中发生了变化,玄武岩、辉长岩和超基性岩被地脉深处的熔岩裹挟着升起来,在形状如瀑布的岩浆中翻滚如烧红的铁块。 接着数以万吨计的熔岩和数以万吨计的海水旋转着翻开,如两条几十千米长的巨蛇那样互相缠绕起来。 红亮的岩浆与黑色混浊的海水衔接的地方腾起巨量的气泡,气泡在高压的环境下爆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路明非亲眼看到数不清的岩浆像是将石子丢入湖面那样沉进了与之缠绕的海水中。 他忽然意识到夏弥在做什么。 果然,下一秒那由岩浆与海水组成的几十公里长的巨蛇便将八岐大蛇与和赫尔佐格一同淹没。 被淹没的同时那些进入海水中的岩浆就已经冷却成黑色的玄武岩,数以十万计甚至数以百万计的玄武岩碎块同时调转方向,将尖锐的那一部分对准被巨量的岩浆缠绕住的八岐大蛇。 夏弥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中掌握绝对权力的那一个,她能够洞悉世间万物的眼,并通过那个眼摧毁世界上她想摧毁的一切。 可忽然路明非与夏弥同时看向对方。 因为就在上一秒,他们同时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披挂着森森白鳞的赫尔佐格在岩浆的照耀下宛若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原本肃然地沉思,却在此刻忽然睁开双眼。 某种像是戏谑又带着仇恨和疯狂的视线透过上千米深的海水与数千吨的岩浆看向天空中的路明非,无数个气泡同时在两个人的视线之间炸开,随后赫尔佐格一拳炸碎了八岐大蛇的冠冕的顶骨,修狭的蛇尾忽然像是线虫一样成节的延长,迅速探入了伊邪那岐的暴露在海水中的头骨,沿着头骨的缝隙扎入了这神兽的大脑。 无数道紫白色的闪电忽然从云层中落下,在路明非的四周生长如参天的巨木,全部深入海面,将波涛汹涌的海潮照得惨白一片。 那些闪电撕开黑暗的同时也像是撕开了路明非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未曾孵化龙躯的诺顿是如何向卡塞尔学院进行复仇的。 “阻止他!”当夏弥听到路明非嘶哑的吼叫时,他已经如从天而降的陨星那样撕开了沉淀着密集玄武岩的海水。 暴怒咆哮着延长到几十米的长度,斜向下在海水中斩出短时间内都无法被海水填补的巨大裂缝。 但已经迟了。 八岐大蛇嘶吼着卷曲起来将埋入赫尔佐格的那颗头颅包裹在中央,这样看来它根本就是一枚直径达到数百米的巨卵。 下一秒像是整个日本海都活了过来,化作了这枚巨卵的子宫,路明非的那一刀并未劈砍在八岐大蛇的身上,而是劈砍在庇佑着胚胎的子宫上面。 巨大的反震力将路明非推出数百米的距离重新回到高天,他的双瞳中透着汹涌的杀意,越来越澎湃的力量正在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卷曲起来的八岐大蛇缓缓地浮上海面,就在它的正上方路明非刚才劈砍的那个方向空间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并非是一种夸张的修辞,而是他真的将现实世界砍出了一道缝。 那道缝隙的后面是一座如此宏伟的高塔,由青铜与黑铁铸造,高塔的下方是陡峭的高架桥,桥下数以万计黑色的枯槁生物同时抬头看向裂缝。 它们每一个都睁开了赤金色的双瞳,古老的甲胄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腐朽的甲片互相碰撞,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声音。 高架桥上正在爆发一场战斗,一群人正围绕着一座银白色的棺椁与那些黑色的炼金生物搏杀。 路明非的愤怒忽然微微收敛。 他愣住了。 因为率领那些人的正是在赫尔佐格口中已经因为圣骸寄生而被自己杀死的…… 源稚生。 415.荆棘长路的尽头(感谢“绘梨衣最爱了”的盟主) “不太对劲,师兄。”夏弥微微地喘息着,她的红唇艳如朱砂小脸则素白,那双剪水般的眸子里噙着些犹疑。 还有掩饰得很好的疲惫。 使用太古权现对她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尤其她其实按龙王的年龄来看甚至连幼年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早产儿。 路明非点点头,“我知道。”他说。 他的心脏里澎湃的杀戮意志正不受控制地褪去,五度暴血带来的强大和不可一世也都从高处跌落,属于龙的意志不甘地在路明非的脑海中咆哮,但一只魔鬼的爪子从意志的更深处伸出来,将那股意志凶蛮地拉回了深渊。 “如果不是我的话哥哥你大概已经死掉了。”小魔鬼出现在路明非身边,他嘴里咀嚼着什么,咔擦咔擦发出叫人牙酸的脆响,仔细听还能听见野兽般的低吼。 “你体会过五度暴血带来的力量了,和我们百分之百融合的龙化状态还有些差距,但畸变的程度也已经接近了某些人无法忍受的界限,他们原本就很怀疑你……总之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小魔鬼将折叠成燕尾的手帕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嘴角,脸上露出一丝回味的神情。 “你在吃什么?” “你的垃圾情绪,太多了的话哥哥你会忍不住毁灭世界的。” “好吃吗?” “不好吃,味道像是小蕾娜塔从爱斯基摩人的村子里偷出来的腌海雀。”小魔鬼瘪着嘴,似乎对那种口感记忆犹深,此时回想起来依旧颇有些感慨。 “不好吃就别吃了,你们魔鬼不一直期盼着世界毁灭吗?” “还没到时候。”小魔鬼耸耸肩。 这一次时间并没有停止,被暴怒在空间的界壁上劈砍开的缝隙蠕动着自我修复,某种极不好的预感正在路明非和夏弥的心里缓缓升起。 “那是犬山贺和上杉越一直在调查尼伯龙根夜之食原吧?我以为他只是和东京城重合,没想到居然连日本海也囊括了进来,龙族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吗?” 龙王级的战斗战场是整片天空,况且赫尔佐格这种理论上强于四大君主的伪王。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应该已经离开了大陆架的范围,距离东京湾至少有上百公里。 这也是他和夏弥可以肆无忌惮使用几乎所有手段来攻击八岐大蛇的原因。 可死人国度的内部空间虽然紊乱如彭罗斯阶梯,但显得巨大根本原因却是因为无限循环的阶梯闭环。 就连号称一切死人国度之主的大地与山之王尼伯龙根也不过能覆盖一座城市,夜之食原凭什么能覆盖东京都再加上数百公里的海域?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夜之食原并非是神代的白王血裔所创造的?”小魔鬼说。 他从路明非的身边离开,绕着夏弥转圈,上上下下打量着姑娘素白的小脸和微咬的牙关。 夏弥曾表现出过能抗衡路鸣泽那种时停现象的能力,就在路明非和她一起登上前往卡塞尔学院1000次快车那天。 但此时她即使已经唤醒龙王之躯,却依旧没有发觉自己面前就悬着那个被她怀疑是某个兄弟的魔鬼。 “你几乎没有跟我提起过夜之食原。”路明非说。 “它是白王创造、伊邪那岐继承之后又被古代的蛇歧八家建设的神国,是高天原的倒影,所以你能在刚才那道裂缝中看到和那座被核弹摧毁的海底城市中心如出一辙的高塔。”路鸣泽说,“白王创造夜之食原是在和尼德霍格之间征战的时期,她这么做的目的最开始被认为是为自己的血裔留下一片净土,但后来闯入其中的龙发现所有被白王送进夜之食原的龙类都凭空消失了,从龙骨十字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存在过的痕迹意味着血肉,夜之食原吞噬了他们的骨血。”路明非说, “对龙类而言骨意味着权而血意味着力。” “bingo,哥哥真聪明。我没有见证过那一段历史,可是根据我的推测,白王创造夜之食原这个尼伯龙根并非是为了给她的后代留下一片净土,而是将它作为一种对自己的保护机制。”小魔鬼打了个响指,伸手从虚空中拔出两把辉耀四方的宝剑。 毋须路鸣泽对他介绍,路明非自己便知道了这两把宝剑在历史中的名讳。 一者曰布都御魂,一者曰天羽羽斩。 它们都并非实体,而是小魔鬼从概念中召唤出来的武装,类似于被融合入暴怒之中的圣剑杜兰达尔。 路鸣泽随意挥砍手中的利刃,几十米长的刀光便直直地落向首尾相衔将森森白鳞如甲胄般暴露在外的八岐大蛇。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五度暴血虽然已经被强行终止,但燥热的龙血还尚且没有完全冷却下来,他仍旧如真正的龙类那样能够看到空气中元素的流动。 那两道刀光落向八岐大蛇的时候,观察元素的视野中似乎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 其实并非所有的光都被抽走,而是天与地之间一切游离的元素都被黑洞般的引力拉扯向斩落在八岐大蛇鳞片上的刀光里。 但那看似毁天灭地的刀光根本没有能够落在八岐大蛇的身上,而是又一次在现实与虚幻的壁垒上撕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对白王那种级别的东西来说后代毫无意义,所有号称拥有白王血裔的龙或者混血种其实都是她所创造出来的消耗品或者说种子。”路鸣泽说, “种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生根发芽,白王分享了微不足道的权力创造神代三分之一的幼龙,这些幼龙成长起来之后逐渐补全了他们残缺的基因并自行从世界的规则中窃取了海潮般澎湃的权力……但那位白色的至尊还没有来得及收割自己的成果便在与尼德霍格的战争中失败并殒落,陨落之前她用夜之食原杀死了几乎所有纯血的白王后裔,将他们的一切都收束在尼伯龙根的规则中,但没有人能利用这些力量7,直到白王重回世间。” 路明非抓住了小魔鬼话中的重点。 “什么叫除非白王重回世间?”他问。 “哥哥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赫尔佐格与伊邪那岐的融合如果成功,最终必然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纵使他们再也无缘至尊之权,却也可以在大地的最东方举起用人类的鲜血染红的大纛,掀开新一轮的征服。” “可是八岐大蛇毕竟不是赫尔佐格自己孵化出来的龙躯,他们之间存在排异性而且伊邪那岐不会甘愿成为其他人登上王座的台阶,他们会在意志中交锋。”路明非绝非很多年前初入卡塞尔学院时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在深入了解过赫尔佐格这个人物并使用自己的s级特权翻阅过那些用无数血腥手段得到的研究成果之后,在对龙类的研究领域中他所知道的秘密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得多。 “仪式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意志在交锋,基因却在互相补全。对于我们来说不久之后从茧里面孵化出来的东西并非白王,但对夜之食原而言不管苏醒的是赫尔佐格还是伊邪那岐,他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最接近神的血液。”小魔鬼整理自己的衣领,路明非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小家伙居然换上了一件得体的黑西装,胸前还别着一只白色的玫瑰。 西装的领口中能看到白色的衬衣,身后竟然还贴心的为魔鬼准备了能让他们展翅而不损害到西装本身的开口。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白色玫瑰是送葬用的,所以在你的剧本中今天是谁的葬礼?”路明非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当然是我自己的啦,我对死亡这种事情已经翘首以盼了好几个纪元那么长的时间。”路鸣泽歪歪脑袋,声音仿佛歌吟,“八岐大蛇和赫尔佐格用诺顿曾经使用过的方法融合了,并且正在重新孵化。这片海域原本就是白王的领地,现在整个世界都在欢呼,日本海就是他们用以孵化的子宫,而夜之食原则是误将这个胚胎认作白王的、忠心耿耿的带盾侍卫。” “为什么不是带刀侍卫?” “因为尼伯龙根本身不具备攻击性,可是哥哥你要是想杀死正在孵化中的那头怪物是几乎不可能的,你所有恶意的尝试都会被尼伯龙根所阻拦,它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几乎无法被摧毁。”小魔鬼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他张开双臂轻轻的拥抱路明非,“方法我已经交给你了,somethingfornothing,我们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总得付出一些代价,用我的命来换取咆哮世间的权与力,很值得。”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对吗,这个世界总是将无数的悲伤和痛苦压到每一个人的头上,可它很少让一个人真的陷入绝望……老祖宗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间万物总有一线生机……你是否知道某种方法,我们可以不用交易也能杀死赫尔佐格。” 路鸣泽沉默了一秒,他轻轻地笑起来。 “哥哥你比以前聪明太多了,都不像是你了。” “少他妈废话,告诉我该怎么做。”路明非冷冷地说。 “审判,言灵.审判的效果是召唤死亡的概念,或许可以让尼伯龙根产生误判,把这种力量识别为同类,让死亡的概念落在那枚异形的胚胎上。”路鸣泽耸耸肩,“可是我得提醒你哥哥,上杉家主使用了黄金圣浆之后如果不再念诵言灵,那么她的血统将会长期处于稳定状态,可以谈恋爱牵手搂小腰甚至滚床单给你生个崽什么的……可她已经在刚才使用过审判了,她的身体濒临崩溃,现在还没有像过去那样被狂躁的白王之血侵蚀是因为身体里的黄金圣浆仍在竭力压制龙血中的毒性……作为你最亲爱的弟弟我得提醒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让上杉家主使用言灵,否则被黄金圣浆压制的毒性会瞬间摧毁他身体里在这些年由自身免疫系统建立起来的脆弱防线。” “我知道,我从没打算让绘梨衣去做这件事情。” “零也不行,她的言灵镜瞳虽然成功复制了那种能够对世间万物下达死亡命令的圣言,但那并非真正的死亡概念,会被尼伯龙根认出来。”小魔鬼耸耸肩。 “我可以再次进入五度暴血,龙化之后除了那些唯有龙王可以念诵的灭世言灵之外,我可以使用世界上任何一种圣言的能力,审判也不例外。”路明非轻声说。 其实就算小魔鬼不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暴血残留的毒性仍旧在这具脆弱的身体中横冲直撞。 但有些人天生就不怕死。 路明非以前恐惧死亡,此刻回想起来却觉得过去的他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什么价值。 对那时候的路明非而言这个世界就是操蛋的代名词,他喜欢的女孩永远喜欢另一个人、他想回头去拥抱某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永远已经离他远去。 而今天的路明非不再恐惧死亡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他想保护的人。 那该死的命运已经被逼到了绝路,难道真的要在此刻放弃吗? 不,他绝不愿意。 小魔鬼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激我,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你弟弟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路明非的眉心,一瞬间璀璨的烈光像是超新星爆发那样向四面八方横扫。 但这光只有路明非能看到,虾米人操控着中庭之蛇。从四面八方对赫尔佐格的胚胎发动铺天盖地的攻击。 从精神中召唤出来的尘世巨蟒是夏弥曾经拥有过的龙躯,此时那伫立起来宛若接天铜柱的长颈正环绕出巨大的圈,从几百米的高空看下去有微微的涟漪沿着巨蟒的身体两侧荡开,但设身处地那却是几十米高的巨浪。 巨浪中卷着锋利的玄武岩碎片。这些碎片像是利刃一样刺向八岐大蛇的鳞片缝隙,却总在几乎要触及那巨大的异形胚胎时从其激荡的海水中消失,随后八岐大蛇周围便出现了密密麻麻像是暴雪般一瞬而逝的空间裂缝。 果然如路鸣泽所说,任何对赫尔佐格与八岐大蛇发动的攻击都会被尼伯龙根吸收。 此时某种匪夷所思的变化还是引起了夏弥的注意。 狂风从天而降,摧枯拉朽的将方圆几公里所有厚重的云山都压进了海面。 “somethingfornothing,50%融合,这世间所有的权与力都该对你开放。”小魔鬼说这话的时候不再嬉笑,面色肃穆而凛冽,他张开双臂的时候像是悬空的十字架。 接着他与狂风一同抵近路明非,与那个全身龙化现象都已经完全褪去的男人拥抱,狠狠地融为一体! 而在夏弥的眼中则是路明非全身暴虐而恐怖的野兽般的气息像是退潮般散去了,他全身的鳞片与外骨骼都随着龙血的沉寂而迅速剥落,双翼上也燃烧着辉煌的烈光。 师兄正在从一条龙变回一个人。 可她不敢接近。 因为路明非在变回人的同时,又在重新踏入截然不同的某种领域。 他深深地呼吸,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路明非全身剥落的鳞片在风中就化作灰黑色的灰烬,身后的双翼燃烧着,却随着火焰愈发庞大愈发威严。 他的身体里正在传出冰川开裂般的巨响,那是龙化的骨骼一一分离归位,然后又进入另一种变形状态时发出的动静。 短短几秒钟之后,路明非的黄金瞳熄灭又重新点亮,像是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夜之食原正牵引着赫尔佐格与路明非他们重新回到东京湾的方向,可某一刻那个虚幻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壁垒凶猛地颤抖了一下。 路明非欣喜地打量自己的双手。 那种感觉回来了。 那种简直能掌握一切的感觉。 夏弥警惕地看向路明非,她已经不太确定此刻翱翔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了。 “是我。”路明非轻声说。 但出口的并非熟悉的语言,而是古老的龙文。 夏弥愣了一下,眼睛里出现一丝茫然。 “接下来交给我吧。”路明非说,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抚摸女孩的发丝,并无多少变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接着路明非手中的暴怒被随意地劈砍,死亡的命令如微风般悄然降下。 那股微风逐渐化作血红色的风暴从天而降,尼伯龙根并未做出任何反应死亡的狂风就已经吹拂过了八岐大蛇蜷缩成的胚胎。 覆盖在八岐大蛇体表那些坚硬的鳞片在这场终焉的审判中坚持了不到一秒钟就像是海底暗流中来回摇摆的扇贝那样被连根拔起,随后在旋风中被死亡的概念碾碎成深白色的齑粉。 接着是它的血肉、它的骨骼,伴随着仿佛一千只一万只妖鬼呼啸般的厉吼被血腥的狂风吹散、摧毁。 远处忽然出现成片的光火,路明非只是操控着审判的领域准备一点点将八岐大蛇吞噬殆尽。 “是东京,白王的尼伯龙根要保护那枚胚胎,所以它带着我们回到了这个死人国度力量最澎湃的核心。”夏弥轻轻咬着下唇,美眸微眯着俯瞰被审判碾碎的八岐大蛇。 这个言灵的血系源流虽然是白王,但它其实更加契合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 耶梦加得如果能够吞噬芬里厄,她就会进化为真正的至尊“海拉”,海拉所掌握的除了大地的元素之外还有死亡的概念。 那种东西还没有出现过,所以没有人知道所谓死神究竟是何等的威严。 不过仅仅从审判的威力来类比,也可见一斑。 “你那把有死亡概念的镰刀应该也可以伤害到八岐大蛇。”路明非说。 “不行,尼伯龙根认识我。”夏弥摇头。 浓腥的红色暴风雪正在蜷缩起来的八岐大蛇体表肆虐,审判的死亡概念在相性上与死人国度完全吻合,所以即使路明非在夜之食原的与现实重叠的边缘对胚胎下达死亡的命令,尼伯龙根也没有代替那东西承受惨痛的伤害。 ——远处大西洋太阳神号的甲板上,诺诺按住长裙的裙摆远远眺望元素暴乱的中心。 她看到路明非以龙化状态使用审判来重创八岐大蛇,又看到另一只几乎横亘天地那么庞大的巨兽虚影在环绕着首尾相衔的八岐大蛇不断做出攻击的动作却全无任何影响,只是撕开了空间之间的坚韧界壁。 金色的符号在那对酒红色的眸子中一闪而逝,诺诺伸出双手将自己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转头按住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康斯坦丁,又冲着零勾了勾手指头。 和绘梨衣不同,零使用镜瞳复制的审判消耗的只是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只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就能够恢复。 皇女殿下原本坐在泳池边缘的沙滩椅上小口啜饮着一杯暗绿色的鸡尾酒,见诺诺正冲着自己勾手指头,眨眨眼站起来,冷冰冰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把小哑巴看着点儿,别让她做蠢事。”诺诺低声说,同时将什么东西按在零的掌心。 零愣了一下,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诺诺的能力是侧写,这件事情在卡塞尔学院算不上什么秘密,会侧写的人总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路明非不会出事吧?”零犹豫了一下问道。 诺诺仔仔细细地面前的俄罗斯小妞儿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没事,那家伙命硬着呢。”诺诺揉了揉零的头发,像是在揉一只小猫的耳朵。 “你把血清带在身边,和康斯坦丁一起陪着绘梨衣,如果她的身体情况恶化就给她使用那些血清,应该足够我们撑着回到芝加哥。”诺诺忽而恢复了大姐头的做派,开始给皇女殿下和正欲死战的小康同学下达了作战指令。 诺诺口中的血清是源稚生交给路明非的那些,由死侍胎儿提炼、能够压制堕落混血种体内狂躁冷血的药物。 如果最终黄金圣浆也无法压制绘梨衣体内的毒性,那也许这些血清会成为最后用来救命的东西。 “姐姐你呢?”康斯坦丁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我去找条小艇,这里人太多了容易成为被针对的目标。”诺诺说,“这种级别的邮轮应该配备了不少充气艇,我们被洋流带着回到了东京湾,可以再顺着洋流登上码头。” “我们可以一起行动。”零说。 “不行,绘梨衣的情况很不对劲,像是ptsd患者正处在应激状态,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往下跑可能会出事。”诺诺皱眉。 “我,我我我,我可以背着绘梨衣姐姐。”康斯坦丁举手,压低声音说。 直到此刻他们仍旧是这艘船上的贵宾,即便有人看到夏弥生长出巨大的龙翼冲天而起。 汉高还没有下达新的命令,没有人有胆量轻举妄动。 “你得留在甲板上。”诺诺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能够破坏邮轮结构的海啸出现,如果真的遇到那种情况,你得保护这艘船,至少在我们离开之前保护它。” 很多人会因为康斯坦丁的外形而忽略他,可其实这小家伙才是这些人里最危险的那一个。 掌握权的青铜与火之王能够掀起灭世的言灵.烛龙,即使现在康斯坦丁也能手搓一发莱茵当成小型原子弹扔出去。 “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她的。”零将蜷缩起来的绘梨衣揽在怀中,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在微微颤抖,玲珑浮凸的身体像是燃起来了那样滚烫。 龙血冲刷过她的全身的血管之后留下了这极高的体温,如果继续使用言灵,下一次被黄金圣浆压抑的毒性就会顺着血液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绘梨衣原本就是白王血裔中最纯粹最强大的个体,相比她的两个哥哥源稚生和源稚女她是更加威严的皇,也是更加危险的鬼。 这种原本就处在临界血限的血统一旦开始堕落,进程就几乎无法逆转。 诺诺从脚边的武器箱子里抽出两把蝎式冲锋枪,当着很多人的面一枚枚填入黄铜子弹,然后上膛,别在腰际,风一般吹进了前往下层船舱的通道里。 ——猩红色的风暴完全笼罩了八岐大蛇的身体,死亡的气息正由外而内的侵蚀那巨大的异形胚胎。 路明非知道审判生效了。 可他心中的警觉依旧未曾减弱,如果正在融合的赫尔佐格与八岐大蛇这么轻易就能够被杀死,那么小魔鬼也不会在刚才就现身说要和他交易。 果然,死亡罡风肆虐的海面忽然升起无数道紫白色的枝状闪电,每一道闪电都直通天际,被路鸣泽降临时候的狂压按进海里的云山顷刻间重聚,在路明非和夏弥的头顶轰然盘旋。 巨大的阴影从猩红色的风暴中摇摆着缓缓伸直,然后如接天的铜柱那般撞碎风暴的边缘一根根在空中摇曳。 是八岐大蛇的长颈,整整四条,每一条都白骨森森,血肉全部被死亡的概念掀掉。 一股恐怖的吸力出现在八岐大蛇的四面八方,审判的死亡力量被夜之食原全部吸取。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不断咆哮出古老的龙文,每一个龙文都代表着他在下达死亡的命令。 在审判的命令中血红色的冰凌从空气中的水分子里被提取出来,化作锋利的刀刃铺天盖地地指向八岐大蛇。 汹涌着狂涛的海面被封冻了,巨大的冰裂缝以八岐大蛇形成的异形胚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每一道冰裂缝都是血红色的。 “婆娑世界中时间毫无意义,战争结束了。”赫尔佐格嘲弄又戏谑的声音与潮声一起响起, “新王登基即在今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作为促使这一切的你们,我将赐予永恒的折磨。” “去你妈的永恒!” 路明非反握住暴怒从天而降,无疑是甚至超过自大气层之外降下的陨石。 但暴怒的刀刃无法触及八岐大蛇的血肉,金红色的刀光完全被虚空中忽闪的夜之食原吞没了。 “你并非神的后裔,神国不会认可你。”赫尔佐格冷冷的笑,笑声回荡天海。 路明非不管,伸手向那艘邮轮的方向,青铜的匣子立刻跨越空间的距离出现在他的手中。 刀匣折扇般摊开,每一把刀剑都在匣子里嗡鸣。 路明非猛地将暴怒插入它原本的位置,瞳孔中射出熔金的光火。 炼金领域.罪与罚! 无数个声音如洪钟般在吟诵亘古的龙文,七把炼金刀剑全部弹出,光火形成七条形容狰狞的巨龙,每一条巨龙都有八岐大蛇那么巨大,须发飞扬鳞甲扣合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轰响,它们从天空俯瞰异形的胚胎,龙瞳中杀意如潮。 下一秒八岐大蛇弹射出的四条骷髅般的长颈猛地收缩,紧紧缠绕在胚胎的外层,古铜色的脊骨收紧又放松,森森的骨刺从那些脊骨之间的缝隙里生长出来。 接着罪与罚的领域猛地收紧,七条各自念诵龙文的巨龙分别模仿出一种灭世言灵的威能,元素的潮汐引动整个星球的云象发生剧烈的变化。 但当所有的言灵落在八岐大蛇鳞片上的时候万籁俱寂,夜之食原依旧轻而易举吞噬了这几乎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重击。 路明非仰天嘶吼,他用双手重新拔出暴怒,疯狂地在异形胚胎的表面劈砍却只是不断撕开现实与虚幻的裂缝。 “你这样卑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屠王的利器,也永不知神的伟大。”赫尔佐格嘲讽说, “静待我的孵化吧,这个世界都要为我所征服……” 他的声音忽而低了下去,最后变得微微颤抖,然后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 “不,你在干什么!不不不不不!” 路明非意识到除了自己正有另一个人在使用死亡的概念去抹杀这枚即将孵化出白王的胚胎。 他还未回头,便已经听到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寒风凛冽的海面。 那是一个女孩在诉说着太古洪荒的语言,几秒钟之前路明非曾说出相同的词。 那个词是…… “死亡。” 绘梨衣低声说。 正孕育着伟大生命的异形胚胎表面忽然出现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缝,裂缝中溢散出刺眼的白光。 “请不要继续了,我愿意和和你分享这个世界,你能拥有你所无法想象的权力!”赫尔佐格的声音变得急切而谄媚,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这个男人终于显露了本性。 绘梨衣的血统是最纯粹的白王血裔,白王归来的真正载体应该是她才对,只是赫尔佐格窃取了这种殊荣。 但那女孩只是被风托着在几十米的高空远眺,她的裙裾纷飞,长发也纷飞,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上都密布着苍白色的鳞片。 夜之食原在绘梨衣的面前自动退让,因为那是最纯粹的白王血裔,她是有资格觐见神的人。 她的眼睛里再没有怯懦与对这个世界的警觉,璀璨的黄金瞳中只是晕着杀戮时的冷然。 “死亡!”绘梨衣的声音坚硬的如同金属在摩擦,随着又一道杀戮的命令被下达,蜷缩起来的八岐大蛇忽然开始沿着全身的裂缝崩塌,巨量的血从那庞然大物的身体上每一个角落开始放射,仿佛盛满鲜花的后现代黑暗艺术品。 “你这卑贱的婊子,可怜的畸形儿,杂种生的狗东西,我要把……” “死……亡。” 最后一声命令下达,赫尔佐格歇斯底里的诅咒戛然而止,暴雨从天而降,八岐大蛇的全身忽然腾起巨量的白汽,白汽瞬间又被冲散,露出里面的场景。 它死了。 除了赫尔佐格的无能狂怒之外再无挣扎,全身的血肉都像是被钢铁的风暴刮走,染红了一片冰冻的海面,每一条长颈都耷拉在冰面,只剩下残损的颈骨。 火焰的龙卷裹着一个男孩升起,一把抱住失力的绘梨衣随后缓缓落下。 路明非咬得牙齿都要碎掉,撞碎八岐大蛇的骨头,找到了那将自己嵌入巨大龙躯中的赫尔佐格。 他已经快要死掉了,鳞片和肌肤都被掀开,暴露出巨大的血脉和鲜血淋漓的肌肉组织,剧烈地喘息着,长尾仍旧深入八岐大蛇的头骨。 他似乎想求饶,或者再放些狠话,再或者拖延时间。 可路明非一脚踩在这老狗的脸上,名为贪婪的克雷默长剑下一秒刺穿赫尔佐格的心脏,接着色欲从他的眉心贯入。 赫尔佐格的尸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再没有动静。 路明非没有犹豫,用贪婪一刀一刀剁掉了赫尔佐格的每一节脊骨,将那些脊骨全部用烈焰焚烧成灰烬才终于瘫坐下来。 龙化的特征缓缓从这男人身上褪去,他无神地望向身后,心脏里空空的,像是被刺了一刀。 416.上杉氏兄弟 神奈川,红井。 2010年11月23日19:05。 有龙胆徽记标识的黑色雷克萨斯忽然亮起前灯,灯光刺破雨幕的瞬间,它经过改造后的引擎发出可怕的吼叫。像是潜伏多时的狮虎忽然绷紧全身的肌肉,血雨腥风随着猛兽的吼叫扑面而来。 接着一只蹬着45码ferragomo手工定制鳄鱼皮鞋的超级大脚踹开这台只有真正的富人能玩得动的大玩具的驾驶座车门,黑色长风衣搭黑西装的魁梧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双腿分立站在血腥味冲天的泥泞,丝毫不顾及那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上溅了成串的泥点,西裤的裤腿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这家伙打着巨大的黑伞,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上则拎着黑色刀鞘的长刀,长刀上系着玄色点缀白羽的乌鸦铁片,铁片在风里互相碰撞,像是某种好听的小乐器在轻盈地演奏。 他一言不发走到仰面躺在积水中的源稚女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瞰那张和日本黑道大家长几乎难以分辨差异的脸。 说来奇怪,在来到这里之前他的心里都被仇恨所充斥,甚至早已经想好了哪怕遭到少主的责罚也要为挚友复仇。可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忽然就像是黄沙垒起来的高城一样在潮水里缓慢崩塌了。 因为那个人真的长着一张青涩稚嫩的、像是源稚生更年轻很多岁时的脸,连低垂眼睑的 “ちくしょう。”几秒钟后男人从齿缝中吐出一个词,那个词在汉语里的意思是畜牲。 被点燃的烟头一明一暗的照亮他那张就算放在黑帮头子里也算得上狰狞的脸,脸上疤痕丛生,淡金色的瞳孔里憎恶和愤怒不加掩饰的溢出来。 随后男人吐掉烟卷,用脚尖碾碎已经被淋湿熄灭的烟头,将长刀连着刀鞘一起掼入地面仅用一只手就拎起身体僵硬的源稚女将他扛在肩上。 雷克萨斯的后备箱被打开,源稚女死狗般被丢进去,巨大的遮雨棚张开在他们头顶。 男人从后座取出银色的金属箱子,从里面找到血袋和输血用的设备,以及一个塑料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两针溶剂,都装载在结构相对复杂的注射器中,其中一针似乎是透明的,注射器表面的标签上勉强可见写着“adrenaline”,那是一针肾上腺素。 而另一针溶剂则是某种血清,淡红色,带着些微微的粉。 “说真的我连中学都没念完,临时学了些急救措施,如果还是死掉了的话就当是你作恶多端的惩罚吧。”男人说, “乌鸦以前让我叫你稚女少爷,可我想要是你有少主一半的正义也不会堕落成恶鬼吧?有些事情明大义的人能放下,我这种卑鄙的小人却永远刻骨铭心啊。” 他用力拍了拍源稚女苍白的脸颊,这男孩似乎已经死掉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骨头的关节也无法拧动。 夜叉也觉得源稚女确实是死掉了,可是在出发之前源稚生把他叫到身边说我只信任你,我会告诉所有人说会把你留在源氏重工看管辉夜姬的主机,但你得带上东西开车去神奈川,记得红井吗,在那附近找到风间琉璃,用你带的那些东西把他救回来。 他粗暴地撕开源稚女身上那件被龙化时全身突出的骨刺和鳞片撕碎的云中绝剑姬的华服,华服上沾了巨大的血渍,暴雨也冲刷不掉。 里衬的衣襟下是男孩肋骨分明的胸膛,因为失血过多,源稚女的皮肤呈现出死人般的苍白。 夜叉果然在这男孩的左胸下方看见了一道已经彻底发黑的贯穿伤,造成这种伤害的应该是一把绝佳的利刃,如果是源稚生做的,那么他手中一定握着名家的杰作。 蜘蛛山中凶拔夜伏,刀名,蜘蛛切。 夜叉和乌鸦一样追随在源稚生的身边已经很多年,他看到过那个男人用蜘蛛切和童子切杀死过不下许多堕落的恶鬼,被童子切斩中的鬼会被一分为二,而被蜘蛛切斩中的鬼会被刀刃上用古老的炼金术淬过的剧毒折磨。 但源稚女的伤口上并没有毒性发作的痕迹,这意味着源稚生在用蜘蛛切贯穿自己的弟弟时并没有激发出这把斩鬼之刃刀锋上的炼金矩阵。 随后夜叉像是只毛茸茸的狗熊那样将自己的脸贴在原稚女的胸膛。 群山间呼啸的狂风和倾盆而下仿佛永远不会终结的暴雨在夜叉的耳中远去了,这个男人的眉头凶狠地拧着,手臂上青筋暴起。 可惜源稚女的胸腔中死寂得像是一座大理石的雕塑,没有血液流动的声音、每天心脏搏动的声音、也没有长尾无意识蠕动的声音。 他真的死去了。 不。 夜叉忽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暗淡的金色辉光摇曳起来,如风中残烛。 他听到了空无的、像是从漏气的风箱中传出来的哨声。那是从源稚女的心脏位置传出来的。 源稚生大概早就和风间琉璃通过某种方式达成了共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终结那个二十年前就降临在日本的恶魔。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夜叉知道。 他将源稚女的上半身立起来,透过那道伤口去看天空,果然看到了一瞬间撕破天际的紫白色闪电。 闪电横亘数百公里,末端落在燃烧着的富士山山顶,那座名为永生的山峰正在向下流淌金红色的熔岩,像是这颗星球正在流血。 半个小时之前新王在旧王的领地上登基,于是天海横流赤地千里,座落在火山带上的每一座城市都被摧毁,数百万人受灾,伤亡人数不可计量,堪称人类历史上所遭遇过最严重的天灾。 富士山也曾喷吐出几公里高的火柱,火柱中混着黑色如潮水的火山灰,从城外覆盖了整个东京。 好消息是早在八岐大蛇肆虐于残骸之井的时候,日本本土的元素就已经发生了匪夷所思的躁动,表现在气象活动和地质活动上就是连绵的暴雨以及频繁的地震,鉴于此日本政府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于疏散富士山周围的人群。 火山、地震、洪水、暴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在古代能够摧毁一个国家的天灾便接踵而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源稚女并没有让自己的自愈能力治愈那道由蜘蛛切造成的伤口,他体内超过70%的血液都已经流尽,剩下的一部分正艰难而缓慢地为他的大脑供血。 那些血液流淌得太慢,所以夜叉没有听到。 而那微弱的哨声则是源稚女的心脏仍旧在极轻微的搏动,搏动的同时缓缓将贯穿伤口中的空气化作风推出身体。 夜叉再次打量源稚女的伤口,果然稍稍避开了心脏,只是擦着心脏的边缘刺过,却果真骗过了赫尔佐格,让那个在接近成功便得意忘形的老家伙不再将风间琉璃留在身边充当锋利的宝剑。 确认这个曾经在猛鬼众掌握实权的恶鬼确实还留着一口呼吸,夜叉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用那把黑色的长刀割开了源稚女手腕上的皮肤和苍白的肌肉纤维,找到了因为大量缺血而显得干瘪的静脉。 输血的仪器通过静脉穿刺成功连接上源稚女的静脉,鲜活的血液沿着透明的管道从血袋中如山溪般涌入这个男孩的身体。 夜叉没有犹豫,如法炮制将相同的输血仪器连接上源稚女的颈静脉和另一只手腕。 方才还干枯苍白如沉睡百年吸血鬼的源稚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了起来,他的胸膛伤口蠕动着愈合,胸腔中传出缓慢而沉重的鼓点,这鼓点越来越高亢,也越来越密集,直到最后夜叉甚至抱不稳源稚女的身体。 但直到此刻源稚生交代夜叉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解开了肾上腺素的保险,将它推进了源稚女的身体。 同时夜叉将银色托盘上仅剩的那支血清也扎进了源稚女的小臂,却并未打开注射器的保险,所以那里面淡红色的液体仍旧在激荡,却未见减少。 在将这东西交给夜叉的时候源稚生说过一句话。 他说那既是恩赐也是剧毒,如果醒来的那个人是源稚女那么这支血清会帮他唤醒风间琉璃的力量去压制那个恶鬼的人格。而如果醒来的那个东西是风间琉璃那么血清中的剧毒就会将那几乎已经完全被龙类的暴虐思维控制的怪物杀死。 注射器中的东西是绝无仅有的炼金生药,来自一条初代种的黄金圣浆。 即使是将毒性去除90%的黄金圣浆注射至进某个混血种的体内,也是极端冒险的行为。 最终决定接受黄金圣浆的人是进化为超级混血种还是堕落为死侍取决于他的灵魂。 如果他的精神更倾向于龙类,那么寄宿在人类身体最核心的恶龙之心就会被唤醒,但恰如暴血无法将混血种真的变为纯血龙类,黄金圣浆也做不到这种事情,他最终只会堕落为死尸。 可如果最终懦弱的人类之心战胜了强大的龙族之心,那么黄金圣浆会赋予混血种强大的力量,他的血统会被精炼,他的言灵会发生奇异的变化,他会成为新时代的齐格弗里德,引领混血种在与龙类的战争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充足的新鲜血液和肾上腺素同时起作用,源稚女忽然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随着金属碰撞的清响,夜叉从自己的腰间拔下了经过改装后口径大得惊人的柯尔特野牛。 他冷冷地凝视源稚女,枪口点在那个即使仍在昏迷中却依旧显得少女般清秀的男孩的眉心。 忽然源稚女停止了抽搐,他的眼睛猛然睁开。 一瞬间夜叉觉得自己像是被地狱的夹缝中窥伺的恶鬼凝望了,冷汗立刻浸透了全身。 那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睛,即便在源稚生的身上夜叉也从未见过如此威严的注视。 但那种威严转瞬即逝,转而是猫一样无害的神态。 男孩轻轻眨了眨眼,瞳孔中满是迷惘的神情。 夜叉轻轻松了口气。 他解开了血清注射器上的保险,等待那些淡红色的溶液进入这个男孩瘦削清丽的身体,直到注射器完全合拢血清被全部吸收,他缓缓站直。 “您是……”源稚女虚弱地坐起来,神情疲惫却还算谦和,“狩野正裕先生吗?” “是我。”夜叉点点头。 乌鸦并非真的叫乌鸦,夜叉也并非真的叫夜叉,他们各自的名字分别是佐伯龙治和狩野正裕,在血统觉醒并得到家族的征召之前都是在街头上无所事事的黑帮分子。 在东京这种地方你当然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去混黑道,否则仇家会找到你家绑走你老婆去拍av,你老爹则会被人强迫在高利贷的欠条上按下指印。 当然你也不能用太招摇的外号,比如以前歌舞伎町一条街就有个家伙自称“仁武天皇御前大将军”,简称皇军,结果被从中国来的三合会分子剁掉了五肢卖去了缅甸做猎奇表演。 “哥哥还好吗?”源稚女深呼吸,他全身皮肤下的肌肉都在水波般起伏流淌,力量重新回归。 “不知道。”夜叉说,“不过他让你去东京湾,也许你能在那里帮上忙。” 他将一份密封起来的纸质文件交到源稚女的手中,拍了拍这男孩身下的座驾,“你可以就用这辆雷克萨斯去那里。”夜叉说。 源稚女解开密封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似乎是某个医疗机构开具的的证明,整整一沓,他一张张的迅速翻看,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震惊,随后变得愤怒,再然后是如释重负。 “我知道了,很感谢您的帮助。”源稚女挣扎着爬起来,从远处的泥泞中捡起自己那把樱红色鞘的长刀,拉开驾驶座的门。 “等一下。”夜叉叫住他。 源稚女在雨中回头,他的长发被暴雨打湿,身上却腾起薄薄的雾。 他疑惑地回头,却没料到迎面而来的是一记重拳以及刹那之后骨骼碎裂的爆响。 这一拳真是用尽了夜叉几十年的功力,即使是源稚女此刻接近纯血龙类的身体也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被击中的脸颊迅速肿胀起来,视网膜上也有些充血。 说到底能够被家族委以重任填充进未来大家长的家臣行列之中,夜叉也并非那些庸碌无为的秃顶中年人。 他只是一直以来接触的人都太优秀,如源稚生,如樱,甚至如恺撒如楚子航,虽然是a级,在这些人的面前却全无半点光辉。 可此刻夜叉真是把自己的胳膊挥出了残影,握紧的拳头与源稚女的颧骨碰撞,首先碎掉的居然是夜叉的指骨。 源稚女愣了一下,默默地用袖口擦掉嘴角的血。 “我明白了。”他说。 随后源稚女拔出那把长刀,握住刀刃将刀锋插入自己的腹部直至柄,这一刀摧毁了他的小半脏器,但黄金圣浆给予的强大自愈能力正在修复这些器官。 这男孩疲惫地冲着指骨碎裂的夜叉笑了笑,拔出长刀,鲜血如花般绽放。 “对我以前做的事,我很羞愧,这是我的一点补偿。”源稚女轻声说, “如果您想杀我,在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请随意,当然我不会束手就擒,也请您做好被杀死的准备。” 夜叉愤怒地看着源稚女,他猛地举起另一只拳头,源稚女并不躲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最终那一拳没有落下,只是几秒钟后这个毛熊般魁梧的男人忽然猛地槌在雷克萨斯的车壳上,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源稚女将刀收回刀鞘,沉默地转身。 “我们在神奈川的山里找到了佐伯老先生,他是乌鸦的老爹,耳朵不太好。”夜叉的声音居然平淡得像是刚才愤怒的那个男人和自己全无半点关系,“他说想见见你。” 源稚女仰头看天,好像所有的雨都要落进他的眼珠里。 “好。”半晌之后他说。 417.别害怕,绘梨衣 “eva,帮我接副校长,弗罗斯特.加图索已确认死亡,庞贝.加图索暂时失联,我,恺撒.加图索,将以加图索家族临时家主、战时校董会临时成员的身份召开校董会议。” 沈海高速上那台伤痕累累像是被人丢进了切割机里走了一圈出来又重新上路的迈巴赫正将雪亮的车灯投向漆黑的雨幕。 喷发出火柱的富士山连着将数以万吨的火山灰带向天空,火山灰中的硫化物和二氧化碳与天上的云气结合落下淅淅沥沥黑色的酸水。 这台从合肥进入尼伯龙根又出现在东京的、在楚子航口中曾带他离开那个地狱的豪车在高速路上狂奔。 所有人都在逃离东京,车流汇聚起来像是发光的长河,高速公路上惟有恺撒和他的迈巴赫像是孤独的骑士那样一往无前地冲进那座正被海啸肆虐的城市。 油门到底,转速表在红线区里颤抖着跳动,恺撒的膝盖上卧着他的狄克推多和两把沙漠之鹰,瞳孔里漂浮着鬼火般的金色。 他操控着这台迈巴赫堪称疯狂的撞碎强劲的暴风,逆着身边那条发光的长河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赶往那片最终的战场。 “抱歉,恺撒.加图索,你的通讯已经被驳回。”生硬而冰冷的女声直接从迈巴赫的内置音响中传出,恺撒一愣,眉头微皱,“你是谁?你不是eva。”他冷冷地说。 “我是eva的表层人格诺玛,出于未知原因eva已永久下线。”女人冷冰冰地说。 恺撒心中微微发寒。 平时管理卡塞尔学院校务的人工智能正是诺玛,恺撒对这个始终能够充当你最坚实后盾的女孩有很深刻的印象。 她绝不应该是如此生硬的机器,而是如人类一样有灵魂的东西。 而且恺撒知道从内部能够让eva下线的人在整个卡塞尔学院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昂热校长,另一个是守夜人。 可不管是昂热还是副校长都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况且他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这意味着那群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他们的手中掌握着不下于密党的资源,而坐拥的秘密足够颠覆整个世界。 帕西说他们是暗面的君主,而楚子航称那些人为…… 死敌。 “按照血契会的战时条例,我的要求合理合规,你以什么理由驳回?” 短暂的沉默。 “庞贝.加图索先生已确认正乘1000次快车从芝加哥火车站前往卡塞尔学院,15分钟前庞贝先生已经重新接手校董会成员的一切职责与义务。”诺玛说。 恺撒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抖。 庞贝…… 还活着? 难怪,难怪离开那个尼伯龙根的时候摘下面具的帕西提醒恺撒说他们的主人不会善罢甘休,冰下的恶鬼们已经得到了释放,他们就像是贪婪的猎犬正从四面八方赶向那片染血的战场。 ——说来也真是奇怪,分明不久前他们还在拔刀相向,恨不能将对方用利剑撕成碎片,可忽然就攻守异形,镇守那座尼伯龙根的两个奥丁居然开始互相厮杀。 最终其中一个奥丁选择退去,而另一个奥丁则护送着恺撒开上那台停在路边的迈巴赫将重伤的昂热和楚子航带离了尼伯龙根。 离开之前恺撒当着奥丁的面将一枚嵌着猩红色晶体弹头的子弹填入沙漠之鹰的弹匣,在学院的体系中那东西被称为燃烧之血,是用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龙骨十字中溢散的精神元素所锻造的含有纯粹火元素的贤者之石晶体。 它不但能够杀死龙王,还能将一整座城市焚烧殆尽,纯粹而狂暴的火元素会,焚烧一切可燃的物质,造成类似于烛龙的效果。 恺撒将枪口对准那个将他们护送出来的奥丁,凝视那颗赤金色的煌煌龙瞳。 他说我原本以为我们最终会刀兵相向。 八足天马背上的奥丁一言不发,许久之后他摘下面具,下面居然是一张清秀但又有些狰狞的脸。 那是个金发的男孩,曾经是弗罗斯特的秘书,在档案中被称为终极兵器的帕西。 他撩开自己的额发,除了那只赤金色的龙瞳,另一只眼睛是冷冽的冰蓝色。 “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少爷。”帕西说。 恺撒冷冷地看着他,他问帕西说你知道多少。 帕西摇摇头说走卒只需要知道怎么挥刀就行了,他们不需要了解君王们的秘密。 帕西还说少爷你不知道不朽者真正的秘密,密党保存在冰窖中的只不过是数百年历史中庞大基数里的一小部分,为了应对命运中必将到来的终焉,每一个家族都为此准备了漫长的岁月他们坐拥各自的军队,加图索家族也不例外。 可是恺撒环视四周,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不朽者。那些号称能够在屠龙战场上抗衡纯血龙类的怪物并没有被庞贝或者弗罗斯特投送到今天东京的战场上,不管它们原本计划是用来对付谁的。 “庞贝先生告诉我说今年结束这个世界的格局将与过去大不相同,我们的家族会从欧洲的摄政王成为整个混血种世界中真正的领袖,最终我们都会成为一个国家发封王。而他的盟友会共享这个世界。”帕西说, “我只知道那都是些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暗面君主,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可世界上所有曾忤逆他们的人都被无情的绞杀了,您的朋友也不会例外……他或许能够逃过一次两次,可庞贝先生的力量正在复苏,总有一天命运这东西会像是滔滔的洪流那样将他淹没。”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路明非。” “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那些大人物的计划。” “不久之前我还下令用天谴之剑系统中装载的六根附加了莱茵效果的天谴之剑轰炸了庞贝。”恺撒说,“记忆中上一个硬扛莱茵的家伙应该是一条叫李雾月的初代种,梅涅克.卡塞尔用言灵莱茵正面命中了他,自那之后那条龙就彻底从历史中消失了。” “也许少爷能杀死庞贝先生,那样的话他或许会很高兴。”帕西说,“可是计划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昂热和楚子航原本都应该死在尼伯龙根,只不过在庞贝先生与你之间我选择了你……那些不朽者却不会在面对路明非的时候选择背叛家主。” ——“我想知道我现在还能调动学院的多少资源?”恺撒沉声询问。 “很抱歉,三分钟前庞贝先生使用白卡修改了您的系统权限,现在开始您将无法再调动学院的任何资源,包括远程通讯。”诺玛说, “鉴于您的权限条等级被调整,本次通讯将在三秒钟后结束,三,二,一……” 密集的电流杂音从内置音响中传出,恺撒狠狠地咬碎了叼在嘴里的烟蒂。 eva下线,昂热身受重伤无法行动,世界上最强大的屠龙世家加图索家族则早被龙类渗透成筛子,难以想象那些所谓暗面君主的势力有多么强大,他们或许早就如同蛇歧八家之于日本政府一样成为了卡塞尔学院相对应的影子社会。 既然已经确定庞贝确实是某位王座上的君主,那恺撒几乎可以预见很快校董会就会分崩离析,支持庞贝的人会得到财富、权利以及共同进入新时代的承诺,而那些反对他的人则会被驱逐出去最终渐渐脱离这场政治漩涡的中心。 或许不久之后针对路明非的通缉令就会被发布在学院的内部网络中,庞贝一定会掀起新一轮针对路明非的听证会,只不过这一次的听证会是早已经将结局预定的审判。 将类似暴血这样的禁忌技术使用的条件放宽只是自去年中下旬之后校董会以及各个屠龙世家暗中达成的共识,没有人将这个共识宣之于口。 这意味着亚伯拉罕血统契仍旧可以审判路明非,以他在战斗中展现出的龙化状态足够让那些守旧派将那家伙送上解剖台。 “喂,庞贝,你这个混蛋。”恺撒轻声地说,声音低沉表情却狰狞,黄金瞳熊熊燃烧,愤怒和坚决都写在瞳孔里, “你可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爹,根本不了解你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恺撒狠狠一巴掌拍在仪表台上,仪表台的下方立刻弹出一个红色的按钮。 他按下按钮,浓缩的氧化二氮涌入发动机,迈巴赫的尾管喷出冷蓝色的火焰,这台原本就快得像是风在旷野上吹的豪车居然再次加速,化作漆黑高速公路上的一道白色闪电。 路明非你这个傻逼可不要死得那么轻松啊…… 你等着我,我他妈马上来给你撑腰。 迈巴赫风驰电挚,混着玄武岩小沙砾的黑雨噼里啪啦地敲到前挡风玻璃上,同时那张玻璃板子里映出恺撒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所谓任谁都知道这男人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就是这种人,就是这种为了正义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的人。 他想路明非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背叛你,可你还是有个好兄弟能跟你同生共死的,哪怕最后一起被冰下的怪物撕成碎片。 想到这里恺撒忽然愣了一下,如果是楚子航的话他也会这么做的吧? 哪怕知道前面是千军万马,哪怕知道自己去了就是有死无生,可还是一往无前,可还是肆无忌惮,就为了给你那个被全世界背叛的兄弟守好后背,死在一起也觉得此生无憾。 只是你没有这样的好运了楚子航,这一次是我赢了,我救了你还不够,我他妈还要去救路明非了。 谁他妈都别挡我的路,谁挡我的路,我就杀死谁。 —— “哥哥,都是我的错……”康斯坦丁神情暗淡,他眼里像是噙着泪,脸上全是自责与羞愧。 路明非跌跌撞撞地从天空落下,巨大的龙翼收束在身后,然后缓缓隐入皮下。 他环视那些或是站在甲板上或是藏在餐厅中提着武器的混血种,脸上面无表情。 每一个人都在远远观望,每一个的人的脸上都是茫然与恐惧。 当赐予这个世界无限威压的八岐大蛇最终被杀死之后,拥有杀死八岐大蛇能力的路明非和绘梨衣就成为了他们眼中最大的威胁,更别说还有紧随在路明非身后那刚才还软萌、此刻却忽然金冠华裙神威俱足的妹子。 路明非抬起手,康斯坦丁紧紧闭着眼睛,可等了几秒钟也没有等到料想中的巴掌落下,反而是一只大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头发。 “没事,你尽力了。”路明非说。 他拽起康斯坦丁的右臂,看到那上面血肉翻起像是被几十把刀片割过的伤口。 伤口上的血肉在蠕动,可是并不愈合,就算是以龙王的恢复能力也需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来自我修复。 那显然是死亡概念造成的伤害,绘梨衣的审判对康斯坦丁产生了作用。 绘梨衣应该是听到了赫尔佐格得意忘形之下对路明非说出的他唯一的弱点。 他说这个世界上唯有白王血裔能够通过尼伯龙根对被保护在其中由八岐大蛇与他自身所共同构成的茧造成威胁。 ——这个世界上被命运所折磨的人何止路明非一个。 绘梨衣从不甘被命运所摆布,她也知道路明非维持那种状态大概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是绘梨衣怎么会愿意让她的骑士受到伤害,哪怕是怯懦的小猫也会因为被夺走喜欢的玩具而愤怒地对你露出牙齿,况且绘梨衣并非小猫而路明非也并非玩具。 她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的彷徨那么多的畏惧那么多日日夜夜难以自拔的噩梦,就是为了等到男人再找到她,只要他对她说一句你跟我走吧绘梨衣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跟他离开源氏重工,去北海道去梅津寺町去每一个他们能想到的地方。 绘梨衣一直知道自己的生命早就进入了倒计时,所以她很珍惜这段时光。 她的骑士为她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她很开心,因为她能陪在路明非身边很长很长时间了。 可是赫尔佐格…… 你为什么总是要从我们的身边夺走我们珍视的东西呢,你真的…… 不怕死吗?! ——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女孩背对着路明非,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红色的长发搭在肩上。 路明非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他从身后环抱住头角峥嵘的女孩,感受到长裙下无法完全收回的锋利的鳞片因为肌肉收缩而竖起割伤他的血肉。 被揽住的时候绘梨衣全身都抖了一下,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低低的啜泣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路明非语无伦次地说,他忽然就伤心起来,他想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他摸到女孩的脚踝和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鳞,她的体温高得吓人,甚至在退出龙化的路明非手上烫出水泡。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们……” 绘梨衣忽然抬起头,那双恶鬼般璀璨的黄金瞳中倒映出路明非的脸。 女孩的脸颊上同样布满鳞片,如一条雌龙那样狰狞可怖,眼角流淌的泪水滚落在鳞片之间,被高温蒸发成白色的汽。 她低低的吼叫着,似乎又害怕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路明非的眼前,小兽般惊惶地将头重新埋进双膝之间。 418.如果命运中的你满身荆棘,那我就拥抱荆棘 路明非把头深深地埋进绘梨衣的头发里,铺天盖地的都是白檀木的香。他能感受到沸腾的龙血正被那颗强大的心脏送向绘梨衣的全身上下,她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雀跃,无可避免的向着龙的方向进化。 密密麻麻苍白色的鳞片从起伏的胸膛开始向四肢蔓延,它们撕碎女孩娇嫩的肌肤,血淋淋地在空气中摇摆,鳞片的底部腾起赤色的蒸汽,然后缓缓扣合,发出金属的轻吟。 绘梨衣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可尖利的爪子仍在取代她的指甲缓缓生长,利爪的尖端泛着刀刃般的冷光,那原本能够说出如风吹过排箫般空灵轻盈声音的嗓子无时无刻都在发出低低的的吼叫。 龙王级别的战斗已经将东京湾周围的元素消耗殆尽,否则大西洋太阳神号上的乘客就有幸见证此生绝无仅有的盛况了。 那绝非卑鄙怯懦的人窃夺王位,而是人向神的升格,仅靠自身的血脉。 雷电、火焰、烈光和狂风都应该在此刻的绘梨衣身边环绕,没有人能看清人是怎么堕落成鬼或者进化成神的,可因为元素的真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所以路明非清晰地看到这姑娘修长的小臂上白色的鳞片如藤蔓生长,鳞片下肌肉缓缓地起伏。 可惜人类基因的顽强注定了绘梨衣必然无法进化为真正的龙,她只会在愈发沸腾的龙血冲刷中死去,或者成为心中唯剩杀戮的恶鬼。 即使对君王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奇迹,历史上从未有过血统如此接近初代种的死侍,如果是神代她或许会成为世界每一个文明神话中与诸神对抗的魔鬼。 但是路明非想要把耳朵捂住把眼睛遮上,他不想听周围数以百计惊惶的心跳,不想看那些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的脸,更不想见证所谓就连君王都能震惊的奇迹。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妄想征服世界的野心家如数万年前那样死于冰海,高举勇气为旗的秘党也终于如愿以偿踏足了这片从未拥有的土地。 可你立誓要反抗的宿命呢?那东西庞大得就像北极绵延千里的冰山,你以为你看清了那座山的全貌,但当你终于看向水面,却忽然意识到水下还藏着十倍百倍的凛冬。 这一刻似乎有神高居在云端冷冷地俯瞰路明非,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勇气与抗争都虚无得像是冥纸。 “sakura不要难过,这些时间我很开心。”绘梨衣抬起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她的身体已经坚硬得像是在怀抱钢铁了,可龙一样纯粹的黄金瞳里还是秋水般的温柔。 她局促地伸手去摸摸路明非的脸,然后触电般往回缩,只是没能缩回去。 路明非抓住了那只微凉的、鳞爪峥嵘的小手,把它覆在自己的脸颊。 绘梨衣愣了一下,一边哭泣一边低笑起来。那真是很奇怪的状态,怎么会有人能一边哭一边笑呢?大概这就是她已经猜到的结局吧? 路明非感受女孩的手爪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脸颊,他呆呆地看着呼吸相闻的绘梨衣。 那是张何等狰狞的脸啊,嶙峋的骨突出现在前额和下颌,苍白色泛着微光的外骨骼像是面具那样覆盖了她的左脸,所以即使那么痛那么难过她还是无法再继续流出眼泪,只能发出哭泣的声音,因为那些坚硬的外骨骼已经锁死了绘梨衣的肌肉脸部肌肉。 风吹起女孩漫长的红发,沧海横流时光荏苒,时隔多年他们仍旧站在了这条命运的岔路口,只是悄无声息中通向未来的那条岔路就已经被堵死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绘梨衣的眼珠微微转动,金色的瞳孔中流出淡淡的悲哀。 其实踏上那艘游轮之前绘梨衣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的,穿了修长的卡其色呢子大衣,还穿着腰线很高的塔夫绸保暖长裙,裙裾的下面是半透明的黑色丝袜,脚上则踩着微微踮起的短靴。 很久以前绘梨衣就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有些姿色的女孩了,她这样的女孩在外面都会穿露肩露背的衣服或者裙子,得意扬扬得让自己身边的男孩魂不守舍一整天。 和诺诺夏弥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又等同于参加了某个时尚杂志专办的培训班,学会了描长长的眉毛和画淡淡的唇色,漂亮起来真是毫无人性。 只是此时她细长的眉毛和抿起来的红唇都显得威严而峥嵘,像是不怒自威的女爵高居城堡的顶端俯瞰觐见的奴仆。 黑色的静脉沿着她的后背蔓延,像是缓缓盛开的剧毒之花,未被外骨骼覆盖的半张右脸上苍白得透明的肌肤下也能看到紫黑色的脉络狂乱生长,如同细小的群蛇在她的身体里乱窜。 她那么纤细那么轻盈,蜷缩在路明非的怀里,那件塔夫绸的长裙已经被狰狞的鳞片撕碎,呢子大衣包裹着的是一具赤裸的鳞甲铮铮的身躯。 绘梨衣只是缓缓的呼吸便引动远处黑色的大海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审判对大海中所有的水元素下达的死亡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撤销,那些厚达百米的坚冰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融,但巨大的冰山仍旧支撑着八岐大蛇与赫尔佐格的尸体悬在几公里之外的海面,向大西洋太阳神号投下巨大的影子。 “我以前很没用的时候你也愿意相信我,你也愿意喜欢我,更何况你现在根本不算难看,甚至很帅。”路明非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绘梨衣的额头上,这样他就能感受到这女孩面颊上的坚硬和冰冷了。 “那sakura现在还会喜欢我吗?”绘梨衣浅浅的笑,眼神却怯怯的。 “喜欢,就算绘梨衣变成了一只乌龟宝宝,我也会悄悄偷看乌龟宝宝洗澡。”路明非鼻子发酸。 逆转一个人类的死侍化进程即使是四大君主也无法做到,夏弥告诉过路明非说改写血统是至尊的特权,而往前数尽一切历史这样的至尊也仅仅出现过不超过三位。 绘梨衣用自己未被外骨骼覆盖的那半张脸颊去轻轻地蹭路明非的脸,“你想的话不用偷看,只要说一声我们就可以一起浴缸里享受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再或者更久的沐浴。”她说,低垂的眼睑下金色的光斑已经无法被长长的睫毛遮掩。 夏弥按着康斯坦丁的脑袋,赤着双足遥遥地站在远处,风吹着她的裙裾,露出纤细美丽的脚踝。 绘梨衣的身体脆弱得超乎路明非的想象,她确实有些手段能暂时延缓死侍化的进程,但用在绘梨衣的身上就是加速她的死亡。 龙王已经束手无策,这个世界上能帮到他们的人唯有神,或者魔鬼。 “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死去只是又一段旅途,我知道那段旅途是什么感觉,很黑,很孤独,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一直在想你,很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不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老爷爷,因为他听到了我的祈祷叫我重新和你相遇。”绘梨衣低低地说。 路明非已经泣不成声。 “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我要再跟你说一遍,sakura,不要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愧疚,你以前跟我说一个女孩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你的人生也不该停在一个地方。” “我知道你一定在是在路上耽误了太长的时间,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抱着我哭得很伤心,那就足够了,那就足够了……” “能治好我的病真的很开心,其实那之后我幻想过要和sakura在合肥结婚,还在谷歌上搜索了那座城市的街道和那条晚上总有人在放花灯的淝河,也想过我们一定会有好多好多孩子,所有的孩子都不会像我们这样挣扎,命运会待他们友善……真遗憾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啊……” 那具小小的身体里正孕育着那么庞大的力量,鳞片逐渐从她的左半张脸蔓延到右半张脸。 路明非的五指都插入绘梨衣的头发,此刻他看到那头漫长的红发忽而开始从发梢处开始变得灰白,像是被某种力量汲取了所有的颜色。 “我很开心能享受这样自由的时光,那是我以前曾奢望的东西,能够和你在一起看过那么多美好的风景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绘梨衣抱住路明非的脖子,她把头埋在路明非的胸膛,已经完全龙化的脸颊上露出无人可见的眷恋和悲伤。 路明非有点呼吸困难,他紧紧把绘梨衣抱在怀中,手掌下女孩肌肤的触感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嶙峋,她正在获得龙的外形,同时强大的力量也在杀死她脆弱的身体。 这男人疲惫得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脸上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甚至只觉得天地寂寞,世界如此广袤,却无一丝藏身之处。 你藏在何处都再无法避开从命运中长出的荆棘,最终你的宿命会拥抱你,像是你的坟墓总是为你敞开,只是那些荆棘会刺穿你的血肉,叫你痛不欲生,叫你愤怒,叫你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弱小,就算再来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也不能斩断你那可悲的命运。 数千年来密党的先辈们舍生忘死的抗击着复苏的古龙,他们前仆后继永无止境,坚信光必胜暗善必胜恶,就算每一个勇士都死在屠龙的战场,人性的光辉也会永远闪耀在这片浸满了他们血液的大地上,而胜利总会在他们死后到来。 可如果世界上所有关于末日的预言都总会应验,如果被杀死的古龙会在终焉之日全部复苏,如果龙皇尼德霍格必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建立起神圣的王朝,而这一切都是书写在某本名为命运的书籍上无法更改的词条。 如果从数千年前第一群汇聚起来建立密党立誓要成为人与龙之间无法逾越的绝境长城的那些年轻人,到数千年后的今天仍旧靠着复仇之火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人世的昂热,每一代人的努力都是虚妄,每一个死去的先辈都只是预言中甚至不会被记载的笔墨,又有几个人能不崩溃? 是什么让他如此自负?自以为拥有力量就能够反抗那名为命运的东西? 可一度他曾手握那样举世无敌的暴力,只要跟魔鬼交易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能够被撕碎,所有逆了他意的人都会被杀死,即使如此他仍旧不能改变那些自己想改变的人的命运。 路明非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像是今夜这样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产生如此颠覆性的怀疑,简直像是连脊椎都被折断了,虚弱得无法直立。 “好想去看看啊……”绘梨衣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凝视路明非的脸,她如此强大又如此虚弱,身体里龙血沸腾但超负荷运作的心脏正把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全部耗尽。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绘梨衣在说什么。 “去看首尔那株世界上最大的海棠树,在海棠花盛开的时候和你一起吃同一个冰激凌……”绘梨衣轻轻地笑,脸颊上的外骨骼发出冰川开裂的声音,同样的声音从路明非的身体里传出来,什么东西在这个男人的胸腔里碎掉了。 “闭嘴。”路明非轻声说。 绘梨衣愣了一下,她不明白怎么了,难道是自己太烦了,让sakura不开心了吗…… “谁跟你说你会死的?”路明非狠狠地说,但又有些大仇得报的解脱和洒然。 他抱起绘梨衣,看一眼夏弥,又看一眼康斯坦丁,再看一眼那些围观自己像是看怪物的乘客,随后路明非的身后掀起狂风,一对巨大的龙翼带着他飞向八岐大蛇的尸体。 “路鸣泽。”路明非呼唤。 “哥哥我在!”小魔鬼出现在他的身边,但绘梨衣显然看不见他,这小子还穿着黑色的西装,似乎是参加某个人的葬礼。 “真不吉利,换一身衣服。”路明非说。 “好嘞,您看这一身怎么样?”小魔鬼居然真就换了一身衣服,居然是手捧圣经的神父,稚嫩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你穿这个不怕被除魔?” “诶你就不懂了吧,咱和上帝他老人家玩仙人跳的时候还没仙人跳这个概念呢。”小魔鬼咂咂嘴,“哥哥你叫我是要交易吗?我确实可以做到哦,救下你的上杉家主。” “不。”路明非说得坚定, “你是我老弟,我怎么会让你去死?” 路鸣泽微微一愣,他看向路明非。 “给我搞一套那种换血的设备,这一次我不需要靠谁,宿命这东西我不信,我也不愿意向命运低头,那就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怪物。”路明非说,他看向绘梨衣, “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死去,我一定死在你的前面,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这句话绘梨衣也听到了,她小小的、狰狞的脸上露出呆滞的表情,下一秒路明非狠狠亲吻在女孩坚硬的双唇上。 “不要轻言死亡,因为你不知道有人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为了你付出过多少艰辛。”路明非揽紧绘梨衣,力量之大简直要勒断女孩的腰肢。 419.我们的誓言直到死亡才会终结 夏弥并不完全放心,她极少见路明非此时的状态,所以跟在身后,不远也不近,刚好够看到他的影子。 路明非高悬在无垠的月色下,他的倒影投在冻住了八岐大蛇尸体的巨大冰山上,同时透明的坚冰下面又可以看到那具巨大的、苍白色的骨骸。 “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如果继续使用言灵,绘梨衣的身体会极速恶化,到了那个时候惟有神与魔鬼能把她从地狱中拉出来,否则便只有祈求已经死去的白王能够收回她的诅咒。”路明非脚尖点着冰面缓缓落下,赫尔佐格无疑是彻底死去了,龙化状态的路明非吟诵君焰的龙文将他剩余的骨骼都焚烧成了白色的粉末,但他无法使用相同的方式来焚化八岐大蛇的尸骸。 冰面上同时出现路明非抱着绘梨衣的倒影和几乎与倒影重叠的龙的尸骸。 “神那种东西全知全能,很没意思,能帮你的只有魔鬼。”路鸣泽脸上露出微笑,倒真像是弥撒时的神父。 “其实你已经跟我说过救她的方法了,就在那句话里。”路明非摇摇头,“由死去的白王来收回她的诅咒。” “当然,当然,可是你怎么才能做到这种事?白王已经死去了,圣骸所携带的基因也随着赫尔佐格的死去而丢失了,白色的至尊永远不会归来。”小魔鬼耸耸肩,他在冰层上蹲下,伸手去触碰冰山下的巨龙。 路明非叹了口气,他的双瞳忽而转为深邃的暗金色,那种神秘的、威严的光束在冰山中四处折射,把它映得像是王座一样辉煌。 单手怀抱女孩的路明非向着远方伸手,片刻之后跌入海中的七宗罪破水而出,收入刀鞘中的暴怒在空中就从折扇般摊开的青铜匣子里弹射出来,剑锋嗡鸣着发出轻吟,狠狠坠向他的掌中。 那把短暂耗尽了力量几乎要沉眠的巨大利刃在路明非的手中显得修狭而巨大,却又似乎没有重量,被挥舞得带起狂乱的气流。 七宗罪稳稳落在他的身边,匣子里刀剑们安静地沉眠,等待下一次的召唤。 青铜炼狱.七宗罪其中所蕴含的终极炼金领域罪与罚,即使是路明非也是第一次将它彻底激活。 却未曾料到曾连小魔鬼也赞叹的领域力量居然是居然是召唤出七条龙王般的活灵,让这些活灵共同吟诵七个完全不同的灭世级言灵。 那绝非活灵们的力量,而是诺顿的力量,他曾运用至高无上的炼金技术模仿出其他七位兄弟的终极权柄,并将这些终极权柄赋予七宗罪中每一把刀剑。 虽说仅仅只是模仿,并且无法拥有像是真正的初代种那样强大的力量以及几乎无穷无尽的元素供给,但太古权现被吟诵所代表的绝非毁灭性的力量,而是历史的大约束器。 那是命运的轮回、诸神黄昏的诅咒,所有龙王同时朝天怒吼代表的必然是宿命终焉那位至尊的归来。 罪与罚的领域除了能够能够释放瞬间摧毁一座国际化大都市的能量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以七种灭世级言灵引起序列表尽头那至高无上权柄的共鸣,那是黑王的特权,是高于言灵.皇帝的威严,四大君主会在这种威严的压制下胆怯,甚至不得不将头埋进沙尘中。 可惜赫尔佐格继承的是白王的力量,白色的至尊并不畏惧黑色的至尊。 可青铜领域.罪与罚依旧对庇护那枚胚胎的尼伯龙根夜之食原造成了颠覆性的打击,那个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但相对应的,路明非也耗尽了它们储存的能量,那种战略性的力量至少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无法再次被动用。 “八岐大蛇是圣骸寄生的失败产物。”路明非说,他并非仅仅是在同路鸣泽对话,而是同时看向不远处轻盈落下的夏弥。 他将绘梨衣交到夏弥手中,摸摸师妹的额头,无声地笑笑。 他笑是因为分明绘梨衣比起夏弥还要更高一些,可此时她被抱着却觉得小小的一只,虽说全身都是虬结的肌肉和森森的鳞片,可看着还是觉得窈窕纤细,骨肉匀婷。 从阳澄湖附近狩猎的那条三代种体内提炼出来的黄金圣浆在稳定绘梨衣的血统这件事情上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可是显然路明非低估了这姑娘身体里来自白王的那一部分基因的强大。 混血种使用言灵就是在调用全身的精神元素去念诵龙文,每一次当绘梨衣消耗掉她身体里的精神元素,剧毒的白王之血就悄无声息地壮大一分,用龙类的精神加速对那具身体的侵占。 连续数次使用言灵.审判终于击垮了绘梨衣身体里用黄金圣浆苦苦维系的平衡。 她越是强大也就越是虚弱,现在甚至已经开始逐渐失去身为人类的理智,那对赫赫生威的黄金瞳中时而迷惘时而狰狞。 绘梨衣的嗓子里已经很难再发出人类的声音,她低低地吼叫,望向路明非的眼神里似乎总是迷惘多过狰狞。 夏弥看都不看一眼自己怀中那个妖娆的女鬼,她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师兄你想干什么?”她虽说在笑,声音却冷得像是含着西伯利亚千年的坚冰。 “我们都看到了一个混血种在完全得到白王基因之后所产生的变化究竟是怎么样的,绝非八首的畸形巨龙,而是天使般美丽魔鬼般狰狞的形态。”路明非低头凝视赫尔佐格被焚烧作的灰烬,却又伸手从袖管中找到几针血清。 那并非他随身携带的东西,而是小魔鬼的附赠,他在离开那艘邮轮的时候帮路明非带上了这些从死侍胎儿身体里提炼出来的劣质版的黄金圣浆。 虽然不知道那只象龟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以何种身份参与到这场宿命里神的复苏中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做到在主动与赫尔佐格换掉全身的鲜血之后依旧生龙活虎率领着蛇歧八家的干部们在夜之食原中厮杀的,但他至少还像是一个哥哥那样爱着绘梨衣。 他大概很早就从某些渠道隐约知道了赫尔佐格的阴谋,也知道了橘政宗根本就是个戴着面具的野心家,可还是冒着暴露自身情报的风险将这些从实验室中找到的血清送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现在一切都形成闭环,一生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中的哥哥用他在弟弟身上弥留的爱去救下了将要死去的妹妹。 路明非将血清从绘梨衣纤细的脖颈上凸出的静脉注入她的身体,微微的疼痛让绘梨衣像是只发怒的豹猫那样露出尖利的牙齿,脸上满是狰狞的神情。路明非摸摸那张陌生的、但自己吻过很多次的脸,“别怕。”他说,“有我在。” 绘梨衣愣住了,血清进入她的体内立刻产生作用,短暂抚平了因为暴走而变得炽热的龙血。 她的身体千疮百孔但身体机能堪比纯血巨龙,某一瞬间绘梨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胆怯和畏惧,却还是下意识想用脸去蹭路明非的掌心。 小魔鬼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捧着大束的白色玫瑰,他的神情淡然而悲伤,果真是参加葬礼时的神情。 “那是九死一生的选择。”夏弥细长的双眉蹙着,不知何时这女孩摘下了头顶威仪的金冠,君王重临世间时迎风生长的长发也像是含羞草的须儿一样悄然收回,被夏弥用黑色的发带束起来,束作长长的马尾辫,蓬松的流海宛若云雾,连那件朱砂流苏的长裙都变得束腰而美好,风吹起裙裾时就露出纤细娇好的长腿。 小师妹不做女王的时候全身的威严都散尽,只是咬着下唇倔强地扬起脸看路明非。 “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师妹很抱歉我以前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如果这一次我能活下去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和你分享。”路明非不太敢去看夏弥的眼睛,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也盯着冰下骇人听闻的骨骸。 其实他刚才对夏弥的回答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圣骸从本质上来说是携带白王基因的寄生虫,如果以须佐之男所化作的八岐大蛇为蓝本来看,这条寄生虫对宿主显然不太满意,只是泄露了些微的基因污染就让那个古代的神官成为了畸形的八首巨龙。 那么在蛇歧八家天羽狗神社中供奉的古事记里所书写的,在神代之后得到了白色皇帝伊邪那美青睐的人类伊邪那岐应该也是未曾得到圣骸认可的混血种。 所以在那条大蛇的尸体里一定还藏着由白王亲自赐予的、能够帮助混血种进化为神的馈赠。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我知道绘梨衣妹妹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为了她连命都能丢掉的那种重要。”夏弥的声音低低的,“可是我呢……” 路明非鼻子发酸,用手指轻轻叩击自己的胸膛。 有时候你得做出选择,命运女神虽说是个狗娘养的臭婊子,可这次也还算待他不薄,至少只是让他在自己和绘梨衣之间做出选择,而非让他在绘梨衣与夏弥,或者夏弥和诺诺之间进行选择。 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就算走过了那么多布满荆棘的崎岖不平,对路明非而言一切都在变,可唯有他从不为自己而活这件事情没有变过。 他抬起头,这才见到夏弥正抱紧了绘梨衣在默默地流泪,她扬着脸无声地哭,却哭得很伤心,眼睛红彤彤的,脸颊上都是泪水。 小师妹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要是开心就会哈哈大笑恨不能告诉全世界她有多开心,她要是伤心也会肆无忌惮的号啕大哭,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擦到路明非才洗过的白衬衫上,还非得叫路明非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哄好。 然而她只是咬着一缕发丝儿,沉默地泪流满面,脸上的表情有点倔强又可怜,叫人看见之后忍不住跟着一块儿伤心。 路明非也沉默下来,他用手指拭去夏弥脸颊上的泪水,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师妹的额头。 “没关系的,你以前说我有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灵魂,或许我和你们龙王一样,有轮回转世的能力。”路明非握着暴怒转过身去。 这把巨大的利刃在他的手心微微颤抖,虽说力量已经耗竭,可它仍旧渴望被拔出刀鞘。 由审判的死亡概念所构筑的坚冰在这把利刃的面前像是绸布一样被分开,路明非将另一只手插入自己的额发,将所有的头发都往后拢,露出他的额头和那对缓缓被金色渲染眼睛。 站在一边的小魔鬼终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哥哥你总是这么喜欢胡来。”他说。 “少他妈废话,告诉我那虫子藏在哪里。”路明非淡淡地说。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让夏弥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的眉眼其实都耷拉着,怂到了极点,也丑到了极点,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常人所不能有的勇气,和像是源稚生决定由自己寄生圣骸让拥有言灵戒律的橘政宗克隆体登上白王王座时那样的决然。 “心脏。”小魔鬼说,于是路明非的视线范围中立刻便出现了一个固定在八岐大蛇尸骸上某一个点的红色图标。 虽然脊椎发生了分叉并生长出了八颗畸形的头颅,但伊邪那岐仍旧使用一颗心脏来为山峦般庞大的身躯供给血液,可以想象那颗心脏该是何等的庞大,搏动的时候应该就像是铁甲船的蒸汽轮机一样有力、稳定,向外输送匪夷所思的力量。 暴怒被握在手中,分开坚硬的寒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路明非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那颗被关在骨笼里的巨大心脏,体积堪比一台小车,心脏的表面居然生长着铁青色的鳞片,鳞片层层叠叠,像是为那个器官构筑起坚不可摧的甲胄。 鳞片在暴怒的面前脆弱得像是纸片,路明非的身上很快就沾上巨量的血,这些血温度极高,烫得他全身都是水泡。 他终于看到了那东西,果然是丑陋的虫子,但塑造出八岐大蛇的罪魁祸首居然只是这么小小的一只,让路明非有点意外。 圣骸有点像是电影异形中的抱脸虫,体型接近一只稍大号的龙虾,全身都是透明柔软的血肉,血肉中可见附着着神经系统的骨骼,张开的肋骨凸出在肉质层外,脊骨上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它分明还很活跃,但似乎极畏惧路明非,一直在巨大的心脏中逃窜,直到路明非一刀刺入了它那颗巨大的独眼,某种叫人头痛欲裂的次声波立刻被喷发出来,随后他用两根手指捻住圣骸的脊骨,把它整个从肉质层中拔了出来。 失去血肉之后它就失去了高速移动的能力,只是个纯粹的、用来承载基因的容器。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把它捏在指间,看向小魔鬼。 “我要的装置呢?”他问。 “安啦,在码头。”路鸣泽说,“哥哥你向来犟得像是被龙血污染的亚洲水牛,你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所以我只有支持你咯……我帮你把东西放在一列火车上,因为这里很快就有敌人要来了,你们的动作必须够快,否则就算哥哥你死了也救不了上杉家主。” 路明非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还会有敌人,敌人又会来自何方。 “火车会去哪里?”他问。 “也许是神奈川,也可能是千叶县,我准备了两条线路,你选择哪一条都行。”小魔鬼耸耸肩,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胸膛。 “哥哥你长大了。”他说, “这种感觉真不好,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原地,永远也长不大,永远也……”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影子也像是被吹散了,冰山的深处只剩下血淋淋拎着圣骸的路明非。 420.我们从苦难中来,必将远离苦难 黑色的小电急电车横跨风雨中的多摩川,像是命运叫你死在何处你就必须死在何处,赫尔佐格被处决在东京湾的深处,而这列由路明非选择的快车却带着他们回到了赤鬼川与多摩川的交汇,抬眼便可看到极远处硝烟滚滚的巨大储水井和储水井上方还未散去的元素乱潮汐韵。 因急降雨而暴涨的河水往复冲刷着金属嵌接的桥墩,数以百计的重机枪和火炮分布在桥的两侧,枪口和炮口都蒙着遮雨布。 操控着这些武器的军人们沉默地等待攻击的命令,他们隶属于冲绳县宇流麻市麦克特勒斯海军陆战队军营和静冈县御殿场市海军陆战队富士军营,是身经百战的精英,脱下那身军装后都是些肱二头肌能跑马的好汉。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上级的命令只是对一伙劫持火车的武装暴徒进行镇压活动,为此负责此次行动的上校们不得不提前接近一个月将军队从冲绳县和静冈县调遣来东京。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武装镇压,并且想来那些暴徒应该掌握了某些国家的机密甚至可能握有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在这件事上整个东京都政府居然都为这些不安分的美国大兵大开绿灯。似乎上至首相下到一个小小的政府职员,每一个人都迫切地希望王师能够平定这场骚乱。 数以百计的士兵聚集在周围,他们在军装的外面蒙着橡胶的雨披,虽然周围的可视度其实还算良好并且敌人只会从桥上来,但上级还是要求每一个人都佩戴好夜视镜,用上校的话来说这是“为了防止和魔鬼对视时遭到地狱的蛊惑”。 那是个来自犹他州的法国人,生得五大三粗全身肌肉疙瘩跟施瓦辛格似的,和浪漫的巴黎全然不沾边,倒像是个久经战场的匈牙利斗牛士。 斗牛士上校的感情生活颇为干瘪,平日里就爱念个圣经向主献上最虔诚的祷告什么的,是个很典型的基督教徒。他信奉上帝,自然也相信天堂与地狱的存在。 汽笛声由远及近,在盖满雨幕的两山之间回荡,远处灰白色的建筑群中那列早已被上级告知所有人为攻击目标的列车正轰鸣着前行。 那居然是一台经过改装的老式d51蒸汽机车,灰白色的蒸汽就像是狂潮一样从机车顶部的排气管中倾泻出来,许久之后才被倾天的暴雨刺穿击碎。 蒸汽机车用来链接滚轮的金属连杆上下传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所有人都忽而惊恐起来,因为长桥尽头的两座灯塔旋转着氙灯用圆形的光斑切割黑暗,某一瞬间光斑汇聚在列车的车头并追随着那崭新又古老的东西一路前行。 车头的上方安装着巨大的红外制导超音速炮弹发射口,黑洞洞地平行于铁轨,朝向长桥的时候倒像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此外还隐约可见那列车的四面八方都伸出多管的高速重机枪,火力之猛烈简直不像是用来对付人类,而是用来冲出几十万只丧尸的包围。 真正让大兵们震惊的是这些武装暴徒的手段,他们居然能够这样大摇大摆地调动整个东京的铁道系统,并且肆无忌惮对一列蒸汽机车进行改装,把它变成了一座能够高速移动的堡垒! 好在遮雨布将他们完全隐藏了起来,就算这群暴恐份子手上握着原子弹也没用,他们的火力足够在列车完全进入长桥的时候将这里完全摧毁。 —— 往前看往后看都死寂而空无一人的车厢中唯剩下幽幽的冷光,路明非赤裸上身端坐在被摆放在列车第一节车厢正中央那张金属平台的一侧,低垂着眼睑。 他正把调试好的银汞剂淋在子弹上,子弹的表面有精密复杂的蚀刻花纹,带有浓烈的犍陀罗风格。 那并非学院装备部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早在踏上大西洋太阳神号开始路明非就已经失去了学院的支援,甚至连eva都不再回应他的呼唤。 这是唐森的馈赠,离开之前那个头发像火烈鸟的男人将两把霰弹枪和一包子弹拍在路明非的胸口,他说老兄虽然你看上去是个能屠龙的好汉,但有时候刀或许帮不上你,你得用枪。 唐森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就是那要命的时刻了。 所有的愤怒都燃烧殆尽所有的热血都因为力量的流失而冷却,此时此刻路明非甚至无法再让自己进入哪怕第一阶段的暴血。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虚弱,脸上的表情却坚硬得像是大理石雕刻。 金属液体渗入子弹的花纹中,隐隐地发出蓝色的荧光而后熄灭,仿佛一头野兽在悠长的呼吸后进入假死的状态。 子弹的内部填充了细密的银沙,银沙像是沉重的液体金属包裹着铅制的鹿弹。 溶解在汞中的银离子对龙类和死侍而言剧毒,和传说中的吸血鬼没什么两样,银沙也会给龙类造成暂时无法恢复的创伤。 近距离发射的话,如果能够直接命中死侍的腹腔部位,能够对对方造成即死的效果。 所有的子弹都被填入弹舱,路明非将那两把霰弹枪握在自己的膝盖上。 和赫尔佐格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其实都只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他的炼金沙漠之鹰已经被摧毁了,被高温熔融成金红色的液滴,落入凛冽翻滚的海水,然后被夏弥锻造成了和其他所有玄武岩碎片相同的剑锋用来突破八岐大蛇的防御。 成簇的透明管线从路明非的颈动脉连接向金属平台,在压力泵的作用下他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那些血是金属质感般的金色,如此璀璨如此美丽,像是液体的黄金中盛着漫天的星河。 银白色的金属平台上平躺着长发的女孩,她垂着双眼,随着列车运行时的摇摆她的睫毛也微微颤抖,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上像是长长的鸟羽。 路明非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似乎岁月静好,走过这段黑夜就会有薄薄的晨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晨光会让他们温暖起来。 他的脊背上那截从伊邪那崎心脏中剖出来的圣骸已经攀附了上去,用肋骨狠狠刺入路明非的血肉,密密麻麻的骨须穿透肌肤沿着脊骨之间的缝隙扎入骨髓,将古代那位至尊的基因注入他的体内。 按照赫尔佐格的行事推测,路明非原本以为圣骸只会寄生白王血裔,却没想到对自己的寄生如此顺利,甚至可以说如饥似渴。 大概是因为这只虫子失去了血肉如果长期暴露在外界,终究难免于死去,又或许是因为路明非的血统原本就有些古怪,总之做这件事情他几乎没有遭到阻碍。 随着白王基因的侵入,路明非甚至能感受到那种从自己身体里苏醒过来的、匪夷所思的威严,好像他坐在哪里哪里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他环顾四周的同时那个幻境中和诺诺绘梨衣有几分相似的神女也在借着他的眼睛环顾四周。 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几乎在路明非被寄生之后的几分钟内就已经被完全更迭,神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蔓延全身,某个强大的意志开始缓缓侵入路明非的大脑,但他已经将换血的装置连接了自己和绘梨衣的颈静脉。 随着白王胎血的注入,绘梨衣的死侍化进程顷刻中止,随后那些群蛇般起伏在肌肤鳞片之下的肌肉迅速平复下去,鳞片和利爪都收回体内,鳞片下的肌肤原本伤痕累累血肉淋漓,但几秒钟就变得娇嫩如婴儿。 相对应的路明非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绘梨衣体内被抽出的龙血被单独保存,直到他的身体里所有的胎血都被抽干再被送入他的血管,这意味着他将会在几十分钟里陷入全身上下没有一滴血液的极端贫血,能够确保活着只是因为小魔鬼的保证。 即使在神血的帮助下恢复健康,但路明非还是极少见到绘梨衣这么憔悴,他曾亲吻过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长眉温婉得像是春秋的风。 薄薄的一件黑色丝裙因为被打湿而黏在绘梨衣的身体上,曲线毕露,隐隐可见肌肤的色泽。 能够被从绘梨衣身体里抽出来的龙血极少,神血一进入她的身体就欢呼雀跃,深海的巨鲸闯进了浮游生物的群落一样吞噬有毒的龙血,路明非的身体里也不再产生新的胎血,被圣骸改造的造血干细胞已经全部消耗。 但其实真正的神血其实极少极少,仅仅足够改造一个个体,这也是路明非无法截留一部分胎血在自己体内维持生机的原因。 他和绘梨衣都不能冒险,因为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在最后一刻被那一丝侥幸击得粉碎,那会是铸铁成山不能更改的错误。 头顶传出有人踩踏金属的脚步声,路明非知道那是夏弥。 绘梨衣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血统,就算不会有人知道她得到了白王的遗产,以密党的行事风格也不会放过她。师妹的情况差不多,她在对抗赫尔佐格和八岐大蛇时展现的力量几乎已经明摆着在告诉学院她就是龙王,于是路明非如果死去,天大地大将再无耶梦加得容身之地。 无论如何这都将会是一场逃亡的开始了。 当那根管道中再也无法从路明非的身体里汲取出来任何一滴血液的时候绘梨衣忽然睁开了双眼,白色的细丝从她的手指、鼻尖和纤细的脊骨上生长出来,蛛网般填满车厢的每一个角落,薄薄的一层,在从一头吹向另一头的风里那些白色丝线的末梢海藻般微微摇摆,又像是在车厢中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随后她无声地坐起来,定定地看着路明非将从她身体里抽离的血液再注入自己的身体,几秒钟后这女孩轻轻地颤抖,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眼角滚落泪珠的时候那张已经丰润白皙起来的小脸被她眼睛里金色的瞳光照亮了。 有毒的血进入路明非的身体,但是他的心脏居然奇迹般地开始恢复活力。 这是早在接受圣骸的寄生之前小魔鬼就已经和他说好的。 换血仪式完成之后路明非的心脏和血管中还会残留有极少量的白王胎血,这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黄金圣浆不足以推动路明非的进化,反而会阻止他向自己的身体里输入人类的血液。 这时候唯有同为基因承载者的白王血裔之血能够被这具身体接纳,接下来就是看路明非自己身体的解毒能力了。 通过换血来打通封神之路,即使往前看尽一切历史也从未有人做到过,所以即便是路鸣泽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堕落,也或许会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幸存。 命运从不站在路明非这边,可这一次他别无选择。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别离开我……”绘梨衣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她从未如此恐惧过,恐惧得只能紧紧抱住路明非,恐惧得似乎好像这个世界都变得那么冷那么冷。 即使曾那么孤独直面死亡也只是轻轻地啜泣,可此刻她就是想放声大哭。 她知道自己生来就背负诅咒,不管再来多少次这这份诅咒依旧随着她的血液流淌,所以绘梨衣总是很珍惜眼前的时光,因为她知道死亡近在眼前。 最初的最初在她还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百灵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并未有谁是真的爱她的,直到那天在那片海中那个傻乎乎的男孩子用笨拙的姿势像是只溺水的鸭子似的向她伸手、紧紧地拥抱她、抱紧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松手,那一刻起,绘梨衣觉得自己到死都只有灰色的人生忽然多了一缕那么耀眼那么耀眼的光。 是路明非让绘梨衣忽然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于是好像一切可怕的东西无法再伤害她,外面那个世界里所有的危险都离她远去,海里的海怪和天上的飞空艇都不能再伤害她,因为对那样一个没有被爱过的女孩来说,爱就是最强大的壁垒。 她以前从不认识世界,是他教会她认识世界的。 这个有路明非的世界很好,不像蛇群守护的宝石,像阳光下的海,像春风中的樱。 绘梨衣的瞳孔越来越亮,路明非的瞳孔也越来越亮,神血和剧毒的龙血同时在两个人的身体里起作用,最终命运女神也没有站在路明非的这一边,死亡或者堕落,悲剧如影随形。 现在诅咒不在她的血液里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可没有,绘梨衣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坍塌了,她虚弱得想抓紧路明非,就像是很多年前莱茵河畔那个拼了命也要去抓住自己落水情人的女妖克蕾莱,但她能抓住的东西少之又少,好像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个鬼魂,见过之后就要回到地狱。 “我以前承诺过要陪你去韩国看全世界最大的海棠花树,对不起我没能做到。”路明非摸摸绘梨衣的脸,他的脸颊如此坚硬,死亡般的苍白在肌肤上蔓延,可他还是在笑,他在笑这一次是他赢了,命运想像上一次那样夺走绘梨衣的命可这一次是他赢了。 “我不想去看海棠花,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愿意去。”绘梨衣哭得很伤心,他们的头顶也传来低低的嘶吼,像是一条雌龙在悲伤地咆哮。 路明非摇摇头,他从自己的脊骨上扯下圣骸的残躯,把它踩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仰头,口中喷吐出幽蓝色的气流。 他低头,全身的鳞片不受控制地生长出来,扣合时发出轰然的巨响。 路明非坚硬的脸颊上笑容缓缓褪去,他开始远离绘梨衣,一步步后退,每退一步身上的龙化便加剧一份,脑海中的仪意识便沉沦一分,他踩过的地面白色的丝线都卷曲着燃烧起来,映着路明非的影子像是森罗恶鬼。 “对不起这一次我还是没有能陪你去看那株海棠花树。”路明非说他的声音逐渐嘶哑,甚至最后成了沉雄的吼叫,“我为我过去的懦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像永远都有个长不大的路明非在我的心里低声哭泣,可今天他不再难过了,因为我们都不再懦弱。” 绘梨衣的身体里力量还没有恢复,她的骨头发出一连串的响声,可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来去拥抱那个渐渐离开的男人,她于是只能声嘶力竭地哭泣,哭得嗓子都哑了,哭得这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孤独那么沉,她真希望这个世界能温暖一点,让她不那么…… 冷。 车厢之间的门在他们之间关闭,路明非沉重地跪下,他环顾四周,黄金瞳里迷惘胜过理智。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最后一刻路明非缓缓抬头,看到了车顶棚的缝隙和缝隙中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那个女孩对上了视线。 “对不起,师妹。”路明非用唇语说。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声带里只能发出龙的吼叫。 随后这男人将填装了水银子弹的霰弹枪缓缓举起,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这种距离足够路明非一枪摧毁自己的脑干,他就算死去也不愿意堕落。 “对不起我们的誓言要在此刻终结了……” 巨大的枪声响起。 绘梨衣忽然瘫软了,她的双眼都变得无神,只是跌坐在那张银白色的平台上呆呆地看着那扇将自己和路明非隔开的车厢门。 “为什么……”她轻声说,红发的末梢缓缓飘起,刺眼的静电在其中闪灭。 苏醒了。 某个伟大的意志在这女孩的身体里缓缓地苏醒了,她环顾四周又仰望被遮住的天空,缓缓地吐息。 “这个世界……” “再也不好了。”绘梨衣说。 同一时间,富士山再度喷发,火柱冲天而起上千米,远在太平洋上都能看到被烧红的黑天。 “毁了……它吗?” “毁了它吧……”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某人对话,但话音落下,整个日本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陆沉开始了。 421.谁说我们不能反抗宿命? 从东京湾一路狂奔到此处的蒸汽机车忽然点亮了氙灯,它以夜幕与夜幕的中央冲天而起千米高的火柱为背景,玄色的金属外层被映照得一片赤红。在这里操控那台机器的人就已经能看到桥面上坚固的钢铁路障了,可那东西居然轰鸣着开始加速,浓缩蒸汽被超大功率的蒸汽机送入管道又沿着管道充溢每一处保压阀每一根连动杆,巨兽般魁伟的动力室上方喷气孔全开,喷出浓密的气流。 一直沉默对表的法国上校忽然一把掀开身上的防雨布,他的左耳有红色的光芒隐隐闪烁,显然是接到了来自上级的命令。 “射灯!把射灯打开!”上校吼叫着,“调整炮击角度,枪管预热!” 这支驻日美军在抵达这条长桥的时候就在高处架设了几台大功率的强射灯,由于整个环太平洋地震火山带的活跃这个国家正处在联绵不绝的低中级地震中,于是射灯的光斑也剧烈地颤抖着。 但所有的光圈都还是集中在了蒸汽机车的正面,像是怕这钢铁铸造的巨兽借着黑夜遁形。 但所有人都立刻愣住了。 因为在那列足足有十二节钢铁车厢的长龙上方,穿红裙的女孩正赤着脚在风雨中轻盈地奔跑。她如此纤细如此伶仃,仅仅只是一个朦胧的剪影都美得惊心动魄,红色的长裙飞舞着,如半透明的烟,白色的汽缭绕在她的身体周围,如身处云端。 那绝非幻觉,因为参与这场行动的每一个人都被配发了最顶尖的全环境成像仪,所有成像仪的聚焦都去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她的温度如此高,在蓝白色的冷色面板中是高亮的红,吐出的气则是具象化的夕阳般的橙。 但下一秒所有人的表情都突然变得惊悚起来,因为借着射灯和远处在千米高空如巨树那样开枝散叶的熔岩火柱的光,他们看到挂载车厢的四面八方正向外伸出指向前方的转轮机枪,枪口已经开始旋转。 “开火!开火!不要犹豫!把我们的炮弹和子弹都打出去!”上校的声音山呼海啸般回荡在两山之间。 这个男人的吼声似乎惊醒了被女妖蒙骗灵魂的大兵们,每一个人都如梦方醒,他们恼羞成怒,下一秒冲天的火光在多摩川上燃起,片刻后万炮齐鸣的巨响才传来。 让人想起雷霆。 用雷霆来诛杀逆臣,那是神的殊荣。 数十挺重机枪喷吐出来的钢铁弹幕与一发接着一发将积水都震上一人高半空的炮火一起吞没了黑色的长桥。 每一秒都有数千发子弹滑入枪膛然后被撞针激发底火从枪口连着火焰一同喷出,爆炸般的火光扬起几米高的水雾又将那些水雾击散,重机枪一刻不停地旋转枪口,枪声震耳欲聋。 忽而某种可怖的气息笼罩了长桥的尽头和两侧,所有人都同时不寒而栗。 炮火的烈光还没有消散,但是列车已经冲破了钢铁组成的帷幕。 那样的火力本来足够摧毁一个合成营,此时却无法阻止一台蒸汽机车的轰鸣前行。 因为所有子弹都悬浮在距离火车金属外层几米的一道赤色领域的边缘,有些子弹的尾部仍有蓝色的火焰被在燃烧,如一场凝滞的铁雨。 “神啊……”有人目瞪口呆地低呼。 随后狂流的黑色雨幕中闪过了一道炽烈的火光,伴随那火光出现的还有漩涡般的狂气流。 以人类的动态视觉根本无法捕捉到来的究竟是什么,那其实是一枚平行于轨道的穿甲弹,随后是同样平行于轨道的高爆弹。 那都是很少出现在现代战场上的红外制导高超音速炮弹,人类的战争中用不上,多用于学院对龙类的战争中。 两发炮弹几乎只差了零点几秒的时间发射,火光已经降临长桥上的钢铁路障也被彻底粉碎,大兵们这才看到暴雨都被搅动了。 两秒钟后巨大的冲击波横扫开,长桥尽头所有的火炮和重机枪都零散地坍塌,硝烟的味道弥漫到多摩川的河面,钢铁路障被摧毁、掀飞,废料落在河面溅起几米高的巨大水花和不受暴雨影响的向四周横推的波浪。 随后那列火车不见减速地碾碎钢铁的残渣,两侧机枪齐鸣瞬间压制了美国人所有尝试发起的反击,掀起刀割般锋利剧烈的狂风冲过铁轨的尽头。 同一时间,这钢铁铸造的巨兽忽然发出某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嘶叫,狂奔的途中最前面几节车厢的顶棚忽然被掀开,巨大的金属挡板被抛出几十米,惯性的作用下刀锋般斜着砸下,斩断几株大树,插入松软的泥土,只剩下小半还暴露在外。 畸形的龙首从厚金属的车厢里伸出来,在深邃的雨幕里扭动嘶叫,暴雨帷幕般让人看不清那东西的全貌,只觉得今夜莫非是有人推开了冥界的大门,恶魔或者恶鬼一类的东西在深渊的底部希冀了千年万年终于重回人间,能肆无忌惮地饱饮鲜血。 大兵们终于意识到那股能够将初速度达到上千米的穿甲弹的动能完全消弭的力量为什么没有用在他们的身上了,神可以抵御来自人间四方每一片土地上被抛射出来的弓箭,没道理她就只是一尊不会愤怒不会感到耻辱不会杀人的石像。 那道赤色领域的尽头是车顶女孩的掌心,她仅仅伸出一只手来防御,另一只手却氤氲出黑色闪电状的高能丝线,这些丝线连接到巨龙的长颈,将它按在车厢中。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只不过是被进行过非法基因实验的亚马逊森蚺和尚且还在开发阶段没有被披露的等离子护盾!”法国上校按住自己的帽檐大声吼叫,同时枪口喷吐着火焰用子弹去追逐远去的火车。 这家伙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毫无说服力并且极不负责,同时他的镇静和勇气也让人感到吃惊。 像是他早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似的。 显然,这所谓信奉上帝的虔诚信徒只不过是被学院或者某个混血种世家培养出来并安插在驻日美军中的棋子。 他的任务就是不择手段摧毁在三十分钟之前登上学院全球通缉名单的前s级学员、疑似为拥有次代甚至初代血统纯血龙类的路明非和同为卡塞尔学院学员并同样疑似初代种的夏弥。 有来自学院秘书“诺玛”的情报显示路明非和那个女孩就在这列蒸汽机车上,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分明是一座移动的堡垒,这足以说明那对在人类世界中隐藏了自己十几年甚至不惜动手杀死自己兄弟的龙王并非孤立无援。 他们的身后有庞大的势力能够悄无声息地在今天这样的局面调动整个铁道部门为路明非服务,甚至还能将这样一列改装过的蒸汽火车送到东京湾的附近。 子弹并不能对那台沉重的钢铁巨兽造成任何威胁,上校愤怒地吼叫,跳上了铁轨,对着已经远去的列车挥舞手中的机枪。 但他忽然停了下来,沉默地将视线投向东京的方向,也是火车刚才来的方向。 即使蒸汽机车已经远去了,铁轨却仍旧在剧烈地振动。 有什么东西在沿着轨道疾驰,它的速度极快但质量相比几十节车厢的火车而言极轻,来的时候像是追亡逐北的猎豹。 —— 龙化从路明非的心脏开始,那些明显隶属于白王一脉的森白色鳞片呈花序排列着向身体各处蔓延,细密的白鳞首先沿着凸起与体表的血脉钻出,像是几十几百条细小的长蛇正沿着他的四肢向指尖蔓延。 在历史中被一遍又一遍歌颂的、属于人类的那些高尚品格,勇敢、不屈、正义、善良…… 所有一切璀璨群星般闪耀于史书上、将崔巍的精神传承下去的伟大的东西,在浸没了至尊之暴戾的毒血面前都烟消云散。 路明非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却越来越亮,心跳也越来越澎湃,简直像是要和暴雨竞争的鼓点。 圣骸植入的造血干细胞残留的那一小部分就像是丢入湖水中的金属钠一样产生了如此暴烈的反应,这种反应作用于基因层面,却无法像是真正的胎血那样让路明非成为新的白王。 他低低的吼叫着,白王的权柄未能随血一起流入他的身体,但那身为究极龙王的神之躯壳却正要从他的身体上孕育。 只要短短几分钟,路明非的身体就会崩溃,他像是一颗种子,种子里藏着一株参天的树,那株树就是神的躯壳。 八岐大蛇、海德拉、相柳…… 亦或者伊邪那美。 他的灵魂会迷失,血肉疯长,这个世界再无路明非,恺撒楚子航昂热甚至芬格尔都会对那个从他的身体上生长出来的怪物举刀、斩下,直到一方死去才算罢休。 霰弹枪悄无声息地抵住路明非的太阳穴,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动能的鹿弹集束零距离发射,淬了水银的弹丸被枪膛中火药点燃时的高压空气推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脱离口径巨大的枪管。 但死亡并未降临。 言灵.八岐,唤醒。 来自绘梨衣的毒血强大得超乎路明非的想象,他甚至没有机会杀死自己了。 因为当那副来自亘古的躯壳开始生长,常驻于八岐大蛇身躯的言灵八岐就已经开始起作用。 死亡的气息洪水般降临,毒血在路明非的身体上催生出来的细胞和由这些细胞组成的组织与肌肉立刻做出了反应,他的太阳穴上开出鲜血的小花,花卉转瞬凋零,根部居然立刻钻出坚硬的鳞片。 所有的弹丸碰撞在那片白鳞上都水滴般迸成细小的粉末,铅也好,银也好,甚至青铜钢铁也罢,在新生的鳞片之上金属也显得脆弱。 下一秒,虬结的血肉如绞紧的钢缆那样从路明非的胸膛洪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向他的全身,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魁伟了起来,只属于纯血龙类的细胞组织和肌肉像是洋葱一样一层接一层的把路明非包裹其中。他的心脏和神经节成了这具新生神躯的心脏与神经节,而他的灵魂则被另外八个来自毒血的基因中苏醒的意志所压制。 可是这还不够,由混血种进化为白王的的失败品、八岐大蛇的血肉正潮水般淹没路明非。 他的身躯陡然间变得巨大而不可直视,双腿被嵌入粗壮的蛇尾中,新生的肌肉组织里包裹着坚硬的骨骼,那些骨骼先是从路明非的脊骨上方刺出密集的骨刺,骨刺汇聚生长出来成为一条新的脊骨,随后从那条新的脊骨两侧缓缓延伸出尖利的肋骨。 这肋骨将路明非完全包裹进巨大蛇躯的腹腔,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同时八岐大蛇的下半部分也被构建出来了,神经系统沿着脊骨四散生长如参天的树,肌肉首先附着在肋骨上凭空生长起来,随后是组成各种腺体的空腔与突突跳动的血管,一个新的、更大的心脏直接在这具躯体的空腔中生成,澎湃如江河的血液沸腾着开始奔流。 那条直接从路明非的身体上分化出来的脊骨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坚硬,它的一端化作锋利的刀剑深深嵌入那条巨大的蛇尾,另一端则环绕着这节车厢缓缓生长直到最后出现八个匪夷所思的、全然不符合生物学现有规则的分歧,最后是血肉的填充,长颈的末端畸形的龙首嘶吼着撕破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撞碎火车的金属顶板,在暴雨的帷幕中疯狂摇摆,声嘶力竭地吼叫。 路明非所化作的八岐大蛇撕碎车厢爬到这趟蒸汽列车的车顶时,坐落在火山带上岌岌可危的日本列岛忽而停止了震动,愤怒的富士山以超乎科学解释范畴的方式自行降低了地壳下的高压,几乎无可抑制必将毁灭东京的、持续喷发的岩浆火柱像是熄灭的蜡烛一样沉寂下来。 那条畸形的巨龙行走时便撕碎了这节车厢与绘梨衣所在的那节车厢之间所有的连接,那扇加固过的金属大门被拧成了麻花的形状,孱弱的女孩呆呆地望着巨龙一边嘶吼一边在蒸汽列车车顶行走向车尾,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听到了路明非的声音,他在那条龙的身体里用嘶哑的声带说快走,快走,快走。 所以只是瞬间,那个伟大的意志便被撕碎了,绘梨衣的神情像是做了噩梦的孩子忽然从梦中惊醒,眼神里迷惘和悲伤多过初掌至高权力的喜悦。 甚至可以说她对权与力根本就不感兴趣。 她只是想活着,在这个有路明非的世界里活着。 夏弥重新恢复了金冠华裙的模样,她竭力控制着已经不再受到路明非掌握的躯体,脸上的表情倔犟而悲伤。 耶梦加得的攻击无声无息中就已经降临了,山脉般的力量沿着领域的边缘找到八岐大蛇的眼,渗透进那具初生的龙躯。 这畸形的巨龙虽说堪比龙王孵化的龙躯,但全身都是破绽,全身都是眼,大地与山之王的力涓涓细流一样涌入立刻就摧毁了它的神经纤维,但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瘫软,所有的创伤就已经痊愈。 “路明非,你他妈的……”夏弥的声音很低,她咬着下唇,一步步走向路明非,一只手仍撑着防御的结界,另一只手上像是有无数条绳索捆住八岐大蛇那八条畸形的长颈和长颈末端的龙首,以至于它每往前行走一点都要压得列车咔咔作响 她走得极慢极慢,窈窕纤细的身段像是弱柳扶风,轻轻一推就能跌倒。 云端上高举王座的帝女早就跌落凡尘,现在她只是想要把自己的男人从那东西里剖出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好像所有骂人的话到了这个时候都变得空洞乏力了,夏弥咬着牙不叫自己哭出来,可眼睛里还是泛着雾。 她拉不住他,也杀不死他,只是徒劳地向着神奈川县撞碎风雨疾行。 无数能够汲取周围一切生物生命力的白色丝线从八岐大蛇的鳞片之下生长出来,随风摇曳,蛛丝一样弹射到铁轨两侧的地面,几百几千束白色的丝线随着蒸汽列车的前行而被绷紧,在黑色的雨幕中像是锋利的刀片。 巨龙的每一条长颈都仰天咆哮。 蒸汽机的动力很快不足以匹敌八岐大蛇的力量,那些白色的丝线正从周围的群山汲取庞大的力量,每一分钟这可怖的、死侍般唯有杀戮意志的龙躯就变得更加强大。 夏弥的瞳孔越来越亮,她知道路明非绝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结局,她拼了命也要杀死这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 哪怕是使用那个言灵…… “死亡。”金属般的声音响起,月光般白色的女孩从夏弥身边走过,她的长裙如云烟,她的长发如瀑布,瞳孔的最深处仿佛流淌着熔岩,但脸颊上唯有悲哀和苦痛。 元素的潮汐从天而降,死亡的命令落在八岐大蛇仍在自我生长自我治愈的身体上,如同一万把刀同时来回切割,一颗龙首被吹成了血雾。在言灵.八岐的作用下它的一个头颅被摧毁,新的头颅立刻就生出,就像植物的嫩芽中生出新的枝条。 八岐大蛇不再走向车尾,蒸汽机无力地呻吟两声终于停止了运作,随后八岐大蛇的每一条长颈都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看向那个肌肤上流淌着荧荧辉光的纤细的女孩。 风吹起绘梨衣的长发,吹起她的裙裾,也吹散眼角的泪滴,女孩赤着足,踉跄着与夏弥擦肩而过,走向居高临下用嗜血的黄金瞳凝视着自己的八岐大蛇。 她不断下达死亡的命令,巨龙痛苦地挣扎起来,不断死亡又不断新生,它的身体中有个男人发出低低的叹息,随后那声叹息化作同样低声的轻笑。 最后绘梨衣拥抱了巨龙,巨龙的生命力量在此刻耗尽。 以八岐大蛇为起点,所有从它身体上连接出去的白色丝线都在黑色的雨幕中燃烧起来。 龙鳞披散骨骸零落,被包裹在其中的路明非重新暴露出来,那些附着在他体表鳞片上的被毒血塑造出来的血肉像燃烧过后的灰烬那样零落。 路明非微笑着躺倒在绘梨衣的怀中,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脸上。 “哥哥你没救了。”小魔鬼出现在绘梨衣的身后,他举着巨大的黑伞,手臂间抱着白色的玫瑰花束,脸上的神情悲悯而哀伤。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的耳中只剩下雨声、绘梨衣的哭声,和小魔鬼低低的叹息。 “你的身体里流淌过神的血,但属于权的那一部分被渡给了上杉家主,而给自己留下了属于力的那一部分,所以在你的身上权与力已经彻底失衡了,你越虚弱也就越安全,濒临死亡的时候那条大蛇永远也不会侵占你的身体,可一旦你开始恢复健康,这具身体里彻底失衡的力量就会将你化作究极的怪物,可能是八岐大蛇,也可能是连八岐大蛇也无法比拟的东西。”小魔鬼蹲下来轻声说,他蹲在夏弥和绘梨衣中间,居然显得并不突兀, “龙王中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权远大于力的康斯坦丁,他永远也无法孵化龙躯,甚至永远无法长大,没有使用那些权的力,以至于每一次愤怒之中妄想摧毁一切都只能把自己烧成灰烬……另一个就是芬里厄,那是个力远大于权的低能儿,能够撕碎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却无法真的打破禁锢他的牢笼,难以孵化人类的躯体,龙躯也必须永远被限制在死亡与新生之间,因为它一旦挣脱就是血肉的灾难,这个世界的生命都会被那具躯体无休止地汲取。” 路明非并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只是原来原因是因为这个…… 这个世界,最巅峰的权与力。 远处的群山上亮起几百双明烛般的黄金瞳,元素乱流出现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果然美国大兵只是开胃菜,奥丁,或者是庞贝.加图索为他们准备的杀招还在这里,那些不朽者。 此时正是夏弥最虚弱的时候,绘梨衣也并没有恢复多少力量,她们几乎无路可逃。 路明非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只手,一只纤细的、素白的手捏住了小魔鬼的脸蛋,狠狠地掐了一下。 路鸣泽也露出震惊的神情,他猛地转头看向夏弥。 “首先,你得叫我嫂子。”夏弥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掐路鸣泽另半边小脸,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小魔鬼还是下意识躲避,却被金冠华裙的小师妹像是蹂躏一只小猫那样狠狠揉了一把。 这姑娘擦干脸上的泪,眼睛里闪闪发亮,像是绝境中的人看到了险死还生的机遇。 她按着小魔鬼的脸把他推开,走到路明非的身边, “权嘛,我有啊,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全部都拿去。”她和路明非对视,眼睛里全是对方的模样。 绘梨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愣住,她看到夏弥伸手刺破了自己的胸膛,撕碎了胸骨,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剖了出来。 “不,不不,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路明非低声惊恐地呻吟,他没有力量反抗,只是绝望如水库中的水越蓄越多,破坝的瞬间就将他完全淹没。 他睁大眼睛,看到夏弥将那颗心脏抵近她的胸膛,随后一股暖流由心脏开始袭遍全身。 “师兄,我把我的权给你,也把我的命给你。”夏弥说,“带着我的核,去我们的家乡,找到那个被奥丁藏起来的箱子,那里面是父亲的骨血,它可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她缓缓拥抱路明非,几秒钟后,绘梨衣摸到夏弥的手腕,那只手的温度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逝,随后夏弥的身体开始被风吹散,散作漫天的白沙。 噗。 路明非喷出一口鲜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还是虚弱,但夏弥的馈赠果然起了作用。 权与力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平衡。 小魔鬼远远站在火车车顶的边缘,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他就是说给夏弥听的,他就是要让夏弥这么做,他就是要…… 收回所有放在龙王手中的权!—— 铁轨在迈巴赫的轮胎下震动,恺撒猛踩油门,那个受到加图索家族指使的上校根本没有胆量阻止他。 他来得不算晚,不朽者们像是潮水一样冲击那列火车,而火车上的女孩只能用刀来还击。 她那么纤细孱弱,黄金瞳却赫赫生威。 是那个路明非从蛇歧八家拐出来的女孩子上杉绘梨衣。 这女孩用拘束带将血人似的路明非捆在自己的背上,沉默地挥刀,沉默地一次次打退不朽者们的进攻。 她虚弱得脸色苍白,手中握着的却是七宗罪里排名最后的那两把利刃。 受到家族的控制龙血沸腾不知畏惧的不朽者们挥舞着畸变的前肢像是从地壳深处爬出来的恶鬼那样去触碰车顶上女孩的裙裾,下一秒就连着头颅一起被斩断。 她很强大,但已经是强弩之末,连黄金瞳都开始黯淡无光。 将路明非从八岐大蛇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用尽了绘梨衣几乎所有的力量,况且她在接受胎血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汲取更多的力量用来进行重新孵化。 恺撒狠狠地吐掉口中的烟蒂,他将油门踩到底,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帷幕般的黑雨中唯有迈巴赫银色的灯光照亮那些黑色的、恶鬼样貌的影子。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这辆迈巴赫终于撞进了由金属与骨骸组成的汪洋中。 畸变为武器样式的不朽者的前肢从四面八方拍打迈巴赫的挡风玻璃上砰砰声作响,力量大得像是能拍碎岩石。 猩红色的领域以恺撒为核心猛然向外扩张,他的心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开始跳动起来,暴血直接从二度开始,身为信使的镰鼬顷刻间化作狂暴的刺客吸血镰。 像是有一道冲击波轰然撞击在十几个不朽者的身上,他们被领域的力量掀翻,随后迈巴赫在蒸汽火车的一侧狠狠甩尾,稳稳停在了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旁。 恺撒推开门,双枪齐鸣。 “快走!” 他说。 子弹在几秒钟之内用尽,随后名为狄克推多的短猎刀被从刀鞘中拔出,刀光爆裂如烈焰。 恺撒的手腕上青筋怒跳,以他二度暴血的力量用炼金骨刀斩切在不朽者的头骨上居然也只是传出金属般的轰鸣,恐怖的反震让他的腕骨几乎碎裂。 而那些刚才被沙漠之鹰的子弹击中的不朽者则只是倒地之后立刻便爬了起来,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无一不是敌人。 绘梨衣背着路明非跳到迈巴赫的车顶,顶棚上居然被踩下微微的凹陷。 但她挥刀的手忽然停止了,这女孩一把将一个畸形到可怖的女人从跃起的空中扯下,狠狠甩到了恺撒的面前。 恺撒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脏都裂开。 那是…… 古尔薇格的脸。 和他的妈妈有至少六七分相似的脸。 绘梨衣大概是看到这女人和路明非的师兄长相有些相似所以手下留了情,却没想到立刻让恺撒的理智都几乎被摧毁。 一万个不好的念头在恺撒的脑海中闪过,他握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中的愤怒与仇恨简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 “我们走!我们走!”但恺撒还是狮子般咆哮,他用刀撕开那个不朽者的喉咙,转身帮助绘梨衣将路明非解下塞进后座,又把绘梨衣按进驾驶室。 他的吼声里带着哭腔,却没有一滴眼泪。 这个男人凶狠地把车门关上,发疯般地向前冲去,要用自己的身体为路明非和那个女孩打开一条通道。 他不敢回头,回头就会看见那个很像妈妈的不朽者的眼睛,那对黄金瞳里只有暴虐,却长着一张能刺进他心脏的脸。 他回头的话可能就再也冲不出去了,因为就像夏弥不愿意路明非那样活着,恺撒也不愿意那个女人那样活着,即使她可能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只不过长着一张和妈妈一样的脸。 不朽者们居然在恺撒面前纷纷溃散,这头年轻的狮子仿佛冲向了大海,把每朵浪花都撞碎。 “我们走!我们走!”他好像只会这一句话了。 绘梨衣踩下油门,紧随在恺撒身后。 她听到恺撒的怒吼,像是听到了一头狮子走到末路时发出的声音,依然雄浑,依然可怖,但他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那个女人真的不是古尔薇格吗,她真的只是……相似吗? 恺撒再次知道自己与路明非的差距,有些人进入地狱只是闲庭信步,而有些人进入地狱却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他今夜追随自己的正义而来。要用手中的刀和枪帮自己的兄弟改变命运,他那娇俏可爱的未婚妻还在遥远的波涛费诺等他,等着他把她送进尼伯龙根计划改造血统治好渐冻人症。 可恺撒的子弹打在世界上,短刀砍在命运女神的裙摆上,女神岿然不动,他却已经伤痕累累。 他终于把迈巴赫送到了不朽者们的边缘,恺撒的身上已经全是伤口。那辆车开始提速了,可是侧面忽然响起沉雄的马蹄声。 恺撒愤怒地吼叫,朝着那从暴雨的帷幕中冲出全身迸发辉光的巨神发射新填装的子弹,他不知道那是帕西还是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他只希望自己能为他们争取哪怕一点点时间。 但子弹在奥丁的披风上旋转着熔融,不能造成丝毫伤害,神依旧在头顶旋转着挥巨剑,根本不看恺撒一眼。 一切都是徒劳,命运无人可以阻挡。 黑色的人影像是高墙一样要将恺撒淹没,他被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后心,往前扑倒,跪地,再无力量爬起来,两把沙漠之鹰的枪口点着地面,无数只吸血的镰鼬在空中狂舞却无济于事。 最终恺撒只能沉沉地叹息。 那美好的仗他已经打完了,当行的路他行尽了,当守的道他也守住了,哪怕死去,从此以后也该有公义的冠冕为他存留。 死侍组成的高墙缝隙中恺撒依稀可见奥丁距离那辆飞奔的豪车越来越近,他似乎已经能够看到神用刀刃斩开金属杀死那个女孩再杀死路明非。 绝境之时猩红的刀光从远处闪过,一刀斩断了斯莱普尼尔的前足! “上杉家,源稚女……” 那是个提刀从远处奔来的男孩,他与迈巴赫擦肩而过,长发漫长得像是海浪中的藻,在某一个瞬间这男孩看向驾驶位上失魂落魄的少女,但少女没有看向他。 随后源稚女猛然加速,如搏命的武士一样旋转,挥舞樱红色刀柄的长刀斩向坠马的神。 “取你狗命!”源稚女低吼着,鳞片自脸颊横生,刀光美艳如少女新画的眉形。 他的身后,迈巴赫已经加速到两百公里的时速,横冲直撞踏上了逃亡的山路。 422.我们至死也不背弃,梦中也要相拥 四壁光明如镜的电梯带着路明非一路上升,镜中的那个男人衣冠楚楚穿着cesareattolini的全套定制西装、蹬着berluti的手工皮鞋,发型干练而极有层次感。 按说路明非根本对奢侈品不感兴趣,遥想当年第一次在淘宝上买文学社毕业典礼上用的正装还是“韩版潮男修身小西装”,可此时穿着这些加起来能在国内二线城市买一套房的贵族服饰,竟然一点不觉得有违和感,像是他生来就该享用这世上一切顶尖的东西,这世上所有的财富和秘密都应该在他的应允下流转。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停在不知道多少层,那扇颇有些大气的金属门向两侧打开,穿燕尾服的英俊侍者立刻面含微笑引着路明非走出电梯,进入一座烛光昏暗衣香鬓影的、极安静的餐厅。 路明非有些惊喜,因为从那些侍者胸口的中文铭牌来看,这里应该是一家极有格调的中餐厅,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宗而地道的中餐了,寿司、炸天妇罗和寿喜锅吃得他委实有些想吐。可餐厅里播放的音乐却并非某位大家的小夜曲或者周杰伦的青花瓷之类国内小资餐厅最爱播放的曲子,而是某首哀怨悲哀的咏叹调。这种微妙的虚幻感和不真实感让路明非微微一愣,就像你在那不勒斯的街头走进西装定制的一百二十年老店,虽说四面墙壁都挂着有格调且奢华的正衣,但老裁缝手里正缝制着的却分明是一件大红色的凤冠霞帔。 此外倒是没有其他太多的问题,在这里用餐的每一个人都风度翩翩衣著不凡,男人们叼着叼着雪茄烟雾直直上升,而女士们则穿着露背晚礼服,在叫人迷离的香氛系统中她们的裙摆飞扬露出笔直紧绷的小腿。 可是路明非看不清他们的脸,就像是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侍者胸前的中文铭牌一样。 他忽然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餐厅里忽然就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两侧墙壁上那些临摹仿造的宗教油画变得忽隐忽现,油画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将悲悯的眼神投向站在雾里茫然的路明非。 路明非开始有些害怕,他试着想要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刀,那把从不离身的七宗罪.色欲,可是他的袖管中空空如也,只是手腕上佩戴着造型瑰丽的手表,是那块零在东京为他戴上的江诗丹顿tourdei''llewatch,只不过路明非记得自己好像在不久前把它摘了下来放在了什么地方…… 香氛系统和暖风系统让他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他记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把表摘下来了,也不记得为什么它会回到自己的手腕上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开始用自己的手指指节敲击胸膛的位置。 这样怪异的举止应该让周围所有人都投来目光才对,可根本没人看他,侍者引着路明非来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让出身位,雾里就有个女孩俏生生地站起来。 她的长发在雾里显得漫长,微风撩拨着发梢微微飞舞,隔着浓雾他们看不清对方,但路明非歪歪头,女孩也歪歪头;路明非拍拍女孩的肩膀,女孩也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你为什么学我?”路明非问。 “你为什么学我?”女孩说。 淡淡的、幽冷的香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路社长脸上忽然露出很有些鸡贼的笑容,“我是大傻逼。”他呲着大牙笑。 “你是大傻逼。”女孩也说,真是听声音都能感觉得到她简直要压不住的狂笑就憋在嗓子眼儿里。 路明非脸色一黑,向前走,女孩就往后退,两个人的步伐和动作都完全一样,像是那个藏在雾里的家伙就是存心想捉弄他一样。 走来走去其实也就绕着餐桌转圈,转了两圈之后路明非就不走了,他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眨眨眼嘿嘿地笑。 雾里的女孩也笑。 片刻之后她就笑不出来开了,因为路明非这厮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只手伸向自己的胸口,用力捏了两把,捏完之后还挑衅似的朝对方耸耸眉。 “学啊。”路明非颇有些小人得志洋洋得意,却不想下一秒就有一大耳刮子落在自己脸上,直扇得这家伙在原地转了两三圈跟跳天鹅舞似的,在他被打得有些懵逼之际一只微凉的、纤细匀婷的小手就拎住他的右耳把他拉得一个踉跄。 餐厅里居然在此刻忽然就起风了,风吹着雾散掉,但路明非疼得呲牙咧嘴,只能被按下去看着那女孩的脚下。 她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裙摆在风中漫卷如云,雾正顺着云上的褶皱流走,裙裾下露出娇美娟秀的长腿,脚上则穿着清凉的细高跟凉鞋,黑色丝绸般的细绳缠绕着女孩娇小秀气的脚背向上在伶仃的脚踝后面打了个漂亮的结。 看着那对熟悉的小脚丫子,路明非的心脏忽然颤了颤,像是空空作响的那团血肉里正生长出某种荆棘的花卉植物,刺得他生疼,却又叫他流连。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窗外洒进来的微微光火中,娇俏的女孩正单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他。 “师兄你本性暴露了吧!下一步是不是想做点更过分的事情,比如脱掉上衣什么的?”夏弥小姐嘴角上扬眼睛眯起,一口银色的贝齿咬得嘎吱响,拎着路明非的耳朵把那张满是震惊的脸提起来和自己面对面。 她虽说是调笑,可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的不满和愤懑。 路明非则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光润的眸子,脸上的表情也呆呆的。 夏弥眨眨眼,睫毛微微颤抖,撇开视线不再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她用黑色的发带把自己的长发束起来,身后就是夜色下灯火辉煌的城市,从侧面吹来的风中夏弥腰间那根条纹色的绸带如旗帜翻飞。 餐厅中没有人看向他们,每一个人都默默地享用美食,昏暗的烛光照亮他们的脸,却看不清五官,只是似乎都很熟悉,好像曾在梦里见过。 路明非久久地看夏弥飘忽的眼睛,在烛光中这姑娘羞怯得面若桃李。 片刻后他颤抖着伸手去摸夏弥的面颊,女孩被路明非的举动吓了一跳,咬着牙睁大了眼睛去瞪他。 可那是一张怎样沮丧怎样庆幸的一张脸啊,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痛心疾首的愧疚全都写在这家伙的眼睛里呢。 有些嗔怒的眸子里所有的怨气在此刻忽然都散得一干二净,淡淡的粉色从耳垂晕到了脸颊,那对剪水般姣好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碎掉了,化作了轻柔的涟漪。 下一刻女孩用自己娇嫩的面颊去轻轻地蹭路明非的掌心,男人的手心温暖而女孩的肌肤微凉,只是蹭了两下夏弥的眼睛忽然就红透了。 她忽然扯过路明非的手腕,在男人的小臂上狠狠咬下一口,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牙印。她低头看着那圈牙印,又像是心疼地用手去轻轻的擦,撅着嘴吹了几口气,吹着脑袋愣在那里。 随后夏弥低低地抽泣起来。 路明非心中没有多少别的念头,伸手就将哭泣的女孩揽进怀里。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夏弥的存在,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甚至他们的心跳都几乎在同一频率。 像是所有的别离都只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大梦,梦醒了,人也就回来了。 等到怀中那个人的啜泣声终于低了下来,路明非就捧起她的脸,用手指头擦拭那些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子。 “对不起。”他轻声说,在明灭不定的光束中与夏弥那双生着薄雾的眸子对视。 夏弥咬着唇,不肯说话,别过脸去不看路明非的眼睛。 “如果是你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夏弥说着,就开始默默的流泪了,她红着眼扬起头去看着路明非,扁着嘴像是要哭出声来,他们在餐桌旁坐下,身后就是身后就是幽冷的夜空,夜空下是游船来往的江河,江河的对岸霓虹灯招牌直通天地。 这里像是上海外滩的那些顶层酒吧,回眸就能看尽这座在中国经济腾飞的时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超级都市,低头就好像已经把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踩在了脚下。 可是再壮丽的景也不能让路明非分心,反倒是如山如海的城市光火照映在夏弥的眼睛里,让她的眸子璀璨得像是星辰。 路明非抱紧了夏弥,他把头埋在女孩的长发中,静静地聆听她的哭声。 “我知道。”片刻后他说,“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夏弥挣脱出来,伸手去掐他的脸颊,轻轻的掐。 “别不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角落有多少人在为你提心吊胆吗?”小母龙吸溜着鼻子憋着泪。 她居然把路明非对绘梨衣说过的话又说给了他自己听。 “我发誓。”路明非重重地点头。 夏弥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两对漆黑的眸子互相对视,几秒钟后女孩破涕为笑。 “别哭丧着脸,看地上有影子,师妹我可不是女鬼,我还活着。”夏弥双手叉腰,眼睛还红红的,但是脸上已经很有些得意的神情了。 “嗯嗯。”路明非还是点头。 他目不转睛地看小师妹,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以前还没看够啊,要不要等你睡着了我挤进你梦里去给你来点新玩法?”夏弥双手叉腰睁大眼睛瞪着路明非。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师妹你真漂亮。”路明非笑笑,“就这么看着我就觉得很开心了,不过新玩法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行……” 夏弥架不住这家伙脸皮厚且厚脸皮,红着脸嗫嚅着说了句什么,伸手去拧路明非腰间的软肉。 他也不躲,就是呆呆地笑,夏弥拧了一下觉得没意思又抬起头来。 “真像是一场梦啊……”路明非忽然说,夏弥愣住了,她的神情暗淡下去。 “可怕吗?”她问。 “幸好梦都是假的。”路明非轻声说。 夏弥歪着脑袋笑了笑,她脖子伸了伸,唇瓣轻轻在路明非的嘴唇上点了点。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因为等待醒来的噩梦中实在是太孤独了。”她也轻声说,素白的小手抚摸着路明非的脸颊,“我一直能看见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孩,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很可怕,我不敢说出来……权力其实是龙王用来抵消孤独的工具,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不会孤独,所以他说你的身体里权与力失衡,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把一切都给你。” 路明非张张嘴,可是一根手指头竖在他的唇边。 “别说话,师兄,听我说。”夏弥像是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身上,将面颊和耳朵缓缓贴近他的胸膛, “我现在是和康斯坦丁相同的状态,我将核留在了你的身体里,但元素不再听从我的号令,所以我无法重塑一个茧……唯有曾创造我的东西能将我再造,我们的父亲死去之时有骨血散落在大地上,那些骨血能够让我重新孵化。” “我一定会救你……” “不是。”夏弥在路明非怀里拱了拱,她看向光火辉煌的城市,城市中每一处灯光都凝滞,像是时间都被冻结了。 “奥丁一定是我的哪位哥哥,他苏醒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他一定也在收集父亲的骨血,如果那些东西在他手里,师兄你就不要管我了。”小师妹轻声说。 路明非的心脏像是颤了颤。 他伸手去抚摸夏弥的背,只觉得两个人的呼吸都平静。 “我没有死,所以誓言还没有结束。”路明非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只有夏弥能听到,像是惧怕诸天神佛在窥探他们的秘密。 夏弥睁大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仰望着路明非的瞳子。 “奥丁算什么,我一定会杀死他。”路明非轻声说出如此无畏的宣言,脸上全无杀意声音也平静,却坚决得像是钢铁从炉中重铸。 夏弥抽了抽鼻子,伸手环抱住身下的男人,像是再也不愿意松开。 “师兄。” 她说,娟秀的笔尖耸了耸,猫儿一样亲吻路明非的脸颊, “我爱你。” “那师妹你真的会进我梦里跟我玩些新式y么……” “要死啊你路明非!”旖旎还有些哀伤的气氛忽然就被路明非的鸡贼属性击得粉碎,夏弥气鼓鼓地坐起来,恶狠狠地咬住男人的嘴唇。 423.逃亡的路上我们永不相离 大梦觉醒的时候周围安静得像是有人在你的耳朵里塞进了超级加厚的硅胶降噪耳塞,从虽然拉拢了却还留了一条缝隙的象牙白纱窗之间往外可以看见天是黑沉沉的,浅灰色的云块堆积在一起崔巍得像是天上的山。 房间里也是黑沉沉的,除了床对面闪烁的插板电源之外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路明非一睁眼就陷入了这死去般的孤独中,仿佛仅仅是那薄薄的几堵墙就将他彻底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平复了几分钟之后那种被世界抛弃了的疏离感才总算是消失了,他首先是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脚,缓缓松了口气,看来四肢都还健全。 随后是用自己的右手去感受心跳,那颗还算年轻的心脏正健康而平缓地在胸腔中空空跳动,丝毫不像是被剧毒的龙血感染了之后即将堕落为死侍的模样。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师妹在自己怀中化作被风扬起的细沙,在小魔鬼刻意的怂恿下那个傻妞果然将她身为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完全交付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那是除了四大君主之外,从未有人曾切身体会过的、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那种对众生的生杀予夺。 仅仅是苏醒的那一刹那路明非便有一种自己高居云端的感觉了,像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只需要一个念头脚下的地壳就会裂开几十公里深的沟壑,将地底深处的熔岩化作冲天而起的火柱。 八级、甚至九级的超级地震波会遵循他的意志违反地质运动规则的从地脉深处涌出席卷数百公里的土地。 密党的历史曾记载四大君主各自毁灭过世界,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也确实出现过绝不止一次文明的断代,但进入近代史之后连密党的专家都开始产生了信念的动摇,认为曾造成人类文明断代的真凶其实是地质的变迁以及剧烈的气候变化。 现在路明非已经确认了那些关于诸王的叙述绝非后人的臆测,仅仅此时他所能感受到自己能在瞬间造成的灾难,就已经足够摧毁巨城。 此外路明非还同时获得了唯有在自己开启五度暴血时曾拥有过的元素视角,他能看到这座城市地壳岩层的脉络,也能聆听地下深处来自这颗星球最原始的呼唤。 这个世界上再无人能在大地的元素上拥有比他更深的认知。 夏弥把她能给的一切都交给了路明非,她的权与力,乃至于她的命。 耶梦加得的核就在路明非的心脏中沉眠,她悄无声息地观察这个世界,像是很多年前那个独自行走在小巷中的女孩。 除了无法孵化出巨大的龙躯,同时还需要用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去压制身体里失衡的力量,路明非几乎就是一个人形的龙王。 使用过五度暴血再加上小魔鬼的力量,按理来说他的身体会进入极端的虚弱和疲惫。可恰恰相反,路明非此时的感觉简直称得上神清气爽。 耶梦加德的权柄在压制路明非身体里融合了白王暴虐的失衡之力后,仍旧有余力推动着路明非向更纯粹的方向进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将澎湃的力量沿着全身的血脉泵向四肢百骸,那种力量温顺而无害,让他的血统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稳定,甚至完全超出了s级和皇的范畴,达到了校董会的大人物们曾构想过的混血君主的概念。 那是足够站在诸神的战场上直面黄昏的力量,路明非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接近…… 神。 可他并不开心,因为这一切都是夏弥给他的。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这么可笑,有些人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从上个世纪活到下个世纪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来策划登上王座的阴谋,可最终却被他的棋子三言两语就用死亡的概念吹散在结冰的海面上。而有的人从头到尾其实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条街的街角开一家装修还算过得去的网吧,和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女孩一起在那里面混吃等死,这样的家伙却轻而易举地触摸到了千万年来少有人触及的世界的究极。 路明非忽然觉得很口渴,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想找口水喝,可神经指挥他的肌肉活动的时候全身都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面待了一夜那样酸疼。 他咬着牙,不叫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事实上路明非在最后一刻依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小魔鬼告诉他说在他和夏弥展现出能够比拟龙王的力物那一刻开始学院就已经彻底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为了保证能够救活绘梨衣的换血仪式能够顺利进行,他们绝不能待在那艘全是北美混血种的大西洋太阳神号上,所以登上了陆地,由一群战战兢兢的乘务组成员引上了那列蒸汽火车。 但路明非甚至不需要仰望天空,就已经能够知道由卫星们组成的天眼正默默的注视着他。 他从未离开过学院,深知那个悄无声息静止不动的庞然大物拥有何等的实力,当它想要碾压某个敌人的时候就算是龙王也无路可逃。 一群由普通人组成的驻日美军驾着重枪重炮堵在桥上拦不住他们但足够告诉学院的天眼路明非和夏弥真实的逃亡路线,真正的狩猎者还在后面。 只是以路明非曾经混迹执行部的经验来看,面对这种堪称失控的情况施耐德教授应该更倾向于动用那些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却未曾想到他们启用的居然是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的不朽者。 这些用英雄们的尸骨制作成的炼金僵尸真正恐怖的绝非他们的血统和强度堪比蛇形死尸的身躯,而是在对待一切龙血后裔时所能起到的压制作用。 几十个不朽者共同念诵言灵.皇帝时就能够通过那个古老的领域压制夏弥,使她无法完全发挥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而当时出现在那列蒸汽火车周围群山中的不朽者数以百计。 路明非不确定自己和绘梨衣是否逃出了重围,也并不确定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 他缓缓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摸索着手腕握住短刃刀的刀柄。 如今的日本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已经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混乱状态,他们的领袖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联,路明非没有办法从这些人的手中得到帮助。 校长驱车前往多摩川与赤鬼川的交汇处也在短时间内失去联系,连eva都已经彻底下线。 路明非现在无法信任任何人也无法联系任何人,他知道以自己展现出来的力量绝对已经触及到了那些将触手渗透入学院的黑暗势力的底线。 他只要活着就是巨大的威胁,想要他的命的人数不胜数。 这时候门上锁舌被拧开的咔哒声忽然传来,在寂静的夜幕中简直像是平地的惊雷响彻在路明非的耳畔。 他悄无声息地握紧色欲的刀柄,弓着背,赤裸的上身隆起的肌肉狰狞得像是狮虎。 门只是被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进来的那个影子蹑手蹑脚地摸索着墙壁一路走向路明非的床前。 两个人都没有点燃自己的黄金瞳,人影的手中似乎拎着塑料袋,轻身前行的时候塑料褶皱摩擦的声音就哗啦啦轻响。 那是个女孩,海藻般漫漫的长发,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但脖颈如天鹅般优雅修长,双肩伶仃,在微弱的光线里暴露在外的肌肤泛着弱弱的荧光。 白檀木的幽香扑面而来,还有那种名叫樱花之露水的沐浴露的香味混杂其中。 路明非的戒备完全崩溃了,他松开了手中握着的色欲,伸手抱住坐在床边的女孩,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他用力地抱住绘梨衣,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这个男人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疲惫和虚弱像是潮水那样从路明非的心脏里氤氲着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当他亲眼看到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心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的灵魂中像是在响起低低的叹息,那是一个怯懦的男孩终于不再蜷缩着哭泣。 那个男孩似乎就站在路明非的身后,将一只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满身酒气,全身都潮湿,懦弱得甚至在他应该向这个世界发起反击的时候都握不住那把近在咫尺的刀。 那是很多年前在高天原的酒窖中用酒精来迷惑自己的路明非,他那时候花了很长的时间的犹豫,来自暴自弃,来说服自己就算没有他路明非也会有其他人带着那个傻姑娘离开东京,离开日本,去到韩国的海棠花树下吃香草味的冰淇淋。 可当他真的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悲剧的大幕轰然拉开,命运已经离他而去。 这么多年路明非不断告诉自己,谁说命运牢不可破,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力量,就该带着你的勇气和死都不怕的倔犟去和这个世界拼命,全世界的人都要和你的女孩站在对面,那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 他发了那么多的狠下了那么多的决心做了那么多的事,一次次和宿命对决又一次次失败,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灵魂上刺了深深的一刀。 小魔鬼说你想从命运的手中夺走什么,那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死去也在所不惜。 可当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时,这披荆斩棘走过孤独长路的男人忽然就瘫软了,像是一个孩子心中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轻轻地抚摸绘梨衣的头发,口中语无伦次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随后他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眼泪止不住地流,很快就糊住了脸。 他太高兴了,原来古人说的喜极而泣,并不是开玩笑。 这种感觉就是你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做好某件事,最终你真的把那件事做好了,那口气也就泄了,这一路的疲惫和虚弱让你只想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这男人将自己的头埋进绘梨衣的长发中,嚎啕大哭起来。 一切都值了,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这些年的艰辛苦难。 这一次,路明非赌上自己的命,要和宿命抢人,他果然是那个连世界都畏惧的怪物。 “我很害怕,怕你再也不醒过来了。”绘梨衣也低低地啜泣,男孩和女孩就在黑暗中相拥,拥抱着一起哭泣,像是一段漫长岁月的别离,他们再度重逢,重逢的时候故人依旧。 路明非捧起绘梨衣的脸,绘梨衣呆呆地看着他。 这女孩的眼睛通红还有点浮肿,看上去哭了很久,身上只穿着露肩的丝绸睡衣,透过顺滑的面料路明非甚至能摸到娇嫩的肌肤。 两个人的瞳孔都迷蒙得像是刚从梦中惊醒,此刻见到黑暗中对方的眼睛忽然就认清了现实中拥抱的那个人。 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现在都还拎着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冰袋,应该是叫酒店的服务员送上来的。 他的身体温度很高,抱着绘梨衣就能感觉到明显的体温差异。 但路明非居然没有觉得头痛欲裂,想来在醒来之前绘梨衣一直在用冰袋为他敷着额头。 “我们在哪里,还在东京吗?”路明非问。 他不敢用手机,逃亡早已经开始了,这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有个叫酒德麻衣的女孩用直升机把我们从东京接走了,然后坐飞机来了中国。”绘梨衣搂着路明非的脖子,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她是跟诺诺一样高挑纤长的类型,细腰长腿肌肤紧致,应该是御姐型的姑娘,但蜷缩起来的时候却小小的一团。 他们近得呼吸相闻。 路明非心中松了口气。 麻衣姐还是信得过的,而且国内治安条件好歹强于美国和日本,就算是密党也没胆子乱来。 “她人呢?”路明非问。 “把我们送到酒店就离开了,留了些钱,还告诉我不要乱跑,服务生会把食物送上来。”绘梨衣说。 “这酒店不会暴露我们吧?”路明非忽然又警觉起来。 “不知道,她说是这里是……”绘梨衣眨眨眼,想了想,“丽晶酒店。” 路明非如遭雷击,顾不上全身的酸痛拉开被子站到窗边。 灯火如山如海般从天尽头涌来,他愣在原地。 远处被梧桐树小路环绕起来的仕兰中学第一教学楼和第二教学楼还亮着灯;淝河上飘着的星星点点的微光,那是女孩们放出的花灯。 路明非默默地转头,远远地望见了那个头发油光水滑的男人苦心经营的小家,那是一个老旧小区单元楼的二层,刚好面向丽晶酒店,主卧还亮着微灯。 风吹着路明非的眼睛有点模糊,他扶着窗框,慢慢地、慢慢地重新坐下,然后双手捂着脸,再也不愿意抬起来。 424.绘梨衣的圣诞攻略(1) 酒德麻衣是用薯片妞的身份证在前台登记的入住,这几个小妞老跟着路鸣泽混鬼点子很多,主意也很多,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离开之前她还给绘梨衣留下了一部手机,里面是不记名的电话卡,只要路明非用用变声器,就算诺玛用大数据也查不出他在哪儿。 孤独感和疏离感最终也没能击败人类最基础的生理需求,路明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中间绘梨衣有没有给自己喝过两口水扎针发过点儿葡萄糖,总之饥饿和饥渴很快像是一群吵吵嚷嚷闯进超市里抢鸡蛋的大妈那样冲入了路明非的脑子。 绘梨衣缩在路明非怀里不愿意起来,其一是因为合肥的天气委实和东京差不了多少,大家差不多在一个纬度上,下雪就跟着一块儿下,房间里虽说供暖开得极足,但窗户是留了缝儿的。 其二大概也真是因为太累了,路明非人事不省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一路都是绘梨衣在照顾她。这姑娘虽说蠢得像只没脑子的猫,可警觉性很强,也许能相信酒德麻衣和路明非是熟人,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把路明非交给其他人。 怀抱着绘梨衣路明非就用手去摸索女孩的脚踝和手腕,然后又仔细地摸过她的脊背。 没有鳞片,肌肤光泽润滑。换血之后绘梨衣的身体极稳定,既没有被白王的意志影响,也没有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赫尔佐格那样变得像龙多过像人,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路明非猜测大概是因为赫尔佐格的外形产生变化的原因是他进行了向龙转变的孵化,此外赫尔佐格完整地继承了圣骸的基因,包括白王残缺的权与力,而绘梨衣仅仅通过换血得到了掌握精神元素的权柄,却没有得到永生的龙躯。 “市区里有条小龙虾街叫宁国路,里面有许多著名品牌的老店,老谢和阿胖都是金字招牌了,但其实这条街也有许多烧鸡公店、地锅鸡店,还有我最喜欢的一家粥店,记得好像叫……‘江南粥家庄’。” 路明非向着自己所说的那条街的方向眺望,距离丽晶酒店也不算太远,可是学院的天眼应该正满世界对他们进行通缉,出现在任何一个联网摄像头中都是冒险的行为。 也许让酒店前台送点宵夜上来比较安全,毕竟酒德麻衣选择这里绝对不会毫无理由,说不定那个管家婆一样的女孩已经砸了几个亿把这栋楼连着周围的地皮都买了下来。 那些酒店前台甚至有可能是从国外招聘的雇佣兵,制服下面藏着杀人的利器,要是有人闯进来要带走路明非他们立刻就能发起反击。 绘梨衣抬头,娟秀的鼻尖轻轻皱了皱,她从路明非身上爬起来,跪坐在床沿的被单里,膝盖泛着粉色的荧光。 “烧鸡公是什么?”绘梨衣一只手托着腮,红色的长发慢慢垂下,丝绸质感的睡衣完全贴合身体,少女的曲线一览无遗。 路明非有心想多看两眼,可耳朵根子像是在被两根手指头使劲儿地挠,夏弥像是存心刷刷存在感似的在他心里哼哼着说师兄你要长针眼。 无奈这厮只能叹了口气撇过眼,把视线投向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视。 “川渝菜系,辣且香。”路明非解释说,“绘梨衣以前很少吃中餐吧,等明天我们乔装打扮一下出去逛一逛。” 在回到这一段时空之前路明非混迹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也算是学到了很多以前压根儿没想过要碰的东西,把自己从形象上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易容绝对是最基础的那一类。 执行部之龙的名头极响亮,半个混血种世界就算没见过昂热的照片也一定听过路明非的名头,毕竟是近年来参与屠龙任务最频繁并且生存率最高的年轻人。 偏偏彼时路主席要执行的绝大多数任务都包含渗透和刺杀,像是超人只要戴个眼镜就瞒天过海让每一个人都变成之上负一百的蠢货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的,真实情况是如果不认真对待每一次渗透只是换身衣服或者戴个眼镜,那路主席大概早在塞尔维亚执行第一次潜入任务的时候就给人抓了起来喂鳄鱼了。 今天晚上可以稍微了解一下现在他们的处境,好让路明非静下心来制定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记得没错的话楚子航给他说过很多年前他和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就是在出城的高架路上遭遇了古神奥丁,只是彼时的楚子航还没有觉醒血统也没有觉醒言灵,对龙类的世界更是全靠猜测,所以很多记忆现在看来都很奇异,甚至有点不符合逻辑。 但有一件事情一定没错,师兄给路明非说起过当时奥丁似乎是希望从自己老爹的手中得到某个黑色的箱子,他并不知道那口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但想来一定是极重要的东西,甚至让神不惜将自己冒着将自己暴露的风险也要袭击学院的王牌执行官。 师妹说过她以前留在这座城市有一定的原因就在于那口箱子,那里面有熟悉而叫人敬畏的气息,像是活着,又像是已经死去了,但血脉中的呼唤指引着她不断追寻在她沉睡的这些年中所错过的历史的真相。 能够从血脉层面指引大地与山之王的东西,除了创造四大君主的黑王尼德霍格之外路明非实在想象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夏弥其实也还只是个没有完全成熟的“早产儿”,恢复的力量甚至远不及将权柄让渡给诺顿的康斯坦丁,所以她根本没有能力给自己留下能够支撑再度孵化的茧,只是将代表灵魂和精神的核留在了路明非的身体里。 要将这种状态的师妹真正复苏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路明非和夏弥彻底融合,并且自身的意志完全受到压制,两个人长期处于共生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副身体最终会真正成为耶梦加得的人躯,随后以这具身体为基础名为尘世巨蟒的龙躯也会被孵化出来。 第二个方法就是用曾创造四大君主的骨血对耶梦加得进行重塑,这样一来夏弥不但能够完全恢复巅峰,还能得到更深层次的进化,说不定能在吞噬其他的兄弟之前得到海拉的尊号。 “外面的眼睛太多了,有泄露行踪的风险。” 路明非说话的时候胃部就因为饥饿而蠕动起来,难受得利害。 偏偏夏弥还叽叽咕咕在他心里说我也很想吃川菜啊我也很想吃烧鸡公啊可师兄你以前在国内就带我出去吃过肯德基和金拱门!不行了不行了,你今天最好别睡觉,本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路明非眼角抽搐,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心里边的声音究竟是精神分裂出现的多重人格还是真的是师妹了,话说回来以前夏弥话有这么密吗? 好啊你还敢怀疑我是不是真的…… 好吧好吧师妹对不起…… 路明非有点头疼了,这岂不是说自己现在不管干什么都有个搭子在一起?想想他洗澡的时候夏弥突然说诶诶诶师兄你怎么不搓背你这样洗不干净啊,出去夜宵的时候他想吃海鲜煲粥师妹就在脑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说我想吃小龙虾我想吃小龙虾。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和绘梨衣单独相处,那万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雷地火一触即发,正在关键时刻师妹忽然嘀咕一句说师兄你这样姿势不对啊,应该去后面,后面好进。 好嘛,什么男欢女爱天雷地火都被一瓢冷水给泼灭了。 真有点无奈。 “我这种状态和你共享感官进行交流都是很耗费精神力的好么,每说一句话都得养好几天,话说师兄我以前听不到你的心声还真以为你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师姐说得果然没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夏弥气得直哼哼,路明非甚至能想象这女孩双手抱胸小脸微扬面颊上做出嫌弃的表情了。 “我说师妹你能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吗,再说了老祖宗不是讲过一句话吗,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你不能因为我潜意识中的想法就否定我的人格好么。”路明非有点无奈,分心在脑子里想这些话,“再说了以前我们那什么的时候我还有想过要玩点刺激的比如叫你尝尝味儿什么的不也没说出口吗?” “路明非你你你你你……”夏弥的精神寄生在路明非的精神世界中,互相连接的时候这家伙脑子里在过什么画面她也能完完整整地接收到那个画面,就跟在看4d全环绕立体电影似的,显然就刚才那几秒路明非就已经构思出了一部攒劲的电影出来了,作为这部电影的参演者和旁观者,小师妹这会儿声音都开始变得有点着急又有点娇羞起来, “你不要脸!脑子里净是些是……这种东西!哼!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去睡觉,等你睡觉的时候再给你编个噩梦吓死你!” 这句话说完路明非的脑子里忽然一轻,夏弥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像是传呼机的信号就这么断掉了一样,路明非等了几吸,在心里默念了两声师妹师妹,果真没有回答,这才松了口气。 以前混文学社的时候赵孟华打发走他的暧昧对象陈雯雯的时候跟路明非说了一句话,他说路哥你看,距离产生美真不是吹的啊,以前和陈雯雯搭不上边的时候觉得她文文静静哪哪都好,现在还没发展起来呢就开始跟个二十四小时跟踪监控仪似的了。 彼时路明非还是个甚至没有谈过恋爱的初哥,心中还颇有些鄙夷认为赵孟华这小子纯是在装逼,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跟兄弟们炫耀自己泡到了全文学社最漂亮的姑娘每天都能搂着那姑娘的细腰牵着姑娘的小手在学校门口的法国梧桐下面走来走去。 现在想来自己以前大概真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发生在精神世界的事情仅仅只是一瞬间,小师妹说休息去了就真是休息去了,路明非重新提起精神看向绘梨衣,免得漏了馅儿。 “我想今天就和sakura一起出门逛街……”绘梨衣这时候说。 小姑娘用银牙咬着下唇,睫毛如雏鸟的鸟羽那样微微颤抖着,手脚并用地爬向路明非,声音里带着些女孩撒娇时的妩媚,小小的虎牙上流淌着荧光,眼睛里倒映淝河对岸那座城市铺天盖地的光火。 她在距离路明非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下了,侧身坐着,用两只小手去分别攥住男人右手的几根手指,轻轻晃悠起来。 路明非一脸严肃,想用这种表情来告诉这姑娘在搞清楚情况之前就四处乱跑对他们来说是极危险的行为,谁也不知道如今的学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不去看绘梨衣的眼睛,可是绘梨衣很显然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只要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来,甚至不需要流泪,撒个娇就能把路明非像是牵着绳子的狗那样拎着到处跑。 所以路明非把视线转向哪边她就出现在哪边,修长的眉眼微蹙着,脸上都是希冀的神情。 路明非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不过我们得带上口罩和帽子,不能被别人看见我们的脸……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只要走出酒店的大门就会每一分钟都有几十个摄像头让我们出现暴露在学院天眼中的危险。” 绘梨衣得偿所愿也就开心了,展颜笑起来,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微露出一排牙齿,松了路明非的手去抱他,用自己玲珑浮凸的美好身躯在男人的身上蹭过来蹭过去。 “我们的小怪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育成一个大女孩了。”路明非伸手去刮刮绘梨衣的鼻子,绘梨衣眨眨眼,吐吐粉色的小舌尖,松开路明非抱住被子把自己遮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夏弥姐姐,她还好吗?”绘梨衣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问。 苏醒到现在路明非还没有说起过这个话题,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兜,想找根烟,可摸空了,于是只能摁开电视机。 上面正在播放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不过路明非不怎么关注国内的综艺,对那些节目邀请的小明星也不感兴趣。 “绘梨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没有回答绘梨衣,反而提了新的问题。 “很奇怪,像是……”绘梨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眼神很奇怪,似乎只是一瞬间就在清冷和懵懂之间切换了一下又切换了回来,就跟电视频道换台一样。 路明非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晃晃脑袋,心想莫非脑子都睡坏了。 “守护宝石的蛇。”她想了几秒钟才终于给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路明非却心中一凛,立刻警觉起来。 他还记得被蛇群守护的宝石这个概念本身就是绘梨衣第一次和他去梅津寺町看海的时候提出来的,她用那块宝石来指代自己一直以来认知中的世界。 现在蛇这个概念被用在绘梨衣自己身上,宝石依旧是世界的话…… “就像这样。”绘梨衣眨眨眼,向着窗外伸出手。 没有元素的骚动,没有言灵的念诵,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勾了勾手指。 白色的帷幕从天而降,将这座巨大的城市完全覆盖。 雪。 是一场……暴雪。 路明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片刻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白王的权柄在绘梨衣的身体里完全兼容了,刚才她展现出来的力量并非元素的操控,而是命令,对这个世界的命令。 —— 现在并非夜间新闻播放的时间,路明非调遍了所有频道都找不到能够立刻得到第一手资料的节目,他无奈地选择了放弃,随手将自己套进一身稍显幼齿的北面羽绒服里。 转过头去看的时候,绘梨衣正把一双薄如蝉翼的素白丝袜褪下来,纤长的双腿白得几乎透明。 绘梨衣也不避讳,卷起长风衣的衣摆往自己的脚上套厚棉袜,穿好袜子后见路明非目不转睛噗嗤笑出了声,就站起身来从身后取出来干净的内衣裤,也不害羞,从长风衣的层次缝隙之间塞进去,摸索着穿在自己身上。 穿好之后绘梨衣在路明非身边坐下,伸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搭在路明非腿上,肌肤白嫩得像是牛奶凝固了,两只穿着厚棉袜的小脚都晃来晃去,脚腕伶仃得可爱。 路明非的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口干舌燥可全身酸软,虽说有色心却真是没那个力气。 况且鬼知道师妹是不是真的没看着,说不定他一下手耳朵后面就传出来夏弥小姐清嗓子的声音…… “只是夜宵。”绘梨衣搂住路明非的脖子,“我保证。” 她笑眯眯地在路明非脸颊上亲了一口,唇瓣温润微凉,虽然已经有过很多次经历了路社长还是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好,我们买些可以乔妆打扮的工具,正好过几天需要出去查点事情,可能要还要去楚子航家里拜访。”路明非说。 绘梨衣点点头,蹦起来藏到衣帽间里去穿其他衣服去了。 路明非却陷入了沉思。 按理来说校长自己也不干净,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把路明非推向绝路的事情,副校长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纯和昂热穿同一条裤子。至于校董会,路明非虽说不熟,但也知道那里面有不少昂热的拥趸,更何况自从去年元老会加入学院管理体系之后校董会的话语权正在渐渐被削弱。 莫非出现在神奈川的不朽者其实是元老们放出来的猎犬? 那是些古旧的贵族主义者,重视荣誉胜过重视自己的生命,坚守正义却又更远超坚守荣誉。 圣卡德摩斯能在审判庭上因为路明非杀死过龙侍、狙击过龙王而站在他这一边,同样也能在新的审判会上因为路明非和龙王沆瀣一气和他的老朋友们一起在通缉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致亲爱的读者(3): 老实说写这篇感言的时候我还在没日没夜的上班,藏在我的小办公室角落里,满眼都是被生活压垮的麻木和疲惫。 我想这样的我是写不出像样的悲剧的,即使在2019年开始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就已经热衷于那些能够叫人掉泪的文字,那时候我还是个没有离开象牙塔的孩子,满心都是对这个并不那么公平的世界的失望和愤怒。 我喜欢江南老师的时间还要更久远些,大概是在十三四岁的青涩时光吧,那时候我们这些还没有见到过世界真相的孩子还心怀壮志要做一个改变一切的人,或许在上英语课的时候想象自己是克里克.肯特那样的超级外星人、或许是在黄老师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时候想象自己其实是救国救民的大侠。 后来学业日渐繁忙,也就没了那些想象的空间和时间,那时候的我反而喜欢读很多年前前人们留下的著作,因为没有电子书籍只能翻看泛黄卷边从小图书馆里借出来的大部头,现在想来其实最喜欢的反而是j.k.罗琳的哈利波特,那是高中时图书馆里唯一允许我们这些行将高考的少年接触到的奇思妙想。 但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老陀这个人就是经典的被俄式悲观主义者,笔下流出的文字压抑得叫人哭不出来,只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默默愤怒默默对一切都失望。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这本书以苏式悲剧的基调展开主线,涅丽一家的苦难和娜塔莎一家的不幸,作为一切罪恶源头的瓦尔科夫斯基公爵诱拐了涅丽的母亲、骗去了涅丽外祖父的全部家财,最后导致涅丽一家三代人全部含恨而死,还诬告娜塔莎的父亲使其倾家荡产,娜塔莎也被公爵的儿子诱骗。 这是当时那个威名席卷欧洲的超级大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不对人讲自己的心境,但是他的朋友曾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写完娜塔莎的父亲落幕的那天晚上,他拧着眉坐在雕花铁栏的天台上凝望一株白桦树良久,所有人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只是双目呆滞。 江南老师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在年轻时的我心里留下了种下了某棵树的种子,所以2019年的我热爱悲剧,为了让我的热爱显得更加说得过去,甚至曾花了一些时间去找些悲剧更高于戏剧的佐证。 总之彼时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人类永远也无法抗拒的,像我在这本书里时常提及的宿命。 时间、死亡、错过和失去,你跌坐下来掩面痛哭的那一刻无力感就塑造了宿命中无可避免的悲剧。 想想确实是庄严而美丽,写在一个故事中是能够被人记住很久并唾骂很久的文字。 但今天的我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巨大和无情了,疲惫的人写出来的疲惫的悲剧也再没有那种愤怒而只剩下绝望,所以我一直强调宿命之不可战胜而从不让宿命真的从和路明非的战争中赢下哪怕一场。 最近在网上学习到一个很久以前就认识到的词语,他们叫它机械降神,初次听闻是在起点网站上的某些幻想作品,用来自不可知世界的存在降临到主人公的身边以达成某种人类无法达成的目的。我很奇怪为什么 但这一说法其实最开始来自希腊古典戏剧,指意料外的、突然的、牵强的解围角色、手段或事件,在虚构作品内,突然引入来为紧张情节或场面解围。在古希腊戏剧中当剧情陷入胶着困境难以解决时,就会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令故事得以收拾。 那时候的人通常是利用起重机或起升机的机关,将扮演神的下等演员载送至舞台上。这种表演手法是人为的,制造出意料之外的剧情大逆转。 这是用虚假的力量把悲剧变成戏剧,我并不认可。 所以我从不写多余的、在原著中完全无迹可循的、完全杜撰的力量,从不因为在命运的洪流中跋涉的路明非随时都会被冲走就赋予他能够解决一切难题的奇迹。 因为这个世界上,那种奇迹是不存在的。 你要成功,你要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你要强大起来,你要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挥舞拳头打得它落花流水,那你就得在命运的大河里逆流。 如果我要写悲剧我就写你的所有努力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宿命,路明非再怎么拼命他身边的人也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可我太累了,大概看我写下的文字的人也已经很疲惫了。 我们早已经没有力量再去跟这个世界翻脸,那为什么不叫那个有勇气去这么做的孩子帮我们看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说了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我亲爱的读者们,沉吟至今的故事早已在漫长的创作中走出了悲剧的剧本,路明非所作的一切都并非昙花一现的成人童话。 我把曾经的我渴望变成的那个人写在了路明非的身上,曾经怯懦但后来勇敢得像是把骨头都榨干、总是失败但从不愿意放弃、愿意把自己的热爱和周围的所有人分享……当然,说来可笑,最重要的一点是很受女孩们喜欢。 最后,世界那么巨大命运那么凶猛,但不要忘记愤怒的感觉,当你绝望的时候要向这个世界挥拳,你的骨头也许会断但你的勇气会让世界都记得曾有个家伙想狠狠给他来上一下子。 另,黑月之潮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奥丁之渊和悼亡者的归来我会继续更新,不要忘记这并非一个悲剧,所有途中的坎坷都是为了最后美好的风景。 那么接下来戏份最多的女孩应该就是绘梨衣、麻衣和小雷娜塔了,当然,还有我们的小天女、白月光和钢琴小美女也会陆续回归。 还有诺诺的孩子,我正在思考是否依旧要写下这些残酷的命运,也许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不能醒来的噩梦,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能改变。 苦与难,致上。 ps:爱你们。 425.绘梨衣的圣诞攻略(2)感谢“姬春秋”与“酒德麻衣老婆”的盟主打 天气太冷了,路明非只能瑟瑟发抖地用加绒的衣服和围巾把自己裹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觉得冷。 走出丽晶大酒店的时候寒风及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狠狠灌进衣领,他狠狠打了个哆唆,把身边虽然穿着厚衣却还是显得高挑纤细的女孩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绘梨衣把风都挡住。 漂泊在外的男人们总是坚强和坚韧的代名,能忍受高温和严寒,所有的痛苦都无法敲碎一个男人的脊梁。可当你回到家里,胡子花白的姥爷招呼着来床边坐下用苍老干枯的手握住你的手腕说孩子你在外面很累吧,那一刻好像所有的坚强都碎掉了,你只想像是很多年前那样抱紧这个现在连起身都需要人帮忙的老人,那时候你觉得这个世界并不那么高大,因为有人帮你把它撑。现在换你做这个人了,可回到曾经藏在某个人身后哭鼻子的地方时你还是会觉得自己仍旧是那个怯懦的孩子。 高温和严寒能轻易击垮你,而那只是因为你仍在怀念曾经有依靠的日子。 “sakura对这里很熟悉。”绘梨衣乖巧地藏在路明非的身前,用大衣的一侧把自己遮起来。 酒店内部其实挺复杂的,第一次来的话可能会迷路。 “嗯,我以前是在这附近长大的。”路明非说。 叔叔下海开足浴城发达之后路明非就常跟着一起和本地的大老板们胡吃海喝,丽晶大酒店是最常来的馆子,海参鲍鱼燕窝鱼翅都是必不可少的主食。 楚子航和他那个四眼分头佬的继父常在叔叔的邀请名单中,这俩显然都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总会借着打篮球的名义从后门溜走。 那时候后街是条小苍蝇巷子,里面蛮多小吃摊,常有穿校服的学生们混迹于此,桌球馆和游戏厅也都不少,路明非和楚子航以前会打一下午的桌球然后去游戏厅搓恐龙快打,晚上再去吃烤鱼,有时候也吃烤鸡翅。 后门没人守着,这一次路明非和很久以前一样很轻易就绕开了服务生们的视线。 把迷眼的冷风适应之后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家乡发展真是日新月异,两三年没见那条小巷子就被推平了,起了仿佛接天的高楼大厦,光可鉴人的玻璃墙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墙,抬头看的时候连灰黑色的天空要也不显得崔巍了,钢铁和玻璃切割出锯齿般的天际线,只觉得逼仄,像是站在一条钢铁大裂谷的最底部,抬头或者四望都是牢笼。 绘梨衣也倒是很兴奋,踮起脚来东张西望,妄想从街两侧一盏连着一盏盛开的伞花之间看清城市的全貌。 在这种人口密集度的城市中自由穿行对她来说还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在东京的时候源稚生通常不会让绘梨衣出现在闹市。 “应该是cbd扩建了,以后可能老城区的旧房子也会被推掉。”路明非几乎是俯在绘梨衣的耳朵边说话,他吐出来的气是炽热的,叫女孩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上浮了薄薄的红晕,只是戴着巨大的口罩看不出来。 这里如今已经成了各种名牌和香车美女的交汇之地,即使在冷得刺骨的雪天也能从迎面而来的风中嗅到高档香水的味道。 走两步就到处都是写字楼了,每一个人都沉默地走举伞走过,皮鞋和高跟鞋都步伐匆匆,前面的路牌标记得很清晰,往哪边走可以看到明教寺、往哪边走可以看到河堤和河堤上放花灯的左岸,还有往哪边走是一家在国内颇有些名望的美甲店。好像每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都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你想去的地方找到你想走的路,可路明非紧紧把绘梨衣揽在怀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在人潮里迷了路。 “美しいですね。”绘梨衣抬头轻声说,在街边站了片刻后远方淝河的方向居然开始放烟花了,各种各样散射的美丽光线像是流淌的光河一样在玻璃大厦和玻璃大厦之间的缝隙里盛开,把灰黑色的云块都照成虹一样的色彩。 这个世界上最能触动人心的莫过于声光影,烟花总是能叫绘梨衣驻足,这姑娘一腔被关在源氏重工的高层,看不到春天的樱花盛开也触不到冬日的雪花零落,唯有花火节上一簇接着一簇在清冷的夜空盛开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火花能叫她略略失神。 路明非心中则无悲无喜,他本就有心事,又在这里生活得太久了,知道经常会有人在河边或者广超上放烟花,烟花盛开的时候还会有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在岸角亲吻,女孩会踮着脚尖把自己全身都靠在男孩的胸口,而男孩则会羞涩地小心观望四周担心被老师或者家里不开明的老爹看到,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泛着涟漪的河面,人若桃花水若镜,很难说彼时真正的风景是天上的烟花还是河畔悄然盛开的爱情。 “今天就在附近吃一点东西吧,先填饱肚子。”路明非揉了揉绘梨衣的脑袋,绘梨衣点点头,她扬着脸从衣领的缝隙去看路明非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在路明非的手里。 路明非挠了挠绘梨衣的手心,脸上露出笑容,“我没事,只是太饿了。”他说。 其实并非仅仅如此。 他还觉得有些前途未卜,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这场逃亡刚刚开始,带给他的东西唯有惊惶。 一个人的力量再如何强大又应该如何同整个世界对抗,更何况学院可能已经被奥丁和他身后的势力渗透,追杀他们的人可能不仅仅只是一群混血种和普通人。 更糟糕的是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真正值得信任的盟友。 他忽然灵光闪过,其实还真有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不在学院掌控中的家伙…… “辣子鸡丁,我想吃辣子鸡丁。”绘梨衣脸上露出些期待的神情,“还有扬州炒饭。” 五目炒饭是绘梨衣在东京的时候最热衷的主食,而辣子鸡丁则大概是因为它听起来和烧鸟串有异曲同工之妙。 路明非说好。 写字楼下的底商一般都有饭店或者食肆,不过路明非牵着绘梨衣的手离开了那条很陌生的后街。 因为大厦之间出没着的是奔驰宝马和奥迪,车上下来穿着貂皮和套裙的女士,男人们大腹便便运筹帷幄,好像个顶个的都是世界的主宰,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在不久前东京的某个雪夜差点烟消云散。 路明非不喜欢这里,让他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二十岁的女孩不会喜欢两百斤六十岁往上的老胖狗熊,她们喜欢的只是狗熊在这片森林里拥有的权力而已,而老男人们的妻子也不会是二十岁不谙世事的女孩,他们只是喜欢这些女孩的漂亮和窈窕,欲望让他们不介意把自己的权力分享出来那么一点点。 这是个用权力交换时间的地方,像是混血种的世界,世界上的一切都能够被收买,权力迷人眼,连时间都要为他服务。 走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去到街背后,沿河是一排老旧但感觉整齐的建筑,生铁铸造的路灯和菱形花色瓷砖铺出来的花坛很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 这是一条步行街,还没进去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大概因为不是饭点,路边的小饭馆居然很有些日本《深夜食堂》里那种感觉,路明非和绘梨衣走进去的时候老板和店员都很沉默,饭菜的温度和味道都过得去。 对中式餐厅绘梨衣很感兴趣,坐下就东张西望,好在为了能和路明非的朋友或者亲人好好交流,这姑娘花了很长时间来学习中文,能够精准叫出这里所有的菜名。 她果然点了扬州炒饭,还叫了一份辣子鸡丁,路明非则对上了岁数的老板说麻烦给我煎几段带鱼,挤半颗柠檬在里面,再来一碗大米饭。 鼎沸的人声和嘈杂的雪声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欢快的音乐,好像整条步行街的商店都在播放那首音乐,路明非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为自己和绘梨衣齐了两双筷子。 “merrychristmas,大哥哥和大姐姐,今天是圣诞节,来用餐的客人都会获赠一份蒸蛋羹哦。”后厨负责上菜的居然是一个很有些清丽的女孩,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脑袋后面梳着粗大的马尾辫,没有刘海儿,露出光洁温润的额头,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 她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学生,趁着放假在给家里的饭店帮忙。 路明非点头微笑说谢谢,绘梨衣则满脸期待看着女孩将蒸蛋羹放在她面前,揭开盖子之后白色的蒸气腾起来,薄薄的一勺酱油洒在嫩呼呼的蛋羹上,有些果冻的质感,点缀着几粒葱花,虽说简单,但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有胃口。 绘梨衣用勺子挖着吃,蛋羹这种东西在日本也是很常见的食物,但她还是觉得今天的蛋羹比以前吃到的都要美味。 尝过几口后绘梨衣又挖出来一小块把勺子递到路明非嘴边,路明非愣了一下,张口接过,然后伸手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 “生日快乐。”他说。 绘梨衣愣住了,她眨眨眼,澄澈的眼珠子表面像是立刻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记得绘梨衣以前有说过你的生日是圣诞节,等吃过饭之后我带你去买礼物吧。”路明非笑了笑。 自由的感觉很好,对绘梨衣来说,那些忧心忡忡的话题没必要此刻提及。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两天,已经来到了这样的节日。 说到生日路明非心里忽然颤了颤,他想起几天前那场舞会零把头埋在自己的胸膛说“有个人告诉我喜欢谁就要告诉他,因为可能明天你们就都死了,那喜欢就憋在心里说不出去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 她的生日也是今天…… 只是你在哪里呢,零…… 步行街的里面欢快的音乐还在继续,这一次路明非听清楚了。 “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 是那首相当熟悉的圣诞歌,即使是中国这种不怎么过圣诞的国家的人们也会在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满街的播放这首歌。 路明非转头去看,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忽略的那些角落里到处都是圣诞的印记,天空中由绘梨衣降下的暴雪已经成了绵密细软的雪花,四处暖色的灯光恰好落在他们所坐的这张餐桌,女孩的脸颊被映得红润喜人。 “过来一点。”绘梨衣冲着路明非勾勾手指头,这姑娘眉眼弯弯的笑,像极了一只想出了奸计的小狐狸,路明非虽然疑惑却还是坐到绘梨衣身边。 女孩就把自己的双手都插到男人的腋下,将头微微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活着真好。”她说,同时抬头去看身边男人的眼睛,路明非点点头微笑,绘梨衣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从眼角挤出泪来。 “是啊,活着真好。”他说,用另一只手摸摸绘梨衣的脸颊,然后揩掉女孩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子。 步行街的深处大概有个什么年轻人举办的活动,人群忽然扔掉手中撑开的伞,伞花滚落一地,所有人都开始高唱圣诞歌,歌声如同海潮,这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而美丽起来。 这里其实和丽晶酒店背后的办公楼之间只是隔着一条小巷,可那条小巷就像是天堑一样横亘在两群人之间,那边的人冷漠无情追求权力追求欲望,凛冬的雪浇不灭他们心中的欲望;而这边的人像是冬夜里的篝火,火焰随风而起,火光照亮的地方魑魅魍魉就算以权力为刀枪也劈不开他们的防线。 就像是理想与现实的写照。 “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礼物,我等了很多年,你就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绘梨衣轻声说,她靠着路明非的肩,“世界很温柔,让我们能够重新相遇。” 路明非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女孩的侧脸,心中最深处最坚硬的地方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撬动,某只不安分的小虫子又一次开始悸动起来。 “我想回家看看。”路明非忽然说,“我们一起……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也许去叔叔家里也算是见家长了。” 绘梨衣把头从路明非的肩膀上抬起来,她歪歪脑袋,挂在一边耳朵上上的口罩就晃晃悠悠。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微冻的冰壶被丢下了石子,水面荡漾轻柔的涟漪,女孩微微直起身子,轻轻吻在路明非的双唇上。 只是片刻女孩的唇瓣就离开了,绘梨衣眨眨眼晃晃脑袋,“如果要结婚的话我们还要回日本哦,虽然绘梨衣没有爸爸妈妈,可是有哥哥啊,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路明非摸摸自己的嘴唇,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故作镇定的小脸上飞起的云霞,笑出了声。 绘梨衣就双手叉腰气咬着牙气鼓鼓地看向路明非。 “好,结婚的话我们就再回东京去见绘梨衣的家长。”路明非重重地点头。 他不知道越师傅是否还活着,所以不敢将绘梨衣其实并非没有父亲的孩子这个真相告诉女孩,如果一切都已经错过,那还不如不要徒增伤悲。 426.绘梨衣的圣诞攻略(3) 吃过饭之后两个人的身上都暖和起来了,绘梨衣不愿意打伞,所以路明非就把伞寄存在那个送给他们鸡蛋羹品尝的女孩手中,女孩怯生生的说那哥哥你要早点回来拿哦因为我们不会等到很晚就要关店了。路明非说好我们就在步行街逛逛,逛完了就要回酒店休息。 这座城市和东京和芝加哥和札幌都不相同,夜间虽说灯火通明满城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但远不像东京那样密集璀璨宛如掉进了点满烛光的佛龛,也不像是芝加哥那样蒸气从下水管道里弥漫出来时光与岁月都在坚定的建筑上定格充斥着老旧照片的时代感,倒很有烟火气,圣诞歌的旋律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街上不仅有从家里溜出来庆贺这场比往年来得更早的雪的年轻人,还有牵着孩子在雪中漫步的爸爸和妈妈。 路面上薄薄的一层冰冻上又被踩碎,冻上又被踩碎,很快整条街都是湿渌渌的,踩在脚下还有点打滑,绘梨衣就挽着路明非的胳膊走路,步伐轻盈得像是冬天的林间在厚雪上蹦蹦跳跳的小鹿,长风衣的下摆起起落落,像是要拉长这个冬天的尺度。 “好热闹,大家好像都认识。”绘梨衣说。 合肥不算什么大城市,中国人特有的自来熟和乡土情怀还在,一路上到处都能看到陌生的年轻人们打成一片,路中间的长条形花坛里堆了雪,还有人用小小的雪球叠在一起垒成小小的雪人。 在东京大家的边界感都很强,每个人都像是拥有独属于自己领地的山猫,谁要是闯进这个领地他就愤怒得呲牙咧嘴全身炸毛。可合肥这座城市不一样,你在街上随便拎个人都能从家长里短聊到国际局势,再从国际局势说到今年的春晚。 “绘梨衣喜欢这样的城市吗?”路明非在脖子上裹着松松垮垮但很保暖的围脖,两只手都揣在上衣口袋里,口袋里还有几颗薄荷糖,是刚才那个女孩送给他们的。 “比新宿更好。”绘梨衣将薄荷糖含在嘴里,慢慢慢慢地抿,她用自己的面颊在路明非的肩膀上蹭了蹭,头发上挂着闪光的雪花,沁出发酵般温暖的香味。 “哥哥说我们那个国家的人很不喜欢打扰别人,大家都互相戒备,以前的我在那样的地方显得也没有那么奇怪。”女孩走走看看,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新鲜,路明非沉默着不说话,他想原来你一直知道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物种,努力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人只是为了显得不那么奇怪…… 血之哀悄无声息地从记忆的深处撕开一条口子爬了出来,仅仅只是三言两语路明非就已经想象到绘梨衣曾经的孤独。 “以前有个人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怪物,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奇怪。”路明非把绘梨衣的小手握在掌心,那只手冰冷,但路明非的手几乎是炽热的,温暖的气息源源不断被渡入绘梨衣的身体里,“因为我一直知道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我,我们是同样的生物,我们并不孤独。”路明非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绘梨衣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很多年前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开心坏了,好像一切重来就能改变很多东西,可我发现根本无法反抗……于是我就等着你,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想要是你不认识我怎么办呢,这个世界原本就并非哥哥给我看过的动漫打过的游戏中的世界,谁能保证你也真的还记得我呢……然后我就想要是等到了再见的那一天你真的不记得我的话,等我乘着那艘小船去海里找你的时候就把你敲晕然后带着你逃跑,去哪里都行,神奈川的山里或者北海道的无人区,我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可是我就是要带你离开,我只会逃跑,我也只能逃跑,我鼓起勇气要这么做,就算最后我们还是不得不分开,但至少我们都不会后悔……幸而世界这么温柔,它把你送回到我的身边了。” “原来绘梨衣是这么勇敢的人啊……” “因为哥哥告诉我,有时候你不鼓起勇气的话连自己的正义都无法坚守。”绘梨衣轻声说。 那只象龟啊…… 对最终的决战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路明非依旧一无所知,他只是在红井杀掉了须佐之男,然后在东京湾和赫尔佐格大战,夜之食原中发生的一切、上杉越所做的一切、源稚生和源稚女在所有事情中承担的角色、以及…… 师兄和校长,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没有办法和任何里世界的人取得联系,任何通讯手段都会被监视然后由学院的天眼进行锁定和定位找到藏在这座城市中的他们。 但他依旧很疑惑,为什么最后eva会下线、为什么他好像在夜之食原与现实世界的裂缝中看到了那座高桥上与赤备的骑士们化作的炼金僵尸战斗的源稚生,那个男人应该在与赫尔佐格进行换血之后就死去了才对,他的身体充当了翠之混的临时容器,而他的血液被完全抽干,这种情况源稚生凭什么能够幸存? 这时候他们正好路过被装饰得圣诞气息浓厚的杂货铺,玻璃橱窗里投射出昏黄温暖的灯光,灯光下摆放着玩具和外包装被擦拭得锃亮的烟酒,圣诞老人的玩偶就像是猴子似的趴在那些烟酒的上面。 “圣诞兔子。”绘梨衣在玻璃橱窗上哈了口气擦了擦然后趴在上面瞪大眼睛往里面看,她对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的一切也是如此。 以前绘梨衣要想得到片刻的自由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她真的自由了,代价就是要和那个自己朝思暮想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亡命天涯。 对她来说这可能其实算不上代价,反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远行。 路明非也看进去。 杂货铺里的氛围颇有些温馨,最深处还有个连接在一起的小酒吧,吧台前面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正大声讲什么笑话,他们手中的啤酒杯子在空中碰撞,酒花洒得到处都是。 而绘梨衣所说的那只圣诞兔子就坐在他们面前。毛茸茸的脑袋上戴着小巧可爱的圣诞帽子,软绵绵的兔耳朵垂落在脸颊边。 “喜欢吗?”路明非问。 绘梨衣摇摇头,路明非抖落肩膀上堆起来的积雪,轻笑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顺便帮她拂去发丝上的雪花。 他牵着绘梨衣走进杂货铺,叫老板把那只兔子拎出来,然后要了装饰用的丝带,绑在软绵绵的耳朵上,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 “merrychristmas,我最亲爱的小姑娘,也希望你生日快乐。” “爱你的,路明非。” 绘梨衣把两只手握在胸前,眼睛里像是闪着小星星,分明并非什么贵重的礼物,刚才她也说不想要,可现在路明非郑重地把兔子装进礼品盒子里的时候她还是藏不住心里的小雀跃。 她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是开心,路明非以前和诺诺或者夏弥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女孩子在想什么自己永远都不会懂,她们说着讨厌你未必是真的讨厌你,她们凡事都叫你一起也未必真的喜欢你,现在和绘梨衣在一起却只需要看一眼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们在隔壁的星巴克买了两杯咖啡之后忽然心念微动,同时看向对方,原来前面就是这条步行街的最核心了,那里树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树下有年轻人用木桌围成一圈,有个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兔子玩偶服蹦上桌子挨个的用起子帮桌边的人们开香槟。 香槟开瓶的时候所有人都振臂欢呼起来,然后一起高唱《jinglebells》。 所有人都聚在那棵高大的圣诞树下唱歌,这个冬天的寒冷都在歌声中被驱散了很多,绘梨衣挽着路明非的胳膊也跟着摇头晃脑地低低哼唱起来,烛光照亮这姑娘眼睛,棕色的深处晕染着淡淡的酒红. 他们足足站了很久,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那棵圣诞树下的合唱,有电视台的人悄然出现在周围,用摄像头对准人群开始拍摄,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只胖企鹅的主持人顶着狂风红着鼻头向镜头介绍着什么。 路明非无声地笑了笑,拉着绘梨衣离开了那里。 他们虽然戴着面具但学院的天眼总有办法能识别出你的身份,虹膜、指纹、大数据甚至遗漏的dna,任何的纰漏都会成为他们暴露自己身份的诱因。 如果不慎被电视台的摄像头拍到,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也有暴露的风险。 路明非不惧怕学院的追捕,他只要休息几天就能恢复巅峰状态,而巅峰状态的他在学院的现役战斗力中无人能及,就算是传奇般的屠龙者希尔伯特.让.昂热也无法在正面的战斗中压制他。 更何况夏弥将自己的精神元素主动从龙骨中剥离并完全转移到路明非的身体里,从龙族的世界观来说他现在是正统的大地与山之王,甚至还是拥有一部分白王力量的大地与山之王。 愿意的话路明非能在一夜之间摧毁一座城市,或者引动地壳深处的地质变迁来掀起一场席卷一个国家的灾难,学院的追捕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真正麻烦的是那个叫“圣宫医学会”的组织,已经可以确定奥丁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而赫尔佐格和公猪尼奥都只是为他们工作的编外人员。 如果连奥丁这样的初代种都无法成为一个组织的领袖而只能和另一些存在一同议事,那圣宫医学会一定拥有怪物般的力量,不朽者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猎犬。 此外元老会和他们的追猎队也是很棘手的存在,路明非不愿意和那些老人动手更不愿意杀死他们,可包括贝奥武夫在内的元老都是彻头彻尾的复仇者和种族主义者,他们主张杀死一切龙类,如果校董会中被圣宫医学会渗透的力量最终说服其他人对路明非下达通缉并找到路明非和龙王勾结甚至他本身就是龙王的证据,这些曾作为盟友和路明非站在一起的老英雄们就会成为追杀他的利剑。 “我想吃蛋糕。”绘梨衣被牵着跟在路明非身后跑,她的长发在风中漫漫如海藻,只装下了这个男人的背影的眼睛简直温柔得像是一片云。 “好,我们叫服务生去隔壁街买回来。”路明非说。 好在麻衣姐离开的时候还想着路社长身无分文兜比脸都干净,给留了不少现金,否则今天夜里这家伙带漂亮姑娘出来逛街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我还想sakura给我唱生日歌,以前没有人给我唱过。”绘梨衣说。 不知道怎么的,路明非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只象龟戴着彩色条纹高帽贱兮兮唱生日歌的模样,他晃晃脑袋点点头,“好,我给你唱。”路明非说。 “我还要亲亲。”绘梨衣说。 “没问题,亲多久都没关系。” “今天晚上明天晚上后面的每一天晚上我都要和你一起睡觉。”绘梨衣撅着小嘴。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绘梨衣的情况而今非常特殊,身体里流淌着那样的力量,路明非也不希望她在短时间内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只是睡在一起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们和正走进步行街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唯有路明非和绘梨衣逆着人海,人海中歌声如潮。 但某一个瞬间路明非忽然站住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刚刚走过的方向。 所有人逗死背影以示他,路明非却心中莫名的有些失神,因为有个人同时在人海中转过了身。 她穿着素色的长风衣和素色的高跟鞋,唯有肌肤是如此冷白,肩膀上堆着薄薄的一层雪。 他们在人海中对视,但这场在偶遇距离上次的相逢时间都过去了一整年。 女孩流水样的长发已经盘起在头顶,而路明非那年的球衣也换作了漆黑的长风衣。 十几秒后路明非忽然笑起来。 “好巧啊。”他说。 “是啊,真巧。”苏晓樯眯着眼睛笑,素白的小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多余的神情。 “我女朋友,日本人,上杉绘梨衣。”路明非把自己和绘梨衣的牵在一起的手展示给女孩看,却又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苏晓樯的眼睛。 “明非师兄真是风流浪子。”苏晓樯说,她举着巨大的伞,伞下人潮自动分开,这姑娘歪歪头,耳垂上的银色耳坠就叮当作响, “要喝一杯吗?”她问。 “好,我最近就住在丽晶酒店。”路明非没有拒绝。 427.就像那年匆促,刻下美丽的谣言 “圣诞还专程回国来过啊?”苏晓樯把手背在身后,仰着脖子走路,盘起的长发让这个在路明非印象中还是个小毛丫头的姑娘比以前端庄静雅了许多,但走路御风时的模样却还和过去一般无二。 “我在卡塞尔学院选的金融专业,毕业之后准备直接进华尔街工作,这不是趁着还在念书时间充裕回来社会实践嘛。”路明非呵呵的笑,绘梨衣在他的另一侧探出个小脑袋去偷偷地看这个在街上偶遇的女孩,既好奇又有些警惕。 路明非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目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叔叔手里有不少不错的资源,我的试错成本很低。”他说。 “听赵孟华说他有朋友家里在华尔街开金融事务所呢,也许他能帮你的忙。”苏晓樯看看路明非,路明非心中一颤,忽而觉得那双深绿色的瞳子像是能看透自己似的,所有秘密都在漫不经心的一眼中一览无余。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也或许是他和苏晓樯在一起学习、生活了三年留下的惯性,很久以前路明非就觉得自己在苏晓樯面前藏不住什么秘密,这是很微妙的感受,有时候他想自己身边其实跟着个迷妹版本的诺诺,有时候他又想苏晓樯其实是很温柔很细致的女孩,像是伊莎贝尔。 在仕兰中学念书那会儿苏老爹总隔三岔五邀请路明非去家里吃饭,索菲娅阿姨还会用正宗的闽南话叫路明非一起包饺子。 索菲娅阿姨是苏晓樯的老妈,葡萄牙人,虽说那时候就已经三十多岁了,但风韵犹存我见犹怜,每一次路明非去的时候她都穿着碎花格子长裙袅袅婷婷地在苏晓樯他们家的大房子里弹钢琴,阳光从落地窗外那株老梧桐树的叶片间班驳地洒下来将她的肌肤映照成白得近乎透明的色泽,长发则漫漫束在后腰,腰背笔挺身段纤细,脸上看不见皱纹,五官和脸型也都趋近于东方人的典雅和精致,有时候和苏晓樯一起出门遇见同学别人会以为她是苏晓樯的某个外国表姐。 在路明非心里一直有个绝色老妈排行榜,楚子航他老妈能排第一,索菲娅阿姨就能排第二。 不过这种羞耻的排行榜最好还是不要叫楚子航知道,否则师兄大概能路明非尝试一下两千度高温灼烤的感受。 “芝加哥大学这么早就放你们回家了吗?回国这么早。”路明非问,他们沿着长江路往前走,很远的地方已经可以看见绵软细密的白色帷幕中巨人般匍匐在淝河上的河堤,更远更远处依稀可见仕兰中学升旗台上湿漉漉的校旗垂在旗杆上,几十几百栋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的灰白色建筑无声地伫立在夜色下,将那座本地最好的学校像是保护葡萄园的篱笆一样完全围了起来,而他们周围四面八方每一家店铺的橱窗里都正渗透出温暖的光。 苏晓樯发了会儿呆,脸上摆出那种“啊我就是有心事但我就不跟你说急死你急死你”的冷笑:“我爸爸脑血栓住进了医院,妈妈吓坏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说没了老苏她可怎么办啊,还说我的叔叔们跟恶狗似的整日拿着律师公证的财产转移合同堵在爸爸的病房外面……我能怎么办呢,这个世界吃人不吐骨头,偏偏妈妈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那就只能我自己来反抗咯。” 路明非沉默地听着。 “我回来的时候是坐的红眼航班,心里可害怕了,心中想要是那些叔叔把我扣下来怎么办,又想爸爸要是真的没了又该怎么办,还要想着怎么安慰妈妈,心绪乱得理都理不开。”苏晓樯淡淡地说,她冲着从街边小跑出来向她推销玫瑰花的孩子摆了摆手,那孩子失望地要离开,可还没转身又被叫住了,她买下了一支红艳艳的玫瑰花,隔着路明非递给绘梨衣,这样她就靠近了路明非的脸,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 “回来之前我给你发过消息呢,可是你都没有回我,就一两个月之前。” 路明非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苏晓樯的睫毛忽闪,小狐狸似的笑笑,“那时候明非你是在日本吧我记得?新闻里都有播呢,说是外交部叫我们中国人尽量不要去那儿,因为最近黑帮猖獗,连东京市区都爆发了好几场武装冲突死了不少人呢。” “我在日本确实碰到了一些事情,有一段时间是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的,而且很危险,和我有关系的人也会很危险。”路明非解释说,和蛇崎八家撕破脸皮后学院就通过eva在信息层面完全删除了他的人际关系网,包括和以前那些同学的联络以及本就从不互相关心的亲戚们的联系方式。 学院对日本的了解不多,有辉夜姬在诺玛也一直未能完全将触手完全渗透到那片土地,但谁都知道蛇崎八家靠黑道起家,而日本的黑道数以十万,里面不乏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如果专员们的家人和朋友可以被轻易查到,那这些犯罪分子可能会通过他们去威胁执行任务的专员。 但这些事情是不能告诉苏晓樯的,普通人的世界已经很美好了,没有必要去触及…… 龙的世界。 “我能去探望叔叔吗?”路明非犹豫了一下问。 苏老爹对他一直挺不错的,以前路明非会想要是自己的监护人是苏老爹和索菲娅阿姨就好了。 “他其实也说起过你几次,说你念大学了都不去看他,还说你人不错,叫我可以把你留下来帮我管理家里的产业。”苏晓樯踢着脚下的石子,左顾右盼,想来她刚才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路明非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要探望的话等过两天吧,明天晚上还有个官司要打。” “什么官司?” “一个老人,说土地局侵占了他们家的土地又把那些土地卖给了我们用来采矿。”苏晓樯冷笑一声,“其实是我那些伯伯找来的托,他们打不赢官司,可就是想拖着我让我腾不出手来处理公司的事情。” “你们家的公司出什么事了?” “贪污严重,资金去向不明,施工现场意外频发……家里有股份的叔叔伯伯给我留下的烂摊子,想把我们家吃干抹净,”苏晓樯咬着牙。 “等你把官司打完了我给你引荐个朋友,能帮你解决绝大部分麻烦。”路明非说,“你不混金融圈子,但我得跟你说华尔街的人叫她黑天鹅,我们市那家黑太子集团都有她的股份在……那姑娘愿意的话能把你那些叔叔伯伯玩死,当然,前提是你不介意她这么做。” “看不出来明非师兄蛮会傍富婆的嘛。”苏晓樯笑起来的时候太像是一只下巴尖尖的小狐狸了,她蹦蹦跳跳去绘梨衣身边挽起绘梨衣的胳膊,“绘梨衣不会是哪家日本株式会社的小公主吧?” “哥哥不是开公司的。”绘梨衣攥着玫瑰花,“他每天都出去和人打架。”她说得蛮认真,想来即使到了现在绘梨衣依旧认为黑道出去打架理所应当不算什么违法乱纪的坏事。 “原来是不谙世事的黑道小公主啊……”苏晓樯幽幽地看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干笑两声。 “话说我都穿成这样了,还戴着帽子戴了口罩,你居然还能在人群里把我认出来……”他赶紧转移话题。 “你不也认出我来了吗?” “其实并不是认出来了,只是一种感觉。” “我也是啊,觉得好像有个很重要的家伙擦肩而过了,就回头去看看,结果看到了你。”苏晓樯耸耸肩,“目光都对上了,闪避的话是不是太刻意了?露出悲催的神色又显得有点怯懦吧?可叫我随手抓起路边的石墩子砸你脑袋上我也没那本事,况且那也太暴力了点……” 所以只能歪歪脑袋对着你微笑,哪怕看到你和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时心中痛得像是要裂开也还是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好巧你也在啊”。 我不用问你过得好不好,我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有多累。 可是那么疲惫的你还是很开心,那你身边的人一定是真心爱的那一个吧? 苏晓樯抽了抽鼻子,声音忽然有点瓮,“cbd区开了家狐狸酒吧,去那里喝酒?完事儿之后我叫司机送你们回下榻的酒店。”她别过头说,不愿意再看路明非的脸和那个男人的眼睛。 “我们现在的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有包厢吗?” “有。”苏晓樯说,“你们在日本惹了事?那边的黑道能追杀到国内来吗,我跟你说明非师兄咱们中国现在已经强大起来了,扫黑除恶那是相当彻底,黑道分子这种东西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你听过暗网吗?”路明非开始胡扯,“我手里有惠普的商业机密,有人在暗网上用六百万美元通缉我,这种通缉挺危险的,警察叔叔能保我一时还能保我一辈子吗?” “那你们最近没遇到什么危险?” “没,他们暂时还不知道我回国了。”路明非说。 “那就好,有事的话可以找我帮忙,我们家在本地也有些朋友。”苏晓樯说。 路明非说好,他们就沿着长江路向cbd的方向晃悠。 这条老路两边茂盛的法国梧桐早在深秋就掉光了叶子,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是干枯的手掌那样指向天空,偶尔还会有几片坚持到现在的盘旋坠落的枯黄的大叶落下。 “记得以前这里只是一座小城市来着,整座城里都只有长江路这么一条主干道。”路明非说。 绘梨衣有些不理解,在她看来这个世界每一座城市都应该是东京的翻版,而东京是一座那么宏伟那么巨大的钢铁森林,森林中四车道乃至于八车道都比比皆是,所谓主干道只是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之间的桥梁。 怎么会有城市只有一条主干道呢,那得多拥挤啊,每到晚上建筑与建筑之间就亮起汇聚成长河的车前灯光,灯光闪烁摇曳把建筑的外墙都烧红。 “我从葡萄牙回国的时候已经大变样啦,到处都是施工工地,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每个人都在说着国际化和人类共同体一类的词语,然后新城区就像是麦子一样从地里长出来。”苏晓樯感叹, “明非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念高中的时候偶尔会来这附近的游戏厅打游戏,那时候你和楚子航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所以打三国志吞天食地的时候后面总是有一群人围观……每次我都缠着你带我一起,你不愿意我就跟我妈妈告状。” “记得,后来我和楚子航都忙于学业,闲暇的时候最多就是打打篮球,再也没有去过游戏厅。”路明非说。 以前苏晓樯只会打老当益壮但傻不啦叽的黄忠,因为小黄忠在后面隔着老远射箭,不容易挨揍,挨揍的老是路明非的张飞和楚子航的赵云。要是路明非的莽汉张飞把命都用完了,那常山赵子龙也撑不了多久,最后就总剩下个乱七八糟蹦过来跳过去的黄忠在烈火焚天的战场上垂死挣扎,然后给小怪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他们一直往长江路中段走,走着走着苏晓樯就把自己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双唇前往里面吹热气,这场雪下得比往年早,降温也快,她出来的时候做的保暖措施不足,又丢掉了那把能够分开人潮的伞,白雪共淋头,可身边这两位都是吃饱了之后根本不怕冷的主儿,全身热气腾腾全然不像是觉得冷的样子。 绘梨衣看到之后犹豫了一下,松开路明非胳膊,将苏晓樯的两只手都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这姑娘暖和冰凉的小手。 路明非有点愕然,绘梨衣就别过头来对他吐了吐舌头尖儿。 “对了晓蔷,你今天去那一边干什么?” “家里太长时间没住人了,出来购置点东西。”苏晓樯被绘梨衣牵着居然有有点不好意思,脸蛋上红红的。 “我记得你们家不住这边,应该离楚子航家挺近。” “我在长江中路买了公寓,离公司近一点。”苏晓樯说,她看了看手机,“快到了,明非师兄我们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小天女就是小天女,市中心的公寓说买就买。”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以前老爹不是跟你说过吗,叫你留在市里帮我做事,那样的话公寓算什么,去高档小区买别墅都不算什么。”苏晓樯笑笑,她看向路明非的侧脸,脸上无悲无喜,“不过我知道明非师兄你是有本事的人,你这种人怎么会留在这种小地方,这个世界最危险的地方才是你的舞台啊……” 片刻后绘梨衣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去看苏晓樯的眼睛,那女孩已经将头别向另一边似乎对巷子中的桌球厅展现出了巨大的兴趣,可绘梨衣看到那双晕着素冷的深绿色瞳子里分明蒙着懵懂的薄雾。 428.桃花依旧笑春风(感谢“龙之怒吼”打赏的盟主) 那间苏晓樯说颇有些豪华的狐狸酒吧就在长江路中段的一栋摩天大厦中,座落在88层,上下都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那一批人才能消费得起的场所,酒吧、餐厅、舞池甚至主题酒店。 苏晓樯引着路明非和绘梨衣走进大门他们立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风,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长出了口气,晃晃肩膀抖掉全身的雪花。 “以前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就算是明非师兄你应该也没来过这里吧。”苏晓樯说 “哇噢。”路明非说,“确实没来过。” “哇噢。”绘梨衣也说。 “我知道很夸张,但这栋楼的主人据说是个审美风格相当暴力但巨有钱的家伙,手中掌握的财富足够买下整个cbd区。”苏晓樯有点无力地挥手屏退了迎上来的侍者,带着路明非和绘梨衣走向角落里的vip电梯。 这栋楼位于这座城市最繁华路段的玻璃大厦之间,周围的每一栋建筑都是坚硬而冷冽的钛黑色。唯有它是白色,干净而恢弘,从外面看像是一整块白色的岩石。 而迎宾层被设计得极高,四处可见有层次有规律排布的白色罗马柱,每一根罗马柱之间都装饰着石雕和油画,极简约,极庄严,连侍者们的服务素养都远超任何一个同类场所。 “我想说国内那些靠着房地产起家的暴发户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建筑审美都处在半洋半土之间了……”路明非捂脸,“所以现在他们决定重启古典时代,把每一栋楼都修成古罗马诸神殿吗?” 他们的身后,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眼神清纯或妩媚的女孩手挽着手走进又走出,每一个人都藏着巨大的欲望,眼角眉梢都藏着外人不懂的隐意。 这里显然也是权力集中的高山,来这里纯粹消费的人极少,所有人都有目的而来,走进那扇大门开始他们就已经踏入了权力的盛宴,连那些满眼笑意的前台女孩的眼底都藏着冷冰冰的天枰,在称量走进来的每个人是否值得自己服务。 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唯有他们三个是局外的人,大家都在餐桌上,有人是用餐者,有人是食物,而他们是旁观者。 电梯以匀速向上升起,走进酒吧的那一刻立刻就当班经理迎上来,脸上尽是谄媚却并不叫人感到讨厌的微笑。 看来苏晓樯是本城商界中的名人,连经理这种小人物也会叫上一声苏总,路明非点点头小声说牛逼,苏晓樯就嗔怪地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瞪他一眼。 那一眼里时间像是倒流了,回到了那些男孩还穿衬衫女孩还留长辫的岁月,彼时他们形影不离,连教导主任都说明非和晓蔷真是我们仕兰中学的金童玉女啊。 只是高中时代的金童玉女总是一对冤家,遇事了苏晓樯总争不过路明非,就算能争过她也让着明非师兄,只是事后会咬着唇用这种眼神可怜兮兮又有点嗔怒地瞪着他。 “带我们去订好的包厢,把我老爹存在这里的酒里面最好的两瓶提出来,送进来之后就别打扰我们了。”苏晓樯说。 他们的身边就是巨大的舞池,舞池边男男女女眼神暧昧,烛光摇曳衣香鬓影,酒气浓郁得叫人走进来就有些发昏,酒气的深处面色红润油头粉面金发碧眼的老洋人们组成的爵士乐队正在演奏某首曲子。 这里也并不禁烟,但少有男人在这种场合抽烟,倒是有些身段妖娆的女孩眼神妩媚迷离地靠在卡座一边用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根细细的香烟吞云吐雾。 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似乎到处都是烛光和玻璃器皿的反光,叫人睁不开眼,绘梨衣有点害怕,攥紧了路明非的手。 以前源稚生并非没有带她去参加过蛇崎八家那些家主们口中所谓上等人的酒会,同样衣香鬓影川流不息,但相比于这里自由的氛围那些酒会中总是会有侍者们穿着黑色的小晚礼物说着标准的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轻盈地从人群中穿过,同样的爵士乐队演奏的则并非这里悠扬的曲调,而是甚至说得上有些懒洋洋的罗曼司。 苏晓樯没有发现绘梨衣的异样,走在前面虎虎生风,虽然盘起了长发蹬上了高跟鞋,但小天女还是那个小天女,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你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它还在那里。 走进那间包厢的那一刻路明非就愣住了,舞池附近的光线太迷离,以至于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自己正绕着这栋建筑转圈,这间包厢居然是靠着电梯正对面那扇巨大落地窗的。 路明非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当班经理把柠檬切好海盐摆好再用起子开了龙舌兰,盛着鹅肝或者牛排的银托盘被摆放在餐桌上。 但他真正望着的方向是被完全俯瞰的cbd区和这座城市,远处近处的灯光都汇聚,仿佛潮水向他涌来。 等外人都离开了路明非才摘掉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同时他也帮绘梨衣摘掉了那顶有点可爱的毛茸茸兔耳朵帽。 进入这个空间的那一刻开始路明非就在审视这里的保密性,事实证明狐狸酒吧深知自己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绝不希望自己和朋友或者某个客户的谈话被人窥见,所以包厢里面很干净,没有监听设备,也没有监视设备。 落座之后苏晓樯惊讶地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绘梨衣的身上,因为那姑娘真是太像一位坐下准备用餐的皇女了,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深红的眸子,腰肢盈盈可握又挺得笔直,当她把高脚酒杯捏在指尖的时候那种可怕的高高在上的气场就像是拨开云端的神在高空俯瞰,这个世界无人能够在这种注视中好整以暇。 即使绘梨衣及时收起了自己的威严,但还是有点吓到了苏晓樯。 当然苏晓樯的惊讶也来自于绘梨衣和另一个她曾见到过的女孩之间的神似,那个女孩像是一把青春时遭遇的利剑,将她的骄傲都切得粉碎,只是最终路明非保护住了她那些小小的自尊。 “以前那个女孩叫陈墨瞳,你应该还有印象,是我的师姐。”路明非笑笑,“绘梨衣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长得像。”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苏晓樯幽幽地看路明非,路明非一惊,心想妈的莫非我魅力值真点到了max,这么久了还能叫人叫念念不忘? 绘梨衣像是没听见两个人说话似的给自己默默铺上餐巾、用刀叉切掉牛骨丢在盘子里,眼巴巴地望着餐盘里的牛排发呆。 她在东京和夏弥诺诺瞎混的时候曾被小师妹戏称食神,并在一起出去在东京都大学后面的小吃巷子里转过一圈后得出“她一定和芬里厄很合得来”这一结论。 那条被关在北京地铁尼伯龙根中的大笨龙在七宗罪里所对应的一定是路明非极少拔出使用的饕餮,对食物的需求几乎永无止境……当然,芬里厄对食物这个词的认知和装备部的那群大傻逼有点相似,他只吃高温膨化食品或者油炸食品,薯片炸鸡汉堡包都是能让龙心情愉悦的珍馐,至于饮用水则以2009年产的可口可乐最佳。 相对应的,绘梨衣则要对自己的饮食搭配更加均衡,餐后吃一个冰淇淋那叫制造热量缺口,一天吃五顿顿顿有肉有菜还得加个汤那叫少食多餐摄入膳食纤维,这姑娘不像芬里厄那么挑食,但看起来平坦的小腹简直是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食物被咽下去都像是被送去了另一个空间。 “看看你给人家饿的。”苏晓樯瞪一眼路明非,路明非哑口无言。 是啊,都半个小时没吃饭了,都给孩子饿瘦了。 “先吃点东西先吃点东西,我们才从机场出来没多久,刚填了点肚子不过确实也没吃饱。”路明非招呼着给三个人各自倒酒。 当班经理大概是有苏晓樯的指示所以上了极烈的龙舌兰,这东西被称为墨西哥人的灵魂,龙血社第一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有个墨西哥的兄弟送了路明非几瓶亚桑布罗索11年陈龙舌兰,当时路社长压根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后来有一次跟芬格尔宵夜的时候开了一瓶,每喝一口那厮就小声念叨一声50dor,逼问之下才知道这样一瓶龙舌兰就值一千二百美元。 事后路社长肉疼了蛮长时间,心说早知道是琼浆玉露就该藏着掖着别让芬格尔那条恶犬盯上,妈的他就只配喝三美元畅享的餐酒啊。 路老板清了清嗓子心说显示我牛逼的时候到了你们这些小姑娘肯定不知道龙舌兰怎么喝吧哇咔咔咔。 抬眼就见到苏晓樯已经一只手捏着柠檬另一只手的虎口上撒了海盐在开始豪饮了。 这姑娘也确实是先天商界圣体,千杯不醉真不是吹的,酒精像跟着汗就一起排出了体外似的,根本不见上头,路明非和绘梨衣都是血统极佳的混血种世上少有烈酒能对他们造成影响也就不提了,可这姑娘居然能完全跟上他们两个的节奏也真是叫人佩服。 但终究喝了点酒三个人还是有点感觉,也就越来越放得开,绘梨衣放开之后就是敞开了吃,又点了两份牛排,倒也真是叫人省心。 路明非和苏晓樯开始的时候还算客客气气老同学见面那一套,可喝着喝着苏晓樯就隔着桌子去指路明非的心口说好呀你路明非我说念高中那会儿怎么不见你对我动点小心思,原来小心思都落在别的女孩子身上啦!路明非赶紧喝酒以手掩面同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绘梨衣的表情。 小怪兽可不是什么能沉住气的女孩,真发飙能把这栋霸气侧漏的大厦都给掀个底朝天,好在绘梨衣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还对路明非和苏晓樯高中那会儿的事情很感兴趣,一边小口啜饮烈酒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师兄你说句话啊,你以前真的就对我没有哪怕一点点想法吗,我不够漂亮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的?苏晓樯撅着嘴,手撑着桌子托着腮,分明是有些嗔怪却又妩媚得不像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明非,眼神稠得真是叫人动弹不得。 路明非哈哈哈干笑对着苏晓樯举杯说哪有哪有,那时候我就一穷小子,有点自卑有点自卑,承蒙叔叔厚爱才算过了一个还算圆满的高中,我还得谢谢小天女你呢。 “什么承蒙厚爱,楚子航他妈妈想叫你做他干儿子这事儿可传得全校皆知,我那时候以为你俩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呢。”苏晓樯娇羞地白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一脸黑线。 话说他和楚子航这事儿是过不去了是么,我俩明明就是兄弟情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死的话还是算了,说不定我活得更久一点呢。 “可惜我们这些人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招生标准,不然的话说不定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就是我了。”苏晓樯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路明非说“哪有哪有,小天女你才是美人啊……”他给绘梨衣眨眨眼,绘梨衣会意,赶紧去叫门外站着跟俩门神似的服务生去配一壶醒酒汤。 喝着喝着苏晓樯就坐在路明非身边来了,她盘起来的长发流水般放下,青丝凌乱地粘在素白中带着些酒红的小脸上,眼神迷离又哀伤,细长的双眉却舒展着。 绘梨衣看了一眼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坐去了苏晓樯另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醒酒汤。 “路明非你记不记得有一次老爹逼着我去学钢琴,我不愿意就离家出走,你做值日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看见我藏在天台的阶梯上悄悄地哭,就带我去看电影,我还记得那场电影是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看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饿得肚子咕咕咕的叫,你就带我去长江路边吃馄饨,还给我讲冷笑话逗我开心。”苏晓樯趴在路明非肩膀上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往下滑,路明非叹了口气说:“我讲的都是热笑话好么。” 苏晓樯咯咯咯的笑起来,说师兄你真有意思,呆呆的,不知道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路明非沉默着没有回答。 429.“旧情人” 他其实记得苏晓樯说的那一次,原本他是和楚子航约好了要去打球的,可是面瘫师兄这厮水了他,因为苏阿姨过敏去了医院。路明非也不太愿意这么早回婶婶家里,就在学校做功课,结果离开的时候听到有女孩子在哭。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路明非担心女孩遇到危险就沿着阶梯上去查看,结果发现是苏晓樯,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这家伙心里一软觉得原来小天女也有这么脆弱这么可爱的时候,正好自己要去外面吃饭,就叫上苏晓樯一起。 他们看的也确实是那部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细节路明非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天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看着看着苏晓樯就笑起来,宗介把玻璃瓶子里的波妞端起来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这姑娘就拉住他的手说明非明非你说当一条鱼多开心啊自由自在的为什么波妞要想变成人呢。 路明非想也没想说因为男人都喜欢细腰长腿的大美妞,谁会想去泡一条鱼啊,苏晓樯听了之后眨眨眼,在自己身上东摸摸西摸摸然后莫名其妙的笑,笑的时候托着腮后问路明非说你看我苏白色细腰长腿大美妞,路明非没有多想说小天女你是仙女下凡,要我是牛郎的话就专挑你的衣服偷。 事隔经年路明非还记得那天夜里放映厅中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小天女倾着身子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近得呼吸相闻能看到对方睫毛下历历可数的阴影、能嗅到对方身上叫人心安的味道。 后来路明非把打车送苏晓樯回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虎背熊腰的大汉朝着来路眺望,近了才发现是苏老爹在门口站一宿了,冻得瑟瑟发抖,看见自家大白菜被一头猪带回来立刻怒火中烧也不觉得冷了,就把拳头捏得咔嘣响,可走近些他又认出来这哪是猪啊这分明就是天蓬元帅下凡了啊。 也多亏那时候路明非在仕兰中学和楚子航一样名头大得吓人,什么保送中科大晋升苏伊士之类的谣言真是满天乱飞,苏老爹可谓是听着这小子的传说度过了整整一年,现在一看果真像貌堂堂仪表不凡,自家大白菜是个美人胚子苏老爹也不是不知道,可路同学居然全不动心,走路的时候都隔着一个人的身位。 想他年轻时候和这种姑娘一起出门的话简直恨不能第一天约会第二天牵手第三天就滚床单,哪里能有如此定力,再者这孩子仪容俊朗不说还是个能预定高考状元郎的高材生,又礼貌又有素养,人穷志且坚,苏老爹还真是喜欢得很。 “那天之后我爸爸说你是个能信得过的好孩子,听说了你的情况之后叫我常带你回家吃饭什么的。”苏晓樯皱皱精致的鼻尖说,“我蛮开心的,至少他还没老糊涂。” “我很感激叔叔……”路明非有些尴尬地笑笑。 “这么感激他也没见你毕业之后再去看看啊。”苏晓樯小猪似的直哼哼,路明非心中也有些惭愧,可是一旦进入了卡塞尔学院就等同于和普通人的世界说了再见,再和苏晓樯联系太深反而可能害了她。 苏晓樯说的那些本地朋友可没本事能跟混血种世界中敢对他路明非下手的那些人掰手腕,龙族血裔和普通人比起来简直是现实世界中的美国队长,就算是学院中最娇弱的女孩拎到这座城市中来那也是兵王归来一类的传奇角色。 “学业繁忙嘛,谁知道卡塞尔学院的假期那么少,我都好久没回国了。”路明非说。 “你骗人,上次我们在芝加哥遇见的时候你还说要来看我的……” 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起这姑娘其实是被富山雅史教员催眠过的,脑子里的记忆也被修改过,大概芝加哥六旗游乐园那件事情上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是大相径庭的吧。 他正想说什么,耳边已经响起了低低的呼吸声。 随后路明非觉得肩膀一沉,转头,才看到这姑娘已经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呼吸匀称而带着幽冷的香气,每一口都扑在路明非的脸颊上,混着醉人的酒气。 路明非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默默凝视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睫毛如帘而发丝凌乱,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看来近来应该睡得很不好。 想想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从太平洋的那一边飞回来立刻就要和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输了就是尸骨无存赢了也是疲惫一生,连个依靠都没有,怎么会休息得好? 路明非叹了口气,也难怪她看到自己之后反应这么大了。 你以前依靠的那个人就在面前,现在你被全世界孤立,可再找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不属于你了。 真是孤独啊。 他伸手摸摸苏晓樯的额头,女孩的肌肤娇嫩五官也姣好,但因为喝了酒所以体温略微升高,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液,长发就凌乱地粘在上面,靠在路明非的身上像是一只不舒服的猫。 看着那张好像还和很多年前一样但又好像不那么一样了的小脸,路明非没由来就想起某个燥热的午后,语文课上赵孟华作为领读正扣着书在带全班人一起背诵蜀道难。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彼时窗外的蝉玩了命的叫,太阳挂在中天晒得足球场上才铺的草坪都焉儿掉了,刺眼的光从那扇蒙着厚厚呢绒窗帘几乎从不被打开的侧窗中照进来,在被上一任刻了字的桌板上留下铜钱大的光斑。死气沉沉的读书声中路明非伸了个巨大的懒腰,万物静好,他偶然侧目,发现角落里那张桌上得女孩也在看他,女孩的眉眼灵动眉眼弯弯,情愫像是山雨般随着那些被蒸起的雾一样生发,流转的眉目中像是那个夏天都活了过来。 只是片刻后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出格,于是触电般将手缩回。他看向绘梨衣,发现绘梨衣也正看向自己。 “她是” “sakura的朋友。”绘梨衣伸手摸摸苏晓樯的长发,眼睛眨巴了两下,“没关系,我以前难过的时候也希望能靠在sakura的身上好好睡一觉。”她说。 路明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的叹息。 世界上的巧合多得你以为命运就该如此,人海那么宽广,你们也天各一方,可有一天在飞雪满天的长街上你忽然意识到刚才擦肩而过的人就是那个你朝思暮想了很久的人,即使他从未属于你也不会属于你,你也还是会觉得胸膛中即将死去的心脏似乎开始重新跳动了。 —— 念中学的时候路明常在苏晓樯家里吃饭,频率大概和在楚子航家没有多少差别,索菲娅阿姨还给他收拾了一间客房用来午休,现在想来其实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叫人讨厌。 就算婶婶咬着牙想把他踩进泥里,可成长的过程中还是有如苏阿姨和苏老爹这样愿意把他从泥泞中拉出来的人在。 苏晓樯的酒量居然很好,喝水似的往肚子里灌龙舌兰和洋酒都没吐,甚至在路明非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快要到小区的时候就醒了。 路明非从后视镜里悄悄地观察,只见那姑娘醒来之后就沉默地看向窗外,风扬起如瀑的青丝,如山如海的光火像是倾倒过来的湖面那样倒映在她的眸子里。 她这么默默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的时候真是冷得厉害,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唯有在明非师兄面前她才是那个喜欢玩黄忠会穿超大号球衣在球场边抱着矿泉水蹦蹦跳跳说明非师兄进球了明非师兄好棒的小女孩。 此外在其他任何人眼中苏晓樯都是现在这样冷而高傲的人,甚至有时候都不能说是高傲了,应该说目中无人,连赵孟华这种仅次于楚子航和路明非的王牌白面小生都不带搭理一下的那种,所以他们管她叫小天女。 “我不知道你在市中心的公寓具体位置在哪里,所以就送回家来了。”路明非单手握着方向盘,衣襟微微敞开着。 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路明非已经关掉了,免得暴露自己的行踪。两侧联排别墅的灯光从窗口流淌出来,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眼睛极深。 绘梨衣怀里抱着那只玩偶兔子已经睡着了,正发出轻微的鼾声,想来这几天也真是累坏了。 “嗯。”苏晓樯说。 她现在安静得如同大理石雕塑的剪影,和刚才那个猛灌龙舌兰话里话外都在调侃路明非的小天女真是判若两人。 “索菲娅阿姨在医院吗?”路明非问。 “在家呢,妈妈什么都不懂,去了也只是伤心的哭,爸爸担心她急坏了身体,所以不许她去医院,现在是请的护工照顾。”苏晓樯说。 小区的保安都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年轻人,每一户业主的座驾都记着,所以这台车通行无阻地就进了这寸土寸金的别墅小区。 路明非放慢了车速,灯光昏暗,活动社区的中央竖立着巨大的圣诞树,彩灯闪烁中绵软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下,每一片晶莹的晶体都在反射斑斓的光。 这种时候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车里安静得叫人有点不适应。 他把车停在路边,撑了巨大的伞到苏晓樯那一边开门,让小天女进了自己的伞里。 “你这车先借我开几天呗,我花钱租。”路明非没有要把钥匙还给苏晓樯的打算,苏晓樯攥着他的衣领子站起来,两条被藏在长风衣里的长腿还有点颤抖,显然虽说醒过来了但酒精的劲儿还没过, 高跟鞋踩在结了薄冰的鹅卵石路上就微微打滑,这姑娘踉跄了一步,路明非眼疾手快伸手把小天女拎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苏晓樯很顺手就揽过他的胳膊,把整条手臂都抱进怀里,路明非只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女孩的温软,脸上的异样却一闪而逝。 “你准备给多少钱当租金?”苏晓樯用全身都倚在路明非身上,仰着脸看身边这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的男人,“我这可是劳斯莱斯幻影,买的时候落地价就花了九百万呢,开这车你能冲进市政厅里都没人敢拦着你。”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嗯……不知道,我没数,十来万应该有吧。”路明非眨眨眼,麻衣姐离开的时候他还没醒,但确实留了不少现金给他们,应该也有个十来万。 “那可不够。”苏晓樯眯了眯眼睛,攥着路明非的衣领子站直了,发了会儿呆,忽然踉踉跄跄地跑开,冲着旁边垃圾箱就一顿猛吐。 吐过之后酒意也就散掉了,女孩翻了半天找到条手帕擦擦嘴角,靠着路明非,脸上露出那种小狐狸般狡猾的笑,“这样,我妈妈在葡萄牙也有事情要处理,过段时间还得出门半个月,你和你女朋友都来我家里住着,到时候车随你用。” 路明非不知道小天女心里有什么鬼点子,不过以前他、楚子航和苏晓樯三个人整天在外面疯跑的时候通常苏晓樯都是这群人里的点子王,想来就在那才那么一小会儿这姑娘的心思就已经百转千回了。 “我并非不愿意和以前的同学联系,在芝加哥的时候也不是不愿意来和你见面。”路明非叹了口气,“还记得我那个师姐带我离开的时候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吗,卡塞尔学院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高等院校,相比起来它更像是军事化管制的堡垒……我惹的麻烦很大很大,住在你家里只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你把行车记录仪关了对吗,我都看到了。”苏晓樯说。 路明非惊愕地看着她,“哼哼,我的酒量遗传自我老爹,要是喝这么点就醉了哪敢在外面跟人应酬啊。”女孩把头发撩到肩后,哼哼着说,“明非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现在和我一起喝酒的男人一半想泡我另一半想泡我之后再打我家里那些产业的主意。” “我就说呢,那绘梨衣翻你口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无非就是找车钥匙嘛,师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正好我也希望你送我回家嘛。”苏晓樯说这些话倒是并不扭捏,果然是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我猜你惹的麻烦不是被人追杀,可能是某一套司法体系要对你出手吧,那些人有很高超的黑客,甚至能够调用这座城市中的所有监控手段来寻找你们的踪迹。”小天女果然聪明,有时候你露出点蛛丝马迹她就能敏锐地察觉到后面更多的真相。 “这个小区的私密性比丽晶酒店和你叔叔家都要好多了,而且我们家没有私人保安也没有做家务的阿姨,监控探头也拆掉了,你还能用我的电脑和手机去上网,不会有人发现。” 路明非低头看苏晓樯的眼睛,片刻后他笑了笑,“我们这个世界的凶险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算了算了,车钥匙还给你,我不租你的车了。” 他摸摸苏晓樯的头发就转头要离开,双手都枕在脑袋后面,雪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连眉毛都堆着白色,身形那么高那么魁伟,迎面而来的圣诞树的彩光中苏晓樯只看到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她愣住片刻,忽然啜泣起来。 路明非听到身后苏晓樯在低低的哭。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 很多年前那个狂放时代的爱情其实说到底只是少女对未来的幻想,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女孩非得踏上魔鬼的战场那只会是自找死路。 “我很害怕,师兄,我很害怕……”苏晓樯啜泣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没有依靠,我真的很害怕……” 啪嗒。 路明非站住了。 他知道苏晓樯说的是谁,她那些被看到了权力的真空用尽全力想往上爬的亲戚和公司中的元老。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女孩的眼睛通红,所有那些妩媚的神情都消失了,只剩下绷不住的倔强和满眼的哀伤,雪花挂在她的发梢,一缕发丝被死死咬在嘴里。 她仰着脸看路明非,看到他转过身,扁了扁嘴,嚎啕大哭起来。 “师兄,我一个人很害怕。”她之前那么落落大方好像一切都放下了,可现在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桃花,就那么袅袅婷婷站在雪里楚楚可怜地看着路明非,素色的长衣衣摆在风里翻飞,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雪中摇曳的鸢尾花。 说来奇怪,以前苏晓樯就知道怎么拿捏路明非,她撒泼打滚甚至撒娇哀求,如果是不那么合理的事情路明非都不会愿意陪她去做,可只要这女孩稍稍露出委屈的神情路老板就心软了,就算是大半夜被从被窝里叫出来骑车去城外看星星也没关系。 “败给你了真是……”路明非用手指头把苏晓樯眼角的泪花子擦掉,“等索菲娅阿姨出国了我们就搬过来,不过先说好,最多就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找朋友帮你把事情全解决掉。” “明非师兄真好!”苏晓樯变脸的速度很快,顾盼的凤眼还挂着泪,温软的手臂已经抱住了路明非的胳膊,这姑娘大概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踮起脚尖在路明非脸颊上用双唇轻轻点了一下。 路明非愣住了。 下一刻苏晓樯便一脸娇羞地捂着脸转身逃跑,逃跑之前还把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的车钥匙重新塞进了路明非的手里。 “喂,你不怕我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才逃回来的么?”路明非在后面问。 “再大的事情那也是在国外惹出来的,派出所还能叫人来我家里搜查?”苏晓樯遥遥地说。 430.这个世界不记得他们(上) 尊贵的加图索先生面色苍白全身颤抖,但眼睛里炽热明亮得简直像是被人倒进去了熔化的钢铁。 庞贝理所应当又颇有些厚颜无耻地占据了英灵殿会议桌上最显赫的那个位置,在过去的上百年中那个位置上通常都只会是同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不过在日本分部传回校长重伤并暂时安置在维生舱中通过体外循环装置替代那颗被剖开的心脏进行血液运输这个消息之后,显然学院这个名义上的教育机构已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窘况,这种时候会议桌上的位置已经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了,庞贝想占着就让他占着吧。 谁让加图索家族这一次承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呢? 代理家主弗罗斯特.加图索携带诺顿的一部分龙骨十字走出守夜人的炼金矩阵,并作为诱饵吸引那个尚且不知高居哪一尊王座的奥丁踏入陷井,奥丁现身的那一刻名为天谴之剑的轨道武器、融合了科技与炼金术的至高造物被释放,整整六发言灵.莱茵随同被加速到几十倍音速的高密度钨棒一起被直接释放在芝加哥以东的旷野中,造成的元素乱流和地质破坏与中等当量的核爆没有区别,甚至小半个芝加哥的旧城区都在这次轰炸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那些始建于上个世纪的建筑在恐怖的冲击波中纷纷坍塌,扬起的粉尘几乎有几百米那么高。 幸而在天谴之剑的降临触发了被部署在芝加哥的防控系统,市民们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得到了疏散,冷战时期修建的大量防空洞得到了利用,所以人员伤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这种程度的打击是用来杀死龙王的,弗罗斯特没有幸存的可能,学院的人赶在五角大楼之前对爆点中心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甚至连一点人体组织都未能找到,至于那位正面被命中的神是否还活着也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此外这次通过加图索家族所属天谴之剑系统造成的直接与间接经济损失可能超过五百亿美元,五角大楼还怀疑是敌对国家在实验太空超高音速核武器并对美国本土进行试轰炸,现在华盛顿方面已经在考虑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如果处理不善,这件事情最终会演变为一场非常严重的国际纠纷,甚至发展成一场范围不输二战的超级战争。 能对芝加哥造成那种伤害的武器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唯有核弹,五角大楼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核武库还完好无损地封闭着,接下来就会自然而然的将这场袭击归结于敌对国家。 除了代理家主的殉难之外,还有在日本的损失。 早已确认的加图索下任领导者恺撒.加图索疑似有背叛倾向,在最终各家族放出的不朽者对路明非和疑似次代种甚至初代种的上杉绘梨衣进行围剿的时候帮助他们逃离了现场,所有加图索家所属不朽者全部被摧毁、日本分部在关闭夜之食原之后立刻对加图索家族在日本所属产业进行了定点清除并杀死、监禁了超过一百名直属干部,经济损失超过五十亿美元。 故而对于庞贝家主的放肆,就连贝奥武夫这种和新生派完全站在对立面的老家伙都没有开口斥责。 就算是脱线如庞贝在这种时候也急得焦头烂额,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至少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 “咳咳。”洛朗女爵摇了摇手边的铃铛,用这种方式提醒与会者这场会议实际上在好几分钟之前就已经召开了,在座各位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从世界各地赶来芝加哥要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大眼瞪小眼等着食堂里的巴伐利亚厨子给他们把猪肘子端上会议桌的。 “弗拉梅尔导师为什么拒绝参与会议,难道我们之中最伟大的炼金师都已经彻底放弃人类了吗?”圣卡德摩斯轻声说。 相比上一次在这里召开会议时的模样,这个老人如今看上去情况很糟糕,他的脸颊上都已经开始在生长出细密的铁青色鳞片,全身都笼罩在神官般的长袍中,但明显可以见出他的形体比起以前更加魁伟,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可见稀疏的厚鳞。 卡德摩斯这个家族的姓氏继承自古老的神话时代,这个强大而低调的家族每一代传人赖以屠龙的绝技实际上都是从魔鬼手中借得的力量。 他们使用极高浓度的炼金药剂来提升自己的血统,和圣贝奥武夫家族的后人们用剧毒的龙血来使自己更加接近纯血龙类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不管是服用龙血还是使用能够精炼血统的药剂,历史上得以善终的人都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敢于觊觎魔鬼力量的人最终都会被魔鬼拖向深渊,这一代的圣卡德摩斯显然已经快要走到自己的尽头了。 “弗拉梅尔导师在听说他的好友昂热校长在日本重伤并不得不长期使用体外循环装置来维系生命之后,陷入了巨大的悲伤。”稚嫩但五官绝美的夏绿蒂.高廷根犹豫了一下,“听说在校董会召开之前就已经哭晕在钟楼了,现在正在医学部接受治疗。” 首先表达疑惑的是那位僧侣模样的男人。 “据我所知,弗拉梅尔导师的血统即使和我们相比,也有绝对的优势,他这种人也会存在哭晕过去这种听上去不大现实的事情吗?”他说。 “不知道,总之副校长拒绝参与这次会议,并要求我们尽快完成校长职务的交接仪式,让他能尽快搬进昂热校长的办公室里去。”洛朗女爵说。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解决正面临的问题,而非将重心放在一个热衷于美国西部上个世纪70年代由牛仔和妓女们拍摄的色情片的老家伙身上。”庞贝的声音嘶哑,他每说一句话都要沉重地喘息一下,倒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在这一天忽然展现出了他凶狂的那一面,他在英灵殿会议厅说话的时候秘党全体元老都不得不正襟危坐,听取他的意见。 损失惨重的加图索家族就像是一个被激怒了的狮群,而庞贝就是这个狮群的领袖。 事实上这间会议厅中一直暗流汹涌,每一个与会者的心里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发生在东京湾的战斗被学院的人工智能用3d推演技术进行了复原,有证据显示化名橘政宗的赫尔佐格.冯.荣在经过极长时间的谋划之后,成功窃得了白王的一部分权柄,并最终走通了被觊觎了数千年的封神之路。 新生的白王赫尔佐格与从高天原中逃出来的八岐大蛇伊邪那岐共同掀起了征服的序章,他们的第一步就是毁掉日本并在日本的基础上建立起以死人国度“夜之食原”为中心向外辐射影响力的神国,亦或者龙国。 最终是卡塞尔学院二年级生路明非、夏弥以及蛇歧八家上杉家家主上杉绘梨衣一同在东京湾摧毁了赫尔佐格与八岐大蛇的阴谋。 这场战斗的影响范围之广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数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亲眼目睹了上衫绘梨衣那接近神迹般的言灵降临在海面上并摧毁八岐大蛇的一幕。 同时相关的影像资料也已经开始在各大网络平台之间广泛传播,而学院的智能秘书、号称信息层面无冕之王的eva却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刻发生了故障陷入死机状态,无论如何也无法重新唤醒,当技术部冲进中央控制室并强制将eva的表层人格诺玛唤醒并关闭战时状态以让她完全接管学院现有信息优势的时候,那些影响已经至少被上亿人目睹并保存。 此外还有那些降临在日本列岛和周边海域的、完全违背自然规律被元素乱流所掀起的灾难,也正在被世界范围内的专家与学者质疑,富士山的喷发与沉寂都太诡异了,诡异得简直像是世上真的存在神明这种东西,人类用尽全力才取得的成就对于神而言只不过是随手可以抹去的灰烬。 即便学院和蛇岐八家已经联手在最快的时间内对东京湾以及东京市区所有龙类相关的遗骸、残留物进行了回收,但那些受到赫尔佐格与八岐大蛇呼唤并从沉眠之地苏醒回到世间的龙类以及龙类亚种所造成的影响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从夜之食原逃出来的炼金僵尸、自赤鬼川进入多摩川并出现在神奈川和东京沿海一带的畸形亚种、如星海坠入深水中那样绵延数百米的鬼齿龙蝰,还有体型庞大摧毁建筑的龙形尸守……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世人他们曾经所信奉的一切都被摧毁了。 这个世界人类绝非真正的主宰,黑暗中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密党的先辈前仆后继花费了数百上千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的绝境长城在一夜之间崩塌,所有的秘密都将被公之于众。 接下来学院所要面对的将不仅仅在只是那些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龙类们的仇恨,还有特属于人类的贪婪。 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有另一个优于自己的族群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边,等待混血种的绝不会是和平共处,而只会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的种族灭绝。 历史已经用一个又一个事件告诉所有人一个真理。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战争就要开始了,现在还没有一枚钻地导弹直接命中卡塞尔学院的外墙只是因为全世界每一个政府都还处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们的情报系统还没有开始运转。 一旦他们意识到异类们就在这里,就在芝加哥,不用怀疑领袖们的魄力和决心,密党面对的必然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庞贝提及这间学院乃至于整个混血种世界所面临的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事态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相比起来路明非的叛逃似乎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他的身边可能跟着化名夏弥的某位龙王和历史上最强大也最危险的白王血裔。 “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当务之急是消除东京事件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所造成的影响,谁也不能保证当龙族的秘密完全暴露在普通人的眼中,其他人是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些异类。”图灵先生和诸位通常不在外显露头脸的院系主人也出现在这场会议中。 “消除影响,说的简单,那你们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啊?”庞贝一脸的生无可恋。 在意大利这个国家加图索家族当然是混血种中的无冕之王,可它绝非最庞大的生产资料拥有者,且不论其他坐拥庞大财富的资本财团和古老家族,意大利政府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龙族的秘密曝光之后,混血种这个群体中绝对不乏背叛者,很快全世界所有的政府都会知道在他们所管辖的领土范围之内究竟潜藏着多少能够推翻他们统治的力量,法国人和比利时人已经在非洲已经交出了答卷,拥有反抗力量的、不服从统治的,全部都遭到了屠杀。 加图索们或许能对那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造成巨大的伤害,但最终所有的威胁都只会成为政府下定决心根除他们的诱因。 在座的几乎没有哪一个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哪怕那些几十年都不踏出实验室的院系主任也拥有自己的子孙后代甚至一整个繁荣昌盛的家族。 “我们在政府部门中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不管是选择继续隐藏还是彻底开诚布公都并非绝路。”某个看上去和龙马弦一郎是一类人的中年男人说。 他同样是来自西西里岛的校董,是校董会中除了庞贝之外的第二个意大利人。 “如果eva还在的话我们还能打信息战把那些视频资料全部抹黑成伪造,可现在我们只有诺玛,而诺玛的算力只有eva的三分之一不到。”庞贝叹了口气说。 eva的下线直到现在依旧未解,没有人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硬件系统和软件系统都没有问题,诺玛运转正常,图灵先生甚至重新进行了测试,可eva就是无法激活。 像是那个女孩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一样。 431.这个世界不记得他们(下) “我想知道我们的eva小姐是否还能够重新启动并投入工作,图灵先生。”银灰色长发披肩的老人在脸上露出神父般祥和的微笑,他的身后始终跟随着沉默的黑衣男人,黑衣男人的手中则提着修狭的金属箱子。 这一代的屠龙者圣乔治,他的年龄不可计数,有证据显示自1867年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活跃于英国肯特郡,彼时整个欧洲复苏的龙类都不得不在圣乔治这样的人的威名中缄默,否则迎来的必然是彻底的死亡。 面对这样尊贵的先贤在会议桌上向自己提问,即使是在卡塞尔学院手握实权如图灵先生也不得不起身、脱帽,微微颔首以显示尊敬。 “我想以在坐各位的权限都能够很轻而易举的了解到eva这个学院人工智能的战争人格究竟是从何而来。”图灵先生环视四周,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仿佛风声鹤唳。 这是学院究极的秘密之一,甚至根本不以任何资料形式进行储存,而只保留在密党元老们的脑子里。 “2001年秋,格陵兰冰海事件,由于执行部的领导失误,最终导致彼时进行深海探测的一支七人精锐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唯有芬格尔.冯.弗林斯幸存。”图灵先生说,“事发当时带队的教授冯.施耐德紧急执行了救援任务,在海面之下遭遇未知龙类并遭受重创,却未曾见到小队成员在下潜过程中所描述的那道门也没有看到尸体,只带回来了一枚体积为3.14立方厘米而重量为21克的贤者之石结晶,守夜人对那块贤者之石进行解析,从里面提取出了迥异于龙类的纯粹精神元素。” 陈年的隐秘被提及,每一位元老的脸上都凛冽得如同寒冬肃临。 第五种元素“精神”富集在龙类的骨骼里,能够炼出传说中的不死药、点金石,古老的炼金师们就称之为“贤者之石”。这种神秘的晶石是足以杀死初代种的利器,炼金术的极致成果,超越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种元素。掌握四元素法则的龙王和他们的后裔都无法对这种诏曰规则的元素下达命令,它是无敌的,洞穿一切。 “它的构造和与这个世界规则的共鸣都不逊色于我们过去从龙类的骨骸中所提取出来的龙骨十字,但它不来源于某位神,而是来自人。”图灵先生的视线越过长条形的会议桌与这张桌子上的每一个人对视,场中的所有人都沉默无言。 弗拉梅尔导师接手了对那块贤者之石的研究和解析,并最终通过强大的炼金技巧和里面的灵魂得到了沟通,确认这块贤者之石属于1999年入学的a级学员eva.劳恩斯,在学院执行部的体系中她的代号是诺玛,诺玛.劳恩斯。 真正让整个密党几乎所有高层陷入沸腾的事情是在研究的过程中弗拉梅尔导师居然和贤者之石中的eva取得了沟通,并建立起了稳定的联系。 这项在混血种的世界中堪称画划世纪的发现所引发的骚动超乎想象,古老的炼金术中有过明确的记载,人类或者说混血种的身体中能够会明确观测到有精神元素的波动,但这种元素是无法被利用的,通俗来说最直观的表现形式就是混血种没有像是龙那样将自己的精神核心与自己的身体剥离并在体外种植一枚能够使其重生的茧的能力。 对于绝大多数提前将自己的核转移并留下胚胎的次代种及以上龙类而言,死去只不过是一段孤独的长眠,长眠之后他们又会重新孵化带着自己的权与力回归世间。 以人类现有的科技以及炼金知识无法解释为龙族茧化的原理,但所有人都知道龙族之所以能够茧化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元素转移出来。 自古以来多少君王追求永生,但上自三皇五帝下至今天的温莎王室,又有谁能逃过死亡? 即便那些强大混血种的寿命能够如圣乔治达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两百年乃至于三百年,可历史中多少刺王杀驾的英雄死于最终的枯朽? 将自身的精神元素凝聚为贤者之石、并以宗教意义中的灵魂形式存在的eva让那些掌握世界上几乎所有权与力的老人看到了永生的希望。 但作为已知炼金术最强者的守夜人在经过了半年的深入研究之后断言eva的奇迹是无法复制的。 她的精神能够以贤者之石的形式留存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特例,甚至比史诗中使用成体巨龙心脏中剧毒龙血完成进化的齐格弗里德更加罕见。 并且人类没有能力创造出如龙族那样能够与自身精神完全适配的胚胎,就算eva留下了自己的灵魂,也无法重新作为一个人类存在。 但是一次没有被记录的、特殊的实验失误导致从eva的身体中析出的贤者之石自我解体,失去了依托的精神元素原本应该就此崩溃,但是在守夜人的不懈努力下那个女孩的灵魂居然借助某些特殊的炼金矩阵通过电信号上载入图书馆地下两百米处正在创造的超级计算机,由此成为了学院的智能秘书。 将学院的所有秘密都放置在劳恩斯家族一个女孩的眼皮子底下这种事情是不被校董会所允许的,于是在2003年至2005年期间,技术部与高廷根家族联手曾试图将eva的精神从学院的主机中剥离,但她的存在形式已经完全超出了学院的想象,图灵先生甚至曾断言eva已经完全进化成为了另一个物种,她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龙类,而是凌驾于现实维度之上的数字生命。 “eva小姐的下线在我看来只有两种可能。”庞贝的身体缓缓前倾,他用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敲了敲。 “第一种猜测,也是在我们确定白王血裔切实存在之后最有可能的猜测……在东京事件中eva对日本人创造的超级计算机辉夜姬构成了毁灭性的威胁,那群白王的后代。使用我们尚且没有收录的某个精神系言灵直接深入数字层面消灭了我们的eva小姐。” 元老们互相对视,一时间数不清的视线越过会议桌,他们互相用这种形式来传达着复杂的情绪以及自己心中的疑惑,也同时有隐隐的怒火在空气中缓缓被点燃。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蛇岐八家确实有理由也有动机做这种事情。 学院的情报系统已经在全力运转,得回的消息是,在经过那场足以颠覆现有规则的战争之后,蛇歧八家与猛鬼众自1940年之后首次达成了合作。 并且已经卸任并消失了几十年的上一任蛇岐八家领袖、拥有超s级血统的超级混血种上杉越已经确认回归,情报中说那个老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选择了进入夜之食原阻击从尼伯龙根中苏醒的炼金僵尸,并最终与他在基因学上的儿子、另一个超级混血种源稚生一同重新回到了家族,成为了上杉家真正的主人,此外还有原猛鬼众的领袖源稚女,也被确认是超级混血种的一员,在最终路明非的叛逃和对奥丁的阻击中展现出惊人的力量,甚至连神也无法杀死他。 密党的新生代并不知道所谓的超级混血种是真实存在的,但如圣乔治和圣卡德摩斯这样的老人却清晰地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叫上杉越的年轻人曾在法国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仅仅是血统的觉醒和言灵无意识的激发,就摧毁了一条街区杀死了数以千计的普通人,他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彼时的法国政府没有找到证据证明这家伙就是造成那场灾难的凶手。 但上杉越在败给昂热之后不久就选择离开蛇歧八家隐姓埋名消失在密党的视线中。 此刻这样凶狂的老家伙重出江湖对如今风雨飘摇的卡塞尔学院而言,毫无疑问会造成巨大的动荡。 而在得到了真正的超级混血统坐镇之后,蛇歧八家也彻底有了能够和学院叫板的底气,那么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使用白王遗留下来的力量摧毁eva的灵魂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如果真是蛇岐八家动的手,那我们还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庞贝叹了口气,他的气机疲惫而虚弱,虽说符合如今加图索家主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却绝非庞贝这个人的人设。 反倒像是在不久前和某个人大战了一场,精疲力竭。 不过鉴于这家伙原本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花花公子,坐拥世界上最大的财富却并不热衷于得到更多的权力,而只是满世界猎艳,甚至据说每三天就会换一个女友,那么他的疲惫也就可以理解了。 “eva对于我们来说意义重大,是学院的战略性底牌,被蛇歧八家摧毁对我们的打击是巨大的……我不明白加图索先生你的意思。”纤细白皙的手指拎着铃铛摇了摇,说话的是夏绿蒂.高廷根,她那个从不离身的管家就站在这女孩的高椅后面,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旨在解决学院当前面临问题的会议。 “我亲爱的夏绿蒂小姐,我得说如果您再年长十岁我一定会追求您的……”庞贝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被那个管家的眼神吓到了,脖子往后缩了缩,理了理衣领, “您的年龄限制了您的眼界,您您认为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龙族秘密的暴露,以及蛇歧八家的反扑,不是吗?” “不,不不不,秘密的暴露当然是最重要的,但蛇歧八家对密党来说虽然是劲敌,却绝非无法解决的危机,怀柔、收编,甚至碾碎,我们有很多方法对付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日本人……我想即使是所谓的超级混血种对我们的圣家族们而言也并非无法战胜的强敌吧?”庞贝将自己的视线一一扫过圣乔治、圣卡德摩斯、圣贝奥武夫和圣齐格弗里德。 四位生命几乎衰竭但又强大得可怕的老人沉默着没有回应,但没有人表现出畏惧。 “永远不要忘记学院真正的敌人是龙王。”庞贝说,“新生的白王赫尔佐格与八岐大蛇被路明非、上杉绘梨衣和夏弥杀死在东京湾,显然能杀死白王的至少应该是四大君主那一级别的东西……我的天哪我真不想吐槽这事儿,你们学院招生办的人全都该得到一份解聘邮件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路明非的情况特殊我们暂且不论,夏弥这种来历极不透明的人物为什么也会被你们招进学院里来?” 这家伙急得抓耳挠腮,表演张力强得像是一只登上了舞台的猩猩。 “如果eva没有被处决,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她自己藏了起来……按理来说那个女孩应该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可在这种正是需要她解决难题的时候却销声匿迹,又恰和路明非他们的逃亡时间重合,很难叫人不联想到什么。”庞贝说, “她没有被处决那就一定是背叛了我们,并且选择和我们的敌人站在一起,而密党的敌人唯有龙王,路明非身边的夏弥就是真正的龙王。” 会议桌的两侧响起窃窃私语的交谈。 元老们和终身教授们都在讨论庞贝此时所说的那种猜测的可能,英灵殿中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也越来越不加掩饰。 而庞贝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所有人各自压低自己的声音和身边的人争吵,安坐,后仰,靠在那宽大的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 “曾经的独裁者希尔伯特.让.昂热已经倒下了,现在我们进入了群龙无首的窘境……此刻密党迫切的需要一个新的领导者。”庞贝忽然说。 “旧的独裁者倒下了,我们并不需要一个新的独裁者。”洛朗女爵用严肃、甚至有些愤怒的声音说。 会议厅里静的只听到呼吸声,而元老们端坐如雕塑。 “我亲爱的伊丽莎白,请不要如此愤怒。”庞贝轻蔑地笑。 “你想成为密党新的领袖吗?还是说是加图索家族那些和我们几乎同岁的老东西?”圣乔治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出声驳斥。 “我能够改变此时密党所面临的绝境,而所求的不过是成为帝国的执政官而已,这是一门生意不是吗,加图索家族靠着生意起家,我们将西西里岛的红酒和海鲜贩卖到意大利、法国乃至于整个欧洲,然后再从那些货款中拨出一部分来购买武器,这些武器最终成为了我们奠定今天这样威势的基础。”庞贝摊开双手, “当然,屠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门生意,从这门生意里我们得到财富、名望和权力,这很公平,付出就该有回报不是吗?” 灯光暗淡的英灵殿中忽然有一对接着一对的黄金瞳亮起。 元老们愤怒地注视着一副商人嘴脸的庞贝,唯有圣乔治与一直沉默寡言的圣齐格弗里德仍旧维持着谦逊平和的模样。 “你和你的家族来自西西里岛,对吗?”贝奥武夫的黄金瞳照亮了那张老迈而威严的脸,苍白的鳞片沿着这个老人的眼角向后延伸。 庞贝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是的。”他说,“我们盛产柑橘和黑手党,贝奥武夫。” 这个体内流淌着屠龙者之血的老人正愤怒地将自己的领域展开,在这间会议厅中圣贝奥武夫的血统无疑不逊色于任何人,甚至即使曾经昂热还独裁着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也不得不对元老们展现自己的尊敬。 他的领域仅仅只只针对庞贝,可无形的铁墙在推进到主位上那个男人身前一米远的地方却忽然被硬生生的掐住了。 出手的居然是校董会中那位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 “我注意到加图索先生说,你能改变当前密党所面临的绝境?”僧侣面含微笑。 “bingo,看来我们也并非全部都是猪队友不是吗?”庞贝冲着贝奥武夫挑了挑眉。 “那我们就把屠龙当做一门生意来做,加图索先生,如果您能解决我们现在面临的主要难题,那么昂热倒下之后密党领袖的头衔将毫无疑问落在您的头上。”图灵先生说。 “要继续保持我们这些异类在这个世界中的神秘感,只要让所有人都假装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多简单,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老了,老得脑子都生了锈。”庞贝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所有人都微微一愣,黄金瞳一对对熄灭,可所有人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唯有夏绿蒂脸上露出苍白的神情。 “炼金术,七大王国,因果分离。”庞贝一个词一个词地将那些隐晦的东西吐露在英灵殿中,夏绿蒂狠狠颤抖了一下,“这不可能!”她低声尖叫,“那是神的特权!” “对别人来说不可能,但我们有炼金术的最高成就者。”庞贝说。 “不,弗拉梅尔导师也做不到!” “但诺顿可以。”庞贝舔了舔嘴唇,“他的龙骨十字,加图索家族开发了最古老的炼金奥义,因果分离已经不仅仅只存在于概念之中,用诺顿的龙骨十字为媒介我们能做到这一点……当然,仅仅是影响到那些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普通人。” “在日本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自然灾害的结果,八岐大蛇只不过是一场致幻剂泄露事故中的群体幻觉,而新宿街头的龙族亚种则是日本政府的非法人体实验产物,路明非和他身边的龙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因为……”庞贝环视四周,端详每一位元老的眼神, “这个世界不记得他们。”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将所有的精力放在追杀龙王这件事情上了不是吗?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只不过让那些日本人承受所有的损失而已。”(本章完) 432.追逐而来的蕾娜塔 丽晶酒店顶层总统套房,房间四处玩偶、未拆封的零食袋杂乱堆积,门口整整齐齐码放着这两天吃剩的外卖盒子,电脑桌旁边瓷白色的女孩穿着白色蕾丝裙边的睡衣将长发扎成丸子头正左摇右摆地盘坐在地上抬着头看向电脑显示器打ps2,路明非则吭哧吭哧的在跑步机上锻炼身体。 那台ps2是路明非委托苏晓樯从外面买回来送给绘梨衣的,以作生日的补偿。 从日本逃回合肥已经过了足足三天,路明非不确定学院对自己是否下达了通缉命令,也不确定这项命令的强度究竟达到了什么等级,所以他不太敢使用网络渠道去查找资料。 任何可疑的行为都可能会引起学院天眼的警觉,以eva的能力能够通过对大数据的监测来从全世界几十亿人中筛选出可能是路明非的那一个。 但他仍旧做出了自己的最大努力,首先是近几天几乎所有的国际时报都被委托酒店的服务生才外面买了回来,现在那些报纸正被丢的满地都是。其次是通过电视新闻来获悉最近重要的局势发展,尤其是日本所遭遇的那场灾难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就究竟掀起了何等的波澜。 但极其诡异的事情是东京遭遇了灭顶之灾,包括富士山在内的大规模火山喷发、高度达到几十米的超级海啸、19级狂风和八级地震,甚至还有数十万人亲眼目睹八岐大蛇在东京湾肆虐的场景,新闻中却将这些事情全部归结于地质变迁。 东京城的城区有三分之一被地震和海啸摧毁,富士山旅游区则已经完全封闭,日本境内绝大多数河流改道,超过一半的城市受到影响,受灾人群数以千万计,而直接葬身在那些灾难中的人口也不低于几十万。 美国俄罗斯德国墨西哥世界上一些国家都在积极为日本筹集捐款并进行人道主义支援,第一批救援队正有条不紊地降落在紧急重建的成田机场,日本首相涕泗横流表示山川异域日月同心,来自世界各国的善意日本国民铭记在心。 接下来就是内阁启动了国家陆沉紧急应对方案,日本开始向中、美、俄、澳、加等拥有大面积国土的主要陆权国家发起流亡申请,因为这次严重的地质灾害已经彻底危及日本列岛的存续基础,这个国家彻底沉入海沟的进程被无限加快了。 谁也不知道一百年甚至五十年之后地球上是否还存在日本这个国家,有能力离开的人都在争先恐后地逃离。 一场移民潮和难民潮正在席卷世界。 至于几十万人目睹的八岐大蛇事件却没有任何人能拿出实际证据,所有被描述为“通天彻地的巨兽从深海中走出要毁灭世界”的影象资料最终都被证实其中根本没有八岐大蛇的身影,唯有来回横扫的巨浪和巨浪中飘摇的大船。 最终调查团队将这件事情认定为致幻剂的泄露所引起的群体幻觉。 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正在将已经完全暴露的关乎龙族的秘密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那股力量甚至能够影响现实将所有已经备份、储存甚至上传的资料进行修改或者删除,把所有超自然力量引发的灾难都归结于这颗星球的愤怒。 路明非强迫自己去想,可是他毫无头绪。 诺诺在这里也许会给他一些帮助,可是当路明非带着绘梨衣离开东京湾的时候师姐还和零、康斯坦丁一起留在大西洋太阳神号邮轮上。 康斯坦丁的身份得到过昂热的认证,而诺诺来自强大的混血种世界,连零也是在俄罗斯享有赫赫威名的罗曼诺夫家族的拥有者和继承者。他们留在卡塞尔学院不会遇到危险,前提是诺诺不要傻乎乎地试图联系上他。 满地摊开的报纸都用最大的板块在述说日本遭受的灾难,但原本应该出现在这些报纸头条上关于混血种和龙族的词条目录却根本找不到相关的字眼。 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正在被修改。 路明非想起诺诺跟自己说过她曾经历的那一段时空,楚子航从世界上被抹去了,他存在的证据和曾经历过的一切都被套在某个名叫阿卜杜拉.阿巴斯的中东人身上。 这一次居然也有些类似,原本可能导致绝境长城之外的秘密泄露的超级事件居然被套在了自然灾害的头上,连那些曾亲历那场灾难的人都对外宣称自己只看到了接天的海啸和冲天而起的火柱。 窗外阳光正好,电脑里传出的游戏打斗声也显得这个房间并不那么冷清,可路明非的心里忽而就升起了微微的寒冷,像是他们正在某条前往死亡的大路上狂奔。 “绘梨衣你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路明非从跑步机上跳下来,将毛巾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额头上却连一点汗珠都没有渗出来。 对于混血种而言,真正能锻炼到自己的应该是赛车、高空跳伞和无保护攀岩这一类挑战极限的运动,高山滑雪速降这种考验敏捷与围棋这种检测智慧的项目呼声也很高,像打篮球这种只靠夯大力都能赢下来的竞技比赛则实在是叫人提不起一点兴趣,所以在学院里的时候通常只有路明非会跟着楚子航一起陪练。 而用跑步来作为锻炼身体的方式则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卡塞尔学院。 一则大家的身体素质都堪比美国队长,就算是恺撒那群白裙蕾丝美少女舞蹈团的小美女们也能轻轻松松地负重五公里。二则有跑步锻炼身体的时间还不如去实战课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大家毕业之后都是要上战场拼命的好汉,总不能专门去练马拉松等着大部队打了败仗好用练就的好本事逃命吧,那也实在太逊了。 路明非这会儿纯粹是在跑步机上消磨时间。 他联系不上酒德麻衣也联系不上苏恩曦,更遑论大概率已经回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师姐和零,对一切外界信息的获取渠道唯有电视新闻和每天的报纸。 可是主流媒体对于混血种世界而言毕竟存在巨大的局限性,许多由龙族引起的骚乱最终都被定义为自然灾害或者人为失误引起的事故。 路明非无法通过浅显的表层信息来找到蛛丝马迹,并且推论出密党接下来将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我已出仓,感觉良好。”绘梨衣说。 路明非暴汗,心说也不知这姑娘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些莫名其妙的老梗,有时候乱七八糟就从嘴里蹦出来那么一句,真是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随手从绘梨衣的身边捡起一包薯片,拆开之后一边吃一边走到一堵墙的前面抬头看过去。 墙上是这座城市的投影,有几个地方被路明非用红色的信号笔圈了出来。 从城东到城西依次看过去分别是位于城东的豪华别墅小区孔雀邸、南向能够离开这座城市的马鞍山路高架桥、位于城西已经因为经营不善倒闭废弃多年的寰宇集团工业园区。 此外还有用白色信号笔圈出来的仕兰中学、天上人间足浴城和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 城东孔雀邸是楚子航他们家,马鞍山路高架桥是路明非能查到的最接近楚子航所描述他曾遭遇奥丁的地方,而寰宇集团则是楚叔叔曾经工作的地方,据说他在那里工作了很多年,一直给集团的老总开车。 仕兰中学不必说,楚天骄虽说去得少,但好歹是亲生儿子上学的地方,也许会有些线索,天上人间足浴城则是寰宇集团老总最常去的消费场所,楚天骄也跟着成了常客。 当视线转移到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后无声地笑笑。 那地方就在仕兰中学对面不远,路明非和苏晓蔷以前时常溜出去钻进城隍庙口子上的游戏厅打街霸。 之所以把这地方标出来是因为楚子航以前偶然一次提及过他老爹曾热衷于在城隍庙里吃辣卤猪大肠,而且总要叫老板做成双倍辣,这让楚子航一度认为自家老爹其实是江西人或者四川人。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地图上扫过,最后停在孔雀邸。 苏晓蔷就住在隔壁小区鹭湖宫,之所以叫鹭湖宫是因为那附近有个小人工湖,做得蛮漂亮,合适的季节偶尔可以见到白鹭在水面摇头摆尾地淌过。 如果过几天确实要搬去苏晓蔷家里暂住,那么以苏小妍为突破口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可以通过苏阿姨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师兄的情况。 路明非下定决心之后心里也委实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正有力地搏动着。 夏弥的核就寄居在他的心脏里,要想把他的女孩重新唤醒就得为她找到创造胚胎的材料。楚天骄曾经守望着一口箱子,那箱子里就是黑王的骨血,路明非必须找到它。 这场逃亡绝非漫无目的。 以路明非如今的素养在对抗密党的时候绝非毫无胜算,他只是需要等待那些能为自己提供情报的人和自己重新取得联系。 好在绘梨衣果然是很乖的女孩子,尽管实际上对这座城市、对这个国家、对路明非的故乡感到万分的好奇,可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路明非的身边,路明非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绝不乱跑也绝不惹麻烦。 “想吃冰淇淋。”正在路明非这么想的时候绘梨衣忽然说。 路明非沉默片刻,“好。”他说,“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绘梨衣就站起来,托着腮很认真的想。 “有什么口味的?” “我不知道,很久没自己去买过冰激凌了。”路明非很诚实。 绘梨衣将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尖慢慢地跳到路明非的身边。 这女孩的身材果真有料,每天夜里路明非睡觉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就已经知道了,可此时看在眼中还是赏心悦目,有腰身有长腿,蕾丝的裙摆在阳光中跳动,简直像是要把涟漪荡漾到路明非的心尖儿上去。 她在路明非的面前扬着脸,眨巴了一下长睫毛的眼睛,眼角弯弯挂着浅浅的笑。 “那就由着sakura去买,反正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路明非心中微动觉得绘梨衣真是学坏了,都知道怎么去哄男孩子开心了,他于是伸手去刮刮女孩的鼻梁,下一瞬只觉得这丫头真是面如桃花眼泛春水。 不知是受了白王影响还是怎么回事,这几日绘梨衣似乎总在用极笨拙的方式像是小魅魔似的在同一床被子里引诱路明非,或是弓着腰在他的怀中像只猫儿一样扭过来扭过去,或是在趁着路明非闭眼的时候钻进他的身边伸手在这家伙身上一顿乱摸。 其实他知道绘梨衣的意思,也知道绘梨衣想做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路明非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虽说似乎已经成长了不少,可现在看来小怪兽还和孩子没有多少区别。她很聪明,学东西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可还是很难理解爱和情其实一直是分开来说的两个词语。 “正好出去购置些生活用品。”路明非点点头,“你想和我一起出门逛逛吗?” 其实现在的状况应该是人数越少目标越小,路明非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对学院的应对措施还一无所知,绘梨衣留在酒店反而安全一些。 况且他也正好想去那条高架路转转,按理来说奥丁的尼伯龙根已经很多次将路明非拉入其中了,他应该也算是身上有烙印的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直接闯入那个尼伯龙根直面神。 夏弥将大地的权柄交给了路明非,现在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体内激昂的力量在澎湃。 这种力量用来对抗奥丁也不在话下。 他起身用大衣将自己裹起来,拉下帽檐,戴好口罩,然后才拉开门。 可开门的一瞬间路明非愣住了。 娇小的女孩就那么伶仃地倚着墙站在门外,居然是零。 长及脚面的羊绒大衣,白金色的长发漫漫地垂下在肩头,几天不见她那张小脸还是那么冷素,看到路明非的瞬间眼睛里的冰像是化开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措不及防中路明非感受到怀里突如其来的撞击,零重重地拥抱了他,将自己那张娇俏的面颊贴着这男人的胸膛。 “你没事就好……” 她轻声说。(本章完) 433.里世界 “话说回来给我们安排这么豪华的酒店真的不会被学院的人发现吗?我可是看到了,只要出了这个房门左右就各是两个监控头。”零的突然到访毫无疑问打乱了路明非的出行计划,不过他的心中却还是有些窃喜。 在学院中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姑娘无疑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可现在毕竟是人权社会法制社会,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证据,尤其零的身份并不简单,得罪她就等于得罪了半个俄罗斯的混血种世界,校董们虽说有心针对,却无疑有些投鼠忌器。 绘梨衣正在慷慨地和零分享同一份全家桶套餐,听到路明非这么问,也稍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 “没关系,你的好兄弟还站在我们这边,那家伙擅长洗煤球,在诺玛的情报系统中创造了一个信息黑洞……这座城市对你们来说是安全区,学院的信息触手在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完全失效了。”零说,“他还伪造了你们在里约热内卢从人蛇船上下来的视频,现在学院的执行部应该正在满巴西的掘地三尺想要找到你们。” 路明非自认兄弟不少,可擅长洗煤球的惟有一人而已,想到芬格尔这败狗在这种时候都对自己不离不弃,他心中不免有些伤怀。 “最重要的是……”零犹豫了一下,看一眼路明非又继续说,“苏恩曦提前两天把这家酒店买了下来,并且将其中的工作人员全部替换成了我们的人,你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不会被出卖,也无法被学院的情报系统发现。” “你们是不是太有钱了一点?买下这间酒店得花不少吧?” 路明非一直知道小魔鬼手下的那个团队手中掌握着数量惊人的财富,那个叫苏恩曦的黑金天鹅甚至能够调用足以摧毁一个小国货币体系的现金流发动一场金融战争。 可当这些豪气到没有人性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薯片妞听老板的命令做事,老板说买下这间酒店她就买下这间酒店,如果老板的命令是叫她在马尔代夫买下一座岛屿把你送上去,她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零说的理所应当。 路明非沉默下来,没有路明非提问零也沉默下来。 “师姐还好吗?”路明非忽然说。 “校董会中有些人原本想用诺诺来作为人质逼迫你回到学院接受他们的审判……你也知道那群校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零说,“我们原本想进行运作通过俄罗斯分部来向本部施压,迫使校董会放弃这个想法,可有人提前这么做了。” “谁?”路明非心中一动,想着莫非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愿意站在我的身边吗。 同时又有无名的业火在他的胸膛中熊熊燃烧。 “是元老会的人,圣乔治、贝奥武夫、齐格弗里德和卡德摩斯,还有虽然被允许回到密党决策核心但始终游离于政治边缘的西格蒙德。”从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名字都曾经在欧洲的大地上威震一方,从加图索家族这种新贵仍旧在西西里岛上争权夺势时开始他们的行踪就已经遍及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每一片土地,大地与山之王西征之后黑暗的中世纪中,每一条复苏的龙类都被这些古老的家族杀死并重新埋回坟墓。 路明非回想起自己入学那年校董会原本想夺走他的七宗罪,正是这些元老阻止了那种无耻的行径并最终遏制了一场可能给他的就学生涯造成巨大影响的听证会。 “我们不必感恩戴德,因为这些人不过是最坚定的屠龙者,他们是最先在学院对你的通缉令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批人,他们认可你的功绩却也不加掩饰地憎恶你的背叛。”零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元老相遇,不要犹豫,拔出武器准备战斗。” 路明非早有预料,他知道那些老人是何等骄傲并对信念何等坚定的家伙。 他们一定会追杀自己,但曾经自己所留下的丰功伟业却又他们不愿意将诺诺这种在元老看来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没关系,这样我就已经很感谢了。”路明非笑了笑说,“可是你又是怎么溜出来的?就算他们不会为难你,监视这种事情也必不可少吧?” “我通过罗曼诺夫家族的人脉申请了从学院休学,并调往俄罗斯分部进行实习。”零说,“就像意大利分部基本上属于加图索家族,俄罗斯分部也有超过一半的势力在我们的掌控中。” 说到这里路明非就懂了。 进了莫斯科皇女殿下要想甩掉几条尾巴还不是轻而易举?俄罗斯是罗曼诺夫的主场,密党的规矩在这里没那么好使。 “我还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可我想如果诺诺没有跟在你的身边,那么最好有另一个脑子足够好使的人和你一起。”零说,她眨眨眼,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绘梨衣很聪明,可是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夏弥的真实身份是耶梦加得。”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说。 “哦。” “你不惊讶?” “老板跟我们说过这件事。”零淡淡的说。 “你不害怕?”路明非又问。 “我不怕。”零说,“不是有你在么?” 路明非心想这姑娘还真是心大,我再大的本事还能比得上龙王…… “她的核在我身上,楚子航的老爹以前有口箱子,箱子里装着黑王的骨血,我得找到那东西给师妹重新塑造一个茧。”路明非对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盘托出。 零点点头,“和苏恩曦分析的差不多,不过这样的话就得直面楚天骄曾遭遇的奥丁了。”她说,“我猜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傀儡,而是他的本体。” 奥丁使用那种诡异的面具控制强大的混血种作为自己的傀儡,并且将龙王般的力量灌注到那个混血种的身体里。 类似的东西路明非已经遭遇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可以说九死一生。 难以想象真正的奥丁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生物,或许是真正的至尊,如诺顿那样吞噬了兄弟的权柄,成为了凌驾于四大君主之上的皇帝。 “如果只是奥丁……” “不巧的是,并不只是奥丁。”零说,“师姐使用她的能力找到了奥丁和奥丁背后那个名叫圣宫医学会的组织在中国的代言人,相信你也知道那个人就是弗里德里希——” “校长的仇人嘛,给赫尔佐格剁了,看当时现场的情况那家伙在死去之前应该遭受过很多折磨。”在和赫尔佐格的战斗中那家伙提起过弗里德里希,并坦言自己杀死了他,还嘲笑说路明非他们不久前侵入源氏重工捣毁那个豢养死侍的实验室的时候不是还亲自摧毁了弗里德里希的尸骸吗? 和使用白王的胎血进化为初代种级别的赫尔佐格战斗时路明非抽不出太多的精力来细想他说的那些话。 可这几天反复推敲,却居然真的想到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在通过源氏重工地下的那间实验室进入被赫尔佐格创造出来用来迷惑圣宫医学会的小型尼伯龙根时,路明非和诺诺曾途经一具龙化极其严重的死侍尸骸,骨骼晦涩狰狞得如同青铜。 在那具枯骨低垂的头颅顶上用刀剑篆刻着潦草而锐利的希伯来箴言,被翻译出来之后是希伯来书中的内容,即“那借着天使所传的话即是确定的,凡悖逆的都受了该受的罚”。 在这段箴言的下面还用激光雕刻技术雕琢出狰狞美丽的凤凰图样,并非是恺撒他们家的家徽,而是更狰狞更张狂的模样,双翼张开像是贯穿整个面骨的十字。 首先是那句箴言,“借着天使所传的话即是确定的”,这句话要站在赫尔佐格的角度来理解,能敕令天使传话的东西必然是神,而这里的天使应该代指奥丁和奥丁身边那些暗面的君王,没有出现在箴言中的“神”即是“宿命”,圣宫医学会曾允诺赫尔佐格白王的权与力,他认可这种宿命,于是“即是确定的”,“确定”的含义在这里绝非表示认可,而是“不可更改,确实决定”。 赫尔佐格从诺玛的资料库中得到过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东京任务报告,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成为新的白王,所以他说借着天使所传的话即是确定的。 解析第二句则更加简单,站在答案上来逆推就可以知道“凡悖逆的都受了该受的罚”是什么意思,在赫尔佐格看来弗里德里希是来顶替自己的位置的,圣宫医学会准备将通往王座的路交给那个密党的叛徒,这就是在悖逆名为宿命的神。 所以他用计捕获弗里德里希,用他的基因克隆出另一个林凤隆来与圣宫医学会继续联络,并塑造出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来麻痹奥丁。 取得君王们的信任之后弗里德里希就失去了他的作用,以这个老人的血统被制作成强大的死侍并不是什么难事,赫尔佐格也确实如此做了,可最终他并没有在实验中活下来。 而那条老狗在路明非的必经之路上留下这样的箴言和林凤隆的尸骸,大概也是他身为精分患者又拥有极强表演欲人格的强有力证明。 他就是要玩弄那些和命运作对的人,圣宫医学会玩不过他,甚至在他距离王座触手可及的时候奥丁还主动派遣傀儡拦住昂热、楚子航,为他的封神之路扫清障碍。 路明非更玩不过他,就算先知先觉却还是被牵着鼻子走,赫尔佐格希望他将密党的力量引入日本和圣宫医学会抗衡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而绘梨衣?没关系,她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神不会在意自己寄生的究竟是极恶之鬼还是极强之皇,只要是血裔中的佼佼者都可以。 如果不是因为上杉越的年龄太大,赫尔佐格说不定会希望用这位上一任影皇的身体作为自己换血的容器。 “师姐说弗里德里希认识她,通过加图索家族……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她叫我告诉你,说你听到之后立刻就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了。”零说,“她的能力是侧写,只要得到一点线索就能挖出历史中曾存在过的真相,师姐说奥丁就是庞贝,庞贝.加图索,恺撒的父亲。” 路明非的手指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某一刻他的心脏简直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那么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记得最后是恺撒开着一辆迈巴赫把我和绘梨衣从那台蒸汽列车上接走的。”路明非轻声说。 “他使用了暴血,事后被加图索家族软禁了,他和我一样从学院中办理了休学手续。”零说,“弗罗斯特.加图索以诺顿的龙骨十字为诱饵,用天基武器轰炸了奥丁,但学院的人并没有在爆炸现场找到奥丁的尸骸,诺顿的龙骨十字也消失了……但就算是奥丁要承受那样的攻击也不可能毫发无损,我想他的本体现在就是最虚弱的时刻,这是一个好机会。” 路明非缓缓闭上眼睛,他想恺撒那样骄傲的人会怎么看待他的父亲呢,愤怒和耻辱简直要杀死他了吧? 可是世界如此疯狂,你永远也想不到剧情会如何发展。 “师兄和校长呢?”片刻后路明非恢复如常。 “楚子航使用了暴血,尼伯龙根计划也有点难以压制他体内的龙血,而且脊柱受了伤,正在日本接受治疗。昂热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在和奥丁战斗的过程中被剖开了心脏,同样被蛇歧八家保护了起来。校董会希望蛇歧八家把楚子航和昂热交给他们处理,但被拒绝了。” 想来是因为上杉越重新掌权了,老人的记忆应该还没有退化,一定记得路明非和绘梨衣一起去他的面馆吃过拉面吧? 房间里沉默下来,零忽然耸了耸鼻尖,像是一只猫那样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几秒钟后她从路明非大衣的袋子里翻出来一枚车钥匙,仅看造型就能猜到和这玩意儿匹配的东西该是多么昂贵。 “女孩子的香水味。”女孩的眼睛眯了眯,脸上露出危险的表情。 434.多年后的旧梦 围拢在丽晶酒店总统套房露台上的是一圈造型精致的雕花铁栏杆,露台上原本种植着一些花卉,可在这个季节能够盛开的几乎没有,再加上白皑皑的积雪堆砌在花圃中,连天鹅湖畔的腊梅都露不了头,更何况这里。 零穿着驼色的羊绒大衣,趴在栏杆上,高高地眺望着夜色中的合肥。 星星点点的灯火向着地平线的方向绵延,距离这里越是遥远,光火也就越是稀疏。 圣诞节过后江南的天气似乎愈发寒冷了,风吹着裹着小霰子的雪花打着旋儿的在零的身边落下,或是堆在她的肩头,或是拍在她的鞋面。 晚餐是路明非托前台从外面叫的潮汕火锅,被烫熟的牛肉热腾腾地咽进肚子里,全身就很快都暖和起来了。吃过饭后路明非收拾房间、洗漱、做形体锻炼,绘梨衣则大咧咧地穿着睡衣在客厅里打游戏。 零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露台,遥遥地看着远处发呆。 她原本就是个冷淡的人,此刻立身风雪中,素冷的小脸上薄薄的挂着霜,像是远山上被冰封的雪莲,有种凌冽的冷。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零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 路明非踩着毛拖鞋捧着热咖啡。蹑手蹑脚地走到零的身边。 这姑娘的小脸都冻得有些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棱冰,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把大衣从自己的身上脱下来然后披在零的肩头。 女孩一愣,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喂喂,小姑娘,你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在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都不敲门,是不是在调整情绪?有心事吧?”路明非把自己的那一杯热咖啡放在露台的小桌上,然后伸手把零的小手牵着,让那两只微凉的手把剩下的那杯热咖啡握住,自己再捂着零的手掌。 被牵住的时候零的手指颤了颤,睫毛也颤了颤,她微微张了张嘴,可并没有反抗,也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贴面而立,近得呼吸相闻,咖啡表面腾起的蒸汽直直的升起来,氤氲在他们的视线之间。 路明非的手极温暖,渐渐的那些被风裹着侵入零身体里的寒冷就被驱散了,她低下头,像是只受了委屈的猫那样握紧了杯子。 “我最初回到莫斯科的时候接受过许多人的恩惠,那时候的克里姆林宫里有个级别很高的军官对我们施以庇佑。”零轻轻地说,“我们叫他瓦图京大将,在联邦解体之前他是莫斯科最具影响力的人之一,而在1991年的圣诞节之后他的权势也随着那个国家的日渐衰微而慢慢雕零。” “以前宵夜的时候我听你说起过那个老人。”路明非点点头,“他很喜欢在火炉子上烧罐焖牛肉。” “他死了。”零说,某一刻她身上涌出那么大的哀伤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路明非一愣,心里很不舒服。 他摸了摸零的头发,然后把她搂住,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是学院从爱沙尼亚调到莫斯科的斩首者做的,校董会中有些人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也认为如果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控制起来或许能作为人质来威胁你……他们调查到了瓦图京大将的身上,在郊区和负责监视保护瓦图京大将的军人发生了冲突,那只老熊不愿意出卖我们,选择了抵抗,被杀死了。”零的声音很淡,且很冷。 路明非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女孩的身上传出微冷的幽香,像是忍冬的桂。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要道歉?”零问。 路明非轻轻叹息:“是我连累你们了。” 他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女孩的白金色瞳孔中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又倔犟得像是个孩子怎么也不肯流下泪来,她咬着下唇委屈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片刻后皇女殿下冷冷地哼了一声,挣脱了路明非的怀抱,披着他的大衣回去了房间。 路明非摇摇头,撑着栏杆远眺。 夜渐渐深了,片刻前还如山如海般呈现在他和零面前的光火一片接一片的熄灭,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红绿灯单调的变化。 这时候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从丽晶大酒店的楼下传来,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又尖锐。 路明非拨开挂在额发上的雪花,踮着脚尖向楼下看。 那辆车显然并未熄火,低音炮般的引擎轰鸣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也能传入路明非的耳中。 明亮的车灯仿若两柄辉世的利剑,明晃晃地指向河堤上那片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梧桐树上堆砌的积雪将明锐的光线反射得四处都是。 光可鉴人的黑色车身在朦胧的飞雪和铁制的路灯下如同匍匐的怪兽,劳斯莱斯幻影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长风衣的女孩袅袅婷婷地站在雪中,蹦蹦跳跳地冲着路明非挥手。 大概是因为这天气真是料峭得紧,女孩裹着毛茸茸的围巾,围巾的末端在风中哗啦啦的飞舞,像是没有遮蔽的紫蔷薇。 看到路明非从露台上探出了头,那姑娘就攥紧拳头在半空挥舞了两下,随后低头摆弄起手机,路明非也赶紧看向自己新买的手机。 这部手机里面上的是用苏晓蔷的身份证办的移动卡,路明非好歹在执行部混了这么多年,简单的声线调节还是会的,不用担心和某个人的通话会被诺玛的大数据筛查找出来,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不去主动频繁搜索和混血种世界相关的资料与情报,就不会引起学院的注意。 “师兄快走,我帮你约了楚妈妈一起宵夜。”苏晓樯的短信里只有这一句话,路明非无声地笑起来。 大概是因为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还在芝加哥共同面对过已经成为了至尊的诺顿,尽管学院删除了苏晓蔷相关的记忆,可路明非还是对她报以最大的信任。 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念旧的人,有个人对他很好他就会一直记在心里,有一天他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曾经对他好的那个人,可他还是愿意信任她。 那天苏晓樯带着ps2和两部手机来丽景酒店看路明非与绘梨衣的时候,路明非跟她说起过自己想要代楚子航去探望一下苏小妍。 苏晓樯听过之后脸上露出震惊和果然如此的神情,眼神奇怪地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路明非好一会儿才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说“师兄你和楚子航之间的关系绘梨衣知道吗?” 路明非一愣心说我俩能是什么关系?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啊,能穿一条裤子过夜的好哥们啊,师兄还说过要和我一起去打爆车轴哩!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机会和我干这事儿了而已,因为你路师兄风流成性四处留情,那个曾经差点要被打爆车轴的女孩现在是朕的淑妃你知道吗? 于是路明非就清清嗓子说“我跟师兄情同父子义结金兰,绘梨衣对我俩知根知底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晓樯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说真的只是义结金兰?从高中开始你俩就形影不离,你还经常留宿在楚子航他们家,听楚妈妈说那时候你俩常抵足而眠,他们家客房挺多吧?关系再好能好到这种程度。 路明非不了解风靡国内的腐女文化,心说多新鲜呐,我和楚子航搁球场上还抵胸相撼呢! 可那姑娘下一句话差点噎得他把刚喝到嘴里的热咖啡喷出来,苏晓樯说师兄你不会喜欢楚子航吧?莫非绘梨衣和以前那个叫陈墨瞳的师姐还有那个叫夏弥的女孩都只不过是你们俩羞耻y的一环? 路明非说你你你你你! 苏晓蔷幽幽的看着他说所以其实这就是在仕兰念中学那会儿你连我手都不肯牵一下的理由吗?我以前还不信那些说人编排的你俩之间的小故事来着……路明非眨眨眼脸皮抽动心下怒吼到底是哪个完蛋玩意儿造集帅的黄谣啊,家人们真是无语子。 那边绘梨衣还在努力理解苏晓樯话里话外字里行间的意思,可有些中文词汇分明很简单拆开来看也可以很轻松弄清楚它们的含义,这会儿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呢? 总之那天苏晓蔷在会客厅那张巴伐利亚真皮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打了个滚儿,而路明非原本有些尴尬,后来也笑起来,两个人像是竞技似的盯着对方一直笑,等终于笑累了苏晓樯就拍拍绘梨衣的肩膀说小心看着点你男朋友哦说不定有一天打败你的不是女孩而是男人。 事后路明非委托苏晓樯去楚子航他们家居住的孔雀邸溜达看能不能和苏小妍偶遇,谁知这姑娘脸上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扮个鬼脸说师兄师兄我和楚妈妈很熟哦,读大学之后我妈妈和楚妈妈经常一起打牌诶。 路明非眨眨眼觉得世界很有些幻灭,可事后仔细想想却也觉得似乎还在情理之中,毕竟鹭湖宫和孔雀邸原本就毗邻,索菲娅阿姨和苏阿姨又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负责貌美如花的女人,这么多年了有交集也正常。 ——“路明非你怎么感谢我?我可真的帮你把楚妈妈在这大半夜约出来了哦。”苏晓樯开车的时候居然颇有些山西男人的豪迈,青灰色的毛呢风衣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极高挑也极窈窕,单手握着方向盘,精致的发髻下银色的耳坠叮铃作响。 昏黄的路灯明灭相间,路明非想起从那些林深中奔过的白鹿,大概也是此等的光景。 因为才吃过晚餐没有多久,绘梨衣对于出门吃宵夜这种事情并不那么感兴趣,零则在路明非的暗示下留在了丽晶酒店,一则陪着点绘梨衣,二则有个照应。 以前还真是没有那种感觉,可现在带着绘梨衣逃亡在外路明非才终于感受到了源稚生的无奈。 她的是非观和价值观都在这段时间和路明非他们的相处中被慢慢的培养了起来,可绘梨衣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真正的白王之血。 哪怕在换血仪式结束之后因为不朽者的围攻绘梨衣不得不终止自身对外界能量的吸收、并且没有进入那种结束之后能够得到强大力量的茧化状态,可她依旧拥有能够在短时间内摧毁这座城市的权与力。 精神是凌驾于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元素,所以哪怕是最纯粹的白王血裔、蛇歧八家成员的言灵也五花八门,几乎涵盖言灵序列表的每一个角落。 而作为一切精神元素权柄的集大成者、白色皇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世间至尊之下唯一仅存真正走通封神之路的混血种,绘梨衣只需要动动念头就能改变一座城市的气象、勾勾手指就能掀起地质的剧烈活动引发一场八级以上的超级地震,也可以念诵出火焰一系的究极言灵烛龙,将这座气温陡然降到零下的城市在一秒钟内烧成灰烬。 她拥有如此伟大的权力,明明应该高举云端却还站在风暴的中央,自赫尔佐格确认死亡之后路明非已经不担心绘梨衣的安危,他只担心有人将她激怒。 愤怒的小怪兽是能毁灭世界的啊…… “大恩不言谢,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小天女你的大恩。”路明非拱拱手,不敢去看身边那张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显得有种妖娆而黑暗的美的女孩。 苏晓蔷轻车熟路地操控着劳斯莱斯幻影在某个拐角拐出的高架路,她用有些妩媚的眼神瞥了一眼路明非。 “当牛做马是怎么回事,那不得经常给你草吗?”她说,“下辈子得好几十年之后的事了吧,那时候我从哪儿给你……” 这姑娘忽然闭了嘴,她眨眨眼,脸上像是被喝了烈酒一样忽然就红透了。 路明非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形容词嘛,意思是我现在反正要钱没有烂命一条,也没法报恩。”他说。 这时候路的尽头已经可以看见红屋顶的建筑群了,那就是孔雀邸,路明非读高中那会儿时常来这里蹭饭。 该说楚子航那继父还真是有钱的紧,孔雀邸是本市最豪的豪宅小区,楚子航他们家那栋别墅还是这里的楼王,三面环水独占美景,还有个超大的花园,路明非和楚子航以前在那花园里练刀,把路过的鹿叔叔吓得脸色煞白。 435.漂亮妈妈 就像苏晓樯自己说的,她这辆落地价900万的劳斯莱斯幻影就算开进市政厅也没人敢拦着,孔雀邸的保安虽说极为专业,眼界却不输给市政厅的人,却也并没有要多做盘问的意思,在了解到车上那对看起来像是某家达官显贵的公子小姐结伴访亲之后立刻放了行。 这会儿虽说夜色已经颇浓,鹅毛般的大雪也越来越大,可能住在孔雀邸的贵人大都是些常需要应酬而不得不晚归的富豪,所以居然还能看到有车从小区里驶出。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行驶在起伏的石屏路面上,雨刷器刮开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雪花,路明非向前眺望就能看到楚子航他们家那栋别墅。 借着前挡风玻璃上和道路两侧灯光重叠在一起的倒影,他有点紧张地把自己并不那么服帖的头发往下按,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像是个在外飘泊多年终于回到家乡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父母的孩子。 念高中的时候苏小妍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在路明非的生活中承担了一部分母亲的角色,她看上去是个极不负责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总是透着慵懒的气息,有时候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疯疯癫癫的,可路明非在学校里惹了麻烦总是楚妈妈来给他撑腰。 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另一边有一所技校,叫什么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开始真正给路明非塑造价值观的那个有点中二但人还不错的梁问道道哥就是这所技校辍学的兄弟,里面有不少小混混,坏事做尽又仗着年龄不到几乎从未进过警察局,最多就是少管所。 相比之下仕兰中学是本市师资最雄厚建设最完善的贵族学校,每年的一本率都能超60%,两者不过隔着城隍庙,却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两个产物。 大概是高中一年级上学期,彼时正是外校的混混们最猖狂的时间,每天放学都能看到那些穿紧身裤豆豆鞋瘦不拉几还留着超油腻刘海的不良少年挤在仕兰中学校门口,这些家伙极热衷于开女生黄腔,还很会审时度势挑着身上零花钱多看上去又好欺负的那些学生霸凌,没错,赵孟华这哥们就是被霸凌的对象之一。 那时候路明非才刚从另一段时空回到这个世界,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虽说已经开始在这全方位发力显露峥嵘,但相对而言依旧是默默无闻的人。 而赵孟华是学校里人称楚子航第二的白面小生,修身款的海蓝色校服穿这家伙身上就跟青春版宋仲基的,整天显摆自己那块从瑞士买回来的卡地亚腕表一副臭屁的模样。 偏偏赵老板还颇有些慷慨,和兄弟们一起去网吧一瓶营养快线都是标配,在仕兰中学的女生群体中呼声颇高。 可坏就坏在那块卡地亚的腕表,话说能在这一片混的不良少年也都是有些见识的货色,赵孟华这种人他们一般很少惹,可财帛动人心,见了卡地亚的表混混们就走不动道了,很快就跟打游击似的制订了要持续不断从赵老板身上狠捞一笔的战略。 连续一周赵孟华都没能出的了校门,保卫科都不管事,还得请派出所来解决,可混混们也不动手就盯着,警察也管不了,没几天就不来学校了。 这才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一群混混把赵孟华的兄弟们挤到一边将这小子拖到巷子里猛揍,楚子航他们家司机刚好载着这俩去打球,二话没说他们就跳了下来施展拳脚给不良少年们好好讲了一番道理。 这俩都是对普通人来说等同于美国队长的混血种,就算那时候楚子航还没有觉醒自己的言灵,身体素质也远不是几个技校混混能比得上的,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巷子里就哀嚎遍地,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路明非拎起来抡圆了砸在自己的同伴身上,连肋骨都折了几根。 这事儿还闹得有点大,被揍的混混里面有些人的家长颇有些泼辣,闹到了派出所去,派出所虽然知道他们理亏,可现在受伤的毕竟不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也觉得这事儿很有些难办,就把事情推到了市南中学校长办公室这边。 十几个折了胳膊断了肋骨的男生家长就挤在仕兰中学校长办公室门口哭哭啼啼又吵又闹,非得把路明非楚子航和赵孟华这三个人全送进少管所。可校长也还算护犊子,叫保卫科驱散了周围围观的学生,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说医药费可以赔但少管所想都别想。 于是赵孟华老爹和楚子航老妈都来了学校,只有路明非没跟叔叔婶婶说起这事儿。 他倒是信得过叔叔,可老实说有婶婶在叔叔根本就出不了什么头。 后来在办公室的时候一个大妈指着路明非的鼻子骂,说他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野种,路明非倒是没所谓反正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可他身边楚子航像是一道风那样刮了过去,一拳就揍在了那个大妈家的小混混鼻子上,打歪了他的鼻梁。 楚妈妈开心坏了,笑得前仰后合,叫那个开着天蓝色帕拉梅拉送他们来学校的司机去外面atm机上取了一叠钱丢在办公桌上,说骨头折了的汤药费我们赔鼻梁断了的汤药费我们照样赔。 她伸手就把路明非揽了过去,分明比路明非还低了半个脑袋却像是只护犊子的母狮子那样龇着牙对那些撒泼打滚的大妈大叔说谁说这孩子有妈生没妈养,干妈不是妈啊! 路明非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他真的是从小到大记事起第一次像是个孩子那样被大人保护起来。 ——车稳稳的停在了那栋临湖别墅的大门口,路明非还在收拾自己的全身上下。 在学校那会儿他是连领带都不会打的人,另一段时空做这件事情的是伊莎贝拉,而回到了这个世界帮他打领带的人换成了诺诺和零,有时候师妹也会帮他收拾身上的行头。 这时候玲珑浮凸的女孩越过车座来到他的一侧,苏晓樯满脸认真地帮路明非把他的领子翻过来,再帮将那条胡乱缠在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重新系好、将乱七八糟塞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帕折叠成精致的形状放进路明非胸前的口袋,露出大概三分之一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晓樯拍了拍路明非的胸口,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捏捏他的脸蛋。 “搞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帅。”小天女眨眨眼,将一把黑色的雨伞塞进路明非手中,然后自己撑着另一把伞下了车。 楚子航他们家和路明非记忆中没有什么两样,像是三年的时间在这栋建筑的身上完全陷入了停滞。 还是白色的干挂大理石外立面和青灰色高墙,两扇沉重的雕花青铜门完全闭合着,门上安装了自动感应系统,在刷卡或者识别面部之后就会自动向两侧划开,门头上还有卷云的花纹。 门前是两株高大的银杏树,只是在这个季节银杏叶子早就掉光了,堆积在树枝上的是皑皑的白雪,墙上的藤本月季也早已经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 门口的白色大理石板上龙飞凤舞写着“鹿宅”。 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又想起了楚子航那个极品继父鹿天铭,有钱还不乱搞,又不跟苏阿姨生个孩子继承家产,简直就像是老天爷给楚子航安排送大礼包的npc似的,哪怕他不去卡塞尔学院就留在国内读北大读复旦,那也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路明非和苏晓樯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说:“我们这时候约阿姨出去宵夜会不会不太好……” 鹿天铭虽说还算好说话,可自家老婆这大半夜还下着雪的出去乱跑,是个正常男人都会不放心吧? “放心放心,我老妈和楚妈妈关系很好,我也没跟她说你会回来了,只是说有惊喜……师兄你也知道楚妈妈这个人,像个小女孩似的,一听有惊喜就兴冲冲的答应下来。”苏晓樯眯着眼睛笑,“我也跟鹿老板报备过了,我们俩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开的那几家电子厂都从我那里进原材料,我们知根知底的,他不会多问什么。” 路明非沉默下来,他记得以前自己听苏小妍说起过和楚子航的父亲楚天骄的那段感情。 现在想来楚子航更像是一个少女在自己尚且懵懂的时候因为蓬勃生长的爱意没有得到节制而留下来的产物。 每一次在路明非的面前提起楚天骄苏小妍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路明非也曾经问过苏小妍,他说苏阿姨你有没有想过要去找楚叔叔?苏小妍就说谁去找他呀,他来找我我还搭理一下,他不来找我我也不找他。 这时候那扇雕花的青铜大门向两侧缓缓滑开,将手提包顶在脑袋上遮雪的女人低着头蒙着脸向外狂奔。 跑了两步她就撞进了苏晓樯的怀里。 路明非张了张嘴,可最终只是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 记忆中的苏小妍是那么耀眼的女人,在家里的时候总是穿着黑色的修身长裙与毛茸茸的高跟拖鞋,衬得肌肤如雪。 在楚子航家里留宿的时候,路明非曾有幸看见过苏阿姨沐浴后在空无一人的湖畔花园弹古筝,朦胧的天色中,辉光在她的肌肤上流淌,明星仿佛在她的双眸中凝聚,端庄的身形窈窕高挑,纤细的腰身则万种风情,很难想象她是个已经四旬的阿姨,倒像是含苞待放的年轻姑娘。 但今天再见到苏小妍路明非却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冷冷的酒味,他恍然惊觉其实这女人原本就是个女酒鬼,和她那些年轻时风华绝代名满的合肥的姐妹们常在他们家那个超级巨大的花园里组个露天酒局喝得四仰八叉,全然不在意自己露着白花花的长腿春光外泄,路明非有时候途经此处总会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非礼勿视这是师兄他妈非礼勿视这是师兄他妈。 路明非站在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的旁边,距离两个人大概四五米的距离,默默地凝视着苏小妍的侧脸。 以前那个坐在湖畔袅袅婷婷弹奏古筝的女人已经老了,岁月终究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 可再怎么老,她也还是透着淡淡的妩媚,和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孩子气。 路明非心中想其实楚妈妈一直是个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以前跟着楚天骄的时候,日子虽然穷了点,可那个男人也委实没有让她受过多少苦。后来改嫁给了鹿天铭,对方又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十天半个月才回得了家一趟,回一趟就那么短短一两天,虽说离多聚少,可在花销却从没短缺过苏小妍一分,总是把存着超大面额的银行卡放在楚妈妈的身上任她怎么用。 楚子航也是个早熟的货,连老妈什么时候该喝多少度的牛奶都记得一清二楚。 湖边风大,雪花哗哗的往路明非身上飘,他裹紧了大衣,觉得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以前诺诺说在他们那个时空楚子航是不存在的,师兄的一切都被一个叫阿巴阿巴还是歪比巴卜的中东人顶替了,一路上帮助路明非的是歪比巴卜、和夏弥谈恋爱的是歪比巴卜、连他妈苏茜姐的暗恋对象都成了那个狗屁歪比巴卜。 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一个人来顶替楚子航,唯有在苏小妍的世界中她的儿子彻底消失了,连她自己都被关进了一家叫圣心仁爱的精神疾病专科医院,每天都把小枕头塞到衣服里高高兴兴地对护士们宣布自己怀孕了。 诺诺说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记得楚子航,一个是路明非一个就是苏小妍。 或许路明非靠的是强大的血统,而那个孩子气的女人只是靠那种脆弱的、仅属于人类的感情。 有些人管那种力量叫爱。 这时候苏小妍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家伙在默默地看着自己,她眨眨眼抬起头,描眉画鬓精致但又有些哀伤的鹅蛋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晓樯这是你男朋友?”她的声音出奇的娇嫩清脆,路明非却松了口气,因为苏阿姨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阿姨。 苏晓樯笑得合不拢嘴,路明非叹了口气,摘掉口罩把围巾扯开了点。 那女人就上上下下的打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孩,一遍、两遍、直到第三遍,她忽然嘴巴一扁哭了出来。 路明非有点手足无措,苏晓樯也不明所以。 “他,他们都说你死了,明非,他们吓唬我……”苏小妍哭得梨花带雨,“他们吓唬妈妈……” 她从苏晓樯的伞下面走出来,走到路明非的面前仰着脸去看他,然后伸出一只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路明非的脸颊。 那只手是微凉的,微微颤抖着。 436.苏小妍 世界上还有哪一刻比现在更适合去吃一顿热腾腾咕噜咕噜冒泡肉香四溢的涮羊肉的呢,满天都飘着雪霰,河堤上挺拔的梧桐被冻成了冰雕,裹着军棉衣的男人嘴里叼着点燃的烟卷漫步在上个世界八十年代铸起的生铁路灯下,男人的两肩堆满了雪花,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风声。 那家开在河岸上的玖门老北京涮羊肉合肥分店在门头上挂了两盏电灯笼,灯笼的光就像是探照灯一样慢慢地转着圈,广告语被光影钩勒出来在满是碎冰和被冻硬的泥泞地面上流淌,同时微微照亮冰河也照亮冰河上早已经熄灭的、被埋进了坚冰中的莲花灯。 “我和楚子航通电话他也不说你怎么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嘱咐我不要喝牛奶因为我奶蛋白过敏,可是这么多年都是他在晚上给我热的牛奶送到我的手上,我到底有没有奶蛋白过敏楚子航应该比谁都清楚。”苏小妍化着淡妆盘好头发,两条紧致修长的大腿交叠,用长筷涮好羊肉蘸了麻酱递到路明非嘴边,路明非捂着已然是有些撑不下的肚子艰难地张嘴,乖乖接受了这个妈妈级女人的好意。 这样想来真该带上绘梨衣,小怪兽的胃就是一个小型黑洞,能装下世界上所有被她喜欢的食物。 从吊顶上垂下的帆布帘子为他们隔出一个极小的私人空间,分明是寒冷的深夜这里的客流量居然还是很惊人,不过苏晓樯是这地方的常客,和老板说一声后台立刻就掐断了这个小空间的监控。 叫人舒服得像是沐浴在热水中的热气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刷着面向河堤的窗玻璃,水蒸气就弥漫在玻璃外边形成一个温暖的气罩,路明非这边在说阿姨你也吃阿姨你也吃,苏晓樯那边就又帮他涮好了羊肉夹在他的碗里。 “那年你毕业了最后跟我发条短信说你考了军校签了保密协议就换了手机号我也联系不上你,可我知道你也在美国楚子航也在美国,他一定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一定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被人欺负。”苏小妍埋着头摆弄自己被修剪得圆圆的指甲,声音低低的,长发还是青丝没见一根白发,倒像是个小姑娘,苏晓樯一脸乖巧旁听,耳朵竖起来像是只兔子。 在仕兰中学那会儿念书的时候楚子航比路明非大了一届,所以每天跟路明非几乎形影不离的是小天女而非面瘫师兄,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关系整个学校谁能不知道?大家都在心里默认路明非和苏晓樯是一对金童玉女了所以没人打听那个逆袭衰仔的消息,倒真有不少人来要楚子航的qq。 可叹楚少爷压根儿不用那种社交软件,首先这厮基本上不存在社交,唯一一个能往家里带的路明非也是电话联系,其次qq这种功能复杂的新型软件真是叫楚子航喜欢不起来。 总之小天女其实对路明非跟楚子航两人之间的八卦蛮感兴趣的,有一段时间甚至还真是认为他们是一对cp…… “以前每次他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我都问他你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国回国了还会来看我么,楚子航总告诉我说毕业了你就回来还说你其实和他一个学校,只是你俩念的专业不同……阿姨我也没念过大学也不知道专业不同莫非待遇差别这么多,不过听说你在学校里很受女孩子欢迎我就很开心。”苏小妍不摆弄手指甲了就抬头去端详路明非的脸,那张脸比起两年前更见坚硬些,少了些孩子的稚气,倒多了些风霜凿刻的疲惫,五官也张开了,像是个男人了,她看着看着鼻子就微微发酸, “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点呢,”苏小妍在自己细长的眉毛上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高,干干瘦瘦的像是只小猴子,那时候我可心疼了,心说这是哪家的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吧,我就叫楚子航常领你回来串门,还叫鹿先生在生意上稍微照顾一下你叔叔的足浴城……”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原来很久以前就有人在悄悄关心自己啊,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婶婶那种自私又市侩的中年妇女啊,他给自己和苏小妍各倒了一杯酒,“阿姨我敬您。”路明非说,然后一饮而尽。 “都长这么大了,真好。”苏小妍啜饮了一小口,眼圈红红的,却笑眯眯地仰着脸看路明非的眼睛,她真是有一张不被岁月侵食的娇俏脸蛋,好像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在舞剧《丝路花雨》中翩若惊鸿的美人。 楚子航也说过妈妈真是不显老的女人,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喜欢做发型买衣服逛街,所以在别人眼中妈妈就是那种时而清冷时而妩媚的艺术家,以前爸爸可喜欢妈妈穿旗袍了,妥妥的民国风美人,不过和楚天骄离婚后苏小妍就再没穿过旗袍。 楚子航也说妈妈穿旗袍好看,路明非却觉得阿姨真是千姿百态有不同的妍丽。 “我上次跟楚子航打电话的时候问你的情况,可一谈起你他就转移话题,还叫我别喝牛奶,我就猜你这小孩一定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情,子航都不敢在电话里提起你的事情。”苏小妍哼哼两声双手抱胸,轻轻咬了咬牙花子,“不过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猜肯定是美国的洋鬼子欺负你们了,就给那个叫诺玛的女孩子打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结果她跟我说你在东京参加间谍活动被日本人打死了……”说到最后苏小妍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哭腔,苏晓樯赶紧轻轻拥抱身边这情绪敏感的阿姨,伸手去抚苏小妍挺直的脊背。 “我伤心坏了,心想怎么会呢,我把好好的孩子交到你们手上怎么就成间谍了?我就给大使馆打电话啊,美国那边的和日本那边的都打,可他们都跟我说没有查到你的入境记录,我担心坏了,可也没有办法,阿姨就是个没用的老女人,除了哭哭啼啼喝酒还能做什么呢……”苏小妍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路明非站起来在她身边轻轻拥抱了她。 这个由苏小妍看着从男孩长成为男人的孩子身上那么温暖,温暖得和死亡和离别所特有的寒冷完全是两个极端,他的身体也那么坚硬,安全得像是在这个怀抱中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哀伤都追不上你。 “阿姨,谢谢你……”路明非嘶哑地说。 苏小妍捏捏路明非的脸蛋破涕为笑。 “你师兄托人从日本给我带了信,他说你逃走了,可能死掉了,也可能没死掉,等他恢复了就去找你,你在哪里他都把你带回来。”苏小妍说。 你在哪里他都把你带回来…… 果然是师兄那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啊。其实想想也能猜到吧,恺撒从不朽者的手中把路明非救下来就等于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学院,而楚子航同样是他的朋友,没道理不遭到监视。 就算日本的情况现在还算明朗,蛇崎八家重新掌控了局面,甚至可能把学院的力量重新赶了出去,可诺玛一定不会再继续将楚子航纳入执行部的体系中,至少在路明非被找到之前是这样。 师兄现在一定也很艰难,不受信任,可能还没法和苏茜姐联系,也不知道学院对路明非的通缉进程,他只是默默下定决心然后跟苏小妍承诺说他一定要把路明非带回来。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他松开苏小妍缓缓站起来,遥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cbd,从天上垂下灰白色的帷幕中金色的大厦像是指向天空的剑。 “明非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相信你,你老实跟阿姨说,你在国外是惹了什么事?鹿先生能摆平吗?”苏小妍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要看你鹿叔叔好像只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梳分头的四眼仔,其实他人脉广着呢……” 孩子长大了之后比父母都有本事了,所以当你再想去帮助他们的时候又会小心翼翼的维持孩子的自尊,也担心自己的帮助微不足道。 路明非忽而就释然了,只是他有点惊讶于苏阿姨对鹿天铭的评价居然如此一矢中的,对那位在楚子航的生活中很大一部分承担了父亲职责的鹿先生师兄委实说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那么多的恶感,可他也确实跟路明非说起过自己对鹿天铭的第一印象就是戴眼镜的分头佬…… 也算是很形象了。 “有些事情并非我不愿意告诉您,可仅仅是我来找到你们寻求你们的帮助就已经是将你们置身于危险之中了……总之世界上麻烦事很多,不是每一样都能靠钱解决的。”路明非沉吟片刻说。 况且连楚子航自己都承认他继父不过是中国普通富豪,放在国际上影响力别说和加图索家媲美,怕是想见一面那些整日在弗罗斯特办公室门口腆着脸要搭上加图索家族这列快车的银行家们都成问题。 要是有钱就能把路明非想办的事办成了的话,那他还离开日本干嘛,就靠和绘梨衣这层关系财大气粗的蛇崎八家还能吝啬了不成? “可是我回去之后叫秘书把最近两个月的国际和国内政府通缉人员和名单都进行了汇总查看,没看到你在那上面。”苏晓樯眨眨眼,“能被跨国追杀连监控下面都不敢待这么严重师兄你一定策划了针对五角大楼的恐怖袭击吧,再要么就是倒卖核武器或者发动战争罪,可通缉名单上唯一一个叫路明非的家伙是个台湾人,罪名是在弗罗里达州入室行窃的时候杀死了屋主的黄金蟒。” 路明非的表情微变。 他倒不是在意苏晓樯去调查自己,只是这种行为可能会引起学院秘书的警觉,虽然零说eva学姐已经因为不知名原因断了线,可诺玛在信息领域也是神一级别的存在。 “放心,我直接叫秘书把名单和事迹全打了出来,分类之后自己一页页看下去这样调查的。”苏晓樯耸耸肩,“大数据时代嘛,我懂,可只要我不靠数据查阅,那就不会被大数据收录了。” “盯上我的那群人很恐怖,苏晓樯你千万不要把跟我之间的关系泄露出去。”路明非严肃地说。 “我俩什么关系?”苏晓樯笑得像是只小狐狸,又有点像是只小猫,总之就是某种很狡猾的小动物,路明非愣了一下,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同学而已,就算是密党的杀胚们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关系就拿人家开刀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呢。 “他们都是不讲道理的疯子。”路明非说,他没有回答苏晓樯的问题,看向苏小妍,“阿姨你也不要和别人提起我,鹿叔叔也不要说。” “我知道我知道,看子航那个态度我就知道了。”苏小妍连连摆手,“阿姨只是有点笨,又不是蠢。” 她迟疑了一下,“让晓樯把我约出来是你的主意吧?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苏小妍其实是很聪明的人,她猜到和路明非走得太近会有危险,这种情况下那孩子是不会主动把她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这样的话就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她能够帮到路明非。 “确实是我委托苏晓蔷把阿姨您约出来的。”路明非迟疑了一下, “是关于楚叔叔的事情。” “楚天骄?”苏小妍有点惊讶。 “虽然很难理解,我也无法向您解释为什么,可确实如此,楚叔叔的信息对我至关重要。”路明非说,“这涉及到我们那个世界的一些隐秘,所以阿姨您也不要问我太多不相关的问题。” “以前他跟我说他有个很神秘的过往,我还当他吹牛呢。”苏小妍捂着小嘴脸上做出惊讶的表情。 路明非在心中微微叹息,要说楚天骄这货也当真是忒不当人,当年苏阿姨跟了他的时候也才十八九岁,放现在的话还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黄毛丫头,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下得了手的。 437.似有……至尊来 “天骄……不,楚天骄和你认识?”话题突然就从路明非和楚子航身上转移到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身上,连苏小妍这种年轻时候常年奔走于各个舞台的舞蹈家也有点失神。 “在卡塞尔学院念书的时候师兄跟我说起过楚叔叔,而且我们也确实差不多算是认识吧,至少我想他一定是认识我的。”路明非为自己续上一杯白酒。 在芝加哥的时候他喝的是产自勃艮第单价超过一万法郎的罗曼尼.康帝干红葡萄酒和零从莫斯科叫人送过来的马桑德拉雪莉酒,而在东京的时候蛇崎八家招待本部来的贵客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黑龙吟清酒,每瓶在市场上都能卖到上百万日元的天价。 但路社长入乡随俗,和芬格尔宵夜吹牛打屁他能喝餐酒喝到吐,跟夏弥烧烤的时候也能对着瓶子吹雪花,这会儿重温一看就是假酒的飞天,居然也觉得颇有一番风味。 苏小妍还没出门的时候就满身酒气,这时候眼中泛着秋波般的涟漪,单手托着腮,如少女般娇俏的脸颊上挂着些妩媚的神情,因为喝得有点上头满脸都是微醺的憨态。喝了酒之后苏晓樯素白的脸上也略微增添了几分酡红,看起来又漂亮了许多。 当路明非和苏小妍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这姑娘就竖着耳朵偷听,一双筷子在铜锅上高起高落,涮羊肉的香味扑鼻。 “有一件事情楚叔叔和师兄一定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他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我在打扫奖牌陈列柜的时候看到了某一年卡塞尔学院和芝加哥大学一起举办的帆船联谊比赛奖杯,那上面就写着楚叔叔的名字。”路明非的声音嘶哑,风裹挟着雪霰拍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显得这个被帆布帘子隔出来的小小空间居然很安静。 “去年十月份的友谊赛我还给你发了邀请函呢,可师兄你根本都不回我消息。”苏晓樯撅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路明非干笑心说十月份啊,十月份我正在东京街头跟蛇形死侍打友谊赛呢,差点给人弄死。 “去年暑假小学期开始没多久我就接了学院的任务去了东京,又换了学院内部的联系软件,所以不知道你给我发过消息。”路明非解释说。 轻轻打了个酒嗝苏小妍皱皱鼻子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他以前从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种男人满口哪有几句真话?你阿姨我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瞎了眼才嫁给他,从结婚到生下子航再到离婚我连他家里人都没见过,我一直以为楚天骄是个孤儿呢,可他又跟我说他是有爹妈的,可儿媳妇都没给婆婆端过茶,这能叫一家人么?” 说完之后这满脸孩子气的女人就拍拍身边苏晓樯的肩膀,把小天女的小手握着,语重心长地说:“晓樯你嫁人的时候可得把眼睛擦亮点,不然阿姨就是前车之鉴。”说着她又看向路明非,原本就妩媚得不像话的凤眼中荡漾着少女般的涟漪。 “明非你要是早生十八年也就没他楚天骄什么事儿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你是个老实人啊,又高又帅做事还塌实,比他有本事多了。”苏小妍一只手托着下巴扬起脸看路明非的眼睛,看得他有点害羞赶紧转移视线伸出筷子去铜锅里捞羊肉,“要是那时候你们俩同时追我我可看不上他。”苏小妍边说边咯咯咯的笑,一时间路明非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后的诺诺就这么俏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姨您别这么说,楚叔叔应该也有苦衷的。”路明非耷拉着眉毛,“其实师兄以前也不知道他老爹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友,楚叔叔的名字被从校友名录上抹掉了,只出现在一个灰色名单里。按照学院的规矩来说的话其实我是没有权限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的,不过我现在应该已经被卡塞尔学院除名了,他们的规矩管不到我。” “反正那家伙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事情,我还觉得说不定你们那个校友其实是同名同姓呢,不然卡塞尔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哪能沦落到咱们这小城市给人家老板开专车?”苏小妍果真是对楚天骄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都没那个男人的消息了可她提起他来还是咬牙切齿。 忘了谁给路明非说过一句话了,那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根本不爱你那他还把你记在心里的话就一定是恨透了你,看阿姨这架势好像也确实没有恨透了楚叔叔,大概多年以后她已经成了鹿宅的夫人心里却还挂着那个没什么本事叫楚天骄的男人吧。 苏晓樯听得津津有味,果然女孩子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就算是高傲如小天女在听闻苏小妍这种女神级阿姨年轻时的感情生活时也会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可能也因为不管路明非还是楚子航都从没跟苏晓樯说起过这件事,她只知道在仕兰中学上下三届的传说和此獠当诛榜榜首楚子航以前不叫楚子航,叫鹿芒,后来才改了名,却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原来是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我在档案室里看到过他的照片,确实和师兄长得很像。”路明非吃口羊肉烫得直哈气,“我以前和校长关系不错,问过这件事,说是楚叔叔在执行一项中美合作的绝密任务,这个任务可能关系到一项极严重的生物危机,而且有很多人希望任务最终失败,所以他不被允许暴露自己也不被允许以一个成功人士的身份出现……” 路明非尽量把故事编得圆满,至少东京的灾难并没有让龙族的秘密被暴露,那他就还有用谎言来保护这个女人的必要。 苏小妍的身子僵了一下,片刻后她慌乱的端起酒杯将杯子里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哼,那么有本事还来给人开车,也不知道有点上进心,非得把老婆孩子拱手让人心里才舒服是吗?”她撇撇嘴不屑地说,可路明非看到这阿姨握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些年苏小妍并非没有思念那个把自己丢下之后了无音讯的男人,也并非没有想要去给楚天骄打个电话装作漫不经心淡定的问一句你还好么,只是离婚之后楚天骄就从她的世界中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唯一能证明过他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就是楚子航,他们共同的儿子,楚子航。 所以说起楚天骄的时候她会那么失态。 路明非木然地喝着酒,他察觉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师兄从没跟他说过关于楚天骄和苏小妍之间的那些事情,可是从这漂亮阿姨的表现来看,似乎她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曾发生在自己赔上了青春才搭上线的那对父子身上。 但是路明非知道,他听起师兄说过无数次那个故事。 2005年7月3日,十五岁的楚子航和他的父亲楚天骄驾驶那辆不久前还将路明非和绘梨衣送出绝境的迈巴赫误入死人之国并遭遇奥丁,楚天骄为保护楚子航独自留下与奥丁战斗,自此失去踪迹。 楚子航也因此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或许在苏小妍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旧梦中,那些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深夜里,她也会不自觉轻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路明非强忍着心中的歉疚和负罪感,伸手去拍拍苏小妍的背,“那以前楚叔叔就从没跟你说起过自己的过去吗,比如他的家庭和他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曾经历的一切。”他说。 楚天骄在学院的执行部序列中是权限很高的超级执行官,那些号称精锐中的精锐的斩首者都比不上,据昂热说很久以前他甚至有考虑过要把卡塞尔学院交到楚天骄的手中。 这样的人就算再怎么隐藏自己也还是会锋芒毕露,他站在人群中哪怕只是披着西贝淘来的风衣踩着街边一百二十块钱三双的劣质皮鞋你会一眼就看见他觉得这家伙一定是个隐藏在人群中的超级杀手吧。 否则一个司机怎么能泡上丝路花雨的女主角?否则苏小妍这种年轻时仅靠绝色就惊得满城风雨的女孩怎么会看上他? 只要勾起苏小妍的回忆就好了,那口箱子很重要,但路明非不信楚天骄会随身携带,如果他曾把东西藏在某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那楚子航曾说的被交给奥丁的箱子就只是假货。 真正的黑王骨血应该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默默沉寂着,在那些台风肆虐大雨滂沱的夜晚黑色的死人们就从积水中站出来冲进那些无人的废墟中哀嚎着寻找那叫君王都垂涎的血肉。 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楚天骄之外还有几个人知道那口箱子在哪,那这几个人的名字中一定有楚子航和苏小妍。 路明非联系不上楚子航,但苏小妍就在眼前。 像她自己说的,这女人其实并不笨,相反,她极机敏,说不定能回想起些什么。 其实这些事情之中还有极多极多的疑点,最重要的就是为什么黑王的骨血会被楚天骄保管,密党又为什么会把那种东西放在中国。就算楚天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超级混血种,s级中的s级,一手时间零出神入化甚至能胜过昂热,可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胜过学院的冰窖的吗? 只是现在路明非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帮夏弥重新塑造出身体然后找想办法展开下一步,至于下一步该做什么又该去哪里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路的逃亡漫无目的,好像就只是一只在荒野上被猎人追逐着走向更深处的驼鹿。 “那怎么可能没讲过,明非你不要看阿姨好像很好说话又很好骗,可一点都不了解的话我能和他结婚吗?” 苏小妍气哼哼的,总觉得心里边憋着一口气想吐出来,就从路明非手上夺过酒杯往嘴里倒。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以前还不信,后来反应过来却已经上当了。”喝过酒之后苏小妍的神态算是恢复了,又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和咬着牙花子的姿态,“他追我的时候跟我说他的老家在北方,老爹是是当地很有势力的企业家,老妈则是什么附属中学的校长,年轻的时候还在日本念过书,也在美国念过书……现在想想可能他真出过国,可有时候他说得又真是太不真实了,什么在马达加斯加捉过企鹅在南北极滑过雪还在加勒比海打过海盗,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马达加斯加的企鹅其实是个动画片,还想用这种东西来骗我,还讲得活灵活现的,我也就是心软不拆穿他。” 说着说着苏小妍就有点骂骂咧咧的了,路明非赶紧帮阿姨倒酒,心说楚叔叔可能根本就没骗你啊苏阿姨,这就是超级执行官的日常啊,虽然在马达加斯加捉企鹅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有点搞怪,可南北极滑雪加勒比海打海盗却真像是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疯子们会做的事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宵夜他喝了点酒也会跟我吹嘘说自己其实是个超级特工组织的王牌间谍,来我们这座城市就是为了执行一项超级机密的任务。”苏小妍忽然愣了一下,想来以这个女人少得可怜的内存量要回忆那么多细节也真是几近宕机,可再想路明非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楚天骄以前并非全是在骗她。 路明非看阿姨情绪有点不对在心中叹了口气,和苏小妍沟通你就不能把她当作四十岁的阿姨而要想象成十八岁的少女,问问题一定要循循善诱,而且要照顾她的情绪。不过苏阿姨真是很幸福的人,有楚子航这样的儿子一直照顾她。 “楚叔叔手里有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得找到它,可能是一口箱子,也可能是一把钥匙,或者别的什么,您还有印象吗?”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 苏小妍揉了揉太阳穴。 “记不太清楚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姓楚的老带我去吃卤大肠和双倍加辣的烤鸡翅,你看我一个舞蹈家,是要讲仪表的,可每天都带着我穿去坐路边摊上那些东西,真是比不了我家先生半分。”她柔柔的说。 “有一次他还说自己在寰宇集团……”苏小妍忽然睁开眼睛,那对明星般的瞳子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根本不像是喝过酒的女人,倒像是找到了自己遗失很久的小狗的女孩。 她忽然站起来,定定地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猛地站起来也看着她,不,准确的说,是看着她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个忽然出现的素白色的、戴着冠冕的女人。 那是……真正的白王。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正将手指按在苏小妍的太阳穴上,丝丝缕缕的精神元素像是蛛丝一样一根根粘在苏小妍的鬓角之中。 438.苏小妍:我先生他不太行…… 巨大的、无形的压迫感天水交接的巨潮般横压过来,在气温低至零下的合肥,路明非的后背居然在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瞬间酒醒。 至尊登门,谁敢不提高警惕。 那个曾在八岐大蛇构建的婆娑世界中与路明非有过一面之缘的君王穿着极美的薄纱长裙,长发漫漫如天边的云,发梢的末端像是某种动物的触须那样向上勾着,微微晃动。 但她却并非高居云端时的模样,而是人身龙躯的神女,双唇艳如朱砂,而眉如远山、凤眼冷冽威严,白色的长裙如藤蔓铺满被帘子隔开出来的小间,让人想起春夏交接肆意生长的花圃。 路明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觉得这女孩的人身玲珑浮凸,蛇躯却如白色的晶石锻造,环绕了一圈又一圈,纤细的蛇尾就在路明非的脚下。 这样神迹般的一幕却并未引起苏晓樯和苏小妍的恐惧与震惊,她们像是根本看不到白王的出现,仍旧面色如常。 路明非立刻明白了,她是以某种人类无法观测的形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白王应该已经死了,很多个纪元之前被黑色的至尊杀死在冰海,新生的白王赫尔佐格也被绘梨衣用审判宣告了终结。 大地的元素悄无声息的被调动起来,来自耶梦加得的权柄正在支撑路明非的脊梁不至于弯曲,他之所以还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这里几乎称得上市中心,而他的身边就是少年时曾维护他的女人和女孩。 白王将纤细姣好的手指按在苏小妍的太阳穴,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恶意,以她的能力即使只是一道幻影都足以将人在无意识中杀死,而苏小妍所表现出来的似乎仅仅只是……眼神忽然变得清彻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精神元素如丝丝缕缕的光线又像是蛛丝那样从白王白皙的指尖生长出来,连接着苏小妍的大脑,几秒钟后所有的精神元素收回,白王看着路明非歪歪脑袋,伸出一根食指竖起在自己的唇瓣前。 路明非全身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也不管她为什么跟着自己,但至少似乎现在还不用面对这样恐怖的存在。 “人类这种生物和以前不一样了,很有意思。”白王慵懒地舒展舒展自己的身体,纤细的腰肢紧绷,纤细修长的左手伸起在头顶打直了,右手轻轻握住仿佛流淌辉光的左臂,像是某种伸展运动那样放松全身。 “看来你已经忘却了我们未竟的事业,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愿意像是很久以前那样看着你的成长。用不着感谢我,只是一点举手之劳,帮你在这个雌性的记忆中找到有用的东西而已。” 原来苏小妍能回忆起和楚天骄在一起时的某些细节是因为白王在她的记忆中神游,路明非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他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手掌拍打玻璃的声音。 他回头。 隔着玻璃他看到路鸣泽站在漫天的飞雪中,他穿着黑色西装打白色领结,打着一柄超大的伞,伞面上堆着落叶和积雪。 路明非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可小魔鬼根本没有看他。 路鸣泽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白王的身上,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是你。”他说,狰狞的小脸放纵的笑起来, “地狱……好玩么?” 白王却只是轻蔑地笑笑,化作升起消散的光点。 —— “我记得有一次在城隍庙吃烤串喝啤酒的时候他跟楚子航说如果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去寰宇集团看看,那地方负责守门的老刘欠他不少钱还得帮着要回来。”白王离开之后苏小妍像是若有所思,慢慢地坐下来,从果盘里拿了解腻的哈密瓜在手里像是只仓鼠似的啃着, “他还说要是他再也没回来那些钱就是给咱儿子准备的彩礼和启动基金,可以拿去做点生意或者买套房子什么的,我还骂他没良心,心里就想着儿子也没我点儿位置。” “看来楚叔叔很信得过他以前的同事啊,阿姨你认识那个老刘吗?”路明非循循善诱,苏晓樯比起身边的漂亮阿姨来要聪明很多,已经意识到路明非的意图,乖巧的没有插话。 档案库中只能查到楚天骄这个名字,也只知道他是灰色名单中那些超级执行官的一员,并且所有昂热和楚天骄的通讯记录都中止于2005年7月1日台风“蒲公英”在这座城市登陆之前,也无法调阅当年楚天骄接受并执行的那项任务的具体内容。 不难猜测相关内容要么是被昂热销毁了,要么是被奥丁和圣宫医学院渗透到学院中的间谍进行了删除,智能秘书的存档已经被完全摧毁,除了当事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能还原当时的情况。 如果楚天骄在这座城市中执行的任务等级高达ss,那即使是超级执行官也很难说能够保证可以将它完成,昂热必然在这个男人之外还派遣了其他的执行专员,也许那个所谓的“老刘”就是昂热的线人之一。 作为多年前那些事情的亲历者或者旁观者,他说不定能为路明非提供更加充足的情报。 “谁记得这啊,姓楚的以前也就是个保安,他那时候能赚多少钱?花钱也没个计较,有多少用多少,就算借给人家能借出去多少?后来我也懒得管了,反正就算子航结婚也用不了他那三瓜俩枣的,我先生都给儿子把那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的。而且他这人花钱没有一点节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投无路了可能会用到那笔留在老刘那里的资金呢?我虽然没念过大学,可素质教育也是读完了的,把人家逼上绝路的事我做不出来。”苏小妍对自己前夫果真是怨念颇深,目光幽幽的说。 “但是真要说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可能,楚天骄还在寰亚上班的时候那老刘好像是寰亚集团的办公室主任,他俩都是大老板的马仔,跟着鞍前马后的,所以关系还不错。”苏小妍把杯子往路明非这边推了推,意思是给满上,路明非叹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给阿姨斟酒。 别看这女人呆萌呆萌的,可年轻时真是千杯不倒,能把楚天骄那帮子没什么文化的同事都喝趴下。 “前些年寰亚集团资金周转有问题申请破产,老板跑路之后他那朋友就留在破产清算小组办公室上班,待遇肯定不如以前了,但胜在稳定,管着那一片的厂区和宿舍楼,还有以前没来得及拍卖出去的重型设备。”苏小妍托着腮眨巴着大眼睛看路明非的脸,看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就咯咯咯的笑,伸出手指头去勾这男人的下巴。 被捏着下巴路明非不得不也望向苏小妍,这阿姨的眉眼都舒展着,透着绰约的妩媚,“听说楚天骄跟我离婚之后就住在那附近的保安室里,寰亚破产之后也没人把他的东西丢掉,你去翻翻的话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阿姨你这些年都没有和楚叔叔联系的话是怎么知道……” “哼哼,他是个没良心的我可不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俩在一张床上还睡了十多年呢。”苏小妍撇撇嘴,“我叫理财经理去帮我买基金赚了些钱,本来想帮他做点小本生意的,可是寰亚破产之后就找不到他人了,问他以前那些同事也只说楚天骄和老板一起跑路了……跑了也好,别在我眼睛前面晃悠我还少费心呢。” 路明非微微陷入了沉默,他心想你虽然逃离了旧情人的身边,可那家伙的影子还是留在你的灵魂里,就算你用尽全力去想要把他忘掉,可最终也只是把那影子烙印得越来越深。 师兄说妈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路明非一直没看出来,可今天和她聊到楚天骄的事情才发现她总是那么言不由衷。 嘴上说着因为鹿天铭给楚子航早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于如果师兄想要离开卡塞尔学院回到国内经商或者从政都有一条康庄大道在等着他,压根儿就看不上楚天骄给她儿子留下的来的那三瓜俩枣,可心里还想着那个在她看来不怎么负责任的男人如果有一天全身掏不出一个子儿、穷得叮当响该怎么办。 虽说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对楚天骄的不屑和蔑视,可苏小妍还是在寰亚集团破产之后四处打听过那个曾让自己赔上了青春的男人的下落,为了让他东山再起甚至用自己不怎么灵光的脑瓜子去做了理财买了基金想帮衬一下那家伙。 这时候苏晓樯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起身做了个接电话的动作,路明非点点头这姑娘就快步去了门外。 “那阿姨您觉得楚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会玩,长得帅,又穷又爱吹牛逼,没本事又爱面子,整天戴个高仿的百达翡丽骗我说是值一百二十万的限量版,出门在外都开他老板那辆迈巴赫,可带我宵夜从来没有红酒鹅肝菲力牛排,都是卤大肠和双倍加辣的烤鸡翅,再来一件雪花勇闯天涯。”苏小妍数落起楚天骄来真是不遗余力,路明非暗地里吐吐舌头心说楚叔叔对不起对不起,真不是侄子把你那些黑历史拿出来再翻一遍。 话又说回来路明非很怀疑那块所谓高仿百达翡丽其实是真货,一百二十万也不是人民币而是美元。 “除了这些呢?”路明非不遗余力地追问。 “他其实学识挺渊博的我觉得,你和他聊天可以谈文学谈历史谈地理谈政治也可以谈世界格局还可以说一下中东局势,连跳舞他也会,和我一起跳探戈的时候像是猫王。” 好嘛,又成了猫王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说起楚天骄的时候路明非脑子里就自然而然浮现出另外一个家伙的影子。 败狗兄的败狗兄,是你么? 卡塞尔学院走出来的毕业生就是这样的,做事不着调但什么都会,恺撒楚子航芬格尔都是这样,没想到很多年前的楚天骄也逃不掉这个定律。 “说起来他确实神神秘秘的,虽然绝大多数不在家的时候都能够在足浴城里找到他和他那个不像是好人的老板,可有时候他也会带着一身的伤回家,不过次数很少,我也只是因为演出延迟提前回家撞见了一两次。”苏小妍眨眨眼,脸上作出回忆的神采,“那时候我还小嘛,不太懂事,也不知道给他叫个救护车,他叫我帮他拿绷带我就帮他拿绷带,他叫我帮他出去买医用酒精我就帮他出去买医用酒精,有一次流的血可多了,都从门下面的缝隙里溢了出去,给隔壁大妈看见了差点给人家吓死。” 奥丁的老巢可能就在这座城市,楚天骄和楚子航曾经闯入的零号高架桥就是那位古神的死人之国。 尼伯龙根和现实的界限绝非泾渭分明的,很多时候都会有死人国度中的东西逃出到人类的世界。 相比于专程看守那口装有黑王骨血的箱子,路明非更倾向于相信楚天骄的任务其实是被昂热派遣过来镇守在这座庞大的尼伯龙根边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楚天骄会带着伤回家。因为他在这座城市中游荡,在那辆价值800万的迈巴赫车座旁放置着能够能够割裂钢铁的御神刀.村雨。 路明非和奥丁的英灵有过交战的经验,那些更趋近于从虚空中召唤出来的东西并不那么强大,普通的英灵大概只能被看作战斗专精的b级混血种,唯有英灵中那些精英单位能够和他们在日本曾手刃的那些蛇形死侍媲美。 但英灵的数量是几乎无尽的,如果数量庞大的英灵从尼伯龙根中逃出到现实,就算是楚天骄要解决他们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路明非于是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他觉得从苏小妍的身上可能依旧能够剖析出更多关于楚天骄的细节,但这些事情得一步步来。 这并非一场审讯,楚子航的妈妈也没有义务帮助自己找到那个失踪在历史中的男人。 他于是决定换一个话题,聊一些苏小妍更感兴趣的东西。 “阿姨你和师兄联系过了,楚子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路明非问。 苏小妍脸上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叹了口气:“他还在日本,说是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腿骨骨折,现在还在恢复阶段,我说我过去照顾他呢,他也不愿意。” 路明非稍稍松了口气。 在红井和化身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战斗时他曾感受到过来自多摩川方向的剧烈元素潮汐。 楚子航和昂热都在那个方向。 那种程度的元素乱流只能是龙王级别的东西降临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才能引起的自然现象。 楚子航虽然也是学院公认的杀胚,但真正站在龙王级别的战场上路明非才知道,即使三度暴血的狮心会会长也无法提着武器出现在这里。 “放心吧阿姨,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腿骨骨折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是可以恢复的。”路明非安慰道,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说起来您和鹿叔叔结婚好几年了吧,没有再要一个小孩的想法么?” 苏小妍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和嗔怒的神态,少女的表情出现在中年妇女的脸上很不合时宜也有点矫揉造作,但在她脸上看着就是很美很自然。 “哎呀,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苏小妍朝路明非勾勾手指头,吐息如兰地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家先生他……他不太行。” 路明非愣了一下。 “什么不……”他说,“喔……” 声调上升,然后戛然而止,因为身边那妩媚的阿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以前跑业务的时候受过伤,终身都没有办法生育,所以才会希望把子航培养成继承人。”苏小妍说起这事儿居然没有什么负罪感也没有什么埋怨的意思。 439.师兄你完蛋了,皇女殿下坠入爱河啦 苏小妍和苏晓蔷住的小区就靠着一起,路明非顺路就把他们全送回去了。 然后他开着那辆价值900万的劳斯莱斯幻影在这座冬雪覆盖的萧瑟的城市中漫行,黑色的雨刷器左右摇摆着将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雪花刮开。 主干道的两侧满是深褐色高楼外立面的装饰简陋,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在楼房的空隙中打转,发出妖鬼呼啸般的声音。 就算是这种天气这种时候路面上的车还是很多,隔着很远看去远方的高架路上车灯流光溢彩,像是闪烁着班驳光纹的长河。 以前这座城市是极小的,在路明非念小学那会儿那条名叫长江路的主干道上还只有三线被政府运营的公交车,分别是一路、三路和十一路,而现在偶尔你甚至还能看到303路和m507路在长江路上奔行。 除了因为城区扩建而增添的公交车线路之外,这座城市发展到今天简直已经超出了路明非曾经的想象。 很久以前他在天台眺望cbd区的时候还会想象那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路面,和暗沉颜色的玻璃大厦外墙,可现在高楼大厦和五光十色的繁华夜景早已经不再局限于那片曾被寄予厚望的cbd区。 那些长满整座城市曾在路明非的记忆中某个夏天留下盛大树荫的法国梧桐慢慢长大了,然后又因为城市的扩建和道路的拓展而被伐倒,他甚至可以想象在某个昏沉沉的下午枯燥的电锯声中挺拔的梧桐一株接着一株倒下在尘埃中,横亘在路面上的树干像是死去巨人的尸体。 劳斯莱斯幻影很快驶离了主干道,走上了前往丽晶酒店的支线。 道路的两侧伫立着庄严的铸铁路灯,每一根路灯的末端都悬挂着伟人的肖像,每一位伟人饱经沧桑的脸都隐藏在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中,雪花旋转着切过灯光时留下的斑驳影子像是高速行驶中的列车向外看那些栅栏似的木影。 富丽堂皇的丽晶酒店就坐落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它匍匐在黑夜中,每一扇窗户都透出明亮的光,皑皑的积雪堆满了露台和窗台。 穿着棉大衣的年轻保安即使鼻头被冻得通红依旧在酒店门口的两侧站的笔直,像是两株傲立在雪中的松。 这一路上路明非都在回忆苏小妍跟自己讲的那些事情,也在想白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在想着小魔鬼为什么会对白王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只是吃个宵夜却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现在开始有些希望师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了。 如果是诺诺的话,依靠她的侧写应该能够从蛛丝马迹中找到推演的方向并得到希望得到的答案。 在八岐大蛇使用的言灵娑婆世界中,路明非见到过那位曾经在许多个纪元之前掀起叛乱并几乎将黑色的皇帝拉下王座的至尊。 她表现的并不像是被幻觉创造出来的虚幻个体,而是某个寄生在八岐大蛇伊邪那岐精神世界深处的神。 路明非信手握着方向盘,眉头紧紧地拧着,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 他猛地踩下制动,劳斯莱斯幻影骤停在路边铸铁路灯昏黄的灯光下。 在对龙族的研究和了解这件事情上路明非颇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拍马也不及密党与赫尔佐格博士所知悉的那些隐秘的皮毛,所以从没想过要去探究龙族茧化并重生的奥秘。 事实上,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多少人类能够从龙族的口中得知茧化的真理。 夏弥要通过茧化重新回到世间就得依赖她存放在路明非心脏中的核,以及楚天骄那口箱子里的黑王骨血。 这是将黑王的骨血重新孵化为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的胚胎,核则是龙王的精神,他们的精神元素通常以身体里的龙骨十字为载体,当创造出一个新的茧之后被放置在龙骨十字中的精神元素就会一分为二,一部分被称为“核”的备份会被放置在茧里,另一部分则继续留在龙躯中。 所以除非已经预言到了自己的死亡,否则龙王们不会频繁切割自己的精神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止一次的留下自己的茧。 因为君王的精神意味着他们从黑王那里得到的权柄,精神元素被切割则意味着权柄被削弱,要想恢复到巅峰状态是以百年为单位来计算。 这样想来的话白王没有理由会不在高天原或者夜之食原藏下一枚能够供自己复活的卵,黑王尼德霍格是龙族的创造者以及统治者,在挑战这样的存在之前难道她没有预想过自己的失败吗? 也许尼德霍格在创造白王的时候没有赋予她茧化并从死亡中重新归来的能力,可作为屹立在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元素精神的掌控者,白色至尊怎么可能没有将自己的精神分割的能力? 路明非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点烟器,摁下之后淡蓝色的火焰喷吐出来,缓缓点燃被叼在嘴里的烟卷。 即使以他那颗不怎么好使的脑子,这会儿也已经想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叫人胆寒的可能。 也许很多年前蛇岐八家的祖先从白王的埋骨之地得到的圣骸根本就是神的胚胎呢? 也许在东京郊区白羽狗神社中那些壁画上所记载的历史根本就是……被误解的呢? 白王这样伟大的生物是否会拥有其他君王所未曾拥有的能力?她在埋骨之地欺骗了伊邪那岐,也在历史中欺骗了整个蛇歧八家,圣骸所传递的其实并非仅仅只是至尊的基因,伴随着基因一起流传的还有白王的意志。 那些失败的被寄生者比如伊邪那岐比如须佐之男,他们的身体孱弱无法经受至尊基因的改造,所以变成了畸形的大蛇,白王的精神被圣骸注入这些大蛇的体内并通过这些大蛇寻找下一个更适合的寄生者,却并不汇聚为“核”,这样就不会引起尼德霍格的警惕,在那位悖逆了他的至尊归来之前就摧毁她所有归来的希望。 当某个白王血裔与圣骸存在无与伦比的契合度,白王的基因就无法使他堕落,而只会使他进化,在这个得到进化的个体体内至尊的精神会逐渐重新汇聚为核。 白王的核可以藏在那个进化者的身体里,黑王也只会认为是人类庞大的人口基数下所诞生的奇迹某个血统经过了稀释与杂交之后几乎无法再溯源的后代居然偶然重现了先祖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威严。 路明非一边抽烟一边缓缓叩击自己的心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胸膛中除了发出空空的声音之外,还有似乎深山钟响般的心脏回响。 历史上被圣骸寄生的人绝不止伊邪那岐和须佐之男,或许更多的寄生者无法承受那样强大力量冲击全身的基因崩溃而死亡,唯有他们堕落成八岐大蛇,而真正被证明有资格被用作圣骸温床的那个人只有绘梨衣。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明非也算其中一个。 他将从伊邪那岐心脏中剖出来的圣骸寄生在自己的脊骨上,然后用进化之后身体里造血干细胞所催生出来的胎血去交换了绘梨衣身体里剧毒的龙血。 也许在圣骸将基因植入他的身体里的时候开始白王的精神就已经开始在路明非的血肉骨骼中流淌,并逐渐汇聚为新的核。 “你能听到我的想法吗,我已经找到你了。”路明非轻声说。 但整个世界只有雪霰落在车顶棚上的沙沙声响起。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师妹。”路明非将烟蒂从车窗的缝隙中弹出去,眯着眼睛轻声呼唤。 师妹的核正寄生在路明非的心脏中,如果他的身体里同时还寄生了另一位至尊的精神,那么没道理身为大地与山之王的夏弥会没有察觉。 “安啦师兄,你身子干干净净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哦。”素白色的女孩出现在副驾驶上,翘着姣好修长的腿,全身连着波西米亚的长裙都是透明的,眼睛却极有神,又有些似乎还没睡醒的茫然。 路明非一愣,脸颊抽了抽,不知道何以“你的身子干干净净”这种话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刚才那老妖婆出现的时候我就醒了。”夏弥气鼓鼓的抱着胸,然后撅着嘴用纤细的手指头去戳路明非的额头, “我看她就是对你贼心不死,我跟你说以后再见着她了直接提刀把她砍死。” 路明非嗯嗯嗯的点头跟小鸡似的,他说师妹你放心我肯定对她没兴趣。 那他妈是能和黑王尼德霍格打个五五开的至尊,谁敢对那种生物感兴趣? 夏弥眯着眼睛忽然凑近了路明非的脸颊,上上下下打量这家伙的神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兄你说话很不可信,尤其在这种事情上。”女孩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缝隙。 “那不一样好么,她可是白王啊!就算再漂亮也是白王啊!和我都不是一个物种的好么,我会对陈雯雯对柳淼淼甚至对任何一个街上路过的小妞动歪心思,可难道我会去喜欢一头看上去很正点的马门溪龙么?”路明非小声嚷嚷。 所以他和师妹就不能单独待在一起,这俩货在一起的时候就算遇见再正经的事情都会忍不住吐一些不合时宜的槽。 夏弥把手指头按得咔吧咔吧响:“这么说来我在你眼中也是马门溪龙咯?” 她冷笑着说。 然后抬脚去踹路明非,半透明的素白色小脚像是最精美的艺术品那样在路明非的眼皮子底下踩在自己腿面,修长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穿着薄如蝉翼的白色丝袜。 路明非伸手去触碰,可手指却从夏弥的脚踝上穿过。 “别白费力气喽,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其实是出现在你视线中的幻影,除了你之外谁都看不见我,如果行车记录仪没关有人查看的话也只会看见你在自言自语。”夏弥耸耸肩。 “你在我眼中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恐龙,如果你是的话那我也是。”路明非轻声说,“原来生死相隔是这么个意思,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我也能和你说话,但我们永远也不能触碰对方。” 夏弥呲着牙笑,看来对自家男人的回答很满意。 “谁跟你生死两茫茫啊,师兄你这么想我的话等今晚上我进你梦里陪你啊。”人说食髓知味龙看来也是一样,这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简直在冒着粉色的小桃心。 “不了不了……”路明非连连摆手,他知道夏弥说这话绝不只是开玩笑那么简单。 耶梦加得大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说入梦玩羞耻y就真的入梦玩羞耻y,路明非虽说也有点期待可说梦话这事儿真是控制不住,再者说隔壁绘梨衣还继承了白王的权柄对精神元素的敏感就跟温度计似的,有点变化简直恨不能直接用刻度尺给你标出来,说不定这边路社长还和小师妹干柴烈火呢那边小姑娘就面红耳赤的看上直播了。 “师妹你有头绪吗,白王那事儿。”路明非赶紧问正事。 夏弥也严肃起来,“父亲在创造白王的时候赋予了她太多的权力,所以她天生就是超越四大君主的存在,白王的许多能力我无法理解也超出了我的理解,她对精神元素的应用超过了我对地元素的应用。” “所以……” “所以师兄你找错人了,我只能确定她确实没有留下核在你的身体里,但是搞不懂她究竟怎么出现在你的精神中的。”夏弥整理了一下自己云雾般的刘海,脸上露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那个小男孩呢,师兄你找他问问呗。” 路明非知道夏弥说的是小魔鬼。 可自从东京事件之后路鸣泽就不愿意再和路明非碰面了,大概那家伙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会被路明非猛揍所以在躲着他。 “想不出来那就暂时先不想了,反正我看她好像没有什么恶意,今天还帮我从苏阿姨的脑子里剖出了些关于楚天骄的情报。”路明非叹了口气。 “那接下来师兄你准备干嘛?” “回去吧。”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算了,我想再去寰宇集团看看,夜长梦多,趁着这会儿我们时间还充裕把手里的线索变现才是当务之急。” “你一个人去?”夏弥皱皱眉。 “叫上绘梨衣和零,我总觉得那地方不太对劲。”路明非说做就做,给零发了消息。 ‘睡了吗?’ 屏幕立刻震动。 ‘没。’零秒回。 ‘你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回来?’ ‘雪下大了,你不要在外面玩太久,绘梨衣很担心你。’ ‘今天晚上绘梨衣和我一起睡,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给你温了牛奶在恒温箱里,回来记得喝。’ 路明非看着屏幕很久直到那块小小的玻璃面板暗淡下去又彻底熄灭,他沉默地放下手机,看着前挡风玻璃外被车前灯照亮的积雪。 片刻后这男人轻笑出声。 “喂师兄,你完蛋了。”夏弥皱皱鼻子,“你的皇女殿下好像坠入爱河啦。” 440.游吟诗人雷娜塔 寰亚集团在前些年的时候是本市的纳税大户,和黑太子集团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路明非只是依稀记得它的经营范围包括晶圆厂和电子厂,90年代那会儿还承接一些高精机件的组装工程。 “那里确实有些古怪,你叫上我一起是正确的。”零穿着亚麻色的呢子大衣,脚上踏着高跟靴子,素白的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认真两字。 劳斯莱斯幻影在似乎已经荒废、少有车辆来往的四车道上横冲直撞。 在寰亚集团正值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条从市区前往南山工业园区的必经之路总是车水马龙,就算到了凌晨也还有运输重工原材料的货车轰隆隆的驶过。 可如今人走茶凉,那家公司欠了政府大概40个亿的资产没有结清,也没人愿意来接手这么个烂摊子,曾经带动这座城市高速发展的南山工业园也就迅速衰败了,到了今天城市化进程加速、工业体系西迁,城南这一块的实体制造业算是彻底被放弃了。 绘梨衣趴在车窗玻璃上向外看,道路两侧都是时明时暗的铸铁路灯,修建到一半之后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停工被围墙围起来的烂尾楼荒芜的伫立在尚且还是泥土地基的平原上,钢筋水泥构筑的骨架狰狞地暴露在呼啸的寒风中。 肆意生长的梧桐树和银杏树无人修剪,枝干早已生到主干道的上方,像是遮天蔽日的牢笼。 朦胧昏暗的天光透过那些互相交错的枝干缝隙,班驳地落在路面上、在一闪而逝的车窗上,绘梨衣的眼睛在忽隐忽现的阴影中闪烁着微光。 雪已经渐渐的小了,但路明非还是慢悠悠的开车。 “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路明非嘴里叼着牛肉棒。早上起来他们都还没吃饭,这会儿赶紧趁着在车上有空补充点能量。 最终路明非也没有在昨晚就叫上零和绘梨衣陪自己一起去寰亚集团踩点,其一是因为那时候也太晚了点,绘梨衣早早的就已经洗了澡在床上躺着看电视了。 其二是因为苏晓樯说南山工业园现在就一个破产清算小组办公室还在运行,晚上过了六点过去那就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路明非主要是想去见见那个据说和楚天骄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老刘,那种级别的超级执行官没道理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许他真是昂热的暗线也说不一定。 如今校长在东京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连血液的内循环都要依靠体外装置来完成,早已经失去了继续与暗线进行单线联系并且下达新任务的能力,而所谓暗线一定是和混血种世界完全脱离联系的灰色执行官,这种人不会被密党的新政策和命令影响,也就是说路明非能以局外人的身份从那家伙口中套话,而不必担心自己的行踪泄露。 “老板很早就在这座城市中开始布局了,楚天骄这么只龙游浅滩的大怪物对别人来说也许藏得很深,但对他那种人来说一眼就能看清楚究竟藏在哪里。”零淡淡的说,“而且寰亚集团也不简单,以我们的能力都没有办法查清楚那个大老板最后把钱卷去了哪里,也查不到他的身份,像是那家伙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就是个从地狱来人间走了一遭的魔鬼。” “你们俄罗斯人说话就跟诗人似的。”路明非说。 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路明非赶紧在自己的唇瓣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听薯片妞和长腿说她们其实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默默观察你的生活。” “像是看看夜间肥皂剧一样,又无聊又催眠。”路明非撇撇嘴,“我说那抄水表的小哥每次进屋都贼眉鼠眼四处乱瞅呢。”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也算是一个利益集团,不可能只有她们两个人做事,寰亚集团那边其实也派了人手。”零说,“你那个老同学应该跟你说起过寰亚集团破产清算小组办公室吧?” “嗯,据说楚天骄的同事现在还在里面按时打卡上班,也算是铁饭碗了。” “那办公室里有三个人,如果按你所说的那个借了楚天骄不少钱的老刘应该是昂热校长在这座城市中的暗线。我们的人听薯片妞说以前是个颇有型的大叔级人物,是个浪迹江湖的野生混血种,接受了任务之后就隐姓埋名生活在这座城市,现在儿子都快上中学了吧。”没想到小魔鬼居然还真在寰亚集团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路明非听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那还有一个呢?”他问。 “路人甲乙丙吧,听说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会儿那间办公室里真算是按时打卡上班的大概就他一个了。”零说。 路明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也不知道那才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哥们如果有一天意识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两个大叔居然都他娘的不是人,又会是何等的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听起来似乎你以前从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那你能和那个型男大叔搭上线吗?”路明非犹豫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我们找上门了,他却不搭理咱们?” “不会,薯片妞跟我说过,那家伙是个话唠,谁都能唠两句。”零说。 城区到南山产业园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只是周围都是荒地和耕地,没有多少商业配套,更不存在什么商品房或者小区别墅之类的东西,所以显得人迹罕至。 路的尽头就是一座灰蒙蒙的灰白色小楼,看上去大概只有三层,每一扇门每一扇窗上都贴着交叉的法院封条。 路明非随便将车停在路边,他往左边看去,那是一排颇有些破旧的低矮建筑,外墙上却都贴着瓷砖,只是几年的风吹雨打无人料理显得极落魄极萧条。 “以前婶婶还在这里面做过质检员呢,我还骑电瓶车来给她送过盒饭。”路明非推开门走两步靠着保险杠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时间过得真快。” 这片产业园里除了寰亚集团的电子厂和晶圆厂之外原本还有一些其他的工厂车间,那时候这里颇为辉煌,每年都会为市里贡献不菲的税收。 路明非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市政府大力支持本地工业化产业的建立和推广,给产业园里的企业都发放了很有些惊人的补贴,还在这附近配套了一条餐饮街,就是路明非刚才看过去的那两排低矮的瓷砖外墙建筑。 叔叔在单位里上班每天吃的是公粮,可婶婶在电子厂里做质检员,却不得不花钱去餐饮街上填饱肚子。可这地方极偏僻,四面八方都是荒地,再往里边走也见不到多少店铺,餐饮街上的餐馆饭店也就翘了起来,定价颇高,于是很多人就自己带饭或者叫家里人送饭,路明非和小胖子路鸣泽都算是保卫处的常客。 “好安静,好大。”绘梨衣在路明非的身边伸懒腰。 “其实日本也有很多差不多的地方,被废弃的工业园,搬空的镇子,还有那些长满杂草的渔村。”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发,轻声说,“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大、更广,你未曾见过的每一道风景,其实都是一个发生在时光中的奇迹。” “你说我们俄罗斯人像是诗人,可我看你才更像是诗人吧?”零素白色的小脸微扬着,似乎是在眺望那片匍匐在灰云下的灰黑色建筑群。 产业园里的车间大多是一层或者两层,低矮却绵延几公里,零默默地眺望出去,冷而美的小脸上逐渐有些凝重。 “有什么发现吗?”路明非意识到皇女殿下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袖管中的短弧刀贴着手腕滑入掌心。 “布局不太对劲。”零蹙着细长好看的双眉,白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铅灰色的云块, “这片建筑的布局。”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除了通常意义上的坐南朝北东西两通,在神秘学的领域中,所有建筑的布局最终都能够和龙类引以为追寻世界真理的炼金术相关。 中国古人认为居住环境的最佳模式即找寻“山环水抱必有气”的“藏风聚气”之地,以创造背山面水、避风向阳,又与天上星象相对应之“四象”地形,卡塞尔学院的现代炼金理论这一门学科中就有详细的阐述说是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元素从四方汇聚且稳定,天然就是诱导龙血呈显性表达的“血脉唤醒类”炼金矩阵,也就是所谓的堪舆,也被称为风水。 由自然环境引导的四方元素汇聚之地被称为风水宝地,在这样的元素之眼长居的家族自然而然就能长盛不衰,他们的后代体内龙血会被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并呈现显性,这也是古代世家经久不衰的原因。 所有的风水宝地都被龙血世家握在手中,高等混血种的后代依旧是高等混血种,故而汉末三国有四世三公而隋唐时期有五姓七望,若非后来天降超级混血种黄巢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那些攀附在人类的历史上磨牙吮血汲取营养的“新龙族”也许仍在茁壮生长,化作灰色世界中那些暗面君王中的一位。 而被人为构建出来用于引导元素流向并展现出惊人威力的则被称作炼金矩阵,现代最著名也最庞大的炼金矩阵应该要数卡塞尔学院山顶学院,在那座被设计出来最初是用作军事用途的堡垒中,每一座地标性建筑其实都是炼金矩阵的一个眼,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够真正令校董会下定决心打开那个炼金矩阵,故而也就无人知晓卡塞尔学院的地基下究竟潜藏着何等崔巍的力量。 但永远记住,弗拉梅尔导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炼金师,而卡塞尔学院的炼金矩阵是这位宗师级人物毕生的心血。 还有曾阻击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化身阿提拉的君士坦丁堡,有证据证明曾有一位伟大的炼金大师得到先知的指引提前几十年改变了那座城市的布局,几乎可以确定当时的君士坦丁堡应该是被改造为了一座威力惊人的炼金矩阵,并以此为基础重创了如日中天的芬里厄。 所以在混血种的世界中一旦说起建筑布局的诡异和不同寻常,就会立刻将人的思路引导向炼金矩阵的方向。 “你选修过炼金入门指导吗?” “嗯……跟着学院的教授学过几天拿了两个学分……”路明非摸摸鼻子有点尴尬,“不过没怎么细究。” 他在学院委实算得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在那认真到近乎严苛的学分制度下就算是品学兼优的路社长也不得不通过选修一些不怎么花费时间考试内容也颇为简单的科目来补齐自己毕业所需的学分,以避免落得芬格尔的下场。 炼金入门指导这门课的教授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大概也知道确实没多少人愿意钻研这门颇费工夫的学科,所以都会在考试前给学生划下重点,通过率基本维持在95%。 “不懂那就不用讲了,我也只是略微知道一些,总之这片产业园区的建筑走向很像是炼金矩阵中引导元素流动的水银线条。”零说。 路明非有点被噎住,不过他也知道零就是这样的性子,知道就说说不知道就算了,反正说也说不明白。 三个人就那么沉默地靠着那辆价值900万的豪车站了一会儿,等着路明非把嘴里的牛肉条吃完,就一起踏过杂草顶破砖石缝隙变得凹凸不平的停车场,走进了那栋三层高的灰白色小楼。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小的后面是大片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铁链锁着,却还是敞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中可以看见成排的机床和机床旁堆积的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重工原材料。 “有点奇怪。”绘梨衣说,不由自主抱紧了路明非的胳膊,“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路明非的脚步顿住,他看向零,零也正看过来。 两个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却又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惊疑不定。 对于绘梨衣的身体里流淌着白王之血这件事情,路明非并没有向零隐瞒。 他们原本就是伙伴,没有互相怀疑和互相背叛的立场。 三个人里五感最敏锐的应该是身体强大得甚至能手撕纯血龙类的路明非,但是对那些极暗处的恶意揣度和窥探最敏感的却应该是掌握精神元素的绘梨衣。 现在她感受到窥探,而路明非却没有察觉,只有一种可能。 那个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人…… 不在现世。 441.在灰尘中发霉的灵魂 走廊两侧的房间也毫无疑问的都被锁起来了,惟有尽头的那间办公室虚掩着老旧掉漆的木制板门,缝隙里渗出男人们破口大骂的声音和电视机里周星驰版大话西游中唐僧的台词“人和妖精都是妈生的,不同的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所以说做妖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了,是人妖”。 路明非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掂量着色欲的重量,他跟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伸手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三个人威风凛凛地挤在门口,居高临下居然压迫感十足。 乱七八糟毫无形象盘腿坐在地上玩纸牌的三个男人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这三个不请自来而且气场颇有些吓人的家伙。 那台被还在用老式锅盖接收信号的卫星电视大概曾遭受过重创,屏幕中间一道亮绿色的线横过,画面也颇不清晰,却倒是为这间奇奇怪怪的办公室里增添了几分生活气。 闯进来的三个人都显得颇有些气质不凡,两个女孩虽说只化着淡妆,却也能看出倾城的娇艳来,那个白金色头发的外国小女孩看上去冷冰冰的虽说娇小了些却也让人有高山仰止不可仰视的疏离感,而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则眉眼温婉,只是进来就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注意力完全不在三个男人的身上。 倒是被夹在中间像是主事者的男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虽说身上没穿什么名牌,袖口若隐若现的腕表却还是叫勉强有些见识的办公室主任大吃一惊。 只是惊鸿一瞥这家伙就确定那块表一定不是什么便宜货色,于是他立刻判断这三人绝对不是政府部门例行检查的工作人员,当然本市公务员也暂时还不对外国人开放也是一个原因…… 那边脸上贴着纸条四仰八叉坐在地上的三个男人还在面面相觑,这边路明非就领着零和绘梨衣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 脸上贴着最多纸条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一把扯掉所有战败的痕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衣领,走到路明非几人的面前坐下。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做?”中年人问。 旁边剩下的中年人正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站起来,年轻人则手忙脚面红耳赤地去用一次性杯子给路明非他们倒水。 这哥们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果然是大学刚毕业的年龄,路明非心中感叹果然同人不同命,我他娘还在满世界逃亡拯救世界,这边人家就少走四十年弯路直接铁饭碗端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有点羡慕。 说来说去别看他路明非光鲜亮丽过也领着软妹子满世界逃亡过,可回到心底里边去看他其实还是那个没什么志气的家伙,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个网吧开个报摊,打打游戏看看漫画什么的真是求之不来的生活。 “莫斯科罗曼诺娃轻工集团的考察员,我们准备在中国投资一个产业园,从熟人那里得知这里有现成的配套和设施,所以来看看。”零从坤包里找出来一张苏恩曦的名片,沿着桌面推给主任,“这是我们收购经理的名片,您看看。” 另一个中年人叉着腰站在一边围观,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手动了动放在自己的嘴巴上清嗓子,然后对着零猛挤眼睛。 路明非心说大叔你踏马能不能做做样子,我知道你看到薯片妞儿的名片很震惊,可也不用把震惊这俩字写脸上吧? 零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自己面前那男人的眼睛。 这姑娘的言灵是极为罕见的镜瞳,和路明非的救赎一样,镜瞳并不存在于言灵序列表中,亦或者学院暂时还没有决定将这个言灵放在序列表的哪一个位置。 作为极其罕见的非攻击性精神系高危言灵,镜瞳能够对物体和复杂的精密机械进行解析,以及读取某个特定目标大脑中关于某项机械或者某个领域的知识与经验,也能够复制绝大多数龙族言灵并学以致用。 在某个仅对拥有s级权限的黑卡持有者开放的资料库中曾明确记载,镜瞳这个言灵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这似乎是独属于零的能力或者说天赋。 拥有那双世界上最神奇的眼睛的皇女殿下能做到的事情远远超出学院的想象,她没有研习过人类心理学却,能够通过直视某个人的眼睛去判断他是否在撒谎。 “国际友人啊,咱们这工业园区的情况你们大概知道吗?”中年人将名片收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看上去年轻得过分的俄罗斯女孩。 零的美貌之能打即使在卧虎藏龙的卡塞尔学院也是独一档的武林高手,能和这妞儿同台竞争的就只有初见之时就被新闻部狗仔惊为天人的夏弥小姐,就连诺诺和苏茜这种叱咤风云的老牌强者高岭之花也不得不屈居下风。 这种程度的美人出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荒废工业园真是给人一种公共厕所的马桶圈子上坐下来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翘臀的反差感…… 以至于眼前这大概早已经雄风不振甚至已经开始发展诸如钓鱼纸牌各种收集癖之类爱好的中年男人都变得有点拘谨,像是一时之间又被这迎面来的西伯利亚忍冬之风吹到了自己尚且青涩的年少时光。 既然零早已经准备好说辞路明非也乐得清闲,加入绘梨衣一起东张西望,那在陌生人面前略显羞涩的年轻人这时候也端着水杯过来了,不过路明非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在来这里之前我们专门做过调查,93年左右政府把这片工业园区划为高精尖重工业区,但开发的不太好,入驻的企业基本都停运了,06年左右寰亚集团的老板卷款外逃至今也没能抓到。”零确实对南山产业园做过详细的调查,这座城市中诡异的地方很多,这片被建立在郊区的产业园就占了不少。 “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从公证处了解到市政府已经连续三年在商界的圈子里拍卖这片产业园区的地皮、车间和设施,以及附近的那条餐饮街,但都没人愿意接手。”零说, “寰亚集团还在本市呼风唤雨的时候这些电子厂里的设备尚且还算高精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设备老化的老化淘汰的淘汰,买回来也没什么用。” “您知道这事儿还来这里?”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我姓刘,他们都叫我老刘,还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 “我的中文名是姜零,这是我们片区经理张发财,那边那位是张经理的妹妹。”零说。 “哎哟久仰久仰,张经理真是英雄出少年!”中年人肃然起敬,心中却想着这孩子年轻有为又相貌不凡,怎么取这么个名字,土得掉渣。 路明非皮笑肉不笑,嘴上说哪有哪有,心中则想你分明就很想吐槽我这张发财的名字吧!喂喂,你给我取个名叫张伟也好啊,张发财是什么鬼名字? 他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边那个冷若忍冬的女孩,可零素白的小脸紧绷着,一副不可言笑的模样。 眼尖的路明非却一眼就瞧见了这女孩儿耳朵尖上那一抹淡淡的微红,那分明就是她憋不住想笑时的模样。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老刘。 “其实我们公司的发展方针是向南方拓展,这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合适的地方应该是广东东莞那一带。”路明非说 “我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念书那会儿认识了一个来自这座城市的同学,常跟我提起这个产业园,还说这里虽说近些年荒芜了,可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成为本市的顶梁。” “没想到咱们南山产业园的名头都传到莫斯科了!”老刘眼前一亮, “张经理您那同学叫什么,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姓楚,叫楚子航,他确实给我说过他父亲以前在这里上过班,给寰亚集团的老总开车。”路明非拍拍口袋捞出来一包烟,暗黄色的包装上写着“大重九”的名头, “可惜这次我那同学没一起回来,没办法,莫斯科的业务也要处理,咱们是新兴产业,老板又有钱,得把排面铺大一点啊。”路明非给老刘和另一个给零挤眼睛的中年男人递烟,又招呼着叫旁边的年轻人过来递了一支。 “楚子航啊……”老刘点燃云烟叼在嘴里,一时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男人们脸上都露出一丝怅然若失的表情,女孩们则面不改色,显然零和绘梨衣都知道这会儿正是路明非要办的这件事情里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刚才绘梨衣没有感受到那种窥探感的话路明非不介意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接问楚天骄的事情,但现在最好还是做一下这些表面功夫。 他们不知道藏在暗中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如果是奥丁或者站在奥丁那边的任何人那现在路明非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他们不可能不认识他,只要行踪暴露,要不了多久学院的狩猎队就会空降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可如果那只是个监视楚天骄的家伙或者藏在这座城市中的未知龙类呢?那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您听说过楚子航?”零适时开口,“恰巧我也是圣彼得大学的校友,楚子航也是我的朋友。” “确实有印象,那时候我是办公室主任,楚子航他老爹楚天骄是给老板开车的司机,我还记得他开的是一辆迈巴赫,听说当年落地价得800万呢。”老刘说,“老楚还在我这放了十多万块钱,说要等他老婆孩子来拿,可这些年也一直没见人过来。” 路明非心中了然,确认了他就是苏小妍口中说的那个和楚天骄关系不错的同事。 “您对楚叔叔还有印象吗?”路明非又递了根烟。 说起楚天骄另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路鸣泽眼线的家伙也来了兴致,自来熟的从烟盒子里拿烟,吧嗒吧嗒的抽。 “我姓李,叫我老李就行。”他说,“老楚这人我知道,以前他刚来那一两个月和我挤过同一间宿舍。” “这么说楚叔叔并非一开始就在寰亚集团工作。”路明非说。 “他以前给税务局的领导开车,算是公务员拿铁饭碗的那种,不过后来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得攒点钱在城里买房,也得给孩子留点家底,所以辞了局里的工来给我们老板开车。那时候他工资高可消费也高,几年下来也确实没见存到多少钱。”老李说。 “后来老楚不是出事了吗?连着那辆迈巴赫一起,在台风天的高架路上。”老李蹙着眉,“听说在那之前他老婆就带着他儿子改嫁了,嫁给了本地商圈的一个大人物,后来他儿子还来过这里几次,叫我们不要把老楚的事情告诉他妈妈。” “楚天骄生了个好儿子,有出息又懂事,我看就算没有那个有钱的后爹也能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另一个中年人说, “那孩子上大学之前还来过一次这里,我把钱给他他没收,说是要暂时放在我这里继续保管着,等以后什么时候他想退休了就来找我……可我这都四十奔五了,怎么活得到他退休的时候?”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楚子航其实并不是被学院发现的优质混血种,而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通过自己找到卡塞尔学院并要求入学的学生。 想来他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就已经构想过自己的未来了吧,那一路的颠沛流离足够摧毁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提着巨大的行李箱,行李箱里放着他的村雨和换洗的衣服,在某个朦胧的雨天那个刘海长到能遮住眼睛的男孩沉默地敲响这间办公室的大门,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听眼前这两个中年男人讲自己爸爸的故事。 把那个男人的故事听完之后,他会做什么?也许是站在那条小路的尽头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夕阳发呆。发呆的时候楚子航会想什么? 他要踏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他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他要复仇的又是什么样的敌人? 男孩对这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男孩选择向命运挥拳。 “后来他搬进这里面之后,我们俩还一起喝酒,老楚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就着蒜吃滋滋冒油的卤大肠,还有双倍加辣的烤鸡翅……那味儿一般人可真受不了……”老李说。 “您说他搬进这里面之后?”路明非忽然出声打断,他和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兴奋, “楚叔叔以前在这里面住过?” “是啊,他那点薪水也买不起什么房,所以厂里就给他准备了一间单身宿舍,就在这栋楼里,那个叫楚子航的男孩还去看过。”那个叫老刘的中年男人附和说。 路明非起身。 “麻烦带我去看看,这位姜零小姐会继续留在这里了解一些厂子的事情。”他说,并且微笑,“说不定能为我那个同学带一些有价值的纪念品回去。” 442.密室门口的幽灵 大串大串的钥匙在中年人的手中叮叮当当的晃悠,路明非跟在他的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氧化严重的铁质窗框和贴了层层叠叠腐朽报纸的窗玻璃,透过那些报纸剥落的缝隙向外看,只能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荒草。 穿过那栋灰白色的三层小楼就能抵达环亚集团的员工宿舍,这里很多年前就没有人居住了,连野猫都不会来这里边晃悠,显得极荒芜。 “说起来老楚刚来咱们寰亚集团上班那会儿还是我开车去车站接的他呢。”姓刘的中年人说,“那天是周末来着,傍晚还下着小雨,老楚来的时候提着一个银色的大行李箱,穿了一套以前在税务局上班时购置的高档西装,还打着领结,真是要多骚有多骚,有这外形条件也不怪他能娶上那么漂亮的舞蹈家老婆了。” 走廊里还勉强算是干净,没有堆积什么杂物,只是偶尔可以看见那么一两只积了灰的鞋子沉在干涸的积水和淤泥中,只露出一半在外面,灰扑扑的像是随时会从里面钻出来一条蜈蚣。 “您还认识苏阿姨?”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当年的丝路花雨真是搅得满城风雨,听说好几个大集团的继承人都想一亲芳泽和那个叫苏小妍的小女孩喜结连理呢,没想到给老楚骗去了。”中年人说。 走廊的尽头是上下的阶梯,路明非下意识就要抬脚。 “在下面。”中年人叫住了他。 “下面?”路明非疑惑地看向向下的阶梯,“那个年代的工业园,就算是宿舍楼的地下一两层应该也是原材料仓库之类的地方吧?” “是啊,空调机房嘛,这片车间的空调机房都放在这下面,还有一部份区域被用作临时仓库,从外面买回来的润滑油和铜材有时候堆不下了就会放在下面,所以味道不怎么好闻。”中年人说,“因为是地下,只有几扇小窗可以看看外面,就跟坐牢似的,厂子运转的时候空调全功率运转噪音就大得吓人,还有一股子煤油味,我们都不愿意下去,不过老楚这人看上去是个新心思有点花的家伙,却很能吃苦,在这种地方一住就是几年。” “没想过搬去上面的寝室么?”路明非也不在乎脏不脏,用手机点亮光源就往下面走。 “我们跟他说过几次,老板也说专门在外面给他租个房子,不用他出钱,就从公账上走,可老楚说要攒点钱给儿子当老婆本,每次都让老板给加工资,把租房子的钱发在工资卡里。” 路明非皱着眉下了地下二层,静得像是这里被全世界隔绝了,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灰尘味道,这么多年连煤油都自然挥发了,空调压缩机也因为停工而很久没有再运行过,角落里还丢着拆下来维修的大型承轴和模具压头。 难以想象那个男人就在这种地方默默无闻地生活了那么多年。 楚天骄的血统是和昂热平级的s级,只是入学时像是绝大多数高危言灵拥有者那样被学院雪藏起来,对外宣称血统为a,但待遇和权限都没有降低。 连普通的c级混血种都能在人类社会中混得风生水起,走进华尔街能成为新兴的华尔街之狼以资本为武器在金融场上搅起漩涡、踏足硅谷则能成为芯片产业或者it行业的超级大拿轻松拿到年薪百万的offer,楚天骄这样的s级混血种应该是满世界享受生活唯有恶龙出巢时才提刀上阵斩妖除魔的大侠才对,怎么会甘愿在这种地方埋没自己的青春? 什么样的任务不得不隐姓埋名?什么样的任务甚至让那个某种程度上等同于青春般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强大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照顾?以楚天骄的能力即使从零开始也能轻而易举在这座城市中建立起一座庞大的商业帝国吧?他大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商人、一个政客、一个留学归来的成功人士,但他偏偏就是坐实了司机的身份,从税务局做到了寰亚集团来。 “我记得您说楚叔叔以前在税务局上班?”路明非心中一动。 “是啊,也是给领导开车,清闲又干净,就是工资低点,但福利好啊。”中年人感叹。 路明非低着头走路,这座建筑中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他大概什么时候来寰亚集团上班的?”过了几秒钟后他问。 “03年还是04年来着,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真是记不清。” 本市税务局在03年的时候查出了一桩大案子,许多领导都由此下了台,还牵连了下面的不少科员和科长,叔叔路谷城就是在04年左右离开税务局去外面打拼的,刚出来那两年叔叔也曾在城南混过,搞水果批发,专门做南山产业园的生意。 后来06年叔叔一合计水果批发真赚不了大钱于是下海开了足浴城,没成想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三年就闯出了偌大一片天地。 “到了,就这间房。”中年人的声音打断了路明非的思绪,他们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站住,钥匙插进锁孔里试了很久才总算开了门,看来锁芯应该是生锈了。 “您说楚子航以前也来过?”路明非问。 “是啊,还把房间里稍微收拾了一下,不然以前可乱,你都下不了脚。”中年人点头,“老楚这人也没留下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那孩子就带了把工艺品的刀鞘走。” 原来村雨的刀鞘是这么来的…… 心中隐隐有个不愿意承认的猜想在徘徊,路明非拧着眉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这时候一盏还是很明亮的白炽灯随着噼啪的轻声在门框正上方墙面与天花板的夹角之间被点燃。 “老楚的个人物品真算不上多,他儿子又来收走了一些,估计张经理你很难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能带回去的。”中年人叹了口气,“多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路明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经理是在说自己,他现在不叫路明非叫张发财,皇女殿下也不叫零叫姜零,绘梨衣则是张发财的妹妹,想来按照能起出这个名儿的父母的审美应该是叫张翠花一类的乡村土名儿。 他有点无力吐槽,只能扶着额头说:“能让我在里面看看么……” “当然可以,我就在楼梯那边抽口烟等你,这下面以前就不让抽烟,谁知道这会儿还有没有爆炸隐患……”中年人看上去也松了口气。 门在路明非的身后被关上,但他忽然惊觉自己全身的毛细血管都在收缩,就在那扇门关闭的一瞬间,像是凛冬降临,某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铺天盖地的填满了这片空间。 悄无声息中路明非开启了龙骨状态,他的五感在一度暴血开启的同时被强化到了混血种的极限,这栋建筑乃至于这栋建筑附近的所有声音都被洞察。 没有雨声,也没有雷声,只能听到风和风吹生锈铁门互相撞击发出的砰砰声。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座城市可能是奥丁用以构建尼伯龙根的地基,但即使在这里要使尼伯龙根与现实连接也需要媒介,水就是从死人之国通向生人国度最合适的大门。 没有雨声意味着并非神挟尼伯龙根而来。 那莫非是某个能让自己进入潜行状态的斩首者?类似的言灵并不罕见,鬼魂、时间零和冥照都能做到。 如果真是斩首者的话,那就说明学院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也已经锁定了这座城市,接下来路明非的行动将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阻碍。 面对密党和面对奥丁很难说哪种情况比较糟糕,但是眼下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路明非没有要从这里退缩的打算。 他小心翼翼地在只是抹了一层水泥的封闭房间中踱步,袖口中的色欲随时能滑入手中,同时仔细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居然还挺整洁的,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灰尘味,居然比外面的通道要清新一些。 一张双人床摆放在正对门的墙边,灰白色的罩单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一个掉漆的二手红木衣柜立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它的一个角已经断掉了,被两块板砖垫起来显得一边高一边矮,另一侧的角落里则是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冰箱上依稀能看出海尔兄弟的商标,此外还贴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一张叠着一张,像是拂落在上面的落叶。 东西极少也并不凌乱,甚至看不到泡面桶或者香烟盒之类多余的垃圾,双人床的一角被褥也被叠得整整齐齐,被拆掉了枕巾的枕头摆放在被褥的上面。 路明非绕着那张床转圈。 走进这间房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这里虽然整洁但整洁得太过分了,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 虽说以前楚子航来拜访过这里,可以师兄的严谨大概不会乱动房间里的布局,他甚至可能还会特意嘱咐办公室主任也不要动这里面的东西。 楚子航是那种憋着一口气的人。 他现在做不到的事情就一定会留着以后再来继续完成,他现在查不到的真相哪怕五年十年也一定要搞个一清二楚。 他以前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和妈妈结婚又生下了自己,却没有上进心,也没攒下多少钱,还把老婆孩子都丢给了别人。可后来在高架路上偶遇奥丁的那一夜,楚天骄彻底颠覆了自己在楚子航心中的形象。 那一夜之后父亲的形象在楚子航的眼中就变得高大巍峨了起来,某种神秘的气息笼罩着楚天骄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事 也许这个男人每天都随身配着长刀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所以可能他会在这个房间里留下某些线索,只是当时的楚子航无法找到。基于这种猜测,楚子航一定不会破坏这个房间的布局。 路明非在那双曾属于楚天骄的双人床上坐下,他的手指缓慢摩挲过床垫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要由此来知道曾经在这上面躺过的那个男人的体型和身高。 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床垫显然不会是什么高等货色,一个人在上面经年累月的躺过,必然会出现弹簧的磨损,由此就可以很轻易的判断那个在这里躺过的人大概有多重又大概有多高。 可仅仅是几秒钟过去,路明非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阴沉下来。 按理来说。每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有属于自己的习惯,或是侧卧或是平躺,也有在床榻的某个区域入眠的习惯,这样一来这张并不昂贵的床垫上面就应该出现凹陷才对。 可它简直像是和刚买回来时那会儿没有什么两样,唯有在床垫两侧最边缘的位置路明非摸到了些微的凹陷,完全不像是某个人躺过,倒像是手指用力按压过留下的痕迹。 他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凝望着那张双人床。 难怪一走进这间房间就觉得他不像是曾被人住过的样子,就算是最严谨的人也不该连一点生活垃圾都不留下。 这里根本就是一间空房。 楚天骄或许来过这里,但从未在这里居住。 线索似乎在这里就中断了,路明非叹了口气转身开门准备离开,可当他的手握在门把上的时候全身忽然猛地一震。 等等,有什么细节好像被他忽略掉了。 这里面确实干净得过了分,甚至连老鼠的粪便都看不到一粒,也见不到蝙蝠留下的痕迹,可同样的一栋楼里,其他任何一个房间在离开了人类的的居住之后都会留下老鼠肆虐的证据。 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靠近这里。 龙血,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都畏惧龙血,如同山羊畏惧猛虎。 路明非随手将门从里面锁上,随后返回那张双人床的附近,将两只手按在刚才自己找到的床垫上曾被按压过的痕迹上。 微微用力,这张钢铁支架结构的简陋床榻就被整个掀了起来。 下面是和周围一片没什么两样的水泥地面。 可路明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色欲滑入他的手心,然后用刀柄敲了敲那块地砖。 水泥地面下传出空空的声音。 果然是空的。 这下面有个密室。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闯进去,那家伙在自己的小窝里留下了超多的陷阱。”有个女孩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下一刻寒光扑面,路明非抓起一枚纽扣扯下之后击灭了白炽灯,随后是缠绕色欲的布条落地,短弧刀在狭小的空间中发出尖锐的嘶鸣。 “好汉饶命!”那女孩压低声音,飞速后退。 “你是谁?” “我是你师姐啊!” 黑暗中路明非的瞳光简直像是鬼火般飘忽,可他就是碰不到那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家伙。 “放屁!我师姐没你这么鬼鬼祟祟!”他低喝,“滚出来!” 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发动,水泥地面波浪般起伏,立刻将藏在影子里的女孩震了出来。 路明非一把捏住她的脖子,用反射瞳光的刀面去照亮女孩的脸颊。 他只是一眼就看清楚来人,浑身一抖,触电般松开手指。 “学姐?你是人是鬼?!”路明非目瞪口呆。 443.失落冰海而归的女孩 那盏被路明非用纽扣击碎了的白炽灯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工具,现在这里黑灯瞎火的,唯有靠着手机的电筒功能能让挤在地道入口处的两个人互相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路明非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手中的色欲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出现在他面前的果然是学姐级的人物,在卡塞尔学院也算是名满天下无人不知,可问题是,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于格陵兰冰海行动中被确认死亡。 那个女孩是……伊娃.劳恩斯。 在卡塞尔学院,她有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诺玛,或者说,eva。 路明非绝对算是见过最多世面的人,可这种情况下他的后脊还是升起一道寒气,腮帮子紧咬着,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像是一块千雕万琢的大理石雕像。 即使是在龙族的世界观中,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一旦死去也都丧失了重新归来的渺茫希望,因为人类的精神无法离开他们的大脑。一旦某个人的脑细胞宣告缺氧死亡,那么他的精神也会溃散在这片天地中。 eva毫无疑问是被确认死亡了的,路明非甚至曾在英灵殿中祭奠过她的灵柩,可这女孩此刻却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身边,甚至连容貌都和很多年前没有丝毫区别。 如果十年前她只是以假死来脱离某个存在的监视,那么她的年龄应该和芬格尔相差无几,可那条败狗此时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叔,而eva却有着剪水般的双眸。 曾经她穿着淡蓝色的蕾丝裙边睡衣袅袅婷婷地从3d投影仪里走出来,像是只好奇的猫那样托着腮静静的看着路明非,那时候路明非还是个被红发小巫女从放映厅里捞出来的小衰仔,被这样娇媚的女孩注视着心中还有些小窃喜和小羞涩,eva就笑得花枝乱颤,跟他说师弟你不要动坏心思哦,你那些浏览器的网址访问记录都在学姐我手中捏着哦,你也不想自己的xp被挂在守夜人论坛上给诺诺看到吧? 彼时路社长也算是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跨进校门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由一日中崩掉了恺撒和楚子航,可算是好不容易丢掉了跟随自己三年之久的败狗称号,于是只得面红耳赤东张西望就差跪下来求eva别把网址访问记录发出去啊那些东西要是见了人我还怎么活啊云云。 可同时他心里又在想学姐真可怜,在正花繁叶茂的年龄永远沉眠在极夜的冰海。 eva学姐在她的那个时代地位等同于现在的诺诺或者苏茜,是一届学生中最出色的女孩,同时还拥有能叫芬格尔那条满脑子都被塞着涩情片段的恶狗走不动道的绝色,比起曾经在路明非看来惊为天人的陈雯雯真是全方位碾压,甚至更羞耻的说这家伙也不是没有在心底最深处幻想过某些被芬格尔知道了能咬死他的剧情。 可现在这姑娘穿着黑色的长裙弱柳扶风般玲珑浮凸地站在他的面前,路明非又只觉得惊悚。 “你是什么?幽灵么?”路明非握紧了短弧刀,始终和面前这女孩保持安全的身位。 随着对青铜城开发项目的消化,密党在对龙类的了解上早已经达到了前人无法触及的巅峰。可越是深入了解龙类则越是能够通过言灵与自然科学来互相佐证这个世界的真实和真理,并最终确信世界始终是唯物的而非唯心的。 龙的茧化重生虽然还是个亟待攻略的课题,但是学术界已经普遍达成共识,几乎可以确定所谓将灵魂转移到新的胚胎里重生这种说法其实就是将龙特有的精神元素从原有的躯体中提取出来并注入新的躯体。 说是重生其实不太确切,龙的茧化其实更接近于中国道教神话中天上神仙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来到凡间历练,并最终回到天上任职的这个过程。比如民间传说白素贞和许仙生育的儿子许仕林就是文曲星下凡,最终历劫圆满之后重回星宿高高在上。 这些下凡历劫的神仙将自己的精神从强大的神躯中剥离,再注入到另一个孱弱的身体里,等到精神完全适应新的身体便会恢复记忆和力量,恰和夏弥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由此所谓的灵魂也就有了具象化的解释。从言灵这一门科学的角度来看的话人类其实是不应该拥有灵魂这种东西的,因为就算是意志最坚定的混血种,他们体内的精神元素也像是杂乱的海沙那样遍布全身,无法汇聚成类似于龙类的核那样的东西。 于是在世界各地每一个文明的神话中都曾出现过的幽灵便被笃定是不存在的。 相比于人死之后精神元素短暂汇聚并留存人间的幻影,密党的研究团队和专家更愿意相信所谓幽灵其实是古代人类所目睹的某些混血种或者龙族使用言灵时的模样。 对于自然哲学被神学和宗教完全压制的古代,人类并不能用探究真理的眼光去看待自己所见到的每一件超出理解的事物,他们更倾向于将所有难以理喻的东西都归结于妖鬼。 如果不是小魔鬼路鸣泽的出现,路明非绝对是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之一——当然,其实路明非心里还是有对路鸣泽身份的一些猜想,他一直认为所谓魔鬼不过是蛊惑人心的龙族君王,那些所有在路鸣泽的操纵下发生在路明非身上的匪夷所思的奇迹都不过是龙王的手段。 总之虽说在面对疑似eva.劳恩斯的女孩时路明非表现出极大的惊悚和看似更倾向于防守的戒备,可其实他根本就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又或者说从这个女孩的身上得到某些突破口。 即便她并非eva学姐,这样一个能够悄无声息跟踪在他和绘梨衣身后的混血种也绝非普通角色。 至少要知道她来自哪里,代表谁而来,又有什么目的,亦或者说她身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不是幽灵,是学姐,货真价实的学姐哦。”eva摇头晃脑,圆圆的眼睛倒映路明非的五官。 手机电筒闪烁了两下忽然熄灭了,黑暗中路明非的脸色巨变,他记得自己在出门之前是将手机电量给充满了的才对。 “瓦特阿尔海姆于01年研发的小型强电磁脉冲发射器,至今为止没有投入使用,因为启动那件工具所需的能量极其庞大,即使对装备部来说也是一个难以攻克的难题。”eva说,她伸手按在因为山王权柄释放而导致凹凸不平甚至狼藉不堪的水泥地面。 一点幽幽的火光在这女孩另一只手的手指间跳跃着亮起,那是一团极高温的橙黄色火焰,火焰的光芒远比手电筒的光更加明亮也更加柔和。 路明非这才终于能够仔细打量那张近在咫尺的明艳照人的脸蛋。 某一刻这家伙的心脏砰的巨颤了一下。 火焰的辉光四处散射,路明非终于能确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确实并非虚无缥缈的幽灵,而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她有匀净的宛若白瓷般的肌肤,穿着黑色的长裙,荧蓝色的长发曾在3d投影的衍射光栅中行走的那个女孩一样美得并不真实。 “学院装备部的出库记录中只记载过一次关于该装备的制作和投入运行,是在04年的时候从芝加哥发往中国南方的某座城市。”eva笑靥如花,又往前凑了凑,牵着路明非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戳了戳。 确实是软乎乎的很实在的质感,像是在戳绘梨衣的脸蛋。 “证据呢,装备部的研发记录对于学院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不只是校董会,连终身教授都能轻而易举的调阅这些被储存在资料库中的档案。”路明非眯了眯眼睛,却并未放松警惕。 看眼前这女孩玩弄火焰时的模样,似乎她的能力是类似于楚子航的君焰那样血系源流可以追溯到青铜与火之王的高杀伤性战斗类言灵。 可惜以前在学院的时候从没想过要查阅一下多年前格陵兰冰海事件当事人的详细资料,否则路明非就会知道eva生前的年龄究竟是什么了。 eva的脸上露出些狡黠的表情,嘴角微微勾着,扬着脸用俯瞰的姿势去打量路明非的眼睛。 “说真的师弟有时候我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你那些收藏单,日韩剧你还不乐意看,非得找些细腰长腿的……” “停停停停停,姑奶奶求您别说了!”路老板果真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场认怂。 女孩用白玉似的手指头去戳路明非的额头,“跟你说了你还不信,非得我出底牌是吧师弟?”eva恶狠狠地说,素白色的小脸上却带着小狐狸般的笑意。 “没办法,我现在在逃亡,全世界追杀我的人加起来能组成两个加强团,这两个加强团中的家伙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堪比007的超级特工。”路明非叹了口气,“不小心点没办法呀,说不定很快就会暴露了。” “话说回来学姐你是怎么……” “等回酒店之后再慢慢说。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eva弯腰从自己的大腿上取下原本绑在那里的形制特殊的短剑。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从那柄剑的身上感受到某种恐怖的气息,仿佛从荒古苏醒的野兽正透过苍白色的剑身凶狂地凝视着他。 那东西并不像是用金属锻造,反倒像是用骨头磨练出来的武器。却极锋利极威严,甚至连路明非手中的短弧刀都因那把剑的气息而微微颤抖。 “学姐给小师弟的见面礼物。”eva眨眨眼,把短剑递给路明非, “我看你用它用的挺顺手的,怎么,现在就不认识了?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始乱终弃的货色。”女孩哼哼两声瞪着路明非。 路明非讪讪地笑笑将短剑接过来,入手冰冷,同时像是有某种肢体延伸的奇异感觉立刻从心里升起。 像是握住短剑的一瞬间那把武器就化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惊讶地打量着这极沉重极冰冷的利刃,片刻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东京之战中总共有两把天丛云出世,它们分别从须佐之男化身的八岐大蛇和伊邪那岐畸变堕落而成的八岐大蛇身体里剖出,这是你从红井带去东京湾的那一把。”eva说,“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战斗结束之后整个东京湾立刻就被密党的力量封锁了,芬格尔敲晕了一个专员,从那专员身上剥下来一套蛙人套装潜到海底去帮你把这东西捞了上来。” 路明非弹了弹剑身,天丛云便发出蜂鸣的嗡嗡声。 这东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欢呼在雀跃,路明非体内原本就流淌着来自白王的龙血,此时这些龙血正在与天丛云共鸣,让路明非愈发的得心应手。 “另一把天丛云被学院回收了。”eva说,她抬头就看到路明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干嘛……”学姐凤眼微挑,卷起裙摆裹住被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包裹住的长腿。 “学姐你同时使用了两种言灵是吗,能够隐藏在影子里的冥照,还有可以凝聚高温火焰的君焰。”路明非皱眉,“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同时使用两种言灵,更何况还是分属于两个不同血系源流的能力。”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eva似乎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细谈,伸手敲了敲那块空心的地板,稍微用力便将暗门整个拉开。 那是一条不锈钢的管道,一直连接到密室。 路明非也决定暂时不在这些问题上和eva纠结,点点头沿着钢管滑了下去。 在行动之前,路明非就开启了龙骨状态,全身上下都被细密而坚硬的鳞片覆盖。 这样就算楚天骄在自己的密室中布置了一整套由重机枪组成的自动防御系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摧毁他的逃生能力。 短短两秒钟之后他就踏足了坚实的地面。 “看来有什么人提前一步将楚天骄布置在这里的陷阱破坏了。”eva也滑下来,看着三面墙壁上漆黑的痕迹和被摧毁的自动武器系统。 所有原本被布置在这里的枪械零件出现了严重的焚烧痕迹,剧烈的高温甚至可能在一瞬间就将这些武器的枪管熔化焚毁。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青铜与火之王一系的言灵君焰。 楚子航到过这里。 444.有人要告诉你命运本该如何 难以想象楚天骄在加入寰亚集团之后居然悄无声息地在这栋当时住满人的宿舍楼楼下挖掘出了如此巨大的空间,并保证了这栋建筑结构的稳定和完整。 通过大概三米长的钢管与那间工人宿舍相连的其实是一处天井结构,天井的底部四面都是逐渐拓宽的、极捡漏却极粗暴的水泥浇筑斜立面。 身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路明非可以想见那个本该已经死去了的女孩正像灵巧的猫那样从三米的高空一跃而下,矫健的长腿微屈便稳稳停住了自己的身形。 从落地的声音判断她应该穿着细长的高跟,再搭配那一身在这个天气显得异常单薄仿佛丝绸质感的黑色长裙和薄丝袜,eva倒更像是在去参加某个舞会的路上被误卷入一场惊天阴谋的法兰西年轻女爵。 “师弟,猜猜我带着什么好东西?”eva紧紧抓着路明非的胳膊,路明非有些愕然的借着这姑娘另一只手指尖上的火焰去看她的表情。 这女孩脸上露出很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熄掉火焰之后在随身携带的那只小坤包里摸索了一阵,居然掏出来装备部版本的两根超级加强照明棒。 黄金瞳微微收缩,但借着那微弱的瞳光eva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身边那男孩脸上的表情忽而就变得有些惊悚甚至称得上有些狰狞了。 “放心放心,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的芬格尔兄弟么?他在把这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可是再三保证装备部的那群疯子没在里面加上那些猛料……”eva摆摆手,把一根照明棒掰弯。 同一时间路明非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但即使如此如电焊般明锐的光线还是透过指缝刺进了eva的瞳孔。 路明非劈手夺过了被eva掰弯的照明棒朝着黑暗中的长廊扔去,明锐的光焰仍在熊熊燃烧,直到十几秒钟之后这种堪称新式光学武器的照明棒才终于稍稍暗淡了些。 “首先瓦特阿尔海姆的那群傻逼说的话委实和放屁没有什么两样,在亚马逊丛林里用压力锅炖肘子结果被炸断了胳膊那哥们的事迹还历历在目,其次学姐你还提及了我那好哥们芬格尔的大名……老实说你已经叠满了卡塞尔学院最不被信任榜榜首的所有buff,我们应该庆幸那玩意儿里面装的不是液体炸药或者高烈度炸弹,否则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就算我能活下来,学姐你恐怕也得再死一次了。”路明非叹了口气,把eva仍旧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根照明棒夺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布条固定在自己的小臂上,以免行动中无意间将其触发。 eva一脸委屈的模样嗫嚅着说哦。 “话说芬格尔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被学院通缉的话他也不好受吧?毕竟学院谁不知道我俩铁哥们,去年他可吃了我不少宵夜。”路明非一脚踢开前面挡路的重机枪残骸,楚子航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概对君焰的掌握还并不那么熟练,爆炸从天井直接波及到长廊,那条通往楚天骄真正基地的道路前半部份也是漆黑一片。 “你铁哥们把你给卖了,还跟校董会说其实昂热早知道你小子心怀不轨预谋对学院领导阶级发动e区革命推翻校董会的正义统治,但碍于你s级的身份和战力所以不得不虚与委蛇,而他芬格尔.冯.弗林斯作为校长的得力干将当仁不让不惧危险将生死置之度外卧底在你的身边,全天候不间断将你的情报原原本本的传递给校长,包括你每天宵夜习惯吃什么、同时和多少个女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以及你的那些浏览器访问记录……” “我靠,我以为我的网页访问记录只有学姐你知道。”路明飞气得牙痒痒。 “准确的说陈墨瞳也知道……不过师弟放心,你看那些东西就算对天性开放的日耳曼人也有点过于变态了,所以我给芬格尔的是青春版的。”eva一本正经,“据说现在那些网址还在守夜人的收藏夹里放着,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老家伙都会拿出来独自观摩一番。” “话又说回来我早就知道芬格尔那厮根本靠不住!我能用几条猪肘子和几瓶劣质餐酒就把他收买了,那校董会也能用香车美女和从古巴空运到芝加哥的金卡戴珊让他乐不思蜀!”路明非的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好消息是那家伙还算有点底线,没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校董会的老东西们……现在那些老家族的狩猎队和执行部的战团应该正满世界的找你们,可他们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你居然会回到这座城市。”eva点点头,“果然老奸巨猾,灯下黑这种损招只有师弟你能想出来……不过你们为什么要来翻楚天骄的旧账?” “楚叔叔当初在这座城市执行的那个任务似乎有些古怪,出于某些目的我得搞清楚。”路明非说完沉默了几秒。 “芬格尔他还好吧?”这是他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所有踏足黑暗世界的人都明白卡塞尔学院根本就从来不是什么纯粹的教育机构,它被创立的初衷是向全世界所有优秀的混血种传授最有效的屠龙方法,为了杀死每一条复苏的龙类和那些最终走向堕落的混血种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直到1950年之前卡塞尔学院都还是一座冷酷的末日堡垒,对当时掌握着密党至高权力的元老会而言,在与龙类的战争中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乃至于他们自己。 既然连生命都被如此蔑视,那么所谓人的权对这些老得几乎只剩下一把枯骨的老人们来说也不过是年轻人用于粉饰仁慈的道具。 现在昂热已经确认在和奥丁的战斗中受到了足以致命的伤害,最终不得不处于昏迷状态被长期使用维生仓进行血液的体外循环以给全身器官和大脑供给氧气。 这种状态下的希尔伯特显然已经无力再承担卡塞尔学院校长这个职务所应尽的义务,校董会和元老会同时从那个老人的手中拿回了他们的权力并迅速将学院从一个教育机构重新转变为纯粹的军事组织。 元老们都是最老牌的秘党成员,他们不会因为芬格尔的三言两语就轻易信任这个看上去就不那么简单的家伙。 如果没有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等待芬格尔的必然是能够摧毁一个最坚定男人意志的严酷刑罚。 虽然不知道eva是如何复活的,但毫无疑问能够让学院的天眼无法追踪到这座城市的源头就是这个曾掌握了信息世界至高权柄的姑娘。 eva和芬格尔的关系路明非早就知道,如果她能定位到这里,那么芬格尔没道理一无所知。 以路明非对学院的了解,如果执行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位置,那么在他和绘梨衣下榻丽晶酒店的那一夜突击队就已经封锁了周围的街道并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以施耐德教授的风格执行那项任务的专员必然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他们甚至不需要击败路明非而只要拖住路明非,下一波次的攻势就会被迅速发起。 面对学院和学院的天眼,路明非上天下地无路可逃。 可直到现在这个世界依旧风平浪静,新闻上虽然还在每天播报国际救援队伍抵达东京时东京市民的夹道欢迎和各国医护人员与东京伤病人员之间的温情故事,可好像除了楚天骄之外混血种的世界和龙的世界就这么彻彻底底的从路明非的身边消失了。 这意味着芬格尔绝不像身边这女孩所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背叛过路明非,也没有将真正有用的情报传递到校董会的手中。 “守夜人是我们的导师。”eva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 “不是吧,我记得芬格尔和我的导师都是古德里安教授才对。”他说。 “情况比较复杂,芬格尔是在学院留级太多直到跌出d级才被教授组投票踢出弗拉梅尔导师的研究小组的,因为只要加入那个小组,权限就会自动升为a级。”eva说。 路明非沉默下来,他一时有些哑然。 弗拉梅尔导师在卡塞尔学院的特殊性质让他虽然不像是校董会或者校长那样权势滔天,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 这样的大人物要出面保下芬格尔确实不算困难。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联想到那个那个挺着啤酒肚满身油腻像是条发了福的骡子的老牛仔,居然和全校唯一超级狗仔其实属于同一对师生组合,路明非就觉得世界很有些幻灭。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俩也算是臭味相投,强强联手之下就像是在校董们的卧室里铲开了一座化粪池,填又填不上挖又不敢挖,就纯恶心人。 在照明棒的灯光中路明非和eva一同沿着走廊向里面走,墙壁两侧都有坚硬的胶质凝结物,像是塑料制品被高温融化之后又重新冷却凝结留下的痕迹,头顶的灯管也被高温摧毁,玻璃管外壁一片漆黑,里面的灯丝则是被熔断的状态。 大概十多米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黑色的对开门,路明非和eva对视一眼将她护在身后,向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门。 门里边透着淡淡的烟叶气息,并不呛鼻,反而沁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有灯。”evs指了指旁边的墙壁,路明非会意,按下开关。 视野立刻变得开阔了起来,两个人都同时意识到自己抵达了楚天骄的卧室,或者说那个在合肥执行某项绝密任务的、超级混血种的基地。 地面是品质相当上乘的实木铺入的地砖,壁纸则是磨砂质感的大理石白,即使时隔这么多年灯光居然还是很柔和,并不因为老化或者灯罩积灰而变得暗淡。 房间里的整体色调并不显得明亮,却也绝算不上阴沉,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高耸书架上摆满了经典的哲学著作,旁边则是玻璃隔开的立式收藏柜,柜子里码放着整齐的黑胶唱片,而柜子的顶部则养着古巴产的高档雪茄。 想来那股淡淡的烟叶气息,就来自这些烟卷。 “那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家伙。”eva指了指这个房间正中央的那张大床,床上铺着柔软的羊毛绒床垫,床边的工作台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成堆的银色弹头,弹头的表面都铭刻着繁复的花纹,而顶尖则被刻出十字的形状。 路明非踏步闯入了这间沉寂许久的密室,途经健身设备、用于洗照片的水池和水池上那些意义不明的纵横交错的红色丝线,径直来到那张位于床头附近的工作台边。 他并没有选择在那张相当柔软的大床上坐下,而是低头凝望着工作台面上的什么东西。 eva目光微微闪烁,蹑手蹑脚地来到路明非的身边。 被那些伫立着的子弹围绕在中间的居然是一张边角微微卷曲还有些泛黄的文件纸,它的排头第一句是“执行官,楚天骄,你正在阅读s级绝密文件,请在完成校验之后对此文件进行销毁并确认其无法恢复。” 攻略青铜城并杀死次代种的夔门计划计划书就是s级文件,前往日本之前,学院发送给路明非的急渊下潜任务任务书也是s级文件。 类似的档案在学院中的权限极高,通常都涉及到龙族文明亲王以上的纯血龙类复苏。 “零号” “黑天鹅港” “叶夫根尼.契切林(确认死亡)” “赫尔佐格.冯.荣(确认死亡)” “邦达列夫(?)” “维尔霍扬斯克,新西伯利亚,莫斯科,?” “上海,上海,上海,?” “乔薇妮,路麟城,合肥,哈尔滨,莫斯科,维尔霍扬斯克,?” 整张文件的内容只是一些地名和人名,但越看路明非越是心惊,里面出现了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觉中的零号,还出现了赫尔佐格和邦达列夫,甚至还出现了老爹和老妈的名字。 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楚天骄来到这座城市绝不仅仅只是守护那口箱子,那个男人之所以常驻在这里可能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甚至于从税务局离职也是因为叔叔受到了当时那桩大案的牵连被迫离开了单位。 最后一个词被黑色的墨团彻底抹去了,路明非看不清那是什么字眼。 他在那张床上缓缓坐下,心乱如麻。 路明非原本还在心中存着小小的一丝希冀,以为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无人预料的奇迹,可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在按着某个人的剧本向前。 命运中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其实早就注定了的对吗? 可他以前那么衰那么颓,为什么那些愿意等他长大等他成为屠龙英雄的人,不愿意在那个孩子还弱小还怯懦的时候给予一点小小的帮助呢? 楚天骄在一直看着他,那其实也就是说昂热一直都知道路明非的处境的吧?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好虚假,眼前的一切都不可被信任。 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那张被按在掌心缓缓卷边的文件纸破碎的声音。 445.囚笼与伊甸园 “你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是么,在进入高等中学之前你的人生并不圆满,父母远行、寄养家庭对你来说并不那么融洽甚至称得上有些严苛和恶毒,应属于你的那些东西都被夺走,路麟城和乔薇妮从俄罗斯汇来的巨款成了你叔叔开足浴城的启动资金、成了你表弟身上的名牌衣服和鞋子、成了你婶婶脖子上的金项链,可惟独落在你身上的极少极少。”eva原本就在路明非的身边坐下,她微微将膝盖并拢,漆黑的长裙像是湿透了那样紧贴着这女孩玲珑曼妙的身躯,腰肢仿若盈盈可握,交叠在一起捂着膝盖的手指纤细白皙,肌肤像是透明。 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可那双眼睛中流淌着莫大的愤怒,金色的海洋在那对美丽的孔雀绿色的瞳孔中起落,姣好的五官淡然得像是冷冽的刀锋。 此刻这姑娘站起来在这狭小的房间中缓缓的踱步,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纤纤,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细高跟鞋像是每一步都踩着水上的莲花。 他的额头隐隐有些疼痛,像是从太阳穴中弥漫出来的某种灼烧般的感觉。 这女孩说话的风格确实是eva学姐没错,但她至今为止没有向路明非透露过任何关于她是如何复活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更没有谈及过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可路明非似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信任了她,甚至还隐隐有某种亲近的感觉,像是你的某个故人出现在你的身边。 像是在那场名为娑婆世界的梦中与白王的初遇。 “其实校长以前告诉过我,我的人生前半段一直处在密党的监视中。”路明非缓缓抚摸着色欲的刀柄,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是某种施加在潜意识中的精神影响让他迅速接受了eva复活这个看似不可能的选项,出现在他眼前的可能是某个危险的龙类。 但最终他也没有能够对着那个妩媚纤柔的背影拔出那把能屠龙的宝刀, “可楚叔叔的任务和监视是不一样的,更像是……监禁。” eva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凝望着路明非的眼睛,“我曾以数字生命的形式高居在这颗星球所有信息流的最核心中,没有秘密能瞒过我的眼睛。”她说,“你说的没错,楚天骄的任务更接近于监禁而绝非监视,在你确认加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其实你是不被允许离开这个国家的。” “在校长的眼中我其实是一件武器对吗?”路明非轻声问。 “对,也不对,你是被昂热豢养着的大怪物,其他的怪物苏醒的时候他就会把你投入战场让你去杀死那些威胁到这个世界和人类安危的东西。”eva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路明非,她转身在那座楚天骄原本用来洗照片的水池边站住,水池边是另一座立式的工作台,工作台的木板上钉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照片。 路明非路过那张工作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曾瞥见过那些大概曾被楚天骄视作珍宝的影像。 那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 显然能够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关于苏小妍和楚子航的照片都是在两个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盗摄的,照片中的场景各不相同,游乐场、商场、放满花灯的河畔,以及仕兰中学的门口,有些是苏小妍和楚子航的合照,有些则是苏小妍独自一人时被偷拍的侧脸,和楚子航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年轻时名动合肥的女人总是凝眸含笑,而当她独自一人行走在周围满是奢侈品店的玻璃城堡中的时候脸上却尽是落寞的孤单。 “我拥有能够杀死龙王的力量,这件事情其实是早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已经被写入档案中的事实?”路明非凝望着eva的发梢出神。 “虽然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作为学姐,我能够给予你肯定的答案。” “所以其实除了校长之外的任何人都根本没有接触到过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个人档案?”路明非又问。 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只有真正的疯子能够允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一只能够威胁到自己存在的猛兽茁壮成长,即使那头猛兽是被豢养用来杀死其他猛兽的猎犬。 况且连路明非自己都清楚,他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出混血中的极限,普通人竭尽全力才能得到的权与力对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前线的战士会因为自己的同伴拥有这样的力量而由衷的欣慰,因为他们可以少流很多的鲜血。但藏在地堡中挥斥方遒的老家伙们则会因为自己的士兵拥有这样的力量而感到畏惧与胆怯,他们会担心那个士兵在杀死所有敌人之后妄想成为新的皇帝。 昂热能够允许路明非的存在是因为他无所畏惧,他是心怀仇恨的亡命之徒,所谓财富所谓权利,这世间所有一切能够诱人堕落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如同尘埃。 真正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其实早已经死在1900年的那个夏天,和他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葬在了一起。 还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是从地狱中回来的幽灵,他满腔都是复仇的怒火,心中只想把曾将夏之哀悼降临在他身上的那些人和龙都烧成灰烬。 为了复仇昂热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才不在乎路明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人也好,龙也好,或者什么从未出现在历史中的怪物也好,剧本就在那里,命运就在那里。 唯有真正和龙王面对过的人才知道那些被冠以四大君主之名的怪物究竟是何等不可战胜的东西,昂热绝不像是校董会那样幼稚地以为战场上的一次又一次胜利预示着龙族终将走向衰亡。恰恰相反,那个叫李雾月的龙王以几乎神从天降的姿态将密党与狮心会的尊严踩进了泥泞中。很多人都说如果有一天龙族终将被终结,那么做到这一点的人一定是昂热,可昂热自己知道他没有能力去杀死任何一位龙王,真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只有路明非。所以他不会冒险将这个孩子的任何信息和资料泄露给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人,显然校董会包括一直支持他的洛郎女爵也在不被信任的名单中。 “通常来说s级就是密档资料权限中的绝对通行证,包括你和校长以及校董会成员在内的所有s级都能调阅任何被封存的档案。”eva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照片,仿若数据流的神秘符号在她的瞳孔中如河流般涌过,“但是你的档案很特殊,分有内外两个部分,一个是可以被点击查阅的超链接,而另一个则是没有分级的资料。” “只要被纳入资料库就绝对存在权限等级,没有被分级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在学院的系统存在之前那份档案就已经存在了,学院的权限等级划分无法影响到你的个人档案。”eva说,她的声音平淡,可路明非却毛骨悚然,“而在学院的计算机系统建立之前,师弟你根本还没有出生,甚至那时候路麟城和乔薇妮都还没有进入卡塞尔学院。” “你的意思是学院的系统中记载了一份提前出现的个人档案,那份档案中记载了在中国南方的某座城市会有一个出生于1992年的男孩拥有屠杀龙王的力量。”路明非脊背生寒,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某些历史或者命运的真相,可一切都到此为止,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用力,他想得到的答案都总在一场雨幕之后。 “就像是一场预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希尔伯特.让.昂热为什么对那一份来历不明的资料报以如此巨大的信任,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他而言你就像是某部传奇史诗中所谓大难不死的男孩那样,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eva说,“你就是大难不死的男孩啊师弟,为了这传奇般的称谓你是否愿意在自己的额头纹上一个闪电的标志?” “学姐你不要觉得我没有读过哈利波特……”路明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老槽噎住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心说学姐你还真是和芬格尔那败狗是天生一对,这青蛙般跳跃的逻辑和无处不在的斗槽邀请真是如出一辙。 “总之校长其实很关心你的成长和心理健康,同时他还在不遗余力的保护你的安全。”eva耸耸肩,“但他和楚天骄之间的联络并不经过我来传达,我甚至怀疑他们用信鸽来交流……所以我们其实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出现在这座城市究竟是为了保护你还是监视你,亦或者在你失控的时候杀死你。” 失控这个词用在路明非的身上其实并不突兀,在他尚且还认为自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败狗时就经常会神经质的发疯,并且每一次发疯都会杀死一条龙王。 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自己突然就不像自己了,比如在东京的时候,那个叫绫小路熏的女孩受到关东支部的威胁,他突然就愤怒地动手杀了人。 其实按路明非性子他是很少杀人的,就算是面对失控的堕落混血种,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他也更愿意敲断对方的手脚而非拧断他们的脖子。 “好吧,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楚天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同时肩负着两个职责,保护好那口箱子和随时准备杀死我。”路明非挠挠头发,“话又说回来你们密党的人都不讲道理的么,校长叫人用枪口对准我脑门子瞄准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吧?你们连小孩都杀?” “草原上的规矩延习于龙族,两条龙的族群发生战争时他们会掠夺对方的幼崽,不杀死高于车轮的孩子。”eva解释说。 “可楚天骄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肯定还很小吧?我不信我能比重型卡车的车轮还高!”路明非愤愤不平。 “这件事昂热倒是在和楚天骄的通讯中说起过。”eva眯着眼睛笑,“校长说可以把车轮放平。” 路明非沉默下来。 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战争嘛,就是这样的,反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人有点警惕心也是正常的。”路明非说。 “师弟你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嘛,连楚天骄在你们楼下埋炸弹这种事情都能原谅。” 路明非的手指抖了抖。 “零号是什么意思?”他决定暂时绕过这个话题。 楚天骄留下的一切都在这个房间里了,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整理。 路明非意指文件上的第一个词汇,同时也在探究那些藏在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eva说她知道世界上几乎所有秘密,那么路明非正好需要得到真相。 “一个代号,苏维埃时期西伯利亚最北方曾存在一座秘密港口,那里距离维尔霍扬斯克都还有几百公里的距离,那个代号所代表的‘实验体’被克格勃发现之后通过死亡航线秘密送往了那里。”eva说,“他是一个男孩,希尔伯特.让.昂热于1990年十二月三十日的绝密任务报告中曾提及过那个男孩,此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被储存在学院的资料库中。” 路明非心中一动,想起在那些偶然出现的幻觉中确实有大片的飞雪,西伯利亚的北方已经接近北极,符合那样的条件。 难道昂热在1990年遇到的男孩就是他? 路明非心中惊悚。 他知道赫尔佐格也是从那该死的秘密港口逃出的魔鬼,绘梨衣是他从实验室中带出来的诸多胚胎之一。 他娘的…… 莫非我踏马和绘梨衣其实是兄妹……? 真见了鬼了,这是什么日本后宫番变态剧情? “不,你不是他。”eva严肃的表情忽然舒展了,她走到路明非的面前,弯腰,摸摸他的脑袋。 “可以确定的是1990年的零号就已经是一个年龄大概在十一岁至十三岁之间的、正处在青春期的男孩,而你那时候甚至连受精卵都算不上呢。”eva眨眨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路明非出生于1992年,出生证和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这事儿叔叔婶婶也能作证,总不至于那什么零号其实是他的上辈子吧? “那我就放心了……”路明非幽幽地说。 只要不是兄妹就好。 姐弟也不行。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个追查的方向了。 “楚天骄的另一个任务,那口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路明非又问。 eva说她曾是数字生命,那么对那些绝密任务一定有所了解。路明非还记得自己回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要找到黑王的骨血为夏弥重新塑造能够容纳一枚核的茧。 “有趣的是,我同时有两个答案,并且这两个答案其实都是正确的、真实的。”eva翻看楚天骄留下的照片,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已经有些泛黄的女人和男孩的面庞,长而弯的睫毛微微低垂着,看不清神采。 “不是很懂……” “不同的命运中那里面装着不同的东西。”女孩的瞳孔中闪烁着微光,眉眼弯弯地展颜轻笑,她忽然头抬看向某个角落,“我说,你真要等我们离开这里然后等到自然生锈完全失效吗?” 路明非有些不明所以。 可下一秒他的面前投下了几道荧蓝色的光束,光束交织成像,梳着闪亮油头面相与楚子航有五分相似的男人出现在光束中。 他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裸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路明非猛地站起来,他认识这家伙。 在楚子航的手机相册中他见过这个人。 他一直在寻找的,带着黑王骨血的…… 楚天骄! “儿子,你还是找到这里了。”楚天骄向路明非举起装满威士忌的酒杯,嘴角掀起肆意的笑。 路明非: “……” “?” “!” 446.杀进尼伯龙根宰了奥丁 等等,世界如此幻灭吗?剧情还能更加狗血吗?我的人生居然这样跌宕起伏? 所以当年荣登此獠当诛榜榜首的楚少爷其实是他路明非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所以楚天骄并非接受了昂热的任务在这里随时准备爆掉路明非的脑袋而是因为舔犊情深要在这座城市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莫非老妈当年给老路家戴了那么大一顶——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路明非的思绪就已经千回百转,一个以老妈乔薇尼为主角的琼瑶剧像是旱地生雷那样在他脑子里炸开,一个呼吸间剧情就已经从“我的青涩时光”演绎到了“霸道总裁爱上我”再到“世界上最优秀的两个男人同时追求我该如何选择”。 若要用现实世界的距离来衡量的话,那就是从伊斯坦布尔杀到了里约热内卢,又转了个巨大的弯穿越整个智利跳进了太平洋。 “真没想到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了,能够肩负起我曾希望你永远不要肩负的责任。”那个在路明非的想象中和事实上都像是猫王一样炫酷的男人在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样的神情只应该出现在一个父亲的身上。 他摇晃着那杯洋溢微微金色的威士忌,极深邃的眼窝中那对深棕色的瞳孔遥遥地凝望着路明非,像是一只在林中止步低头凝望着幼崽的驼鹿。 “很抱歉最终还是将你卷进了这样的事情中,还记得在你出生的时候我还逼着昂热那老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来中国把你招进那间疯子学校呢……所以现在你进入卡塞尔学院了对吗,在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后,昂热最终还是违背了他的承诺。” 岂止是违背承诺呢,路明非心想,当初古德里安教授来中国给他面试,可真谓威逼利诱轮番上阵,那简直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加入卡塞尔学院,幸而路社长意志坚定最终还是熬到了美人计。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通过我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加入卡塞尔学院并非昂热的主张,而是你自己找到了他们。”楚天骄说,“既然你不愿意像楚门那样活着,那么作为父亲我当然会支持你的选择。” “我还没有那么炫酷能靠自己找到被副校长用炼金矩阵藏起来的卡塞尔学院……”路明非有些羞愧。 据说在08年之前卡塞尔学院山顶学院还是一所允许校外人士入内参观的贵族高校,可自从09年有个叫楚子航的家伙横跨整个太平洋从西海岸一路跋涉至芝加哥,还用市政厅前面的公共电话亭给时任执行部部长的施耐德教授打了一个私人电话、并在这个电话被拨通之后的三天内驱车抵达学院门口,学院高层就召开了紧急会议并就加强学院的隐秘性达成了高度一致的意见。 从那之后山顶学院就彻底从任何一副可以找到它的卫星地图上消失了,这得益于卡塞尔学院在计算机领域的超前发展。同时校董会还给弗拉梅尔导师拨款超过五亿美元,以整个山顶学院为核心构建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靠近这里的普通人施加心理影响的超巨大炼金矩阵,那种影响并不会伤害到他们,只是会让他们本能地远离这里。 “也许你已经从很多人的口中了解到那个从未展现在你和你妈妈眼前的、真实的楚天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留给你的绝非仅仅只有先辈的荣誉和最优秀的血统。”男人的脸上露出些毫不掩饰的得意扬扬,eva撇撇嘴“不要脸。”她说。 想来在eva和芬格尔尚且活跃于卡塞尔学院的时期,关于楚天骄的传说事迹还没有完全被校长抹去。 “你老爹,有史以来最强最猛最无敌的s级混血种,在苏黎世银行为你留下了九亿美元的存款!”楚天骄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张开双臂像是剧情走上巅峰时的舞台剧主角在迎接台下数千数万观众的欢呼和掌声。 路明非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深长的呼吸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肺里一样,随后他轻轻的吐息。 “九亿美元而已,还在给学院当人工智能那会儿我每天能调动的资金都超过二十亿!”eva小声嚷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从信息世界逃出来的女孩似乎对楚天骄抱有极大的成见。 下一秒路明非突然站起来,这个动作吓了她一跳。 那家伙微微哽咽,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eva满脸疑惑,撅着嘴看这师弟想干什么。 “非飘零半生未逢生父,公若……”路社长虎躯巨震声泪俱下。 “节操呢?节操呢?”eva打断施法,睁大眼睛鼓着腮去瞪路明非。 “节操这种东西在芬格尔和我在抢同一条酸菜炖肘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完全丢掉了。”路明非义愤填膺, “再说你是哪位呀?为什么要阻止我们父子相见?莫非是想黑掉我在苏黎世银行里的九亿美元存款?” “我说师弟你在勾搭你那些女朋友时的机灵劲儿呢?怎么的?看不出来这楚天骄只是3d投影啊?不过是一段视频加上一个简单的人工智能组成的过去的影像而已,你也能纳头就拜认贼作父?”学姐哼哼着说,这时候楚天骄的投影已经像是被干涉的网络信号波那样停滞了。 “我不许你侮辱我那拥有九亿美元存款的亲亲父亲!”路明非吹胡子瞪眼。 “你难道听不出来他那些话原本应该是对楚子航说的吗?是我激活了那个虽然还在运行但是已经丧失了识别功能的人工智能才让这段影像得以重见天日。”eva有点无力, “脱胎于我的精神和灵魂被创造出来的诺玛.劳恩斯虽然也是人工智能,但得益于卡塞尔学院超强算力的超级计算机所以即使在离开了我的精神之后依旧可以模拟出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但这里的设备与外界隔绝,更不可能让学院斥巨资在这种地方建立一台超级计算机,所以你看到的楚天骄只不过是简单的视频素材和最低级的人工智能构成。” 路明非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重新坐回床边。 他伸手在床头柜里捞了一阵,可算是找到了一支还算干燥的烟卷犹豫了几秒钟却并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 “我在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就已经侵入了楚天骄留在这里的那个人工智能的个人系统,他同时录制了不同的三段视频,不同的人被识别出来会解锁不同的投影,现在我们解锁的这一个就是原本应该由楚子航开启的。”eva摆摆手,组成那个虚幻的楚天骄的投射光束便开始不规则的变化,随后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提着威士忌酒杯,而是叼着点燃的雪茄。 路明非叹了口气,“那么现在这段视频是他原本留给谁的?”他问。 “多年不见了,昂热,你这个老不死的混蛋,这一次你是来为我送葬的吗?”回答路明非这个问题的人是楚天骄。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路明非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楚天骄早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甚至在这种情况下给他的儿子楚子航留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投影,并告知自己的孩子其实他在苏黎世银行有九亿美元的存款。 那作为超级执行官的楚天骄没道理会不给自己唯一的上线留下能够破局的线索。 从他宁愿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送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不愿意终止任务可以看出,楚天骄是一个极负责的屠龙者。 他可能远比楚子航想象中更加博爱也更加正义,只不过他的正义并非恺撒那样自私的正义。 毫无疑问楚天骄的正义建立在整个人类族群的安危之上,苏小妍和楚子航都是他为了正义所付出的小小代价。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给昂热留下线索,不管是关于奥丁还是关于那把名为昆古尼尔的命运圣枪,又或者那口箱子里疑似黑王骨血的东西。 可惜昂热从未找到这里来过。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现在的时间,老朋友。”楚天骄还是居高临下地凝望路明非的眼睛,他吐出悠长的一口雪茄烟雾。 “2010年12月31日。”路明非轻声说。 “这么说那个孩子已经平安的长大了对吗?我并没有辜负我的使命吧?”楚天骄转头,看来在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他并不是坐在这个房间里,而是在某个极开阔的地方。因为这个男人的瞳孔中正倒映出煌煌的霞光。 “是,他已经长大了,正在我们的卡塞尔学院中就读。”路明非无需学习昂热的语气和神态,eva学姐虽然得到了人类的躯壳,可似乎她还是那个在信息世界中叱咤风云的神,楚天骄曾赖以留下这些影像的那个简陋人工智能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稚童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女孩的瞳孔中流淌过荧蓝色的符文,那符文像是信息世界中二进制的密码,又像是数千年数万年前龙族文明兴盛时曾留下的那些古老文字。 “是你呀,那个可怜的小孩。”楚天骄点点头,却并不看eva的方向。 他的表情在一秒钟内从柔和以及人性化变得颇为呆板。 “你的权限被写入我的存储库,所以你可以从我的口中得到任何我所知问题的答案。”楚天骄说。 路明非缄默地看着楚天骄的神情又从呆板变得神采奕奕。 “你在你的基地中用红线将历史中以及近些年来疑似为龙族所造成的重大事件连在一起,并最终在所有红线的末端打了个结,那个结上连着名为尼德霍格的卡片。”eva说,她回到路明非的身边,坐下与路明非一起扬着头去看那个男人似乎陷入沉思的表情。 路明非这时候才抬头去看那些蛛网般密密麻麻交织在头顶的红色丝线,丝线上系着大大小小的卡片,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铃铛在缓缓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摆动,所有的丝线最终都汇聚一处,正是路明非的头顶,他只需要站起来伸手就能把那张卡片拿在手里,那上面正写着黑色至尊的名讳。 “是的,他是一切的肇始者,也是一切的终结者,有人说他是历史的约束器,在命运的彼端等待着我们这些争渡的人,然后再我再把我们一一杀死,在堆积成山的尸骨上建立起青铜的国度。” “说得真漂亮,像是个游吟诗人。”路明非说,“你和楚子航可真不像,他没你这么闷骚。” “这么说你见过我儿子了,怎么样?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楚天骄的表情忽然又发生了变化,他的眉梢微微挑起,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子,然后微笑。 “他现在在东京,他女朋友在芝加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回应一个没有自我感情也没有自我认知的投影的问题,但面对如此栩栩如生的投影,他总有一种自己在与那个曾坐在这张工作台旁边享用卤大肠和双倍加辣的烤鸡翅的男人真的交谈的感觉。 楚天骄果然没有回应路明非。 “你接受昂热的任务在这座城市中游荡,究竟是想做什么?”路明非问。 “s级任务‘神圣王朝的遗产’要求我守护一口即使以我的权限也无法打开的黑色箱子,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也没有权限去打开它,但似乎只要我带着那口箱子整个世界所有的复苏的龙类和堕落的混血种都会找上门来,这是我和苏小妍离婚的原因。” 黑色的箱子那里面装着黑王的骨血,楚天骄也许不知道,但夏弥曾经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很长时间,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这里。 “那口箱子呢?”路明非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躁动。 “很抱歉,我无法告诉你答案,因为那口箱子我永远都随身携带,如果昂热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么现在那东西一定已经失落在奥丁的手中。” 该死。 如果连夏弥都能感知到那东西就是黑王的骨血,那么没道理同为初代种的奥丁会无动于衷。 “此外我还肩负着另一个s级任务,保护乔薇尼的儿子路明非并确保他能够成长为肩负起人类命运的屠龙者。”楚天骄说,他皱了皱眉,“但那是个很温柔的孩子,昂热,我说真的,也许他并不适合掺和进我们这个世界,为了屠龙我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如果你在听,那么我希望你放过他。” 路明非愣住了。 他微微张着嘴,像是渐渐陷进了那张羊毛绒的舒服床垫里。 “这座城市是奥丁的老巢,你从东京逃跑那天追杀你的那个傀儡同时遭到源稚女、上杉越和源稚生的攻击受到了重创,现在他一定在巢穴中休养。”eva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师弟,这是个好机会。” 路明非低眉看着她。 “杀进尼伯龙根。” eva说,“宰了奥丁,然后把箱子夺回来。” 447.箱子 “楚叔叔再见。”在从楚天骄口中套出所有有用的信息之后路明非摆了摆手,示意eva可以关闭投影了。 “还有一段视频其实是留给你的,你不打算看看吗?”eva歪着头看路明非。 站起来走到角落里仔细打量一口铁柜的男人摇摇头,“算了。”他说,“我差不多能猜到楚叔叔给我留了些什么话,从他给校长的留言中可以猜出来一点……话说回来其实男人一旦过了中年就会变得很煽情,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太煽情了反而不太好,再说他是我哥们的老爹,还在苏黎世银行攒了九亿美元的巨款,甭管他曾经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监视我或者保护我,也甭管他会给我留下些什么样的留言,他的仇我都得帮忙报了。” “从楚天骄留在学院的档案可以看出来他一直以来擅长使用的武器都是日本刀,可就在你面前的那张柜子里还放着一口没有与外界联网的武器箱,箱子里的零件可以组装成一把威力惊人的狙击步枪,是装备部的杰作,号称如果在平原地区可以精准打击五公里之外藏在50毫米厚度合金钢板后面的目标。这种武器并不适合在与死侍的遭遇战中使用,况且以楚天骄的能力除非次代种以上的对手,否则即便是纯血龙类也无法对开启时间零领域的他造成威胁。”eva站在路明非的身后,双手抱胸,纤细手腕上系着红线,红线上挂了一个银色的铃铛。 “也许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把枪的枪口就一直对准了你。”她说,“你不怨恨吗?” “有什么好怨恨的,我这种东西如果失控的话一定会对周围的一切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吧?”路明非耸耸肩,双手握住锁头,坚硬如金刚的肱二头肌在大衣的下面山脉般起伏。 “学姐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我猜你一定也知道我的很多秘密。以前有个魔鬼告诉我说我身上的畸变已经到了某些人无法容忍的程度,畸变到最后我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我倒挺希望那时候楚叔叔能一枪崩掉我的脑袋的。”龙骨状态加持之下路明非甚至毋须暴血,只要轻轻用力就撕开了那只并不算精密的铁锁。 柜子里摆放着一只沉重的黑色铝合金箱子,箱盖上刻有半朽世界树的徽记。 路明非将那东西拎在手里,只觉得冰冷沉重,里面像是被满满当当塞进了武器和弹药。 学姐说的没错,如果奥丁的某个傀儡身受重伤,此时正在尼伯龙根中处于某种沉眠的状态进行自我修复,那么现在就是他们入侵那个死人国度的最好时机。 不出意外的话奥丁应该有三人,最强大的、以路明非如今的力量都难以抵抗的那一个应该是他的本体,也是恺撒的父亲,庞贝.加图索。 第二个奥丁被路明非在三峡夔门之上用七宗罪斩裂了面具,面具下面隐约可见那张和楚子航有三分相似的脸。显然,当年在那条高架路上楚子航开着迈巴赫逃离了死人国度,而楚天骄却被永远的留了下来,他并没有被杀死,而是因为强绝的血统被奥丁看中,将之转换为自己的傀儡。 此外,还有第三个奥丁。他第一次露面是在路明非乘1000次快车从卡塞尔学院前往芝加哥的途中。楚天骄.奥丁的言灵是时间零,而第三个奥丁的言灵却是无尘之地的进阶言灵琉璃梵城,几乎无法被刺穿、无法被击中、全世界所有的力都要在君王的面前绕行。 路明非猜不透那一张面具的下面究竟藏着谁的脸,他甚至不知道被上杉越和他的两个儿子重创的傀儡究竟是哪一个。 但是既然源稚女能阻击他,上杉越和源稚生加入战场之后甚至能重创他,那路明非不觉得他能是自己的对手。 黑王的骨血和楚天骄一起失落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中,现在那东西可能在庞贝的手中也可能被留在尼伯龙根里。 路明非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机会,黑王的骨血才能在夏弥的精神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为她塑造新的胚胎,就算那里面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庞贝在从楚天骄的手中得到那口黑色箱子之后,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老巢中。 “你带学生证了吗?在卡塞尔学院的权限体系中s级学生的学生证权限几乎是顶格的,在很多时候可以当做校长或者校董会的权限卡来使用。”eva盯着路明非手中的黑色铝合金箱, “要想用蛮力把它打开几乎不可能,你应该了解装备部那群疯子,不难想象这箱子本身可能就是一枚炸弹。” 路明非低头查看,果然在箱子的封口处卡找到了卡槽。 卡槽上用封条把整口箱子都封起来了,封条上印着“cassellcollege2005”的字样。 这东西路明非倒是很熟悉,在另一段时空他仍就任学生会主席的时候,为了将尼伯龙根计划的效果彻底在他身上发挥出来,学院时常会给他安排一些危险的任务,在那些任务中通常都会配备类似的箱子。 卡塞尔学院装备箱,2005版本。 可以确定楚天骄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应该早于1990年,因为楚子航的出生时间是在1991年。 而这口箱子的封条时间是2005年,这意味着即使游离于学院的权力核心之外,甚至彻底消失在混血种世界,这个男人依旧在悄无声息中得到学院的支持。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简约又奢侈,酒柜里的威士忌都是山崎和麦卡伦,雪茄则至少都是高希霸。 不难想象每年的固定时间昂热都会将一笔巨款汇入楚天骄的账号,他会用这笔钱去干什么? 买烟,买酒,给那个愿意陪着他去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路边馆子吃卤大肠和双倍辣烤鸡翅的女人买化妆品,再嘻嘻哈哈跟她说老婆对不起我没本事只能给你买西贝货,可其实那都是最高档的货色,放在香榭丽舍大街都能被放进专柜的好东西。 更不难猜昂热总会用各种办法瞒过所有人把每年最新的武器送到楚天骄的手中,而2005年的装备箱他甚至还没有开封。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路明非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但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学生证我没带在身上,在酒店里,学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回酒店吗?” “芬格尔说你这人脑子闲不下来了,什么事情没搞清楚就一直绞尽脑汁的去想,最后会把自己搞成一个神经病。”eva说,“为了防止师弟你真的变成一个神经病,我当然得跟你一起回去啊,有些事情我们要说清楚,另外我们得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你规划出一条最长的逃亡路线。” “逃亡路线?” “你不会觉得卡塞尔学院离开了eva.劳恩斯就彻底变成瞎子了吧?那台超级计算机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摹仿我的精神和灵魂的波动,并创造了诺玛。”eva用纤长的手指在路明非的胸膛点了点,“好好想想,那台超级计算机24小时不间断的给执行部传递错误的情报,施耐德教授很快就会察觉异常,随后一场针对诺玛的审查就会由内而外的被执行,他们会发现被书写在人工智能逻辑最底层的、对你的保护命令,也会很快发现你的行踪其实一直都在被芬格尔和诺玛分别进行隐藏、混淆。” “接下来校董会将会修改诺玛的底层逻辑,不管是谁在那台超级计算机的程序中写入保护我的命令,那条命令都会被更改,随后密党的猎犬会循着我的气味追逐到这座城市。”沸腾的龙血不但让路明非得到了真正的超级混血种的体质,被强化的还有他的大脑。 “但是你不能立刻就开始逃亡。”eva说,“从逻辑中来看诺玛保护的是你本人,而芬格尔混淆的是这座城市的监控系统,只有在你的家乡任何和你相关的信息以及资料才都会成为网络世界中吞噬一切的黑洞,这个黑洞不会被密党察觉,直到他们发现诺玛的异常。” 也就是说,在合肥路明非不会有暴露的风险,哪怕他大张旗鼓的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一张手机卡,或者在某个网络平台开一场几十万人围观的直播。 在这座城市中所有和路明非相关的东西都被从信息世界中抹除了。 离开这里,路明非要面对的就是无处不在的天眼,那时候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会变得举步维艰。 “我不会在你的身边停留太长的时间,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但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如果有一天卡塞尔学院中最后一道庇护你的高墙坍塌,我也会第一时间将这个信息传递到你的耳中。”eva说。 “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学姐你活跃在信息世界的时代,远落后于楚叔叔与校长连线的时代,但作为卡塞尔学院的系统中枢,当初的任务报告在你那里应该都有备份。”路明非看向身边的女孩,“那个老刘,他是不是校长的人?” “不是。”eva说。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但他是加图索家族的人,那些年服务的对象一直都是弗罗斯特.加图索。”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 零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喝着一杯咖啡。 这女孩微冷着素白的小脸,咖啡的热气像是升起的烟那样缓缓腾空,那个中年人则满脸严肃地站在她的面前,活像是等待上级指令的王牌特种兵。 绘梨衣正在摆弄办公桌上的摆件,那个年轻人已经被驱逐出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年老板一直在给你付工资让你守在这里,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给你提什么要求?” “是啊是啊,当年我可是市里游泳队里的健将,要不是这里工资确实太高,我都不乐意来。”中年人点头。 “你对楚天骄还有印象吗?” “有啊,怎么没有?老楚这人和我一样,喝酒的时候必须得有卤大肠和双倍加辣的烤鸡翅,我俩以前就好这一口。”中年人对楚天骄印象确实深刻。 零沉默地打量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在言灵.镜瞳的解析之下他的血统和身体结构像是解剖图纸一样一帧帧在零的眼中闪过。 不是什么能够制服楚天骄的超级混血种,甚至连b级都算不上,放在卡塞尔学院大概是学生会和狮心会都不愿意接收的那种废材角色。 这种等级的野生混血种在普通人中应该能够混的风生水起,但在真正的暗面世界却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到让这种人来监视楚天骄的。 “他在寰亚集团上班的时候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吗?”零问。 “没有,老楚和这里的老板关系很好,上班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老板去足浴城洗脚他也去足浴城洗脚,老板去见客户他也跟着去见客户,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在车上或者宿舍里度过。”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采, “老板不是叫我监视他吗?所以我一天到晚的盯着呢,不过真要说的话……” 他有点犹豫,片刻后摇摇头,“老楚有一只箱子,黑色的、金属的,看起来挺重,每天上班的时候就提着去上班,下班的时候又提着带回寝室,我跟老板说过这事,他叫我别管,只说把那口箱子也盯好。” “后来呢?” “有一段时间老楚上下班的时候手里提着箱子就变成了两口,大概是05年的时候,台风正好要登陆,我还以为那里面装着老板的发票呢。”中年人撇撇嘴,“他们每次出去潇洒都是老楚垫付,回来之后再找财务报账……不过有天下午他拎着两口箱子出了门,开着老板那辆迈巴赫,结果一去就没再回来了,后来听说是在高架路上的时候被台风给刮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零的表情没有表换,但身体却微微绷紧了。 箱子…… 两只? 448.悼亡者之归来 “从事实上来说我欠你很大的人情,师弟。”eva异常熟练地为路明非用白兰地、君度、柠檬汁和橙汁调好一杯经典鸡尾酒,旁边巨大的玻璃酒柜隔开的空间里零正在陪绘梨衣打游戏。 丽晶酒店总统套房,路明非和eva隔着环形餐桌颇有些悠闲地喝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路明非挠挠头。 “先喝酒,我们叫它sidecar,是白兰地最经典的搭配,也是第一款以白兰地为基酒的经典鸡尾酒。”eva笑笑,将阔口杯推到路明非的面前, “我的朋友们曾很喜欢喝这一款。” 路明非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这个回到酒店之后换了一身睡衣的女孩。 eva的身材和绘梨衣很接近,所以可以直接穿她的衣服,是天蓝色的毛绒睡衣和毛绒兔子拖鞋,拖鞋上有两只长耳朵搭拉着,小脸上敷着面膜,看不清神情。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真要说欠人情的话应该是我欠你才对吧学姐?”路明非说。 在学院念书那会儿路明非可没少麻烦eva帮他从零或者奇兰的个人账号里搞到某一学科的复习资料。 “因为你,我的精神才能得到新的载体。”eva说。 “所以学姐你的意思是你能复活其实是靠了我对吗?”路明非百思不得其解,他可以确认自己从未直接或者间接接触过相关的事件。 甚至可以说当eva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路明非所遭受的冲击和当初美国人遭遇911事件时没什么两样,不可思议和匪夷所思同时钳紧他的心脏往里面输送电流。 “事情要从2003年说起,那时候我的精神刚从贤者之石中被释放,并因为某场意外而注入学院的超级计算机成为数字生命。”eva说, “那是一种区别于人类和龙类的生命形式,也是一种独立于现有理论之外的意识形态……在那种状态下我的精神依靠全世界无处不在的网络基站和无时无刻不在传递信息的电波得到了匪夷所思的强化。在这颗星球上没有哪一台超级计算机能与我同台竞技的时候,整个信息世界都成了我的本身,在2008年我的精神强大到了极限,无限接近于龙王。” “等等,为什么是2008年?”路明非有些疑惑。 “2008年5月25日,位于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ibm超级计算机roadrunner将计算速度推进到1.026pf,首次超过每秒千万亿次浮点计算,远远超出了学院图灵计算机的运算能力。我虽然还能依靠先进的程序和超出时代的智能达成监视全世界的职责,但已经无法再将精神延伸到信息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人造龙王,虚拟之王eva.劳恩斯的力量在达到巅峰之后迅速跌落神坛。” “你说你的精神曾无限趋近于龙王,这是否意味着学姐你也曾短暂的将自己升纬?”路明非抓住了eva话中的重点。 小魔鬼曾告诉过他,龙王其实是有别于人与龙的第三种生物,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中起伏,本质上却并不受时间的影响。 路鸣泽还说龙王其实是更高纬度的存在,历史的大约束器才是限制他们的东西,若无诸神的黄昏,这个世界早就被炼金术的究极奥秘搅得混乱不堪。 这是因为任何一个龙王在经过学习和沉淀之后都能够像是诺顿那样将炼金术推进到巅峰,并以此抵达炼金术的七大王国中最神秘的“时间逆流”与“因果分离”。 路明非还记得自己杀死诺顿的时候他所说的那些话和脸上流露的神情。 其实他一直有一种怀疑,诺顿是不是并非如他那样来自未来,而是从命运中窥见了结局。 作为炼金术的至高主宰,做到这一点对青铜与火之王而言并不算困难。 “资料里说你是个没脑子的废材,芬格尔也说你有时候其实不怎么机灵,可我看师弟你脑子很好使嘛。”eva笑笑,“2005年到2008年,我的精神强大到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玩弄时间,但不确定性太强,我无法像是上帝那样看到整个世界,只能从命运的下游去窃取某些储存在信息世界中的资料。” 路明非心中微动,某种难言的愤怒像是橘子皮上的霉菌那样缓慢滋生,他正在想起一些事情…… “《东京任务报告》,是赫尔佐格博士从我的资料库中窃取的。”eva点点头。 “听起来像是《星际穿越》中的某个情节。” “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理解,王的本质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类能像你那样了解的那么透彻。”eva说,她在一部手机上进行着某些操作,然后将屏幕向上沿着桌面推到路明非的面前, “当然,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可能无法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现实世界,所以我准备了证据。” 那是守夜人论坛的界面,呈现在路明非面前的是发布时间2010年8月30日的帖子—— “来自东方的怪物进入美利坚。” “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向伊利诺伊逼近。” “卑鄙无耻的中国人踏足芝加哥。” “路明非登1000次快车。” “混血种的新星、唯一的s级驶出芝加哥火车站。” “至高无上的新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卡塞尔,他最狂热的新闻部随时等候皇帝陛下的校验!” 果然是号称卡塞尔墙头草的新闻部在他们的部长芬格尔.冯.弗林斯这条败狗的指挥下所发布的新闻。 “这是一张守夜人论坛的截图,从后台可以查看它的截图时间为2010年9月1日,也就是自由一日发生的那天。”eva说。 “所以呢?” “看这条帖子的发帖人id。” 路明非随即把那张长截图往下翻,翻到最后忽然愣住。 发帖人:炎之龙斩者。 他的思绪像是飘远了,恍惚间居然跨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一段可悲命运的终点。 另一段时空中路明非从东京回到卡塞尔学院之后患上了严重的ptsd,楚子航接受执行部的安排被调去了奥斯陆分部,恺撒则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姓氏,也选择了和家族和解,从卡塞尔学院毕业之后返回了意大利成为了罗马分部的掌权者。 芬格尔这家伙也算是完成了校长的委托,结束了自己在卡塞尔学院长达九年的悲催生活,如愿以偿在毕业之后被调去了古巴分部,每天和他那些屁股上能顶一杯香槟的金卡戴珊女朋友花天酒地。 可这家伙不是能闲得下来的人。 在路明非接受尼布龙根计划、不得不被执行部安排满世界屠龙的时候,芬格尔正在守夜人论坛上奋笔疾书,写下了名为《东瀛斩龙传》的旷世绝作。 这本基本上就是以东京事件为基调、经过芬格尔天马行空的想象和颇有些狗血的文风润笔之后得到的产物。 在那本中楚子航被描绘为“永燃的瞳术师”,恺撒咋经营荟萃的日本分部则被冠以“跋扈的贵公子”这样的代号,而作为小组中的吉祥物、偏偏却又运气好的爆表甚至能将蛇歧八家小公主拐出门去的路明非在中的外号不出意外相当风骚,所有人都叫他“神眷之樱花”。 作为东瀛斩龙传的创作者,芬格尔少侠在故事中给自己安排了当之无愧的男主人设,天纵英才名动欧洲,一手暝杀炎魔刀从阿尔卑斯山砍到北海道都不带眨眼的,被时人称作“炎之龙斩者”,却不愿为情所困,在接连拒绝高岭巫女巫陈墨瞳、北原皇女零、剑圣苏茜和极寒之悲歌上杉家主的示爱之后负刀游历天下,谱写一段段江湖传奇…… 虽说芬格尔这厮颇有些无耻,但胜在文笔之荡气回肠,所以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都是这本的忠实读者。 总之在从东京回到芝加哥之前芬格尔在守夜人论坛上的id都是他的真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做事情就要敢想敢做敢做敢当,缩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这么说芬格尔也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路明非看向eva,“你们是故意将东京任务报告泄露给赫尔佐格的?” 他的愤怒就是来自于此。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化,路明非本可以避免许多灾难的发生,夏弥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陷入沉睡。 “不,有一段时间来自意大利的网络攻击非常频繁,并且攻击力度之强远超日本分部研发的辉夜姬。”eva摇头,“当时我并没有被唤醒,负责日常警戒的是诺玛,她将绝大多数算力都用在抵抗来自意大利的袭击方面了,被辉夜姬抓住机会侵入了资料库。” “听起来赫尔佐格的运气很好。”路明非眯了眯眼。 “事实上我有更详细的攻击来源,就在罗马郊外隶属于加图索家族的群青殿的地下。”eva耸耸肩,随手把面膜撕下来,“为了弥补这一过失,芬格尔连续三年频繁来往于日本和美国之间,并在这期间成功策反了猛鬼众与蛇歧八家中的众多赫尔佐格忠实支持者,甚至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了被赫尔佐格寄以厚望的源稚生。” “源稚生?” “对,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领导,在得到东京任务报告之后立刻制定了一系列详细的计划,并将这个计划通过催眠植入了自己的潜意识中,然后再由我们找到的催眠大师对他进行记忆的暂时封印。”eva说,“我们都知道赫尔佐格是一个沙狐般狡猾的男人,为了骗过他首先就得骗过自己,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并确定最后被除掉的就是他的本体,源稚生决定采用这种方法得到赫尔佐格的信任。” “你们最后怎么做到的?”路明非微微皱眉,“赫尔佐格选择茧化就是你们在白王的胎血中做了手脚吧?” “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折刀,锻造它的材料来自梅涅克.卡塞尔那把亚特坎长刀的碎片,其中淬入了名为翠之混的剧毒。”eva说,“在进入那件用以交换血液的设备之后、源稚生在意志还没有完全陷入沉睡的时候用昂热的折刀切开了自己的血管,将那种剧毒混入了血液……翠之混的主要材料是贤者之石磨制的粉末,而贤者之石无法对人类产生致命伤害,它通常用在压制龙类的生命体征上。” 圣骸寄生在源稚生的脊骨上,借助他的骨骼创造了能够演化出白王胎血的造血干细胞。 但即使是白王的胎血要想将一个人完全改造也需要一段时间,赫尔佐格不会给源稚生留下这样的机会,他会立刻开始换血仪式。 于是混着剧毒的白王胎血就完全进入了赫尔佐格的身体里。 他越是强大也就越是虚弱,当完全将自己从人转变为龙的那一刻,就是翠之混爆发的时间。 而被完全剥夺了血液的源稚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强大的血统暂时撑过短时间的休克和贫血,随后血型匹配的血液会被输入他的身体里。 这样他们就杀死了赫尔佐格,而所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就是源稚生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极端虚弱的状态,这种状态他甚至无法抗衡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a级混血种。 “东京行动中你可以看到我和芬格尔的影子,我们绝非无私奉献的英雄,杀死赫尔佐格的同时我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eva歪了歪脑袋,手托着腮。 路明非好整以暇,他知道eva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关于她是如何复活这件事情的真相了。 “我跟你提起过在进入学院的超级计算机之前,我的存在形式其实是寄生于贤者之石内的精神元素。”eva说。 路明非皱眉,点头,“据我所知人类是无法留下贤者之石的,否则历史上早该有过相关的记录。”他说。 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贪婪,当他们知道自己同类的身体里可以提炼出能够杀死龙类甚至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长的贤者之石,那么人命就成了可以交换的货物。 “对,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进入那种状态的。”eva说,“可其实到现在为止就算是你也已经碰到过不止一次、不止一种精神的载体了。” “活灵、贤者之石,茧,甚至某些炼金矩阵,对吗?” “还有一种,你遇见过,但没有列入其中。”eva摇摇头,“圣骸,圣骸作为白王精神元素的载体,其实本身就是极珍贵的炼金材料,那种材料是无法复制的,我甚至能将精神从信息世界中转移出来,并进入已经失去了活力的圣骸,然后操控圣骸将我的精神注入芬格尔从学院带来东京的、我的克隆身体里。”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连起来了,所有的线…… 449.群龙的审判 雪下得很大,英灵殿中冷色的照明灯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那些手中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权力的老人们沉默地在桌面上交换眼神,每一个人表情都极肃穆。 窗外乌云漫天,浅灰色的云块堆砌成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反过来的黑色大海贴着群山翻腾。 由施耐德教授领导的执行部已经将近几天的工作进展放在了每一位元老的面前,他们毫无疑问已经看完了那些资料,每一个人都想极力保持冷静,但是眼角止不住的抽搐,却出卖了他们心中巨大的震惊。 “一周,我们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在全世界范围内搜索路明非和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人的踪迹。”来自意大利的另一位校董挥舞着手中的文件,茶色的镜片下极深的眼窝中黄金瞳正被缓缓点亮, “在这件事情上校董会和元老会投入了超过十亿美元的资金,从奥斯陆到伦敦到巴黎到莫斯科再到乌兰巴托,超过五十个国家的执行部份部参与了通缉和追捕,但直到现在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份通篇无意义的任务报告,字里行间都仿佛在透露着执行部的无能。” “我们正在尝试重启eva的核心程序,只要能够成功,学院就能通过重新主宰互联网来重新掌握发生每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图灵先生说,“诺玛的算力已经在事实上远远落后于主流国家和信息大国所建立的超级计算机,即使我们现在开始对学院的智能秘书进行升级,也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 “那么重新唤醒eva呢?需要多长时间?”圣乔治屈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回到英灵殿之中。 “很抱歉,我们恐怕无法给出具体答案。”图灵先生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前倾,视线缓缓从圣乔治的身上转移到刚才那位出声斥责执行部的校董身上。 工业革命之后,科技势如破竹般在这颗星球上茁壮生长,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就成为了真正的第一生产力。 这种变化甚至影响到了几乎完全与普通人社会隔离的混血种世界,强大的力量与惊人的财富不再是权力的唯二诠释,“知识派”迅速崛起,如拥掌握炼金术奥秘的弗拉梅尔一系,甚至连骄傲的加图索家族也不得不在守夜人的面前乖乖低下头来。 图灵先生掌握的是“信息”,他在这间学院的地位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低于弗拉梅尔导师,其他任何一位院系主任也一样。 他们本身就代表着权力,校董会也无法让他们俯首。 近几百年来混血种世界中这样的事情不算少见,历史上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伟大科学家,包括爱因斯坦、法拉第、麦克斯韦、约翰高斯以及艾萨克.牛顿爵士都是混血种出身,他们拥有远超于常人的敏锐头脑和恐怖的洞察力,凭借着混血种强大的血统优势让他们在晦涩难懂的科学领域如鱼得水,如履平地,就算是普通人难以逾越的学科高山都在他们日以继夜的攻克下屡屡受挫,毫无尊严。他们引领这个世界进步,同样的,也理应受到尊重。 “我们培养的团队排查了硬件和软件可能存在的问题之后,一致确认如果学院不是遭到了某种来自外星科技的网络袭击的话……那么eva就可能是睡着了。”图灵先生说。 “我并非计算机专业毕业,但也知道一道程序应该是不会存在睡着了这种说法的吧?”伊丽莎白.洛郎女爵摇了摇手边的铃铛。 副校长清了清嗓子,“如果是根正苗红正儿八经的人工智能的话,确实是不会存在疲惫感的,可我们知道eva并非纯粹的人工智能。”他说。 英灵殿中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格陵兰滨海事件是包括校董会在内,所有人都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那一代卡塞尔学院最优秀的八个学生共同组成了调查小组,在当时还并非执行部部长的施耐德教授的带领下执行了直接由校董会下发文件并指定参与对象的s级任务。 以eva为首的七个学生在下潜时进入了某条高阶龙类的尼伯龙根,并发现了一扇可能为炼金造物的大门,进入,生死未卜。 冯.施耐德也因下潜救援时遭受高阶巨龙袭击导致下半面部彻底萎缩,而那六位学生则葬身冰海。 但在不为人知的往事中还藏着极黑暗的一面。 那次下潜任务的起因是猎人网站上一个id为太子的神秘人向卡塞尔学院透露了篆刻冰海残卷的铜片在海底的遗址。在对这一片遗址进行调查的时候,学院的潜水钟无意中探索到某个神秘龙类胚胎的心跳。 当时的卡塞尔学院还并未获得过完整的龙类胚胎标本,校董会对施耐德教授的发现展现了巨大的兴趣,并迫切的希望当时的执行小组能够立刻进行下潜将那枚胚胎从海下带回,并运送至卡塞尔学院进行保存。 学生们在几个小时之前才执行过接近极限的潜水任务,依靠潜水设备甚至去到了水下500米深的海床,为此施耐德教授曾提议延缓对龙类胚胎的捕获行动。 但校董会几乎是立刻就以极严厉的措辞回应了冯.施耐德,勒令小组成员立刻执行任务。 随后悲剧发生,唯有因为长时间深海行走而导致胸腔积液的芬格尔幸存。 密党的高层都知道是校董会的指挥失误导致了那场惨剧的发生,以当时施耐德教授和那几个学生的经验以及装备来看原本是不足以胜任这项工作的,类似的任务应该交由更资深的专员来执行。 那次事故所造成的影响之深远远远超乎许多人的想象,参与行动的都是那一代学院中最优秀的年轻人,可包括eva在内的七个学生牺牲在水下,没有参与行动的a级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也因为这次事件深受打击,乃至于无法从学院毕业,权限等级不断被下调。 牺牲学员所属的家族也联名对学院提起了诉讼和抗议,要求重组校董会。他们的诉求虽然最终没有得到满足,但学院的权力架构正是自此时开始彻底偏移向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原本仍旧在学院核心事务中享有话语权的校董会彻底被院系主任和两位校长驱逐出权力中枢,此后极长的时间中昂热都担当着类似独裁者的存在。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格陵兰滨海事件都是卡塞尔学院的禁忌,包括那次任务报告都被封存进了诺玛的核心档案库,只有最高权限的拥有者才能够被允许调阅。 连带着eva.劳恩斯这个名字也成了禁忌。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人类的精神也需要像是我的身体那样用沉睡来进行新陈代谢和器官的保养。”一位元老说。 “可是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我们的精神不需要沉睡不是吗?”守夜人挠了挠头发,手边放着一瓶啤酒。 元老们无声地对视。他们确实无法证明eva的精神是否需要进行沉睡才能继续工作,可是在失去了这一人工智能的主人格之后,仅靠诺玛根本无法胜任此时卡塞尔学院所需要应对的危机。 “对我们的超级计算机进行更新迭代确实需要至少三个月对吗?”夏绿蒂.高廷根小姐怯生生地说。 图灵先生微微点头,“这是最短的时间了个。”他说。 元老们陷入了沉默。 其实仅仅以诺玛的算力也应该能够做到监视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一颗摄像头,可这短短一周的时间里他们得到的错误情报实在是太多了。显然即便是密党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什么人正在暗中帮助路明非逃脱卡塞尔学院的追捕。同时应该还有来自外界的信息威胁,比如蛇歧八家的辉夜姬。 在无法完全调用天眼的情况下密党能够得到的情报少之又少,他们无法准确定位路明非甚至无法确定他在哪一片区域活动,是在美国?亦或是在中国?诺玛找不到他,学院也找不到他。 “我们的智库呢?路明非带着上杉绘梨衣离开东京,他可能会去哪里难道没有一点推论吗?他们消失的地点是在神奈川与东京的交汇处,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东京湾。” 作为这场会议唯一一个需要站着出席的人,施耐德教授明显愣了一下。 “在座诸位应该都已经阅读了不止一遍路明非的个人资料,他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迅速成长成为了年轻一代的领衔人物,在三峡夔门杀死次代种,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杀死诺顿,1000次快车击退奥丁,在北京地铁杀死大地与山之王,更不用说就在近期终结窃取白王权力的赫尔佐格。”施耐德教授说,“我们实在无法想象他背叛我们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逃亡的时候是否有什么目标。” 元老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从事实上来看路明非叛变的可能性和昂热选择加入龙族的可能性一样高,他的手上沾满了巨龙的鲜血,脚下踏着不止一尊王座的残骸,有什么立场选择和龙站在一起? “我们的议题并非讨论路明非是否有罪,而是讨论如何追捕路明非。”打破平静的居然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庞贝.加图索,“唤醒eeva,给超级计算机更新迭代,并且派遣更多的专员在全球范围内通缉路明非。” “可是失去了超级计算机的帮助后,我们应该怎么在人海茫茫中找到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超级屠龙者?”夏绿蒂摇响了铃铛。 “先生们女士们,不要忘记我们曾在何等艰辛的条件下追逐龙血的气味,只为了杀死一条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巨龙就能从欧罗巴一直循到亚细亚!”庞贝大声说, “我们生来就是比人类强大的物种,在没有人工智能和火枪火炮的时候就能将龙族按死在旧日的荣光中。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比博尔特跑得更快、比菲尔普斯游得更远,神经反应速度碾压体操世界冠军,就连传统的武术、拳击和剑技随便练练都能超过苦练二十多年的世界级运动员。难道失去了现在的一切我们就不能再与黑暗抗争了么?难道你们忘记了先辈们流过的血吗?” “我不得不纠正您一点,加图索先生,路明非绝非我们所要抗争的黑暗,在漫长的屠龙史中他的名字足以光耀往前数尽的一切历史和往后再历的数千年。”洛朗女爵细长的双眉微挑,“况且时代不同了,我们的前辈满世界屠龙的时候地球上还没有飞机也没有轮船,就算是龙想要逃出太远的距离也不可能,可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可能今天路明非还在香港,明天就出现在了世界彼端的旧金山。就算我们每一个都是蜘蛛侠,也没可能抓到他。” “可除此之外我们还掌握着各国高达五成以上的政治与经济命脉,世界上每一个主宰数以亿万人民生命与生活并与之息息相关的巨型组织包括但不限于世界银行、世界自然基金会、世界贸易与卫生组织以及国际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联合会等等都有我们混血种组织建立的分支机构以及能负责主导决定性事务的高层领导。”庞贝用甚至有些慵懒的姿态摊开双手, “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扑蛾完全不知即将落入我们数百年来孜孜不倦精心编织而成的罗网噩梦。而统领这一切的领袖级混血种组织叫做密党,我们以半枯半茂的世界树为标志向全世界铺展密集的势力触手,就像是土著眼中能操弄潮汐与水源多寡的圣虹蛇神,他们平时栖息在古老的圣泉当中,若是被少女残留的经血刺激就会立马爬出洞穴来兴风作浪,罪人要是在当地出现就会被残暴的蛇神一口吞下且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不可能将所有的力量用在搜索路明非这件事情上!”洛朗女爵霍的起身,她皱眉,居高临下地俯瞰庞贝的眼睛。 “我恐怕您不得不这么做,洛朗女爵。”庞贝笑了笑,缓缓直起身子。 他安坐,微后仰,靠在那宽大的椅背上,从穹顶落下的光束恰好将他笼罩其中,这一幕简直像是黑暗中的皇帝无声地坐起来,嘲讽地俯瞰着满庭束手无策的逆臣。 所有人都看清了庞贝.加图索胸襟上的东西。 那是一枚徽章,黑色的、象征密党究极权力的,世界树徽章。 不久前庞贝用无与伦比的炼金矩阵让全世界都忘记了东京发生的一切,所有的逻辑和因果漏洞都被填补到天灾的身上。 作为代价,庞贝成为了密党的领袖。 现在,他,就是皇帝。 “现在,停止一切非必要的行动和任务,将所有力量投入对路明非的追捕中。”庞贝轻声说,那么轻,却那么冷, “他能杀死龙王,你们为什么没有想过,他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焉呢?” —— 与此同时远在中国,终焉先生正裹着羽绒服在雪地里跺脚,狂风刮得这男人的发型颇潦草,很有些像是某种鸟类随便支起来的小窝。 苏晓蔷举办了同学会,就在她家的别墅里。 路明非这是正在楼下等零和绘梨衣来接他。 哦,那俩姑娘去美发店做发型去了。 没带路明非。 据绘梨衣所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想来只要不是惊吓就谢天谢地了……路明非心想。 450.同学少年都不贱(1) “在学院意识到eva叛变并彻底重启那台超级计算机之前,我们在这座城市的行动都是安全的。”路明非熟练地操作着那台从苏晓蔷那里借来的劳斯莱斯的幻影在沿河的沥青路上行驶。 他用眼角的余光透过后视镜去小心翼翼地打量坐在后排的两个女孩。 “最好不要掉以轻心,学院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零淡淡地说。 “对寰亚集团楚叔叔以前住的那个小基地的调查还算顺利,苏阿姨也挺配合,接下来我们还得去看看仕兰中学和那个他们经常去吃卤大肠的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路明非说,“楚子航和我们班同学关系都还不错,念中学那会儿班上有些犯花痴的女生简直就跟狗仔一样,整天想着怎么从楚子航身上挖些八卦出来。趁着这次同学会也许我们能找到些有用的情报。” 零点点头,没说话了。 零说她们去的美发店是老板安排的,路明非知道她口中的老板是谁。 在路明非看来小魔鬼这人虽说很有些鸡贼,但审美却颇为在线,手下美少女战士无一不是细腰长腿的大美妞,就算零也是等比例缩小的绝世美人。 在龙血的滋润下路老板虽说也算是唇红齿白眸若星辰,出落成了放在聊斋里能把小狐狸精们迷得神魂颠倒的白面小生,可站在绘梨衣和零的身边却又显得很有些黯然了。 这俩姑娘一个温婉无辜一个清冷妍丽,再加上辨识度极高的红发与白金发色,走在街上真是回头率高得有些吓人。 想来路鸣泽也是好意,路明非就这么领着绘梨衣和零大喇喇在街上跑总有一天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鬼知道卡塞尔学院中国分部是个什么情况,那个在东京湾大显神威的s级程霜繁可真是叫路明非印象颇深。 总之美容过后路明非确实有种自己似乎不那么容易被好事的家伙们拍下照片而暴露的感觉。 美容师在对绘梨衣的发色进行挑选的时候大概是接受了路鸣泽的意见,选择了在这个国家最常见的黑色,但并非全染而是挑染,斜着阳光看她的头发会觉得像是在凝视一杯醇厚的红酒。 颅顶发线两侧的长发漫漫如流淌的云雾,鬓角微卷像是肆意生长的花藤,低马尾放在纤细的左肩,巴掌大的小脸素白,五官则极纤细极秀气,眉宇修长,脸颊的轮廓温婉得像是春山的弧线。 小魔鬼还真是入乡随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御用美容师给绘梨衣画上的妆容既非波西米亚风也非蒙哥马利风,倒很有些中国人的含蓄和内敛,配上长及脚面的黑色呢子大衣和围着纤细脖梗的丝绸蓝纱巾,像是自画中走出来的国风美人。 皇女殿下则居然用银色的簪子在自己的脑袋后面扎了一个丸子头,两捋修饰脸型的刘海被烫卷了,随着劳斯莱斯幻影的颠簸而微微颤抖。 这姑娘穿着毛茸茸的短羽绒服和极修身的半身长裙,踏着细高跟的鞋子,驼色的围巾像是要把她尖尖小小的下巴都藏进去一样。 站在路明非的角度来看,绘梨衣和零都在自己的妆容和穿搭上下了些功夫,恐怕就算在源氏重工楼下瞎晃悠几圈也不会被发现。 从市中心出发,沿着淝河一直开,开了大概40分钟才总算是开到城东的鹭湖宫,前面说过,苏晓蔷就是住这儿。 和楚子航他们家差不多,苏晓蔷在鹭湖宫这套房子也是小区里的楼王,这种不差钱的业主在物业那儿地位那可是极高,像是今天这种情况苏晓蔷准备在自己家里开同学会,只要和门卫保安打声招呼,老同学们就能轻轻松松过了门禁。 说起来路明非也真是轻车熟路,沿着小区里堆了雪的葡萄架子慢悠悠的开着车。 到了苏晓樯家门口路明非也没敢冒然闯进去,就在外面拎着瓶红酒给她打电话,风哗啦啦的从湖面上吹过来,冻得路明非直打哆嗦。 电话通了,苏晓樯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哎呀你们怎么才来,陈雯雯他们都到半天了,快进来快进来。 小天女那时候是班里女生里的大姐大,从来都看不起整天围在一起研究公牛队和湖人队的男生,总觉得除了明非师兄之外他们都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所以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赵孟华那小白脸和陈雯雯两个人里面就该是陈雯雯更强势些。 她嘴上说陈雯雯他们都到了,其实意思就是赵孟华也到了,赵孟华既然到了,那他那些小弟也就差不多到齐了。 身后传来动静,原来是绘梨衣和零下了车。 路明非顺手就揽着绘梨衣的细腰,只觉得身边这姑娘真是玲珑曼妙,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直到另一边传来零冷冷的哼声,他才讪讪一笑赶紧松开手。 “进去之后可不要胡说,绘梨衣是我女朋友,零是我大学同学,我们这次回来是做市场调研,给以后回国投资打下底子。”路明非说。 绘梨衣已经挽着零的胳膊乖乖站好了。 别墅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个纤纤细细的女孩拿着手机出来接他们。 居然并非苏晓樯,而是陈雯雯。 黑色长发的发梢被风微微扬起,素白的小脸上画着薄薄的淡妆,眼神在看到路明非的那一刻变得有些惊喜。 她冲着路明非挥了挥手,“这里这里,路师兄,就等你了!”陈雯雯声音清脆,像是百灵鸟,天鹅般的修长脖颈闪着银色的光。 “我女朋友,上杉绘梨衣,日本人。”路明非笑笑,跟陈雯雯介绍绘梨衣,然后又摸了摸零的脑袋,“我大学同学,中文名路零。” “这位是陈雯雯,以前我们班班长,文学社社长,那时候可是咱班上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呢,结果便宜了赵孟华那小子。”路明非说,他随后左顾右盼脸上刻意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赵孟华呢?怎么没看到他人跟你一起出来?” “去昆山了,他们家有个亲戚在那边做了一笔大生意,我去看看。”陈雯雯声音像是蚊子叫似的。 赵孟华他们家极有钱,那时候被称为楚子航第二不是没道理的,路明非也就没多问。 “苏晓蔷在群里说路师兄你回国来了,还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再一起聚一聚,赵孟华其实也挺想回来看看,可他那个堂哥在英国留学回来之后叫家里出了200亿人民币在昆山附近买了地皮,还把那湖面上所有的画舫和蟹肆都给收购了……赵孟华爸爸非得叫他过去和那个堂哥联络一下感情,结果一去就是两个月。” 陈雯雯领着他们进了别墅,“苏晓蔷妈妈说今天都是我们这些小孩在家里聚会,她一个大人不好掺和,所以去了楚子航他们家和楚妈妈出去打牌去了。”她边走边说。 路明非心说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好像走到哪里你都可能认识某个熟人。 陈雯雯领着路明非下了别墅的负一层。 前面拐个弯,他们就迎面撞上了倚着墙靠在那里的苏晓蔷,这姑娘穿着burberry的新款风衣,全身上下就肌肤的白和头发衣服的黑,素冷而美,手里正用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烟。 她看见路明非,脸上露出笑容。马力全开的供暖系统正从将晚春般的暖风从地下室向台阶上送,混着苏晓樯身上淡淡的酒气。 “路明非你怎么才来?”她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小嘴微微撅着。 路明非干笑两声,“这不是路上耽搁了吗,刚下了雪,靠河边的那条沥青路上又湿又滑,不敢开得太快。”他说。 陈雯雯这时候已经招呼着零和绘梨衣下了地下室。 “我读大一暑假回家的时候,这下面被我爸弄成了一个轰趴馆,里面电影院,ktv,游戏厅什么的都有,还有美式桌球,不过我不怎么玩。”苏晓樯把香烟扣过来,在自己的手腕上敲了敲,然后叼在嘴里。 路明非赶紧从兜里掏出点烟器,按下开关,发热丝就喷出幽蓝色的火焰。他凑近了苏晓樯,苏晓樯就微微侧头,一手撩开垂下的长发,一手护着跳跃的火苗,弯而长的睫毛在火光中微微颤抖,在素白的脸颊上留下历历可数的阴影。 做完这一切之后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 这时候青白色的烟徐徐升起,苏晓樯娴熟地吐出一片悠长的雾气,路明非隔着那片雾去看她,只觉得漂亮又冷漠。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皱了皱眉,从苏晓樯指尖将烟丝正明亮燃烧的烟卷夺了过来,掐灭了,用纸巾包起来塞进口袋里。 “很久了吧。”苏晓樯愣了一下,“念大一那会儿我们不是在芝加哥遇见过一次吗,从游乐园回去之后我就觉得好像心里边空空的,忘了或者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我们舍友就带我喝酒,可没一个能喝得过我,后来我看她们都抽烟,我也就学着了。”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路明非伸手摸了摸苏晓樯的脑袋,两个人一起沿着台阶向下面走。 苏晓蔷摇摇头:“同学会结束之后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就近两天吧。”路明非挠挠头发,“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太打扰你们了。” “可别这么说,我都跟老妈说好了,她还说要叫上苏阿姨一起过来给你做麻辣小龙虾呢。” 对于苏小妍的厨艺路明非心中实在有些汗颜,以前他常在楚子航他们家吃饭,可楚妈妈从没下过厨,每次负责做饭的人都是家里请的阿姨。 刚下去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就听见房间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歌声。 苏晓樯叹了口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领着他走进了那间ktv包间。 这包间里特别大,在路明非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坐了十多个人了,这时候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的尽头,看她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又是个不认识的外国人,大家也都没有自找没趣去搭话,绘梨衣紧靠则着零,眼睛里闪着光,颇有些兴奋且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不过这两位一个是卡塞尔学院校花级别的美人一个是日本黑道捧在手心的公主,颜值气质简直比在座的女孩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往她们身上瞥。 一见到路明非走进来,包间里原本颇有些喧哗的气氛霎时间安静了一瞬。 这鬼哭狼嚎唱水手,那哥们一看,路明非走进来就直说哎呀路哥来晚了来晚了,喝酒喝酒! 必须喝,必须喝。路明非很给面子,当场开了瓶啤酒,一仰头灌进去半瓶。 那哥们鬼哭狼嚎的歌声又起,并且更加亢奋,另一边减肥成功的胖子两兄弟徐磊磊和徐岩岩又起哄说路哥唱一个路哥唱一个! 路明非说我唱歌贼难听。 混文学社的兄弟们就集体说可别骗人路哥,以前你还代表咱班里参加过文艺表演。 路明非又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角落里文文静静的钢琴小美女柳淼淼这时候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这姑娘看来也喝了不少酒,小脸通红。 “明非我俩合唱。”柳淼淼羞怯地说,“上次我们合作还是三年前的文艺汇演呢!” 路明非心想盛情难却呀!他于是对着兄弟们拱拱手说行,那我就献丑了! 柳淼淼说那路明非你点歌,路明非就连连摆手说哪敢哪敢还是你来。 那就唱刘德华的冰雨呗,我来唱副歌部分。柳淼淼说。 路明非说行,你说了算,唱完之后我再给兄弟们赔两杯。 点歌机开始播放音乐,第一句就是“我在等待一个女孩”,发挥挺正常,路明非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刘德华的声线,文学社的兄弟们开始噼里啪啦的鼓掌,可巴掌拍的最响的居然是坐在角落里的绘梨衣。 第二句“还在等待沉沦苦海”脱口而出,巴掌声响了下来,所有人都渐渐安静了。 “你男人很强嘛,又会屠龙又会唱歌。”零小声对绘梨衣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但就是有点阴阳怪气。 绘梨衣愣了一下,凑在皇女殿下的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说完之后她托着腮一脸期待地看向零,可零眨眨眼,脸颊上的微红一直染到了耳朵尖儿。 “不,不好吧……”她嗫嚅着说。 “没什么不好的,他和夏弥姐姐诺诺姐姐那个的时候我都听着呢,还以为没惊动我,哼哼。”绘梨衣小猪似的低声哼哼。 451.同学少年都不贱(2) 有件事一直没提,在仕兰中学念书那会儿每次文艺晚会,楚子航的萨克斯、柳淼淼的钢琴曲和路社长的个人秀,这三个里面总要挑一个出来做压轴的节目。 赵孟华赵公子那会儿不甘人后,一心想要将仕兰f3摇身一变变成仕兰f4,有那么一段时间苦练电吉他和贝斯,08年的青年节文艺晚会上靠着和大一届几个哥们合奏林肯公园的《whati''vedone》也算是一鸣惊人名声大噪,结果给楚子航那面瘫兄用萨克斯吹了一曲《辛德勒的名单》,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从那之后彻底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这边路明非和柳淼淼合唱完刘德华的冰雨之后,那边陈雯雯就扭扭捏捏说路师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雨露均沾啊得,没办法,路社长又卯足了劲儿跟文艺小美女一起唱了一曲nana的经典曲子《lonely》,倒是非常契合陈雯雯的气质。 路明非一边喝酒一边忙着应付文学社的兄弟们热情洋溢的合唱邀请,直到最后干得嗓子冒烟才终于是不得不败下阵来。 还是苏晓蔷看她明非师兄真是累得够戗,才关掉了ktv的电源说走,咱们出去聊天。 外面大厅被苏老爹请人改造成了一巨大的茶水间,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零和绘梨衣一左一右护在路明非身边,就跟俩门神似的。 路明非倒是有心想要和以前常跟着自己鞍前马后的文学社兄弟们好好交流一下感情,顺便旁敲侧击问一下关于楚子航的事情,可奈何皇女殿下冷着一张脸,每个人都被零大小姐那每年至少得好几千万零花钱才能养出来的贵族范儿和冷艳气质震惊,迟迟不敢上前搭话。 苏晓蔷远远的看出了路明非的窘迫,一边将自己稍显凌乱的青丝挽成一个髻用簪子插上,一边踩着高帮子拖鞋哒哒哒的走过来,到了路明非身边就自来熟地伸手挽着零的胳膊又伸手挽住绘梨衣的胳膊,“明非师兄不介意我把嫂子和零姐姐借走吧?”这姑娘悄悄冲着路明非眨眼,真可谓面若桃花眼含春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又古灵精怪的比了个小小的鬼脸。 不等路明非回答,小天女就挽着绘梨衣和零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说来奇怪,皇女殿下天生洁癖,谁碰着她都可能被暴揍一顿,可偏偏今天却很克制。而且以小天女那娇柔的体格子居然能将她轻而易举的拉走,显然也是收了力。 两个女孩给小天女领走之后路明非才算是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跟零和绘梨衣说好了是来打探楚天骄和楚子航的情报的,可不知道怎么的,皇女殿下像是吃错了药一样进了这间别墅脸色就有点奇怪,还总有意无意的把他跟陈雯雯柳淼淼之流隔开。 莫非是吃了飞醋? 路明非心中浮想连篇,可也不对呀,他跟钢琴小美女和文艺少女清清白白八竿子打不住着一处,就算吃飞醋也该吃苏晓蔷的才对吧? 他晃晃脑袋,决定这些事情后面再想。 也多亏小天女知道些内情,猜到路明非来参加同学会就是为了从这些神通广大的老同学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楚天骄的情报,否则就皇女殿下那气场在这附近一站,路老板能从谁嘴里套出话来? 说这些老同学神通广大也并非是抬举他们,当初仕兰中学原本就是本市有名的贵族学校,全省有点门道的学生都被送来了这里,而能有空混文学社的无一不是家境优越不愁吃喝家里一大堆产业等着继承的家伙。 男生且先不说,大家对此獠当诛榜榜首的楚子航都恨得牙痒痒,对他唯一的关注就是什么时候落单好套上口袋暴揍一顿。女生却从个个都是面瘫师兄的忠实拥趸,提起那个总爱穿修身牛仔裤的家伙无一例外都会狠狠的犯一波花痴。 真要说的话上下三届哪个女生没偷偷调查过或者八卦过楚子航的背景?他那个跳丝雨花路的极品老娘和财力能够买下校门口一条街的土豪继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校内津津乐道的谈资。 保不齐就有哪个女生曾经八卦过被楚子航继承了五分英俊的那个男人。 路明非虽然不是诺诺,没有侧写这种堪称变态的bug级能力,但他心中已经建立起楚天骄这个人的形象和人设,现在哪怕得到一点点关于他的情报也能将这个人设变得更加丰富。 这边绘梨衣和零刚走,那边油光满面与猪刚鬣颇有些相似的小胖子就贼眉鼠眼凑到了路明非的身边。 “我靠,何方妖怪光天化日竟敢出来吓人!”路明非被吓了一跳,随即在脑海中仔细搜索起眼前这小胖子的名讳。 想来辨识度如此之高,在念高中那会儿也应该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应该名动文学社才对,怎么也该给他路老板留下些印象。 “是我啊路哥,我李鹏飞啊!”猪刚鬣颇有些激动。 路明非连说哦哦哦是鹏飞呀最近在哪发财呀啊?发福有点快,我都没认出来了。 李鹏飞就说没呀,最近买了点股票小赚了一笔。 路明非记得李鹏飞以前高考结束之后似乎是去了澳大利亚念大学,出国之前还是个很有些文艺气息的白面小生,去了澳大利亚怎么成了这么个鬼样子?路明非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是长大了,身边的人都他妈一天一个样。 他心中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这时候另一个小胖子挤进了路明非和李鹏飞之间,挤眉弄眼地把路老板的胳膊举起来,撸起袖子啧啧赞叹的观赏着那块零送给他的腕表。 徐磊磊的减肥历程想来颇有些艰辛,但也颇有成效,此时看来已经不再像是过去那样完全是个肉球了,站在那倒像是个帝企鹅。 “哎呦路哥带的是江诗丹顿呐?这得不少钱吧?五万块能拿下来不?”徐磊磊把那块表翻过来覆过去的看,捧着路明非的手掌跟个咸湿大叔似的。 “哪能啊?我都认不出来这是江诗丹顿,还是我那同学路零看我手腕上太空了,借给我用来撑场面的。”路明非说。 小胖子的脸蛋上满是胶原蛋白,连连赞叹地点着双下巴,“认不出来这是哪一款的,五万块钱估计拿不下来,路哥你那同学是土豪啊,说不定对你有意思……你女朋友不吃醋?”他说。 “哪有,人家可是咱卡塞尔学院高岭之花,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据说能从莫斯科的伊丽莎白宫一直排队排到乌兰巴托那家超大马场的门口。”路明非满嘴跑火车,拉着徐磊磊在沙发上坐下。 徐磊磊咂咂嘴凑近了路明非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角落里被苏晓樯拉着喋喋不休说些什么的零,“嚯,路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别看你以前在学校里和楚子航是一个级别的花美男,可感情这事上你兄弟我经验可要丰富的多。”他说。 路明非眼角抽了抽,话说花美男这是什么诡异的外号?妈的你们怎么不像座头鲸那样叫我小樱花? “有几个女孩会跟着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男生跨越几千公里的距离去到异国他乡考察当地的投资现状的?”徐磊磊耸耸肩,“再说人家都能送你江诗丹顿这种好东西难道还能缺钱?我看你同学是个俄罗斯人吧,在莫斯科说不定也有天大的产业,这种人还需要校外实习?” 路明非对此倒是颇有些认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不需要徐磊磊来提醒他这件事情。 早在北海道札幌的时候,在那场由汉高举办的舞会上路明非就已经明白了皇女殿下的心意。 “以前你们管楚子航叫花美男?”路明非问。 “楚子航啊,那可是和路哥你一样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是我辈之仇敌啊。”徐磊磊提及楚子航心中其实也颇有些敬畏,如果说异军突起的路明非叫仕兰中学的一众校友知道了什么叫衰仔逆袭,那楚子航就真真正正给他们这一届的兄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毕竟那高挂榜首的几十万奖学金记录至今为止除了路明非之外无人仍旧能够打破。 好的,现在终于将话题引导到楚子航身上了。并且就在路明非和徐磊磊聊天的这个空档,周围又有更多的兄弟聚集了起来。 供暖系统呜呜呜的吹着暖风,大家的脸蛋都燥得通红,倒像是一群人在围着篝火取暖。 “前段时间我还去拜访过楚子航他老妈,话说回来苏阿姨现在还和以前一样看上去像是个小姑娘。”路明非说。 徐磊磊他孪生兄弟徐岩岩说:“那可不,我一直怀疑楚子航的绝世美貌就是继承了他老妈。” “前段时间我看纪录片的时候还看过苏阿姨跳的丝路花语呢,那可真叫一个惊为天人,比现在电视上的女明星好看多了。”有个哥们点头附和。 “我记得楚子航和路哥你是同一所学校的,叫什么来着……卡塞尔学院是吧,听说是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校,挨着小天女那里。”又一个哥们说。 那边苏晓樯的耳朵尖兔子似的动了动。 “说是挨着也差不多,我俩就隔了半个密歇根湖,去年芝加哥大学还和卡塞尔学校举行过帆船联谊赛。”苏晓樯的声音清脆,远远的传了过来,“去年我们还一起去过六旗游乐园坐过山车,楚子航也一起来了呢。” “咦。我记得那次我也在呀没看到楚师兄呢。”柳淼淼说,陈雯雯点头,“嗯嗯,楚子航好像没来。”她赞同道。 路明非张张嘴刚想说话,转眼就看到了苏晓樯悄悄地给他使眼色。 “不是电路故障吗?还引发了地下管道爆炸,我们都被疏散了,后来我把你们送去机场之后明非又来找过我一起吃饭,开车送他的就是楚子航和楚子航爸爸。”苏晓蔷笑眯眯地说。 “鹿叔叔对楚师兄真好,还去芝加哥看他。”柳淼淼说。 楚子航有个超有钱的继父叫鹿天铭,这事儿在仕兰中学不算什么秘密。 路明非心中微动,想着小天女不愧是小天女,混迹商界左右逢源都不在话下,这会儿引出个话题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是鹿老板,是楚子航他那个亲生的老爹。”苏晓樯说。 徐岩岩一拳打在自己手掌心:“我好像见过他,和楚子航长得有四五分相似吧,那时候我还念初中,他开一辆迈巴赫,老臭屁了,咱们学校门口的保安都得给他敬礼。” “那可不,我也见过那辆车,值900万呢,别说咱们门口了,就算是开去市政厅,那里的保安也得敬礼。”徐磊磊说。 茶水间里吵吵闹闹的又响起了喧哗声。 说起楚子航那个生父,文学社的兄弟们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又被重新点燃了。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楚叔叔呢,师兄也没跟我提起过他。”路明非笑笑说。 陈雯雯眨眨眼,捧着杯热酒,“我见过,我见过,我读初二的时候楚叔叔开那辆迈巴赫来接楚师兄,顺便把我送回了家。”她说,“不过听说那辆车不是他的呢,是寰亚集团那老板的。” “他老爹好像叫楚天骄,以前最开始给税务局的领导开车,后来又去给寰亚集团的老总开车,年轻的时候长得老帅了,我听我妈说起过。”一个女生说,“我妈是以前市文化局的员工,和苏阿姨认识。” “听说就因为他帅才把苏阿姨骗到手的。”又有个女孩说。 “你说我也长得挺帅,怎么就没人看上我了呢?”徐岩岩摊开双手叹了口气。 苏晓樯咯咯咯的笑,“你和帅这个字儿根本就沾不了边。”她开玩笑的说,徐岩岩也不生气,耸耸肩说“等我瘦下来就是韩版帅哥了,不信小天女你看着。” 苏晓樯可不信他真能瘦下来,眯了眯眼说看着就看着。 “话说回来我记得以前我爹跟我说过,楚天骄刚来市里的时候公安局还悄悄跟过他一段时间。”李鹏飞挠挠头发,“说他才从日本入境行踪诡异,像是个间谍。” 他老爹以前是公安局局长。 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 居然真的找到了有用的情报? 这么顺利? 不对劲,像是有狗在后面搞鬼。 452.同学少年都不贱(3) “楚叔叔在公安局还留了档案?”路明非随口问。 “按理来说当时他这种从日本回来的归国人士应该都是在当地的公安局或者国安局留有档案的吧?”徐岩岩砸吧着嘴点头。 楚天骄可以确定的行动轨迹除了在美国芝加哥的卡塞尔学院之外还有在日本的行踪。 这个男人肩膀上的职责可能远比很多人想象中都要多得多,其实这一点是可以想象并能够理解的,言灵.时间零、强绝的s级血统,以及令人咋舌的责任感,想来在同时代的人看来楚天骄分明就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版希尔伯特.让.昂热。在可以预见的某个未来,如果昂热不得不挑选一个合适的继任者来在他死后继承他的遗志并成为卡塞尔学院的校长,以及代替他站在混血种世界的权力核心,那么楚天骄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而对于密党的既得利益拥有者来说,楚天骄比昂热更恐怖的是他并非孤身一人的复仇者。 昂热虽然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独裁者,但他心中充满了对当初造成夏之哀悼事件的龙类与人类的仇恨,他的一生都在为抗击龙族而奋斗,可他奋斗的目标绝非在与龙族抗争的过程中得到无与伦比的权力。 昂热是一个没有野心的怪物,在校董们手中他是最锋利的刀,可刀即便再锋利它也依旧只是一件工具,所以校董会愿意将权力下放给昂热。谁知道这个独裁者不在乎自己所拥有的究竟是否配得上自己所付出的,谁支持他复仇他就支持谁。 但楚天骄不同,从他在卡塞尔学院的经历来看这男人绝非苦行僧式的清心寡欲者。相反,他的内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同时他也绝非孤家寡人,几乎可以肯定能够培养出楚天骄这种优秀且纨绔的后代的家族绝非等闲之辈。同时他还有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儿子,权力对昂热来说形同粪土,对楚天骄而言却是是攥紧就无法再放下的东西。 总之楚天骄这种人绝对会被校董会视作眼中钉,但他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太大,就算在强者如云人才济济的密党也绝对称得上是能够开宗立派的超级混血种。 这种如昂热般强大的男人,并且听命为执行部,很难想象校董会愿意将他雪藏。那么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并留下记录都不奇怪,再说日本这种地方原本就不被学校信任,将楚天骄派遣去蛇歧八家的老巢也算正常。 “不过话说回来楚叔叔还真有本事,听说苏阿姨以前是市里舞蹈团最受欢迎的那个女孩呢。”路明非笑了笑说。 “那可不,楚子航他老爹以前可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高材生,80年代90年代那会儿我们中国就吃那一套,不管在国内混成什么鬼样子,出去镀个金回来就成了大公司都要抢着聘请的海归博士。”有个以前念中学那会儿就颇有些忿忿青的哥们插了句话。 路明非挑挑眉,觉得这一次意外收获还真多。 “楚叔叔还是日本归国留学生?” “不知道,我听我老爸说的……以前寰亚集团老总常和他出去娱乐,楚天骄给他们开过车,有一次去外面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这个人。”哥们想来对楚天骄的事情也没怎么上心,甚至可能刚提起这人的时候他都没往楚子航身上联想。 毕竟面瘫师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高帅富,就算知道他亲生老爹不在身边,可能泡到苏阿姨那种级别的美人的,怎么也该是个高官二代吧? 谁能想到居然是个司机? “有点印象,但确实是印象不深了,这事儿都好多年了,还是以前寰亚集团破产之前说起过的。”兄弟一边吃盐花生一边喝一杯拉菲的红酒,也算是中西合璧两开花了,他脸上露出些回忆的神采,挠了挠头发,“说来楚子航他老爹是88年年底来咱们这儿发展的吧?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呢,我老爹也就提过一嘴,多的我是真不知道了。” “嗨,提那干嘛呀,喝酒喝酒咱们喝酒。”路明非牛饮葡萄酒,看上去倒是豪气干云。 路明非深知楚天骄来这座城市执行任务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能从自己这些同学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也算是有所收获,再想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只要知道楚叔叔大概是什么时间来到合肥的,他就能够直接通过调查这座城市的人口系统和当年的出行记录来得到一些大概的情报。 eva学姐虽然脱离了数字生命的桎梏同时也失去了掌握全世界信息通讯的能力,但毕竟还保留了一一小部分基础的信息权柄,她也暂时还没有从路明非下榻的酒店离开,完全可以等这里的同学会结束之后再回酒店叫eva侵入系统进行调查。 那口黑色的箱子中如果保存的确实是龙王的骨血,不管它是属于黑王尼德霍格的,还是路鸣泽口中的由黑色至尊创造的第一位君主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的,在交给楚天骄保管之前它都一定被保存在昂热的手中。 路明非能够想象的昂热能接触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卡塞尔学院的冰窖,毕竟他连诺顿的龙骨十字都是保存在那下面。况且还有当代弗拉梅尔导师守夜人与他同在、并正逐年创造一个预计将成为世界第一的超级炼金矩阵用来守卫冰窖。 这种情况下在面对龙王级别之下的敌人时冰窖都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甚至比被楚天骄带在身边更加安全。 如果确定楚天骄是在1988年左右来到这座城市的,并同时带来了那口储存了龙王骨血的箱子,那么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某件让昂热觉得学院冰窖不再安全的事情。 可他为什么又觉得这座城市足够安全? 路明非的目光微微闪烁,周围混文学社的兄弟们也颇有自觉的没有去打搅他们的路师兄。 一种又一种可能在路明非的脑海中被否决,直到最后两个人的名字缓缓浮出在眼前。 路麟城、乔薇妮。 密党历史中出现过的s级屈指可数,甚至路明非在加入卡塞尔学院的第一天就被称作这个组织未来命定的领袖。 可小小的合肥却在同一个时间段中吸引了三个被卡塞尔学院从自己的档案系统中除名的超级混血种。 楚天骄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因为路明非的老爹和老妈同时也在这座城市,他们并非一个人在孤独的地坚守黑暗的彼端,而是一群人同时在守望人类的未来。 再联系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路明非心中对于整个事件正隐隐有某些关窍似乎在被撬动。 楚子航如今的的佩刀村雨曾经被供奉在日本的某座神社十年,取走它的人是路明非的老妈乔薇妮,而之后那把刀却出现在楚天骄的手中,这里面是否存在某些……隐秘? 这时候徐岩岩凑到路明非身边贼兮兮地跟他说路哥你女朋友和陈师姐很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路明非有点摸不着头脑,“巧合吧。”他说。 虽说可能诺诺和绘梨衣长相如此相似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巧合,但如今路明非所面对的困境还很多,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诺诺绘梨衣和白王之间的关系。 “路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其实你女朋友是陈师姐,所以才随便编了个名字和名头来骗我们的吧?”徐岩岩一脸狐疑,路明非明显察觉到周围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虽说还是在做自己的事情聊自己的天, “我记得陈师姐是你堂姐吧?” 路明非战术后仰,他倒是忘了自己当初被从文学社毕业晚会上带着离开的时候,师姐是用的什么理由了。 徐磊磊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当初毕业晚会上咱们小天女跟你表白被你拒绝,那可叫哭得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当时你们两个都有些下不来台,这时候陈师姐从天而降,每一个坐在台下的人都被诺诺的高颜值和大长腿震惊,大家也就一时忘了关注小天女表白的事情。 路明非干笑两声说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和陈师姐清清白白相敬如宾,我俩之间什么都没有。 徐岩岩就撞撞路明非肩膀说路师兄你暴露了吧相敬如宾不能用在这种语意上面,可路明非没理他,路明非在看苏晓樯。那姑娘此时正和绘梨衣掩着嘴偷笑,零虽说面无表情却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难怪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路明非现在算是想起来了,当初毕业晚会上师姐来接自己可是和小天女近距离打过照面的。那种事情苏晓樯没道理忘了个干净,在看见绘梨衣的时候本应该觉得绘梨衣就是诺诺才对,可她似乎表现出了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柳淼淼说我觉得路师兄女朋友不是那年来毕业晚会上接他的陈师姐,她们两个人的气质不一样,我们女生能认出来。 路明非回过神来赶紧点头,拍了拍柳淼淼的肩膀说还得是钢琴小美女给力,哪像你们一个个的眼睛不知道长哪去了。 可谁知道柳淼淼耸耸肩又说可陆路师兄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一款的女孩?她俩真是长得太像了,莫不是你真有恋姐癖? 路明非一脸黑线,可大家都可以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不是恋姐癖,我是喜欢前凸后翘的类型。”路明非确切地点头,同时明目张胆又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柳淼淼的身材算是回击,小姑娘满脸通红捂着脸跑开了,陈雯雯瞪了路明非一眼赶紧追上去。 仕兰中学三美人中发育最好的绝对算不上苏晓樯,她虽然脸蛋儿比谁都精致身段也算玲珑,但和。i诺诺那种中等偏上的身材比都还有些差距。 当然也不是柳淼淼,真要说的话居然反而是当初不怎么跳脱的文艺少女陈雯雯。 柳淼淼则一直是那种很乖的女孩,性格乖长得乖,连神采都很乖,大概能和开发之前的夏弥比一比。 想到这儿的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心里边痒痒的,像是有个人在挠,他一拍脑门想起来师妹正在他身体里藏着呢,可不能说坏话,想也不行。 徐岩岩这时候说那得看路师兄你得怎么定义前凸后翘,要是规则不严格的话我也能说我是前凸后翘。 路明非实打实地被噎了一口,目瞪口呆盯着那减肥还算成功的小胖子,怎么也想不出他怎么和前凸后翘这个词搭上边的。 他转过头,忽然皱了皱眉。 他从口袋里翻出来烟盒子,挑了一支叼在嘴上,拍了拍徐岩岩的肩膀,俯下身子跟他说兄弟你们喝着,我出去抽根烟。 徐岩岩点头表示理解。 路明非就溜达着上了一楼,然后走到苏晓樯她们家的别墅门口,从湖面来的冷风裹着风里的冰渣子一个劲儿的往他脸上拍,拍的生疼。 院子花圃里的藤蔓和灌木都结了冰,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像是随时会碎掉一样,红铜的院门上也堆了雪,居然没有被扫掉。 路明非靠着门口的柱子,眨眨眼把睫毛上的冰渣子抖掉,然后给自己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那么急匆匆的跑出来可不是真的为了抽烟,而是因为这手机居然在他的口袋里震动。 路明非这部手机其实是苏晓樯给他买的,为了避免暴露所以通讯录里只存了苏晓樯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来路明非还存上了绘梨衣和零在这里办的手机号。 可这三个人都在地下室参加同学会,路明非也关闭了所有应用的通知窗口开启了手机的防打扰功能,也就是说一定是有某个人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那个人有能力也有办法绕过手机的安全系统使其默认为通讯录中的好友。 难道是学院找上了门? 又或者是魔鬼来访? 路明非接起了电话。 “喂,小白兔,快救命啊……”电话那一头是某个女孩在焦急地呼唤。 薯片妞儿。 453.酒德麻衣与苏恩曦 “你是苏恩曦吧?零和麻衣姐常跟我提起你。”路明非吧嗒吧嗒的抽烟,灰烬还没有来得及蒙上明亮的烟头火光就就又一次点燃,将烟卷烧得更彻底一些。 “不要着急,你就可以慢慢说。”路明非靠着柱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卷视线却越过苏晓樯家两三米高的白色大理石院墙,遥遥地眺望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的鹭湖。 这男人细长的双眉几乎拧在一起,冷得像冬季贝加尔湖的水,被冷风撩起水波纹纹路的大衣之下却是紧绷如钢铁的肌肉群。 零、酒德麻衣和苏恩曦是小魔鬼手下的得力干将,她们的口中的老板正是那个仅仅用几句话就让夏弥放弃权柄陷入沉睡的路鸣泽。 魔鬼的手段路明非比谁都清楚,他就是现世的浮士德,用自己的灵魂在交换来自地狱的馈赠。 不难想象苏恩曦、零和酒德麻衣三个人都曾见证过路鸣泽堪比神明的力量。 这么多年路明非也从未自她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口中得到过求助的信息,可偏偏今天却接到了苏恩曦的求救电话。 什么样的麻烦会大到连路鸣泽都无法解决,而不得不找到他路明非的头上? 电话的另一头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呼呼的风声中路明非还听到那个女孩低低的喘息,她的呼吸正在平复。 “我长话短说,情况很紧急。”苏恩曦咬字极清晰,声线也极轻灵,路明非几乎能通过这声音想象对面那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当然,如果知道苏恩曦其实就是那个曾经在高天原把他和楚子航恺撒塞进牛郎堆里的老鸨子,路社长大概也会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欺身而上一套组合拳揍得她老爹都不认识吧。 “你还记得在多摩川附近的蒸汽列车上遭受不朽者的袭击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路明非愣了一下。 “不记得了。”他说。 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在完成与绘梨衣的换血仪式之后,来自绘梨衣体内的毒血开始在路明非的身体里肆虐,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几乎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撕碎了他的理智,同时那股源自白王的剧毒催动路明非体内残留的、融合了白王基因的造血干细胞,分化衍生出巨大的八岐大蛇身躯。 即便后来绘梨衣使用言灵.审判将路明非从那具畸变的八岐大蛇身体中剥离出来,夏弥又将自己的权柄与路明非体权与力完全失衡的身体融合,他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昏迷。 在陷入昏迷的这个过程中,路明非是不记得任何事情的。他只记得最后是恺撒开着那辆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迈巴赫沿着蒸汽列车的轨道像是怒吼的公牛那样撞入了不朽者的汪洋中。 “密党控制不朽者的手段是在他们的颈部植入项圈,那种项圈能够发出电流以使其神经麻痹并感受到巨大的痛苦。”苏恩曦说,“作为未来的校董会成员,恺撒其实是不朽者的控制系统白名单名列之一……他虽然帮助你们暂时拖住了不朽者的进攻和追击,同时那些自冰下释放的怪物也不会对他造成致命伤害,可是以他的血统能力根本无法在那种数量的不朽者们面前支撑多长时间。” “是绘梨衣开着那辆迈巴赫带我逃离了那里吧?我听说后来麻衣姐姐开着直升机把我们从神奈川的山上接走,带到了一艘游轮上。”路明非把帽子掀过来戴在自己脑袋上,又开始下雪了,外面真是冷得利害,头发丝儿都像是要被冻上冰渣子了。 不朽者这种东西按理来说是密党培养制作用来对抗龙王的武器,他们的原生是死去的强大混血种或者被杀死的堕落混血种,经过一系列的改造之后,兼具了基因学和炼金术的巅峰畸变,甚至能够以任意不朽者为单位组成群体,共同念诵言灵.皇帝,以此压制黑王一系的所有龙类与混血种。 被保存在学院冰窖中的不朽者在北京地铁尼伯龙根中被路明非用言灵审判完全灭杀,而那天出现在多摩川附近伏击路明非他们的不朽者数量对比上一次他所遇见的只多不少。 如果是以前的路明非遇见这种事情还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可如今他已经见识了密党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是何等的嘴脸。 不难想象,在为学院制作不朽者的同时那些在混血种世界显赫了百年甚至千年的家族也在同时制作属于自己的不朽者。在有些高傲的、甚至有可以说自负的老东西们看来,龙族的覆灭似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那个伟大的族群被从历史中抹去之后新的龙族就会立足在人类之上。 而他们,混血种,他们就是新的龙族。 如果不朽者能够杀死龙王,那它就是世家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谁拥有的不朽者更多,谁就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你应该知道不朽者这种炼金武器的肢体畸变其实并不统一。”苏恩曦说。 “我知道。”路明非说。 有些不朽者的手部腕骨上会生长出巨大而锋利的尖刺,就像是电影中的金刚狼那样可以伸缩;还有些不朽者的骨骼会异常巨大,伫立在那里就能堵住一条走廊。 “长腿从神奈川的山里接到你们之后,雷达立刻发现了数量庞大跟踪在直升机身后的飞行物。”苏恩曦说,“那些飞行物全部都是骨骼畸变生长出的龙翼的龙形不朽者。” “就像是龙形死侍。” “对,他们远比你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不朽者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如果不暴血的话就算是楚子航单独遇见一只,要想处理也会感到非常棘手。”苏恩曦说,“它们的飞行速度远超过当时你们所乘坐的直升飞机,而直升机上所携带的航炮却难以命中它们。即使命中也无法有效对覆盖在高强度鳞片之下的肌肉和神经组织造成伤害。” 路明非皱了皱眉,“我从没有在学院的档案中看到过龙行不朽者的描述。”他说。 “快别说你的学院了,如果梅涅克.卡塞尔看到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屠龙机构如今却被龙族的间隙渗透成了筛子,想来会连棺材板都压不住吧?”苏恩曦哼哼两声,显然是对卡塞尔学院颇有成见。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 “我记得路鸣泽说过他的团队中也有人坐着卡塞尔学院校董会的一席位置吧,我想那个人就是你对吧?”他挠挠头发,吐掉已经到头的烟蒂,光点在狂风中闪了两下,熄灭了,“你还说什么我的学院,难道它不是你们的资产吗?” 苏恩曦被路明非噎了一口,气没喘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之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龙形不朽者来自加图索家族,庞贝从很久之前就在隐瞒或者说欺骗昂热,他早就做好了要从事实上彻底掌握整个密党的准备。” “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从那些东西的手中逃走的,我记得当时绘梨衣为了把我从八岐大蛇的身躯中剥离出来已经耗尽了体力才对吧?她应该无法再使用言灵了。” “是长腿,她为了带你们从神奈川离开,给自己注射了古龙的血清,在短时间内完成了极危险的龙化。”苏恩曦说,“完成龙化之后的长腿甚至能够和二度暴血的楚子航作战并最终取得胜利,更重要的是那种状态下她同样能够生长出能够带着她飞向天空的龙翼。” 在精炼血统的技术被开发出来的时候一度暴血就已经算是开启了禁忌的大门,而二度暴血则完全将自己的恶龙之心释放。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一直在使用暴血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不加节制,以他的血统再加上二度暴血就算是初代种也能够短暂抗衡。 “可是我记得就是麻衣姐把我们带到丽晶酒店,还给我们开好了房、给我留下了不少的现金。” “虽然在战斗结束之后她及时退出了龙化状态,但是古龙血清已经留在了她的身体里并持续不断的侵蚀她的基因。”苏恩曦的音调微微降低,“长腿不希望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可是现在情况很糟糕,我的血液已经无法作为抑制剂去抑制她身体里那些剧毒的龙血了。” 人类历史上并非没有出现过服用古龙血清并最终幸存然后得到伟大的进化的那些人,可那样的人都是一个时代的引领者,几千个甚至几万个混血种中央才能挑选出那么一个。 显然酒德麻衣并非这样的特例。 路明非的眼睑低垂,他没再说话,只是细长的眉毛紧紧的拧着。 “我该怎么做?”几秒钟后他问。 “关于这种情况我们曾经有过备用方案,但那套方案必须得由你来配合。”苏恩曦语速飞快,“你必须得在明天晚上之前赶到我们身边,否则我就不得不亲手处决掉长腿了。” 听到处决这个词路明非明显愣了一下。 他想起曾经他和恺撒、楚子航也曾将这个词用在绘梨衣的身上。 “好。”他说,“把地址发给我。” —— “我们说动他了,老板。”苏恩曦用力裹紧身上的大衣,这样才能勉强驱散一点点沁进她骨子里的寒意。 给路明非打电话的时候她居然是在一间冰库中,要知道此时外面的温度已经达到零下五六度,很难有什么食材会在这种气候中腐败变质,可这间冰库的温度居然调节到了零下25度。 “我的恩曦干得真棒!”男人的声音从电话中响起,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语调居然还是轻快的,完全听不出丝毫对酒德麻衣的关心和担忧。 可苏恩曦其实知道她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对老板而言都是很趁手的工具。他那种人对女人没兴趣,但对刀却很感兴趣,而酒德麻衣,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电话没有挂断,苏恩曦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为什么,老板,为什么非得由他来做这件事?我们的小白兔难道不应该去完成更重要的任务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颇有些爽朗地笑出了声音来,“因为能唤醒我的宠物的人只有他啊,此外我们别无他法。”他说。 “懂了。”苏恩曦点点头。 她其实并不懂老板在说什么,可她已经习惯了那家伙总是不着调、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虽然有些时候听来觉得古怪,可最终事情的发展都一次次的证明老板的选择总是正确的。 手机中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苏恩曦扣下了电话,凝神看向面前石英舱中被潮水般白色雾气淹没的女孩。 被冻结在冰层中的果然是酒德麻衣,苏恩曦并没有骗路明非,她确实受到了某种很严重的伤害。 极端的低温抑制了古龙血清的活性,而同时古龙血清又不遗余力地在维持酒德麻衣这具身体的机能稳定。 这就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苏恩曦的血液确实对这种躁动的龙血具有压制效果,但这种压制绝非毫无限制的。 酒德麻衣往自己身体里注射的那支古龙血清是从宫本家的那个小姑娘手里拿到的,它被赫尔佐格从极渊下的那位君王尸体中提炼。 那并非四大君王中的某一位,却也绝对莅临于元老院的席位之上,这种等级的古龙当然是苏恩曦无法压抑制的存在。 当当当的声音响起来。 是苏恩曦在用指节敲击石英舱的舱盖。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透过石英舱里的雾气去看躺在冰层上的酒德麻衣。 她的龙化特征已经逐渐从身体表面褪去了,脸色显得极苍白,但即使紧闭着眼面无表情酒德麻衣的美丽中也透着妖一样的森严。 雾气卷动着露出酒德麻衣赤裸的身体,她的肌肤上仍旧覆盖着密集的、细小的青色鳞片,安静地卧在那里像是一件美丽妖异的黑暗艺术品。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间冷库中回响,苏恩曦用枪口点了点石英舱的闭合处。 “撑住啊长腿。”她的睫毛下垂,微微颤抖, “别逼我……杀了你。” 454. 天空响起一声打雷一般的声响,在公园游玩的行人们都仓皇的看着天空,一脸懵逼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数滴晶莹的水珠在空中形成,然后急剧的加速,伴随着加速,在空中不停的拉长,变成无数条晶莹的水剑。 长枪穿透而过,摧枯拉朽般的刺穿了郑天智的胸膛,将孟关山和郑天智钉在了一起。 风间熏掏出警官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表明身份之后,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在宏图军只有轩辕宏图冒出了一个头,其余士兵皆在一线天之内,李蓦然纵有忧虑,却也还不至于到忌惮地步。 但这招剑招在他的手中,威力却在不断的提升,原本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很完美的剑意,却是在不断的变得更加完美。 在炮姐的超级骇客能力之下,任何电子设备在面前都像是没有上锁的保险箱一样。 此时,遥眼望去,观众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呼声铺天盖地,气势震天。 似乎……紫禁之巅和上级神秘组织,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凌翊,而且还知道凌翊的潜在身份。 路尘雪不紧不慢的说着,坦然无畏的迎上简子情想要吃人的目光。 袁成父母早逝,其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其邻有无赖姓艾名六,艾六本富豪之后,其不务正业,吃喝嫖赌,败光家产,遂以偷盗为生,亦一鳏夫也。 “人类,你的右手已经无法使用,熟手就擒吧!”冰妖忽然浑身一震,本应用于施法的妖力却忽然消散,而冰妖的身体也开始透明化。 “找到她们吗?那很简单呐!”听到薛峰的话后,杨澜立刻说道。 沁心学姐倒是一楞。旋即双手一撑便坐立起来,偏过头看向正躺下的莘婉璃学姐。 齐玉白安慰着刘老实,毕竟,他若上山,还要防备着他被妖兽伤到,还不如只告诉自己妖兽出没的地方。 此时的雷真、雷震还没有接到雷钟的传讯,二人心情悲愤,大爷爷——雷天的威严再也无法压制住他们的愤怒。 顾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江泽原来那激动的表情,逐渐沉默了下来。 依惠元之言,颖生毅然弃仕途,愿与素婉归云台山修炼。二人收拾妥当,踏上至云台山之路。 “没事没事,你这叫有个性。”浩岚怕拳头打过来,立马解释道。 “薛峰…我来陪你了…”握住薛峰手的那一刻,花语凝直接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口。 见在场的两个男生一个被自己干掉了,另一个刚刚已经被打晕过去,刀疤脸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开始解皮带……卧槽这是打算做什么?!难道要发生昨晚的那种事情了? 墨天的指间,飘出了一点血红色的魔力,在戚芷的锁骨上,留下了一朵玫瑰。 听到左君的一番话,三个老头也都是纷纷点头,露出赞赏的表情。 师尊在信中的语气实在是让自己捉摸不透,看着一股子交代后事的意思,就连日后自己遇到了麻烦,求救的人都帮自己找好了。就是不明白丹峰药老与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一起向那两人鞠躬感谢,那两人面露喜色,对着众人摆了下手。 将这个超级大秘密说出来之后,墨天爽了,开心地跑去食堂多吃了一大碗拉面。还一边吃、一边嘲笑在她面前魂不守舍,失神了很久很久连早餐都不吃了的宋卉卉。 左君见此情形,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个台阶甩的好,药老打算就这台阶下了。 风月蓉看着眼前的这片树林,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不像是藏身的好地方。 特别是这个叫金泽明的,功力波动很强烈,明显和自己差不多境界,至于这个叫赵青龙的,稍弱,但是也不弱。 即便池桓现在的修为受阻,但是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即便对方想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来,要么是对方的目的就是绑架他来牵制皇党,要么是对方的目的就是他。 “又遇到你的同类了,不见一见吗?”凌浩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鳄鱼一声哀鸣,最后巨大的身躯倒在了地面上,此时林辰注意到,鳄鱼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成了金色。 黑金战甲出现,然后又立刻融化开,影子没有收回去,而是浮现在白鸦身边,像是液体一般流动。 中人之姿的齐桓公,就是凭借这两点,于乱世率先称霸,引得后来人争相效仿。 据说,这是高家为自己准备的住处。所有安保、措施等全部独立。 毕竟那些当中,穿越到九叔世界的都收了任婷婷,自己要不逗弄一下对方,感觉对不起那些穿越前辈。 当时,她不知道那是京大少专用的房间,若是知道,她当时一定让的远远的。 能够来矿石交易市场的人可都是大佬,动不动就是几十万金币的成交额,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可以让自己轻松好一段时间了。 契约其实依旧是之前贝里斯的那个契约,只不过主人被改成了自己而已,对于一位精灵来说,这样的契约只是一张废纸而已,本来也不带魔力印记。 林天定了定神,因为他知道,神剑天尊是想知道自己已经练到了什么地位,火焰在周围旋转着,神剑天尊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林天,林天的一举一动都被神剑天尊看的清清楚楚,神剑天尊呼出了一口气,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454.夏弥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挂断电话之后路明非随手拉上了苏晓樯家的大门,蹲在门楼下面的台基石上默默地抽烟。 短短几分钟他就面无表情地掐灭了一截又一截烟蒂,眼睛藏在睫毛的阴影中显得极深邃。 直到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白金发色身材娇小的女孩从别墅中走出来,她边走边将那根插在头发里的簪子取下来,细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零冷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仅凭气场就将这家伙拎了起来,这样路明非看上去才不那么像是在田坎上凝望自己作物的陕北老农了。 “搭拉着脑袋干什么,觉得棘手?”零将那半支烟从路明非的指尖夺了过去,丢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尖狠狠地踩灭了。 “没有,其实还好。”路明非摇摇头,老实说他和麻衣姐关系还不错,同时也打心底里觉得那位姐姐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漂亮得过了头,那双大长腿简直是经典的漫画腿。 可真要说觉得棘手却也不至于,倒也并非他不关心酒德麻衣,或者说不担忧酒德麻衣此时的状况。 而是因为小魔鬼。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对路明非一无所知,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细。他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完全得益于自己的意识从未来回到了过去,同时自我觉醒了强大的龙族血统,再加上对正在发生的那些曾发生过过的悲剧所有的先知先觉,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生来就该是屠龙的英雄。 可是在另一个他未曾觉醒血统的世界,在那里路明非以衰仔的身份进入精英如云的卡塞尔学院,虽然顶着s级的名头可是谁都看不起他,连学院都从来没有把s级的权限真正对他开放过。 在那种环境中路明非就是一只被塞进了龙穴中的小白兔,兔子只想把自己的耳朵好好藏起来免得被那些嗜血的怪物发现然后当成餐前甜点,可龙穴中的老大每当要出去踢场子的时候都会在队伍里把那只小白兔塞进去,美名其曰历练,可卡塞尔学院的敌人都是些能毁灭世界的超级生物,小白兔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以前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老是给昂热拎去参加那些超危险的灭世级任务,三峡夔门那一次就要了他四分之一的命,北京地铁那一次又要了他四分之一的命,后来又去了东京…… 他路明非就是个没什么胆子也没什么坏心思的死宅,不想拯救世界也不想出去闯荡江湖,只想和芬格尔那条败狗一起窝在自己的狗窝里每天打游戏,在巴伐利亚风的阳光餐厅里啃德国烤猪肘子喝劣质餐酒,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够仗剑屠龙接连把诺顿、芬里厄和新生的白王赫尔佐格踩在脚下。 但仔细想想,做到这些的真的是他吗? 在另一个世界路明非几乎所有的屠龙战绩最终都是小魔鬼同他交易之后为他达成的愿望。 每杀死一个龙王路明非就付出四分之一的生命,直到最后他的灵魂完全堕落成为魔鬼的所有物。 杀死觉醒时间极短并且没有孵化出巨大龙躯的诺顿以及发育并不完全还有一半的身体似乎陷入某种死亡状态的芬里厄时,小魔鬼展现出来的力量堪称匪夷所思,学院不得不倾尽全力面对的敌人对他来说就像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就算是面对那样强大那样狰狞的白王路鸣泽也从未露出过胆怯的神情,好像在他的面前这世间一切称为君王的东西都要匍匐。 在古老的时代龙们自称为神,而龙王就是神王。 能杀死神王的魔鬼告诉路明非说他无法解决酒德麻衣此时身体所面临的绝境,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甚至可能是一个阴谋。 路明非还记得在另一段时空即使面对绘梨衣这样棘手的身体状况小魔鬼也曾开出条件,表示只要他愿意付出自己四分之一的生命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完全解决那姑娘的血统隐患。 而绘梨衣的隐患是直接来源自于基因中的,龙血对她的侵蚀并不弱于古龙血清对酒德麻衣身体的侵蚀。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事情,路明非当然知道小魔鬼手下的三个姑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恩曦是翱翔于华尔街上空的黑金天鹅,手中掌握着数以百亿计的庞大资金,并坐拥横跨整个亚欧板块以及美洲大陆的金融帝国。 零和酒德麻衣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她们的定位又不尽相同,皇女殿下更像是被打入卡塞尔学院的一枚锲子,酒德麻衣则游离于世界的阴暗面,为路鸣泽处理那些不得不动用暴力才能解决的麻烦。 她们对路鸣泽的了解甚至还要甚于路明非,某种意义上来说酒德麻衣和苏恩曦等同于小魔鬼的左膀右臂。 “那天我从大西洋太阳神号的机库中找到直升机然后追上你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长腿已经注射了古龙血清将追击的龙形不朽者全部杀死。”零第一次提及他们在东京杀死赫尔佐格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你追上了也没什么用吧?你又不是师兄。君焰就跟红莲业火似的,撩一下就能红半边天。” “对付八岐大蛇的时候我从绘梨衣身上复制了她的言灵审判,按照我的体力恢复速度,那时候应该还能再使用一次。”零说。 “那对你来说也是很大的消耗吧?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两次审判,几乎足够使你的身体崩溃。”路明非说。 零面无表情地为路明非拂去肩上的积雪,她抬起睫毛看了一眼身边这男人同样面无表情的脸颊。 “耶梦加得能为你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她说。 路明非挠了挠头,他对这姑娘说话的方式搞得有点没辙,前一秒还在说着惊险刺激的怪物空战,下一秒就到了煽情的青春言情。 当然,对皇女殿下知道夏弥就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这件事情路明非其实并不感到意外。至少他可以肯定哪怕现在也有人在监视着自己,而那些人应该隶属于小魔鬼手下的某只力量。 零既然听命于路鸣泽,并且他们之间如此信任对方,路鸣泽就没道理不将夏弥的真实身份告诉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在札幌的时候你说你爱我,可是为什么?”路明非一把抓住零仍停留在自己肩上的纤细手腕,这姑娘的肌肤滑的像是凝脂白玉似的,又微微的发冷。他原本就比皇女殿下高大了不少,只要轻轻用力就将她完全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不过路明非并没有抱住她,只是用自己的大衣和身体为女孩竖起了寒风中的一道屏障。 他其实很轻易就能搞清楚零的立场,毕竟是和路鸣泽站在一起。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和小魔鬼站在一起的人也同时与他自己站在一起。 只是立场这东西其实是和爱恨无关的,就像是关二爷和大耳刘一起打江山,这俩和张飞三人从结义那天开始到死立场都是一致的,可你不能说关二爷喜欢刘备也不能说张飞喜欢关羽,真这么说了的话关财神能从庙里跳出来用青龙偃月刀给你剃个中分。 再说回路明非和零。皇女殿下来自俄罗斯,在另一个世界中他俩之间的关系也就仅仅局限于在学院的时候给路明非抄个作业、吃宵夜的时候路明非再结个账什么的,在这一个世界他俩之间连抄作业的关系都没有了,毕竟路老板开了窍,学起东西来那叫一个神速,可不知怎么的连路明非自己都能看出来皇女殿下真对他有意思。 其实很久以前有时候路明非会想要是那天从放映厅里把自己捞出来的不是诺诺而是零就好了,零对自己那么好,给他抄作业、帮他带夜宵,跟着他一起来日本,还在所有人都等着他出丑的时候从台阶上走进舞池陪他跳完了那支没有女孩愿意成为路明非舞伴的华尔兹。 说来其实更应该是路明非爱上零,而不是零爱上路明非,只是这家伙脑子里早被其他人占满了,所以一直把皇女殿下当做一个好看的路人。 真空女王只凭借一个眼神就止住了路明非要继续问下去的想法。 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路明非围上,拍拍他的脸,“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她说。 “莫非是因为我的长相过于英俊?”路明非不咸不淡地开了个玩笑,零再次投以冷冷的目光,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再吹会儿风我们就进去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老板现在在想什么。”零说。 “我以为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呢,那家伙想什么你都知道。”路明非耸耸肩。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零皱眉,耸了耸鼻尖,路明非摸摸她的头顶。 “我在想,以越师傅和他两个儿子的水准应该无法重创奥丁吧?莫非是龙化之后的麻衣姐也参加了战斗?”路明非有些疑惑。 最开始他就对上杉越以及源稚生源稚女的实力感到怀疑,夏弥都能将号称天照命的源稚生一脚踹晕,能和夏弥打个五五开甚至稍占上风的奥丁没道理会打不过这一家子。 “没有,当时追杀你们的龙形不朽者数量很多,仅仅是杀死那些不朽者就几乎耗尽了长腿所有的体力。我们赶上的时候她几乎已经休克了。” “这么说真是越师傅他们把奥丁揍趴下的?”路明非心中升起了一些小小的期待,如果上杉越和源稚生、源稚女联手甚至能够对抗一个初代种,那他接下来的处境会好很多。 蛇歧八家天然就是路明非的盟友,尤其是绘梨衣还跟在他身边的情况下。 “揍趴下这个说法用得不太恰当。”零说,“当时蛇岐八家应该是在夜之食原中阻击了那些古老的炼金僵尸,损失惨重,连家主都战死了四位,赶到的时候你的朋友源稚女却几乎重伤垂死,不过他依靠暂时的血统狂暴拦住了奥丁的追击。” “那是怎么……” “不知道,但我捕捉到了一枚子弹的弹道,可以确定是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从很刁钻的角度以连奥丁都无法规避的速度穿入了他的心脏。”零说。 “你能捕捉弹道?”路明非震惊。 “我的言灵是镜瞳。”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们说这是神的眼睛。” 路明非沉默。 一枚子弹…… 他想起了某个因为承诺而去到东京的老人。 汉高。 他的言灵是圣裁,并且在路明非的请求下一直紧盯紧赫尔佐格,可直到那只沙狐被绘梨衣用审判杀死他也没有开枪的机会。 莫非汉高将圣裁用在了奥丁的身上? “刚才老板同时将长腿的状况用短信发送给了我,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零摆摆手, “对他的决策和想法我不加置评。”零犹豫了一下,“不过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如果我拒绝前去苏恩曦告诉我的那个地址呢?” “他会放任长腿死在那里。”零淡淡地说,好像在她口中死去的并非她的挚友,而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路明非皱了皱眉,只觉得今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冷。 “行,那到时候我跑一趟你和绘梨衣就不要去了。”他冲着零伸出胳膊,女孩就伸手将他挽住,两个人慢慢地溜达着走进了苏晓樯他们家的别墅。 “这里可真大,很小的时候我和表弟挤在一间房,所以做梦都想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路明非说。 “我在莫斯科有间房子,比这大十倍,你以后可以去常驻。”零说。 “比这还大十倍?莫非是叶卡捷琳娜以前养情夫的公殿?”路明非的语气夸张表情也夸张。 “不是,是伊丽莎白宫。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老板还在里面养了一帮子国际雇佣兵。” 路明非沉默了。 他这才想起身边这姑娘其实是姓罗曼诺娃来着,大房子对这位来说真是算不了什么。 455.学姐你别这样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校董会应该已经放开了执行部和灰色名单的绝大部分权限,学院的猎犬们被解开了最后一道枷锁。别寄希望于施耐德教授会对你报以仁慈,因为这种状态的执行部根本不是他能掌握的,真正能利用好这种权力的人已经进入了学院,并且肯定已经开始着手庞贝和他的党羽们所下达的命令。”eva戴着金丝眼镜斜靠在沙发中慢悠悠地阅读一本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但既不是中译本也不是英译本,而是极罕见的藏文本。 路明非正穿着睡袍紧贴客厅那幅巨大合肥地图对面的墙壁进行站姿训练。 事实上要从仕兰中学找到关于楚天骄的突破口实在是太困难了,念中学的时候路明非的名头虽然不弱于楚子航,可毕竟比面瘫兄小了一届,和他的同班同学几乎没有多少交集。 突兀的拜访然后询问一个对他们来说几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同学的父亲真是太奇怪了,况且以他对楚子航的了解,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念中学的时候在班上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同学。 再者从文学社的兄弟们口中能套出来的情报大概也就这么多了,再多也不现实,就这样路明非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小魔鬼在后面搞鬼。 学姐的话打断了路明非的思路。 “其实我们都能猜到,到最后学院一定会这么做,哪怕现在掌权的不是庞贝而是另一个元老。”他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不给eva,一则回应这姑娘的问题的时候路明非脑海中仍旧在思考下一个该拜访的地方,二则学姐只穿着极薄的月牙白丝绸睡衣,睡衣的面料紧贴着她凹凸有致窈窕可人的身体曲线,只看一眼就能叫人血脉贲张面红耳赤,衣摆下还像是没穿裤子似的赤裸裸露着两条交叠在一起的姣好长腿。 eva换了个姿势,她将那本百年孤独合上,肘撑着沙发,身体前倾,托着腮看向路明非,桃花似的眉眼中含着笑,“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被人称为血契会的原因,从密党的时代到学院的时代我们一直在遵循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指引去维持世界暗面的秩序,并将那些妄图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古神烧成灰烬。与龙族对抗的思想烙印在学院几乎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对屠龙者们来说这是伟大的理想,一个理想家死去了还会有更多的理想家站起来,哪怕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也会朝着苏醒的龙发起亡命的冲锋。”她说。 “学姐你在说起学院的时候用了‘我们’这个词,所以你现在的立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的精神曾短暂被白王用至高无上的炼金术创造出来的圣骸庇护,某种意义上来说eva.劳恩斯像龙更多过于像人。”eva耸耸肩,“至于立场,我欠你一条命,所以当然站在你这边啊。” 路明非笑了笑,仍旧不看她,只是持续自己的站姿训练。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eva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只有龙族才能将自己的精神凝炼为贤者之石,可她以人类的身份做到了这一点。而通过圣骸将自己的精神注入另一具新的身体,这听起来简直就是龙王通过茧化从死亡中归来。 这里的条件根本不支持他们对eva进行血样检测,况且路明非也不会这么做。但他严重怀疑这姑娘可能已经从基因学上彻底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或许她是和自己一样的怪物,都没有归属感,既不是人也不是龙,只是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亡魂。 不过思来想去说这么多干什么呢,大家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路明非随口问。 “就这一两天吧,你师姐陈墨瞳遇到了些麻烦,不过应该很快就解决了……她准备沿着上一次你们对极北之地调查的线索继续向下深挖,买了从芝加哥到奥斯陆的机票。” “麻烦?什么麻烦?”路明非脱口而出,不过他随后就自嘲地笑了笑。 委实说他身边这些人就没一个看起来正常的,楚子航是个把暴血当成太极拳来练的家伙,恺撒可能是某个初代种的直系后代,夏弥根本就是条小母龙,康斯坦丁软萌正太的外表下藏着能毁灭世界的力量,绘梨衣暴走的话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整个东京屠干净。 这妥妥的就是一整个怪物总动员啊,在外人看来诺诺反而是最不正常的那个,她一个连言灵都没有的a级混血种何德何能被怪物们视作同类? 不难想象从东京回到芝加哥之后,零能够依靠自己在莫斯科的关系从漩涡中脱身,诺诺却不得不面对校董会和元老会的重重审核。 “他们没有为难师姐吧?”路明非换了个问题。 “没有,陈家在中国的正统联盟里也有些话语权,老家伙们不敢做的太过份,况且在遇见你之前陈墨瞳的履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龙族派来渗透到卡塞尔学院的间谍。” “老疯子们这么好说话?” “不,你的功绩没有被元老会忘记,卡德摩斯和贝奥武夫联合了另外三位元老驳回了执行部关于逮捕并监禁陈墨瞳的申请……其实谁都能猜到那份申请究竟是谁写出来的,无外乎想用你身边的人逼你现身。”eva说,“不过你师姐真是个不要命的小疯子,执行部的人去宿舍里抓人的时候她手持双枪一只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一只枪口指向门口的专员,吓退了执行部的人,这才让那份申请最终被放到了元老会的桌子上。” 想来施耐德教授并不想闹出人命,同时也不想承担指挥手下枪杀学员的恶名,所以才将这份申请通过其他的渠道交到了元老会的手中。 如果元老会也通过了对诺诺的逮捕申请,接下来执行部就不会再顾及师姐的安危了。 好在老家伙们还算有些人性。 “其实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你。”确定诺诺没有遇到危险之后路明非松了口气。 “你说。” “汉高,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庞贝上台之后学院和北美混血种的关系急转直下,来自欧洲的oldmoney正在通过商业手段和经济手段大肆掠夺北美混血种的财富,汉高现在忙着应付的麻烦不比你少。”eva说。 路明非叹了口气:“我以为学院和北美混血种是盟友,以校长和汉高之间的关系这两个群体不应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事实上是你想多了,早在西部大开发时代,欧洲的古老家族试图染指这片崭新的土地时,这两个自诩为不同世界的族群就已经互相视对方为敌人。”eva耸耸肩,衣袖的褶皱荡漾如流水,“他们之所以直到现在依旧相安无事,是因为每一次到了北美混血总和密党不得不开战的时候昂热和汉高就会互相约战对方。在一场决定世界最终权力归属的战争开始之前,双方的领袖进行骑士般的对决,这在混血种们看来是很带劲的事。” “可是领袖的对决之后就应该是真正的战争了不是吗。”路明非说。 “在不为人知的对决之后双方都会息事宁人握手言和,这一次是北美混血种让出一些利益下一次是密党让渡出一些利益,总之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相安无事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eva说,“昂热在东京事件中身受重伤,直到现在仍旧依靠体外循环装置来给他的血液中充满氧气、让他的脑细胞不至于死亡,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人可以调和两个庞大组织之间的矛盾,所以战争自然而然就爆发了。现在的金融战只不过是真正的热战之前的小雨点儿,当来自欧洲的oldmoney把美国的新生代们逼急了眼,他们就会变成愤怒的鬣狗,发了疯似的从密党身上咬下血肉。” 路明非全身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他结束了自己的站姿训练,在女孩的对面坐下。 “我以为师弟你一直都不敢正眼看我呢。”eva捂着嘴轻笑,她撩了撩自己的衣摆,交叠在上的那条腿绷直了用脚尖轻轻的去踩路明非的膝盖。 就算隔着睡袍路明非也能感觉到那股柔软的触感,同时还有某种触电般的感觉游遍全身。 “学姐!”路明非稍稍提高了自己的音调,用略带些警告的意味去直视eva的眼睛,同时十指交叉往后坐了坐。 “别生气嘛,逗你玩玩。”eva咯咯咯的笑,“师弟你在我面前还害羞啊?我俩就跟母子似的,你小时候那些光屁股的照片我都备份了几万张呢。” 路明非一脸严肃:“这并不一样,就像你还是数字生命的时候我甚至可以跟学姐一起分享我那些见不得光的网站浏览记录,可现在你是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女孩了,我们不能再以机器和人之间的关系来相处。” “好吧,我的错,我向你道歉。”eva也终于认真起来。 路明非松了口气。再这么发展下去他真担心某一天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芬格尔那条败狗绑了起来,全身赤裸吊在某个教堂的钟楼上。 “不过我其实也在同时向你确认一件事情。”eva端正了坐姿,她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眸子深处像是流水般溢出金色的符文。 那并非和路明非或者楚子航相似的黄金瞳,而是如同信息世界中二进制的数据流一样不断流转的0和1。 路明非猛地站起来。 “别害怕,也不要声张,坐下,我们好好聊聊。”eva冷冷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路明非问。 “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作龙,却又并非普通的龙类,而是……” “靠,数码暴龙兽!”路明非一脸激动。 eva捂脸,露出无奈的神情:“我就知道……” “所以你现在还能连通信息世界吗?” “能,和过去一样,甚至比过去更强,我现在觉得自己能在网络世界掀起一场信息核弹,将某个污染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整个世界。”eva说。 “酷。”路明非点头,“还有么?” “或许是圣骸中还残留了部分白王的基因,所以我能够模拟出绝大多数高危之下的言灵。”eva点点头。 “这就是你能够使用冥照跟着我们一起进入寰亚集团的原因对吗?”路明非问。 eva没有回答,她外歪脑袋看着路明非的眼睛:“其实芬格尔并不知道我来这里找你了。” 路明非战术后仰,微微眯眼。 “重新得到身体之后再回忆你的时候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在你身边就很安全,有一种依恋感和依赖感,但是又畏惧你,憎恨你,那是一种矛盾的情绪,我知道为什么,所以想搞清楚。”女孩仔细端详路明非的脸,同时揣摩他的微表情。 而路明非心说对一个人的感情这么复杂,姑娘你真是不怕得精分。 再者说我们之间最深入的交流无外乎就是那几部见不得人的小电影,莫非一起看同一部小电影就能培养出依恋感来? “这些事情先暂且放到一边。”路明非摇摇头,“我觉得学院针对北美混血种,并非是因为昂热身受重伤没有人去调和两者之间的矛盾,而是他使用圣裁射击奥丁心脏这件事情已经被庞贝猜到了,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eva耸耸肩。 “我没办法从网络中找到相关的信息,所以无法做出推演。”她说。 “行,那另一件事情。”路明非沉吟片刻,在脑海中构思了一下措辞, “我从我那些同学的口中得知楚天骄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大概是1988年左右,并且在公安局做过备份,你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入侵公安局的系统,找到那些备份吗?” “很简单,不过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那些能被公安局看到的备案一定是假的。” “楚天骄那种聪明人一定不会留下把柄,真假参半才能骗到别人,从虚假的信息中我们找总能找到一些真相。”路明非说。 456.睡美人 驱车赶至那座苏恩曦发来的郊区建筑的地址时路明非愣了一下。 那只是一栋挤在新兴产业园区角落里的白色小楼,却用黄色的警戒带围起来,入口负责守卫的居然是荷枪实弹的警卫,来往的上班族们视若无睹,似乎对这里的情况早已经司空见惯。 路明非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副驾驶座上的零。 “我们和本土的混血种有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间一到,现世报。 旁人或许觉得苏梦人很亲切,但在盛翡眼里,苏梦话也好,眼神也好,都太刻意了。 只是随后他又再试了几次,无论用什么样的道力,催动几分力,都只能亮起五角半,第六个半角和最后一个角,死活都点不亮,暗黄色祭坛,也是毫无反响,任凭厉寒去试,总是没有产生半分变化。 只是因为他刚刚一个错误地举动与言语便立刻让众多为观战修士所不齿,众观战修士纷纷鄙视着这位男修士。 “走,带我们去找那个家伙。很久不见,恐怕它也在想尽办法在找我们,还是尽早见面为好。”玄天督促,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家伙了。 “辩解有什么用?况且这会儿质疑我,总比来追问生病的你好吧。”眉弯笑了笑。 我最想知道的消息?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无非是我父母是否活着,还有便是酆都的去向。后者我已经有了头绪,可前者,相信李红尘也不知道。 王继震将狙击枪装上消音器,用一块伪装布将枪口遮挡,噗嗤一声便干掉那个潜伏哨。 这里是黑水湖湖底,不等到下一个月的中旬是无法离开这里的,那自己又该往哪儿去? 只是没有想到五六年之后又是一个年轻的高手异军突起,在中东那边地区混得风生水起,而且自称为龙,组建了一支强大的世界性的佣兵团,这就让华夏的一些人重新盯上了这位年轻的强壮。 发泄了一下心中不满的情绪之后,穆国丰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到自己的情绪平静之后,这才再次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李天逸的手机。 ‘交易费’并没有第一时间扣除,多少还有点人情味。李智发信息询问了下,67号星际商盟回复说‘交易费’在一个月内交齐即可。过时不交的话,才会被强制扣费。 就在这一天,很多实力强大的人物都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那和之前七彩之光中所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所以一些实力强大的家伙立刻心动了,萧龙也毫不例外。 “这块石头怎么卖?”易枫并没有因为青年的介绍露出什么表情。 听到这里陈诚心中暗暗摇头,看来还是被看透了,孔明还是那个孔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所以才想着超脱于世外。 “没事,李总逗了逗她!”梦茹萍笑着道,当着梦茹梅的面,没过于亲密的称呼李智。 而且高君总会跟着她钻进去,韩老师也慢慢习惯了把这个时间段作为亲热时间,就像她总是让高君按时洗脚,定点关电视,定时熄灯睡觉一样,现在连亲热都有固定的时间了,生活要有规律嘛。 “滚!”混典怒极,忍不住骂起来了,他实在看不惯这种软骨头。 “行,你们去吧!”众人之中,除开水若颖外,基本上就是路青霜为大了,听到岳元池风话语后,她几乎没有怎么考虑,便点头应允了。 457.古老的风 色欲的刀锋在高速割过寒冷的气流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冷库里流淌的雾被这悍然的一击打散,一起被打散的还有穿黑色西装的男孩,但片刻之后那男孩又在路明非的另一个方向重新出现了。 就算色欲是凝练了炼金术中终极奥秘的神话武装,但想必诺顿在锻造它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过使用这把刀的人会用它来攻击一个鬼魂。 显 南极仙翁的实力当为阐教门人第一,如果由他出面,的确可以压制赵公明,此事得到不少金仙的默认,纷纷点头同意。 她也很想冲击金龙榜和银虎榜,但她的修为太低,根本没资格向金龙榜和银虎榜的强者发起挑战。 能够被祁夫人筛选出来送到她面前由她挑选的都是最顶级的,都好看。 当然,即使没有高羽,蓝染也会策划一场事件让护廷十三队伤筋动骨。 有的人会被夹在山岩之间,有的人被困在磐石之内,有的人被冻在冰冷的雪山之中,有的人坠入到漆黑的深海里,有的又处在燃烧着的烈火亨油之处。 抬头一看,一辆硕大的摩托就停在她的身边,车身上满是各种撞击而出的磨损,爆炸留下的痕迹。 话落,他收紧力道,困住南倾想要抽回手的动作,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看见宋琰昱依然满脸的戒备,并且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就朝自己行礼,楚景承不仅没有表现出不悦,反倒是在上下打量了宋琰昱。 一直回到家中,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屋’里,高羽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眼见程婉儿气得发抖,知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沈浩无奈地叹了口气。 某年某月某日晚,一名神秘来客大闹醉赤壁毒打一名平头老百姓接着被挂在suv上面吹了一晚上凉风,现在人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情况有待进一步考察。 台下的人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一脸崇拜的样子看着林浩走去。 听言,事出突然,林恒也没有想到这酿成这等局面,也只好先委屈他了。 高宁揉了一下眉心,这个世界有点太精彩了,各种剧情纵横交错让人应接不暇。 乔沐细细比对了一下,司天翊从来没有对别人好声说话过,对自己却从来没有凶一下,这种溺爱和偏爱,让乔沐心里美得不行,光是想一下就能开心半天。 虽然自己担任户部次官的几年内宰相和副相时有更换,但最终圣上和几任宰相都没有将自己从左侍郎的位置上拉下来,他知道,这与自己几年内不辞辛劳、勤于政事有莫大关系。 唐贤的身体不自觉退后几步,下意识远离身旁这人,脸上布满了警惕性,突然把自己拉进一个梦境,他不懂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一个地伏羲的仆从都可以在这地夕之谷为所为,如果要是这些械兽知道它们的老大地伏羲都已经惨死了,而且自己的还得到了地伏羲的众多重要零件和珍宝,岂不是全都得疯了。 仙士以血为誓,就相当于签了无字之契,一旦毁约,必会降下天伐。 就这样,三人三点一线的生活在客栈里,一晃眼,三天时间过去。 一时间,在韩国各地都能听到这首可爱俏皮的歌曲,中毒性之高令人发指,无论哪个年龄段的人都能轻松的哼上两句。 看着兴致高昂的朵雨,神落雨再度无奈地苦笑,不知道让这丫头跟着去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或许,没有这个丫头跟着去,应该会更好一些吧? 458.哀悼真相 绵密的白色蒸汽从瓷杯中氤氲着浮起来,在被凝滞的冷雾中像是沿着冰山的缝隙流淌的溪水。 两个人隔着这片迷雾对视,路明非的眼底悄无声息的渗透出威严的金色。 “我并不懂魔鬼,但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一定是你。”在路明非说话的同时,那把刀面有大马士革钢刀纹般锻造痕迹的肋差已经以超出人类动 按照之前的计划,会有电视台的人员过来拍摄,台词和背板都已准备好,他不能临时改变主意。 大家都是三阶前期,而且‘同盟’组织这边的战力还都是磕了药的,又一心想跑。 他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实在是有点太过于强悍了,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该使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够将其弄死,所以在面对李言的攻击的时候,他们只能够选择逃跑,甚至还有一些怪物还在沉睡当中,也感受到了危险,开始跑路。 而黑熊立在那里,脑袋已经不见了,一腔热血从脖腔中狂喷而出。 “算了,休息一下吧,他们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维斯随便找了点材料自己在被摧毁的帐篷原址又搭了一个帐篷,倒也没过多的思虑那些哥布林骑士们,毕竟这片土地上暂时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 “此人你可有把握击杀?”杨广挥退殿中之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们!可恶!”绍安用力的把盘子摔在地上,盘子碎裂一地,麻婆豆腐那红亮麻辣的酱汁溅到了周围围观的众人一身。 给别人家里放个瘟疫诅咒这不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吗?这不是大姑娘的裤裆——有阴谋吗? 徐青诧异的走出洞府,雨水在他头顶三尺的地方被无形的灵气所阻隔。 霎时间,两份外形相同但内容不同的档桉册交换了位置,无人发现这一变化。 晴天白日,忽然出现一副神奇的情景,让无数人驻足观赏,停滞不前。 宗靖笑的那叫个嚣张,其实刚才他就忍不住了,只是云轻一本正经地在和宗路说话,他怕坏了云轻的事,才一直忍着,如今宗路刚出门,哪怕明知他就在门外,明知这房子隔音算不上多好,还是控制不住了。 他是通过分析,最先排除掉了这种可能性,更何况也没什么直白的证据。 火光映着皇甫风冷峻的面容,江流沙有些贪恋的看着,最后竟忍不住抬起手抚上了那张脸。 “碎了就碎了。”顾岑琛的语气很是平静,望着照片上儿时的自己,只觉得讽刺,仿佛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与自己无关。 韩东来是想送钱给他的,他剩的钱不多,但几十万还有。可听他这么说,打消了送钱念头,不想再用钱敲碎这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最后的力气。 同时这也更加坚定了李三斗的信念,那就是要打破自身的命运轮盘,然后回到现实世界里去过属于他们的日子。 真是,要不是看在糖糖那妮子叫他一句王爷爹爹的份上,她非和他好好算账不可。 曾有古人使用幻影笛,让一整座皇城沦陷,自此改名换代,成为另一番光景,却未废一兵一卒。 “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沈杰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愿意报答老前辈,做牛做马”阿杰语气慷锵有力,丝毫不想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这种天大的救命的恩情。 这无疑就像是在玩王者农药,一神带四坑,怎么玩,玩到死都是输。 459.茧 “李雾月是黑色皇帝最小的孩子,他和康斯坦丁诞生的时间几乎不分先后,以至于始发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北欧神话中甚至都没有关于他们两个的记载。”路鸣泽说,“还记得那个你们在芝加哥参加由北美混血种举办的拍卖会时曾邂逅的初代种胚胎吗,她曾是一个纯粹的人类,甚至连混血种都算不上,追随于天空与风之王项羽的身边,最 见到叶白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黑皇顿时焦急了起来,不由得开口喊道。 似乎是看出了陈寒的犹豫,白猿龇牙一笑,伸出了那白色长毛覆盖着的手掌。 随着一声巨响传来,餐厅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就被撞开,周天宇、林大风等人还没来得及回身查看,十三的嚎叫声已经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 “等一会儿拍卖会开了,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褚秋晗不屑地说。 也怪他疏忽,本来早上就没吃饭,醒来之后就该去的,结果饭没吃成,又净做些浪费体力的事情,不饿才怪?毕竟对于吃货来说,饿肚子可是最残忍的折磨。 我们远远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只见那个伙计的胸膛被全部扒开了,肠子流了一地,早已经死去多时了。让我们感觉不妙的是,那个僵尸已经不见了。 卢母的八卦之心在骚动,显然,她也不打算为难自己。她手里洗着菜,但是嘴巴也没闲着。 白雪觉得心口一热,扭头看着肖戈言,刚想说点什么,忽然脑海当中一个念头迅速的闪过,让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种程度的空间隧道,陈寒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过,庞大的吸引力,以及那仿佛是无数冤魂厉鬼的惨嚎声使得即便是他的肉身也有些隐隐作痛。 “只要你好起来,你说几顿就几顿!”兰索玉看着尚解岚没有刚刚一进门那么疏离了,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外面太冷了,珞珞你就在屋子里烤火,等吃完早饭了咱们在院子里堆雪人好不好。”赵原说道。 毕竟建造师真正的秘密是在于如何挑选火焰熔岩炎石块,如何将它搭建起来,而并不仅仅只是将龙岩石块带进棺材。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敢有迟疑,连忙拿出了九叶榴莲,交给了林凡。 有了打算的吕枫躺在床上,忽听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抬眼一看,果然见母亲端着一个碗进来。 “没想到弄了一晚上,累死我了。”看着桌子上一晚上的成果,赵原伸了一个懒腰。 夜叉仰天嘶吼着,而后轰的一声,直接的攻击在了卷帘大将沙悟净的身体之上。 “他当然不是普通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到我们神隐部,但我能看出,他对神隐部没有恶意,或者真如他所说,只不过是无意间发现了这里也说不定。 “是吗”叶星抬起头,看着华英也是一声冷笑,然后在他的拳头之上,瞬间出现一团蓝色的火焰,火焰不过一瞬间便是连同华英的拳头,一起包裹了起来。 萧炎冥思苦想,倒是他身边三个老婆中的一个眼睛陡然一亮,兴奋的喊了起来。 众所皆知,灵脉乃是先天而生,但是资质,却可通过不断脱变来提升。 反正也免不了要打一场,沈烈的语气就比较强硬,一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这话总态度使得普列哲一愣,脸上露出一丝隐晦的狰狞。 460.巫女和她的小屁孩 “……鉴于此,虽然没有过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以推论发起希波战争的薛西斯一世就是历史书上隐藏在人类中的龙之一,而在公元前480年8月11日于温泉关阻击薛西斯一世的列奥达里一世则是斯巴达王国首屈一指的超级混血种。”扎着高马尾的苏茜回答完古德里安教授的问题之后合上手中的龙族谱系学教材。 “太棒了,真是 卢悠悠怎么也没想到,章若虚不想跟藤原去东瀛的原因竟是不想重新打拼,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枚黑色的恋语碎片突然出现,随后迅速没入了卢悠悠的手心,竟是那枚“懒惰”的恋语碎片。 听到老太太话的声音,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她双手持着霰弹枪,冷静的瞄准着窄门的方向,时刻准备扣动板机的样子。 随着辣椒种植增多,市场份额被瓜分。苏月白要想从中抢夺一席之地,也不容易。她不是大商行,没有背景。要真的被人打压,就算得以逃脱升天,恐怕也要大出血。 悦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风麟见她离生产日只有几月,便偷偷去找了为悦儿诊脉的太医。 除此之外,还有个帖子是崔雪凌鞠躬请求学生们不要私自上传打人照片的。 风妤看到肖衍来了,便将自己的绣品给他看,肖衍仔细看了一眼,看出绣的是雄鹰,但是见风妤一脸期待的表情,心中又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眼前的通天之门眼下虽然关闭,但陛下还是给他留了一道门缝,露出曙光。 他虽然对魔尊的品行不甚认可,但对其智慧很有信心,定不会贸然使用桃阴僵尸制造杀戮,因为那样会使他的圣君之名毁于一旦。 本来玉雯鸳只是觉得风妤一向害羞,此刻不应该在她面前还如此这般淡定,原来她竟真的不知画里的花是何物? 动弹不得的几头夔牛良久后,才感觉失去控制的身体,终于恢复感觉。 而就在林风在应付这些剑芒的同时,祥瑞身前的大印在他的法诀催动之下也发出了阵阵轰鸣。 哞哞变成了狮子,走到了灰狼的尸体旁,嗅了嗅,厌恶的摇了摇头。 鼓起勇气发起攻击的士兵们,紧接着就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恐惧之中。 如果战舰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让白智消磨下去,凭着那个空间中巨量的灵能,白智似乎还真有可能消耗光护盾的能量。 阿龙公园塔楼上方第五层,娜美看到了远处的海军战舰,眉毛一挑。 前三天在户外看起来一个模样刻出的精壮汉子,一位位仿佛变了个样,甚至有几个很帅的样子。 钱涛吐了一口带血的痰水,冲着面前的无数岚军士兵们,哈哈哈大笑起来。 “你没事吧?我着急着去打工,真不好意思,没撞痛你吧。”林雪月柔柔的说道。 这还不算最让人吃惊的事情,紧接着山峰上出现数之不尽密密麻麻背着强弓重弩的战士。 “哈哈,我的好朋友简,怎么衣服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会是以为我不会来了吧?”艾哈迈德以及他的几个亲信在农场雇员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并伸开双臂意欲给简杜杰一个拥抱。 又一人惨叫,杨寒龙尾将第四位筑基高手轰杀,在虚空中炸开,血雨飞洒。 我所惊异的不是周围行人多与不多的问题,而是这片天麻地周围的行人道路。 “附庸!”叶天笑着纠正道,虽然附庸跟奴仆其实差不多,但他并没有奴役他人的想法,只是将雨魔和战斧奎斯当做自己的手下,并不会践踏他人的尊严。 461.皇女殿下:我也爱你 回去的路上换成了零来开车,劳斯莱斯幻影碾过鹅卵石铺成的园区路面上噼里啪啦作响的碎冰,狭小的空间中只有供暖系统的微声和引擎的低声轰鸣。 路明非咬着一支烟却不点燃,双眉几乎拧在一起,眼睑低垂着作沉思状。 石拼路面凹凸不平,路明非的额发也随着劳斯莱斯的摇晃而摇晃,主干道两侧的建筑极森然,一眼便 “爸,你这才开始治疗——”黄博欲言又止。当着凌霄的面他不好说透,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才是第一次治疗,疗效都不知道,怎么能给钱呢?就算给,也没必要一次将承诺的五百万诊金全部给清吧? “来,表演个节目让哥哥叔叔们开心一下,然后就放你滚。”脏辫儿似乎是发泄爽了,舒舒服服的笑了起来,跳下桌子,坐在了主座沙发上。 “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洛凌愣了好半天,终于绷出这句话。 悲伤是后知后觉的,在所有的后事办完以后,我和乐怡带着孩子从陵园里走出来,迎着风我的泪忽然而至。 “能这么说,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这样。”吴师爷点头。 迷你龙和宝贝龙的等级相当,两者的实力也相差无几,一招铁头功虽然威力不错,但是也无法就此击败迷你龙。 “整个春季加夏季再加秋季,再加一个月圆之日。”蓝若歆想了想只得这么回答。 王后见蓝若歆的眼中凝聚了仇恨,这让她本来木然的眼中,冒出一点生气。 而就在今天,他暂短进化的能力终于恢复如初,这让凌霄忍不住直接使用了这个进化能力,施展雷炎怒嚎强行突破了时空屏障。 老太太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恬不知耻的怒骂起车上所有人。 许岸决发问后,宋泊礼靠着椅背姿态闲散,嘴角一勾,从喉咙溢出几分淡笑。 还好任务没其它要求了,不然这大白山上,林周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豆腐。 司念感激的看了周越深一眼,她眼眸似水,阳光从她头顶照下来,衬的她皮肤白皙细腻,瓷一般,一双剪瞳微弯成温柔的弧度。 如果成功了,她们就可以重蹈之前的道路,继续下一次的飞升,或者制定出更完善的飞升计划。 那此刻,便是给人一种整片南洪水陆都在随着他的呼吸而变化的感觉,对方不再仅仅镇守着南阳宝地的附庸势力,已然是成为了庇护这片偌大南洪的存在。 她有一双太过透彻的眼睛,静时若深渊,动时若银镜,望之教人看不透她,却忍不住心头一惊,怕被看穿了一般。 这种血型极其罕见,全球已知拥有这种血型的人也就几十个,它比熊猫血可珍贵多了。 她的眉眼精致,宛若玉雕,但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气质若寒雪。 狐悠一口气没嚎出来,岔气了,院子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你来做决定!?”南何顿时将视线移到了他脸上,满脸那以置信的神情,甚至还朝他挑了下眉头。 ps:明天开始上班,上班后就真的没时间码字了。可能更新时间会不规律。望兄弟们见谅。不过照旧是每天四更。 因此各大帝国的目光,都不由的集中在了非洲联盟,以及澳洲联盟的大军之上,想要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丝曙光。可惜顽强的华夏军队,硬是一步不退,让两大联盟的军队,始终不能正式登陆。 462.故地 “柯里昂是西西里岛黑手党的故乡,据说纵横江湖的意大利黑手党老大几乎都是这个小城出生长大的。所以《教父》里导演管主角教父的家族叫‘柯里昂’,但这其实是很搞笑的事情,因为在上个世纪末那会儿城隍庙也是我老家那些黑恶势力发源的地方。” 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将整张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向往张望,那边是仕 张钧是血狱的主人,早就已经改变了这片天地的原有规则,现在这片天地的规则完全由张钧掌控,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处于这片土地下的一切生物的生与死,这就是主人的权利。 道门认为,所谓劫难,即指灾难、祸患,可是,为什么会有劫难呢? 只是她能够得到回答吗?如果那娃娃要是会说话,下一句会说一句什么呢? 我一脸的阳光灿烂,堵在门缝里,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眨着眼睛,但愿他能明白我此时的落魄和慌张。 而我在第一次封印恶魔和恶魔交战之时,因为透支了过多的精力和能量,自己又遗失了返回自己所在星球的法宝,所以暂时只能在你们的星球上生存下来。 这光头话一说出来,立刻有两个家伙捧臭脚,顺着他丫的胡说八道。 美人端坐在铜镜前,纤纤玉手持着一把桃木梳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的发,淡笑着打量了一番镜中的人,鹅蛋脸柳叶眉,唇不点而朱,眸不抬而媚。 不过,江炳昆见易德民表情严肃,想必另有隐情,他这才脸色大变。 但是具体在哪听的他记不太清楚了,似乎好像是他家里的长辈讲过,但是鬼庙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到底在哪儿他是不清楚。 再一阵风吹来,一股栀子花的香味随着微风飘过街道,叶涛警惕地探望四周,视察过路行人,可是这些人都只是静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对这一阵幽香毫无察觉,没有人回头或驻足,叶涛心生疑问,走上了青石板的大街。 包围蓬莱秘境海域上,诡雾变得愈发浓厚,哪怕现在是大白天,两人都得面对面,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超过两米就会看不见人。 “有总监撑舵,什么事不成!”吕曼妮每次见到总监都是极尽讨好。 不过,天道圣人就是天道圣人,很沉得住气,通天教主之前没能及时出来制止,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正在钻研那创始元灵,所以他并不觉得这个劫走那六位花圣元神的凶手有多厉害。 而九转复魂丹的炼药过程,也是十分的繁杂,因为九转复魂丹,乃是实打实的一种圣品高阶丹药,就算是在整个圣界之中的圣品炼药师,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将这种丹药炼制成功。 经过激烈的竞价,最后在一个老板出到三千万的天价时,再也没有人加价。 疯了,一切都疯了,这些逃出来的人,一个个脸上带着惊恐,不断的喊着。 夜空大亮,十二片椭圆花瓣形成的胎记流光溢彩,每一片花瓣都有着独特的颜色,围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在脖子的皮肤上徐徐闪烁。 叶飞扬看着黄华像被放光气的皮球一样,垂立在一旁,实在是想不通,以前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你看看现在,他一点担当都没有。 管这顿饭也是行业的规矩,意思吃饱了腿上有劲,才能背着盐迅速地离开这是非之地。毕竟贩卖私盐是违法的。 463.娲皇(1)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解决苏晓樯爸爸的事情?”零瑟缩着身子藏在路明非怀里,穿街而过的风吹得她的长发流水般起伏。 “eva如果今天离开的话,我明天就去办。”路明非说,直到昨天路明非才意识到自己那个不要死的言灵究竟有多么巨大的潜力,他甚至可以唤醒一位龙王已经沉寂的精神。 这是否意味着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即使脑死亡的病人也能被挽救?也算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他想了想又说:“顺便把她的那些麻烦亲戚解决了。” “这个国家的法治程度已经是发达国家的水平,杀人不太好吧?” “我不杀人,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粗?”路明非的胳膊被零紧紧抱在怀中,虽说穿着大衣,却还是能感觉到女孩身段的窈窕和柔若无骨似的酥软,他们沿着街边往里走,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薯片妞能在那产业园里闲下来?她不是黑金天鹅么?把小天女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部搞破产得了,让他们在法庭之间疲于奔命,清算之后又不得不为了生计奔波,自然就没功夫找她的麻烦了。” “你同学不会生气吗?” “中国有句话叫富在深山有远亲,说真的苏晓樯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多叔叔伯伯大娘大婶。”路明非对这种人真可谓深恶痛绝,在他看来婶婶大概就这种性格和行事风格。 走了一阵天上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雪,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风吹着雪沙沙的拍在路明非的大衣面上,零赶紧像只小猫似的往这家伙的怀里藏得更深了些。 “这时候莫斯科应该也在下雪吧,比这里还要更冷一些。”路明非问。 零点点头:“更冷,人也更少,连灯光都是冷色调的,远远看去那座城市就像是死去的鬼城,只是还装点着旧日的荣光。” “听起来真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等以后会有机会的。”零说,“等把夏弥救回来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路明非眨眨眼,思索了片刻说:“还没想好,也许想办法再把校长也救活,哭着求他把我身上的通缉给撤消掉。” “有点困难,权力的真空中密党已经以光速挑选出了新的领袖,校长就算完好无损地回到卡塞尔学院也很难像是过去那样重新成为密党的领袖了。”零说。 “我可以作为龙族与人类的和平大使,我对促进双边关系做出过巨大贡献。” “这场战争里没有无辜者,也没有所谓正义和邪恶,只是立场不同,大家都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谁也不会就此停手。”零摇摇头,“人类不信任神,觉得神会想要重归上古的荣光,把世界变成他们的牧场;龙也不信任人类,因为人类发展得太快,也许他们下一次苏醒就会看到自己被关在笼子里,外面负责看守的是超级基因战士和跨星际机械作战单位之类的东西。” 路明非一边听零说话一边眺望茫茫雪霰中的城市,他像是漫无目的地带身边的女孩行走在这片古老而喧嚣的街面上,每个人都在去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学校的方向传来急促的铃声,噼里啪啦落下的雪渣子中石拼的路面显得湿滑,到处都是早餐铺子,每一个铺子前都白气蒸腾,远处公交车正摇摇晃晃的起步,从窗户里看去打瞌睡的上班族们拥挤在一起像是刚出炉的沙丁鱼罐头,司机则使劲地摁着喇叭。 “你从仕兰中学离开之后,这片区域应该就因为政府规范而进行了重建吧?”零忽然问。 路明非抖落肩上的雪霰,四处张望:“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周围的建筑布局和我记忆中有些不同……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面,这里以前是祭祀朝拜的地方,拥挤狭窄,路面都是青石板铺成,经年累月几十年的风雨之后石板会变得光滑,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几乎已经看不到了,有些地方还会因为长期有摊贩停留而出现深浅不一但都很光滑的凹槽。”零说,“我们进来这条街的时候脚下的石板都是我说的那样,可是刚才有一段路的青石是新的,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虽然已经尽量和周围融为一体,但差异还是挺明显的。”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 “有时候我会想在对某件事物细节的观察这件事情上,你和师姐很像。” “这就是我必须得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你同时失去了诺诺和夏弥,必须得有另一个足够冷静的人来顶替她们的位置。”零淡淡的说。 “我觉得绘梨衣也挺冷静的。” “好好想想你说的这句话,叫上杉家主知道了她不会觉得羞耻么?” 路明非叹了口气。在他眼中小怪兽真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优点,可哪怕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路明非也不得不承认绘梨衣和冷静这个词压根儿就不沾边。 有时候绘梨衣会因为怕黑而非得和他挤在同一张床上,还会委屈巴巴的看着路明非要他抱着自己睡觉,每当这种时候路社长总是有一种在把童养媳往家里偷偷带的负罪感。 在这个批发市场里路明非自认算是当地土著,至少比零要熟悉得多。 他以前和苏晓樯几乎吃遍了这里的每一家大排档和路边烧烤,足迹遍及每一家电玩厅跟网吧,不过此时回想路明非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小姑娘眼巴巴当条小尾巴当然是想去游乐场去电影院去海族馆好么,居然被带着一起打三国玩星际…… 走着走着路明非就突然发现自己像是开始被零引着走向那些小道,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又走得极快,根本不关注两侧的建筑。人群都避开他们,莫大的孤独隐藏在喧嚣之中。 “就在这附近一定有个地方,楚子航曾经经常出现在那附近。”零说。 路明非心说楚子航就跟个机器人似的,在校区内如果你没在教室里看到他,那他一定就在图书馆或者球场,而如果出了仕兰中学的校门,那他肯定就和他们家的司机碰了头。 所以这附近它经常出现的地方就是停车场是么? 不对。 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 “绕过整个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可以看到少年宫,楚子航以前经常在那里练刀,练日本刀。”他的声音严肃起来,“莫非那少年宫的老师其实真是来自日本的剑圣?” “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你们看不到的某些东西,比如元素的流动方向。”零忽然在人群中站住,她牵着路明非的手往回看,视线渐渐扫过街边,然后又望向路明非记忆中少年宫所在的那个方向, “很奇怪,不像是近现代才开始在混血种手中发扬光大的炼金术,却又确实是以建筑和地脉为基点构筑起来的超级炼金矩阵。”零轻声说,“在这条街区的布局尚且没有被破坏的时候,我可以肯定城隍庙附近一定存在某个作用不明的炼金矩阵,即使现在它的结构已经遭到了破坏,那些元素还在按着既定的轨迹向某个方向汇聚。” 路明非不禁毛骨悚然。 所谓炼金矩阵绝不仅仅只是像卡塞尔学院以钟楼为核心建立起来的超级防御系统。 也有些炼金矩阵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当初从三峡水底浮出的青铜城就遍布着这样的炼金术结晶。只是失去了君王的能量灌注,学院对那座城市进行探索的时候绝大多数炼金矩阵都没有被激活。 在18岁之前路明非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正得发邪。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就在他每天逃课去打星际早上买小笼包的地方存在一个可能能够在几秒钟内杀死几万人的炼金矩阵,真是叫人难以接受。 “我猜那个炼金矩阵要么和你有关系,要么和楚天骄有关系,要么和你们两个都有关系。”零说。 楚天骄手里拎着装有黑王骨血的箱子,而路明非某种意义来说是昂热豢养用来杀死龙王的武器,很难判断他们两个到底谁更有价值。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消息,密党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大兴土木改造这座城隍庙和附近的街区,这意味着涉足这件事的一定有本土的混血种势力。如果真的还和我们有关系,那就说明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学院和正统的人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路明非皱眉。 他很少和国内的混血种打交道,但是也知道就连校董会那种在对权势的掌控欲上简直称得上被猪油蒙了心的小团体也很难将触手深入这个国家。 况且昂热还曾断言千年前曾分得天空与风之王龙骨十字的那五个家族仍旧活跃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难以想象他们的势力该有何等庞大所拥有的力量,又是何等恐怖。他们是堪比白王血裔的纯正混血种,体内流淌着比任何人都要高贵的血。 也许他们中会出现类似源稚生这样的“皇”。 这种情况下密党和本土混血种势力存在联盟关系的话对路明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我同样在担心这件事情,如果我们的敌人还要加上本土混血种,那处境会非常艰难。” 他们已经看到了指向少年宫的路牌。 以前颇有些欢乐的建筑风格在此刻看来忽然就变得有些森严了。 楚子航告诉过路明非他除了在一家名叫“武藏”的剑道培训中心学过两年,其他所有招式都是看剑道比赛录像自行领悟的。说了也奇怪,路明非以前居然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一个野路子刀客能够和自己这种在剑圣级别的大师调教下成长起来的家伙对刀甚至不落下风,昂热的刀法就算放在大师如林的日本也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 莫非其实楚天骄在将苏小妍和楚子航送别之后仍在动用混血种世界的力量对他们进行关照? 其实那家剑武藏剑道培训中心的老师是楚天骄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刀法大家? “元素的流动如此密集又如此有规律,几乎要在这片区域的上空形成一个人造的元素乱流,以学院的算法没可能忽略这种存在极大暴露风险的炼金矩阵。”零压低了声音,她抬头仰望,风雪中混着别的声音。 那是隐约的、从天而降的风声,那是一架隐藏在空中某个角落的直升飞机,风雪的声音正好成了它最好的隐蔽,此刻那东西应该正向着城隍庙的某个方向降落。 女孩抬眉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很震惊对吗?”零说,“以你的视力居然无法在此刻几乎没有遮蔽物的空中捕捉到那架直升飞机的身影。” 她说话的时候紧紧攥着路明非的手,全身都紧绷。 “这是为什么?”路明非问。 “因为那东西的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的。”零低声说。 “尼伯龙根?”路明非咬牙。 在他的理解中这座城市应该只存在一个尼伯龙根,那就是属于奥丁的神国。 “我对死人国度的原理不太理解,但那确实是尼伯龙根,只不过这片区域和那个空间之间的壁垒十分薄弱,所以声音能够传递到我们的耳中。”零点点头。 “是奥丁么?”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和楚天骄有关,我都能观测到尼伯龙根的缝隙,他的血统更强,应该更加敏锐。”零说。 雪越下越大了,路明非急于找一个能够把自己和零遮起来的地方,路上的人都开始飞奔,忙着在这场雪大得能让他们寸步难行之前回到家里。 “先进那个少年宫里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路明非说,“以前师兄在那里练刀的时候一般只有司机陪着,不过我猜楚叔叔应该也在那附近偷看。” “听起来像是个喜欢男孩的变态。”零几乎跟不上路明非的速度,不得不整个人抱紧身边的男人像是只树袋熊似的缠在他身上。 这么做其实并不费劲,零轻盈得像是一片叶子。 在他们的背后有穿唐装的老人凝视两个人的背影,他的眼睛是赤金色的。 464.娲皇(2) 跑着跑着路明非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和那间少年宫之间的距离以此时的速度本该在五分钟之内抵达,可风吹了一轮又一轮,路旁的法国梧桐过了一棵又一棵,少年宫还在那里,像是平原上你望见的高山,远远看去是一个点,骑上最快的马跑了一天还是一个点。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沉寂,不知何时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消失了。 没有足够强大血统的人意识不到尼伯龙根的存在,而那些察觉到异常的则被留在尼伯龙根。 潮涨的时候漫过沙堤淹没礁石,人看就觉得全是水,潮退的时候水退去,礁石还在。 路明非在这条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青石小路上站住,他紧握着零的手腕,另一只手中则已经悄然握住自袖管里划出的色欲刀柄。 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往回看看不清来路,向前望望不见少年宫,两侧都是复古的青砖小楼,楼上挂着一对对的大红灯笼,初看过去在雾气样的雪霰中显得十分诡异。 借着灯笼的光路明非还依稀可见那些青砖小楼的外立面上雕刻描绘着古老的壁画,却并非那些恐怖电影里经常出现会叫人产生心理不适的如活人祭祀之类的东西。 而是以图画来具象的古老神话故事,燧人取火、共工触天、夸父逐日、大羿射日…… 四面八方同时在响起古老的吟唱声,唱诵的并非是人类的曲调而是龙的语言。 路明非和零交换了一个眼神,短弧刀片刻就交换到女孩的手中,路明非则微微俯身从小腿取出固定在那里的月牙白骨剑天丛云。 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在听到那些以龙文来吟诵的音律之后也该知道他们是闯进了某个隐藏于市井之中的龙穴。 龙族的世界就是这样古怪,尼伯龙根与尼伯龙根之间的规则都是完全不同的。有些死人国度就在那里,如果你没意识到这件事情那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它,而一旦你察觉到另一个世界就在自己的身边悄无声息的如藤蔓般生长,立刻就会被拉入其中。 这里的画风与青铜城和夜之食原都不相同,倒像是曾有一支古龙的族裔生存在这座城市的人类之中,他们汇聚于此,在自己的桃花源中建造了青砖古瓦的聚居地。 “这里是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屏息静听的时候还能听到批发市场的人声鼎沸。”零轻声说,风吹着她的声音像是飘忽的叶子,路明非听不真切。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有一种四面八方都是眼睛而我们在一座戏台上的感觉,所有的隐蔽和警惕在场外的人看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他说。 当血统高到一定程度,混血种是真的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注视的,那是精神元素极度富集的表现。 密党至今为止没有掌握开辟尼伯龙根的方法,昂热曾距离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死人国度最近的一次就是对青铜城的开辟。可那座从亘古缠沉眠至今的古城在它的主人死去之后很迅速就雕零了,和青铜与火之王的国度一起崩塌,最终沿着重新裂开的地缝滑入地壳的深处,再也没有人能找到。 鉴于此,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学生其实绝大多数对尼伯龙根的了解都还停留在略有耳闻的程度,路明非这样的炼金白痴哪怕已经亲身经历了许多次死人国度之旅,依旧对这种虚幻的空间一无所知。 也许这里真的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戏台,无人知晓的角落高朋满座,白茫茫的雪幕深处远道而来的宾客们都谈笑风生,瞳孔中流淌着赤金色的熔岩。 只是不知道从何飘出牛肉汤面的扑鼻葱香味稍稍破坏了这森严的氛围。 “小心些,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只会用牙齿和爪子来吓唬人的老龙。”零低声说。 “我知道。” 在闯进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界限之前路明非和零都曾听到从天而降的直升机旋翼转动的声音,显然这里并非话本故事里被废弃的洞天福地,而是长期以来被某个本土混血种组织或者某条藏身于人类世界的龙营造的堡垒。 这里的主人驾驶着直升机穿梭于城市的上空,这意味他至少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或者已经完全理解现代社会基本逻辑的“融入者”。 一条会开直升飞机的龙远比一条傻乎乎喷火想烧死你的龙要更加危险,毕竟你怎么敢保证他除了直升飞机就没在自己的老窝里准备些别的载具? 比如坦克装甲车或者一整个加强武装排什么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吗?”路明非问。 奥丁的神国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建筑风格,那位来自斯堪的维纳半岛的神如果真把自己的老巢修得这么古色古香,那给人带来的冲击无疑不亚于你在伦敦街头偶遇三坛海会大神,或者在梵蒂冈教皇的见证下拜师灌江口二郎真君。 既然和奥丁没关系,那路明非也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事情里。 零睁大了白金色的眼睛,缓缓打量此时身处的这条街道的每一个细节。 零从未来过这里,但当那个名为镜瞳的言灵开始发动,她的眼睛仿佛开始俯瞰这整个世界。 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离她远去,长街中只剩下白茫茫的雪和站在雪里如礁石般护卫在她身边的路明非。 镜瞳这个言灵被全力催动使用的时候使用者是很脆弱的,就像是伴着安息香的味道进入侧写状态的诺诺,失去一切抵抗的能力。 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路明非,她背靠他就觉得自己正背靠着整个世界。 虚无中长街化作淡金色辉光的3d建模,无数个剖面图江河般涌入零的脑海,一瞬间这个尼伯龙根的入口就以匪夷所思的算法被解析了数千遍。 退后、退后、死! 不管怎么解析,他们来路的尽头元素都已经混乱不堪,那里成了危险的禁地,闯入其中会被现实和尼伯龙根一起撕成碎片。 此路不通,那颗大脑又开始分析前行的青石长街,元素像是被虹吸的水那样从零和路明非的身边流淌而过,有什么东西正在长街的尽头牵引着尼伯龙根从现实汲取的能量。 那些就连路明非这样的超级混血种也很难感知到的元素在零的眼中不再是秘密,它们成了某种信息流,被轻而易举地分解。 零终于在无数道元素潮汐中找到了最稳定的那一条。她将自己的精神附着其上,随着潮汐一同向前。 出现在她意识中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世界空无得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海。 所有的元素忽然开始溃散,那些信息流像是群蛇涌向同一个方向,零在意识的深处窥探,她感受到巨大的窒息感,如长蛇缠绕她的身体要将她的胸腔勒碎。 片刻后闷雷般的巨声回响在零的脑海中,声音大得能震裂人的心脏,那颗女孩沉寂多年的心在古老的血脉呼唤中狂躁地跳动起来,泵出的血几乎要挤爆她的颈动脉。 意识的黑暗中有光从天顶落下,那里有一颗星亮起,接着覆盖整个精神世界的黑暗以那颗星星为中心裂开了,裂成了巨大无比的眼睛。 那只眼睛缓缓的睁开,像是太阳撕碎乌云把自己的光辉洒向大地,它闪烁着辉煌的赤金色,边缘是明亮的火光,瞳孔的极深处转动着复杂的花纹。 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零,零也沉默地看着眼睛,互相隔着精神的虚无凝望和审视,但都没有敌意。 如果那东西对零有敌意的话,第一时间就能轻松撕碎这女孩幼小的精神,将她永远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世界。 随后莫大的牵引力将零带回了自己的身体,她大口地喘息,多亏路明非紧紧搂着她的腰肢才没有跌倒。雪霰密集地落在脸颊上、额头上,刺骨的寒冷让她切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不,不不,真正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东西绝不是雪,而是身边的人。 是路明非。 多长时间?也许十秒,也许二十秒,也许一分钟? 总之就在零使用镜瞳去窥探这片尼伯龙根尽头的那条龙的时候路明非就觉察到她遭遇了什么东西,于是龙化,龙化,龙化! 暴血直接从二度开启,随后登上释放暴龙之心的三度暴血!鳞片刺破路明非的皮肤从他的胸膛向全身蔓延,扣合之后每一片龙鳞的缝隙中都飘出刺眼的火光,灼热的气流旋转着上升。 有什么东西的威严像是潮从长街的尽头奔流而来,但路明非只是挥刀就将它斩断。遗留的白王胎血和被身体吸收的毒血促使他的身体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匪夷所思的进化,暴血之后路明非的身体里力量如蛟龙穿梭,他甚至能看透自己的身体,看见血肉深处熔金般的骨骼。 这团炽热的人形伸手将零挡在身后,他踏出一步,像是朝着滚滚而来的海浪挥出绝世一刀的刀客,浪居然真的就停了。 停下来的不仅仅是莫名的凶威,那把eva从日本带来交给路明非的天丛云仿佛真的斩出了刀光,长达几十公里那么吓人,由近而远天光都给斩出来了,弥漫这个世界的风雪被吹散,天上铅灰色的云块像是一块破布吃了谁的迎面重拳轰然散开巨大的裂隙。 裂隙尽头的云端上立着威严的人形,天光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长裙在狂风中翻卷如花。 “是什么?”路明非低声问。 “龙!”零咬着牙说。 “是古之神圣,化万物者!”云端上的人影说,居然是水灵灵的小姑娘声线,她说话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是火光荡漾的涟漪,那些火光照耀到铅灰色的云块,立刻将云块的表面映照得熠熠生辉。 相隔难以用肉眼衡量的距离,她居然仍旧能够清晰的听到路明非与零的耳语,这样的感官是混血种无法想象的。 但路明非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 《说文解字》中载,“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酒德麻衣也曾经在东京的时候提及过中国的大地上仍旧活跃着一批从上古遗留下来的诸神,如襄阳城中有个周家,据说家中还供奉着古老的娲皇,她甚至能够使用威力甚过高危的太古权现级言灵,而娲皇在神话中的身份就是造人补天的女娲。 极光样的虚无斑驳色彩拖着云上的人缓缓降下,当降低到从路明非的视觉中刚好和长街的尽头重合的地方时街道两侧青砖小楼上的灯笼一个接一个的亮起,延伸到仍旧白茫茫一片的远处时忽然亮起了一片灯海,那绝对是一座城市的模样,却并非路明非常见的那种城市,却又异常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在狂风中长裙翻飞如花的娲皇落到路明非面前的时候他的视线便渐渐跟着放低,最后居然不得不俯瞰。 居然是个很有些娇小的漂亮妹子,穿着很华丽的唐裙,拖得极长的裙裾下是素白色的秀气蛇尾。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蛇尾这种东西身上想到秀气这个词,可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其他的修辞用来描绘此时的所见。 女娲这种大神级别的人物听起来是和白王一个时代的老怪物,可没想到居然长着这么一张娃娃脸,脸蛋小而圆润,长发披肩眉目如画,微撅着小嘴。 当然娲皇撅着嘴道肯定不是要跟路明非撒娇,而是她手里在玩的什么手机游戏在一阵激烈的操作中变成了黑白屏。 “哟,还是个会变身的小家伙。”小姑娘收起手机叉着腰老气横秋地抬头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索性解除了暴血状态。 “对不起,走错路。”他说, “告辞。” 说完就拉着零的手转身要走,可他们一转身就看到身后从两侧的小楼里呼啦啦跑出来一群胸肌巨大的莽汉,男人们穿着差点能被肌肉撑爆的飞鱼服,活脱脱魔鬼筋肉人版本的大明锦衣卫。 锦衣卫们堵死了路明非要开溜的路,路社长只得灰溜溜转身面对小姑娘。 “没走错路,找你们半天了,可算请进了门。”娲皇歪着脑袋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明非看到她的青丝中藏着几根异色的发丝。 465.息壤 锦衣卫从四面八方簇拥着路明非和零跟着娲主往里面走,那条漂亮的蛇尾悬浮在地面上似的没有磨擦也不在薄薄的雪地中留下痕迹。 路明非不想和这些本土混血种起冲突,况且也摸不清这半人半龙的小姑娘到底什么路数,一路都没把刀子亮出来,只苦口婆心说你们不要想着把我们带进去做人体实验,那他妈是不人道的,而且我和这位零小姐都是密党的人,你们难道想和密党开战么? 零没见过这种场面,听得一愣一愣,心想我们不是正被密党通缉么,不过随即她反应过来卡塞尔学院甚至整个西方世界混血种其实和中国的联系都是存在极大延迟的,双方的敌人不同立场也不同,意识形态让正统的世家不想和资本家们一起玩,大家都在圈地自萌。这种情况下学院通缉一个叛逃的学生对娲主来说可能压根儿就没上心,毕竟校董会也不是傻子不会真把路明非私通耶梦加得这种大事放在通缉令中大书特书。 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路明非赌娲主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正被通缉,再加上大家都是老乡没准儿老路家祖宗辈儿的人还是女娲她老人家捏出来的,也算是沾点亲带点故,没道理一见面就刀兵相向。 路明非担心女娲娘娘她老人家了这些年潜心钻研对外面的事情漠不关心,还专门解释了一下密党屠龙始终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可小姑娘纤纤细的腰肢摇曳像是弱柳扶风,满脸不屑,撅嘴冷着脸,锦衣卫们也撅嘴冷着脸,路明非有槽想吐心说各位都是李逵式的超大块胸肌黑皮好汉,何至于跟小姑娘学微表情,还他妈撅嘴,诶诶诶,你还撅,是要在上面挂茶壶么? “我知道在座都是个顶个的英雄人物,你们不怕密党,可我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至于就因为误闯了尼伯龙根就得被非法监禁吧?”一路上没人搭理,娲主也不说说为什么就是在等他,路明非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什么尼伯龙根,我这叫息壤。”娲主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山海经》说“禹以息壤堙洪水。”,晋代有个博物学家叫郭璞注释说“息壤者,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可以无限增殖的泥土,学院的龙族历史课上教授分析过,说可能息壤就是龙穴里的某种共生真菌,遇水就增殖,然后把洪水给治了。 现在有人跟路明非说尼伯龙根在中国的称呼就是息壤,这好像……也不是不可理解。 越是往里面走就越是心惊,四大元素在这里变得温顺,但是每隔几座小楼两侧就伫立起几十米高的青铜细柱,柱子的顶端有黑色的旗在飞扬,但看不清旗帜上到底是什么图案。走过一扇大门之后道路忽然开阔起来,两侧都是高墙,宛如一线天的峭壁,而小街也成了百米宽的神道,回头看,他们走出来的地方居然是迷宫般的古代建筑群,几十条或者更多类似的青砖小道从那些建筑群里延伸出来汇入这宏伟的神道。 每一条小路的出口都伫立着两位青铜甲士,覆盖全身的甲胄缝隙中无时无刻都在渗透出金红色的暗淡辉光,眼孔里也看不到瞳子,只能看到一团喷吐出来的光焰。那并非真正的人,而是某种炼金造物,或者被尼伯龙根创造出来的生命,类似奥丁的英灵。 每一个青铜甲士都握紧三米长的长戈,神道的两侧同样伫立着类似的炼金生物,一眼看去延伸到黑暗的尽头,仿佛无穷无尽。 “墙后面是什么?”路明非问。 高墙太高,比古代皇帝的宫墙还要高大十倍,眺望到极限也只能看到一线天和斑驳的古石。 “坟。”娲主的声音清冷,大概真是在这里极有威严,她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锦衣卫们连脚步声都克制住了。 路明非悄悄打了个冷颤,他牵紧零的手腕,身边这女孩的肌肉也绷紧了。 坟这种东西在哪个国家都是恐怖故事的主要载体,更何况这座尼伯龙根似乎和他们见到过的那些都不相同,由不得不紧张。 “有个超猛的猛男留下了能把我们和龙们一起丢进来的息壤,几百年前我们决定发起一场决战,关了息壤的门,在这里面和龙打仗,打了几百年,那些坟里就埋着龙骨。” 娲主看了眼手机,队友给她发游戏内消息骂她是个菜鸡,这小姑娘气得耳尖儿都红了,咬着牙说哇呀呀呀呀欺人太甚,再开一把我必展现真正的技术。 本土混血种的情报对密党来说是趋近于零的,执行部只知道这个国家庞大的人口基数下是体量同样庞大的野生混血种,说不定少林寺的扫地僧很是隐居的超级混血种,身怀超高危言灵等着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 路明非无意探寻更多的秘密,所以在娲主说出那些话之后立刻闭了嘴,让自己进入缄默状态。 没多大会功夫小姑娘开的第二把游戏又结束了,手机屏幕再一次进入了黑白画面,她气呼呼地鼓着腮,双手抱胸关掉了手机。 “你小子运气真好,在这城里乱窜,却总是刚好避开了我们设置的门。”等了片刻后小姑娘转头对路明非说。 “你知道我是谁?”路明非警惕起来。 “怎么不知道,路明非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娲主托着腮,脸上做出沉思的表情,随后她在自己的腰际更下方比了一个高度,“那时候你大概只有这么高,还是个小豆丁。” 零眨眨眼,看向路明非。 被半人半蛇的漂亮姐姐抱起来逗弄过,想来就算是小孩子也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可路明非摇了摇头。血统觉醒之后他将自己过往的记忆重新拾起了很大一部分,但在这一部分里并没有关于娲主的记录。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我删掉了你脑海中关于我的那一部分记忆。”娲主说,“反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你尿了我一手,被我狠狠揍了屁股。” 路明非脸色一黑。 “你们准备把我交给学院?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他说。 “我为什么要把你交出去?”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一眼路明非,“早看那帮子洋人和二鬼子不顺眼了。” “那你们找我干嘛?”路明非问。 这条颇有些森严凛冽的神道尽头居然伫立着一栋造型肃穆的钛黑色大厦,至少有两百米那么高,表面覆盖着反射白茫茫雪霰的玻璃墙。 它那么巍峨地耸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无字的方尖碑。 “找你帮个小忙。”娲主说,她脸上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情,“怎么样?我们在高墙的后面搞了许多风力发电机组,在息壤内实现了自动化办公与建设,还有自动贩卖机供给饮料零食和局域网可以联机打魔兽。” 路明非站在那栋大厦的最下边抬头去看大厦的顶端,脖子都仰得有点发酸,“牛逼,不过你们这里边有多少人?还能给尼伯龙跟搞现代化建设?”他问。 “一整个息壤建设兵团咯,几千人总该有的,绕过这栋楼还有个重装合成营。”娲主点点头,对重装合成营这种东西似乎并不感冒。 路明非微微一愣,和零交换了个眼神。 “你们把龙族的秘密和政府分享了。”他用的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这是件大事,将普通人不该触及的黑暗阻止在绝境长城之外是全世界混血种的共识,难道娲主和那个什么襄阳周家已经做好了和全世界正面对抗的准备吗? “没有,我们有自己的组织,只是领了军队的衔便于管理,对外我们这个部分是不存在的。”娲主耸耸肩,“国内那几个大家族的幼齿族长觉得我们的军队就得搞现代化和自动化,可其实在面对次代种级别的龙时大规模军团会战根本不起作用。” 路明非是了解国内的形势的,哪怕你想当个村长呢还得有个三四十岁吧?能在一个混血中大家族里混到族长的位置,至少得有个一百年的阅历才差不多。 这种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人在这小姑娘面前居然也还是幼齿,那自己算什么?还没发育的受精卵吗? 一群人浩浩荡荡闯进宽阔的大厅,门口同样穿着飞鱼服的警卫们在看到娲主的那一瞬间便熄掉了阻拦的想法。 显然在息壤中,这娃娃脸的小姑娘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路明非望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的自己的倒影,“你们的实力远远超过蛇歧八家,组织性则碾压卡塞尔学院,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这种人来帮忙的?我只会屠龙,可按你刚才的意思这个国家的龙差不多都被杀光了。”他说。 “别说傻话,我们只是宰掉了顽固的老东西,可以团结的新生代和对龙族文明一无所知的小家伙们可还在这个国家社会的暗面活跃着。”娲主说,大厅里看上去居然真的像是繁忙的写字楼,抱着文件的职员步履匆匆,也有穿着制式战斗服的男男女女从其他的入口进入,空气中弥漫着微冷的香味,像是某种冬季才会盛放的桂花。 有些人会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路明非和零,显然这是两个生面孔。路明非还可以解释为新加入的成员,而零则完全是一副洋人的样子。 “况且这片大地上的龙穴数不胜数,那场绵延数百年的决战我们只是通过息壤闯入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娲主用冷冷的目光压迫那些将视线投过来的家伙们不得不低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为了全方位压制已复苏龙族中的黑恶势力抬头,我们才在近些年将息壤建造为这样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的半军事堡垒。” 有人小跑着来到娲主前面为他们刷开了这栋大厦的vip电梯,零紧挽着路明非的胳膊一起踏入其中,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以您所拥有的力量应该足以解决绝大多数龙类的复苏事件吧?”零淡淡地发问,“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点,毕竟您也算是他们中的一员。” 电梯中的空气像是忽然降下去了四五度,路明非的胳膊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以这种形态出现,女娲毫无疑问同样是一条龙;密党迄今为止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息壤的情报,显然有某种超出人类理解的手段在限制知晓这里的任何人将情报透露出去。 况且那种横扫长街的威严也根本做不了假,就连近百年来血统最接近龙王的那些人类也无法做到这样的程度。 “你这小姑娘胆子挺大,也不知道对老人家保持基本的尊重。”娲主居然并没有生气,vip电梯一路上升,她正透过铁黑色的玻璃幕墙俯瞰整个息壤那些迷宫般的古建筑群。 青砖小楼汇聚着向四面八方延伸,居然组成八卦的形状,每一幢小楼外都挂着大红的灯笼,在白茫茫的雪天里也能叫人看清它们的轮廓。 “你进入过奥丁的尼伯龙根对么?”小姑娘抬头去看身后的路明非,她的瞳孔中像是开着并蒂的莲,那朵莲在缓缓地旋转,形成灿金色的重瞳。 古来重瞳皆圣人,路明非心中一惊,忽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这条看起来和人类处在统一战线的母龙绝非四大君主,但她的威严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皇帝。仅仅是蹙眉的凝视就已经要在路明非的眼前生出无数的幻觉,那是强大的精神如汪洋般冲击而来的象征。 “是。”路明非点点头。 “我看过你和诺顿战斗的视频了,很精神,没丢分,好样的。”娲主眯着眼睛笑,像是一只想到了奸计的狡诈小狐狸,对着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路明非心说还好我不姓马。 “是这样,我想请你和我们一起去宰了奥丁,再把他那个尼伯龙根掀翻掉,你看怎么样?”娲主露出期待的表情,路明非心生警觉,下一刻忽然感觉另一边的手臂被一团温软包裹。 “帮帮忙嘛帮帮忙嘛,人家以前还抱过你呢,帮这点小忙怎么了。”娲主贝齿轻咬下唇攥着路明非的胳膊摇晃,那张娃娃脸上作出我见犹怜的委屈样,路明非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忽然全身僵硬猛地抖了抖,转头就见到身边的皇女殿下正冷冷地瞪着娲主像是要欺身上去给这小绿茶两巴掌。 “老女人,不要脸。”皇女殿下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娲主松开路明非双手叉腰,仰着小脸用鼻孔去看了零,“我就不要脸我就不要脸,你能怎么样?”她理不直气也壮,像是想把零给气死。 466.诸神的黄昏 白茫茫的雪幕中依稀可以看见娲主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军营,军营里就是一整支重装合成营,可以想见一位尊贵的古代种经历了漫长的沉眠之后终于张开双翼准备咆哮世间,却被迎面而来的饱和式火炮覆盖淹没时的绝望。 所以这就是弃族们永远要归来再死去再归来的原因,这个世界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他们过往的奴仆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有一天那位至尊的黑色皇帝也会惊叹于时代的变化吧。 电梯停止于99层,随着叮的一声金属的大门向两侧洞开,“为了在息壤内部建立起这样工程量巨大的建筑其实是很麻烦的事情,仅仅是打好地基就耗费了超过十年的时间。”娲主说。 刺眼的白炽灯由远而近一片片在巨大的空间里被点亮,四面都是落地窗,眺望俯瞰,宛如身处云端。 这里果然是整个尼伯龙根的最核心,它并不像是奥丁的死人国度中那条永远不见尽头的、彭罗斯阶梯般的高架桥那样诡异莫测,反而透着恢宏的大气,青砖堆砌的小楼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形成绵延不见尽头的八卦阵法。 “像是个植物园。”零忽然说。 这一层的采光极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落地窗的内檐上还栽着吊兰,兰花盛开,附近的桂花也盛开,空气中幽冷的花香沁人心脾。 “我家里以前就这样,后来出门时间太长,回去的时候已经荒废了,息壤建设计划开始之后就想着要在这里面复刻一个类似的地方。”娲主把手背在身后,小小的模样却一脸的老气横秋。 她领着路明非和零在各种花圃中穿梭,最终在人造的林间找到用高到天花板书架作隔断的小办公室,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路明非看不懂的原本书籍,有些是羊皮纸材质的,有些泛黄卷边,居然还有些是古老的竹简,带轮子的自动升降机就贴着书架摆放,想来娲主也是个爱看书的人。 办公室里和路明非想象中不同,正中央摆着一张超级巨大超级柔软超级舒服的大床,床上是乱七八糟都在一角的白色丝绒棉被,一边放着顶配的电竞桌椅和电脑,冰柜的透明玻璃后面整整齐齐码着可乐橙汁和小瓶小瓶的黄酒、梅子酒、桂花酒,实木的地板上也委实没有多少下脚的地方,零零散散堆着薄如蝉翼的丝袜和看不出模样的小裙子。 大概真是年龄大了就豁达了的原故,娲主很有些坦然地用自己修狭的蛇尾在房间里扫开一条通向床边超大沙发的小路,这时候路明非才看清了那是条白色带有些粉色花纹的尾巴,鳞片晶莹几近透明。 “坐,喝点东西我们慢慢说。”娲主用尾巴尖儿指了指沙发。 “杀进尼伯龙根宰了奥丁这种大事我以为至少该在会议厅里开个会什么的……”路明非坐下之后还是有点拘谨。娲主托着两瓶桂花酒送到路明非和零手中,“你说那些幼齿?这种事情他们都听我的。”她说。 “息壤的入口很多,八卦阵里每一条小路都是一个通向某个家族据点的道标,细节我们商量好了之后就摇人。”娲主把蛇尾巴盘起来端坐在床榻上,很有些摩拳擦掌的期待感。 路明非心中一惊,一句话里他已经听出了很多层面的东西。意思息壤其实是一个能连接国内大多数混血种家族的空间,他们的动员力和执行力远在学院之上,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某个组织和正统爆发冲突,他要面对的都可能是一通来自五湖四海的老拳。 娲主在悄无声息地展现她所拥有的力量何等强大,足以杀死奥丁也足以在密党的高压中保护路明非。 路明非小口小口地啜饮桂花酒,零迟疑了一下说:“为什么找我们来帮这个忙?” “不是你,是他。”小姑娘朝着路明非努努嘴,“你身上没有奥丁留下的印记,只有拥有那个印记的人才能进入那个尼伯龙根。” 守夜人说进入过死人国度的人总能再次进入其中,就像在白天与黑夜的分界之间沟通不同世界的灵媒。世上从未有过例外,能进入尼伯龙根的都是被选中的人,或是被指定为奴仆、或是被指定为仇敌,显然路明非是后一种。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理由,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在这座城市里曾进入过那个尼伯龙根的人绝非我一个,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难道直到近期你们才得知奥丁在这座城市中活跃的细信息吗?” 2004年7月3日0407号台风蒲公英登陆合肥,据楚子航所说他和楚天骄就是在那一天于0号高架路上遭遇奥丁。 也就是说作为海洋与水之王的奥丁在自汉朝扮演韩信、西汉开国时期扮演邓禹,以及明成祖时期化身黑衣宰相姚广孝之后,再次活跃于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时间至少可以往前追溯到2004年或者更早。 娲主带给路明非的压迫感并不逊色于他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奥丁,甚至比起幼体状态的至尊诺顿也没有逊色多少。况且她还掌握着息壤这种直到现在路明非都还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巨大的尼伯龙根,对那种炼金领域的集大成者死人国度了解极深,没道理直到现在才觉察那么大一只怪物就藏在他们身边的浅水中。 “准确的说我们第一次在境内发现奥丁行踪是在1985年的秋天,同年正是你现在在调查的楚天骄从美国芝加哥前往日本的时间。”娲主用吸管喝橙汁,一脸满足, “正统的人发起过几次相对隐秘的围剿,但我们无法进入奥丁的尼伯龙根,所以最终都不了了之……当年参与这次行动的家族里还有一个后来大力发展海外业务去了呢,就是你那个小女友陈墨瞳家里。” 路明非的眼睑低垂,零和娲主都看不到的阴影中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够看透命运,但路明非知道在另一段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时空中诺诺接受了家族的安排,走上了一条与恺撒联姻的道路。 此时已知奥丁是海洋与水之王中的一位,而他在混血种世界的身份则是庞贝.加图索,诺诺的家族如果曾加入针对庞贝的围剿,那一代的陈家人是否曾有机会单独直面奥丁?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其实曾达成某些交易,而诺诺其实也不过是在这场政治课堂上的牺牲品? “2004年楚天骄和他的儿子楚子航曾遭遇奥丁,这件事情以你们的手段和能力应该能够调查出来,而我第一次闯进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间隙还是在两年前,早在我之前楚子航就已经是被标记的人,你们为什么不寻求他的帮助?”路明非问。 娲主抬头看了一眼路明非,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你不会觉得反向破译尼伯龙根之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吧?就算你带着道标闯进了那条高架路,我们的坦克要开进来也得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朋友那样一个普通混血种能在奥丁的老巢坚守一个小时?”她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后零按住路明非的手,抬眼凝望娲主的瞳孔,“如果你告诉他这样做能帮他复仇的话,也许可以。”她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一把千锤百炼的刀,我从档案中看到过楚子航的资料,他最开始只是血统b级的普通人,只是不断使用暴血才让他的血统一点点接近极限,如果你告诉他说‘你在那做桥上坚守一个小时我们用核弹炸平奥丁的老窝’,那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可那样做他会死。”娲主耸耸肩。 零冷冷地看着她:“你们也会在乎普通人的命么?” “为什么不在乎?”娲主反问,斜斜地看了一眼零,“我们守护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能让普通人远离那些黑暗的东西吗?” 雪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冰渣子打在玻璃上,路明非扭头看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 娲主略显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上,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抬眉看着那个男人的剪影,他虽然还是稚嫩,但已经全然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被她抱在怀里还会尿她一身的小屁孩儿了,路明非凝神时的侧脸坚硬得像是大理石雕刻的石像。 “你知道我其实和龙王是一伙的吧?” “知道啊,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嘛,我还知道她的核就在你身上呢。” “那你还不担心我进了尼伯龙根之后反水?” “不担心,你和奥丁有仇,我也和他有仇,我们可以一起弄死他。”娲主淡淡地说。 “有三个奥丁。” “我知道,弄死一个算一个吧……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三个吗?”娲主说。 路明非用喝酒来压抑心中的躁动和不安,奥丁操控傀儡的手段是以面具为介质,可是他为什么能让那些傀儡达到同为初代种的水准? 这是学院一直在努力试图搞清楚的事情,也是路明非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你知道?”他问。 “你看息壤内部这些建筑群的分布,像是什么?”娲主反问。 “八卦?” “嗯。”小姑娘用力点点头,脸上露出些回忆的神采,“创造八卦的伏羲将当时已知的元素、炼金和言灵全部用卦象表达出来,不管哪一卦都能解析出龙族文明最核心最不为人知的真理。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分别观察当时的八大君王,把每一条龙王所拥有的权柄都藏在八卦里,就分别有了乾、艮、震、巽、离、坤、兑,四大元素八位君王共同组成世界的基石。”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可它们合在一起立刻就成了我高攀不起的模样。”路明非颇有些惭愧。 “八卦平衡的表现形式是通过阴阳的对立统一来实现的。阴阳对立统一并转化,是天地运行的根本规律,世界所有的运动都是这一运动的表现。所谓卦象其实是阴阳平衡的外在表现,不管哪一种卦象都在世界的范围之内,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八卦忽然少了一卦呢?” “什么意思?” “阴阳失衡,天翻地覆。”娲主的面色严肃起来,虽然那么一张娃娃脸即使变得严肃也真叫人无法敬畏, “历史和命运是相互交织的双螺旋结构,阴阳失衡则命运失衡,那么有个东西就要对历史进行约束……我们称它为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 “诸神的黄昏……” “你懂的蛮多嘛。”娲主有点惊讶地看向路明非,“不过,对,你说得没错,所谓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就是斯堪的维纳半岛那群蛮子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诸神的黄昏。” “诸神的黄昏到底意味着什么?”路明非问。 “黑王的归来咯。”娲主耸耸肩,“他是君王们的父亲,也是这个世界的意志,与其说黑王注定归来,不如说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黑王就会重新再孕育一个黑王,他会把一切拨回正轨,收回所有的权力,阴阳和元素都会重新化作混沌的洪流,也就是……辉煌的灭世,第五太阳纪元的终结。” 路明非有点口干舌燥,他正逐渐接近世界的真相,以至于被他握住手腕的零不得不紧咬牙齿以免在脸上表现出自己正承受的些微疼痛。 “可是这和三个奥丁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两个兄弟的龙骨十字。”娲主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如冰霜。 “另一个海洋与水之王在进入沉睡之后不久就被杀死在棺椁中,此外他还得到了李雾月的龙骨。”她说。 “我在学院接受的教育告诉我……” “告诉你如果龙王吞噬另一位龙王的骨骸他会得到进化对么?”娲主满脸不屑,“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多少真正的初代种,连真正的次代种都很少见到,怎敢妄言君王本该如何?”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小姑娘立刻就变得威严起来,那种至尊般的气息在她的瞳孔中流转。 “黑王在创造四大君主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进化的唯一途径,那就是吞噬同一个王座上的兄弟,各自的权力融合会成为新的至尊。可有些野心家不甘心仅仅只是至尊,他想成为新的黑王。”娲主冷哼,“奥丁就是这样的野心家,但直到他吞噬李雾月的龙骨才发现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诸神的黄昏提前进入了倒计时,于是他又不得不将得到的权柄分割,暂时寄放在其他载体的身上。” 所以楚天骄分得了李雾月的权力,而帕西.加图索则分得了另一位海洋与水之王的权力。 467.中庭之蛇 “纵观世界历史,洪水洗涤大地摧毁人类文明的上古神话从亚细亚的最东方到欧罗巴的最西方几乎无处不见,显然海洋与水之王的存在贯穿第五太阳纪元。”娲主托着腮抬头看着玻璃天井发呆。 苏美尔文明《吉尔伽美什史诗》记载“洪水伴随着风暴,几乎在一夜之间淹没了大陆上所有的高山,只有居住在山上和逃到山上的人才得以生存”,阿拉哈西斯神话中风之神与众神之王恩利尔觉得人类太吵闹,于是放出洪水来消灭他们,《圣经》有诺亚方舟、东方则有女娲补天和大禹治水,空间相距如此遥远的文明共同记载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最好被后人们引以为戒。 一位强大的龙王曾在漫长的时间里掀起一次席卷世界的洪水,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你也曾与奥丁对抗么?”零问。 “不,但我阻止了属于海洋与水一系的灭世言灵.归墟,归墟引发的洪水并非从海洋或者高原而来,而是从天上激流,我用一座山击溃了那一团几乎覆盖整个华北平原的元素雨云,所以这个国家的人认为我曾‘补天’。” 只是想象那种宏伟的场景,零就觉得自己藐小得如同一粒微尘。 一片由言灵引动的雨云就动辄覆盖整个华北平原,而华北平原面积足有30万平方千米。 相比今时今刻密党自以为战无不胜的屠龙战场上他们所面对的那些龙类,古代完全体的君王究竟有何等伟岸的力量? “我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在那场由龙王们约定共同沉眠至诸神的黄昏的誓约之后,奥丁并未睡去。”娲主的眼神略显凛冽,“他欺骗了他的兄弟,也将所有人未竟的事业就此断送。” 路明非缓缓抬头。 “这么说来其实他一直是完全体的龙王对吗?”他幽幽地说。 路明非自认已经是卡塞尔学院血统最强大的那个人,可即使他将暴血这种禁忌的技术推进到第四度也不过能够勉强抗衡龙王们的幼体状态。在对抗甚至连幼体白王都算不上的赫尔佐格时,他将暴血推进到第五度也感觉自己在面对的是一座无法攀登的山峦。 难以想象龙族的世界观中完全体的龙王是什么样无法战胜的东西。 “真正完全体的龙王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诞生过。”娲主看了一眼路明非,显然已经猜到这个脸上表情惊疑不定的小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们在芝加哥所遭遇的诺顿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已经吃掉了康斯坦丁的龙骨十字之后的幼体至尊,而即使如他那般强大,距离完全体的龙王之间也还有成体这个阶段。奥丁要完成最终的进化成为另一个维度的生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用滔天的洪水冲刷整个亚欧板块都不算完全体吗?” “事实上东西方记载的洪水灭世并非发生在同一时间,就算是龙王使用灭世其言灵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事后幸存下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恢复。”娲主解释说,同时吸了一口瓶子里的橙汁。 “我不是很懂龙王、至尊、幼体、完全体这些名词之间存在的关联和区别。”眼前这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姑娘就是路明非迄今为止所能接触到的记忆最完整的、也最古老的生物,恰巧她还有求于自己,那么不趁着此时多了解一些感兴趣的情报,事后回想起来路明非也会想给自己两耳刮子的。 “你这小家伙好奇心很重啊,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娲主哼哼两声,某一个瞬间路明非在她身上看见了夏弥的影子。 “反正现在全世界都在追杀我,咱们要是没谈拢你甚至可以立刻拎着我的狗头去跟卡塞尔学院的人领赏。”路明非耸耸肩,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畏惧。 娲主的眼睛微眯,透明天井外白茫茫的天光透过玻璃反射到那对重瞳的眸子里,显得妖娆又有些神圣。 她的身体缓缓前倾,修狭的蛇尾摇摆着、纤细的腰肢也摇摆着,从那张超级舒服的大床上起了身,围绕着路明非所坐的那张沙发转了一圈,然后从侧面抵近了男人的脖子,猫一样轻轻嗅了嗅。 “人不会无休止的逃亡,舍生忘死也总要有股信念要支撑你,那么现在,你的信念是什么?”她问。 “我的信念就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实现祖国的伟大复兴。”路明非撇了她一眼,昂首挺胸目光炯炯,黑色的领子真是越看越红。 娲主目光闪烁,数次开口都没能成功施法,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老实说出于政治因素我无法对你进行选定,不过这不是理由……你得换个说法来换取你想要的答案。” “行吧,我和奥丁有仇。”路明非点点头,“我跟楚子航情同父子,楚子航想弄死他我就想弄死他。” “楚天骄还没死吧?他知道你说这个话会不会想弄死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这里的人不泄密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路明非确信。 娲主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路明非的额头,转身,漫长的发梢拂过他的鼻尖, 同时拂过鼻尖的还有幽冷的微香,像是忍冬,又像是浸在湖水中的白檀。 “你身上有我的同类的味道,让我猜猜是谁?耶梦加德?还是那位白色的至尊?” 路明非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娃娃脸的小姑娘有一双能够看透迷雾的眼睛。 世界上除了极少数几个人之外没有谁知道夏弥的核就在路明非的身上,可她只是嗅了嗅就发现了端倪。 但想来娲主并非通过气味来确定这件事情的,毕竟所谓的味道也不过是分子的不规则运动,而夏弥留在路明非身上的气味早就已经散掉了。 她应该有某种特殊的方法能够觉察路明非身体内精神元素所散发的波动与常人不同。 但那是绝对不能被旁人知晓的隐秘,路明非不会放任任何能够威胁到虾米的东西存在。 其实若非必要他并不想与娲主产生冲突。 从与娲主的接触来看她在本土混血种当中的地位很高,甚至可能是类似昂热那样的领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条纯血龙类能够成为正统的领导者,但她手中一定掌握着庞大的能量。 仅仅是要想带着零离开息壤就已经是难以完成的任务,随后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几乎永无止境的追杀更叫人头疼。 况且来自绘梨血液中的剧毒仍旧潜伏在路明非的身体里,那些毒素甚至在与残留的白王胎血结合之后发生了匪夷所思的进化,远比在绘梨衣身体里的时候更加危险。 一旦路明非全力催动自己身体里的龙血,毒素就会悄无声息地侵蚀他的身体,他会渐渐进入失控的状态,直到最后像是过去的绘梨衣那样甚至失去与人类进行语言沟通的能力。到了那个时候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龙文,都在对这个世界下达命令。 剧烈的战斗毫无疑问会加剧这个过程,和娲主的战斗即使能赢,路明非也会几乎濒临崩溃。 “不过无所谓,我对她们不感兴趣……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小屁孩儿,你可得把自己的秘密藏好。”娲主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有,你的杀气也得藏起来,有些人对这东西的感官比我还敏锐。” “哦。”路明非说。 “行吧行吧,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就当是你帮我这个忙的报酬之一咯。”娲主重新坐回床榻上,随手从床角拎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黑王尼德霍格是这颗星球的意志,在中国他是昊天上帝和盘古的原型,在希腊神话中他的名字是盖亚。”娲主说,“《神谱》里说‘冲突与混乱来自于万神之母盖亚,也正是这位大母神生出了所有光明宇宙的天神。在她的身上既看到了创造又看到了毁灭,既看到了秩序又看到了混乱,总的说来黑暗和混沌是她的本质。’” “等等,意思是黑王其实是条母龙?”路明非震惊。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解答,我诞生的时候黑王已经死去了。”娲主耸耸肩,“总之他就是真正的第一位神明,诞生在这个世界最荒芜的时候,随后尼德霍格将世界的权柄一分为九,精神元素归于白王,四大元素归于四位君主。白色的王座上天生就只有一位皇帝,她完整地拥有精神元素的所有权力,所以天生就是至尊;而共同拥有四大元素的八位龙王则必须吞噬自己的兄弟才能成为白王那样的至尊。至尊与龙王之间的区别在于他们到底是元素的支配者还是合作者,如白王甚至可以取消任何被念诵出来的言灵,而四大君主却只能克制同一系的元素圣言。” 路明非回忆起自己龙化之后和赫尔佐格战斗时的场景,小魔鬼说王与王之间的战争唯有刀与血的交锋,白王确实可以在周围引动类似言灵.戒律的领域,路鸣泽也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否意味着小魔鬼也是一位至尊? “而幼体与完全体的区别可以用你最熟悉的耶梦加德为例。”娲主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龙王的幼体是指他们刚从胚胎中孵化以及人类的身躯行走在这个世界上那个时期,这种状态的龙王非常虚弱,历史上几乎每一次密党在和龙族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并将龙王重新封印都是因为四大君主还只是个没有成长起来的孩子。” 夏弥、康斯坦丁和诺顿都可以被看作是处于幼体状态的龙王,在另一段时空,学院能够杀死他们也确实是紧握了这些龙王尚且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机。 “是否孵化出巨大的龙躯是评判龙王进入成体的唯一标准,比如耶梦加德的龙躯尘世巨蟒。这个时期龙王再使用灭世级言灵就不会再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这路明非倒是有所了解,另一段时空中诺顿为了替死去的康斯坦丁复仇,甚至等不及孵化出龙躯就迫不及待地与次代种参孙进行某种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理解的融合,融合之后的诺顿理论上来说可以使用言灵.烛龙。 “尘世巨蟒继续成长进化就会成为大地元素的集大成者,神话中又叫她中庭之蛇,已经接近规则的具现,灭世言灵也会蜕变成为太古权现级的圣言。那个时期就是完全体。”娲主说,“四大君主发动叛乱时都是完全体的超级生物,每一个都能搅动世界的规则。” “搅动世界的规则就有些夸张了吧……说真的我甚至觉得灭世言灵都有点名不副实。”路明非觉得娲主说话有夸大的嫌疑。 “你读过《摩诃婆罗多》么?” “没读过,但听过,被确认为史前发动超危言灵.莱茵之后留下的遗迹。”路明非说。 “类似的遗迹在巴基斯坦南部还有个叫摩亨佐·达罗想的地方,在那里出土的白骨中均发现有高温加热的痕迹。此外古城的许多坍塌建筑物上发现了由于瞬间的高温而熔化又迅速冷却形成的物质。”娲主点点头,“几千年前曾有一场灭绝一切的高温席卷而过,摧毁了那两座城市,但这绝非那场灾难中的唯一受害者,除了印度,古巴比伦、撒哈拉沙漠、蒙古戈壁,都发现了史前废墟,废墟中的玻璃石形似今天核试验场的玻璃石。” 路明非在自己的脑海中快速回忆。 亚欧板块确实存在一条非常可疑的沙漠带,从蒙古戈壁到xj,再到中亚与巴基斯坦,伊朗、两河流域和撒哈拉沙漠,像是……被某种喷射性高温气流横扫而过留下的痕迹。 可到底是什么该死的东西能够喷吐出覆盖长达数万公里面积的高温吐息?超级哥斯拉吗? “造成这一效果的是处于暴走状态的康斯坦丁,他所念诵的言灵.烛龙几乎把这颗星球的大气焚烧殆尽。”娲主淡淡地说。 她给路明非和零留下了片刻的时间用来消化刚才接触的知识,随后挥了挥手:“既然我们的合作已经达成,那你们就回去准备吧。一切就绪之后告诉我们,到时候我会在你的身上种下道标,进入奥丁的尼伯龙根你只需要坚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的重装合成营就会把坦克开进去。” “最后一个问题。”路明非起身,“你们和楚天骄什么关系?” 娲主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不好回答的话也可以拒绝……” “不,只是当时他在寻求正统的庇护。”娲主皱眉,“但奥丁还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对他下手了。” 468.冬季爱情故事 远远的就看到了穿着毛绒兔子拖鞋的绘梨衣站在丽晶酒店的门口向着市区的方向眺望,路明非抖落肩膀上的积雪,加快脚步冲进了屋檐下面。 感应门在身后自动合拢,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吐吸着白色的雾气,他扯掉围巾,大功率的供暖系统将扑面的暖气送到他的脸上和身上,寒意像是脱衣服一样被脱掉了。 随即路明非就感觉到一团温暖的云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温暖的微香从绘梨衣的长发中悄无声息的弥漫起来,路明非微微低头就看到女孩白瓷般的肌肤明亮而透明,仿佛吹弹可破。绘梨衣用纤细的双臂环绕路明非的腰际,小脑袋在男人的胸膛拱了拱,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 “嘿嘿,我给你带了烤红薯。”路明非揉了揉绘梨衣的头发,揽着这姑娘的细腰往电梯走。 服务生和早起的客人们都视而不见,丽晶酒店这几日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包括下榻在这里的客人在内所有人都是苏恩曦花钱请来的雇佣兵、赏金猎人和自己豢养的杀手。 “sakura最好啦。”绘梨衣的眼睛里闪烁着小鹿般的欣喜,抱着路明非的胳膊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吻,柔软的触感像是亲在路明非的心尖上。 他清了清嗓子,和绘梨衣一起上课了电梯,“苏晓樯呢?” “她说要回去开个会呢,还说晚上要请我们出去吃饭。” 路明非回想了一下,苏晓樯确实告诉过他今天和土地局的领导有个会议要开。 毕竟老苏家的产业和矿产相关,和土地局打好关系没毛病。 “零姐姐没有一起回来。”绘梨衣说。 “有事出去一趟。”路明非说。和本土混血种的接洽完全在计划之外,就算是他们这个团队里脑子最好用的苏恩曦也没有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要实施那个进入尼伯龙跟杀死奥丁傀儡的行动了。 零不太信得过娲主,决定去搞点武器装备,只是这里对枪支弹药的管控实在太过严苛,俄罗斯的重火力根本没办法运进来。 对路明非说的话绘梨衣有点不明所以,可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她总是这样乖,路明非希望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路明非要忙自己的事情她也会在房间里自己打一整天的电动游戏。 “sakura忙完了吗,忙完了的话可以陪陪绘梨衣吗?”这姑娘牵着路明非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头,用那双看着叫人心疼的瞳子去看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愣了一下,转头去看绘梨衣的神情。 恰在这时绘梨衣转开了目光,路明非便小心翼翼地打量女孩的侧脸,她的侧颜精致疏远得像是远方的山,眉眼如画,笑靥也如花,明亮如镜的电梯内壁倒映出男人和女孩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带着些冷意的光照得路明非的眼睛有点模糊。 他忽然惊觉其实从东京到合肥,这段时间里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中的人不仅仅只有他。 来到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追杀他们,其实绘梨衣也很害怕吧? 只是她从来不说,因为sakura总是很忙,她不想成为sakura的累赘,哪怕逃亡的路上绘梨衣也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没用。 这姑娘想来一直很孤独,可路明非居然忽略了这一点,他将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奥丁、寻找楚天骄、寻找那口箱子上。 “其实也没有多少可忙的事情,今天我就陪在绘梨衣身边,哪里都不去。”路明非说。 “只属于我一个人吗?”绘梨衣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只属于绘梨衣一个人。”路明非点头,按了按女孩的脑袋,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狂乱的冷风从长廊的一头扫向另一头,他赶紧将绘梨衣护进怀里,免得被风吹着了,“不过今天风雪有点大,还是在酒店里呆着吧?” “等下想吃超级辣的重庆火锅,要很多很多毛肚和肥牛卷。” “吃太辣的话你会长痘,又得擦药了。” “我就要吃火锅我就要吃火锅。”绘梨衣抱紧路明非的腰际轻轻摇晃男人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还想要香草味的冰激凌。” “红油火锅搭配奶油冰淇淋,你从哪里得来的窜稀小秘方?” “吃过火锅之后还想去看电影,有个服务生告诉我这间酒店就有独立的放映厅。”绘梨衣果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大概是很早就开始在丽晶酒店里踩点了,就等着路明非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可以好好腻歪在一起。 “如果是独立放映厅的话,那没问题。” 就算在美容店里给绘梨衣做了造型,可这姑娘本身就有很大的辨识度,属于那种放在人群中总是会被第一个注意到的类型。 在暂时和本土混血种达成合作之后,路明非其实已经不那么担心自己的行踪被暴露给密党,他现在担心的是在外界引起太多的关注,导致绘梨衣的情绪失控。 得到白王胎血之后绘梨衣的身体已经没有血统上的隐患,甚至可以说她现在就是尚且没有觉醒的龙王人间体,距离类似赫尔佐格曾展现过的的白王幼体状态,绘梨衣只是差了一个孵化的过程。 很难说绘梨衣是否会因为情绪的失控就不自主进入孵化过程,从人类进化为白王所需要的生命能量何其庞大,当初赫尔佐格几乎吸空了整座山、包括那些茂盛的树木在内所有的生命力,才成为了神这种究极生物。 绘梨衣原本就是最优秀的白王血裔,她是这一代的月读命,天生就是圣骸的载体,和白王的基因几乎完全不存在排异,谁知道她向白王进化的时候会需要用到多么庞大的生命能量? 显然绘梨衣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所以她在路明非离开的时候从不踏出这间酒店半步。 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丽晶酒店几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路明非的心中有些愧疚。 整个总统套房层其实只有路明非在下榻,想来酒德麻衣在离开的时候也特别叮嘱过服务生好的保洁人员尽量不要上到这一层来,所以走廊两侧的窗户居然是敞开的,长长的窗纱在狂风中飞舞,混着冰晶的雪肆意的洒进来,打在大理石的地砖上。 路明非张开自己的大衣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展开自己的羽翼,将绘梨衣藏在身下,两个人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总统套房里每个房间的灯都开着,暴雪中白茫茫的天光从玻璃外透进来,这座城市的cbd隔着一整条长河如棋盘般在他们的面前铺展开,仿佛直抵世界的尽头,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即使在暴雪中也显得巨大而狰狞,像是荒原上沉默前行的巨人,背负着惟有巨人才能背负的东西。 “你的手好凉。”绘梨衣撅了撅嘴,她一直帮路明非捂着手,女孩的体温像是温泉的水那样渐渐叫路明非的手指和手掌都温暖起来。 “我去帮你放热水,泡澡之后就暖和了。”绘梨衣像是只兔子似的蹦起来,踢踏着拖鞋跑向浴室。 “等一下,我给你带了礼物。” 绘梨衣听了也不说话,就像是个小学生似的低着头回来路明非身边,两只手捏着他的衣角,有些扭捏又有些羞涩。 “你过生日那天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出去购物,所以我就托一个朋友从一家很老的铺子那里订做了这东西。”路明非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背后取出一个方形的扁平木盒子,仅看盒子都做的古色古香,外面用颇精巧的手艺描了某副大家的山水画,四面都用黄金的精致锁扣扣合,只要在一个锁扣上按下盒盖就会弹开。 绘梨衣把盒子接过去,路明非说“生日快乐”,然后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可半晌这姑娘都没说话也没抬头,路明非觉得不太对劲就稍稍蹲下身子去看绘梨衣的脸,才发现她正抱着自己的胳膊默默流泪。 路明非心中微微颤抖,只觉得绘梨衣眼睛通红的轻咬着下唇的模样礁石叫他手足无措,于是赶紧手忙脚乱的去帮她擦去眼泪。 说来也真是奇怪,其实不管在中国还是日本以绘梨衣的个子和身材都和小孩不沾边,甚至称得上御姐的标准模板,可路明非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抱住的时候却觉得小小一只。 路明非拍拍绘梨衣的背,“不打开看看吗?”他说。 “嗯。”绘梨衣点头,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一件质感柔顺如丝绸的晚礼服长裙,束腰极细长而裙摆则极宽阔,露肩露背,却又恰好与绘梨修长的身材完美贴合。 显然,虽说路老板长期以来一直努力在小怪兽的面前保持正人君子的作风和模样,却还是在心中悄悄记下了这姑娘的三围。 那件晚礼服则是他们尚且还在东京时路明非委托酒德麻衣定制的,原本就是想给绘梨衣一个生日惊喜的,可惜前几天一直不怎么有机会交接,直到刚才零开车回那个产业园区的时候苏恩曦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把东西给了路明非。 “我想也许我们会有机会去参加某个舞会,在舞会上你总不能穿塔夫绸的长裙吧?”路明非笑笑。 绘梨衣郑重地把那件长裙抱在怀里,她用力的点点头,“我很喜欢sakura送给我的礼物。”绘梨衣说。 “先放起来吧。”路明非微笑,“真希望这个世界能不那么扯淡,要是没人追杀我们的话那每隔几天就会有某个能让我有理由给绘梨衣送礼物的节日。” 趁着绘梨衣去把晚礼服放好,路明非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将半湿的大衣从自己身上退下来,赤裸着上身走进了浴室。 现在的时间还很早,从仕兰中学外的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回来之后才上午11点,以他们在学院的作息时间如果是放假的话这时候路明非应该还跟芬格尔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场因为绘梨衣的命令而落下来的雪逐渐有了席卷整个安徽的趋势,一系列反常的气候变化让冷空气在南国横扫,看样子这样寒冷的天气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暴雪被风卷着哗啦啦的砸在浴室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轰鸣,这样的天气很快室外的可见度就会被压缩到极限,苏晓樯提前离开是正确的选择,否则她就不得不将今天和土地局领导的饭局推掉了。 从这里向下眺望,街道都已经空了,只剩下红绿灯还在雪幕中单调的变化着。 路明非随手拧开浴缸上的喷头,滚烫的热水流淌出来的时候立刻就弥漫起白色的浓雾,哗啦啦的水声回响在浴缸之中。 一边的架子上还放着用竹编的花篮,花篮里是风干之后的各种花瓣,主要是玫瑰和桂花,有些客人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会希望看到水面上漂浮着那些散发着微微清香的花卉。 路明非又拧开花洒的开关,另一股温暖的水流像是下雨一样从头顶落下。 他赤裸裸地站在花洒下,任由喷薄着蒸汽的热水沿着肌肉纹路流淌,像是溪流顺着嶙峋山岩向下坠落。 一只手撑着墙壁,路明非心中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进入奥丁的尼伯龙根。 以及进入那个死人国度之后,应该怎么在无穷无尽的英灵围攻下坚持整整一个小时,直到本土混血种的支援抵达。 片刻后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维怪圈,他其实早已经不是以前了。东京之后夏弥将自己的权柄同路明非分享,于是他时刻都能感受到地脉的搏动,愿意的话甚至倾刻间就能掀起摧毁半座城市的狂涛,可那不能算是言灵,而仅仅只是对大地元素的应用。 除了某些特定的区域和个体,即使尼伯龙根也是四大元素平衡的空间,在那样的空间中路明非就是另一个大地与山之王。 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该紧张的是他的仇敌。 浴室中只剩下水声,路明非仰头,热水淋在这男人的脸上,溅起层层的水花。 这时候有人从身后揽住他的腰际,那双手纤细、柔软,路明非全身都绷紧。 身后的人同样赤身裸体,是个女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路明非能感觉到她身上每一根曲线都婀娜多姿玲珑浮凸。 他沉默地低头,只看到不远处的地面遗留着蝉蜕般的薄衣,已经被水淋透了。 “绘梨衣……”路明非按住小腹上那两只不太安分一个劲儿往下滑的柔荑,声音嘶哑中带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躁动。 “我也想泡澡,很暖和。”绘梨衣的声音细如蚊蝇,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469.绘梨衣:会坏掉的 氤氲的蒸汽中路明非发出沉重的喘息,他缓缓回看,只见身后纤细的女孩低着头,挑染为黑色的长发湿渌渌的搭在肩上,额头上也粘着几根凌乱的发丝。 路明非死死将那两只微烫的、颤抖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一切的忧虑和彷徨都在此刻淡去了,只觉得万籁俱寂,自己的眼中唯独剩下身后的女孩。 小怪兽大概终于鼓起了勇气,悄悄抬头,歪着脑袋看路明非的眼睛,两个人在四溅的水花中对视,某一个瞬间他们的心跳居然同步了,时间在此刻拉长,每一滴水都像是盛开的莲,毛玻璃上的冰晶肆意生长、漫天的雪花飞旋出这个冬季的模样。 “夏弥出的馊主意吧?”路明非叹了口气。 发梢的水珠顺着绘梨衣紧绷的下颌线一直延伸、滑过锁骨,没入圆润饱满的春山,他的视线追随那些水珠消失在挺拔的群山之中,直至雾气弥漫,路明非将绘梨衣的手掌握在手心里,转过身,喉结滚动,花洒喷出的水流在这男人的身上腾起白浪般的热汽。 “不是馊主意,是好点子。”绘梨衣嘟着嘴唇踮起脚尖去把路明非本就已经被淋湿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再将他的额发掀起来,露出那双神采炽热的眼睛。 古人说龙性本淫,路明非深以为然。 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他在仕兰中学还是块出了名的花岗岩,真可谓又冷又硬连苏晓樯那种炽热如火繁盛如花的女孩都捂不热他的心。可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随着对暴血这项技术的应用,路明非的性格也在潜移默化中向着龙的方向转变,虽然这种代价相比于封神之路所能获得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每一天路明非都能觉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在堕向某个见不到尽头的深渊。 尤其去在东京的那段时间灵魂深处与人性的疏离感时刻都在提醒着路明非他是个和其他人都不同的怪物,而第一次与师妹交欢之后的食髓知味则像是某种大剂量的成瘾性药物从灵魂到身体的折磨着路明非,同时又在削弱那种灵魂深处的疏离感。 所谓疏离,其实就是孤独。 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孤独。 血统越强大,血之哀就沁得越深,最开始路明非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从没有过同类,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同类是在极渊的海面下,十字形的冰山带着死亡的威严从天而降,念诵言灵的绘梨衣像是一尾鱼那样绕着他游泳。 和夏弥和诺诺在一起花前月下的时候路明非会觉得自己的孤独都被驱离了,每一次那种满足感都会持续一段时间,就像是飞在天上,又像是喝多了美酒。 只是路明非的自制力远强于普通人,所以在离开那两个女孩之后他才没有表现出太多异常。 但此刻绘梨衣那两只仍旧不肯从路明非小腹上挪开的小手像是锋利的针,他的理智和坚持则是脆弱的气球,被轻轻一戳就几乎要被戳爆。 “我每次能听到sakura和两个姐姐在做的事情哦。”绘梨衣摇头晃脑,让路明非能看到她被晕红了的耳朵尖儿,“我总是能听到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以前哥哥在楼下告诉樱小姐说他其实并不是担心我走丢在东京,而是担忧那座城市被我摧毁我都能听到。” 路明非神情尴尬。 他自认为跟师妹、诺诺在一起寻欢作乐的时候已经相当压抑了,再加上当时下榻的东京半岛酒店隔音效果也算是上乘,所以从没想过绘梨衣居然在那些风花雪月的夜里在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窗外风声雨声来来回回,窗内寂静无声只有身边睡着的另一个女孩入眠后匀静的呼吸,小怪兽的耳朵却悄悄的竖起来,把隔壁房间中发生的一切旖旎春光都尽收心底,也许在那时候她也动过少女萌发的春心…… “你这么说的话我真觉得有点羞耻了……”路明非的吐息炽热得像是要烧起来的火焰,他的胸腔中心脏似乎要撕破牢笼那样的躁动,全身的血液都在不受控制的流淌向肚脐眼的下面,这让他不得不稍稍往后退了退,以免有什么东西戳着绘梨衣。 羞耻是应该的,虽说在北海道泡温泉的时候这家伙还在池子里做出了悄悄和师妹巫山云雨结果被零全程围观这种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在面对零大小姐的时候就是羞耻不起来,像是你洗澡的时候你家里的猫在旁边围观你也羞涩不起来一样。 “为什么要觉得羞耻?”绘梨衣眨了眨眼,凝结在长长的睫毛上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滚落,“夏弥姐姐和诺诺姐都告诉我说如果一对情侣最终要举办婚礼成为对对方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他们就必定要经历这样的过程……我也想成为对sakura来说很重要的人,sakura也说过我们一定会举办婚礼的。” 路明非不知道怎么和绘梨衣解释,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片刻后说:“绘梨衣的血统问题还没有得到完全解决,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你保持情绪的稳定。” 这也不算骗人,绘梨衣现在的状态其实非常脆弱,但这种脆弱并非是针对她的精神或者身体,而是维持现状的那种平衡。 这女孩的身体里寄居着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掌握精神元素的权柄,她甚至得到了白王的胎血,只需要经过一次例行公事般的孵化就能成为世界最究极的生物。 没有人知道那样的生物是不是依旧还保留着绘梨衣的本质,这也是路明非一直不愿意让她进入孵化的原因。 此外,另一个原因则是虽说其实路明非自己也挺向往和期待能够与小怪兽走到最后一步,可绘梨衣其实直到现在仍旧像是一个孩子那样单纯,每一次与那双澄澈如湖面的眼睛对视,他的心立刻就会宁静下来,再大的狂涛骇浪立刻就平息了。 绘梨衣不依不饶的向路明非逼近,弥漫如纱的蒸汽中她的曲线玲珑,那张精致像是瓷娃娃的脸蛋冰雕玉琢似的。 “我可以控制我的血统。”绘梨衣轻声说,她的手臂如妖娆的蛇那样环绕路明非的脖子,吐息如兰地将温暖馨香的气喷在路明非的脸颊上。 在空中跳跃的微小水珠中,绘梨衣的发梢生长出白色的细丝,那些细丝在空中如藤蔓般舒展,组成各种曼妙的形状,然后又缓缓收回女孩的体内。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绘梨衣能够控制自己的进化速度,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汲取这座城市所有的生命进化为新的白王,也可以永远以现在这种状态与路明非在一起,像是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 绘梨衣说:“我一直知道我们的时间其实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可偷来的时间总有用尽的一天,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所以我想要毫无保留地爱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像是花一样盛开了,面如桃李腰若束素,纤白细腻的脚掌微微踮起,就是为了能看清楚雾气中路明非的眼睛,盈盈可握的腰肢在男人的手掌中柔软滑腻,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完美,全身上下都写着含苞待放。 路明非俯瞰凝视着那张素白红润的小脸,绘梨衣的嘴唇微嘟着居然是天生的樱色,有果冻般的质感,而眉宇则修长婉约,长长的睫毛在水雾中微微颤抖,像是逆着风飞起的雏鸟的鸟羽。 片刻的凝视后旖旎氤氲的水雾中路明非终于揽紧了女孩的纤腰,坚硬而薄的双唇印在绘梨衣的双唇上。 两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沐浴露和玫瑰花瓣的芬芳,狂风卷着冰晶形成漩涡从窗外一闪而逝,像是淡漠俯瞰人间这对男女的龙从崔巍的云山中探下身子。 他们谁都不肯在这一刻闭上眼睛,绘梨衣的眼神逐渐有些迷离了,又有些悲哀,眼睛的表面晕着薄薄的雾。 路明非则像是听到他心中某个脆弱的角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个怯懦的不肯死去的小孩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从他的灵魂中离去了。 这个吻像是持续了很长时间,仅仅如此就几乎已经耗尽了绘梨衣所有的体力,路明非的唇瓣离开之后她娇弱地喘息着,胸膛起伏而桃花般娇艳的脸蛋上红晕如霞一样翻飞。 路明非的肌肤因为滚烫而变得微微泛红,他的瞳孔同样因为动情而有些迷离,但迷惘的深处又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清明。 绘梨衣惊呼一声,随即用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唇。 她惊呼是因为路明非弯腰将她整个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揽起,全身所有隐秘的美好都被一览无余,情急之下这姑娘一只手胡乱抓了一把,却刚好握紧了某个要命的东西。 路明非的眼神极具侵略性,他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绘梨衣的身体,只觉得女孩美好得叫人心安,身段则玲珑有致,比起夏弥和诺诺都还要更胜几分。 同时这家伙的喘息也比刚才更加粗重,绘梨衣无意中握住又松开简直像是要挖开他此时深埋心底的欲望的堤坝。 可最后的几分理智还是将路明非从他深渊的边缘及时拉住,他粗喘着,抱紧绘梨衣一步步走到浴缸边,轻轻将怀中的女孩放入其中,他同时不小心打翻了浴缸边缘盛着玫瑰花瓣的篮子,滑板就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一座盛开的花坛。 做完这一切路明非才艰难地起身,他走到花洒的旁边拧开冷水的开关,接近零度的冰水倾泻而出击碎浴室中弥漫的浓雾,哗啦啦的在他的头上、肩上溅成破碎的水花。 他就这样在冷水中仰头,水流被肌肤的高温蒸发成汽弥漫在路明非的身边。 一分钟后路明非关闭花洒,这时候白瓷铸造的大浴缸中水已经几乎要满溢出来,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着,水面上除了沐浴露的五彩泡沫外还漂浮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 想来当初丽晶酒店在设计浴缸的时候就料想到可能会有一些淫贱的客户带上他们的情人在总统套房中花天酒地,男女共浴只是这里面最正常的玩法…… 显然现在路明非就把自己代入了那个淫贱客户的角色中,并丝毫不以为耻。只是他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在他看来绘梨衣还是个孩子的心性,就算他们真的要做什么事情也得等那孩子长大,长成真正的女孩。 绘梨衣则坐在浴缸里,把整个身体都埋在泡沫中,鲜红的玫瑰花瓣浮满水面,让她珍珠般莹白的肌肤在荡漾的水花中若隐若现,显然这姑娘仍旧在为刚才手中的触感感到震惊与不知所措。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可真的要面临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虽说还是隐隐的向往,可女孩心中又同时升起另一个念头“会坏的吧,一定会坏掉的吧?” 她还没有意识到路明非并不准备和自己走出最后一步,仍小心翼翼又有些胆怯地期待着。 路明非在腰际围了一条浴巾,在绘梨衣身后贴着浴缸坐下,从背后抱住了这女孩,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真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从命运手里偷走的时间永远也不要用完,因为有了sakura我才能看到这样温柔的世界啊……”绘梨衣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很害怕有一天醒来你就不在我的身边了,我很害怕那样孤独的世界,蛇群又回到了宝石的身边,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么,我……” “我们不从命运手里偷走什么东西,我们站在命运的河流中,像是灯塔,潮再大灯塔也屹立不倒。”路明非同样轻声说。 他轻轻亲吻绘梨衣的侧脸,女孩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sakura不愿意和我做那件事情吗?” “并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我们能在更有意义的时候走出那一步。”路明非摇摇头。 “好。”绘梨衣认真地点头,她给路明非让出一点位置,拍了拍身边,“那sakura一起泡澡。”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随后无声地笑笑,起身,踏入浴缸,在绘梨衣的身边坐下,两个人坦诚相见,绘梨衣蜷缩起来像是只失望的猫。 路明非松了口气,觉得这件事情就算是完了,可下一秒他的身体僵硬。 “夏弥姐姐告诉过我,说如果不解决的话会伤害sakura的身体,如果我们不能那样的话……”绘梨衣眨眨眼,将嘴巴都藏在水中,小心翼翼又有些希冀地望着路明非,“我可以用手帮你……”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就悄无声息地握紧,像是要把路明非的一生都握住。 冷水浇下去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路明非的脖子后仰,喉咙深处发出低低地吼叫。 470.绘梨衣の大胜利 “抽个时间一起去医院探望一下我老爹嘛师兄,他也一直挂念着你呢,总打电话说你回国了怎么也不去看看他……”手机里传出苏晓樯略带些撒娇意味的声音,能想象这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一定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小脸微红,正藏在某个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悄害羞呢。 “那明天上午吧,正好我也想去看望一下叔叔,以前多承蒙你们家的关照,嘶……”路明非的声音忽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像是压抑在嗓子眼儿中的惊呼,他赶紧清了清嗓子,“这样,小天女你今天先忙自己的事情,明天上午我开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去鹭湖宫接你。” “那可说好了,路师兄你不许抵赖!”苏晓樯的声音稍稍扬起了些,路明非能从语调中听出这女孩的雀跃。 针对奥丁的作战并没有那么着急,本土混混血种那边还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路明非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如预想中那样顺利的进入尼伯龙根。 他还得去进行确认。 挂断电话之后这家伙长长的出了口气,像是要把憋在胸腔中一直压抑着的火都喷出来。他的额头上搭着用冷水打湿的毛巾,蒸汽凝结的水珠子挂在路明非露出水面的上半身上,迷雾中的剪影坚硬而健美,也是不输给楚子航恺撒那般的铁血硬汉了。 只是那块白色的湿冷毛巾下男人的额头青筋跳动,虽然刚才已经是在勉力打起精神和苏晓樯通话,注意力却几乎全在另一件事情上面。 绘梨衣正紧贴着路明非,用自己曼妙玲珑的娇躯来轻轻蹭他的身体。看来在与夏弥和诺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耳濡目染,对小怪兽来说也真是学有所长,这姑娘早早的便意识到自己很有些在同龄女孩中能够拿出来炫耀的资本。 她用自己圆润饱满的胸脯在路明非的胸膛和臂膀上拂过,娇嫩的肌肤像是玉石一样滑,却仍旧将锁骨以下的整个身体都藏在灯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中,玫瑰花瓣受到水的张力影响紧贴这姑娘的皮肤,像是一层红色的帷幕,又像是张开的裙摆。 人都说若隐若现才是对男人最大的诱惑,此时路明非真是深刻理解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目光炽热而极具侵略性,极深邃的眼窝中瞳孔的深处是瑰丽的金色。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绘梨衣的心跳极快,路明非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有多么急促慌乱。 就算哪怕已经做好了彻底的心理准备,可朦胧的雾气中绘梨衣还是羞得脖子都红了,像是玉中沁红。可他仍旧将全身的重量都几乎压在路明非的身上,最开始一只手就能勉强握住的嫩芽此时已经张狂得像是忿怒的蛟龙,不得不双手合握才能将它勉强钳制,即使如此掌心的滚烫和跳动的青筋还是叫绘梨衣眼神迷离,即使什么都没发生也还是快要沉沦进无法自拔的深渊。 在路明非跟苏晓樯打电话的时候绘梨衣像是恶作剧的小猫那样露出几颗尖尖的牙齿,白茫茫的灯光被雾中的液滴散射之后在她的虎牙上流淌,那对露出在水面上的小脸也作出有点狡猾又有点可爱的神情,手中的力道却忽然加大了不少,一瞬间的刺激叫路明非几乎要在小天女的面前漏了馅儿。 水面泛起薄薄的浪花,绘梨衣目光坚定神态坚决,手中动作始终维持在一个高频率的状态,似乎不亲眼看见路明非败下阵来就绝不罢休的模样。 路明非只觉女孩的手指纤柔,圆圆的眼睛里流淌着淡红色期盼的光彩,而他自己则几乎陷入其中不愿抽身离开。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女孩光滑柔顺的脊背,绘梨衣的身体上原本就不见一点赘肉,露出水面的肌肤欺霜胜雪的白,仅仅被路明非轻轻拂过这姑娘便压抑不住的哼哼了两声。 绘梨衣扭了扭天鹅般修长优雅的脖颈,用小妖精一样带着些娇媚又带着些无辜的眼神剜了路明非一眼,小巧精致的鼻尖皱了皱力。 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出来了。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情迷意乱的芬芳,浴缸中相拥在一起的男孩和女孩身体都滚烫,可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路明非依旧保持着克制和理智。 做到这一点对他来说异常艰难,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将身边这无辜又妩媚的羔羊揽进怀里狠狠蹂躏一番。 他们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嬉戏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弥漫在浴室中的水蒸气正在悄无声息的变淡、褪去。 路明非将脸埋进绘梨衣的长发中,贪婪地吮吸着女孩身上淡淡的白檀木香气。 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揽住女孩纤细腰肢的手掌力气大得让绘梨衣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够听到路明非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躁动的心跳。 略微低头,荡漾着涟漪的水面下,狂龙昂首时修长的脖颈与女孩素白的纤指形极鲜明的对比。 绘梨咬着下唇目光迷离地望向路明非,心中挂念了很多年的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叫路社长微微一愣,随后这女孩居然悄无声息地绷紧了娇弱的身子,鼻腔中发出微微颤抖的哼声。耳边骤然响起女孩从鼻腔中发出的轻声,路明非心说完蛋,再接着他原本仍在苦苦支撑的战斗意志山崩海啸般倾颓,然后他紧紧抓紧浴缸的边缘,脸上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某一瞬间变得狰狞。 绘梨衣则惊呼一声,触电般将手收回,面带红晕地双手怀抱从路明非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有、有点不早了,我去穿衣服,我们准备出去吃火锅吧。”绘梨衣声音微微颤抖,那对酒红色眸子的表面仍晕着薄薄的雾。 她撑着浴缸的边缘竭力在路明非的面前起身,冰雕玉琢的娇躯像是出水芙蓉,沁着玉一般微红的肌肤闪着莹白的微光,长及腰际的黑发在水中漫漫地散开,两条纤细曼妙的长腿则紧紧并拢,将一切诱人的隐秘都藏了起来。 路明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满意足的说了声好。 他微眯着眼睛看绘梨衣将一件半透明的薄纱睡裙穿在身上,丝绸似的质感和垂滞感在小怪兽的身上将所有的优点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婀娜温婉、体态玲珑,直到绘梨衣俏生生在门口回眸消失在浴室之后,路明非才从不知道何处找到一支烟卷。 他将自己的全身都浸泡在热水中,温暖的水流渐渐抚平他全身的疲惫,狭小的房间中稀薄的雾气流淌,背后则是爬满了冰晶的窗。路明非点燃了夹在指尖的那支烟,慢慢的抽着,烟雾呈细线状直向屋顶。 烟雾中他的眼睛仍旧微眯着,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被从灵魂深处吹来凛冽的风熄灭了,翻云覆雨之后某种钢铁般坚硬寒冷的意志重新替代了那种微妙的、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路明非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能在刚才那种几乎无可避免的境况中仍旧保持理智除了想要保护绘梨衣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隐隐中他看到了…… 龙。 一条鳞片森白的长龙以浴缸为海,以抽象的形式缓缓游动着,谁都看不到它,但它掀起的涟漪一遍遍冲刷白瓷的缸壁。 此外在有那么几个瞬间绘梨衣酒红色的眸子里像是闪烁着古老的巨烛,某位君王的影子在她的身上若隐若现。 白王似乎并未随着两条八岐大蛇以及赫尔佐格的死去而死去,她以某种形式追随在路明非他们的身边,像是一个无处不在又悄无声息的幽灵。 刚才路明非所看到的一切让他坚信白王的幽灵就附着在绘梨衣的身上,那是活跃的意志、是真正掌控世间精神元素的至尊,谁也不敢保证她是否会取代绘梨衣重新君临天下。 至尊一定希望自己的身体在被掌握之前保证纯洁,路明非能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克制住心中的欲望最终会发生什么。 可他又疑惑,疑惑发生在绘梨衣身上的事情白色皇帝是否能够感同身受,如果真是如此那刚才岂非是说其实白王也参与了帮他泄火的过程…… 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躁动,像是当着自己的老婆和别的女孩调情,可不知为何路明非又觉得脊骨发寒。 假设白王能够短暂控制绘梨衣的身体,那如果刚才她稍稍用力会发生什么? 他惊恐地抖了抖,叼在嘴里的香烟都差点没咬稳,灰烬四散着落进浴缸。 ——路明非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绘梨衣正跪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就着窗户的反光给自己梳头发。 其实这丽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并非没有镜子,相反,每一间客房、每一间浴室,只要你能想象的、印象中应该有镜子的房间其实都在设计之初就做好了安排。 不过绘梨衣也并没有要给自己弄出什么繁复发型的意思,只是把黑色的长发梳直,然后在脑袋上打了一个髻,插上银色的簪子,像是个古代江浙一带藏在闺房中的姑娘,那时候的女孩会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隙悄悄窥探窗外院子里和员外父亲并肩走过的年轻官员。 路明非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一对哑铃,一边刷牙一边锻炼,同时坐在旁边看着绘梨衣从小镜子里给自己化妆。她仍跪坐,素白色小脸淡雅妩媚,漆黑晕着点酒红的长发已经恢复了从美容院出来时的模样,身上则换了白色的棉质睡衣,纤纤细细,看起来很乖巧的一个女孩。 等路明非刷完牙了绘梨衣仍旧在给自己描眉。想来女孩应该都有化妆的天赋,在几个月之前她应该还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可此时这只以前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和人类是同一个物种的小怪兽居然能够把自己变得那么明艳了。 路明非默默的看着她,绘梨衣画完了妆就扭捏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去看身边这男人的眼睛,显然还没从片刻前的疯狂中回过神来。 窗外还是在下雪,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街上渐渐开始重新出现行人,车流也多了起来,路明非跨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按着椅背,下巴则搭在手背上,“去换衣服,我们出去吃饭。”他笑了笑说。 “sakura感觉怎么样?”绘梨衣的耳朵尖尖烫得发红,可还是噙着小狐狸一样微微勾起来的嘴角凑近了路明非来调侃。 “还行吧,一般般,以后多来几次你就能给我带来不一样的体验了。”路明非作出相对中肯的评价,只是还稍稍有点发抖的双腿说明这家伙显然刚才真是一泻千里了…… 不过除去绘梨衣本身这个因素之外这次的体验确实不太能和夏弥、诺诺相比,想起帝女的高傲和巫女的疯狂路明非就觉得口干舌燥,又有点夫目前犯的罪恶感,不对,是妇目前犯。 绘梨衣皱了皱精致的鼻尖,哼哼两声转过身去回房间换衣服,路明非凝望她的背影纤纤,袅袅婷婷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 等房间门关上路明非才把自己套进保暖衣里,又穿了毛衣和大衣才总算觉得保险了些,落地窗里同时映出他的影子和那座覆盖在皑皑白雪中的城市,里面的那个男人消瘦,平静得又像是大理石的雕塑。 路明非用手指扯住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好像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他坐回沙发里,点开高德地图查看附近的火锅店。 同时心里想着决定推迟一两天去完成和娲主的约定,回国之后确实也没有机会好好陪一下绘梨衣,现在正是弥补的时候。 况且路明非也觉得自己需要再做一些准备,奥丁是他到目前为止遇见过最危险的敌人,既然决定要斩草除根断掉那家伙的一条臂膀,那就除恶务尽,决不能让那个傀儡逃掉。 471.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把邪恶的奥特曼全部揍翻 绘梨衣很喜欢长江路中段的那条商业街,路明非记得以前cbd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之前这地方就是条步行街,沿街两侧有很多甜品铺子和小吃店。如今花色老石板路面被掀开铺了磨砂质感的大理石地砖,沿街的甜品铺子却还是那些甜品铺子,走进来就能嗅到小面包被烘烤时的香味,甜而温暖,一眼望去旗帜状的招牌在风里面飘扬,绘梨衣紧紧抱住路明非的胳膊,眼睛里闪着光。 路明非知道在这个国家仍旧有许多老人固执的不喜欢冬天,他们历过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所以仍觉得在冬天里每个人都是冰封的,连呼吸的时候也有细微的冰棱随着空气进入肺部,寒气就由内而外的传遍全身,让他们的心也一起冷却下来。可他是个从头到脚都写满活力的年轻人,年轻人就该喜欢满天飞雪的冬天,这样的季节中就算是仍在暧昧的情侣也能顺理成章的依偎在一起,渐渐成为真正的恋人。 从苏晓樯那里借来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商业街外面的停车场时天上仍在飘着鹅毛般的飞雪,这种时候忙于自己生计的人们当然会迫切地走上大街回到自己今天应在的轨道上,可商业街却显得颇有些冷清,当两个人躲在同一把大伞下面藏在屋檐下走到飘扬的旗帜下面的时候,向小街的尽头看去,仿佛只能看见满世界的雪,雪地里刻着凌乱的黑色车辙。 圣诞节才过了不久,这条街上绝大多数商家都还没有将门口的那两株小圣诞树挪开,树梢上挂着的彩灯仍在艰难的发光发热,虽说因为时间过了太久它们都已经变得十分暗淡,可还是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中凭空增添了许多光彩。 绘梨衣拉着路明非一路小跑到糕点店的玻璃橱窗向里面张望,橱窗里摆放着用精美的小盒子装起来的桂花酥、白玉兰酥、各种口味的麻薯和冰芋圆,甜蜜的馨香从四面八方沁进风里,小心翼翼的撩拨着小怪兽的嗅觉。 “给我买。”绘梨衣抬头看路明非的眼睛,瞳子里闪烁着欣喜。 路明非把脖子缩进围巾里,连下巴都不愿意暴露在空气中,他同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绘梨衣的眼睛,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种惊觉这双温婉无辜的酒红色瞳子后面藏着某位君王的感觉绝非路明非的误判,他面对过很多龙王级别的生物,但没有谁给他带来的压迫能胜过当时绞紧两条长腿动情之后眸子里流淌春风般光芒的绘梨衣,就是在那种她完全不设防甚至已经做好决定要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的瞬间,白王的意志在这女孩的灵魂中复苏。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还是浇灭了路明非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得到路明非的肯定回答之后绘梨衣开心得用那张素白的小脸去轻轻蹭男人的肩膀,像是一只得到了主人奖赏的小鱼干的猫。 其实在东京绘梨衣几乎吃过这个世界上所有能被念出名字来的甜点,不管是把她当做武器的几位家主还是把她当做姊妹的源稚生,亦或者藏在影子里妄想用绘梨衣的身体作为容器来颠覆世界秩序的赫尔佐格,所有人都愿意以满足这姑娘的小小愿望的方式来稳定她那脆弱的情绪和同样脆弱的身体。只是一些甜点和美食而已,对这些动辄能调用几十亿日元巨额资金的大人物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她欣喜是因为这里是路明非的家乡,而她的身边站着那个她朝思暮想了很多年的男孩。同时与她分享那些甜点的人不会是自己厌恶却不得不掩饰那种厌恶的橘政宗,也不会是只想匆忙吃完口中的糕点然后赶紧投入工作的源稚生。 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挥霍,坐在甜品铺子里一起享用甜到发腻的上午茶、漫步在淝河的河堤听冰面下若有若无的潮声、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展示对sakura的眷恋而不必担心遭到蛇歧八家的反对。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微微的冷风吹过来拂起绘梨衣的发梢,她就哼哼着像是一只小猪那样往路明飞的夹肢窝下面拱,直到挤到男人的怀里才可算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开心心地环住路明非的腰际,透过那条超大超厚围巾的缝隙向身后的长街望去。 没有停息的暴雪像是一条厚重的帷幕挂在天上,可那些浅灰色的云块已经在逐渐消退了。从最开始宛如崔巍的群山到现在只是薄薄的迷雾,显然今天这场雪也已经到了尽头。 这时候路明非已经叫老板把桂花酥和草莓味的麻薯用颇有些年代感的油纸包了起来,鼓鼓囊囊一小袋,却轻而易举的就塞进了他那件大衣的口袋里。 同样的一只口袋里其实还有半个烤红薯,是刚才绘梨衣吃剩下的,路明非啃了一口之后想着等会儿就要吃火锅了得留点肚子,所以塞进了口袋里。 绘梨衣将自己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国家的一切。那些还没有撤掉的圣诞树上挂着作为装饰品的小礼盒,有些还挂着随风摇摆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男孩或者女孩对各自恋人美好的期待,商业街的牌子上到处都写着合肥欢迎你之类的的标语,街道和街道两侧的建筑明显都是近些年才翻修重建过,门店和门店的招牌都整整齐齐,像是一座积木搭建的城市。 这种时候街面上居然还是有不少的行人,大多都是面带笑容低声说话的情侣,有些情侣途经那些挂着纸条的圣诞树的时候会驻足观看一阵再走进圣诞树后面的店面进行消费,消费之后又出来写下属于自己的纸条。 “你想先看电影还是先去吃点东西?”路明非问。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绘梨衣现在已经知道电影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打开电脑计算机就自动模拟脑海中的奇思妙想为你制造出一部你期待的作品,而是有预谋的有组织的、一大群人在名为绿幕的舞台上做出的表演。 离开源氏重工跟在夏弥和诺诺屁股后面当小尾巴的那段时间里这姑娘热衷于美国人拍的超级英雄影片,却极不喜欢蝙蝠侠这个角色,她说为什么要把坏人放跑呢,放过一个坏人就会有更多的好人为此付出代价,布鲁斯韦恩应该做的是用他腰带上的蝙蝠小飞镖咻咻咻射进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眼睛。 路明非附和说真该往他们的眼睛里撒点烟灰,绘梨衣就捂着嘴惊讶那也太残忍了。 “生化危机才上映没多久。”路明非想了想说,话一出口他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谁会在和女孩约会的时候带人家去电影院看生化危机活死人或者山村老尸咒怨这种东西?妈的昏暗的环境营造旖旎而动情的氛围,却不是叫你用一大票恶心血腥的恐怖片把你带来的妹子吓尿好么? 果不其然绘梨衣扁着嘴晃了晃肩膀,往他怀里缩的更深了些。 “嗯~”这姑娘用那种带着些撒娇的语调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路明非,“我不想看恐怖电影嘛。” 路明非真的受不了绘梨衣用这招来对付他,这种时候就算小怪兽叫路明非去舔她的脚趾头没准这家伙都会恬不知耻地趴下去摇摇尾巴舔两下。 “那我们看什么?”他于是把皮球踢回给绘梨衣。 “我会用手机哦,在手机上看到最近的电影院有复播《夏洛特的网》,我们可以去看那部电影。”绘梨衣炫耀似的晃晃手里的手机,脸上有少女的娇憨和并不叫人讨厌的那种洋洋得意。路明非笑笑,揉了揉绘梨衣的脑袋,点点头说好那就去看夏洛特的网。 路明非其实看过这部电影,那时候tv6的佳片有约里播放过。 不过印象不是很深刻了,毕竟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在另一段时空,那时候他和路鸣泽共用同一部笔记本电脑。每当小胖子捏着他的嗓子装出气泡音在网上撩妹子的时候路明非就不得不找些消遣的方式,如果恰好手中有零花钱他就会溜出去上网打星际,要么就在天台上看星星,能看电视的机会委实不多,因为叔叔一直秉承关注国际局势提升自我修养热衷于在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结束之后继续观看直播港澳台。 夏洛特的网实际上是一部动画电影,讲的是在一座谷仓中有一头叫威尔伯的小猪,它和一只蜘蛛夏洛特建立了跨越种族的友谊,猪遇到了能够某种众所周知的危险,看似渺小的夏洛特挺身而出拯救了它,代价则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并不是一部适合一对情侣一起去观看的电影,路明非不知道绘梨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他尊重她的选择,就像如果他带诺诺去看一部电影那这部电影一定是《机器人总动员》一样,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去做就对了。 “我们先去吃火锅,吃过火锅之后再去看电影。”绘梨衣将路明非的大衣一侧当做自己的披风,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和所有的孤独都被那件风衣阻挡在外,她抬起头,银色的簪子在白茫茫的天光中流淌着柔软的光泽。 “绘梨衣能吃辣吗?”路明非问。 那场雪下的大而急,到现在已经逐渐开始稀疏了。 “sakura能吃辣的话我也可以!”绘梨衣的眼睛闪闪发亮,攥拳,认真,果然是不服输的小怪兽。 在蛇岐八家手中的时候绘梨衣的饮食其实是趋近于清淡的,蛇歧八家的家主们不太愿意给这女孩提供那些刺激性的饮食,以防止她的情绪出现稍大的波动并导致血统的失控。 可在跟着路明非翘家的那段时间里事实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证明饮食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引起血统的躁动。 别说吃辣,你就算把三花淡奶当水喝也最多就是食物中毒器官衰竭,血统这种基因层面的东西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路明非居然从刚才塞进糕点的那个口袋里掏出来一支热过的牛奶,“我特意让刚才那个老板给你拿的。” 绘梨衣咬着吸管一脸满足。 “sakura的家乡有海棠花么?”她问。 “植物园里应该有,我们这里都是用法国梧桐做的景观树,海棠花这种东西很少见的。” “那韩国有海棠花吗?” “不知道,我没去过。” 绘梨衣伸手在路明非的衣服里摸来摸去,冷冰冰的触感让他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你以前就是想骗我离开东京吧,哼哼,然后你再一个人去和赫尔佐格拼命。”她说。 路明非一愣,意识到绘梨衣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实话告诉她。 其实那时候在绘梨衣眼中无所不能的sakura只是个衰仔来着,当这女孩心急如焚想穿越整座城市带自己的骑士离开东京离开日本逃出生天的时候,路明非只想躲在高天原的酒窖里默默等死。 他既不想和路鸣泽交易那四分之一的生命也不想那么没义气丢下老大师兄独自逃命,况且当时高天原里还有不少拎着冲锋枪的猛鬼众突击队,那好家伙这些恐怖分子都是见人就杀十恶不赦的罪犯,路明非也不觉得凭着一把小手枪和自己那三脚猫的实战功夫能从包围圈子里杀出一条血路。 随后路明非忽然释然了。 他想自己确实曾犯过错,可是幸而或许是神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所有的错误都要被纠正,所有必将到来命运都该被抱以老拳。 “说到这,其实我的心中一直都很愧疚,那时候……”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根纤细柔软带着些微微香气的手指竖起在他的双唇前面。 绘梨衣正凝望着他的眼睛。 “我说过我从没怪过你,我知道sakura也很难过,我知道sakura也为我拼过命……我知道你是我的骑士,一定会为我报仇。”她轻声说,那根手指收回去,然后抱紧了路明非,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 雪花漫漫的落下,路明非觉得世界辽远,只听到绘梨衣的呼吸。 “不要忘记啊,sakura。”绘梨衣说。 路明非摸摸她的脑袋,女孩的声音轻而空明, “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要把邪恶的奥特曼全部揍翻。” 472.绘梨衣的爱 电影院里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工作人员都极少,前台的女孩怀抱着暖手炉睡眼朦胧的给路明非用超大号容器舀了一大桶爆米花,还有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依旧能够应客人要求加冰块的超大杯可乐,慢悠悠地给两个人检了票把他们放了进去。 可路明非看得有点心不在焉。 这时候静下来细想居然觉得娲主这个存在极为惊悚,如果她真是上古神话中的女娲,那这娃娃脸的小龙女其实应该算是个几千岁的老怪物。而且她还知道夏弥的核就在路明非的身上,那息壤和正统的人会不会在干掉奥丁之后顺手用迫击炮给他狠狠来上两下? 还有疑似仍以精神态活在绘梨衣身体里的白王的灵魂,那是超远古的究极生物,其实早在主动拥抱圣骸并与绘梨衣开展换血仪式的时候路明非就应该意识到,这样伟大的生物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断送掉自己从无边黑暗中归来的可能? 白皇帝是世间精神元素的掌控者,她想隐藏自己真是轻而易举,要发现藏在路明非身体里的核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位至尊直到现在也不知是敌是友,况且她在绘梨衣的身体里始终是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甚至称得上一枚定时炸弹。 中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宿主强大之后一直潜藏在身体里的老怪物就夺舍重生占据宿主所拥有的一切。 路明非难以平静下来,看电影的时候只觉得光影流转时间也缓缓逝去,电影结束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绘梨衣看出来他有心事,就把把口袋里的柠檬糖拿出来和路明非分享,两个人一边吃糖一边走在供暖系统吹出的暖风中摇摇晃晃的下楼。 像是两只无所事事的松鼠。 这间电影院的楼下是一家年代颇有些久远的咖啡馆,这时候是吃午饭的时间所以店里看不到客人,穿花格子长裙体态雍容的老板娘正伏案就着一碟儿卤茴香豆吃热腾腾的白粥。老板娘很有些自来熟的跟从楼上走下路过咖啡馆门口的路明非和绘梨衣打招呼,并且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留下吃粥。 绘梨衣警惕地往男孩的身后藏了藏,路明非则靦覥地笑笑婉拒了老板娘的邀请。 可他突然愣了一下。 老板娘身后那扇蒙着厚厚泥融窗帘的落地窗中有一缕阳光以奇异的角度照了进来,在榆木的地板上留下铜钱大小的光斑。 路明非意识到这场大雪已经停了。 他心中才刚刚升起的焦虑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缓缓抚平,就像是原本被风扬起波涛的海面忽然静了下来,一片宁静无声。 绘梨衣注意到路明非的目光在看向哪里,惊叹说:“好像是黄金啊……” 那些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斑确实和黄金熔化之后四处飞溅留下的斑点十分相似,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认同。 “动漫里都说龙很喜欢黄金呢,诺诺姐姐告诉我说我们都是龙的后代,为什么我们不喜欢那种东西呢?” “胡说,我就很喜欢……”路明非表示公主殿下你不知道人间疾苦啊我都恨不能抱着黄金睡觉。 “不过我确实可以用科学的方式来给你解释为什么龙这种生物会喜欢黄金。”路明非说,“龙族谱系学的课本里有讲过相关的内容。”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人对龙这种生物的目击对象其实大多是三代种之后的小家伙,恰好在龙族。文明中喜欢黄金的也是三代种之后的纯血巨型种。 “三代之后的巨型种大多拥有类似并且固定的外形,最大的特征就是收束在身后的双翼。”路明非说,绘梨衣认真的倾听,表情却懵懵懂懂。 在源氏重工的时候蛇岐八家不会给绘梨衣灌输相关的知识,家主们只在乎自己的武器是否还算稳定,至于教育问题只要不和普通人的社会脱节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所以其实虽然绘梨衣本身就能算得上是某个权力斗争的漩涡核心,可她对龙这种生物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可如今和路明非踏上逃亡,他们的前路称得上跌宕,说不定就会有和纯血龙类作战的时候,在日常生活中向她普及一些龙类知识和经验不是什么坏事。 “作为一种能够飞行的庞大生物,三代种的基础代谢率就一定不会很低。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大型生物在那可怜的比表面积限制下散热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尤其龙血的温度通常会远高于人类或者任何一种鸟类。在飞行状态下强制对流和高空冰冷的空气会迅速带走巨龙表面的温度,但龙这种生物是极懒惰的,如何在新陈代谢所必须的休眠状态下进行散热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路明非把柠檬硬糖咬在牙齿之间嘎嘣作响。 绘梨衣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柠檬糖咬碎。 “至少从有记载开始,有财富和权利在自己的封地上建造冬暖夏凉的宫殿的即便在龙族也只有那些高贵的古代种,而其他三代种的巢穴则并不那么舒适,这样的话大量的黄金就可以提供不错的热导率和足够庞大的导热面积,同时堆积的黄金还有不错的排水性能,能够避免巢穴内珍贵炼金材料因为潮湿而导致的报废。” “不太懂……”绘梨衣的脸上做出蠢萌的表情,路明非战术后仰。 “我知道一家超级好吃的火锅。”半晌他说。 绘梨衣歪歪脑袋,抬头看身边男人的眼睛:“sakura刚才有心事。” 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果然还是被她察觉了。 女孩子的心思原本就是要比男孩细腻得多的,你有一点点的情绪变化你女朋友也能看出来然后做出相应的回应,可你的兄弟们只当你在午夜emo,爬上上铺看一眼就回去接着奏乐接着舞。 “那些事情不用你来担心。”路明非说。 听了这话绘梨衣像是很不开心,立刻撅起了小嘴。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夏弥姐姐或者诺诺姐姐,你也会这么跟他们说吗?”绘梨衣忽然停下脚步,路明非已经往前走了一两步才反应过来,他扭头去看那女孩的眼睛,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锋利。 “不会。”路明非凝视绘梨的眼镜片刻,摇摇头回答。 他不想撒谎,可事实就是如此,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夏弥或者诺诺,他都会选择把真相告诉她们。或许是师妹以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为剑,能帮助路明非肃清藏在影子里的魑魅魍魉;也或许是师姐以侧写的神迹为眼,能帮路明非找到迷惘中的一切真相。 相比之下绘梨衣虽然拥有白王的权力,但似乎她本身也依旧还是那位白色皇帝的容器;这姑娘也没办法面对如果娲主和这个国家的本土混血种如密党一样成为他们的敌人,他们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问题。 绘梨衣始终有着成为强大者的潜质,但她需要成长的时间。 “因为sakura永远觉得我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即使甚至这座城市所有人的安危都掌握在我的一念之间。” 路明非点点头:“我们这段时间的生活风平浪静,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总是如此……我希望你不要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而担忧。” “可是我并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希望我是一把刀而不是一个花瓶。” 路明非沉默片刻说:“你并不是花瓶,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在源氏重工的第二次相遇吗?你只是随手抛出一把牙刷就能让那么多的死侍却步,我那时候在想莫非你就是蛇歧八家培养的最终武器。” “后来事实证明我确实如sakura所想是家族培养的武器。”绘梨衣扁着嘴满脸不开心,“武器总该有武器的样子,就算有被雪藏的那一天也应该有重新出鞘的觉悟。” 她说这话的时候昂首挺胸,酒红色的瞳孔中满是认真,只是那种话分明应该由亡命之徒说出口来。 不过细想的话他们现在本身就是亡命之徒,一往无前却找不到一个终点。 路明非忽然抬手,用力地按着绘梨衣的脑袋。他是心中释然,却还是想叫绘梨衣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都是她面前最坚韧的那堵墙。 可出乎意料的是绘梨衣居然动都没动,好像路明非的那点力气用在她身上压根就见不着什么反应一样。 而她想表达的意思是,绘梨衣已经是个足够强大的女孩了,路明非理应像是信任夏弥和诺诺那样信任她。 看来在这件事情上这个女孩并不打算认输。 “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路明非还是将手放在绘梨衣的脑袋上,不过已经完全收了力气。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也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担心你害怕,你以前睡觉的时候甚至会害怕床下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是因为我在家里的时候哥哥只让我睡过榻榻米。”绘梨衣撇撇嘴,她仰着脸,用自己素白柔软的脸颊去轻轻摩挲路明非的掌心,像是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猫,她往前跨了一步,挤进路明非的怀里,华丽地转了个身,抱住他, “书上说相爱的人应该成为对方的支柱,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好吗,我很担心你。”这姑娘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路明非却觉得鼻子微微发酸。 “回酒店之后我就告诉你好吗现在我们先去吃火锅。”路明非说。 其实绘梨衣说的对,留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对黑暗中的世界了解得越多,逃亡的路上他们幸存的几率就越高。 绘梨衣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吃火锅。”女孩笑靥如花,缩在路明非怀里不肯出来,“抱我嘛抱我嘛。” 路明非蹲下,将绘梨衣拦腰抱起,女孩发出低低的惊呼,两个人已经在窗格阳光的光栅中奔跑起来。 。 。 。 娃娃脸的小姑娘缩在天鹅绒的羽绒被里打哈欠,白色近乎透明的蛇尾百无聊赖的在床脚晃来晃去。 娲主正在进行针对奥丁作战前的动员会议,不过显然没有碰到多少阻碍。 这个国家的混血种社会已经自成体系,甚至与密党和欧洲混血种的联系都非常微弱。 他们有自己的规则,比如对标亚伯拉罕血统契的古老法典“秦十二金人法”,也有自己的审判团,他们同样被称为长老会。 在面对奥丁这种明显是外来纯血龙类的入侵物种的时候长老会的老家伙们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所有关窍都被一一打通,政府那边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打点完毕,围剿开始的时候这座城市会以军事演习的名义全城戒严,以免普通人遭遇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英灵。 手机显示的线上会议中屏幕被分割成几个小块,每一个小块中都端坐着一位老人。 这就是本土混血种当中的长老会了,他们由正统的世家领袖轮流担任,掌握着这个国家影子社会中几乎所有的财富。 他们原本在争吵着什么,声音喧哗而嘈杂,叫人难以静下心来,可是在娲主打了个哈欠之后整个会议都安静下来。 “我不管你们是准备引进几千几万吨水银把那个尼伯龙根整个淹了,还是用炼金矩阵彻底摧毁它的基点,又或者运进去几枚核弹搞个亚空间爆破,现在,马上拿出一个方案来。”娲主冷冷地下达命令。 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老人们居然并不愤怒,反而面带尊敬。 “最佳方案还是使用核武器,相比西方的混血种我们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我们的国家还储存着威力庞大的氢弹。”一个老人说。 另一个老人附和:“况且我们并没有真的摧毁过初代种的死人国度,不确定炼金矩阵和水银是否能够对奥丁的神国造成毁灭性的伤害……相比之下核武器不但能够用高温和冲击波扰乱那个空间中的元素潮汐,还能够通过核辐射来从基因层面影响尼伯龙根中的生态环境。” “核武器,威力有多大?”娲主问。 “苏维埃在引爆沙皇炸弹的时候您就在一边旁观,那是人类历史上威力最大的武器,空爆的话火球半径就能达到4.6公里,功率有5.4乘10的21次千瓦,我们能动用的氢弹威力大概是大伊万的十分之一。”屏幕外的年轻声音说,是与会的武器专家。 “说,人,话!”娲主满脸黑线。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您知道新世纪福音战士吗?”他问。 “看过,怎么了,还挺好看的。”娲主表示很赞。 “那里面击穿雷天使at力场的正电子步枪功率是一亿八千万千瓦,如果所有使徒和亚当待在一起我们只要一发氢弹就能把他们一锅端了……” “这么猛?”娲主大吃一惊,拍案而起,“那好,就决定使用氢弹了!奶奶的,追了他一百年,一百年啊!可算让姑奶奶我逮到机会了!” 473.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丽晶酒店总统套间最大的那间房里,路明非将自己太长时间没有修剪而已经长的有点过份的头发在脑后用一条从绘梨衣手腕上取下来的皮筋扎了个小小的马尾。 房间里充斥着生活的气息,因为特别叮嘱过,所以近些天都没有服务生来打扫,丝绒的被单乱七八糟的堆在床尾、42英寸的电视显示屏上正定格在某一帧游戏画面,显然不久前还有某个人坐在它的面前连接着主机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房间的浴室中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毛玻璃上隐约可见薄薄蒸汽深处一道纤细曼妙的人影正在花洒下猫儿一样舒展自己的身躯。 扎好头发之后路明非撩了撩额发,然后将一支烟叼在嘴里,随手摁开了象牙白窗纱边小桌上的台灯。 台灯下放着一只沉重的黑色铝合金箱子,箱盖上刻有半朽世界树的徽记。 这是路明非不久前从寰宇集团楚天骄遗留在那里的秘密基地中找到的武器箱子。 这东西由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打造,整体以12道高强度合金锻造的锁舌进行锁定,算是结合了科技与炼金术的小型保险柜,如果没有钥匙或者密码妄图强行开箱就会立刻触发箱子内壁的点火装置,导致隔层中的液体炸弹被触发。 不过路明非只是摸出了自己的学生卡,黑色的合金卡片在箱子的卡槽上划过,12道锁舌就咔哒咔哒的全部弹开,随后箱盖在机械齿轮的运作下缓缓升起。 这口武器箱子虽然功能繁多,但是本身配置的还是2006年的系统,它既无法与外界联网进行刷新,也没办法知道路明非其实已经从拥有s级权限的屠龙之心摇身一变成为了卡塞尔学院通缉名单第一位的穷凶极恶之徒。 所以那张s级权限的学生卡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它的自卫功能破坏。 箱子里第一层装着美国造m4super90霰弹枪和s&wm500转轮手枪,从明目张胆摆放在路明非面前的傻瓜版使用指南上看前者经过改造发射的弹丸能形成一片钢铁雨幕将使用者面前三米范围内的碳基生物撕成一片血雾,后者则在改造之后能够发射击穿钢铁的弹丸。 第二层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地塞进装填了钢芯弹的弹匣和表面被标注了黑色和黄色相交图案的小型投掷武器,对付大面积聚集的死侍时果然不管是2010年的学院还是2005年的学院都是一样喜欢能在短时间内破坏龙类和死侍的基因构造和细胞结构的脏弹。 第三层则全部都是被漆成黑色的汞核心钝金破甲弹,每一枚子弹的弹头上都刻有繁复的花纹,花纹的纹路上流淌着银色的液体状辉光。 当年为了支援远在中国的楚天骄,校长和副校长那对老基友真是下了血本,这里的每一颗子弹大概都是出自守夜人之手,以路明非的阅历都不知道它们被那两把改造之后的大杀器发射出去能造成怎么样惊人的破坏力。 以小魔鬼的手段帮路明非搞到些热武器应该是轻而易举,即使是在这个禁枪如此严苛的国家。更何况皇女殿下也多次透露她们跟本土混血种之间的合作还算紧密,哪怕是不借助娲主的力量也能够得到某些混血种世家的帮助。 不过以楚天骄所执行的任务对昂热而言的重要性,路明非还是愿意将这口黑色的铝合金箱子带在身边。 瓦特阿尔海姆那帮疯子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太靠谱,可他们的武器在屠龙方面确实颇有建树。 这时候,浴室的方向传出绘梨衣的声音,她说sakura能帮我拿一杯可乐吗?我要冰过的。 路明非应了一声,站起来去帮绘梨衣拿可乐。 ——吃过火锅之后天上居然又汇聚起了浅灰色的云块,云块与云块堆叠形成几乎要压在那些灰白色大厦顶端的黑色群山。 又一场新的暴风雪正在被酝酿,这种天气显然没办法,继续在外面玩了,绘梨衣就拉着路明非的手去小吃街买了不少零食回了丽晶酒店。 即使犹豫再三,在火锅店里路明非还是选择尊重绘梨衣的意见,将自己所担忧的那些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包括对娲主和本土混血种的不信任、夏弥的核可能已经彻底暴露的风险,以及那位白色至尊的灵魂依旧附着在绘梨衣身上的事实。 可出乎意料的是小怪兽似乎并不害怕也并不奇怪,她很平静地听完路明非的讲述,中途除了因为重庆火锅的辣度表现的面色红润之外没有多少神情的变化,却又并非很久以前瓷娃娃般的木然,也绝非漠不关心的态度,只是淡定,出乎寻常的淡定。 路明非一边在锅底里涮牛肚一边抬眼惊讶地看向绘梨衣。 他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血与火之中绘梨衣的裙裾翻飞,修长的小腿上覆盖着苍白色的鳞片,鳞片下肌肉潮水般起伏,那天她穿着蓝紫色外罩黑纱的漂亮裙子,裙下紧贴身体的鳞片一一扣已经发出清脆的声音。爆炸的光火中绘梨衣狰狞地用君王的权柄切开一个又一个尚未死去的躯体,璀璨的黄金瞳中再无对世界的警惕,只剩下杀戮时的喜悦。她分明拥有如此伟大的力量,伟大到足以俯瞰世界成为食物链最顶端的掠食者,可她还是害怕得瑟瑟发抖,君临天下的眸子里流淌下滚烫的泪珠。 “你为什么不害怕?”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很害怕吧,听到sakura说祖先的鬼魂附身在我的身上。那时候我一害怕就会伤害很多人,哥哥就抱着刀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睡觉。其实我知道哥哥是害怕我再伤害别人,守着我等着我变成怪物的时候杀死我,只是有人陪着,虽然害怕,还是开心。”绘梨衣捧着一杯橙汁小口小口的喝,“可是现在我不害怕了,我不会再伤害别人了,哥哥也不用抱着刀守在我的笼子外面……和你在一起这个世界所有的苦难都离我而去,连魔鬼都没办法把我们分开,祖先的鬼魂也应该会祝福我们吧?”她歪歪头,银色的发簪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和你在一起。 多简单的理由。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的眼睛出神,想起那天夜里他们如何从那些猎杀者的手中逃脱,绘梨衣又是如何把他带回那家情侣酒店? 那样一个惊魂未定的女孩用尽全力才背得动她不愿放下的男人,周围都是雨声,头顶是漆黑的天空,狂风暴雨要把这个世界都淹没,雨滴落在女孩和男孩的身上,他们那么炽热,雨水被马上蒸发,化作白色的雾随风飘去。 路明非想绘梨衣那时候在想什么? 想哭,想闹,想回家? 都不是。 我当然很害怕,可一想到有你的未来就要如这雾随风飘去就不甘心,那种迟钝的愤怒和孤独如一块坚硬的生铁藏在心脏的深处,那块铁被烧得得发红,把所有的畏惧都烧成灰烬,像是秋天河岸的风吹过蒲公英的花卉。 路明非无声地笑笑,现在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犯错了。那天绘梨衣带着他走进暴风雨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长大了。 她害怕得瑟瑟发抖,全身都是血,裙摆被锋利的鳞片割裂,可她咬着牙咬出血来也不放下,她不怒吼也不流泪,只是默默地念着那个可笑的假名sakura,好像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能坚定她的勇气。 她是那么缺少勇气的一个女孩,既然找到了能让她勇敢起来的人。就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 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个人了,她再也不孤独了,有个人告诉她说她在哪里都会去找她,所以,即使暴雨倾盆魔鬼在身边起舞,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她仍在轻声说那个能叫她勇敢起来的名字。 绘梨衣,不要怕。 你已经长大了,你不是小孩了。 你不要恐惧,因为你恐惧的那些东西都在笑话你;咬碎了牙你也要愤怒地挥拳,因为只有挥拳你才能等到那个能救你逃出地狱的男人从天而降。 想来还是某个错误的时候表错了意,让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沉沦了爱河,所以她相信路明非会来找她,路明非会来救她,万山无阻,因为她觉得这是他们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就算圣骸无声地将白王的基因注入她的体内绘梨衣还是在想sakura,和你在一起我就是什么都不怕。这个世界再无能伤害我的东西。 斜斜照过来的阳光透过拼花窗帘的窗纱落在绘梨衣的脸颊上,她看着路明非呆呆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生一大堆小孩呢,每一个小孩都会很健康,他们会开心的长大,不会有人抱着刀等他们变成怪兽再杀死他们。”路明非轻声说。 “我知道。”绘梨衣说。 风掀起窗纱也掀起女孩的发梢,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中舞动,周围的一切都远去,光束中的微尘因为丁达尔效应显得极美极深沉,空气中像是有桂花或者别的什么花香在开始弥漫。路明非心中微动,有种奇怪的冲动想拥抱绘梨衣,告诉她他这些年的煎熬,告诉她他这些年因为怯懦而得到的报应,告诉她他这些年有多疲惫,也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是不是你也曾因为孤独而胆怯,蜷缩在床脚等待蒙尘的心渐渐死去?是不是你也曾是不甘命运的小孩,用稚嫩的双手拼了命的想逃出自己的牢笼?但是你的心中还是有梦想,你的房间只有小小的一扇窗,可就是那扇窗能把满天的星光都赠给你。 “如果那一天还是来了,醒来的那个人不再是绘梨衣,那就杀掉我好了,我们早就知道从命运中偷来的时间总归是要还的。”绘梨衣说。 “不是。” 绘梨衣愣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路明非摇摇头,“我经历那么多的苦难,绝不是为了从命运手中偷走什么东西,而是要成为挡在命运面前的礁石,那条河冲不走我也冲不走你。” “谢谢你。”绘梨衣沉默片刻后低下头说。 “谢我什么?” “愿意让我喜欢你。”绘梨衣低着头去搅弄她的蘸碟,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 路明非微笑。 “也谢谢你。”他说。 绘梨衣抬头,眼圈微微泛着红色。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路明非说。 绘梨衣咬着下唇,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你哭了。”路明非说。 “不是,是有沙子。” “你就是哭了。” “就是有沙子……”绘梨衣脸上的表情委屈巴巴,路明非低声的笑。 “我认识一个魔鬼,他能帮我们把那个鬼魂杀死,所以你不要害怕,绘梨衣,我们的时间长着呢……”路明非走到绘梨衣的身边坐下,轻轻拍她的背,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嗯。”绘梨衣抽了抽鼻子说。 ——这时候绘梨衣终于洗完了澡,路明非猛地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浴室门被推开,薄纱似的水蒸气被一双纤细的手腕拨到两边,手腕上系着红色的绳子,绳子上挂了小小的玉佛,这是今天逛街的时候绘梨衣缠着路明非买下来的饰品。 温暖浓烈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扑面而来,路明非紧了紧自己身上披着的浴巾。 绘梨衣赤身裸体地从浴室中走出来,路明非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砰的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发梢挂着水珠、锁骨上蓄着小水洼的漂亮女孩,心说发育果然蛮好。 绘梨衣也有点害羞,看到路明非在看自己之后赶紧跳进被子里,然后用一条毛巾揉搓湿漉漉的长发。 被子的下面露出纤细紧绷的小腿和脚后跟与脚趾都微染绯红的小巧双足。 “今天晚上打游戏不能玩得太晚,明天早上还要早起,我们得去医院看望苏晓樯的爸爸。”路明非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 绘梨衣嗯嗯一声,把被子拉到下巴那里把自己整个遮住,被单绷紧紧贴她的娇躯,把玲珑浮凸的身材全部暴露在路明非的视线中。 “那个。”路明非有点脸红。 “嗯?”绘梨衣疑惑地抬头。 “晚上还能再来一次么……” “sakura你不正经!”绘梨衣撅着嘴,小脸上羞怯的绯红却怎么都消不下去。 474.龙女入梦来(1) 以前家里的老人常说食髓知味,要是山上的和出家人吃了肉就再也戒不掉了,从那之后就只能做一个花和尚,老济癫那样从天上下凡的降龙罗汉也没忍住破了戒,只能说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种自欺欺人的漂亮话。 路老板意志坚定,当年小天女这等人物投怀送抱都坐怀不乱,更有路鸣泽这种专挑人软肋下手的魔鬼上赶着要用萝莉御姐大长腿等各路美妞来收买他的灵魂也没能成功,故而路明非自认为也是个能憋住火的狠角色。 可没曾想路明非全副武装手持四十米大砍刀以老僧入定的心性做好准备要迎接上杉家主的考验,却在叫阵环节便丢盔卸甲屁滚尿流,人小姑娘都用不着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要眨眨眼抖抖肩有个欲拒还迎的姿态。 一番对绘梨衣来说甚至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的激烈大战之后路明非在嘴里叼了支烟看向天花板,俨然一副进入贤者时间的圣人状态。 “人生毫无意义”和“生命如此漫长”两个致命的哲学话题在路社长的脑海中两只兔子似的蹦哒,片刻后他穿好内裤,默默起身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枸杞茶。 绘梨衣耳根子通红,袅袅婷婷跪坐在床榻上,惊慌失措地十指张开。 上一次是在浴缸里,两个人立马就洗得干干净净。可这一次却真是大不相同,干燥的空气中既没有洗发水的味道也没有沐浴露的味道,这气息绘梨衣只是嗅嗅就面红耳赤眼神迷离,低低的喘息声娇憨又妩媚,全身上下像是抽掉了骨头一样软,提不起劲儿来。 “我,我去洗洗……”女孩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像是喝了酒一样跑向浴室,路明非长长的舒了口气,心说妈诶这就是绘梨衣的压迫感吗真是难以抵抗。 等收拾干净安安静静上床躺下夜已经很深了,虽说只要一想起刚才的情景绘梨衣还是会羞怯得满脸通红、心脏也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直跳,可她还是像往日一样钻进路明非的怀里。 路明非用遥控器摁开了电视机,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绘梨衣就在被窝里抱紧身边男人的胳膊睁大眼睛和路明非一起看电视,斑斓的色采在两个人的脸颊上闪烁像是流淌的光河,他们的眼睛里同时倒映出周星驰扮演的蠢猴子扛着他那根金钢锻造的棒子背对城墙越走越远的身影。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电影的背景音和两个人相互可闻的呼吸,只是女孩的呼吸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慌乱,被子下面这姑娘正负隅顽抗以阻止某个家伙不怎么老实的大手在她全身游走。 直到最后绘梨衣眼含春水地哼了一声. 路明非换了个姿势把绘梨衣抱在怀里,觉得小小的一团,心中又安静又荒芜,掌心的柔软周围显得滚烫炽热,他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从没有这样亲密,最多就是亲亲抱抱,路明非那时候从不乱摸。 怀中的女孩穿着丝绸的睡裙,面料极薄,隔着薄纱轻轻抚摸,路明非觉得绘梨衣的肌肤就像是灵凝脂似的光滑。 他心中有很多旖旎的绮念,绘梨衣又发育得玲珑浮凸一副任君采撷的娇羞模样,真是叫人受不了。 半晌路明非叹了口气说:“时候不早了,要不然我们睡觉吧?” “sakura你要是想的话我们不是不可以……”绘梨衣涨红了小脸,抱着路明非的胳膊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最终他们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抱在一起睡着了。 窗外穿城而过的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像是穿梭在高楼之间的恶鬼。 稀疏但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的往下落,叫人想起晚秋的枫叶。 这种天气真是冷的沁骨,还会没由来的叫人感到孤独。好几个小时之前街面上就已经看不到行色匆匆的行人了,连寒鸦都早早的归了巢,从总统套房的露台向下眺望只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铸铁路灯仍在发出昏暗的灯光。 房间里的呼吸逐渐变得匀静,还伴有滴滴的鼾声,供暖系统吹出的暖风悄然掀起纱窗的一角,让窗外皎白的天光溜进房间仅仅一抹。 白茫茫的微光中,绘梨衣在路明非的怀里动了动,她蜷缩起来,像是在梦中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脸上的表情尽是安宁,看上去婴儿一样无害。 片刻后这女孩的睫毛颤抖,低垂的眼睑忽然睁开,睁大了赤金色的眼睛望着路明非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神情极迷惘,像是个瓷娃娃,又像是睡久了的人刚醒却还没从梦中缓过神来。片刻后那种迷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在绘梨衣身上出现过的、带着些审视的肃穆。 那种表情和眼神甚至称得上……沧桑,饱经岁月之苦,久历命运之不可逆,直到最后沧海桑田所有的故人都死去,唯有她还在那片荒芜的平原上跋涉。 那张素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缓缓靠近路明非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下女孩的眸子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她伸出手去抚摸,又像是唯恐将路明非惊醒那样小心翼翼。 忽然绘梨衣愣住了,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小嘴也微张,森寒的肃穆变成了惊讶和无措。女孩将被子拉开一点,悄悄地向里面窥探。 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回被窝。 炽热的灼烧感惊得她几乎要惊叫出声,绘梨衣缓缓抬头,轻咬银牙瞪着睡梦中的路明非。随后这姑娘软软的哼一声,用某种古老的语言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名字。 她说, “耶梦加得!” —— 路明非穿着中学时的校服,和夏弥一起坐在仕兰中学校门口的喷泉旁边。鼓鼓囊囊的书包被他们放在两侧,路明非的书包里显然放着篮球,突出来一大坨。 “去了这么多地方,还是学校门口的这家馄饨最对我胃口,师兄你尝尝。”夏弥用勺子从自己手里的纸碗里舀出来一颗馄饨,皮儿薄馅儿多,胖乎乎看上去很有些喜人。 路边高树的阴影中路明非把手枕在脖子后面,嘴里嚼着玉米猪肉馅的馄饨,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他身上,像是猫一样舒服的眯起了眼。 喷泉的旁边还有一条爬满了紫罗兰的走廊,走廊里阳光斑驳地洒下,路明非打了个嗝儿摸摸肚子,心想像是每个人记忆中都有个类似的地方。 “所以师妹你知道娲主么?她是上中国上古神话中补天与造人的女娲,现在俨然掌控着整个中国混血种社会的秩序,我看那些人都很尊敬她,这种尊敬并非阳奉阴违,而是打心眼儿里敬畏。”路明非看着那条走廊发呆。 “我和芬里厄中国活跃的时候并没有听过这号人物,但她很古怪。”下面一把馄饨放在一边,托着腮,皱眉, “就像一个藏在历史中的怪物,既不是人也不是龙……和这个国家的混血种一样古怪。” “什么意思?”路明非有点不明所以。 “历史是一条无法逆流的长河,黑王尼德霍格创造四大君主、四大君主创造次代种、次代种互相结合诞生三代种,而三代种又与人类的女性结合孕育出最原始的混血种,这是龙族的基因向下传递的很清晰的一条线……我们诞生于极北的冰海,至尊在创造君王的时候用青铜的柱子撑起巨大的茧,他将茧剖开,里面孕育着自己的血肉,那些血肉生长分化最终成了我们。四大君主诞生时的时间并不一致,根据我们传承的记忆第一位君王应该是天空与风之王维德佛尔尼尔,他在斯堪的维纳半岛神话中是常驻于世界树上的巨鹰,与黑龙尼德霍格乃是死敌。”夏弥皱眉,“而真实的历史中风王也确实曾反叛黑王,最终不敌败走东方,当时应该是在一万年前,随后他一直销声匿迹,直到五千年前再次出现帮助当时的超级混血种黄帝战胜了另一个超级混血种蚩尤,在历史中留下的名字是风伯。” 对于上古时期三皇五帝这样的传奇人物其实是混血种这个事实路明非并不感到震惊,因为其实小魔鬼早就告诉过他这件事情。 “娲主告诉我说这片大地上用以压制龙类的超级炼金矩阵最初被建造的时间应该是在秦末,三皇五帝远提前于这个时间节点,为什么他会选择辅佐一个混血种,而不是自己成为那个领袖?” “这正是我说这个国家的混血种有些古怪的原因。”夏弥靠在路明非身上,舒舒服服的把那两条长腿也搭在路明非的腿上,女孩头发里的香气叫路明非心旷神怡。 “作为第一个来到这个国家的龙王,按理来说当时所有的混血种都应该是维德佛尔尼尔的后裔……可我们曾经找到过黄帝的陵墓,也找到了他的棺椁,棺椁中存放着千年不腐的肉身。我和芬里厄用我们的手段对那具古尸进行了分析,发现它的血系源流并非风王一系,甚至可以说黄帝和他的帝国仍存活于世的时候其实是独立于四大君王之外的第五个族裔。”夏弥语气幽幽,此刻虽然阳光仍旧颇有些温暖,可路明非还是缓缓打了个寒颤。 “包括后来能够一统六国的秦王、在垓下之战中彻底终结维德佛尔尼尔的刘邦,他们都是超出血统极限、并不属于四大君王之外血裔的混超级混血种……中国本土的混血种血系变得复杂要从王莽篡汉开始算起,那时的诺顿与康斯坦丁带领他们的族裔从北欧的宫殿一路向东迁移,翻过乌拉尔山脉进入中原,强行将自己的血统播种在这片土地上;再然后是后唐时期的天空与风之王李雾月。我和芬里厄都不是创造次代种的那块料,我们的族裔在几个兄弟中是最少的,所以虽然从东汉时期就已经开始活跃在北边的边疆,甚至再次复苏之后又经历了宋、元、明三朝,但留下的混血种反而最少,甚至连那些通过丝绸之路混血来到中国的水王后裔都要多过我们的后代。” 可是如果中国的本土混血种原本不属于四大君王一系,那他们的源头是在哪里? 白王的后代遗留在日本,甚至直到今天仍旧繁荣昌盛,自称为蛇歧八家,在整个混血种世界都占有强大的话语权。可如果不是白王的后代,那会是那位黑色皇帝的族裔吗? 还是说其实在连夏弥都不知道的时候黑王曾创造过独立于四大君主与白王之外的另一位龙王,他一直藏在命运的影子里悄无声息的蓬勃生长,像是附着在世界上的寄生虫…… “至于你说的娲主,我活跃的那些时间里确实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我们找到了她补天的石头。”夏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你们找到了孙悟空?”路明非大吃一惊。 原本他以为龙族世界观就已经足够光怪古离了,没想到现在连齐天大圣都冒了出来? “想什么呢你。”夏弥翻翻白眼,“是一块飘浮在昆仑山上空的透明元素结晶,以四大元素和精神元素共同构建了庞大的炼金矩阵,唯一的作用就是‘戒律’。” “副校长那种有点贱的言灵?”路明非疑惑。 “对,但它仅对少数言灵产生压制,比如‘皇帝’,比如‘归墟’。”夏弥点点头。 言灵.皇帝是言灵表的第一位,也是万物的开始,黑王念诵这个言灵的时候地球上所有的龙类都要匍匐在地面向那位伟大的至尊施以礼节。 归墟则是海洋与水之王的灭世级言灵,又称太古权现.归墟。 “留下那东西的家伙是不逊于我们的王族,我可以确信,因为那个炼金矩阵即使在龙族的炼金术领域中也算巅峰,我和芬里厄都没有办法破坏。”夏弥面色严肃,“如果真是女娲留下的,那我可以肯定师兄你打不过她……不行咱们跑路吧?”(本章完) 475.龙女入梦来(2) 跑路吗? 不愧是师妹呀,脑回路果然是另一个路明非来着,要是以前的他的话也一定会在这种时候想着跑路这种事情吧? “如果娲主对我们没有恶意,那这一次对奥丁的行动成功的几率会高很多,我认为这是一次付出和收入成正比的投资。”路明非摸摸夏弥的头,女孩的长发是丝绸般的质感,柔软光滑,指尖碰到就不愿意再挪开,路明非有点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确定由楚天骄守护的黑王骨血是否在奥丁的手中。”他说,“如果能摧毁他的尼伯龙根,再杀死一具奥丁的傀儡,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会顺利很多。” “如果得到了黑王的骨血,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我想去找我的爸爸妈妈,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又或者说我想确认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路明非望着被紫罗兰藤蔓覆盖的走廊发呆,“这么多年我只有在每年生日的时候会收到一封他们从世界各地寄过来的信,信封里除了信纸就只有一些代表当地特色的明信片……老实说虽然小魔鬼已经否定我对自己身份的猜测,可我还是觉得一对混血种夫妇没办法生下我这样的怪物。” 夏弥跟路明非说起过路鸣泽的事情,她其实在前往卡塞尔学院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那个神秘的存在了。就在那列由芝加哥火车站发车前往卡塞尔学院1000次快车上,她察觉到有个某个精神的领域悄无声息的在路明非的身上展开。 这从侧面印证了路明非的猜测,小魔鬼从来都没有让时间在他的身边暂停的那种超越世界规则的力量,所谓感官上的时停其实只不过是某个至今为止没有被学院发现的精神系言灵。 在路鸣泽可能都不知道的时候这女孩同时也在悄悄观察,观察这个让自己觉得熟悉又让自己觉得有些畏惧的存在,她总得知道小魔鬼对路明非是否存在恶意。 “难道你觉得自己的记忆也有问题吗?”夏弥问。 “不是记忆,是因果……有些力量能够修改因果,等同于改变历史。”路明非轻声说,他思索了一下,“我们在东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连富士山都喷发了,海啸从东京湾席卷而入淹没了半座城市,造成的损失超过数百亿美元,有上百万人受灾,连日本政府都差点重组,还有蛇歧八家猛鬼众卡塞尔学院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混血种组织在街头厮杀。从夜之食原逃出来的炼金古尸比蛇形死尸还要危险,它们游荡在市井之间将许多避难所变成了血腥的屠杀场。还有我们与八岐大蛇赫尔佐格在海上战斗的视频,那些视频在互联网上疯传,半个小时之内总点击量就超过了二十亿,龙族的秘密显然已经没有办法隐藏了。” 夏弥立刻明白了路明非的意思。 “某种炼金术的禁忌,庞贝.加图索为了稳定局势同时篡取混血种世界的权力,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修改了这个世界的因果……那绝非群体催眠术那么简单,甚至包括龙类和龙类亚种在东京城中留下的痕迹也消失无踪,互联网上的视频更是无从查起。”她把头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瞳孔中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辉。 路明非叹了口气:“至少我们也并非毫无胜算,对我们来说庞贝.加图索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就是奥丁,而加图索家族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奥丁的爪牙。” “奥丁诞生的时间比我早,和芬里厄一样,他也是我的哥哥。”夏弥说,“在诸王共治的时期奥丁在炼金术上的造诣是我们之中仅次于诺顿与康斯坦丁的那一个……看来在远比我们更加漫长的用以布局的时光中他并没有荒废自己的天赋,当初即便是诺顿要做到因果分离这种事情也非常困难。” 身为青铜与火之王的诺顿是龙族中的炼金宗师,他所锻造的七宗罪能够摹拟出除了康斯坦丁之外所有龙王的太古权现,而那组刀剑中封印的活灵则是被诺顿亲手斩杀的长老会成员,他们都是被黑王亲自创造的存在,远比普通的次代种更加强大,有些甚至能够挑战君王。 “师兄你担心和自己相关的因果曾经遭到过修改?” “对。”路明非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抱起夏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正面向自己,两个人在那棵法国梧桐的树荫中四目相对,明灭不定的斑驳阳光下夏弥的小脸微微泛红,“你以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心中藏着什么秘密吗?师妹,现在我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夏弥咧着牙笑,微光在她的眼睛里和虎牙上流淌,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路明非的额头,“师兄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她问。 “因为有些秘密不能永远埋在心里,我们正在进行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逃亡,谁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路上,不告诉你的话我会在死去的时候感到难过。”路明非轻声说。 “快点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女孩睁大了眼睛去瞪他,双手叉腰胸脯微挺,看上去气呼呼的模样,腮帮子也鼓起来,像是一只发怒的仓鼠。 “我担忧自己的过去曾经遭遇过因果分离这种异常现象,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切实的发生在楚子航身上过。”路明非努力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以使夏弥能够更好的理解自己所说的这些事情。 “另一个世界……” “对,也可以说另一段时空。”路明非点点头,坦然的将自己埋在心中最深处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师姐、绘梨衣,我们其实都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时空旅者。我回来的时间节点是2011年在卡塞尔学院念大三的时候,当时我是学生会主席,正接受尼伯龙根计划;师姐回来的时间节点是2012年年初;而绘梨衣回来的时间节点……”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的眼睑低垂下来,眼底流淌过悲哀的河水。 “绘梨衣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是2011年的上半年……那时候我们正在执行东京任务,但没有能够阻止赫尔佐格,最终圣骸寄生到绘梨衣的身体里,她的血液被赫尔佐格抽取用以窃夺白王的权利。” 夏弥悄悄观察着路明非的神情,她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可能并不像这男人所说的那么简单,即使今天的绘梨衣已经解决了血统的问题,可路明非仍旧在为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感到耻辱。 “我就说奇怪呢,大一那会儿你还没来过日本,怎么会有写着绘梨衣和sakura的轻松熊便签的玩偶。” 她似乎并不意外,大概是早有这方面的猜测。 夏弥用脸颊像是一只小猫那样去轻轻的蹭路明非的脸颊。 猫这种生物很奇怪,它能看出来自己的主人是开心还是难过。你开心的时候它会在屋子里捣乱,把你的衣服从衣柜里翻出来扔得到处都是,躲到洗衣机里叫你怎么都找不到它;可要是你觉得难过它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你,躲在你的怀中把肚皮翻出来,允许你摸摸它最柔软的地方。 “在世界的那个时间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路明非没有再继续绘梨衣的话题,因为其实还有某个叫他悲哀令他绝望的可能一直藏在他的心底里,那种可能就是其实他穿越的并非时间而是空间,他是从一个悲剧已经发生的事情穿越到一个悲剧还未发生的世界中,他拯救了这个世界的绘梨衣而另一个世界的绘梨衣仍旧孤独的沉睡在多摩川的红井中。“什么大事?” “楚子航消失了。”路明非说。 “这算什么大事?师兄这人神出鬼没的,高中那会儿就这样,消失个十天半个月都不算什么事。”夏弥哼哼着说,显然她也挺了解楚子航。 路明非摇摇头:“不一样,我说的消失是从各种层面上的消失……从2005年开始一直到2012年之间,楚子航留下过的所有痕迹和他的社交关系网都被某股分离因果的力量击得粉碎。师兄在仕兰中学留下的那些传奇事迹全部被那股力量套在了我的身上,参加校队代表仕兰中学拿下银牌的是我、五四青年节上台用萨克斯演奏辛德勒的名单的人是我、受到万人追捧全校女生都喜欢的男生也是我……可在那个世界念高中时候的我是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衰仔。” “那在卡塞尔学院的经历呢?不会也是师兄你吧?可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念大三那会儿你是学生会主席,可楚子航是狮心会的会长啊。”夏弥疑惑。 “师姐告诉我说有个超强的中东人顶替了楚子航的位置,那个中东人的言灵并非君焰而是因陀罗,不过我记不清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歪比巴卜还是唔西迪西什么的。和恺撒是宿敌同时又惺惺相惜的是那家伙,坐上狮心会会长宝座的人是那家伙,总之,师兄在学院里的所有事迹都被套在了唔西迪西身上。” “我有个问题。”夏弥眨眨眼,“苏茜姐呢?她和歪比巴卜好上了?” “没,跟苏茜眉来眼去的成了兰斯洛特……妈的那一本正经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成了二五仔,老大不在就抢了大嫂。”说起这事路明非就颇有些气愤,却是选择性忽略了他这家伙如果真出现在港片里也是会被三刀六洞的那种角色。 毕竟真要说抢大嫂这种事情还得是他路明非比较靠谱。 “还有个问题还有个问题,师兄,我呢我呢?在那个世界里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夏弥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显然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很有些想要八卦冲动。 路明非喉结滚动眼神飘忽,脸上的神情略显尴尬。 “说啊你,干嘛,你把我甩了?”夏弥呲牙,伸手在路明非腰际狠狠拧了一把。 “不是,在另一个世界中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路明非深吸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说,“在那里师妹你没有提前一年进行3e考试,直到我读大二的时候你才入学,入学之后跟楚子航眉来眼去,学院里都传你们的绯闻,也算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啥的了。” “郎才女貌你妹呀!”夏弥用拳头锤路明非胸口,锤完之后她望着路明非的眼睛发呆,“我会喜欢他那种闷骚又八婆的男人?” “嗯。”路明非点点头,“总之你们爱得死去活来的,在bj的尼伯龙根里你们打了一架,楚子航打不过你,可最后他说我们能再拥抱一下吗你就走过去和他拥抱,结果被他用校长的折刀插进了心脏给干掉了。” “操,我居然是入戏这么深的精分么?”夏弥低声嚷嚷,她随后忽然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起路明非的五官,那张漂亮到犯规的小脸上表情逐渐从疑惑到质疑,再到恍然大悟。 “靠,我说当初我追你那会儿你怎么跟个榆木脑袋似的,原来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啊?”她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难怪你那会那么费劲的想要撮合我和楚子航……我告诉你可不喜欢他那种人。” “确实是心里面有点愧疚……不过在另一段时空里师姐还是恺撒女朋友呢,他俩那时候都订婚了,诺诺被送去了马耳他群岛的鸢尾花学院进行新娘培训来着。”路明非有点脸红。 夏弥沉默片刻,伸手拎住路明非耳朵,“快,老实说你和我们羞羞的时候是不是心里还有点莫名的刺激?”她耳朵尖通红,显然也是想到了羞耻的东西。 “真话还是假话?” “靠,当然是真话!” “有一点吧……毕竟那时候在我心里你们其实都是我大嫂来着……” “妈的你真变态。”夏弥啐了一口。 路明非也真觉得有点尴尬,转过脸不去看夏弥的眼睛。 可这女孩将他的脸掰过来,凑得极近凝望他的瞳孔。 “所以这就是你担心自己也遭遇过因果分离的原因对么?”夏弥问。 路明非点点头。 “哼哼,等本小姐出去了就领着你去找你老爹和老妈,不是爹妈生的你还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夏弥撅着嘴,她拍拍路明非的侧脸,“我都靠这么近了,还不知道亲我?”(本章完) 476.龙女入梦来(3)花烛洞房夜 揽住女孩纤细腰肢的双手忽然用力,夏弥只来得及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下一刻就完全贴近了路明非的胸膛。 她原本就跨坐在男人的膝上,此时平坦的小腹紧贴男人的胸脯,而愈发挺拔的笋尖儿猝不及防之下完全覆盖了路明非的脸颊。 整个世界安静得他们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夏弥的发梢拂过路明非的额角留下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师妹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路明非聆听着女孩的心跳忽而变得急促,又好好感受了几秒钟的柔软之后才把脸抬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出中肯又带些赞赏的评价。 夏弥眯着眼睛笑,像是只被触怒了的小狮子,“还不是师兄手法娴熟。”她一字一顿地说,一边说一边把路明非的脸掐成各种形状,时而是鼻子往天上耸的猪,时而是耳朵搭拉着的狗。 “哪有,明明就是师妹你沉鱼落雁天生丽质,就算没有我来开发自己也能长得跟个水蜜桃似的。” “你才水蜜桃,你全家都是水蜜桃!”夏弥翻翻白眼,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双手捧着路明非的脸令他抬起脸来,咬着牙花子低头询问,“话又说回来师兄你的手法也没有在原地踏步嘛,我没看着你的这些日子没少在你的皇女殿下跟黑道公主身上练习吧?” 路明非被戳中了肺管子,却也深知此刻切不能露出胆怯的神情,更不能支支吾吾,就要快刀斩乱麻让师妹看到自己对她的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算打飞机心里想着的也是她耶梦加得陛下。 “哪有,我们三个清清白白你可不要乱说!”路明非义正言辞,一看他那浓眉大眼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正人君子,断不可能做出欺骗女孩子的行为。 小师妹哼哼一声,细长的眉梢微微挑起,老鹰抓小鸡儿似的猛然使出一招九阴白骨爪,往身下一探便拿捏住路明非已然开始昂首挺胸的要害。 路明非刹时间亡魂大冒,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酥了,心想王亡我也,莫非我路明非叱咤半生终于也是走到了尽头,今天就要折在这江湖失传已久的龙爪手之下。 经历了绘梨衣的连番拷打之后他原本就很有些敏感,这会儿师妹仅仅握着居然还不太够,纤细的柔荑猛一用力,一时间那炼金古刀愈发昂扬膨胀。 扭动盈盈可握的腰肢,以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些,夏弥耸了耸鼻尖,望向路明非的眸子里蕴满了露水。“我的鼻子灵着呢,什么味儿都能嗅到,路明非你可别想骗我。”因为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她不得不低垂自己的眼睑,于是睫毛就印下一片月牙般的阴影。 路明非只觉很有些惊悚,同时又心中暗想莫非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师妹也能嗅到现实中的味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完了大蛋了,妈的睡觉前他可还和绘梨衣风里雨里来着,小怪兽受不了那味儿去洗了澡可他路明非却真不在意,别说洗澡了,完事儿之后他还吃了夏威夷果呢。 可这时候能怎么办?只能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了。 “师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又说回来身为大地与山之王你能不能有点节操不要胡思乱想?” “哎呦师兄你长胆子了?还想跟我来这套?”夏弥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路明非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妮子就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刺痛袭来而后转瞬即逝,夏弥呲着牙看路明非,眼睛里居然有小狐狸一样狡诈的笑意。 “睡眠是生物新陈代谢的必要过程,就算强大如龙族在漫长的生命中也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用在做梦这件事情上。”夏弥拧着路明非的耳朵,双唇贴在他的耳垂上轻声说,“有肉体的东西才叫生物,没有肉体的那叫鬼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鬼,鬼不需要睡觉……我跟你说我要睡觉去了只是免得你知道我随时都能听见你在想什么觉得羞耻。” “我怎么可能会羞耻,全仕兰中学都知道我是正人君子的好么!”路明非理不直气也壮。 “哼哼,那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和楚子航见面了,不然小心他和你拼命。” “师兄为什么和我拼命,我俩情同父子。”路明非自信满满。 “问题就出在这情同父子上面啊师兄,也不知道是哪个思想龌龊心理阴暗的老色魔,见着漂亮阿姨路都走不动了,还想什么‘要是我早生是十八年哪还有他楚天骄什么事儿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是吧?楚子航把你当兄弟你只想当人家老爹是么?你说他会不会跟你拼命?”小师妹的话就跟连珠炮一样一串接着一串,路明非瞪大眼睛嘴巴微张,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京剧似的变脸,堪比关二爷的大红色从脖子根往上爬。 “哪,哪有,我可……” “我知道你不承认,反正你的龌蹉思想都被我看到啦!还有那个苏晓樯家的索菲娅阿姨你也没打算放过是吧,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见着苏晓樯你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既不是好久不见近来安好或者故人相逢别来无恙什么的吧?你那颗满脑子都是色情的脑子里浮过的是你这辈子做的第一个不可描述的美梦是不是?梦里边的女主角就是那个索菲娅吧?”夏弥越说越兴奋。 路明非哀莫大于心死,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梗着脖子死不承认。 “不承认算咯,反正我也没打算说出去。”夏弥两眼一闭撅着嘴耸耸肩,可握着某个东西的小手就是不肯松开,她扭过脖子看向一边, “喂,话说绘梨衣也是这样握住你的吧师兄?” 路明非喉结滚动,心说我靠靠靠靠靠靠。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踏马难怪自己每次要蓄力一击的时候都觉得屁股后面有人在猛推。 “我都说了我没睡觉啦,你和上杉家主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可都在全程直播观看哦,要不要我给你看看你自己当时表情有多搞笑?” “谢谢,不用,请放我走。”路明非面无表情表示拒绝。 “你都说白王在她身上了,也不怕人家给你直接揪掉?”夏弥瞪了他一眼,把手拿回来,抱胸,一副准备说教的模样。 路明非有点尴尬,他摊开双手,“气氛都到那里了,我也没辙啊师妹……”他停顿了一秒,一脸讨好的贱笑,“再说白王怎么了,我正宫老婆还是大地与山之王呢。”????“羞死人了。”夏弥小脸通红,心里却甜滋滋的,哪怕知道路明非是哄她开心。 她旋即忽然反应过来,“意思是你还准备把白王也纳入后宫?路明非我可告诉你,她那种老女人你把握不住,搞不好能把你骨头都吃干净了。”夏弥又伸手去拧路明非的耳朵。 可谁知这一次路明非早有防备,她刚把手伸过来,路明非就扣住女孩的手腕。 夏弥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向前扑倒,恰好刚才被她握住的那东西直指上方,稳稳正中靶心。 女孩脸上的红晕刷一下飘上了耳朵尖儿,她正要反抗,忽而见到面前男人炽热的目光,整个人都顷刻间软了下来。 夏弥向后微微仰头,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在斑驳的阳光中流淌着珍珠一样的光泽。 路明非伸手,按住女孩的后脑,让她低下头来,接着欺身上前咬住了因为紧张而抿在一起的薄唇。 “唔……“夏弥瞪大了眼睛,男人炽热的鼻息让她跌进了泥潭根本无从反抗,而路明非则在四目相对中紧紧揽住师妹的细腰。 路明非突如其来的暴力亲吻确实有些惊到了夏弥,她在那一瞬间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像是他想除了她似的。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夏弥被路明非禁锢的无法动弹,只能任其放肆,身上刚刚穿戴齐整的校服已经被路明非腾出来的一只大手从衣摆处向上掀开,满城春色露出薄薄的一弧,校服下依稀可见带着些蕾丝包边的贴身内衣。 但那白色如明月的贴身衣物也被路明非不安分的手指撕扯的歪歪扭扭,大开的衣襟边角则被夏弥死死地攥在手心,以免这家伙真想在这种地方就把她吃了…… 虽说从本质上来说这附近的一切其实都是以路明非的精神世界为基础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可这里毕竟是以市南中学为蓝本建造出来的精神空间,那种羞耻感还是叫夏弥有点束手束脚。 “师兄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夏弥趁着刚才那个称得上有些冗长的吻的间隙赶紧喘了口气。 她刚说完这句话,笼罩自己和路明非的那片婆娑树影中就起了一层薄雾,雾中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接着一阵风吹过来,笼罩路明非的那片薄雾就像是水流一样向着某个方向消失殆尽。 他忽然有些迷惑,因为自己居然并不再停留于仕兰中学校门口的那片温泉旁边,而是一间看上去装潢风格与现代迥异的老宅,屁股下面的瓷砖台子变成了看上去就很值钱的古董架子床,床上挂着绛红色的帷幕,而他怀中那个原本穿着校服一脸娇羞的姑娘换上了一袭朱红流苏的裙子,不整的衣衫也变得端庄起来,脸上蒙着一幅红纱。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远处是连绵的群山,群山的深处耸立着直插云霄的青铜柱子,柱子上挂满喜庆的大红灯笼,群山之间也全是大红灯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则从很远的地方响起,从四面八方响起,好像在这个寂静的空间之外人声正鼎沸,所有人都在庆祝某件事情。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他们在庆贺什么。 他们在欢庆自己与夏弥的婚礼。 “师兄,你把你的过去告诉我,那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红纱的下面夏弥的声音轻轻响起,遮脸的纱其实是半透明的,路明非能看到夏弥的小脸还是通红,但妆容古艳斜插金钗,嘴唇也艳如朱砂,美得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女。 “我一直觉得你很熟悉,是那种擦肩而过又会暮然回眸看向对方的熟悉,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随着记忆的归来我想起来了……因为我们并非第一次相遇了。”夏弥的气息浓烈如兰麝,她此刻不再跨坐在路明非的身上,而是和他并排坐在那张架子床上,将自己修长的双腿斜斜的放在路明非的腿上两个人耳鬓厮磨,倒真像是新婚时的恋人在倾诉心中的爱怜。 路明非微微一愣。 “我们不是……第一次相遇了,是什么意思?” “一遍又一遍的轮回我们都在擦肩而过,我不会记错,我记得你的灵魂的味道,我找了你很多个千年,直到这一次,我们终于在命运中回眸的时候认出了对方。”夏弥轻声说,她掀开自己的红纱,眼睛里流淌着动情的光芒。 “路明非你不记得了,你以前还在那座山上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看云呢。”夏弥指了指群山深处的铜柱,路明非的头突然痛得像是要裂开,但夏弥俯身亲吻他的嘴唇,那股子清雅素凉的气息从两个人连接的地方沁进路明非的脑袋里,他立刻不痛了。 果然路鸣泽从来没有将真相告诉过他。如果夏弥曾在沉睡前和他相识,那他怎么会是生命短暂而不可逆转的小小人类? 路明非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夏弥已经将他扑倒在床榻上。 那件朱红流苏的裙子已经被褪去了,红烛光亮之下路明非看清了她身体的每一寸,光滑如丝绸洁白如初雪。 烈火从他的胸腔中开始燃烧,路明非的瞳孔中燃烧起赤金色的辉光,他吐息着炽热的气流,骨节分明的长指悄无声息的深入了夏弥的身体。 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包裹住指尖,随后慢慢的裹挟路明非灵魂和心脏,他的喘息如此沉重,简直要把夏弥都烧起来。 同时女孩的身躯也逐渐瘫软,温婉妩媚的眼眸渐渐染上了动情的露。(本章完) 477.its a beautiful day 锦烛高烧被翻红浪,一夜的鱼水之欢后路明非从身后揽住夏弥纤细的腰肢。 小妮子不愧是初代的龙君,果真不是师姐那小身板子能比得了的,上半夜还是路明非占据主动,可到了下半夜就形势逆转,就像是条能把人吸干的美女蛇一样死死缠绵。 可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帝女还有再战之力可地主家却真是没有余粮了。 台上一片平静,台下却炸开了锅,仇爷嘴中的神医,药业的董事长,竟然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吧。 刘慧娘当先现身,手中握着一张黄金色泽的道术符纸,正是杨烨从陈念义手中抢下来的咫尺天涯符。 就在众人享受美食美酒的过程中,高台中央,突然出现了几面大鼓,四面上好的白绢,左右两边各一缸黑墨。 楚云汐则想起万仙谷禁地的娘亲来,先前她说的话,使得她不放心。 一整个晚上的失联,白南南差点就要去报警了,此时看见宋颜这样春光满面的回来,她不由有点发愣。 但以想到他居然主动抱她了诶,而且还是中那种浪漫的公主抱,她忽然又觉得好开心。 “原来如此,实力倒是不错,做你的跟班也够资格。”江迁淡淡的说道。 王超果然搜寻到了李彤的微博,加了“关注”,没想到一会儿之后,李彤就关注了他。他笑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颜希辰后,忙不迭的转身背对他,按下接听键。 第二天早晨,王向远五点半起了床,匆匆洗漱过后,就去了静静花店。 白薇要笑喷了,真没想到老实的于海厉害起来也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太违和了。不过这话说得够带劲,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为老不尊的人,怼起来千万不要客气。 江亭柳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别的了,再是焦急现在也无法返程,只好尽量自我安慰,坐回马车中继续前行。 江亭柳点头往屋内走,静仪站在白徽身后,望着因为江亭柳走动而弄脏的地面神色不佳。 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白薇已经把馒头片烤好了,分成三份,就等着顾北辰回来了。 被点到的魔官愣了一下,便急忙行礼,立马架着乌樱离开了大殿。 中年男人神色之间有些犹豫,但也还是带着行者和云水进了府宅。 白薇自然也不想在儿子面前跟他再起争执,不着痕迹的拿起信封和那东西又悄无声息藏起来了。 “呃……。”龙星宇一时怔在了原地,原本就虚弱无力的他勉强的撑着清水剑,心道凤凰还会吃人吗?似乎从来没听说过凤凰还会吃人。倒是眼前这条巨蟒最有可能昨夜想吃了自己。 因为惧怕着孙猴子的举动,会很容易地吓到别人,所以云水虽然勉强,但也还是敲下了门去。 话罢,她一挥手,三人所坐的石桌之上,就出现了一个浮动着的画面。 二皇子一脸的无奈,即便,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向侯爷转达自己最为真挚的道歉。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火猿猴距离两人越发的近了,阿戈稍稍的活动了一下脖子。果然,阿戈的异常让火猿猴停住了脚步,目光转向阿戈,盯着看了好一会。 面前的人皱了皱眉头,表情并不十分好看。他的手缓缓的伸向腰间,似乎想要要取里面装着的武器。 478.小天女的大麻烦 路明非把停在门口的银色餐车推进套房,和刚起床头发蓬松凌乱但是脸色红润饱满肌肤素白柔滑的绘梨衣一起在茶几上吃早餐。 稍显干燥有点难以下咽的千张油条和表面撒着葱花香菜的油茶真是绝配,咬一口再蘸一下,海绵似的油条立刻吸满了汤汁。苏晓樯以前超爱这样吃,也常给路明非带这两种小食做早餐,二鬼子英语老师很看好他们,特别允许这俩早读的时候吃千张油条蘸油茶 绘梨衣只穿着白色卡扣内衣外面罩着一件塔夫绸的长款秋季衬衫,毫不在意形象地盘腿坐在沙发上吸着鼻子沿着碗缘吸溜油茶汤底,衬衫下摆露出修长紧绷的双腿,两只白玉雕琢似的小脚不安分地动了动脚拇指,脚踝泛起微微的粉色,上面系着编织的红绳。 路明非则席地而坐,屁股下面的老榆木地板居然明亮如镜,上面有斜切的实木花纹,每根木条上都用激光技术刻着它来自哪里、出自哪一年、被砍伐的时候有多少岁,有些还是年轻的小树,有些却是几十年的栋梁之材,被粉碎的尸体上都沉淀着时光的刻痕。木地板上、茶几上、他们身上,到处都印着窗格子的阴影,阴影间隙中的阳光也是班驳的,窗外的吊兰随风摇曳,稀稀疏疏的把光放进来。 电视上正在播放今天的早间新闻,朝韩局势紧张六方会谈推进艰难、国外那谁推进生物圈二号实验基地的中间、那谁谁预言可控核聚变技术将在多少年内成为现实、还有那谁谁谁宣布将要登录火星,然后就是日本东京的城市重建已经承包给印度基建公司…… 这个世界真疯狂,有的人还在用芭蕉叶子做围裙,有的人却已经做好了走向广袤星辰的准备。 但是又很美好。 路明非捧着油茶碗等苏晓樯的消息,斑驳的阳光因为云来云去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忽明忽暗,绘梨衣眯着眼睛看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绵密的缎子。 窗格子的阴影落在这男人身上叫人想起那些月夜的竹林,竹林中有人支起篝火在烤番薯。 “哥哥还好吗?”绘梨衣忽然问。 路明非想了想:“还行,听说正和樱小姐谈恋爱,不过结婚和要小孩应该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事实上源稚生继承了他老爹越师傅的决心,决意要把身体里受诅咒的血脉终结在他这一代,所以可能他们根本就不会要小孩。结婚倒是很有可能。 “他什么时候去法国?” 路明非一愣,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扭头望向窗外发呆。 原来源稚生跟他们说起自己的理想已经是这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好像已经是前世今生。那个自比为平塔岛象龟的家伙现在总算可以卸下身上沉重的担子了吧,毕竟猛鬼众已经解散重组成了家族的一个下辖机构,绘梨衣的另一个哥哥源稚女也已经离开了日本,听说在苏格兰隐姓埋名和他的女孩卖些有意思的手工制品,只是每年家族的私人飞机都会接他们回神社祭拜。 “源稚生不会去法国的。”路明非说。 “为什么,那不是他的梦想吗?”绘梨衣歪歪脑袋,淡淡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透着些不明所以的疑惑。 逃离日本去法国天体海滩卖防晒霜的计划源稚生筹谋了很多年,即便最终都没有能够成功实施,可他确实曾好好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 原本的计划中,与猛鬼众的战争结束之后神也应该被杀死了,源稚生会卸下身上蛇歧八家大家长的重担,让橘政宗重新回到权力的核心,而他则会干干净净的离开东京去到法国,那里谁都不认识他,有修道院、有虔诚的修女、也有大家都不穿泳衣的天体海滩,他会在那里卖防晒霜,给裸体的女郎试用时没准儿还能感受一下法国女孩的风姿。当然樱是一定会带上的,离了这女孩源稚生连一碗拉面都做不好,更别说总得有个愿意在家里做好饭菜等你回来的妞儿在你开门的时候跳到你身上说些“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之类的话,然后像是只猫儿一样用脑袋蹭你的手心,要你亲吻她。 至于乌鸦和夜叉,源稚生也早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很早就在东京周边购置了地产和店铺,靠着收租那两个没读过书的家伙也能在这座城市活下去。只是可惜乌鸦死去了,源稚女为此很难过,很多时候他杀人都并非自己的意愿,赫尔佐格对他的催眠无孔不入。 “有时候现实是很残酷的东西,它没有形状却能把人牢牢锁住,梦想是人被囚禁时漫长的孤独中少有的一点点慰藉。”路明非笑了笑说,“蛇歧八家就像是一个国度,现在这个国度的人民正在遭受苦难,源稚生一直都是正义的伙伴,他没有办法抛弃他的子民。” 当一个人的理想和信念产生冲突的时候被抛弃的往往是前者。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懵懂的神情。 路明非知道她可能完全没理解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打算解释。这个世界那么巨大那么残忍,你得自己去了解它,然后才有力量去反抗它。 况且还有些事情是路明非没有告诉绘梨衣的。在赫尔佐格博士给东京带来的灾难中,源稚生显然已经意识到如蛇岐八家这样庞大的组织如果没有一个能够匹配这份强大的领袖,它注定会成为野心家手中用以篡取权力的工具。一个赫尔佐格死去,还会有更多的赫尔佐格在家族的影子里舔舐自己的爪牙,上杉越虽然已经回到了家族,可看他的体检报告几乎所有的器官都接近衰竭,很难说老家伙离开自己的拉面摊之后到底还能活几天,以源稚生的性格没办法那这种烂摊子留下自己逃走。 “哥哥对我很好,在所有人都把我当做一件武器的时候只有他还愿意把我看成小孩,陪我打游戏,还会给我带零食。”绘梨衣一边大嚼一个小笼包一边说,“虽然他的逃亡计划中可能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可我还是希望他能顺现他的梦想。” 路明非心中一动,看来蛇歧八家的家主们还是心软了,他们并没有想要去剥夺绘梨衣的人性,她仍旧善良,会为别人的不甘而不甘、会为别人的悲哀而悲哀。这样很好,这样他们这个组合看上去才不那么像是结伴而行共同奔赴深渊的怪物。 他冲着绘梨勾勾手指头,女孩疑惑地眨眼,可还是乖巧地身体前倾把脸蛋凑了过来,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瞳孔中闪烁着微光,像是只能歪着脑袋对路边的蝴蝶感到好奇的小狗。 路明非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帮女孩擦掉嘴角的油渍。绘梨衣打了个饱嗝,然后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还笑。”路明非瞪她一眼,“还不去换衣服准备下楼了。” 片刻前屏幕向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苏晓樯给路明非发了消息,她已经准备好了。 ——长江路中段的巷子里人车拥挤,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在附近写字楼里办公的上班族,早餐铺子在巷子两侧一家连着一家,遮雨棚延伸出来几乎将小半个道路都覆盖了。????在早餐铺子里进进出出拎起小笼包或者打包好的热汤面的男人们蹬着被擦得蹭亮的皮鞋,女孩们则袅袅婷婷弱柳扶风踩在高跟靴子上,每一个都光鲜亮丽每一个都神采奕奕。 绘梨衣凑近了副驾驶的玻璃窗瞪大眼睛向外张望,偶尔途经那些招牌艳丽独特的店铺她都会拧着脖子追看,就像很多年前在东京路明非带着她闯进那场叔叔一家乱入的晚宴的路上乘坐在出租车上时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那一次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五六岁初次跟父母旅行见识世界的孩子,而这一次她的眼睛里有光。 几百个人、也许上千个人和这辆价值900万的豪车擦肩而过,在这附近工作的人没有几个不认识劳斯莱斯幻影,人车都绕行,于是路明非反而能够在拥挤的早市也还算畅行无阻。 唯有那些摇摇晃晃起步的公交车,司机嘴里叼着一个豆沙包,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迎面而来的劳斯莱斯,恨不能跳起来狠按它的喇叭。 路明非深知早班的公交车里挤着的都是些着急忙慌干着上早八的年轻人或者年轻社畜,老老实实让到一边给他们出去的道儿。 “人好多啊,真热闹。”绘梨衣扭头小声对路明非说。 “我很小的时候这里的人还没有那么多。”路明非单手操作方向盘,拧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免车头灯和行人碰撞,“九几年这里也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数量有限的商业中心在入夜之后荒无人烟,那时候我还跟着爸爸妈妈,他们有时候会在晚上带我出去吃宵夜,当时这座城市里最高的两栋楼分别是电信大厦和邮电大厦,它们就像两块漆黑的巨石站在夜幕中。” “九几年?” “也就是十多年前,那时候绘梨衣还是个小姑娘吧,有小时候的记忆吗?” “小时候我住在山中的神社里,我没有合身的衣服,所有的巫女服都是大好几个号的,穿在身上有时候会踩到裙摆,每一次跌倒都会摔得遍体鳞伤。”绘梨衣说,“神官不允许我出门我也就没有朋友,但山里有很胖很胖的狸猫,秋天它们会带野果子来找我玩。后来我的血统觉醒毁掉了半座神社,他们就把我带到了城里。” 和很多人想象中不同,小时候的绘梨衣并不像大多数混血种那样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和强健的体魄。 她很脆弱,钙质的流失导致他极易骨折,每一次摔倒都是重伤,可是龙血又让她迅速恢复,这也是赫尔佐格没有因此抛弃她的原因。 路明非沉默片刻,伸手去摸了摸绘梨衣的头。 这时候巷子两侧的灰白色大厦已经逐渐密集了起来,大厦的间隙之间可以看见远处的黑色钢铁建筑腾空而起,仿佛巨大的铁蛇从地面直起它们的脖颈。 再往里面开了一小段路早市也就被走通了,人流忽然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延伸到道路中央的遮雨棚子也销声匿迹。 这里的公寓不再是开放式的,树木掩映下白色的大理石围墙后面是颇为现代化的人脸识别单元门,每一扇单元门的外面都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年轻的保安站得笔直他们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熠熠生辉的古铜色。 这里的房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恐怕就算是商品用公寓价格也不输给城中心的商品房了,可对苏晓樯来说似乎也只是随手买下那么一间用来暂时落个脚,免得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亲戚找上门来要从他们家撕下一块肉来。 老苏同志病倒后苏晓樯他们家就成了所有人眼中大肥肉,谁都想从里面分一杯羹,苏晓樯还太年轻不那么压得住场子,不得不暂避锋芒。 老实说路明非从没涉及过商界斗争,不过没干过这事儿却不代表他没办法帮到苏晓樯。 路鸣泽团队中的薯片妞虽说在。队伍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可她却是切切实实的华尔街黑金天鹅。 在日本,苏恩曦能够通过融资大肆收购蛇岐八家颓丧时旗下经营不善的产业,再在这些产业起死回生之后高价卖回给蛇歧八家。 莫斯科,罗曼诺夫家族在苏恩曦的指使下如同暴君一样杀进俄国人的商圈,大肆掠夺这个庞大帝国的财富,在短短十年时间内累积了超过500亿美元的财富。 她并没有刺王杀驾斩妖屠龙的力量,可她随时都能调用数百亿美元的现金流让一个欧洲小国在一夜之间宣布破产。 老实说让苏恩曦来对付苏晓樯那些麻烦对手真是杀鸡用上了宰牛刀,不过路明非也没办法请到其他不那么有力的强援…… 拐过一个弯他们果然见到了等在路边的小天女,路明非的眉头稍稍皱起。 某个胸襟上别着红玫瑰颇有些臭屁的家伙正昂首挺胸站在她的身边满面春风地低声说着什么,苏晓樯的表情则凝重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路明非不认识那人。 可他长得和赵孟华居然有三分相似。 (本章完) 479.昆山有龙 路明非在路边停了车,后仰,安坐在驾驶位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那个翻版赵孟华来。 说是翻版赵孟华,可以路明非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其实和赵公子压根就不是一路货色。 霸气如赵老板穿衣服顶多也就讲究个牌子,念中学那会儿老把硕大的品牌logo顶在胸前,袖子撸起来就能叫人无意间瞥见那块低调奢华的江诗丹顿,可谓是又土又豪。以小屁孩的见识和眼光自然是恨不能俯倒在赵孟华的牛仔裤下顶礼膜拜,可以路明非此时的品味来看那可真是毫无品味。 而此时纠缠苏晓樯的这哥们倒叫路明非想起那些混迹于芝加哥黄金时代的上流社会,身穿笔挺的厚花呢定制西装,被擦得蹭亮打了油之后能当镜子使的意大利皮鞋,戴着茶色的细框眼镜,面孔棱角分明也算是长了一副好皮囊,放在酷哥如流水的仕兰中学也是一号人物。 只是这家伙胸襟上别着的那朵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没由来的就叫路明非有些恶寒。 人家昂热胸口别玫瑰那叫老牌英伦贵族,你个臭屁四眼仔胸口别玫瑰那不真成了淫贼? 苏晓樯转头就看见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幻影,眼睛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路明非深知此时那赵孟华plus正春心萌动,可他这人是坚定不移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一生都在为国际共产主义的传播和光大奋斗,偏偏就见不得那一副猪哥模样的淫贼阶敌,拍拍绘梨衣的脑袋说你在车上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他可不怵这小资本阶级,真说格调的话这城里谁高得过他路明非?在真正的oldmoney面前此时缠着苏晓樯那小子也就是个小鸡崽子罢了。 买西装有个地方叫萨维尔巷,就在皇家艺术学院边上不远,是条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街道。街两边都是裁缝店,门脸都不大,有的还没有牌匾。有店名的也都是人名,什么“史密斯父子”,“戴维斯家”这样的店名,连经营范围都不写。 一般挂着店名有橱窗的可以随便进去,是欢迎生客的,里边衣服不多,整面整面墙都是各种布料,店里边老师傅一般都是给你现量现做,各种场合各种身份的人给你推荐相应的款式和料子。 街上也有那种没门脸不欢迎生客的店,这种一般都是需要熟人介绍才能进去,或者干脆请师傅上宅子里去。一位国宝级的裁缝师为做件西装跑好几趟,那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至于牌子都不知名,因为人家基本上不做广告也不想多卖,裁缝都是自己缝,产能有限。有的可能在衣服里边特别隐蔽的地方有一小片深色的布标签,半个手机摄像头大小吧,绣着店家的首字母。有的就完全没有任何标志。 路明非全身上下都是这种上门定制款的西装大衣,苏恩曦那里有个和路明非身材一比一复刻的男模,裁缝就照着做,酒德麻衣给他留下来的衣服都这种。 这个世界掌握权力的那批人就喜欢给所谓“上流社会”进行定义,喝大红袍你得喝武功山的,瓷器你得用景德镇的,表一定要到瑞士去买、假牙到列支敦士登、盔甲到马德里和米兰、刀剑到纽伦堡、皮草到圣彼得堡、决斗用的手枪和童装玩具到巴黎,至于圣水和银十字架就一定要去特兰西瓦尼亚了。 你不顺从他们就没人带你玩,可路明非只觉得可笑,汉高在芝加哥举办的索斯比拍卖会上整个北美洲的新生代名门都济济一堂,大家都穿萨维尔的西装用瑞士的表,可路明非哪怕只穿个二十块钱三件的花衬衫大裤衩踢着人字拖走到人群中,所谓的名门也得在他的面前老老实实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不过显然路明非的气场还是叫赵孟华plus感到惊疑不定,这家伙远远就感受到强者的气息悄悄闭上了嘴。 绘梨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橘子,剥开了一瓣一瓣往自己嘴里送。 路明非下车的时候街上起了风,苏晓樯转过身来面对他站在风里,一身藏青色的掐腰呢子大衣,紧贴小腿的高跟靴子衬得她的双腿极修长,长发则在风中漫卷如清水上的涟漪,整个人像是一朵摇曳的罗兰花。 这小妮子凤眼顾盼,见着路明非就眉目弯弯,一下子从高攀不起的高冷女神成了隔壁邻居家天天给你敲树上大青枣吃的温婉小妹。 路明非笑容满面温声说等久了吧,苏晓樯撅着小嘴故作愠态哼哼说见家长也不见你积极点,边说边往这边走,姿态如涉洛水而过的神女步步生莲,带着某种令人心动的节奏感,铿锵又妩媚。 果然是能在路老板心中美少女排行榜上有名的姑娘,苏晓樯长大之后像是紫色的鸢尾花在风雨中长开了,有一种飘摇但素冷的美,中葡混血东西方审美都融汇在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上,掐腰的大衣下曲线婀娜玲珑。 苏晓樯跟只小猫似的挤到路明非怀里,把他的手牵过来环住自己的腰肢,尖尖小小的下巴微微扬起,神态立刻又变得高傲起来了。 “唉你说这事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了,赵公子请回吧,咱们下次有机会再约着吃个饭?”她语气和语调都相当尊重,可神情就像是在赶走一条碍事的狗或者一只围着她嗡嗡叫的苍蝇。路明非愣了一下,一则是因为这小子居然真的姓赵,莫非还是赵孟华的本家?二则是因为苏晓樯虽说从小到大就高傲,十里八乡的后生都叫她小天女,可她待人处事都很真诚,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面上尊重却打骨子里的讽刺。 “不好意思哈兄弟,名花有主了算是。”路明非嘿嘿的笑,也不介意苏晓樯把自己当挡箭牌,大踏步上前跟那哥们不由分说地握了握手。 赵孟华plus原本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只是一直迫于教养还紧绷着,甚至还能跟路明非微笑点头致意,此时那张颇有些棱角感的脸微微抽搐,眼中居然有凶狠的光闪过,但只是一瞬。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正好碰见苏总吗,也就聊聊家常的事。”男人的脸上立刻恢复了春风满面,顺手跟路明非递出来一张名片,“我是赵旭阳,刚从剑桥毕业,这段时间准备回国在昆山一带投资大闸蟹养殖和晶圆厂……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路发财,我跟苏晓樯是高中认识的,算是同学也算是初恋。”路明非说,苏晓樯抱着他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头低下,耳朵根儿泛着红色。 “那你跟赵孟华还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他是我表弟。”赵旭阳说。 “我听过他,听说上了北大。” “我那表弟还算有点本事。”赵旭阳点点头,拍拍路明非的肩,“有机会一定出来喝两杯。” 路明非微微皱了皱眉,点头,却并不说话。 赵旭阳脸上居然闪过片刻的惊讶。 “懂了,不好意思大水冲了龙王庙,路老板我们后会有期。”赵旭阳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走,路明非站在原地看着那家伙的背影,眼睛眯了眯。 “怎么了?”苏晓樯看路明非神情不善。 “有问题,上车再说。”路明非摇头,手腕上青筋如蛇跳动。 苏晓樯把车门拉开绘梨衣就给她递过来半边橘子。小天女睁大眼睛,刚才还只是略带绯红的小脸刷一下就整个红透了。 想到刚才自己还当着正宫娘娘的面在赵旭阳的面前跟路师兄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她就觉得很有点羞耻。????“那个人,很坏。”绘梨衣一边吃橘子一边冲着赵旭阳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酒红色的瞳子在阳光下是瑰丽的金红。 “你看到了吗?”路明非问。 “河,一条河。”绘梨衣说。 路明非点点头,沉默地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燃了。 绘梨衣的身体里流淌着最纯粹的白王血液,在龙族的体系中她应该是等同于四大君主一般的人物,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孵化出完整的躯体。 恰如在另一个世界登上白王宝座的赫尔佐格,绘梨衣也能够看见空气中元素的流动,红色的火、蓝色的水、黑色的地与白色的天,而原本就属于白王权柄的精神元素更是无法逃脱她的法眼。 赵旭阳在做出拍路明非肩膀这个动作的时候,连路明非都感受到空气中有某种隐隐的力量波动,绘梨衣没道理无法察觉。 只是她并未继承白王的记忆,也并未接受过来自龙族或者卡塞尔学院的系统教学,所以无从得知赵旭阳在那一瞬间想要对路明非施加何种言灵。 只是这姑娘隐隐能够察觉那家伙对路明非和苏晓樯都不怀好意,如果不是因为路明非三令五申不许在这个国家暴露自己的力量,她可能刚才就已经出手了。 那个言灵并没有对路明非产生影响,他的血统太强大了,赵旭阳感到恐惧,所以迅速服软。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苏晓樯有点崩溃。她其实隐隐能够察觉自己与路明非他们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那个世界黑暗危险充斥着神秘主义,而自己的世界琐碎却安全,至少不会被人满世界追杀。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世界真相的一部分告诉身边这个女孩。 事到如今小天女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了,这是路明非的疏忽。那个赵旭阳显然是个混血种,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和普通人产生交集,明显是因为路明非出现在苏晓樯的身边他才会现身。 “我们这一类人,我、楚子航、楚天骄,还有整个卡塞尔学院,我们都是身负某种特殊能力的异类,长期以来我们以党的形式活跃在世界的暗面为普通人的世界保驾护航。”路明非停顿了一下,“就像长城。” 苏晓樯微微张大嘴巴,脸上虽说震惊可眼睛里闪闪发亮。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国际特工什么的呢……”她说,“可现在路明非你告诉我你其实是超人?” “超人就有点太离谱了吧……” “所以仕兰三剑客里就我是条废材?”小天女忽然欺身,从后面掐住路明非的脸蛋。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没错……”路明非含混不清地说,“不过也不能说是废材,你也很优秀啊。” “我想看看你的超能力。”苏晓樯从后座往前爬,跪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的匣子上看路明非的眸子,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过于先进不便展示。”路明非果断拒绝。 开玩笑,他其实压根就没有言灵,连不要死都只不过是路鸣泽没有收回的秘籍,唯一算是超能力的就是暴血。路明非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将暴血这项竞技技术推进到第五度的人,五度暴血之后他甚至能重创得到了白王胎血的赫尔佐格。 “要嘛要嘛,给我看一下嘛。”苏晓樯摇晃路明非的胳膊用酥软的声音撒娇,路明非叹了口气双手摊开:“我的能力是变成能够大杀四方的怪物,有两种形态,一种形态是缓慢燃烧生命力,另一种形态是每次变身用掉四分之一的生命……给你展示的代价有点高。” “那绘梨衣呢?绘梨衣一定也是和你一样的氪星人吧?” “靠,都说了我们不是超人。”路明非捂住苏晓樯的脸把她推回后座,“绘梨衣的能力更加危险,前几天那场雪就是她引来的。” “比超人还厉害!”苏晓樯欢呼。 绘梨衣第一次得到这种夸赞,有点不好意思,羞红了脸。 “和我们接触很危险,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同类。”路明非严肃下来,“他带着恶意而来。” 劳斯莱斯缓缓启动,汇入向外去往大路的车流。 苏晓樯却不见多少危机感,路明非有点疑惑。 “不是有师兄你在吗?我才不担心。”小天女笑眯眯的。 路明非叹了口气。 “我打个电话。”他说,“有人能解决这事儿……希望赵孟华他表哥不要自讨苦吃……” (本章完) 480.昆山有龙(下) 看路明非那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表情,苏晓樯还以为他要给他们那个世界中某些大人物通个电话。 就像美国大片里cia的特工正在追缉逃犯,不明真相的警察将终结者附体般强大炫酷的男人拦在路边,特工戴着墨镜背兰博基尼的保险杠把雪茄叼在嘴里,手上则将证件拍在条子的胸口,表情要多臭屁有多臭屁动作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路明非也确实叼着烟,按理来说以赵旭阳这种情况他该一脚油门轰上去碾死这家伙,可禀承少做事就少犯错的基本行动方针路明非还是不愿意承担暴露的风险。 即便他用自己的腿毛想也能猜到刚才那家伙对自己使用的言灵绝对满是恶意。 绘梨衣说看到了一条河,那条河是精神元素的冲击,路明非在另一个人身边经历过类似的感受,那个人是卡塞尔学院的富山雅史教员,他的言灵是催眠。 不难猜测赵旭阳的言灵也是类似催眠的东西,或许是更危险的圣言能力,但最终的效果都是迫使被影响者按照言灵使用者的想法去做事。 只是这种精神影响类言灵对路明非来说效果几乎等同于零,赫尔佐格的梆子声他现在都能稍作抵抗,更何况以前用来治疗ptsd的催眠。 “你们超人也用qq?”苏晓樯疑惑。 “不要小看qq啊,总有一天这只企鹅会走向国际走向世界的!”路明非说,他点开一个头像是一只小橘猫的好友聊天界面,点击了视频通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了,屏幕上出现的居然是一个脸蛋还有些婴儿肥但下颌尖尖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但已经出落得妩媚娇艳了,睫毛长长的,很可爱。 苏晓樯和绘梨衣同时星星眼,女孩子对可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哪怕对方其实是和她们一样的人类,或者一条可能活了几千几万年的龙。 小姑娘怒气冲冲用手指头在屏幕上哐哐哐的敲,不耐烦地说小屁孩你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给我发qq视频?别人想要我的好友位我还不给呢,有了好友位要给我发个红包还得看我心情愿不愿意收呢,你倒好有点事就是视频发过来,能不能让我把这一把打完先? 路明非说你在玩什么? 视频转了转,屏幕上的画面闪动,小姑娘举着她那边的手机给路明非看自己那台配置超豪华的电竞电脑,上面是的死亡结算画面,路明非迟疑了一下说没玩过。 “我知道你没玩过,你这辈子最爱的电脑游戏就是星际争霸其次就是魔兽争霸3冰封王座澄海3c对战地图,最爱的枪战游戏就是你们卡塞尔的自由一日,我看你现在都玩上真人版奇迹暖暖了,cs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啊。”娲主那小嘴跟连珠炮似的轰个没完,路明非眼角抽搐做出求饶的动作,她才终于消停下来。 “情况有点不太对劲,我朋友身边出现了本土的混血种。”路明非说。 娲主愣了一下,秀气的眉毛蹙起来:“你朋友是不是混血种?” 路明非也愣了一下,“怎么,你们正统对这方面还有要求?混血种还不能和普通人走太近?”他觉得震惊又有点合理,混血种这个族群,从生物学上来说其实都应该跟智人分开单独立一个属了,只是大家意见一直不统一而且要真从人类之中独立出去那归属感在几代人之内就会分崩离析,搞不好一百年后还会有某个家伙扛起大旗在啤酒馆里发起演讲说什么“要用混血种的枪为混血种的犁夺取应有的土地”之类的话。 “倒也不是,我看你这么猛应该社交圈子也挺猛才对,那什么白居易不是还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你居然还跟白丁来往?” “首先我朋友不是什么白丁。”路明非沉默片刻,“其次说这话的是刘禹锡……话说你真是女娲?为什么感觉你的文学素养这么low?” 苏晓樯捂着小嘴震惊,她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女娲? 那他妈比氪星人还攒劲好么! 这女孩眼睛里的小星星更加闪亮了几分,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攥拳,振奋,身子前倾,像是要探索更多未知世界的隐秘。 “我不需要文学素养,当年我要是愿意的话能加让你们现在还在用文言文写信。”娲主气得鼻子都歪了,“知道曹植么?他那洛神赋是给我写的!” 路明非沉默地打量手机屏幕中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像是大仓鼠似的娲主,默默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类的名句和这小姑娘进行对比,迅速在中间的等号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人曹植写的明显是个窈窕纤细的御姐,哪是这样一只虽说有点萌但跟高挑完全不搭边的小萝莉? 娲主看到路明非这个眼神更生气了,把手机放在电脑前面叉着腰撅着小嘴说你别忘了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猜我有没有趁着那时候弹过你的小唧唧? 苏晓樯:? 绘梨衣:! 路明非:“靠。” “不说这个了,那个赵旭阳是不是你们派过来监视我的人?”路明非愣了一下转移话题,可已经迟了,小天女看他的眼神已经明显发生了变化,可那眼神要是震惊或者疑惑也就罢了,为什么路明非觉得这姑娘好像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把自己的期待感给拉满了…… 娲主说什么赵旭阳我不认识有照片吗? 路明非想了想说行车记录仪应该有拍到他的正脸,不过只有等回去了再给你调了。 又等了片刻他拍了拍脑门:“刚才他好像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拍给你看。” 说完他就把手机摄像头转向了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那张合金材质的小卡片,大概是铂金的,上面用激光雕刻着赵旭阳的名字和电话,还有工作职务。 “他跟我们说他是剑桥毕业的海归,准备在昆山一带搞大闸蟹养殖和投资晶圆厂。” 娲主仔细端详了片刻后眯了眯眼睛,冷哼说我操他妈的所罗门圣殿会。 路明非被噎了一口,抬头一看苏晓樯和绘梨衣也是一脸懵逼。????“说真的有时候我挺搞不懂你们的,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附庸风流,可出口不是唧唧就是操。”路明非叹了口气说,“能不能考虑一下在你老人家面前我们还都是小孩子。” “什么狗屁小孩子,我都还没跟人上过床呢你他妈都夜夜笙歌了吧?” 苏晓樯脸色一白。 绘梨衣小脸一红。 路明非咬咬牙说什么所罗门圣殿会,这事儿跟那个英吉利小邪教有什么关系? 娲主下巴微扬老气横秋:“这可不是什么小邪教,是能跟西敏寺银行分庭抗礼组织性强得离谱的兄弟会。” 西敏寺银行路明非知道,英国有个超猛的斯诺顿家族靠连续数百年不曾断绝的血脉和皇室一起庇护三岛的混血种社会未曾被征服,这个家族就是西敏寺银行的主要领袖,也和密党有很深的合作,上次在红井牺牲的那个斩首者就是斯诺顿家族的超a级混血种。 “去年年初那会儿所罗门圣殿会里有个叫赵旭祯的傻逼带了条西方的真龙偷渡进了国内,在昆山那一带搅风搅雨跟一帮小辈打生打死,这事儿你听过吧?” “没,你当我在学院真算一号人物?”路明非表示毫不知情,去年那时候他正估摸着去奥斯陆登上那艘核动力破冰船看看能不能找到赫尔佐格的上家呢,可惜被猎人网站上的太子用芬里厄和耶梦加得的情报逼回了中国。 现在想来“太子”应该就是庞贝吧?那家伙是最不愿意路明非得到真相的人之一。 毕竟是奥丁。 现在想来不择手段也该登上yamal号,那艘船上可能藏着这个世界最究极的秘密,诸神黄昏、黄昏教条、奥丁…… “总之说来事情也不复杂,有个叫姜菀之的小姑娘原本是所罗门圣殿会的成员,但她在几年前从那个组织逃离了,回到昆山之后跟一个姓白的小子谈恋爱还结了婚,后来圣殿会的人重新找上门说姜菀之是组织的财富,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东方的优势血液云云。”娲主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圣殿会来中国的人叫赵旭祯,是个假洋鬼子,好像是赵光义的后人,在他们那个组织里的阶级是‘骑士’,带了条龙藏在阳澄湖里差点酿成大祸。” 路明非想起来了。在东京的时候零和酒德麻衣都跟他说起过所罗门圣殿会的事情,也说起了圣殿会的骑士带了条龙闯进中国,结果给襄阳城的周家按死在了阳澄湖。 那条龙后来给揍得茧化,体内的黄金圣浆被提炼出来用以缓解绘梨衣当时已经接近失控的血统。 “妈的弱宋真他妈丢人,从宋代丢到了现代。”路明非愤愤不平,“我就不一样,我他妈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魂。” “这话你跟国安局的人说去,跟我没关系。” “那赵旭祯听名字和赵旭阳关系很大啊。”路明非说。 “他们那一系属于赵家的支脉,二战结束之后从香港移民去了英国,身上很有些资产,不知怎么跟所罗门圣殿会的人牵上线的,成了那个组织的核心组成成分。”娲主对这些事情倒是了解得清楚,“赵旭祯和赵旭阳是亲兄弟,不过一个是骑士一个不是骑士,这一次那家伙从英国回来应该就是为了找那条龙的。”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妈的我大宋都灭亡上千年了,赵官家亲兄弟之间感情还这么淡薄呢,他哥怕死得不能再死了吧,也没见关心一下,一来就是找龙。”路明非骂骂嚷嚷,“来中国他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这儿到处都是龙。” “什么?”娲主震惊,“你也知道这事儿?” 路明非心中悚然,打了个哈哈:“咱们炎黄子孙还都说是龙的传人呢,那可不都是龙嘛?” “反正圣殿会想把他们的龙带回去是不可能的,你手下那几个正点的小妞从它身上抽了血之后我们就给它打穿琵琶骨之后锁起来当看门神兽了已经。”小姑娘摊开手。 “他怎么和我朋友扯上关系的?”路明非问。 那条从英国带来的三代种失落在昆山,而这里是合肥,赵旭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看上去好像还认识苏晓樯的样子。 “所罗门圣殿会可不是一个,单纯的金融机构,那些人在世界各地的金融界和商界布局……他们的触手没办法伸进我们的政府里,用些小手段搞融资吞并侵吞资产却很在行。”娲主说着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而且情报上说那个赵旭阳也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言灵欺男霸女在英国霸道惯了,不知道搞大了多少大洋马的肚子。” “他的言灵是什么?” “不知道,催眠一类的吧。” 路明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愤怒,他现在差不多已经能够想象赵旭阳在英国是如何欺男霸女的了。难以想象如果苏晓樯不是恰好跟他走得很近今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怎么,他惹你生气了?”娲主皱皱眉,好看的小脸上也浮现一丝怒容。路明非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可没由来的他就觉得自己正在跟一个长辈告状。 “他想催眠我,可能还想催眠我的朋友来着。”路明非说。 “那傻逼手里拿的是外交护照……” “有点难办么?” “倒不是,我准备用间谍罪把他抓起来关个百八十年的。”娲主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萌妹子,上来就是百八十年的刑期……一个人能有几个百八十年?妈的出狱的时候差不多就得挂了吧? “行,那就这样解决吧,没事我先挂了,还得跟我朋友去见家长呢。”路明非抬头看路,这时候车已经汇入了主干道。 “喂喂,等一下你挂个棒槌啊,我这边会已经开完了,还跟上面申请了炮火支援,搞了颗氢弹来准备一劳永逸的把奥丁的尼伯龙根给摧毁掉。”娲主咕噜咕噜的喝可乐,纤细白皙的皓腕上用红色的细绳系着小小的银铃铛,“你那边什么时候准备好?”(本章完) 481.苏晓樯的一日男友 坐在副驾驶上的绘梨衣并不明白氢弹这个词的意思,可作为从小沐浴在两弹一星那传说般光辉下的苏晓樯却深知这小小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想来路明非口中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此刻在她脑海中终于变得立体了起来。 “如果明天下雨的话就明天。”路明非说。 娲主愣了一下,“为什么等下雨?”她问。 “雨水是尼伯龙根侵入现实的最好介质,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也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我才能进入奥丁的领域。”路明非说。 “那简单,今天晚上咱们就人工降雨给你来几炮,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娲主开开心心挂掉了视频,路明非倒是无所谓,反正做这件事情确实是越早越好。 奥丁的傀儡在东京遭遇重创,此时正是彻底将他消灭的最好时机,往后拖延说不定他就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你们准备去干嘛?”苏晓樯问。 “打架。”路明非说。 “我听到奥丁了。” “揍奥丁。” “可那玩意儿是斯堪的维纳半岛的主神,而我们这里是江南……”苏晓樯觉得世界观有点崩溃。 路明非透过后视镜去看这姑娘的眼睛,他笑了笑:“在我们这个世界超乎你想象的事情还很多,奥丁出现在合肥算什么,阳澄湖还养龙呢。” 他们正向着苏老爹接受治疗的那家医院赶去。 苏老爹以前那对路明非确实没得说,真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来看待,临近毕业那会儿还准备把他和苏晓樯一起送到国外去念大学。 两年前见还那么神采奕奕的一个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在这座城市的商圈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也是个暴君般的人物,可没想到两年后就因为脑血栓病倒了,苏晓樯说现在已经发展到偏瘫和意识模糊的程度,还不知道是否能够重新站起来。 以普罗大众所能接触到的现有医疗水平,要想完全根治苏老爹那种年纪的中年人的脑血栓几乎没有可能,苏晓樯原本也只是抱着希望路明非去探望一下老爹的心思去做这件事。 可当另一个古离光怪充满超凡力量的世界在她的面前宛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这姑娘的心中某种悄然的希冀正在如春笋般发芽生长。 事实上路明非的不要死确实有治疗的效果,但是这种效果并非没有后遗症的,他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但总得试一试。 在主干道上开了一阵之后居然过了收费站上了高速路,路明非跟着导航一路走,可这车却越开越偏了,分明在奔着郊外而去。 “我老爹原本在安徽心脑血管医院接受治疗,可是医生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保守治疗能够起作用的,要么就手术,可手术的风险太大,我和妈妈都没有下定决心。”苏晓樯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有点低落, “后来又请了专家组来诊断,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我们就暂时转到了郊区的疗养院,请了护工专门照顾,还有心脑血管专家日常问诊,住着比在正规医院舒心些……老爹以前能活动的时候就叫护工陪着一起在外面钓鱼或者和他的病友下棋打牌,现在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路明非点点头没说话,劳斯莱斯幻影在高速路上开得飞起,两边的防风林像是逆着奔跑的巨人。 其实挨着这条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就是很多年前楚天骄和楚子航出事的高架路,路明非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似乎正走在某个人预定的轨道上。 “你别担心,我的超能力除了变成怪物其实还有治病救人。”路明非开玩笑说,“在学院里有人断个胳膊折个腿什么的都是叫我帮他们接上。” 他这倒不算吹牛,校医部的医疗水平虽说也算是站在现有医疗技术的前沿,但毕竟还受到时代的限制,没办法真的把人从半个变成一个,有些断肢哪怕接上去也会有后遗症。 可路明非的不要死却不一样,断肢接上去之后能和以前一样好使,而且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副作用,所以有些对学院有重大贡献的执行部专员确实在学院的安排下得到了路明非的治疗。 疗养院的附近就是湿地公园,渐渐的柏油路变得平整而空阔,阳光从云层中透下来,街上的积雪都被铲车铲走,柏油路两侧的绿荫是半透明的,路边品种不一的景观树随风落叶。 在这种地方行驶就算是价值900万的劳斯莱斯幻影也不得不关掉排气阀滑行着向前,路明非打开了雨刷器,刮掉车窗上窸窸窣窣落下的落叶,路边的青苔微微泛黄,随处可见穿白色宽大制服的护工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无法行动的老人在阳光下漫步。 头顶的天空澄彻如水洗,远处起伏的山形如少女新画的眉一样美,绘梨衣微张着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眼睛里倒映着山的影子,也有薄薄的阳光。 “这是我们的江南,你的运气很好,能在江南看到下雪。”苏晓樯说。 绘梨衣懵懂地点点头,只觉得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疗养院就坐落在这条柏油路的尽头,这里距离苏州分明有300多公里的路程,可疗养院中居然是一座巨大的苏州园林,独栋的院子就星罗棋布的分列其中,每一栋小院都单独为一位客户提供服务,要想在这里静养只有钱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的权势。 园林被白色的砖墙围拢起来,居高临下的远远看去去路明非心中肃然起敬,只觉得设计这里的一定是一位大师,小小的疗养院居然能够同时兼具拙政园的澄静气息、留园的曲径幽深和网师园的小巧玲珑。 门口在岗亭上站得笔直的保安在确认了路明非和苏晓樯的身份之后立刻就放行了,其实确认身份这一步都根本没必要做,能住进这疗养院里的哪一家哪一户他们的座驾都被保安熟记于心。????露天停车场上空荡荡的路明非随便找了停车位停好,推开门拎着水果下了车。 不出意外的话路明非这次来就是帮助苏老爹治愈他的脑血栓的,所以保健品什么的其实根本用不上,带点水果意思意思得了。 出了停车场就是鹅卵石拼成的小路,显然在这里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压根没考虑过让私家车在里面狂奔。不过右手边就停着类似观光车的代步工具,相比私家车要小了许多,当然坐下六七个人却也轻轻松松,而且跑在这种小路上极为稳定,想来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把行动不便的老人运送到疗养院的门口。 虽说是连红十字标志都找不到的私人高档疗养院,但柏油路尽头的路边确实停着几辆救护车,一旦出现连常驻专家都没办法解决的意外情况,疗养院也能迅速把病人送到就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苏晓樯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眼帘微垂着,单手就掌控方向盘开着观光车朝疗养院的深处开去。不知道什么花在这种气候正值花期,扑面而来的微风中居然弥漫着清冷的香味。 “老爹能蹦能跳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去那亭子里打太极,打完太极之后就在那坐着钓鱼。”苏晓樯冲旁边泛着幽冷涟漪的池子扬了扬下巴,路明非闻声看去,果然看到清澈池水中央晏角晏晏的一方亭子,连接亭子的那座小桥就架在一池冬水之上,复廊蜿蜒如带。 “伯父还真是好心态。”路明非说。 “因为那时候他还觉得那个病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住几天院就能回家。”苏晓樯说,“后来他开始逐渐偏瘫,意志就消沉了不少,我真担心他没法接受现实,一时想不开挺不过去。” “怎么会,伯父以前可跟我说他是铁打的汉子。” “病痛是很折磨人的东西,能把钢铁煅烧成灰烬。”苏晓樯说。 路明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落叶纷飞,观光车沿着鹅卵石小路行驶,道路两侧的护工和工作人员大多行色匆匆,但也有用羽绒服或者棉袄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老人站在池畔,久久地凝望水面落下的白鹳。 又开了几分钟苏晓樯把车停在路边,领着路明非和绘梨衣下了车,在院落之间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终于到了苏老爹下榻的院子。 看上去古色古香青砖古瓦的小楼,结果门口居然是相当先进的指纹锁,院门打开之后里面就是用大理石砖铺成的回廊,回廊之间则是巨大的、能够叫水流沿着屋檐淌下的天井,天井的底部躺着光滑剔透的鹅卵石。 在中国的堪舆学中这种建筑布局叫做聚宝盆。 苏晓樯冲着路明非勾勾手指头,路明非挠挠头发走到她身边。 这姑娘一只手抱着绘梨衣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来拂去落在路明非肩膀上的叶子,沁着幽冷花香的风吹过,回廊靠天井一侧的檐上垂下的精致铜片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绘梨衣能把男朋友借给我一会儿吗?”苏晓樯笑起来,修长的双眉如柳叶一般弯曲,她不那么高傲的时候脸颊上居然有浅浅的梨涡,忽然就显得稚嫩了许多。 看着她的侧脸路明非好像忽然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仕兰中学,那时候苏晓樯还穿着宽松的校服,夕阳的风里他们一起站在教学楼的天台,远方钛黑色的大厦在夕阳的余晖中像是拔地而起的方碑,玻璃的温室中一百种花草悄然疯长,女孩的发梢扬起漫卷如云,路明非的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安宁,某一刻他回过眺望的眼睛,却恰与苏晓樯的视线交汇。对有些人来说那一刻才是永恒。 绘梨衣抓着自己的衣角,低头想了想,“好。”她抬头的时候酒红色的瞳孔中倒映苏晓樯略显局促的小脸,小天女像是如释重负般沉沉的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歪歪脑袋,看见路明非愣住的表情,噗嗤笑出了声。 “念高中那会儿老爹就成天告诉我叫我把握好机会,可惜就跟师兄你说的一样,我俩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你的脚步。”苏晓樯笑够了把路明非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抚平了,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短短两年就长得有棱有角忽然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鼻腔有点微微发酸,眨了眨眼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我也知道你刚才跟我说你的超能力能把老爹的病医好是逗我开心的……那不然就也逗逗我老爹开心咯,师兄,你等会儿装一下我男朋友好不好嘛?”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心说姑娘你真是一点都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意,你那点小心思全世界都知道,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子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你知道吗? 片刻之后还没有等到回应小天女重新把头扭过来,她用贝齿咬着下唇,嘴巴扁着,眼睛一圈微微发红,路明非赶紧伸手去捏着姑娘的脸蛋说:“这都小事,只要能让伯父开心,别说叫我装你男朋友,就是装孙子我也愿意。” “呸呸呸,谁要你装孙子,我有那么老么?”苏晓樯生气了,伸长脖子去咬路明非的手指头,路明非赶紧缩头。 “我说。” “嗯?” “装也要有个装的样子嘛,身为男朋友难道你不该搂着我的腰么?”苏晓樯哼哼说,“怎么,害怕绘梨衣回去让你跪榴莲?” “不会不会,sakura你放心我不叫你跪榴莲!”绘梨衣赶紧摆手,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sakura?”苏晓樯露出疑惑的表情,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还是过不去这一关,只能哼哼哈哈咿咿呀呀搂住身边女孩的细腰沿着回廊往里走。 苏老爹的房间在二楼,疗养院的负责方在每一间小院里都安装了电梯,电梯独立供电,不用担心在紧急情况下无法启用。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流水的潺潺声。 宽敞的走廊上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薰的烟气,想来大概是为了遮盖消毒水的味道。(本章完) 482.你是否叩问你的心脏 路明非他们刚从电梯里踏出来,角落里就拐出一队穿着护工制服的中年男女低着头步伐匆匆但又静悄悄的从他们身边走过,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这么人性化吗?”路明非瞠目结舌。 “因为这里的疗养费用堪称天价。”苏晓樯说。 他们穿过走廊进入病房,病房里静悄悄的,绘梨衣好奇地四下打量。房间里同样弥漫着香薰的味道,窗户敞开。象牙色的麻纱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又落下,透过那层厚厚的窗纱阳光都柔和了许多。 房间里的布置则几乎完全复刻了苏老爹在自己家别墅里的那间书房,靠窗的茶具、书架上摆放并不整齐甚至许多都还没开封的大部头丛书,还有角落里用来放他那些荣誉证书和企业奖牌的玻璃橱柜,除了床头墙上用来挂吊水瓶子的钩子,这里看上去跟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低沉的、急促的喘息声传入路明非的耳中,那张丝绸的床单上苏老爹只穿着贴身的衣物艰难支起自己的上身倚坐在床头。 苏晓樯对他们家来说算是老来得女,据说当年索菲娅阿姨和苏老爹在国外某某大教堂喜结连理,往后六年肚子都没半点变化,老苏同志也算是颇费一番苦心才总算有所耕耘有所收获在自己年近四旬才终于抱上女儿,而当时的索菲娅阿姨还是个二十五六岁芳华正茂的年轻女孩。 可虽说一直把自己描绘为铁打的汉子,苏老爹在路明非印象中和隔壁留着京式板寸扇着蒲扇夏天在楼下老槐树旁边下棋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就是那种有点小肚子还有点谢顶、还留着超老气小胡子的寻常小老头,既不爱像其他的暴发户那样穿阿玛尼的西装,也不学上流社会去意大利定制一套上档次的行头,就爱穿竹布衬衫和对襟毛衣,下身永远是一条肥肥的裤子,在手里老爱盘着一对铁蛋,有时候开车来学校接苏晓樯,其他人都以为这小老头是小天女的爷爷辈儿。 苏晓樯也跟老爹吐槽过这事,劝他不要总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老气横秋,分明才六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八十岁的老头,和索菲亚阿姨一起出门人家都觉得那是他在外边养的小情妇。苏老爹说煤老板有煤老板的审美,再说了小情妇怎么了?这不还说明你妈被我养的好吗么?四十岁的人了看上去还跟三十岁似的,我是越活越老她是越活越年轻啊。 只是他把自己打扮的再人畜无害像是只任人宰割的绵羊,身上还是隐隐透着暴徒的气质,偶然间的回眸就像是刀子一样锋利。 从一无所有到建立起如此庞大的矿业帝国,苏老爹没点手腕没点能力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这个把自己伪装成绵羊的暴徒正无力的瘫软在病床上,眼神浑浊死气沉沉,全身的肌肉都在萎缩,脸颊微微凹陷,手臂上干枯的肌肤下可以看见突突跳动的青黑色血管,胡子也变得斑白。 路明非可以想象病痛究竟给老人带来了何等的折磨,他原本就是那种不服输的性格,可此时却连自理都难以做到,他的心里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苏晓樯这时候已经在床边坐下,她的坐姿端正笔直,纤细的双肩分明伶仃,却努力叫它们显得宽阔,好像苏晓樯这样就能向老爹证明就算没有他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来,这个家依旧不会忽然倾颓。 “爸爸,我和明非来看你了。”苏晓樯帮老苏掖了掖被子,一只手托腮,凝望自家老爹的眼睛。 脑血栓会导致偏瘫和意识含胡,幸而苏老爹的脑部血液供应障碍区域并不在于语言中枢,暂时还没有导致失语这种症状。 “还有明非的妹妹小梨。”苏晓樯补充了一句。 听到路明非的名字,老苏的眼睛像是在某一刻变得明亮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苏晓樯连忙俯身从旁边拿到痰盂帮助老爹排出积在嗓子深处的淤痰。 “明非快过来,快坐我旁边。”清掉淤痰之后老苏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只是他的手掌活动显得有些诡异,明显是运动中枢受损的表现,不难想象病灶和病变区域都已经严重影响运动系统,但老人还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路明非过来坐, “我没听你说过还有个妹妹呀……小姑娘真漂亮,冰箱里有莲雾和橘子,还有从温室里摘的草莓,不要客气,可以自己拿。” 伯父还和以前一样热情,路明非两步并作一步在病床边坐下,老苏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他。 “我听晓樯说你毕业之后去了芝加哥念书,洋人的水土这么养人吗,才两年没见呢都长这么大了,比以前还俊,比我年轻时好看多了。” “哪有,我可在晓樯的相册中看见过伯父年轻时的样子,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不然怎么能娶到索菲娅阿姨那么漂亮的老婆。”路明非做出乖巧的模样。 真说起来其实不管是楚子航他们家还是苏晓樯他们家都比婶婶更让路明非觉得亲切,也更像是他的家人。 04年乔薇妮和路麟城离开中国之后路明非就一直寄宿在婶婶家,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在按月准时往婶婶的银行卡里汇款。路明非从不知道那笔钱到底是多少,可他知道自从自己借宿在婶婶家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忽然就好了起来,叔叔开上了小宝马、路鸣泽穿上了名牌还读上了本地学费最高昂的贵族学校甚至因为出售阔绰在学校里有了泽太子这样的尊称。 就算这样婶婶还是不喜欢路明非,恨不得把他踩进尘埃里,路鸣泽的零花钱就从不限量而路明非却得靠着帮叔叔跑腿买烟或者出去打酱油的机会从那些钱里扣下一点儿用来零用,他也从来不会有质量稍好一点的衣服,更不像是堂弟那样永远能得到婶婶的支持,哪怕是在学校里和人打架。 其实苏老爹了解过路明非的情况,他也像是楚子航妈妈一样提出过要把路明非接出来和他们一起住,并表示愿意资助他上学一直到毕业,不过都被路明非婉拒了。 可打心眼儿里的路明非很感激他们,那些年确实承蒙楚子航和苏晓樯两家的照顾,他的高中生活才没有过得一塌糊涂。 在路明非眼里苏老爹一直是很亲近的长辈,在长辈的面前他愿意表现得乖巧。 “过来,明非,把我的手牵着。”老苏吭哧吭哧的坐直了,路明非赶紧伸手帮助老人撑着腰背捂住老人的手。 那只干枯宽阔的手掌是温热的,居然并不像是路明非想象中那样保养得很好,而是布满坚硬的老茧。 “那小姑娘真是你妹妹?”他问。 “比我小没多少,出生在日本,十岁之前一直寄宿在神户山中的亲戚家里,后来我的爸爸妈妈去国外考古研学,把她接在了身边,所以我们也是近些年才生活在一起的。”路明非早在踏入这间病房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跟老苏同志胡扯绘梨衣的身份,这其实并不困难。他在学院的时候进行过训练,知道人在撒谎时会下意识的做出什么样的细微表情,所以能够对那些表情进行克制。 “她以前没回过中国吧?那你们可得带人家小姑娘好好转转,免得在国外生活太久了忘了根。”????说完这一句话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老人说:“这大学都过了一半了,明非有没有在芝加哥找女朋友啊?”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心知肉系还是要上场了。 他不着痕迹的和苏晓樯交换了视线,装着有些扭捏的模样眼神飘忽不定。 “其实这次过来看望您也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伯父……”路明非斟酌自己的用词,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伯父的表情,“我和苏晓樯在芝加哥还和以前一样经常聚在一起……我们现在其实正在谈恋爱来着……” 苏老爹愣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都骤然安静,路明非缩了缩脖子,总感觉有股子凛冽的风在呼啦啦的吹。 “你出去一下。”苏老爹拍拍苏晓樯的手背,小天女有点担心又有点歉意地看向路明非,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妹妹也先出去一下。”苏老爹对路明非说,路明非没有迟疑,勾勾手指头把绘梨衣招呼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这女孩就开开心心跟在苏晓樯身后出门了。 路明非以为自己和苏晓樯判断失误马上就要挨上一顿揍或者一顿骂了,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苏老爹只是叹了口气,伸手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天在那家放映厅你拒绝了我们家晓樯我其实是知道的,她回家之后跟她妈妈大哭了一场,我刚好回来拿文件在门后面听到了。”苏老爹的语气很温和,比以前念高中那会儿路明非见到他的时候都要温和,可他的心里很紧张,伯父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忽然放下了身上的担子,无欲无求了。 没有欲望没有追求的人很可怕,他们漠视自己的生命,很容易走进某个自我毁灭的怪圈,这样的例子在混血种世界中并不少见,绝大多数血统优秀的混血种都出自那些古老而富裕的贵族家庭,他们从小到大都享受着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哪怕窥见一丝的东西,到了血统彻底觉醒血之哀开始显现的时候那种自我毁灭的倾向就会变得非常暴露。 40年前那个在卡塞尔学院吞枪自杀的s级可能就是类似的情况。 “这小妮子也真不叫人省心,我原本都在上海给她购置了房产,只要去复旦读书就行了,可她的性子就是那样,不愿意服输,非得跟着你去芝加哥,背着我们所有人给芝加哥大学投了简历。”苏伯父的神情有些哀伤,那种感觉就和所有送别自己女儿的父亲一样,亲眼见着另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有时候给你索菲亚阿姨打电话,会开开心心的跟我们汇报她在那边的情况,可每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她都从不提起你的名字,我猜其实你们在芝加哥的交集并不算多,甚至可能根本都没见过几面对吧?” 路明非犹豫了片刻,决定选择沉默。 有时候一个问题其实不需要你来回答,你只需要保持沉默提问的人就会知道答案。 “有一次她打电话来跟我们说和你一起去芝加哥六旗游乐园坐过山车了,虽然电话中晓樯的语气听上去很开心,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总觉得她就算是笑都很牵强。”苏老爹握着路明非的胳膊,望着窗外发呆,“后来我们在电视新闻上看到那个游乐场发生了煤气爆炸,整个场地都被摧毁了,索菲娅很担心女儿,就坐飞机去芝加哥看她……晓樯吃东西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索菲娅说她在那边受了委屈,也和你有关系吧?” 苏老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责怪,只是某种接近陈述的疑问,路明非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自己确实身边跟着女伴,可苏晓樯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涓涓细流般的哀伤。 其实再换个思路,以小天女那种要强的性格,就算悲伤她也不会在路明非的面前表达出来。 那时候路明非还没有和夏弥正式确认关系,他之所以告诉苏晓樯说夏弥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是因为混血种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路明非不愿意将小天女带入这个黑暗的世界中来,可世事无常,最终那女孩还是半只脚踏了进来。 路明非起身,随手掐掉了墙角用来监视病人情况的监控,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苏老爹身边。 “情况比较复杂伯父,您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有些事情我也不怕您没法接受……卡塞尔学院和普通的教育机构不同,它更接近一间军事堡垒,我在里面接受的教育更趋近于军事训练,我们需要面对普通人无法面对的危险,我不愿意让苏晓樯受到牵连,所以用另一种方式重新拒绝了您女儿。”路明非也望向窗外纷飞的落叶,“其实我回到国内也是被迫的,我们那个组织正在国外追杀我。” 苏老爹笑了笑。 “您不相信?” “我信。”苏老爹摇摇头,“你念中学那会儿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小孩的眼睛里除了澄澈还有对学业的疲惫,而你的眼睛里只有平静。晓樯第一次带你来见我的时候我甚至还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很少见的上位者的气场……只是没想到你的经历这么跌宕。” “那您笑什么?” “我们的国家是否在庇护你?”苏老爹问。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算是吧。”他说,娲主甚至能调用军方的重装合成营,没道理和政府没有联系,那他路明非也算是间接得到了这个国家的庇佑。 “那你也喜欢我们家晓樯吗?”老人凝望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眼窝深陷,显得极深邃,瞳孔中并不混浊,反而极冷静。 图穷匕见,路明非忽而就仿佛听到金戈铁甲碰撞的声音,这个甚至连靠自己一个人行动都没办法做到的老人像是忽然回到了年轻时候。 那时他是这个城市中的暴君,带着庞大的资金杀出一条血路。(本章完) 483.我很喜欢小天女 他并没有催促沉默中的路明非,只是缓缓松开握着男孩胳膊的那只手,全身都放松了,风吹着象牙色的窗纱起起落落,阳光照在老人苍白、干枯的皮肤上,渲染上一抹温暖的红晕。 “那个女孩不是你妹妹,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片刻后苏老爹轻声说,“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她虽然好奇却还是将绝大多数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你和晓樯想联合起来骗我对么?可怜我这个卧病在床没办法起来的老东西,同情我,怜悯我,让我了无牵挂安心养病……” “三年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伯父,有些喜欢埋在心里,是不能被说出来的,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无法承担那样的结果。”路明非低垂着眼睑,慢慢地剥着一颗橙黄色的橘子,“我也并非同情您或者怜悯您,对很多人来说难以根治的疾病对我们这一类人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我没办法处理也有另一群人能解决,您也用不着安心养病,因为您很快就会痊愈。” 他把橘瓣塞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只是想说,伯父你在我的眼中一直是接近父亲的身份,我并不愿意欺骗您……苏晓樯真的是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难否认您的问题,我当年我拒绝她也真的是有我自己的原因。” 苏老爹抬起眼帘去看路明非的侧脸,他叹了口气。 路明非吃完了一个橘子就拍了拍铱衣衿站起来,“我给您展示。”他伸手提起那根实木的椅子,单手握住椅腿,拇指用力,坚硬的实木就应声而碎。 回眸,那对深邃眼窝中的瞳子正溢出暗金色的辉光,像是魔鬼在夜中高举的火烛。 这是显而易见超出人类范畴的力量,老苏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你老实跟我说路明非你是人是鬼。”苏老爹这种靠着铁血手腕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艰苦商战中杀出来的老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路明非甚至时常见到他在家里的客房里拜财神,此时误以为路明非展现的力量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也无可厚非。 路明非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从生物学的角度上定义我们这种人其实是人类和某种被称为龙的爬行动物之间的杂交产物,哦对了我们管自己叫混血种。 老苏颤颤巍巍的把枕头立起来垫在自己背后,拧着眉毛盯着窗外沉思,他说你得让我缓缓你得让我缓缓。 看着苏伯父这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路明非也有些无奈。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优秀的野生混血种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其实都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除了那种叫他们觉得连灵魂的幽冷的血之哀外他们似乎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差别,所以当迎新老师忽然告诉这些小家伙龙的传人真的存在而非某种修辞意义上的形容词的时候,这些人的表现大多介乎于震惊和“糟糕进了精神病院快放我出去”的神情之间。 “意思你们就跟变种人似的对么?那你在你们那里边是金刚狼还是激光眼?”老苏沉默了片刻,大概是终于缓过劲儿来了接受了现实,还是拧着眉,但可算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路明非一愣,挠挠头,“差不多吧,不过混血种毕竟和电影里的变种人不一样,我们是真实存在的物种,不管从生理学还是生物学上来说都更符合逻辑……”他看过金刚狼这部电影,那可是死不掉的狠人,放在混血种世界中就是血统超s级拥有言灵八岐和青铜御座的远古超级混血种,激光眼的攻击则不出意外能轻而易举穿透言灵.无尘之地的防御,毕竟是能量攻击而非实体抛射。 “所以你在芝加哥入读的卡塞尔学院其实就是一间变种人学校。”苏老爹慢悠悠地说,“你们学校里也有个能催眠别人的老光头?” “学校里确实有人催眠别人的家伙,也确实有光头,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路明非捂脸,富山雅史教员的言灵就是催眠,不过远远比不上电影中x教授所表现出来的强度。风纪委员长曼施坦因教授则是学院中赫赫有名的大光头,凭着他那不那么靠谱的守夜人老父亲也算是权势滔天。 “混血种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长,我们认为自己是人类,但同时又因为血之哀而疏离于人群之外……”事到如今既然路明非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能力,或者借助娲主请求本土混血种的出手来帮助伯父克服当前的难关,那么许多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眼中的、深海之下的秘密也不得不被拿到明面上来说了,“最重要的是纯血人类看上去和混血种在外观上几乎相同,但我们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混血种几乎不会因为疾病而提前离世,大多数都能活到150岁的高龄,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加入某些危险的组织去执行组织派发的危险任务。” “什么任务算是危险?” “我说过混血种是龙和人的后代,那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强大生物其实直到今天仍旧秘密的活跃在世界各地的角落中,他们中有一部分算是中立的、理智的,从不插手政治上的事情,只是用自己独特的能力来赚取大笔的财富,这些龙活跃在各类国际慈善机构和红十字会中,看起来和普通慈善家没什么区别,美国那边的混血种愿意和这些龙做交易,他们能够和平共处。不过这种情况只是特例,绝大多数龙都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欲望,那种欲望会永无止境的膨胀,直到最后渴求得到这个世界上无人比拟的权力。”路明非迟疑了一下,“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他们会掀起各种灾难,卡塞尔学院存在的意义就是阻止这种灾难的发生。我们和龙发生战争,这种战争是不对等的,即便是最强大的混血种也很难和纯血的龙类抗衡,所以我们总是存在着巨大的伤亡比。” 老苏平静地听完路明非说这些话,半晌后他说原来你们能活150岁啊,难怪你以前拒绝晓樯,以我们人类的寿命她离开你的时候最多也就七八十岁吧,而那时候的你可能才正值壮年。 路明非有点难过,什么时候寿命也成为两个相爱的人之间阻隔着的大山了?可其实两年前他在放映厅拒绝苏晓樯,除了不愿意将她拉入黑暗的世界难道真的就没有类似的担忧吗? 可他还是拍了拍老苏的肩膀,说伯父你想多了,我那么做真的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她会面临你无法想象的危险。 这话路明非倒是没开玩笑,这世界上想弄死他的人加起来能塞满一列火车,整个卡塞尔学院为了追捕他差点重回密党时代把那些不择手段的狩猎队都派出来。 老苏犹豫了一下说我以前看你斯斯文文的,虽然也打篮球可也没跟个蜘蛛侠似的把人揍飞来。 路明非心说伯父你超级英雄电影看多了,怎么不是变种人就是蜘蛛侠的。 “说实话这样装模作样还挺费劲的,我得时刻暗示自己说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免得一不小心就把门锁给拧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路明非当初之所以拒绝苏晓樯只是因为两个人身份不同,而如今他们又之所以走到一起则是因为路明非已经不得不从黑暗的社会面转而进入到被光明照耀的社会面。他甚至可能不得不寻求国家的帮助,当然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愿意这样做。 “所以你们能治好我的病?”老苏经过片刻的缄默之后沉声说。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伯父您现在的病理是脑血栓,病灶可能接近大脑中控制运动中枢的那一块区域,我有一种手段能够治愈人体内的伤势,理论上来说外出血和内出血都是一样的,在我使用那种手段之后细胞会自我修复您的机体。”路明非点点头,“这并非我对您的报答,而只是作为一个亲近的后辈对您的善意。” 路明非在对自己使用不要死这个言灵的时候简直像是金刚狼在世,无论如何严重的伤势都能够在瞬间修复,而对诺诺使用的时候则将几乎被火焰焚烧成焦炭的女孩机体从死亡的边界向线上拉了回来并重置到最好的状态。 “可是我来出手的时候话可能会给您的身体留下某些难以挽回的副作用,当然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过这些副作用到底是什么。”路明非凝望老苏的眼睛,“我的那些朋友或许也有某种能够治愈脑血栓的手段,您也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 片刻后那个憔悴的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墙角正被起落的象牙色窗纱拂过的那个小柜子,叫路明非把柜子打开,将里面的文件袋拿出来。 路明非照做之后老苏又让他把文件袋撕开,在旁边的那张小桌子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那里面居然是一张又一张的银行卡,各个银行的都有,密码就贴在卡的后面。 “我能看出来刚才那个小姑娘其实是你女朋友,可我也能从和你的对话中听出来你对我们家晓樯也并非毫无感情,我对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感兴趣,明非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无论最后结局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老苏清了清嗓子,路明非赶紧学着苏晓樯的样子从床底下找到一个痰盂来帮老苏清掉卡在嗓子眼儿里的淤痰。 “这些银行卡都是直接记在我的名下的,每一张卡里存有三百万的不记额现款,可以随时提出来,在银行柜台晓樯只要拿出是我女儿的证明就能直接拿到现金。”老苏的语气很温和,他脸上露出那种老人特有的慈祥的微笑,伸手摸了摸路明非的头顶,“总共七张卡,两千万人民币,全部兑换成现金的话足够你跑遍整个东亚东南亚,找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藏起来。” 窗外的风忽然大起来了,门口回廊两侧都是窗,于是风声就变得有些尖锐。 路明非别过自己的脑袋看向另一个方向,不露出神情的脸上眉眼如过去那样耷拉着,那对已经严肃了很长时间的瞳子忽而像是孩子一样变得柔和了下来。 “你在国外惹了些麻烦,不过没关系,麻烦总有过去的一天,人总得向前看,你不能一辈子都在逃,逃到最后能去什么地方?难道一直走到自己的墓碑吗?”老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又显得极温和,他张开双臂,颤抖着艰难地拥抱路明非,“这些钱我原本是准备用在最后、如果有一天我彻底瘫痪了无法动弹了,就雇人把我送去那些支持安乐死的国家,就这样拥抱我的结局……可我能看得到我的结局,你也想一眼就见到自己的结局吗?” 路明非愣住了。 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得一直逃一直逃,逃到世界的尽头逃到被杀死的那天,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想把师妹从那片荒芜的精神世界中拯救回来,这样他的墓碑上才不会如此单调。 可从没有人如老苏这样告诉他说你不能一直逃,你是个好孩子,你得活下去。 “别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呀,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给许多人带来某些重要的东西,爱情也好亲情也好,想想你的女朋友,想想你在国外的爹妈,再想想我和晓樯还有你索菲亚阿姨,你死掉的话我们都会伤心的吧?”老苏叹了口气,把被子拉起来一直遮到自己的胸口,冻得哆嗦了一下,“至于我的病……说真的如果能没有副作用就治好的话,那我当然愿意选让你的朋友来帮个小忙,我也愿意付出应有的报酬。” 路明非低头看着那些如扇形般张开又叠在一起的银行卡,他笑了笑,为老苏掖了掖被子。 “回答您的问题,伯父。” “我很喜欢小天女。”路明非说,他挠了挠头发,“可我就是个朝不保夕的逃犯,不愿意牵连到她。” “说不上牵连。”老苏直勾勾地看着路明非,他犹豫了片刻, “看到你们我才知道那些事情……算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本章完) 484.小天女有鳞片 从那间疗养院里出来的时候苏晓樯显得有些雀跃,后来路明非和苏老爹把两个在回廊中漫步的姑娘重新叫回病房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了神态,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形体。 有些事情一旦说通了心中的结也就放下了,路明非跟老人说我以前也不是不喜欢苏晓樯只是伯父您看我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她咬着笔杆子挑灯伏案彻夜未眠就为了做一篇sci的时候我正和来自俄罗斯伊拉克墨西哥的堕落混血种枪战,有些子弹就擦着我的耳朵和额头过去,只要偏离那么一毫米就会带走我身上的某件器官或者直接在我脑袋上开个洞,这样的生活并不适合苏晓樯。 老人一边将那些银行卡塞进路明非的怀里一边说我以前还一直心存芥蒂呢,那时候晓樯就带着你小子整天在我们家白吃白喝,我跟你索菲娅阿姨还一直以为你是晓樯养的童养夫来着,可结果真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这事儿却黄了,看我们家丫头那副憔悴的模样,我那时候真想拎着你的衣领好好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路明非有点尴尬,心说现在已经是21世纪法制社会了,包办婚姻要不得,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伯父您刚才欲言又止的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苏老爹说啊是这样,其实我一直怀疑我们家丫头也是混血种,路明非一愣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这个世界上可能有超过一半的人身体里都流淌有龙类的血液,只不过他们的基因并不呈显性表达,所以龙族的性状一直没有在他们的身上表现出来,也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智慧与力量,更无法自然觉醒堪称超自然奇迹的言灵。 像苏晓樯这种比妖精还漂亮甚至在卡塞尔学院这种美女如云的地方都能排进第一梯队的美少女,说不定身体里真有些龙类基因显性表达了。 可路明非一脸严肃低声问伯父您是怎么做出这种推测的?老人哆唆着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路明非认识那盒子,应该是用来装名表的那种礼品盒。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居然躺着一片晶莹剔透的东西。 那是一片龙鳞。 纯血龙类从身体上蜕下的鳞片。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路明非猛地坐直了身体,他低垂自己的眼睑瞳孔的深处溢出金色的海洋,随后右手指节变形,粗大的利爪破体而出代替修长而筋节分明的手指。 这个举动吓了老人一跳,可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狠角色,苏老爹立刻冷静下来,只是瞳孔中仍旧带着震惊的神情。 “你能变成龙?”他问。 “做不到,进化成真正的纯血龙类在混血种的世界中是禁忌的话题,数千年来无数人和组织进行过数不胜数惨绝人寰的实验,但从未有人成功过,哪怕最接近龙的那些东西最终也不过是成为了失去理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路明非摇摇头解释说,“我能够暂时纯化自己的血统并且保证自己不会堕落,是我的同类中比较特殊的那一个,完全变身的状态下我能有接近三米高,还有一对翅膀。” “妈拉个巴子三米高,放古时候你比项羽还猛。”苏老爹被惊得说了脏话,路明非迟疑了一下说:“其实项羽是一条龙王来着,我真和他打的话估计能被撕成两半。” 他用利爪的尖端去按压那枚鳞片的凸起,手臂上和手腕上青筋暴起,那些青筋随着心脏的跳动而突突跳动动。 鳞片连着盒子原本一起被放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片刻后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整张小桌四分五裂。 路明非从那堆碎木渣子中找到鳞片放在自己的眼睛前面,仔细端详,没有一丝刮伤。 龙化状态之后路明非的利爪甚至能够轻而易举撕碎龙形死侍的防御,而龙形死侍在龙族的阶级中至少能够接近三代种。 这意味着这枚鳞片很可能来自一位尊贵的亲王。 可一条次代种的鳞片怎么会出现在苏老爹的手中? “您是在哪里发现它的?”路明非把龙鳞收进自己的口袋中,这种东西流落在外对普通人来说反而是个麻烦,龙鳞、龙角、龙骨和龙血,所有和纯血龙类相关的遗物在混血种的世界中都是最硬通的货币,中国混血种如此强大,甚至连密党都很难将势力渗透到这个国家,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接近七成的龙族遗物。 但即使如此一枚次代种的鳞片在黑市中也价值不菲。 有些东西用普通人的货币是无法购买的,你得用这些龙族的遗物才能与对方进行交换。 “晓樯的房间里,我以为是某种玉质,所以收了起来。”老人幽幽地说。 路明非皱眉,微微后仰。 单从质地上来看这枚指甲盖大小的鳞片确实与玉质十分接近,晶莹剔透,泛着微微的幽红,如玉中沁血。 “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处在某些人的监视中,也许这枚鳞片就来自他们中的某一个。”路明非慢慢说,这也只是他的猜测,暂时先安抚老人的情绪,“据我所知以前和我关系亲近的人几乎都被长时间的监视着,这种监视一直持续到我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的一年……我们校长是个一百三十岁的老家伙,他就说起过经常来我叔叔家抄水表的那家伙就是学院的人。” “那些人不会对我们有威胁吧?” “中国是法制社会,他们不敢拿普通人怎么样。”路明非说,“更何况您也不算普通人。”苏老爹在这座城城市中的权势十分惊人,他一手创办的集团,背后牵扯着许多大人物的利益。 那个年代能在矿业中活下来的人都是见过血的杀星。 在息壤中正统表现出来的力量匪夷所思。按照娲主的说法整个国家所有的混血种应该都在息壤的管控之下,像是蛇岐八家对日本黑道群体的统治。 他们有独立于普通人之外的执法机构,有些执法小队的领袖甚至是超a级的强大混血种,比如那个被调去卡塞尔分部、还在不久前赶往东京支援的程霜繁,他的言灵是涡,在东京湾上方阻击从高天原中逃出来的尸守群的狙击战中锋芒毕露,展现出的血统十分优秀,可能和兰斯洛特不相上下。 一大群纪律严明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超a级混血种联手,三代种在这个国家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种东西放在您手中可能会给您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我就暂时收起来了。”路明非说,他犹豫了一下,“我现在确实是在被追杀,不过就算是国外那些疯子也不敢在我们国家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我进行火力覆盖,但我依旧希望能向您道歉,很抱歉把你们牵扯进这种事情中来。” “女儿长大了总会希望父母不要管她,我不了解你和你的那些敌人,但如果真的有一天走投无路了,那你为什么不寻求国家的帮助呢?” “国家么……”路明非想起小魔鬼在合肥郊区租下来的那间实验室。那片工业园区就是国有产业,其中不乏与龙类相关的研究机构。 也许真的到了那一步,和政府合作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吧? ——“你不会和老爹吵了架吧?我看你从病房里出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小天女将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走在路明非身边,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她的发梢起落,大衣的下摆也起落,露出纤细的小腿。“没有,只是伯父拒绝了由我来进行治疗……我在想应该什么时候让我那些朋友来这里。”路明非笑笑说。 “sakura有很多朋友吗?”绘梨衣好奇地眨眼睛。 路明非干笑两声:“也说不上朋友吧,互相利用而已。” 娲主视奥丁为眼中钉,她叫路明非独自一人进入高架路上的尼伯龙根,并在里面狂风骤雨般的死侍围攻下坚持至少一个小时。 这种任务交给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是十死无生,而即便路明非来执行也非常危险,可能会死在里面。 从这个角度来看,娲主,或者说整个本土混血种所组成的小社会,他们都欠路明非一个人情。 完全根治脑血栓对于人类现有的医疗水平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放在科研水准普遍领先社会顶尖水平至少十年的混血种世界中却可能并不算什么大事,这种微不足道的请求对娲主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所以你们两个人在那疗养房里待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苏晓樯跳到路明非前面拦停了他,鹅卵石拼成的小路上女孩的身子微微前倾,好看的眉眼眯起来,明灭不定的光线中他们四目相对。 路明非看了一眼绘梨衣,这姑娘把耳朵竖起来,虽然脸上作着风轻云淡的表情,可看起来八卦的兴致也十分高涨。 “没什么大不了的,聊了些琐碎的事情,说了一下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跟伯父解释了一下我在卡塞尔学院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把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情也告诉老爹了?” “你成天跟着我一起厮混,不说清楚我也怕他担心。”路明非叹了口气,他伸手捏了捏苏晓樯柔软的脸蛋,女孩的脸颊上立刻飞上一抹薄薄的红晕。 “先找个地方吃东西,我趁着这个机会给我那朋友打电话。”他说。 说着路明非就已经拨通了娲主的qq语音,那边居然秒接。 路明非还一个字都没说呢娲主就说我知道你想干嘛,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路明非一愣,忽然听到旁边来往的护工口袋里电话同时响起来,他们交换疑惑的眼神,接起电话片刻后又将电话挂掉,急匆匆的推着轮椅或者拎着手中的工具离开了这条通往苏老爹那座疗养院的鹅卵石路。 随后远处停车场上的车也一辆接一辆的消失,路明非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人要来了。 “你干了什么?”他问。 小姑娘在手机对面嘿嘿的笑,她说:“我早调查清楚了,你那小女朋友的老爹在湿地公园的疗养院住院,好像是脑血栓吧,猜就知道你想要我给他治好。” 她那边挺吵的,风声也大杂音也大,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们能做到吗?”路明非问。 “废话!老娘是谁?老娘是女娲。造人都能造的事儿,区区一个脑血栓还能把我难住?”娲主骂骂嚷嚷的,路明非心想也是,还有这位小祖宗在呢,想来哪怕就算是半只脚已经踏入被鬼门关了,真给小祖宗哄开心了也能给你拉回来。 这时候天空中传来引擎轰鸣的声音和直升机旋翼旋转时的风声,一片巨大的阴影投下来,笼罩了路明非和苏晓樯、绘梨衣。 他们抬头看去,只看到高空中落下一朵白色的伞花,伞下挂着瓷娃娃般的小姑娘。 只是那小姑娘居然有条玉石般白色的尾巴,长尾弯曲如水纹,苏晓樯捂着小嘴眼睛睁大,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晕过去。 路明非震惊于正统那边的行动速度,居然连娲主都亲自出动了。 在距离地面还有接近一百米的地方小姑娘就放弃了自己的降落伞,随后她的身后有白色的膜翼一闪而逝。 那对翅膀只是帮助她做了一个俯冲式的滑翔,随后就缩回背上消失不见,然后她笔直地坠落下来,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你不是刚才还在打游戏吗?”路明非问。 “他们跟我说你来这间疗养院了,我就猜到你肯定得想办法治好那老头儿的病,我就赶紧坐直升飞机过来了。”娲主在灌木丛里说,“妈的卡住了,你会不会来帮一下忙?” 路明非捂脸,叹了口气,伸手在塌下去的灌木里边摸索了一阵,两只手夹住小姑娘的腋下,把她拎了出来。 娲主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把尾巴盘起来,像是尊雕像似的,站在苏晓樯和绘梨衣面前。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差不多吧……当然如果你们能给我搞个迪迦变身棒什么的就更好了……” “变身棒没有,氢弹有一颗。”娲主耸耸肩,“我去把那幼齿小老头的病给治了,你们在这等着,完事儿之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吃饭。” “好。”路明非说,他想了想,“你想吃什么?” “冬阴功汤,泰餐吧。”娲主说。(本章完) 485.小天女:所以路明非,你喜欢我吗 细数路明非并不漫长却颇有些丰富的人生,他其实总共也就吃过两次泰餐。 一次是在16岁生日时苏晓樯说师兄给你个惊喜你把眼睛蒙起来,然后她牵着路明非的手下车进了一家餐馆。 把眼罩取下来的时候路明非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家很有些高级的泰餐馆里,文学社的兄弟们和刻意捯饬了一下头发显得不那么幼齿的冷面杀胚楚子航呈众星捧月状把他围在中间。大家看路明非眯着眼睛还没有适应餐馆里的光线,就合唱生日快乐歌,楚子航五音不全唱起歌来又是大白嗓,偏偏还有点东北大碴子味儿,跟公鸭子叫似的,但唱得最大声,震惊了文学社中一众迷妹,路明非则心中暗道难怪师兄沉默寡言,莫不是这一口动人的嗓音才是根本源头? 第二次则是在东京的某个雨夜,路明非和那个背负仇恨的女孩落叶见面,电闪雷鸣天地寂寞,黑云像是翻卷的潮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要把东京铁塔淹没……会面结束之后诺诺就开一辆法拉利载着路明非去了新宿街头的泰餐店,天上地下都是风声和雨声,那场几乎淹没东京的暴雨将泰餐厅与外面隔成两个世界,空气中浮动着李斯特的爱之梦第三首,烛光让女孩的裙角像是染了金色的落日……虽说酸辣口的冬阴功汤没法和意大利菜在这种场合相比,但此情此景也称得上一声阶敌,是很牛逼又很oldmoney的格调。 ——娲主居然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就解决了老苏的脑血栓,连带着把老人身体里的隐疾全给解决了,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中国见过之后最长寿的矿老板。 苏晓樯还处在迷迷瞪瞪的震惊状态呢那边娃娃脸的龙尾小姑娘就伸着懒腰打着哆唆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缩着从疗养院子里走出来了。 “我要吃罗氏虾烤扇贝香煎小里脊和蒸海蟹。”娲主撅着小嘴抬头看路明非,犹豫了一下露出甜甜的笑容,“你他妈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看见姑奶奶我都冻成狗了也不知道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搭上……亏我还跑那么大老远老帮你老丈人看病。” 苏晓樯原本还有些畏惧,此时刷一下脸就红了,低着头抓着自己的衣角,抱住绘梨衣的胳膊把她拉到路明非身后去躲着。 “说真的你这张碎嘴要是能闭上就好了。”路明非老脸一黑。 “我的哑巴新娘是吧?你还玩这套?”娲主从路明非手中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暖和得发出了一声舒服的低吟。 “真他妈变态。”她说。 “对了小姑娘,你真得小心点,这家伙在他们那卡塞尔学院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和不少女孩都眉来眼去不清不楚的。”娲主瞪一眼路明非之后笑吟吟地去看苏晓樯。 “我,我知道……”苏晓樯嗫嚅着说。 不是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路明非心中疲惫,摆摆手叹了口气领着她们往停车场去。 该说不愧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老怪物,娲主是真一点都不矜持,到了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旁边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那姿势和神态就跟老僧入定似的。 路明非坐上驾驶证系上安全带说我以为您来开车呢。 “我开屁我开,我有腿么我就开车,用尾巴去踩油门踩刹车?”娲主瞪他一眼,忽然把那条娟秀的蛇尾从侧面悄悄的伸过来。 “帮我擦擦,沾泥巴了。”尾巴尖儿在路明非眼睛前面晃悠,素白色的鳞片上果然沾了少许的污渍,还有几片灌木丛里的落叶卡在了几枚纤细鳞片的缝隙中,路明非用袖子把那条尾巴擦得干干净净,像是供祖宗一样把它送了回去。 引擎微微轰鸣,挂档、松离合、起步,路明非观察了一下左右,劳斯莱斯幻影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驶出了苏州园林式的疗养院。 “可是你就这样和我们去外面吃泰餐?这条尾巴能吓死人吧?”路明非问。 娲主在置物柜里翻了一阵居然找到一包夏威夷果,呲着牙咬开之后分给h绘梨衣跟苏晓樯,苏晓樯红着小脸说谢谢,绘梨衣把坚果一股脑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只仓鼠。 “哪有,你看你最新的那个小女朋友就没被吓死。” 苏晓樯的脸红得能掐出水来,又有些嗔怪地伸手在路明非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姐姐您说路明非在卡塞尔学院有许多女朋友是怎么回事?”她问,心中又有点期待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愤怒。 “这小子没跟你说过吗?”娲主瞥一眼路明非,却见路明非完全没有要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大概这男孩其实也想过要跟苏晓樯坦白自己的感情生活其实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专业,“他在我们这个族群里的身份可不得了,跟开了挂似的,进了卡塞尔学院就狂开后宫,那个陈墨瞳、夏弥,还有你身边这小姑娘,都是他女朋友来着。” 苏晓樯没说话,托着腮望着后视镜里路明非的脸发呆。 “你也别难过,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再说你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普世观都不一样,不合适的话换一个以你的条件也是轻轻松松。”娲主疯狂拱火,路明非捂脸。 “我没想过瞒着你。”他说,“只不过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你一个女朋友还是三个女朋友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每天晚上爬上床的也不是我。”苏晓樯撅着嘴,显然对某些人夜夜笙歌还是耿耿于怀。 车厢里旋即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片刻后绘梨衣弱弱的说:“不只三个呢,零姐姐也是sakura的小老婆。” 路明非眼角抽了抽,只觉得自己像是整个的被一股子凛冽的寒意包裹起来了,全身上下都是刀子似的坚冰在来回的割。 ——劳斯莱斯幻影最终驶入了叔叔家楼下那条满是人烟气的小巷子,巷子两边都是食肆,路明非记得自己以前常和楚子航苏晓樯一起来这里吃小龙虾喝啤酒,再悄悄爬上天台吹会风,把身上的味道都吹散了再回叔叔家家。 娲主居然有能够将自己的蛇尾幻化为人腿的能力,路明非初见时表示相当震惊,并要求她在副驾驶上来回变了好几次,还伸手捏了捏那两条穿着光腿神器的纤细小腿,确实是女孩的质感没错了。 他们在巷子的深处找到了一家新开没多久的东南亚餐厅,这会儿正是用餐的时间,里面人不少,不过娲主只是打了个电话,连面的食客们就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靠,阶敌行为。”路明非薯片,“万恶的特权阶级。” “我为国家捐过钱,我为国家流过血,有点特权怎么了?”娲主翻白眼。进去之后一水的长腿服务生列队迎接,在场的几人倒是没有谁表现出震惊的神情,想来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路明非不必多说,他见过的大场面比这多多了,而对绘梨衣而言列队欢迎只是她下榻自己的食堂时最基本的操作,苏晓樯好歹也出自商贾之家,上流社会见识过的东西都见识过,娲主说不定还在古时候带过兵打过仗呢。 女孩们穿着巴罗皮曼的丝娃来晚礼服笑言晏晏,那些晚礼服是披肩带的设计,在泰国那边通常用于皇室庆典或其他重要活动,不过在中国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这里最后一个皇帝叫溥仪,回自己家都得买门票那种。 经理小跑着冲到餐桌的旁边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这家伙把腰弯得极低,两只手奉上菜单,娲主像是看都没看就在那上面随便乱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不要,其他的各上两份。”她两手叉腰,小脑袋仰起来,长发束作马尾,夹在路明非和苏晓樯之间像是他们的妹妹,又像是一对年轻夫妇养出来的乖女儿。 过了一会儿路明非就喝着冬阴功汤看向苏晓樯说:“我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伯父说过了。也说了当初在放映厅我为什么会拒绝你。” “靠,师兄,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把那么尴尬的事情拿出来说。”苏晓樯两只手绞着。 “我知道你还对我抱有希望。”路明非摇摇头,“所以我希望你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绘梨衣看看路明非又看看苏晓樯,好看的琼鼻皱了皱,双手抱胸轻声哼哼着把头别到一边。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对狗男女之间显然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好呀,私下里你侬我侬还不够,现在还要妇目前犯是吧? 绘梨衣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她表情愕然的扬起脸,却见到路明非平静的眼神正从上往下凝望着自己,他的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头顶,像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你见过的诺诺、夏弥,还有绘梨衣,她们和我确实都关系匪浅。”路明非说,“绘梨衣以前说要给我当小老婆呢。” 绘梨衣从鼻腔中发出小猫撒娇般的哼哼声,埋下头用尽全力的对付盘子里的那只罗氏虾。 “妈的秀恩爱死得快。”娲主愤懑,“只好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大吃一顿了!” 苏晓樯则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她的眼睛,她在那张餐椅上坐得笔直,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路明非跟谁发狠似的咬了咬牙。 “其实从最开始我认定的那个人就是她。”路明非捏了捏绘梨衣的脸蛋,“我想这件事情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年,每时每刻都觉得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我就躺在湖底,深蓝色的湖面波光粼粼,我睁开眼睛往上看,就看到她在那里游过,红色的长发在水中漫卷如云,但她的表情惊惶,因为身后有个怪物在追她。我就拼命的向上游,可怎么也游不到湖面,所以有时候你们觉得我把自己逼得像是好发疯,因为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去不到湖面也杀不死那只怪物。” 绘梨衣不吃那只罗氏虾了,低着头,脸红到了耳朵尖儿。 关于另一个世界东京事件的回忆对路明非来说可能是一段永生也无法忘却的梦魇,可对绘梨衣而言却可能是她那段短暂人生中仅有的见到光明的时候。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仍觉得命运待自己不薄,把这个男人送到自己的身边。 苏晓樯还是低着头,只是伶仃的肩膀微微颤抖,娲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跟看猴戏似的。 “可是直面自己灵魂最深处的东西,在分别之前的那三年时光中我们朝夕相处,难道我这种人真的会不动心吗?”路明非的声音徐徐,门外的风声呼啸,他还小口的喝着冬阴功汤,却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 “在那间放映厅中,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那我们一定会在一起。那时候我拒绝你是因为我还不知道我的心中可以装下很多人,我还觉得……” “所以你承认吗?” “什么?”路明非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苏晓樯刚才确实发出了声音。 “所以你承认自己喜欢我吗?”女孩抬头,雕塑般的小脸故作坚硬,牙齿间却倔强的咬着一缕发丝,她倔强的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眼泪却无声的流了下来。 迎着那样忧伤的眼神,路明非在片刻后点了点头。 此时阳光拨开斑驳的树影,从旁边巨大的落地窗中洒进来,让他们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苏晓樯说那就够了,那我就很开心了。 像是跋涉多年的旅人终于见到横亘在地平线上那条通天的山脉,山脉的尽头有座高峰是世界上最难以逾越的大山。 那一刻这一路上所有的委屈和哀伤都化作了悄无声息落下的眼泪。 苏晓樯别过脸去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她咬着下唇,眼泪无声的流。 忽然这女孩愣住了。 因为绘梨衣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腿上。 “他经常和我们提起你,我们愿意与你分享有他的未来。”她俯在苏晓樯的耳边轻声说。 娲主震撼,上上下下打量路明非,悄悄给他比大拇指。(本章完) 486.宿敌与挚友 “密党和它现在的主人庞贝.加图索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显然很感兴趣,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但仍旧派遣了最熟悉你的人来这座城市调查你的过往。”娲主美美地啃干净一条脆得嘎嘣响的烤里脊,挨个吮吸自己的指头,然后笑眯眯的把手在路明非的餐巾纸上擦干净,从不知道哪里捞出来两张照片。 她把那两张照片沿着桌面推给路明非,苏晓樯和绘梨衣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 小天女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性子,话说开之后反而放得开了,虽说好像还隔着最后一层玻璃纸没有捅破,但却也深觉自己又有了机会。 拆开的烟盒开口朝下在桌面上敲了敲,路明非的长眉微微绞起来,随后将烟盒中抖出来的香烟点燃了,叼在嘴里,某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孤独而幽远,像是远山上的松。 照片上分别是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坐在布加迪威龙驾驶位上戴着墨镜敞开衬衫胸襟露出大理石般坚硬胸肌的金发男孩和赤裸上身在偌大的露台上用刀鞘摆出居合起手式的中国男孩。 恺撒和楚子航,照片中他们一个人的背景是卡塞尔学院英灵殿前方巨大的公鸡雕塑,而另一个人的背景则是潮水般蔓延到天际的满城灯火。 显然拍摄这两张照片的时间就在近期,恺撒的五官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窝因为含脂量的降低而显得深邃;楚子航那张照片的背景路明非则非常熟悉,他们下榻东京半岛酒店的时候每天都会看到相同的景色,而杀胚兄的身上还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绷带,肌肉分明的楚子航在光火的掩映下像是大理石雕像的剪影。 “我以为你们是一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世家族组成的联盟。” “原本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有一天当我们结束了长达千年与龙族的战争并跨出息壤,亲眼目睹的却是这个国家满目疮痍的旧状。”娲主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战争里可以看见蛇歧八家的影子,但当时我们并不在自己的故土,能够抵抗他们的混血种数量很少,导致一系列灾难的发生……我们意识到和世界脱轨或者彻底隐藏自己的力量都会带来毁灭,所以开始向每一个国家渗透自己的情报组织。” 路明非知道混血种世界中代表旧秩序权力巅峰的元老会里其实远不止圣乔治、圣卡德摩斯、圣贝奥武夫、圣齐格弗里德和圣齐格蒙德这五位仍旧活跃在权力场中的古老屠龙者,真正组成元老会架构的其实是权力辐射覆盖整个亚欧板块的十一个强大屠龙家族,如今被校董会重新接纳的不过是其中的五个而已。 据说在那十一个席位中也同样有着来自中国的身影,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家族能够别欧洲混血种接纳,也不知道那个家族在正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亦或者,正是他们在为娲主提供来自欧洲的情报。 “学院里也有你们的眼线吗?” “嗯,不过说了你也不认识。”娲主耸耸肩。 “加图索家族居然还允许恺撒在外面活动?”路明非问。 东京事件终局之时,恺撒开启暴血进入龙化闯入不朽者的大军中,用尽全力为路明非和绘梨衣拖延了撤退的时间。 庞贝和他在人类世界中的家族当然可以无限制的允许恺撒的离经叛道和所有不足为道的、小小的脱离掌控。 但赫尔佐格能够通过白王的圣骸成功进化为白王并最终由加图索家族的天基武器达摩克里斯之剑命中杀死显然是某个家伙写在剧本中注定要发生的命运,那个人是庞贝的可能性无限制的被拔高。 在赫尔佐格被路明非和绘梨衣杀死之后,从他的身体中得到白王龙骨十字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这种时候接受胎血产生进化的绘梨衣就成为了庞贝得到那份古王荣光的惟一途径。 不管是庞贝还是奥丁,毫无疑问那个站在赫尔佐格身后的人都垂涎着来自其他至尊的龙骨和他们的权柄,彼时几乎失去所有力量的路明非和绘梨衣根本没有办法抵抗来自加图索家族以及各大元老所派遣的不朽者大军围攻。 恺撒当在当时的行为毫无疑问触及了庞贝的逆鳞。 这种情况下那骄傲的家伙很可能会被加图索家族进行无休止的囚禁。 “情况比较复杂,不过我们的智库确实有过一些推测。”娲主点点头,“恺撒.加图索和他的父亲之间确实已经出现了无法弥合的矛盾,但出于某些政治因素庞贝又不得不和这个孩子表现出亲密的关系……此外他们之间应该做过某项交易。” “什么交易?”路明非骤然警觉。时刻与魔鬼为伴让他永远对交易这个词保持极大的警惕。 “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你对这个名字应该不算陌生吧?” “和我同一届的俄罗斯美少女,后来在伊莎贝拉之后成了恺撒的女朋友。”对这小姑娘路明非确实印象很深,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3e考试的当天,那天她穿白色的裙子,裙摆起落像是长在山崖上的白色罂粟花。 “她有家族遗传的渐冻人症,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根本没有办法治疗,就算是混血种也做不到。”娲主微微皱眉,“不久前在加图索家族的极力支持下她成功得到了卡塞尔学院第二批尼伯龙根计划成员的名额,并在改造过程中完美吸收炼金药剂成为了继你之后近些年学院出现的第二个s级。” “s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像恺撒和楚子航在经过尼伯龙根计划的改造之后应该血统等级也达到了s。” “可是他们在档案中的权限并没有得到提升,而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的权限却在一夜之间达到了校董会成员的级别。”娲主微笑,路明非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在卡塞尔学院,一个人在系统中的权限意味着他手中掌握的权力的,什么情况会让庞贝甘心将已经到手的权力分享出去? “总之尼伯龙根计划如预想中那样彻底治好了克里斯廷娜的渐冻人症,同时让她得到了远超过去的力量。几乎在同一时间加图索家族放弃了对恺撒的监禁,并允许他重新回到卡塞尔学院继续他未完成的学业。”娲主的身子前倾,小小的脸蛋上写满认真和严肃,她凝视路明非的眼睛,“你应该做好自己的定位,在你那些朋友的心中你和他们的女孩到底谁更重要。” 路明非沉默下来。 “恺撒.加图索、楚子航,他们这一次是以猎犬的身份来面对你,而非你的朋友。”娲主冷冷地说。 “当然,如果你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奥丁和他的尼伯龙根这个大麻烦,息壤不介意为你提供庇护。” “这种庇护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路明非问。 “只要不踏出息壤,没人能找你的麻烦。”小姑娘信誓旦旦,显然对正统的力量很有自信,说完这一句话她露出两颗小虎牙,作出呲牙咧嘴的表情,“当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也能割断那两条猎犬的喉咙丢在街头让他们真的像狗一样死去。”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旁边苏晓樯则在悄悄颤抖着。 楚子航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不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在仕兰中学念高中的前两年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在许多仕兰中学小女生的心里甚至早已经有某个家伙的影子植入其中,路师兄虽说也是流星经天般的强者,可楚子航才是真正开启偶像时代的男人。 此刻有人在她的面前说要割断楚子航的脖子把他像一条死狗那样丢在路边,这给苏晓樯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恐慌。 “我们并不存在真正的矛盾,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我的盟友。”路明非否决了娲主的提议。 他还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要对恺撒和楚子航下手的地步。 可就算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庞贝会让他们两个来调查自己的过往。 卡塞尔学院不知道这三位关系亲近堪称同父异母亲兄弟的人恐怕也没有多少。 就算用克里斯廷娜来捆着恺撒,可庞贝真的确定这两个家伙不会刚下飞机就和路明非坐在同一家火锅店里开开心心的喝上啤酒吗? “如果他们想查什么那就让他们查吧,这座城市留下的只有一个虚假的灵魂。”路明非说。 他倒也不算说谎,从另一个世界回到这一段时光之后,虽然他的少年时期是在合肥度过的,可是那具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渴望复仇的灵魂。 “你不在乎那就无所谓咯。”娲主说。 然后这小姑娘又低头开始喝她的冬阴功汤,路明非也低头喝汤。 餐桌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可每个人心里边都心事重重。当然也可能不是每一个人,绘梨衣就吃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其实路明非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他在想苏老爹给他展示的那枚从苏晓樯房间里找到的鳞片。那东西明显属于某条纯血龙类,而且在龙族的体系中等级也绝不算低,连他的利爪都无法刺穿的鳞甲只有次代种以上的强大龙族才能拥有。 一条次代种怎么会和苏晓樯产生联系?那种级别的强大龙君如果出现在这个国家的领土上,很快就会引起正统的注意吧? 可路明非并不打算直接从苏晓樯的口中得到答案,显然这姑娘在此之前对龙族的事情一无所知。 吃着吃着娲主忽然开始跟苏晓樯普及混血种社会中的知识,她说从19世纪末开始从西方兴起了一股给血统分级的风潮,最像是龙的也最猛的那批人给那些洋鬼子叫做s级,往下分别是abcdefg,不过听说f和g是他们近两年才搞出来的级别。 苏晓樯把一条蟹腿咬在嘴里慢慢的吮吸,她脸上做出沉思带着些好奇的表情,片刻后说原来你们还搞阶级制度。娲主对此倒是并无异议,她说阶级这种东西其实在哪里都存在,比如你,你们家很有钱在这座城市中呼风唤雨,连市政厅都得给你爹点面子,你就是比其他人更高一个阶级的掌权者,只是混血种把这些本应该藏在暗处的东西拿在明面上来说了。 苏晓樯又问可阶级高的人能在你们那里干什么呢?能得到更多的财富?还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娲主说阶级意味着血统而血统则意味着权力,你是a级那你天生就比b级更高贵,古时候西方的骑士们屠龙之后瓜分战利品,那些血统更强大的人都能得到更多的黄金。 对此路明非深有体会,至少在卡塞尔学院拥有s级权限的他手中掌握的权力其实等同于院系主任,只是很少行使这种权力。在没有与学院撕破脸之前他能得到来自那个组织几乎所有资源的倾斜,而相比之下甚至连恺撒也无法像他那样被校长和校董会认定为屠龙者们未来真正的领袖。 可是与阶级所带来的权力相对应的是高血统所拥有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在混血种的世界中同样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苏晓樯奋力打开一个牡蛎,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其实这时候这姑娘还有点害羞,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算对她而言也真有些羞耻,可苏晓樯还是问:“那师兄你在你们那个卡塞尔学院是什么阶级?” “他呀,他可是当之无愧的s级。”娲主挽起袖子露出藕一样雪白的纤细手腕,伸手去揉路明非的脑袋,“你可能不知道,近40年来整个卡塞尔学院在通过3e考试之后直接被评定为s级的学员都只有两个人,上一个还饮弹自尽了。” 苏晓樯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在她看来路明非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她能想象到的最优秀的人了,这种人如果不是s级,那真正的s级莫非是怪物? 487.大地与山之王.路明非! “前方五公里处有泥石流特大突发危险,当前堵塞预计时间二十六小时四十三分钟,请正在驾向安庆、池州、铜陵、巢湖方向的司机朋友绕行或延迟出行计划……” 路明非关闭了车载广播,整条快速公路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车辆,正午还算暖和的阳光下可以看到前方郊外的丘陵后面正冒出一道道黑色的烟柱,这些烟尘极沉,旷野中呼啸的风也吹不散它们,于是只能笔直地向高空升去,像是是联接天地的细长的黑纱,伴随着黑纱一同出现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那是某种威力极大的火炮正在进行战争前的测试,声音震撼群山。 早在昨夜,交通局、路政局和市政厅就已经在全频道对市民和外来旅客、务工人员发出禁止通行警告,通向100号高架的所有道路都被封死,本地新闻栏目的下方24小时滚动播放禁行条例,就近的团级单位正以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开始向市区方向移动,对外宣称是本年度紧急军事演习,并承诺不针对任何周边国家。 真到了此刻路明非心中居然一片宁静,也或许那并非宁静,而是如释重负。 自第一次在这座城市的某个放映厅中遭遇奥丁的英灵,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个月,那个来自斯堪的维纳半岛的主神像是一只萦绕在路明非灵魂中的梦魇,阴影如影随形,始终挥之不去。 他在竭尽全力的改变命运,也在竭尽全力的去探知真相,可越是靠近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就越是被那如山峦般巨大的威严与恐怖镇压。每当路明非觉得自己略胜一筹,奥丁和他的傀儡就会从命运那条长河汹涌的暗流中钻出来给他狠狠的一记重拳。 可现在到他们摊牌的时候了。 越师傅、源稚女和那个把自己比作平塔岛象龟的男人在东京给了奥丁的傀儡致命的重创,从小魔鬼的理论出发那个傀儡的身体里应该滞留着奥丁历经千年岁月才终于从其他至尊的尸骸中夺取的权力。 在这场事关世界命运的最终博弈里路明非从未在奥丁的面前占到上风,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路明非原以为自己注定孤军奋战,可娲主和正统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渺茫的曙光。 为了完全复刻多年前楚天骄闯入尼伯龙根时的场景本土混血种甚至给路明非弄来了一一辆一模一样的迈巴赫,这辆迈巴赫的后座上放着零用自己的渠道帮他搞到的轻重武器和弹药,副驾驶上车倚靠着七宗罪的匣子与从寰亚集团地下室中找到的曾属于楚天骄的武器箱。 路明非狠狠地吸了一支烟,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如群蛇般跳动。 他还未踏足战场,可胸腔中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已经像是狂龙般苏醒,炽热的血液奔向全身四肢百骸,每一条神经都在迸发出剧烈的灼痛,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如紧绷的钢缆般咬紧。 万里无云的清空下铺满在这个季节显得有些刺眼的阳光,那些阳光照亮路明非的脸颊,他的脸颊上黑色的细鳞正如花序般生长。 他缓缓的呼气再慢慢的吐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吸入肺中,这辆动力强劲的迈巴赫充斥着狂风的声音。 暴血直接从二度开始,久违的力量顷刻间遍及路明非的每一根骨骼和每一寸肌肤,同一时间有个孤独而悲哀的灵魂在他的身体中觉醒,红裙曳地的金冠少女像是从背后紧紧将他抱住。 “从此往后一千年大地都将是你的利剑,而山峰都将是你的甲胄。”少女的声音昂扬又骄傲,她像是一团巨大的云,而路明非则是一团漂浮在天与地之间的混沌,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鳞片从缝隙裂开口子,那种亘古未曾被人类所预见的光明就从这些口子注入他的身体。 那是熔岩的洪流,带着剧烈的疼痛又裹挟着这个世界上无人能及的至尊的权与力。 路明非忽然能感觉到了,这片大地像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愤怒,板块便互相挤压,在地壳深处因高温与高压而熔化的花岗岩就喷薄而出化作弥漫天空的火雨;他吼叫,地脉就如海潮般掀起几十米高的波涛,毁灭的狂潮会在30分钟内席卷整个江南。 大地与山之王的权限在此刻向他彻底开启,至尊的能量在他的手指间激荡。 “师兄,这不是你的末路。”那种被人从身后拥抱的感觉烟消云散,在路明非的视觉中夏弥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七宗罪和武器箱都放在她的脚边。 路明非张口,可他发出的只有低低的吼叫。 迈巴赫在此时驶入隧道,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当这台豪车刺破漫长的阴影之后出现在路明非面前的居然是在田野中矩阵摆开的高射炮台。 那条高架路横放在远方的长河之上,遥遥看去像是一条夭绞的黑色巨龙。 “小子,我送你一场雨!”电流的滋滋声后车载音箱自动开启,随后娲主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前所未有的严肃、前所未有的冷冽。 这时候这条公路两侧的高射炮启动了,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阵地笼罩在一片白色的烟雾中。 路明非知道那些炮弹,并非传统的降雨弹,而是结合了堪舆之法也就是中国炼金术的炼金炮弹。 普通的降雨弹在发射之后需要3到6个小时才能见效,而这种降雨弹立杆见效。 果然,浅灰色的云块立刻就从东南方推了过来,像是阴影在朝着路明非碾压而来。 随后是一道银龙般横亘整个天际的闪电,几万吨甚至几十万吨水在这座城市的南方轰然落下。倾盆而下的暴雨中路明非开启了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随后他就看到前方道路的两侧数百上千道沉默的身影如雕塑般整齐地伫立。 他们间隔极小,呈四列,穿戴统一的军装,雨水汇成小溪从帽檐上滑落,雨幕中每一个人的腰背都笔直得像是直指向天空的利剑,手中的武器则是反射着狞亮光芒的自动步枪,数以千计的军靴以同样的频率踏在已经被雨水横流的柏油路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路明非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随后他就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个国家似乎一切皆有可能,娲主和正统能够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势力没道理与军方没有联系,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果真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因为只有真正的军人才能像他们那样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保持缄默和秩序。 混血种们的自诩为天才,可所谓天才在战场上只是炮灰。 再然后路明非看到了如远古巨龟般卧在道路两侧的主战坦克,一辆接着一辆,简直像是没有尽头,它们正在暴雨中前行,裹在由履带卷起的庞大水花中,凶猛的箭簇炮塔始终指向高架路的方向。 云层的深处还有刺耳的尖啸声在来回穿梭,毫无疑问某种极先进的战机正悬挂空对地导弹以编队的形式在这片雨云的上空循环盘旋。 “你已经开启暴血了对吗?很好,就是要这样,因为谁都不知道在进入尼伯龙根之后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提前做好准备总好过被一条远古的僵尸龙撕成碎片。”这辆车的内部显然安装了某种监控设备,能够将车里的情形实时转播到娲主的面前,小姑娘的声音时刻回荡在路明非的耳边。 路明非没有办法回应她,因为封神之路已经被他推进到第三度,这种状态他的生理特征已经完全褪去了人类的本质而更趋近于龙,声带这种脆弱的组织更是在二度暴血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无法再发出人类的声音。 “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属于我自己的道标,也可以说息壤的道标,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能持续不断的破解奥丁的尼伯龙根,所以这一次你闯入其中的首要任务并不是尽可能多的消耗那个空间的能量和杀死足够多的英灵,而是逃亡,不间断的逃,不要被奥丁找到,谁都无法确定他那把能够裁定生死的命运圣枪是否在这个傀儡的手中。”娲主语速飞快, “你现在乘坐的那辆迈巴赫经过我们的改造,安全措施已经不逊色于俄罗斯总统的专车奥鲁斯,必要的时候你还能触发它的自毁机制,能产生相当于六百公斤tnt爆炸时的威力,在这之后你可以使用车顶的改装摩托继续逃亡。” “记住,活下来,活下来就能杀死他。”娲主挂断了语音。 也或许并非是她挂断了语音,而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切断了这辆车和外界的联系。 一道枝形的闪电在崔巍如群山的云层中闪灭,随后雨声在路明非的耳边爆震,原本就已经狂暴的雨幕在他经过某一道界限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凶猛了。 路明非猜得没错,他身上属于奥丁尼伯龙根的标记还未曾淡去,那个死人国度对他来说仍旧是一扇不曾设防的铁门。 他死死踩下油门,同时打开远光灯,氙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光束中垂落的暴雨像是无数条连接天与地的铁丝。 路明非咧嘴低笑,他想多年前也是在这样暴雨的天气也是在同一条路上,楚天骄就是为了规避前方原本拥挤的道路而拐上了那条高架路吧? 车速还在上升,120,140,180,一直到230! 雨点已经密集得像是子弹拍击在防弹玻璃切割的前挡风玻璃上,甚至在那两条氙灯光束照亮的短短几十米区域内,前方的道路都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路明非转动方向盘踏上了那条岔路,岔路直通高架桥,像是灰色的虹,通入白茫茫的雾中。 他的身后那些沉重的钢铁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回头也再看不见高射炮组成的阵地。 路明非冷冷地凝视着这条灰虹的前方,他看到了那个路牌,上面写着高架路000号。 果然是楚子航记忆中的那个地方,高架路在他的面前延伸出去,像是通向天国,又像是通向地狱。 路明非再次狠踩油门,两侧都是被溅起的一人高的水墙,车载音箱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这里面真是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心跳和呼吸,还有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的雨声。 远光灯的光速像是照在一堵墙上,路明非却并不减速,他看见了,那堵墙其实是另一片更加恐怖的雨场,就在高架路入口的后面,雨点甚至在空中就撞得粉碎,落地就已经是泛着白沫的水花。 路明非咬牙,嘴角含笑,原本就布满细鳞的脸上显得极狰狞。 那就是尼伯龙跟真正的入口了,那后面正传出隐隐的雷鸣。 接着那片雨幕亮了起来,也在同一时间迈巴赫仿佛发怒的犀牛撞进了这片死神的国度。路明非的耳边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他狠狠地踩下刹车,这台几吨重长达六米的钢铁猛兽就在湿滑的道路上旋转着向前猛冲,同时保险杠、车身、以及挡风玻璃上都在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黑色的血混着雨一起泼洒出来。 多年前楚天骄也是这样一头撞进了这条不归路。 多年后路明非带着自己的刀与剑,来杀神。 周围都是惨白色的人影,枯瘦、狭长,倒像是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偏偏他们又沐浴在熔岩般闪耀着金色辉光的暴雨中,雨水在几秒钟内就将迈巴赫的车窗冲洗干净,路明非仍在抽他的那支烟,数以百计数以千计也或者数以万计的人影就隔着那些车窗凝望他,居高临下。恰如多年前他们凝望楚子航时那样。 金色的光照进来,路明非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气,他的视线穿透这支由英灵们组成的千军万马,在缝隙中看到极远处那匹仿佛顶天立地的八足骏马。 那匹巨兽的脸上覆盖着铁面,铁面的眼孔与鼻孔中喷吐出弥漫的雷屑,路明非一脚踢开车门,他从没打算在这条高架路上逃亡。 每一座尼伯龙根都是彭罗斯阶梯。 所谓彭罗斯阶梯,就是不管你逃向何方,最终都要直面你的宿命。 他的手中提着狭长的刀,雨水顺着刀锋流下,英灵们抬起头来,兜帽下的眼睛里流动着暗金色的光芒。 “按理来说,这时候我应该放点狠话。”路明非的声音极低,但他知道奥丁能听到。 他缓缓挥刀,这片空间中死寂的大地元素就沸腾起来,那些一直被当做背景板来使用的群山忽然活了过来,巨大的尖锐的达到百米长的棱刺从山体上生长,然后自四面八方贯穿高架路的下方,在路明非的面前交错。 在这堪称天灾般的力量面前苏醒的英灵们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更多的花岗岩棱刺交错着在路明非的脚下支撑他拔高到十几米的高度,这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瞰跨坐在斯莱普尼尔上满身都是腐朽气息的神明,那只被龙血改造的畜牲被阴影覆盖了,正打着响鼻前蹄敲击着地面,它和它的主人仍在散发着辉光。 “但我们其实都只想杀死对方,那狠话就毫无意义了。”路明非的身后,黑色的铁翼轰然张开,雨幕被狂暴的气流吹散,像是倒飞出去的风沙。 488.我们注定碾碎那些命运中的礁石 奥丁巨烛般的金色独目由下而上的缓缓抬起,被大地与山之王权柄掀起的狂暴元素乱流在距离他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被生生截断,像是有一把刀,一把从天而降能够斩断一切的刀,刀落下的那一面被大地与山峰的忿怒肆虐,而这一面神的威仪依旧。 有记忆在那张古银色的面具下觉醒,在太古洪荒的旧时代黑王的造物不过寥寥几位至尊,他们曾在极北之地交错伫立的铜柱上竖起各自的王座,于王座中把酒言欢,也曾在荒芜之南千里的风沙中以刀剑互相伤害,他们的血自东非大裂谷一直挥洒到茫茫的戈壁。 至尊们期盼重逢,胸腔中的心脏又因仇恨而变得躁动。 在奥丁的视野中,花岗岩的荆棘王座上同时静立着神威俱足的少女和目光凶狞的男孩。 路明非挥刀挑动元素乱流的时候那女孩也挥刀,寒风和寒风中碎成沫的雨丝一同吹动她朱砂般艳丽的裙裾,像是雨中盛开的繁花。 奥丁不发一言,在辉煌的赤色极光中他缓缓从马背上取下来弯曲如树枝的长枪,长枪的枪头指向高空俯瞰的路明非。 接着原本就阴暗的天空忽然变得更加低沉,漆黑的鸟羽像是无数片被烧焦的郁金香花瓣从雨云中纷纷扬扬的飘落,混在雨里,被浸湿,变得沉重,砸在积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路明非和夏弥同时仰头望去。就在奥丁的领域之后,在他的头顶,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如磨盘那样悄无声息的碾碎崔巍的云山。 那个黑色漩涡中是数万甚至数以十万计的黑色渡鸦,其中两只旋转着落下栖息在奥丁的肩头,它们就是神话中充当主神耳目的福金和雾尼。 想来庞贝.加图索在他的老巢中豢养着数不胜数的英灵和渡鸦,当他需要它们的时候这些神话中的生物就在炼金术的究极奥义中走出来,为他杀死眼前的敌人。 福金和雾尼显得比世界上最庞大的鹰隼还要巨大,它们的瞳孔是暗金色的,喙则锋利如刀刃,身上的羽毛都像是金属锻造,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它们张开双翼,在哗啦啦的暴雨中口吐人言。 它们说:“你终于上当了,你终于上当了嘎嘎,你终于上当了。” 属于楚天骄的黑色武器箱在路明非的面前弹开,他伸手进去,从里面拿出大口径的左轮,随着雷霆般的轰鸣,混入了汞核心的弹丸已经突破了奥丁的领域,击碎两只渡鸦的头骨。 夏弥将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交付到路明非的手中,并非是让他调动这个死人国度中的大地元素和黑暗帷幕中似乎并不存在的群山。 她的真正目的是抵消奥丁的权力。 龙王的领域天生就是戒律的领域,所以路鸣泽在面对赫尔佐格的时候才会告诉他王与王的战争从来都是刀刀见血。 在没有奥丁的言灵加持情况下,英灵们对如今的路明非而言并不算什么大麻烦。 只是路明非想不明白那两只渡鸦为什么会说“你终于上当了”这种话。 雨落如狂流般冲刷掉渡鸦被爆头之后沾染在奥丁蓝色大氅上的鲜血,那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数以万计渡鸦仍在沉默的旋转着,随后又有两只从里面脱离出来,盘旋着再次落在奥丁的肩头。 短暂的对峙中,路明非和奥丁都没有率先对对方发起攻击,因为他们的领域仍在互相抵消互相吞噬。了,在君王的领域消失之前爆发冲突就算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但路明非身边和身后这条由高架路组成的尼伯龙根里漫漫如长河的积水再度有黑色的影子缓缓站起来。 他们身披漆黑的风氅,手中倒提着锈迹斑斑的武器,身体修狭如鬼影,但四肢畸变却宛如从那些恐怖电影里人体实验室中逃出来的怪物。 磅礴的鼓声从四面八方漆黑的群山中传出,鼓声所过之处那些从雨积水中站起来的影子也活了过来,腐朽空洞的胸腔中那颗干燥的心脏重新跳动,自左向右风场的兜帽下风氅的兜帽中一个接一个亮起金色的瞳孔,瞳光如飘忽的火烛。只是片刻黄金瞳就像是海洋那样把路明非包裹在中间。 他向前看,浑身弥漫在金色辉光中的奥丁被簇拥在数以万计的阴影里;他向后看,英灵们的黄金瞳聚集成璀璨的星河,空气中弥漫着都低沉的吼叫,吼叫声压过雨水敲击柏油路面的轰鸣。 路明非一脚踹开迈巴赫的后门,将两只冲锋枪提在手中。这两对被改造过后的大杀器吼叫着喷吐出半尺长的枪火,他熟练地压枪射击,由息壤提供的钝金破甲弹扫出合格的小扇面,穿透力之强居然真的洞穿了那些英灵堪比金钢的头骨。 他的每一枪几乎都能命中一个英灵的眉心,这些由炼金术创造的怪物所佩戴的兜帽被强劲的气流撕碎,子弹轻而易举削掉了它们的上半部分颅骨。 路明非面无表情的脸被照亮,恰如奥丁被笼罩在辉光中的铁面。 他其实早就知道进入尼伯龙根之后立刻就会遇到像是如今他所遭遇的这种情况,一辆经过改装之后能够防弹的迈巴赫没办法带他杀出重围,能带他杀出重围的得是一架高达。 所以早在踏足尼伯龙根之前,路明非就已经做好了要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这也是他以“没有奥丁印记无法进入尼伯龙根”为由拒绝零和绘梨衣随同一起行动的原因。 零在芝加哥郊区曾短暂进入过奥丁的尼伯龙根,她的身体里应该也存留着这片死人国度的标记。 但这里的危险程度可能不逊色于东京的夜之食原,当初为了阻击那片由古老的白王血裔创造的死人国度中游荡的炼金僵尸,蛇歧八家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路明非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奥丁的尼伯龙根中活下来。 路明非能够感受到自己对这片空间中游离的大地元素的掌控正在削弱,同时奥丁对元素的掌握也在缓缓跌入低谷。他从迈巴赫的后座捞出肩扛式火箭筒,两秒钟后一道刺眼的火墙在他与奥丁之间腾腾升起。 此刻英灵们还没有接收到来自主神的进攻命令,所以他们沉默地承受着路明非的轰炸。 忽然从群山中响起的鼓声达到了高潮,由远而近彭罗斯阶梯上所有的英灵都睁开了他们狰狞的黄金瞳。 接着,奥丁那根甚至连枪头都没有的长枪忽然放射出明星般的光辉,路明非的视野中骤然腾起一片白色的冷光。 因为原本缄默的英灵们忽然活了过来,他们沿着高架路向路明非奔腾而来,像是卷动的黑色潮水,让人想起从地狱中杀出的群魔。而那片白色的冷光则是崩碎在这片活动起来的英灵潮头顶那些密集的雨点。 同一时刻,路明非和奥丁手中对元素的绝对掌握都已经失效,他们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叫,但枪声却已不再响起。 路明非丢掉了肩扛式火箭筒也丢掉了冲锋枪。 他将七宗罪的匣子在自己的面前轰然立好,匣子的底部嵌入花岗岩中。路明非猛地拍击七宗罪的锁扣,随后青铜锁舌断裂的声音响起,沉重的匣子如折扇般摊开,里面七把只露出刀柄的武装自缝隙中流淌出乌金色的光。它们兴奋地颤抖着。连带着整个青铜的匣子都在颤抖。 自东京湾使用青铜炼狱.七宗罪的领域罪与罚之后,路明非已经极少再动用这些由青铜与火之王锻造用来杀死自己兄弟的神话武装。 此刻尘封的刀剑再度出鞘,色欲的刀锋嗡鸣着荡开激流的雨水。 天丛云.羽斩! 七宗罪.色欲! 双刀出鞘,在胸前以十字分割交错,刀身与刀身碰撞的轻鸣在这片嘈杂的世界中分明应该悄无声息,可此时却像是一枚陨石砸入沉寂的太平洋中央,声浪掀起几米高的冲击将那些朝着路明非冲锋的英灵全部掀翻在地。 “在我的体力耗尽之前,纵然已有千军万马也无法将我杀死。”三度暴血之后的路明非原本不应该能够说出人类的语言,但此时他发出的居然是少女的声音。 那是将核寄生在他身上的夏弥。 与奥丁的战斗路明非绝非孤军奋战,他的身后娲主和娲主的息壤正在竭尽全力解析这片死人国度的门,一旦尼伯龙根的入口被撕开,涌入其中的就是能够轻而易举摧毁所谓英灵的现代化部队。 夏弥也已经从沉睡中归来,她蓬勃的精神像是路明非生长在皮肤上的触须,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周围可能潜在的危险,她至尊的权柄也能抵消奥丁的权柄。 这样路明非就和神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路明非低头打量自己的两把短弧刀,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屠龙武器,刀上倒映出缭乱的赤光,他的龙瞳中无法掩饰的杀意凛然地迸发。 他从自己的荆棘王座上跳下来,两侧原本还低声咆哮的英灵忽然就缄默下来,他们恐惧地往四周散去,连奥丁的威严都无法让他们再度向路明非发动冲锋。 下一刻承载着奥丁的斯莱普尼尔就出现在路明非的面前,简直快的像是瞬移,甚至以高阶混血种的目力都无法洞悉它的行动轨迹,可在路明非的眼中这怪物却慢得像是蜗牛。 奥丁没有动用他的长矛,而是从身后取下那把巨大的铁剑,像是握住山峰那样砸向路明非。 路明非随手就从腰间斩出居合的极意,以完全等同于高阶龙族的身体来施展这种人类的刀术对他来说毫无负担,色欲和天丛云像是割开世界的利刃那样连续碰撞奥丁的铁剑。 仅仅前三刀那把似乎难以力敌的铁剑就被路明非用强大的力量格开,第四刀号称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天丛云就割开了奥丁的胸甲,在上面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直到这时候刀剑碰撞的冲击波才向四周蔓延,王级的战斗中随处可见恐怖的元素乱流,那些元素乱流被冲击波席卷着摧毁周围的一切,靠近的英灵都被吹散成飞灰。 两个人仅仅接触了不到一秒钟就同时向后方跃去,路明非毫发无损,那把银白色的天丛云却向下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液。 跨坐在斯莱普尼尔背上的奥丁变得暗淡下来,弥漫在他全身的金色辉光都消散了,那匹辣八足的天马驮着他缓缓转过身来重新面对路明非,悲哀的马嘶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覆盖在斯莱普尼尔脸颊上的铁面从嘴孔和鼻孔中喷吐出雷霆的碎屑。 路明非知道它为什么悲哀。 因为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枚巨大的、被禁锢在骨笼中长满青色鳞片的心脏。 那颗心脏还在膨胀收缩蓬勃地跳动着,强大的生命力维持着它的活性。 狰狞的利爪缓缓用力。那枚心脏在路明非的手中被轰然捏碎。 随后斯莱普尼尔的前蹄弯曲跪倒在柏油路面,奥丁从马背上跃下,他的风氅如旗帜般飞扬,但那匹马已经死透了。 “情报没错,你果然变得虚弱了。”路明非密布细鳞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的后背开裂,骨骼构成的双翼缓缓张开,随后血肉从双翼的底部向上生长,苍白色的鳞片覆盖在血肉之上。 他的身体中仍旧残留着白王的血液,所以路明非的龙化也开始向着白王的外貌趋近。 奥丁缄默着将那把巨大的铁剑奉在手中,他一手握住剑刃一手握住剑柄,随后那东西就在他的手中开始熔化,化作红亮的铁水,他把那些铁水压缩按在长枪的顶端,随后斜伸出长枪将它放在黑色的积水中淬火。 下一秒路明非和奥丁同时消失又同时出现,除了龙王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生物能够看清他们的行动轨迹,就算是将刹那推进到第九阶的犬山贺也无法直视此刻王与王的神速。 每一次冲突之后奥丁的身上都在添加新的伤口,路明非注意到神的独目中煌煌的金色远比过去更加暗淡。 果然,他在东京受到的伤害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路明非的双脚已经化作了利爪,每一次与奥丁交错而过,都会在柏油路面留下深深的爪痕。 他狂笑起来,双刀连续割过奥丁的胸口和关节,雨滴都被高温蒸发化作弥漫的浓雾。 489.不过是神,杀死就好了 这片空间是属于奥丁的领域,真正的主神在这种尼伯龙根中所拥有的力量应该是无穷无尽的,可使用造型怪异的长枪与路明非战斗的这家伙显然并不被死人国度所认可。他无法通过无与伦比的炼金术从尼伯龙根中汲取叫他始终处于巅峰状态的能量。 大簇的闪电在云层中闪灭,如世界的裂隙,裂隙深处涌动着金色的熔岩。 群山的深处再次被擂响轰鸣的战鼓,英灵们像是被上好了发条的人偶那样海啸般再次朝着路明非和奥丁的战场冲来。可他们无法介入这种程度的战斗,仅仅是那三把举世罕有的神话武装碰撞时所产生的冲击就足够把成百上千的英灵掀翻。 色欲是七宗罪中的撕裂之剑,切割物体时刀身会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巨震,进入敌人的血肉时会造成类似子弹旋转开花的效果,并达到撕裂对手的目的。但奥丁穿戴着古银的甲胄,那些甲胄表面闪烁着暗金色的花纹,强大但极致浓缩的炼金矩阵在这副盔甲的表面流动,色欲很难能够破开他的装甲,即使能够找到盔甲的缝隙并切入其中也很难再继续洞穿覆盖在奥丁体表的那层远比金钢更加坚硬的鳞片。 真正能够对奥丁造成伤害的是那把来自八岐大蛇尾骨的天丛云,它的概念极尽朴实又极尽危险,惟有无坚不摧的锋利与坚不可摧的强韧。 两个人的速度都已经快到极致,以人类的身体构造无法支撑他们将自己的肌肉应用到这种程度,所以其实现在正在厮杀的应该说是两头真正的古龙。 奥丁使用熔铁锻造枪头的长枪进行无数次刺击,每一记突刺都带着暗金色的微光,那些微光拖曳着狭长的光尾形成弧形的光线,像是要从四面八方将路明非淹没的流星雨。 当路明非总是能够用左手苏醒之后延长至半人长的色欲精准地击打在刺出的长枪侧面,每一次格挡所使用的力量对这种级别的战斗来说,都微不足道,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力却轻而易举将奥丁刺来的长枪荡开,以至于那些流星看似无可阻挡,实则甚至连路明非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裙裾盛开如繁花的少女仍在荆棘的王座上高坐,她托着腮,金冠下妩媚威严的脸颊不见丝毫表情。 庞贝.加图索在创造这些傀儡的时候赋予了他们来自初代种的权与力,那些被他从世界各地窃取来的龙骨十字将至尊的力量赋予这些卑贱的木偶。 最匪夷所思的炼金造物当然可以将龙王的权柄暂时移交到一个混血种甚至一个人类的身上,得到了这权柄的东西能够依靠它抵消掉另一位龙王的领域。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抵消的。 在蛮荒的远古时代诺顿不仅仅被称为青铜与火之王,也被称为炼金术之王。 类似的称号几乎每一位龙王都常被其他的神族所赋予,那时候他们称耶梦加得为“宗师”。 她总能找到事物的“眼”,通过这些眼夏弥能够轻而易举的使用最薄弱的力量去击溃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建筑。 奥丁在刺出他的长枪时那把枪上满是破绽,路明非的瞳孔金色如旋转的曼陀罗,少女的幻影也有类似的眼瞳。 明灭不定的流星照亮路明非的脸颊和他的脸颊上那些细密排布的黑色鳞片,可同时夏弥的眼睛里也倒映出牢笼般的流星雨。 她只是摆手,轻柔而随意,路明非就以同样的节奏挥动手中的色欲,以此格开刺来的长枪。 每一次奥丁的长枪被荡开,接着便会有银白色的刀弧闪过他的身体,天丛云像是神话中的镰鼬,悄无声息的在神的身上留下鲜血不停息的伤痕。 某一刻奥丁居然停止了自己的刺击,他用右手的腕铠格挡住路明非挥砍而来的色欲,路明非已经彻底异化的声带中发出狮虎般的吼叫,他的右手将天丛云自左腰处居合,那迅猛的一刀带着能够劈开一切的极意,但奥丁紧握住长枪的前端部分,以树枝般扭曲的枪身格挡住天从云的刀刃。 他们在互相角力,三度暴血彻底融龙化之后的路明非身高超过两米,在神的面前虽然还是显得娇小,但更像是愤怒的孤狼在面对老迈的猛虎。 两个人的呼吸都沉重,带着火山灰般炽热的气流和奥丁鼻孔中喷吐出的金色雷屑,路明非能透过那只巨大的金色独目看见自己狰狞的模样,也能看见其中渗透出的痛恨的神情。 接着数以千计的阴影从四面八方将他们淹没,像是黑色的海潮在在一浪接着一浪冲击陡峭的高崖。 片刻后这个世界死寂下来,那辉煌的烈光那喷吐的雷屑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英灵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和交错的花岗岩棱刺上高居王座面无表情的华裙少女。 又是片刻后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上而下凶狠地敲击在整个尼伯龙根的内部,天地之间衔接成帷幕的暴雨在那股力量的摧残下碎成数以千吨计的白色水沫,灰色仿佛联通天堂与地狱的高架路如痛苦扭曲的巨蟒那样剧烈的颤抖,炽烈的暗金色的辉光从那片黑色海洋冲击的高崖下渗透出来。 英灵们的轮廓在蓬勃的辉光中纤毫毕露,光芒转瞬即逝立刻淡去,但一切并未结束,因为一道森白色的刺眼光柱冲天而起,仿佛核爆的冲击波以路明非与奥丁战斗的区域为核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冲击! 那道冲击波如同裹挟着毁灭力量的狂风,狂风吹过,汹涌而来的英灵们便坍塌了。 但在彭罗斯阶梯的远方,更多的英灵前仆后继。 正如路明非所料,如果没有外界的支援即便他能够在这里杀死奥丁的傀儡甚至得到那口可能藏着黑王骨血的箱子,他也没办法把东西带出尼伯龙根。 那道光柱无法击碎头顶滚滚的灰云,甚至连那些成漩涡状旋转的渡压都无法击溃,它只是穿透它们,将刺眼的光通过每一滴雨水折射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光柱的中间路明非居然在居高临下的俯瞰奥丁,为了彻底锁定胜局他将封神之路推进到了第四度! 在一秒钟内他的骨骼就激烈的增生和变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魁伟,关节变得粗大,肌肉也如拉丝般清晰,又让人想起码头上绞紧咬死的铁索。而那对瞳孔中原本就如同燃烧着旋转的曼陀罗,此刻更如有人在深井中投入的火把那样深邃那样威严,即使在炽烈刺眼的白光中也显得狞亮,如神如魔。 那道光柱是以色欲为核心迸发出来的,在影子们淹没他们的时候路明非使用了四度暴血,他的力量和速度以及反应能力都在一秒钟内呈指数级提升,随后来自七宗罪的肋差被完全激活,路明非只是微微震动自己的腕骨,奥丁用来格挡色欲刀锋的腕铠就被荡开,连着他的手臂深处都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随后在路明非强大的力量加持下天丛云沿着长枪的枪身向斜向上斩切,这一刀完全割开了奥丁胸前迸发出煌煌烈光的厚重胸甲和青白色密集扣合的鳞片。几乎在同一时间,荡开奥丁手臂的色欲紧衔住天丛云的刀背,仿佛红热的刀刃切开案板上的黄油那样斩入神的胸腔。 切开那颗心脏的同时色欲苏醒,它在奥丁的胸腔中剧烈震荡起来,这种带有撕裂性质的振动对任何生物来说都是致命的,甚至能够在一瞬间将一条初代种的胸腔内器官和组织完全摧毁,可傀儡身体里的某些特性正在抵消色欲的概念,奥丁和他身体里的所有器官都在随着色欲的振动共振,所以会迸发出如此刺眼的光芒,一眼看去则像是被路明非串在刀上的人偶,正因为电池的失效而疯狂颤抖抽搐。 路明非悚然,虽然觉得此时的情景有些可笑,可毫无疑问奥丁在条件反射的情况下居然立刻找出了最优的解法。 巨量的黑血犹如挣破牢笼的黑龙那样从奥丁的身后喷涌而出,撕碎了那条蓝色的风氅,蜘蛛般的翼爪血淋淋地在他的身后张开,如此庞大,居然不逊色于此时路明非身后的双翼。 那对翅膀扇出向前的狂风,重新降下的雨点被这风吹散成细密而一万根甚至十万根密集的银针,噼里啪啦的敲击在路明非脸颊的鳞片上。 神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从色欲的刀锋上拔了出来出,他缄默而威严,恐怖的气息自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向外迸发。 路明非用衣角擦拭沉寂下来的色欲和和挂着神血的天丛云,他身后的双翼缓缓震动带着他的足爪脱离地面。 奥丁被天丛云划开的胸腔暴露出大片的内脏,色欲将那些内脏搅得乱七八糟,可现在它们居然正在愈合。 “他的力量来自于那张面具,心脏不是奥丁的弱点,至少不是这个傀儡的弱点。”夏弥微笑,她忽然出现在路明非的身边,虚幻的身形可以看透到远方的群山。 “了解。”路明非点头,“能宰掉他第一次就能宰掉他第二次。” 哪怕是人类形态的至尊诺顿在面对刚才那种伤害的时候也应该已经陷入了极端虚弱的状态,所以路明非说自己已经杀掉了他一次。 随后两道黑色的身影同时扇动自己的双翼猛烈地交织在一起,他们呼吼着狂战,刀刃纵横切割,如同旋转上升的双螺旋结构在片刻间便杀至云间,又在片刻间杀至地面。 每一次长枪与刀刃的碰撞都洒落出大片的火星,密集的火星甚至压过帷幕般的暴雨,随着怪物们的战争在天上地下编织出巨大的网。 大片大片的血浆从天上泼洒下来,同雨水碰撞的时候就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同时迸发出巨量的白雾,落在地面立刻在柏油路面腐蚀出巨大的空洞,仿佛某些吃人宗教的壁画那样狰狞。 这些血大多来自奥丁。 奥丁的力量在恢复,但路明非也绝非原地踏步。随着对封神之路的进一步运用他的血统被精炼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再加上身体里流淌过白王的胎血,恐怕仅仅依靠自己的血统就能在龙族的世界中凌驾于次代种之上。四度暴血之后奥丁的傀儡即使处在巅峰状态也很难再与路明非厮杀,神的反抗只是慢性死亡。 但同时奥丁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瞬间愈合,显然路明非的推测再一次出现了偏差,这片空间并非完全没有认同奥丁傀儡主人的身份,只是他并非真正的君王,只是代行君王在神国中的权柄。 最后一次碰撞路明非用苏醒的色欲斜切,刀刃带着突破音速时的巨大轰鸣砸开刺击而来的长枪,同时天丛云再次拔出居合的极意。这是宛如突破时光的一刀,刀弧似乎没有移动,可刀光已经刺穿奥丁的身体,向后绵延数百米的距离,天空中盘旋的渡鸦都被斩碎成灰烬。 如果有人放慢上数千上万倍的高速摄像机在此刻记录一切就会看到那把刀并非没有移动,而是在一秒钟内斩出了数百刀,每一刀都落在同一个刀痕上,它切开甲胄、切开鳞片、切开血肉、再切开骨骼,直到最后黑色的血呈环状围绕奥丁的半边身体向外喷射。 这是路明非迄今为止所挥出的最暴力最危险的一刀,杀伤力甚至还要超过当初在东京湾对赫尔佐格所斩出的刀光。 奥丁双翼的摆动骤然停滞,他的右侧肩胛骨连着锁骨、肋骨一同被斩断,那半边身体在片刻的滞空之后骤然崩塌,跌落向百米下方的高架路。 路明非将双刀合并握在左手,右手捏住奥丁布满坚硬鳞片的脖颈。 接着他一刀割开了奥丁的颈动脉,一刀将他的心脏刨出捏碎,最后一刀斩裂了那张狰狞的独目铁面。 路明非在数百米的高空沉默地打量手中那个失去奥丁力量加持之后变得虚弱濒死的男孩。 他有一只森寒的、冰蓝色的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是暗金色的,这样的瞳孔如果出现在猫或者其他什么宠物的身上会觉得格外妖艳美丽,但出现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却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果然是你,帕西。”路明非轻声说。 帕西的嘴孔和鼻孔中都溢出血沫,他的内脏已经被路明非完全摧毁了,失去那张面具之后那种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也离他而去。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口中只能发出荷荷荷的声音。路明非发出轻声的叹息,随着他的这声叹息,天空中群山般的云层被风推向四方,混沌的光落下来。 对元素的掌控重新回到路明非的手中,他将帕西的尸体举起在面前,最后凝视一眼那张苍白的面孔,随后丢掉,无处不在的火元素便簇拥着这个男孩如同在风中飘零的红莲那样燃烧着坠落,落向高架路旁边的更深处。 路明非的瞳孔猛然收缩。 火光的照耀下,无数狰狞的龙瞳在深渊中缓缓睁开,暗金色的光如飘忽的巨烛。 尼伯龙根没有崩溃。 相反,真正的奥丁似乎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很愤怒,他在召集大军。 他将要……亲临! 可狞亮的氙灯在此刻点燃!引擎的轰鸣铺天盖地! 有光!有刺眼的光从东方的天际撕破混沌! 490.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这条高架路即将在路明非的面前变成真正的战场,它的宽度被无限拓展了,变得像是由柏油铺成的荒漠,两侧的深渊之下响起密集的风声和雷霆般的咆哮,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汇聚成群。 所谓尼伯龙根原本就是龙的国度,奥丁不会只在这里豢养一群由炼金术创造的英灵。他的臣民们就在深渊之下沉眠,此刻龙们正在苏醒,响应君王的号召,要用利爪和圣言将他们所见的一切撕碎。 路明非悬浮在一刻不停的闪电之间,紫白色的雷光把他的影子投向四面八方,落在群山上便狰狞如恶鬼,落在高架路上便仿若神圣的龙骨十字,铺天盖地的雨仍在柏油路面上蓄起黑色的积水,积水中重又站起黑色的影子,他们抬头,无数双俺金色的瞳孔都在看向雷光萦绕中的路明非。 他们并非在看路明非,而是在看他手中的东西。 那张被斩成两半的、死寂而冰冷的铁面。 正是这张面具将奥丁的力量赋与了帕西.加图索,让那个人被加图索家族视作秘密武器血统可能达到s级的男人。 这已经不是路明非第一次拥有这种诡异的东西了,两年前从那间放映厅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和诺诺遭遇过尼伯龙根的侵袭,彼时同样有一个把将自己扮演成奥丁的死侍死在七宗罪的刀弧下。 两张面具的质感和重量几乎完全一样,但在六旗游乐园对抗至尊诺顿时路明非借助上一张面具暂时窃取奥丁的力量不过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它就彻底腐朽破败了。而这张从帕西身上取下的面具却截然不同,它给路明非带来的感觉像是在直面一位君王的骸骨,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 显然如路鸣泽所说,奥丁的面具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炼金造物,他将君王的权柄赋予其中,以此来规避八卦失衡之后那必然降临的诸神黄昏。 路明非鼓动自己的双翼在云层之间翱翔,将自己维持在四度暴血的状态中即使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向前方看去,那里有一团烈光正在撕碎黑暗,像是要降临在深渊中的雷霆。 帕西被杀死之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庞贝.加图索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神国中正在发生一场意料之外的暴乱。也许他从未想过已经踏上逃亡之路的路明非居然还有胆量杀进他的尼波龙根、宰掉他的傀儡。 现在暴怒的神正在降临他的国度,奥丁毫无疑问是继诺顿与康斯坦丁之后在炼金术的造诣上臻至巅峰的至尊,他能够将尼伯龙根的道标放置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或者通过任何一场从天而降的暴雨将自己的死人国度召唤到这个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那么从远在芝加哥郊区的卡塞尔学院直接洞开一道天国的门户回到自己的国度也并非没有可能。 直接被植入外耳道的抗高温高敏通讯设施终于开始重新运作,只是其中仍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显然通讯的另一端技术人员正在努力恢复和路明非之间的联络。 往后看去,天际线的尽头仿佛一把惊世的巨刃从天而降,把灰色的云层把无线蜿蜒无限延伸的彭罗斯阶梯,把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全部切开。 云层沸腾起来,在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闪电中乌云仿佛汹涌的大潮向着尼伯龙根被强行撕开并连接到另一个空间的裂隙涌去,但它们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墙,黑色的潮峰在那里形成,嘲讽的下面雷暴如倾天而下的瀑布衔接天地,同时将水银色的光挥洒出去。引擎轰鸣的声音就是从那道瀑布般的雷光后面传来的。 “莫西莫西,小屁孩,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电弧流窜的刺耳杂音戛然而止,娃娃音的小姑娘在路明非的耳朵里大喊,“妈的老娘真担心死你了,还用枪顶着那些幼齿小老头的太阳穴威胁他们把息壤破解的速率提升到了130%,这才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撕开了这座亚空间的大门!” 路明非眺望雨幕中灰蒙蒙一片的高架路尽头,那里神降临的烈光熊熊燃烧,但他还没有能够撕破空间的屏障,显然在这个世界被息壤破解之后它已经不再完全属于奥丁。 这条高架路并非无穷无尽,它的镜头就是城市的倒影,路明非能看到那座在雨幕中宛如腐朽的巨人尸体的城市,那里的天幕像是铁铸的锅盖,严丝合缝的覆盖在每一栋灰白色或钛黑色大厦的楼顶。城市中每一块反光的玻璃里都站着那位愤怒的神,他骑乘在另一匹自嘴孔和鼻孔中喷吐雷屑的八足骏马斯莱普尼尔的后背,旋转着挥舞手中压迫感十足的铁剑,他每一次挥剑城中的玻璃、广告屏幕上就出现一条细小补课察觉的缝隙,当那些缝隙如蛛网蔓延开,神就会回到他的领域。 烈光就是从城市中传出来的。 “我杀掉了奥丁的一个傀儡,我没事。”路明非鼓动双翼让自己的高度缓缓爬升,他像是这个世界中连规则都厌弃的东西,密集的雷电和铅灰色的云块自动在他的面前退散。 片刻后他立足于云层的上方,这里是数千米的高空,抬头仰望却看不见一丝星光,只有混沌的色彩在穹顶上如鱼一样游曳。尼伯龙根没有星空,它的空间是有界限的。 这个世界上少有人能见到如此瑰丽的景观,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在这里被无限模糊了,混沌的光影如斑驳的裙带悄无声息的弥漫在天穹的弧面上,仿佛涌动的极光。 黑云在路明非的脚下流淌,斑斓的光洒在这些云层上,也照亮了他的影子。 赤足的少女穿着长长的朱砂华裙双腿交叠坐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她抱着男人麟角峥嵘的脑袋,虚无的眼睛里倒映出远方那座城市在死人国度中的倒影。 “我能感觉到父亲的骨血残留的气息,就在那座城市中。”夏弥轻声说,路明非凛然,背部连接双翼的肌肉收缩。 按照娲主和正统的方案,首先他们的军队会突入这座尼布龙根将所有的英灵和栖息在这里的龙都杀死,以避免有任何存在能够影响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随后会有一个团队在死亡国度的核心区域放置一枚计时引爆的热核炸弹,据说这枚炸弹的当量相当于八百万吨tnt,在东京的新宿区引爆能在几秒钟内摧毁涉谷、千代田和文京,核爆产生的辐射尘埃能在几分钟内席卷整个东京都。 半径十五公里的有效杀伤范围对死人国度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核爆产生的高温和冲击会对这种用炼金术构造的亚空间中的元素平衡造成致命的打击,辐射云还会导致栖息在这里的龙基因受到污染。 当无法在炼金术上对奥丁进行碾压的时候,核爆这种人类所能造成的最致命伤害就成为了娲主的唯一选择。 “你要是想在这里面找些什么东西就赶紧去做,我们最多给你预留两个小时的时间!”小姑娘大吼,她那边听起来没比路明非这里更安静些,有人在咆哮着下达指令“定标5000米,11号弹药装填,缓发引信,放!”接着就是万炮齐鸣,震耳欲聋的炮火甚至压制了雷霆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两个小时?”路明非问,“靠,我最开始还以为你们准备跟学院的执行部一样派一帮子拎着长枪短炮的冷面酷哥杀进来呢,结果给我整了个火力覆盖。” 说是火力覆盖一点也不夸张。 在登上高架路之前路明非就看到柏油路两侧的火炮阵地林立着近百门火炮,每一门火炮的炮管都闪烁着狞亮的冷光。 以娲主的手腕不可能在这种战役上使用多年前就被淘汰的老东西,那些迫击炮必定是这个国家能搞到的最先进的武器。 “息壤正在和奥丁争夺这个洞天的控制权,但我们没有占据上风,最多两个小时他就会重新降临,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摧毁这里的一切。”娲主说,她犹豫了一下,“谁知道你他妈这么猛,居然真干掉了那东西!妈的这会儿35公里之外的山区咱们还有一个营的重火箭炮载车等着发射巡航导弹炮轰阿斯加德!” 近程巡航导弹的战斗部被设计成最高效致命的杀人利器,弹头爆炸后大约一万枚刀片一样的破片四散崩裂开,即使在120米外破片飞散的密度仍然可以覆盖到胸靶大小的目标,而其动能则仍旧可以割破防弹衣。 在面对那种东西的时候,除了纯血龙类之外唯有防御力极强的蛇形死侍能够在规避掉直接被着弹点包夹的情况下幸存。 这样想来龙族想要重返世界的美梦实则在上个世纪中旬就已经完全破灭了,正面战场上的火力覆盖能够摧毁地球上曾出现过的任何一种碳基生物。 虽然有些死侍和龙类能够使用类似无尘之地这样的言灵来达到完全免疫来自子弹、火炮的高温以及动能伤害,可言灵的使用即使对龙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绵延的炮火像是世界彼岸响起的雷霆,路明非重新回到云层之下,他看到绝大多数炮弹都在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那层边界上被瀑布般坠下的雷电引燃然后发生空爆,零星的几发炮弹落在自积水中站起来的黑色影子之间,立刻掀起狂涛骇浪,四分五裂的弹片撕碎十个或者几十个英灵的身体,把他们的残肢断臂抛向四面八方。 在这种时候路明非给奥丁带来的危机感都已经被无限淡化了,很难说对庞贝.加图索而言究竟是那个由帕西扮演的傀儡更加重要,还是这个他经营了数千年的生活更加重要。 总之自深渊中升起的龙仰天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可他们没有哪一头向路明非发起冲锋,反而将狰狞的黄金瞳望向雷幕的后面,那里已经隐约可见如远古巨龟般匍匐前行的钢铁巨兽,巨兽的炮管缄默,但任谁都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忽然路明非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爆炸,这声音和迫击炮以及榴弹炮的声音都不一样,低沉,像是地脉深处的哀嚎,接着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寂静了,雨声都在远去。 随后是一声比刚才剧烈百倍的巨响! 路明非猛地停顿住自己的双翼,他愕然地看向身后,距离雷幕大概200米处,那片被拓展到宽度接近百米的高架路上忽然腾起一团炽烈而浓厚的白雾。 然后地动山摇,巨蟒般蜿蜒出去和这个死人国度基础捆绑导致几乎不会坍塌的高架路仿佛都在颤抖,随后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白雾的深处出现,火焰裹在黑色的浓烟中缓缓升起,化作一团几十米高的蘑菇云,如绽放在风雨中绝美的死亡之花。 他愣住了,一时间挪不开目光。 “怎么样?咱们的温压弹够劲吗?比起你们在芝加哥时那会儿用来对付诺顿的那些武器怎么样?”小姑娘兴冲冲地问。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棒极了。”他说。 仅仅那一枚炮弹就清空了上百个站位密集的英灵,而要收获同样的战果,以学院执行部的水准至少需要出动同等数量的精锐执行官。 这其中固然有这里的英灵密集的像是天上的雨点的原因,可随着战争现代化甚至未来化的日趋成熟,威力更大的热武器会迅速出现在人类的手中。奥丁英勇的战士们根本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就损失惨重。 这时候路明非又听到了娲主那边传来的另一个男人的吼叫,他大吼着下达新的命令说“保持方向,保持距离200米,徐进弹幕,放!” 这一句指令还没有落地,下一句指令紧随其后“定标3500米,放!” 这一次更加疯狂的弹幕突破边界的封锁落入尼伯龙根,炮火推进的区域所有英灵都被杀死,天上的雨云也在飞速消退,那应该是息壤或者娲主的力量。 “奥丁显然已经掌握了生命创造这一究极的炼金奥义,我们不得不将他创造生命的基础摧毁,并且为我们的部队寻求一片安全的登陆地点。”娲主说, “军方的人跟我们说迫击炮最多能打到这里面七公里的地方,但我知道那条长路绝不止七公里,接下来就得靠我们的坦克和英勇的战士了。” 又一波炮火轰鸣的嘶吼声之后,雷幕的下方被掀起一道由碎石和火焰铸成的高墙,高墙还未落下,转动着履带碾碎积水的装甲先锋就已经沐浴着暴雷从现实突进了虚幻。 他们居然早早的就用铜质的粗线为坦克在表面铸起了一道法拉第笼,雷电无法伤害其中的驾驶员。 密集的坦克集群冲锋在二战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可此刻那些钢铁的怪物们居然密不透风宛若一道高墙。 炮火仍在徐进,榴炮和迫击炮还在为坦克清理阵地,雷幕忽然闪烁了两下彻底坍塌,接着就是攻击直升机群冲破现实的边界进入地狱,它们队形整齐数量庞大,数十上百,像是把整个军区的武装直升机都带来了这里,在混沌色彩光线斑驳的天空中形成一片黑色的点阵。 直升机阵列的前进速度远胜坦克集群,龙们觉得受到了侮辱,咆哮着发起冲锋,接触的瞬间就有两台武装直升机被撕碎。其中一台在不远的半空爆炸,它被斩断了旋翼,然后又被火焰焚烧油箱;一架拖着漏出的燃料摇晃着掠过坦克集群的头顶在几十米之外的英灵们之中坠地,黑色的影子丧尸般扑向直升机的残骸,片刻后它炸成了一团火球。 几乎在同一时间近距空空导弹的尾迹在低空拉出了无数条平行的白线,但龙和英灵不同,他们都是四代之上的古代种,导弹和子弹如果没有命中弱点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 路明非知道此刻不是停留的时候,他逆着战场离开,循着夏弥指出的方向化作疾驰的风前行。 491.舍生而取义者 为了避开从这个尼伯龙根中苏醒的龙的窥探,路明非在乌云的深处穿行,元素的潮汐随着他每一次鼓动双翼冲击向四面,每一次元素潮汐与云层的碰撞就迸发出巨量的高能粒子。于是远比其他区域更加富集更加狂暴的紫色闪电就以路明非为核心如有人在地脉的深处灌入发光的水银那样照亮乌云的空隙。 娲主在刚才称奥丁神域为“阿斯加德”,那是斯堪的维纳半岛神话体系中诸神长居的国度,也是奥丁的王座所在。 可由上往下看去所谓阿斯加德根本没有半分神域的光辉与坦荡,反倒阴暗如震旦所见地狱。紫白色的闪电如同衔接深渊与云层的藤蔓,从乌云中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都化作从积水中站起来的黑色影子,很难说那条高架路到底是什么东西,它被一团灰色的迷雾笼罩着,两侧的路灯散发出朦胧的光,不管从什么方向和角度看去都无法看到它究竟延伸向哪一个方向。 ——潮水般的英灵已经被彻底唤醒了,他们身上早已腐朽的青铜甲胄在狂奔时互相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飘忽的瞳光汇聚一处如山如海潮涌而来。越来越多的龙从高架路两侧的深渊之下升起,张开巨大的双翼翱翔在千军万马的头顶,云层里蛇一样蜿蜒的电光将他们照亮又立刻隐没,几十米长忽隐忽现的阴影投下仿佛几十上百个造型诡异的十字。 成建制的武装直升机迅速爬升高度,它们的引擎以过载的方式运行,在短时间内将灵活性提升到极危险的阈值,迅速与迎战的龙展开缠斗。机载机枪的枪口早就在旋转预热,空空导弹命中目标的火光与爆炸还未消散,狞亮的枪口就已经在喷吐闪灭的火舌,火舌有一米多长,像是刺向前方的光剑。 天空中迅速出现了一团充塞的白色乱麻,纷乱的白色线条仿佛一个巨人持笔在癫狂状态下于天空中创下的画作,那是暂时还未消散的导弹航迹,即便这些导弹的追踪系统是如何强大,可龙终究是龙,他们的灵活性远不是现如今的人类造物能够比拟的。在最初的不明所以导致少量减员之后古代种们立刻调整战术,他们借用狂风来迅速改变飞行的轨迹,有些还会使用高温的言灵来摧毁导弹的战斗部让它们发生空爆。于是依靠破片、高温和冲击波来造成伤害的导弹几乎无法再正面命中龙类,即使少量破片因为导弹空爆被发射到龙的鳞片缝隙,也会因为这种强大生物的自愈能力而被迅速排出体外。 万幸,以这个国家的工业能力,如果站在正统背后支持他们屠龙行动的组织是政府,那哪怕是短短几天时间也足够造出能够支撑一场大规模战役的汞核心炼金破甲弹和钝金子弹。 同时不管是武装直升机还是坦克,亦或者紧随其后的步兵作战单位,他们的战斗部都携带有引爆之后向四周挥洒巨量汞蒸气的特殊炸弹。 在卡塞尔学院,每一次对抗次代种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有时候需要出动一个小国的全部军事力量,比如2004年于加蓬共和国狙杀一条在矿坑中恢复力量的亲王爵位次代种,那条龙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力量,以学院在西非的力量根本难以对抗,最终在洛朗家族的斡旋下得到了该国总统的帮助。他们在荒野上围攻了那条龙,动用了三十辆轻型坦克、四台榴弹炮、十门迫击炮和整个总统卫队一千四百人。即便如此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他们杀死的也只是一个“转世”,龙在死去之前转移了自己的茧,他会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再度归来。 所以武装直升机编队的任务原本就并非杀死这些龙,而是为后续能够对抗他们的武器争取时间。 地面的装甲集群仍在徐进炮火的掩护下占领更多阵地,几十辆99a主战坦克并列成叹息之墙,更多的主战坦克则紧随其后,那些炮塔强大的新型钝角锲形装甲、约束陶瓷第三代复合装甲和重型双防爆反应装甲在面对正面炮火和任何形式的攻击时都能提供等同于一千毫米厚度均质钢板的防御能力。 和这种东西对抗,哪怕有英灵侥幸突破炮火的封锁也仿佛蚍蜉撼山般无能为力。 首先使用汞蒸气炸弹的是武装直升机编队,参加这场战役的并不全是混血种,从军队中调来并签署了保密协议的战士占据绝大部分,强大的精神正在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他们的精神,在多重的打击之下这支编队与龙类的战斗正在陷入劣势。 人类的普通武器能轻而易举撕碎英灵的防御却很难再洞穿表面流淌着俺金色微光的鳞片。 此时古代种们已经进入到与直升机编队的缠斗中,最难对付的敌人已经现身,没什么好继续保留的了。 被涂装成黄色的密封压缩汞罐联接雷管和爆破装置,被以抛物线自直升机机舱中发射,全部空爆,银白色的汞蒸汽迅速弥漫在半空,爆炸的冲击吹散了落下的雨点,片刻后雨水混着比空气更重的汞蒸气一起如瀑布满洒落下来,但又有很大一部分残留在高空,形成厚达数十上百米高度同样几十上百米的银色帷幕。 首先受到影响的是这片帷幕下方从徐进炮火中幸存下来的英灵,他们的风氅和兜帽无法阻止水银的蔓延,苍白干枯的皮肤上迅速出现逐渐扩散的水银斑,暗金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呈现出死亡的灰白。 他们大概没有痛觉,直到死去都没有发出哀嚎,只是仰头,灰白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银色的天光。 随后是那些在水银蒸汽中与武装直升机编队缠斗的古代种,他们的咆哮从狰狞变得痛苦,最后声嘶力竭,森冷铁质般的鳞片上也在出现苍白色的水银斑。 从古至今水银都是龙类的克星,但小剂量的汞无法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只能削弱他们的神经、侵蚀他们的鳞片。 已经抵近交战区域的车载炮兵部队接到指令,同一时间一直处在戒备状态的两个空中支队忽然加入战场,他们完全放弃了武装直升机的稳定性和支援性质,发动机和引擎全部超负荷运作,如同灵活的鹰一样纠缠向三条由汞蒸气完全笼罩之后鳞片被重机枪和空空导弹破片击穿的巨型三代种。 这是世界空战史上从未有过的狗斗,由碳基生物和武装直升机之间的抵近空战,被涂装成灰黑色的直升机合金外壳在巨龙利爪的切割中迸出密集的火星,火星编织成网;片刻中就有数百公斤航弹被发射向龙的身体,落在鳞片上同样迸出密集的火星。 战圈形成的第一时间就有一架武装直升机的旋翼被龙召唤的雷霆撕碎,然后火焰点燃油箱,它和其中的机组人员一起化作在半空粉碎的火球。 龙这种生物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他们对规则的运用远超混血种十倍乃至于百倍,哪怕是最弱小的古代种他们所掌握的言灵也远超最强大的混血种。对于屠龙者而言言灵被释放时所念诵的文字就是蕴含魔力的咒语,而对于龙而言言灵只不过是他们唱诵的赞歌。 绝大多数龙都能够使用复数位的言灵,比如青铜与火之王的龙侍参孙,君焰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炽热的吐息,更加危险的苍雷炼狱才是真正的杀机蕴含之处。 这片尼伯龙根中沉睡至今的龙们也拥有不止一个言灵,在面对在火力愈渐凶猛几乎堪堪能够压制他们的武装直升机编队时古代种们纷纷在自己和同伴的身边树立起无尘之地的领域。 领域张开的一瞬间原本迸碎在鳞片上的弹头数量忽然就骤降了,绵密如长河的火星从龙的身边消失,他们吼叫起来,蛇一般修长的脖子伸长了,赤金色的瞳孔中喷薄出几乎凝成实质的愤怒。 高亢的吟诵声回响在四面八方,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中使用言灵即便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回到深渊中修整。 但他们忽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低低的从远方靠近的装甲机群头顶掠过。 那是三枚近程导弹,由已经占据阵地的炮兵发射。 龙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他们的学习能力原本就不弱,在回到这个世界之后立刻遭遇人类的重火力覆盖吃尽了苦头,这种情况下不难想象那东西的威力究竟有多么惊人。 仓促召唤的无尘之地领域恐怕会被击溃。 又过了片刻,所有人和龙都听到了冲压发动机滴滴的嗡鸣,嗡鸣的声音还没有散去,巨大的火球就在空中引爆,将那三条古代种和周围的五六架武装直升机全部笼罩进去。 战场似乎寂静了一瞬,龙们变得更加愤怒,简直像是要被燃烧起来,他们的鳞片张开又扣合,发出密集的金属碰撞声,随后更多的火球在空中被引爆,那是失去理智的次代种用极高危的言灵在瞬间摧毁自己的对手。 这时候两架与其他同伴明显有所不同的重型武装直升机从编队的最后方冲出来,他们首先使用20毫米机炮进行点射,击碎从火团中坠落的仍在挣扎着的龙的双翼。脆弱的扇状排布的翼骨和飞散的鳞片在空中就解体了,像是圣诞节反射彩光的纸花。 随后射速高达每分钟6000发的重型机炮从机舱的两侧延伸出来,发射出共计四道死亡之鞭,这些衔接成线的炼金子弹从翻滚着坠落的龙的身体上切过,他们的鳞片早就被导弹空爆之后的上万片破片剥去,此时虚弱无比,居然被那些子弹从胸腔、从腰际、从长颈撕成两截,柔软的内脏和组织器官不断从龙破碎的胸腔腹腔中滑落,像是从盒子里掉出来的糖果。直到彻底落地的时候他们也彻底死去了。 战友的牺牲并没有让这些此刻充当先头部队帮助装甲集群深入尼伯龙根的士兵感到恐惧,相反,他们愤怒而仇恨,用更加密集的炮火来回应群龙的嘶吼。 可毕竟是这个世界曾经真正的主人,仅仅依靠武装直升机无法彻底牵制仍在从深渊中升起的龙群,深灰色雨幕的低空中随处可见爆炸的火球,每一团火球都意味着一架直升飞机和一个机组成员的殉去。 这种环境并不适合当前正在服役的超音速战机进行展开,否则以娲主的手段说不定能从军方的手中调来近几日才首飞成功的火焰獠牙。作为对标f22的第四代隐形战机,火焰獠牙的性能和作战能力都远超日本的概念机心神,而仅仅心神甚至都能在零的手中与目无一切的白王赫尔佐格缠斗片刻,难以想象次代种乃至于三代种在面对这种级别的武器时是否能如古代那样施展他们的神迹。 从沉睡中苏醒的来自远古的龙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人类工业时代的压迫,他们每使用言灵击毁一架武装直升机就有两架相同的加入战场,同时来自炮兵部队的雷达系统彻底压过了那些翱翔在风中的妖怪镰鼬在短暂的失控之后掌握了这片战场的动向,越来越多的近程导弹带着刺人耳膜的嗡嗡声掠过装甲集群的上方,在尼伯龙根深处高空的战场上进行殉爆。 为此那些高阶的龙类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创造一个无尘之地的领域以阻止自己的同伴被成千上万的弹片切割成碎片。 这时候徐进弹幕已经彻底终止了,来自现实的军队已经推进到尼伯龙根内部七公里处,数万乃至数十万身上的甲胄与鳞片能够抵御小口径手枪正面射击的英灵如黑色的潮水由上而下,山呼海啸的要淹没那支后现代的军团。 99a主战坦克组成的叹息之墙正在有条不紊的发射炮弹以及用机枪进行扫射,但仍有大规模的英灵冲击到阵地的前方。这时候从坦克与坦克之间的间隙里钻出背着罐子的士兵,他们手中握住巨大的喷管,喷管里喷吐出数米长的火焰。 火焰过后一股灼热的气流还没有来得及被漫天的暴雨压过,向着装甲集群后方的步兵阵地推进。 有士兵透过那些缝隙看到前方的柏油路已经成为了一片赤红色的炼狱,火焰仍在道路的缝隙中向外跃动。 在那些暗红色的透明火焰中,焦黑的修狭人影一动不动的清晰可见,像是在水中一样波动着。 更猛烈的炮火一波接一波的向着前沿的阵地发射,同时现实世界中的高射炮阵地正在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向装甲集群的后方推进。 这些甚至能够一炮掀翻虎式坦克的钢铁怪物才是真正对付龙类的杀手锏。 林立的炮管数以百计。 这会成为有史以来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龙族在正面战场上遭到碾压式的屠杀。 前提是那位烈光中挣扎的神不会在这场战争仍在推进的时候降临。 492.楚天骄的反击 暴雨倾盆,铁黑色的天幕仿佛靠着那些直入云霄的大厦才没有跌落下来。这座城市中的建筑都是崭新的,表面覆盖着密不透风的玻璃幕墙,里面映出灼目的烈光。 烈光来自忿怒的奥丁,他站在每一栋大厦的玻璃幕墙里,金色的光弧从他的甲胄上、风氅上、乃至于每一根毛发上迸射出来,火光中仿佛龙蛇舞动。 整个城市中都在响起马蹄声,沉重急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这个世界的心脏上。 镜中的奥丁胯下是烈焰里疾驰的斯莱普尼尔,体表生长着青色铁鳞的八足骏马在玻璃幕墙中显得顶天立地般巨大,它居高临下地用那对熔岩般流淌的黄金瞳俯瞰每一条信号灯枯燥变换的道路,道路中空无一人死寂荒芜。 息壤的触角像是一枚铁铸的钉子,死死嵌入奥丁的神国之中,它只是撕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却阻塞了真正的奥丁回到神国的那条通路。 奥丁也许猜到路明非会进入他的尼伯龙根,可娲主曾向路明非保证正统介入这件事情的消息在行动开始之前不会暴露给任何人。 也就是说可能直到他的傀儡被路明非杀死之后,奥丁才意识到他坚不可摧的堡垒即将要被攻破了。 这时候天地间震荡的马蹄声忽然烟消云散了,浓密的乌云在城市的最中心破碎,狰狞的怪物用巨大的双翼将自己包裹,流星般从天而降。 他还没有落在地面,一个强大的言灵就被释放。 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在路明非降临之前就已经降临了,紫白色的电光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那样由一个圆心向四周扩散,沿着街道奔腾的积水中华,电光也在奔腾。 瞬息中领域就已经扩张到方圆几公里的范围,这时候路明非才终于重击在地面,伴随着温压弹空爆般的低沉轰鸣。 这片城区被修建的时候正值国际形势动荡,所以不管路面还是附近的人防工程都用了加倍量的钢筋水泥加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停靠成建制的装甲部队。可是路明非落在路面的瞬间周围数百米的积水都像是架子鼓鼓面上的灰尘在架子鼓忽然被敲响的时候那样腾起一人高的水沫,地面瞬间碎裂,如同延伸向地狱的裂缝蛛网般蔓延生长出去数百米,坚不可摧的钢筋水泥在剧烈的震动中被撕裂成齑粉,地底深处花岗岩如抬头的巨龙般拔地而起,碎石四绽。 时间如同静止,路明非缓缓起身,他的身体周围弥漫着厚厚的一层白色蒸汽。那是因为他的体温太高,所有落在这男人身体上的水都蒸发成雾。 领域中紫色的闪电原本如湖面般平铺,此刻平衡被打破,剧烈的电弧像是群蛇般在路明非的面前跳动。 被撕裂的钢筋扭曲着从水泥的碎块中挣扎出来,电流在上面闪灭。 这种跳动的电弧仿佛病毒般蔓延,迅速从被抛向天空的碎石覆盖到领域中的每一个角落。 路明非缓缓踏出一步,锋利的脚爪刺入地面。 这时候周围那些玻璃幕墙里的奥丁都不再狂奔了,他们勒住缰绳,斯莱普尼尔停下脚步,只是打着响鼻,前蹄叩着地面。它每一次打出响鼻都从鼻孔中喷吐出闪电的碎屑。 路明非抬头,玻璃幕墙里的奥丁则缓缓转头,居高临下地俯瞰他,赤金色的巨大独目中透着森冷的气息。 他们居然在隔着一整个世界对视,目光中都尽是杀意。 片刻后天地为炉的领域里所有大厦都从内部传出冰川开裂的巨响,玻璃幕墙的表面出现密密麻麻的细纹,紫白色的炽烈电光从这些纹路中爆射出来。这些建筑在剧烈地颤抖,细密的纹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某一个瞬间将路明非四面八方包裹其中的那些建筑由上而下所有的玻璃依次开裂,每个窗口都喷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路明非则深深的吸气,他站在流淌的电弧里,水滴和玻璃雨铺天盖地的落下。 弥漫在这座城市中的烈光彻底熄灭了,那些原本伫立在纵横交错的街道旁的大厦此刻只剩下灰扑扑的钢筋结构,碎石堆砌的废墟估计在积水中,像是腐朽的落叶。 “我曾直面过真正的奥丁和他的两个傀儡,现在其中的一个傀儡被我杀死了,剩下的两个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这片死人国度?”路明非的声音极嘶哑也极低沉,可听在娲主的耳中却像是野兽在压抑自己的吼叫。 “两个小时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我们最多能给你创造90分钟的时间。”娲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路明非能听到她那边传来此起彼伏雷鸣般的轰响。 “你们没有在这件事情里把政府的力量牵涉进来吧?” 那边沉默了片刻,“以混血种的天赋不管是从政还是经商都能够很快在一个领域中有所建树,我们动用的是这些年在军方积攒的人脉。”娲主解释说。 “那就好。” 其实路明非知道娲主可能在骗自己,这种规模对军队的调动政府的高层怎么会不听到一点风声?就像五角大楼其实一直怀疑在自己的国土中存在着一只神秘的武装力量,在那些他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高危事件中正是这支军队在其中发挥作用才没有导致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可每当政府决定对这一神秘武装力量进行彻底调查都会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碍,长期以来对政府的渗透让密党能够从容应对来自五角大楼的审视。 大概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政府都处在类似的窘境中。 “如果真正的奥丁降临到这片空间,您可以阻挡他吗?”路明非问。 “我不知道,没打过,可以试试。”小姑娘的声音传入路明非的耳中,听起来满不在乎。 路明非心中凛然。 关于奥丁的情报其实在混血种世界并不算什么秘密,路明非和那位斯堪的维纳半岛主神的战斗视频早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以那家伙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毫无疑问是四大君主中的某一位,可以确定为掌握某一元素究极权柄的初代种。 可即使在知道这一前提的情况下娲主居然仍旧对自己保持信心…… 那她究竟是谁? 大地与山之王的王座上高坐着耶梦加得、芬里厄,康斯坦丁和诺顿在青铜与火的深处伫起炼金术的丰碑,而天空与风之王的君主李雾月、维德佛尔尼尔早已失落,莫非她是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是奥丁的…… 姊妹? 这个猜测如此惊悚,居然叫已经完全龙化的路明非全身的鳞片微微开合,鳞片的底部升腾起血色的蒸汽。 “不要胡思乱想,她和海洋与水之王没关系。”金冠华裙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肩膀上,龙化之后的路明非体型魁伟宛如一头巨熊,而女孩却纤细得像是一只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精灵,小师妹将修长的双腿交叠,素白色如珍珠滚过的小脚赤着在路明非的眼睛前面晃来晃去。 路明非的眼珠子跟着那两只小脚一起转过来转过去,龙血沸腾带来的杀戮意愿像是也跟着一起消散了不少。 “我能摸到你,也能感受到你的重量。”他说。 “死人国度的规则与现实世界的规则完全不同,在这里一切都是死去的,未被召唤的时候连元素也一样。”夏弥托着腮耸耸肩,“我可以暂时固化那些死去的精神元素,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么说师妹你现在是鬼。” “鬼你个大头鬼。”夏弥伸手去拧路明非的耳朵,吭哧吭哧没拧得动,双手环抱脑袋转过一边生了几分钟闷气,然后她说,“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奥丁就是海洋与水之王双生子中的一位,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但可以确定在得到天空与风之王的龙骨十字之前他还得到过另一位君王的龙骨。” 韦德弗尔尼尔化名项羽之后在垓下战败,龙骨十字最终被分成五份,由五个古老的混血种家族保存并利用。其余的君王除去诺顿确认由路明非击杀、康斯坦丁的权柄已经被他的哥哥夺走,耶梦加得和芬里厄都还活在世上。 也就是说奥丁可能得到过两位龙王完整的权柄,其中一个是夏之哀悼事件中被梅涅克.卡塞尔用言灵莱茵众创并逃往西伯利亚的李雾月,后来李雾月留下的胚胎被路鸣泽得到,又由路明非使用不要死这个能力将其复苏,此时仍在孵化状态。 另一个龙王的权柄借由排除法已经可以确定,必然是来自奥丁的兄弟,也即另一位海洋与水之王。 “这么说来娲主并非四大君主中的一位,可她居然能有信心面对一个可能是至尊的初代种?”路明非震惊。 龙族的文明中血统是难以逾越的阶级,以前也有过成吉思汗这种三代种凌驾于次代种乃至于初代种之上的例子,可数尽往前数千上万年的历史,这样的奇迹也只发生过一次。 “喂,师妹,你说有没有可能……”路明非犹豫了一下,一步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片刻后他说,“黑王其实在外面留下过私生子?” 在那天的梦中夏弥说起过亚欧板块的历史和世界观其实极其撕裂,西方的混血种历史中能够找到明确的龙族记载和延续,可东方的混血种却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根本找不到能够与四大君主匹配的血系源流,最开始的那些超级混血种根本就不属于四大君主中的任何一脉。 这么说来其实这个国家最开始那些混血有可能压根就来自娲主,以前eva告诉路明非说她是没有记载的第九位君主,信息与虚拟世界的龙王,可现在想来大概娲主才是黑王创造的真正第九位君主。 “不可能。”夏弥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确定?”路明非愣了一下。 “因为元素是恒定的。”夏弥叹了口气,靠在路明非的脑袋上仰天惆怅,“大地、天空、熔岩、海洋,以及精神,五种元素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石,即便是伟大如黑王尼德霍格也未曾使用过基于第六种元素创造的言灵……他已经将这五种元素的权柄分享给了我们,又从哪里去找到更多的全品分享给那个小姑娘呢?” “可她说能打奥丁……” “也许是长老会的成员。”夏弥沉吟片刻,“黑王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白王与四大君主,又从最狂暴的元素潮汐中寻找素材创造更多的子嗣,那些子嗣最后就成了长老会的成员。” 路明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长老会这个概念了。 在诸王共治的那个时代,黑王在他的王座上沉睡,长老会就代行他的权与力,向这个世界传播黑色绝望的威严。 “我应该去哪个方向?先找到黑王的骨血。”路明非说。 以奥丁的状态强行吞噬黑王骨血只会导致他体内权柄的彻底失衡,诸神黄昏会以更加难以预料的形势降临。 所以路明非有很大的几率能够在这个空间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去过楚子航他们家吗?” “去过,有时候不想回叔叔他们家的时候就在师兄那留宿,佟姨还会给我们买麻辣小龙虾。”路明非用嘶哑威严的声音和夏弥聊家常。 “不是,不是那个分头四眼仔的家。”师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是他和他爸爸的家。” 路明非站在原地,暴雨冲刷着他鳞片上残留的高温。 “你的意思是楚天骄和苏阿姨最开始住的那个房子。”他说。 “嗯。”女孩点头。 路明非明白了。 楚子航其实带他去过那,是在南边近郊旧城区的一栋老单元楼里,那里以前是县大院,后来改成了安置房,楚天骄最开始就住那儿,房子还不小,可惜破旧了些,又离城区远。 小区旁边有一个湿地公园,说是湿地公园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片长了芦苇的小池子,楚子航说他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池子边看星星。 身为庞贝.加特索的奥丁是不会把黑王骨血放在那种地方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楚天骄把它藏在了那里。 493.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那个穿着军装在肩上顶着两杠三星军衔的老人努力克制住因为寒冷和恐惧引起的颤抖,他甚至无法做出多余的表情,脸上剩下的只有麻木的严肃和冷冽。 这次军事行动在系统内的保密等级是绝密,直接向中央负责,出发之前上级就已经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签署保密协议,指挥官原以为是针对某处沿海一带流窜敌人的军事演习。如今国际形势对国家并不友好,美国人为了维系自己在世界范围内的霸权正在通过岛链的形式无限压制这个国家的发展空间,并以自由航行为借口肆意穿行内海及两岸海峡,越来越频繁的实弹演习也昭示着一场战争可能迫在眉睫。 可直到跨过那片声势惊人的雷幕之后指挥官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敌人。 政治上来说,每一个共产党人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此刻老人的信念正在遭受动摇。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绝非他曾在演习中所面对过的那些假想敌,而是撕开地狱的裂缝从不可知的深渊中逃出来的群魔。 由数十上百辆99a主战坦克组成的叹息之墙轰鸣着引擎越过指挥官乘坐的那辆吉普车。 前方徐进的弹幕仍旧在如钢铁拧成的刷子刷过肥皂上的污渍那样清除着柏油路上那些从积水中站起来的黑色影子。 但这里已经接近了火炮部队能够支援的最远距离,再往前就只有通过车载炮兵发射近程导弹进行清场了。 但这条高架路很奇怪,再往前深入近程导弹的制导效果也会失效,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会在空中变成瞎子,最终甚至可能误伤友军。 枝形的巨大闪电不时从灰黑色的云层灌入高架路两侧漆黑的深渊,极远方的雷光将暴雨中终于停止缠斗开始进入对峙阶段的武装直升机编队和那些巨大的龙照亮,龙们交叠的双翼朝正在向高架路深处推进的装甲集群投下百米长的影子,如神话中那些遮天蔽日动辄吃人无数的凶兽。 暴雨模糊了指挥官的视线,可他仍抬头去看。 龙群只要再往后撤退一点距离近程导弹就无法再锁定他们,这种时候就需要动用到那些从各地调往来的高射炮台。 而99a此时采用的这种密集装甲集群冲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就基本上从战场上绝迹,用在这种地方却非常合适,影子们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它们如黑色的潮水一般自略微倾斜的高架路上居高临下的狂奔,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巨浪在面对呈抛物线砸落烈光如长河的密集炮火面前又撞得粉碎。 火力覆盖范围终止于前方大概一百米处,叹息之墙继续推进,后方的指挥官绝对是真正的疯子,一直到装甲集群进入火力覆盖范围内50米处炮火才终于停歇。 短暂的死寂之后狂风暴雨的声音冲刺老人的耳膜。 低空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如风妖吼叫般刺耳,更多的空中支援部队在后方的天空中出现,它们在乌云被驱散之后惨白又流淌着浑沌光泽的天空中宛如钢铁的巨骑士呼啸而来。 这时候排列成墙的99a主战坦克上125毫米口径的滑膛炮疾风骤雨般响起来。 它们被裹在由履带卷起的一人高的积水中,被掀起的水花在片刻中化作粉红色的光幕,随后远方传来闷雷般的轰响,炮弹爆炸所产生的刺眼蓝白色闪电和被仿佛犁过一般狼藉的柏油路上影子们的残肢断臂被掀起十几米的高度。 这条被神赐福的高架路在密集的响声中如一张震动的鼓皮,泥土和小石块都被震起又落下。坦克与坦克的近视间还可听见肩扛式单兵火箭筒发射时的嘶鸣。 第一轮炮击之后英灵们向前冲锋的势头就被完全止住了,这并非意味着它们在恐惧,而只是因为密集的炮火在两个阵地之间清理出巨大的高温死地。 相对乐观的战况和不断推进的阵地让指挥官的行动稍下宁静,他不再紧张地左顾右盼试图发现从两侧的深渊中升起的巨龙对他们的装甲集群发动突然袭击,挺直之后因为骨质增生而剧痛难忍的脊背缓缓弯曲了,靠在还算柔软的座椅中,沉沉地舒了口气。 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首次证明共和国的铁拳能够轻而易举地粉碎神和魔鬼。 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团速度极快热辐射极高的火焰从远方的高空被抛射下来。 不,那不是抛射,而是喷射!一条体型远超武装直升机的巨龙鼓动他的双翼从口中喷吐出这次袭击,那对无人胆敢直视的黄金瞳中密布细密的血丝,冷冷地俯瞰那些在混沌的天光下显得狰狞巨大的坦克炮塔。 不过是一团火焰而已,那些没脑子的畜牲根本不会明白99a的正面装甲究竟意味着什么,三重护甲的加持下…… 老人的思绪忽然被中断,因为就在这辆吉普车的前方那团火焰命中一辆坦克的炮塔。 他的身体猛地前倾,瞳孔收缩。火焰爆发的地方电焊般敏锐的光焰四射,巨量的尘埃被从地面扬起,那是周围的水汽在一秒钟内被完全蒸发,水蒸气如雾一样从弥漫开。 一声怪异的裂响几乎和锐光一起同时传来,火焰命中的瞬间就触发了99a坦克的反应装甲。 言灵.君焰,在楚子航的手中它的效果是瞬间把空气加热到罕见的高温,再收缩,把空气中的粉尘吸入,产生的是粉尘爆炸。而在这条龙的手中它更像是一枚反坦克导弹。 或者更糟。 因为极致的高温像是甩不掉的粘液那样粘在坦克的正前方,首先被破坏的是反应装甲,随后它的锲形装甲和复合装甲也迅速熔化成红亮的铁水,铁水沿着坦克的车身和履带向下流淌。 接着这股匪夷所思的热流在几秒钟内彻底切穿了99a的装甲,它拖着浓烟加速向前冲去,很快离开了列阵整齐的叹息之墙,炮火短暂的停歇间隙中坦克驾驶员用最后的力量驾驶着这台钢铁怪兽冲入了潮水般的英灵之中。 它迅速被淹没了。 但它仍在向前,直到已经冲入黑色的潮水中十多米的距离才在一声来自车内的爆炸声中停了下来,它的炮塔被掀飞出去,战斗部和油箱显然都受到了重创,喷薄出的冲击波与火焰波及到方圆接近十米的所有英灵。 另一辆坦克立刻补齐装甲集群的冲锋阵列,柏油路在履带沉重的撞击下微微颤抖,指挥官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跳。 龙的飞行速度极快,普通子弹击中他们的鳞片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即便是武装直升机发射的空空导弹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口径巨大的机载机枪也唯有在破除他们体表的那层透明薄膜与鳞片之后才能造成撕裂的效果。 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装甲集群遭遇大规模的龙类袭扰几乎是必死无疑,即便他们此刻有着大规模的武装直升机作为空中支援也不过是暂时借助空空对峙和能够对他们造成有效杀伤的近程导弹在对龙进行威慑。 此刻吉普车上的老人有一种平原上的装甲集群遭遇敌对方的武装直升机编队时的无力感,可龙们远比武装直升机更加危险也更加强大,他们和空中编队进行缠斗,战损比几乎接近一比五甚至更高。 接战短短不过十几分钟,己方损失的武装直升机已经高达两位数,而他们对龙造成的有效杀伤还是依靠那三枚近程导弹。 这时候军绿色涂装的履带车终于沿着前方叹息之墙推进的轨迹来到了战场的前线。 数十辆95式25毫米自行高炮。 这是一款现役高射炮,依托先进的雷达观瞄与光电火控系统它们可以在较远距离发现来袭的空中目标。而它们加装的四管高炮每分钟能发射3000发炮弹,25毫米口径的炮弹能够短暂交织出一片空域禁区。 更后方是数量更加庞大混编在步兵师团中的59式57毫米高炮。 这种威力巨大但射速缓慢的高射炮在1965年大批量投产,又在后续国际形势稳定之后陆续退役,此刻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么多。 显然在制定这次行动的时候执行者就已经预料到会出现此时他们将要面对的情况,武装直升机、近程导弹和装甲集群都无法对抗空中灵活的龙。 高射炮发射的脱壳穿甲弹和燃烧弹能够对龙类造成有效的杀伤。即便是强大的次代种在面对密集的钢铁弹幕时也无法顾及全身,而高炮的动能远不是机载机枪或者任何一种导弹破片能比拟的。 指挥官早就意识到那些长着翅膀的巨大蜥蜴其实很像是二战时期的战斗机,飞行速度无法与军队当前服役的超音速隐形战机媲美,能够使用威力巨大的超自然能力进行攻击。 他们的体表覆盖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力场和坚硬的鳞片,依靠那些力场和鳞片他们能够偏移甚至反弹绝大多数动能武器的直接命中。 但如果动能足够巨大,子弹也能击穿领域和龙鳞。 龙群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他们仍在柏油路的上方盘旋,不愿意继续发起进攻,但空间中仍回荡着激昂的吟唱声,显然他们并不准备就这样坐以待毙,言灵仍旧是龙立足于食物链巅峰真正的倚仗。 英灵们则依旧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由坦克炮火构筑起的死亡之墙。 英灵这种东西对这座尼伯龙根来说就是纯粹的消耗品,神国的能量几乎无穷无尽,它能够支撑这样不死者的大军几乎无限制的诞生。 可龙即便留下了自己的胚胎,复活也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时间,根据预言诸神黄昏的降临迫在眉睫,龙群并非奥丁的直属血裔,他们只是暂时栖居在这里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没有谁愿意错过那场号称终焉的决战,所谓历史的大约束器既是毁灭也是新生,如果有谁能够得到那位从复苏中归来的至尊慷慨分享的基因,他就会成为新时代的神。 这时候密集的尖啸声终于从指挥官的身后响起,成片成片衔接成线的子弹和曳光弹从高射炮的炮口中喷吐出来。 片刻后天空中就密布绵密如织的火网。 高射炮发射的脱壳穿甲弹初速度能够超过一千米每秒,接近三倍音速,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衔接成线的火星其实是普通穿甲弹中间混杂的曳光弹。 就算是最强大的次代种,他们的动态视觉也无法捕捉速达到三倍音速的东西。但那片光焰编织的织网拔地而起的时候龙群还是感受到致命的威胁,他们鼓动自己的双翼想要逃离那片空域,可瞬间就被数以吨计的钢铁弹幕淹没了。 防空体系原本就是用十倍的弹药来拦截可能到来的威胁,二战高射炮打b17的时候是在飞行路径上固定一个区域打出一片弹幕,所以飞行员会恐怖的看到飞机前方有一片黑云。 现在龙群看到的也和当年的b17飞行员目睹的那一幕相差无几,只不过今天的高射炮更加危险,射速达到几十上百倍。 恐怖的吼叫声在龙群中响起。猩红的血液从天空挥洒下来,像是下起了一场血色的雨。 但忽然某个高亢的吟唱声压过了所有的噪音,那是那些龙里面体态较为娇小的那一个,他的黄金瞳是森冷的暗金色,高射炮的炮弹落在他的鳞片上立刻迸成四散的金属碎屑。 接着某个表面游离着电离现象的巨大领域以那条龙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很快便将小半个天空都包裹进去,高射炮的炮弹旋转着在那个领域的表面像是不甘的群蛇一样钻孔,可仅仅只是向里面钻了十厘米不到的距离,所有的动能就消弥了,数以十万计的炮弹镶嵌在领域的边缘,像是凝固在空中的铁雨。 指挥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状态让他松了口气。 后方的高射炮指挥官显然意识到脱壳穿甲弹无法洞穿那层透明的薄膜,当机立断换成了高能爆发的燃烧弹,于是冲天的火焰立刻弥漫在那领域的边缘,片刻后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领域彻底破碎。 铺天盖地的火焰向下坠落,还未坠落到半空就已经完全熄灭。 接下来高射炮彻底压制了龙群,虽然无法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脱壳穿甲弹总能找到鳞片的缝隙钻进他们的血肉。 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们不得不鼓动伤痕累累的双翼向后撤退,失去这些龙的庇护英灵的防线也在崩溃,装甲集群向前冲锋,天空的雨幕随之一起消散,云层的上方逐渐显露出混沌的天光。 就在指挥官认为胜负已定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某种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个世界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把它生生撕碎了。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向四方。 接着强烈的电磁波在战场的上方聚集,巨大的电磁风暴,从英灵潮的深处向高架路的这边涌来,指挥官亲眼看到坦克天线上感应到的微小火花。 整个装甲集群的电控系统都失效了,有什么东西释放了类似电磁脉冲的效应。 就在他仍旧疑惑的时候,天地间回荡起沉雄的马蹄声。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一匹巨兽在向着他们奔腾。 接着危机在装甲集群的中间爆发了。 巨簇的支状闪电从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去的乌云中落下,落在一辆坦克上,随后向四周蔓延,瞬间摧毁了那附近的接近十辆99a。 指挥官的瞳孔中映出一片辉煌的烈光,烈光中伫立着魁伟的人形,人形跨坐在八足骏马的身上。 不用下达任何的指令,所有仍旧能够运作的武器都向着那道危险的身影开火。 可他只是举起手中的长枪,四面八方几乎要淹没他的弹幕就停顿在空中。 恐怖的动能瞬间消失。 随后烈光中的人影微微仰头,凝滞在空中的铁雨便尖端向上全部向天空飞去,片刻后空中传来恐怖的爆炸声。 “妈拉个巴子!”指挥官爆出粗口,他的心中微颤,意识到在这种对手的面前他们无法再使用火炮或者坦克的弹药进行压制了,因为所有炮弹都会成为对方手中的武器。 刚才就是一个警告。 “前队变后队,后面的人给我顶上,坦克炮塔向高架路方向持续开火,不要把任何一个怪物放出去!” 这个连背都挺不直的老人忽然从自己的小腿上卸下一把黑色的军刺,他戴上特制的眼镜隔绝奥丁身上那种普通人根本无法直视的光芒,从吉普车上跳下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鬼东西对前面那些怪物的死活不感兴趣,坦克依旧能对英灵们进行压制射击,只是无法再使用电控系统进行联络和移动。 每一辆坦克的底门都被拉开,坦克驾驶员从里面跳出来,后方也有手持步枪的战士用军靴踏着柏油路面小跑着来到被奥丁清空的那片区域附近。 炮火仍在持续,但此处寂静无声。 “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老人竭尽全力去直视那团烈光中威严的人影,他咬着牙,几乎咬出血来, “全体都有!上刺刀!” 不就是不能用子弹和炮弹么,没关系,我们还有手中的刺刀。 494.至尊的骨血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也根本无法掩盖远方高架路上传来的炮火轰鸣,路明非张开双翼冲天而起,天地为炉的领域随着他以超音速掠过城市的上空,沿途的玻璃全部崩裂,玻璃中被淹没在烈光里的奥丁仍在奔腾。 路明非默默计算着时间,距离他和娲主约定好的90分钟还有接近一半没有流逝,奥丁的本体没有降临这个死人国度就无人能够威胁到他。 “既然黑王的骨血其实是被放置在尼伯龙根里楚天骄的住处,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来市里?”路明非问。 扑面而来的狂风掀起夏弥的发梢,华裙的裙裾飘洋如挂在路明非肩上的风氅。“确认一些事情,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师兄。”夏弥拖着腮凝望远方,城市的外面是联绵的群山,而那条飘带般横亘在空中的高架桥下面是无边的农田,灯火通明的cbd区与城外那个荒芜的世界简直像是处在两个平行宇宙之中。 “奇怪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尼伯龙根中这座城市的范围远没有现实世界那么大,有些老城区也还没有拆迁,而那些近两年才新建起来的建筑则还是一片低矮的老楼。”夏弥说,“这是一个仍旧停留在你少年时代的故乡的修改版,奥丁在命运的缝隙中截取了那段时间的碎片,并把这里变成了对人类来说难以理解的高维空间、自我重复的彭罗斯阶梯和难以走出的迷宫。” “太复杂了,我以为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事实上并非如此,尼伯龙根其实是现实世界的倒影,比如我的那个神国从构造上来说和苹果园那下面几乎一模一样,每一次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产生联系两个空间的信息就会发生交互,这个时候尼伯龙根中的建筑结构和布局就会趋近于现实世界。”夏弥说,“你看这座城市的布局还和五年前大致相似,这意味着自从楚天骄出事之后奥丁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这会死人国度的大门。” 路明非猛地卷起一股向前的狂风,他鼓动双翼使自己停留在高空,雷霆闪电狂风暴雨像是泼墨的画卷,整个世界寂静荒芜,连隆隆的炮声都消失了。 可这真是奇怪,那条高架路也在城市的南边,他们此刻正向着那个方向前进,按理来说如果在城市的中心都能听到炮火轰鸣,那么在这里没道理反而无法捕捉到战场的动静。 莫非娲主和她的军队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全军覆没了? 路明非见识过英灵们的战力,他们的鳞片能够抵抗小口径的手枪甚至冲锋枪正面射击,却绝对无法撕开装甲集群发射的钢铁弹幕。 不过现在他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路明非缓缓回头,从高空去俯瞰已经被甩在身后的连绵成河的光火,他悄无声息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他轻声说,“如果在2005年之后这个尼伯龙根就再也没有被打开过,那么在夔门、在芝加哥,甚至在东京,奥丁是通过什么方式降临的?我刚才在高架路上杀死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佩戴奥丁面具的帕西给路明非带来的感觉确实是身受重创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全部力量,在将他杀死之后夏弥也已经确认那块面具的里面能感受到初代种的气息和某种元素权柄的波动。 “可是在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你身上属于奥丁特有的尼伯龙根的标记并没有出现波动。”夏弥轻声说,她的瞳孔中金色如曼陀罗花那样旋转,“我们能进入这里好像并非是因为那个标记,而是因为它在接纳你……这个世界,在接纳你。” 路明非与夏弥交换目光,两个人同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震惊。 无边无际的渡鸦忽然从连绵的群山中腾空而起,滚落的雨水拍击在它们漆黑的羽翼上溅成白色的水花,暗金色的鸦眼像是荒原中飘忽的鬼火。 成千上万的渡鸦在暴雨中默默的盘旋在路明非的身边形成了黑色的漩涡,它们悄无声息,可羽翼振动的时候像是钢铁的碎片在互相摩擦。 “你终于上当了,嘎嘎,你终于上当了。”鸦群的中间孤零零的响起两道嘶哑的声音,路明非啐了一口,天地为炉的领域在他的身边轰然崩碎,随后另一个更加森寒也更加致命的领域海潮般向四周涌去。 “死去吧……”男人的低吟在空中汇成短短两个字,冗长的言灵在路明非的口中只需要不到一秒钟就能被念诵出来。 君焰在楚子航口中只是短短的一个“破”字,而审判在路明非口中则仅仅只是轻飘飘的“死去”。 血腥气无声无息的吹过高空,可这个领域如此强大,甚至连天空中如山般巍峨的云层也被消融出巨大的空洞。这股气息掀起只在领域中蔓延的猛烈罡风,像是无数台功率惊人的切割机那样碾压过盘旋的渡鸦。 这些畜牲确实是某种骨骼坚硬甚至羽毛堪比钢铁的炼金生物或者龙类亚种,可审判的领域只是展开就吹散了它们附着在古铜色骨骼上的血肉,猩红色的风向四面八方吹过,风里裹着风铃般碰撞发出微响的黑色羽毛。 审判的领域在路明非的命令下一瞬降临又一瞬消逝,在这个领域中死神都要顺他的心意,于是那成千上万黑色的渡鸦就全部被剥夺了生命,零散的骨骸像是一场暴雨那样向着地面坠落。 渡鸦是奥丁的使者,它们出现的地方死神如影随形。 路明非意识到自己或许确实忽略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极其重要,可能会逆转此时的战局。 他再次鼓动双翼,天地间便回响着鬼啸般的风声。 “那师妹你现在确认什么了吗?”路明非忽然问。 “嗯。”夏弥点点头,表情严肃,“你身上的印记并非这个尼伯龙根,而是来自另一个,这些年奥丁并未使用这个直属于他的神国进行过任何形式的活动。” “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的时间停留在2005年台风蒲公英降临合肥的那一天。同一天和我妈相关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楚天骄和楚子航在高架路上遭遇奥丁的袭击。”夏弥轻声说,“也就是说,袭击楚天骄之后有某个东西一直在阻止奥丁进入他自己的神国。” ——听楚子航说楚天骄初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无依无靠,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文凭,就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车技和千杯不倒的酒量在税务局混了个给领导开车的职务。 以这样低微的收入是没有办法在合肥这种大城市的城中心买到一套还算入得了眼的商品房的,所以在经历了可能五年也可能七年四处漂泊的租房生涯之后,那个男人最终还是选择在城南的城郊落了根。 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区。 小区的外面拉着铁丝网,铁丝网的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指示牌。这东西和周围的建筑以及建筑布局都完全不同,倒像是有什么人就那么缝缝补补从建材市场捡了些垃圾围在外面似的。 周围的一切既陈旧又崭新,那些低矮的楼房和铸铁的路灯都还保持着上个世纪末的建筑风格,可不管是路灯的台面还是楼房的外立面都崭新得能够印出人影。那一道曲曲折折将小区门口彻底堵上的铁丝网则锈迹斑斑,铁丝与铁丝衔接的地方还明显可见老虎钳拧过的痕迹。 “师兄你想到了什么?”夏弥从路明非肩膀上跳下来,她将手背在身后扬着脸蹦蹦跳跳,身上的华裙燃烧起来,淡金色的火焰如跳动的雾包裹女孩的身体,火焰散去之后出现在路明非面前的又是穿着水波纹白色短袜和波西米亚风长裙的邻家女孩了。 这姑娘在铁丝网的前面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打量,还伸手去戳了戳。 “一个非常简陋的炼金矩阵,用尼伯龙根中死去的金属堆砌而成,能够简单隐蔽活人的气息。”夏弥点点头,眉头微蹙,“在我们那个时代混血种中的盗窃者用这种矩阵的简易版本潜入尼伯龙根去盗取龙族的财宝。” 朦胧的天光让路明非的影子从铁丝网的外面一直延伸到小区的大门里面。 卡塞尔学院虽然设置过炼金学科,可真正能够洞悉炼金术真谛的人都在弗拉梅尔导师的那个小钟楼里开小灶。路明非确实算得上是天才级别的选手,可显然天才也有自己的短板,他在炼金术上的造诣大概等同某个此时已经混去加拿大水硕的李凯同学。有人不知道李凯是谁,那是路社长在仕兰中学念书时的一任同桌,曾经在高中地理试卷就如何缓解老龄化这一问上写出了出口老人并得到了地理老师的家访关怀。 “你的意思是这个尼伯龙根里面曾经有活人居住过。”路明非没有办法在作出太多的表情,因为此刻她的脸颊上正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骨骼,“能看出它存在了多长时间吗?” “不能,尼伯龙根中的时间是死去的,无法推测它存在的痕迹。”夏弥说,“但既然这里是现实世界中楚天骄居住过的地方,那个在这个尼伯龙根中隐藏自己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这个男人太过神秘,路明非无法反驳夏弥提出的这个推论。 他伸手揽住夏弥纤细的腰肢把这个虚幻如泡影的女孩放在自己肩膀上,暴雨落在他的身体上立刻就被鳞片上的高温蒸发成白色的蒸汽,蒸汽笼罩着他们,像是雾中山林里的巨熊和巨熊肩膀上扛着的精灵。 随后路明非踏过几乎没过自己小腿肚的积水,踩扁了铁丝网,走进那个老旧的小区。 路明非对这里还算熟悉,楚天骄和苏小妍离婚之后两个人都去了市中心发展,可这处房产也并没有被转手卖给其他人。楚子航那时候刚拿了驾照,会开一辆从外面租来的三菱汽车,载着路明非和苏晓樯,带着城里买的罐装汽水、薯片,有时候还会有打包好的麻辣小海鲜,在公路上边开边聊,从市中心一直开车到这里。 有一次路明非跟苏晓樯在中午吃过饭之后懒洋洋地用玻璃杯喝冰镇过的可乐,楚子航就在一楼阳台的外面、那个总会长满芦苇的池子边练刀。 那时候苏晓樯喜欢穿吊带的长裙,午后的阳光照在她圆润细腻的肩膀上,女孩的肌肤像是闪烁着珍珠般的荧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阳台边蜡质植物叶片上投下漂亮的光影,路明非瘫在屋子里的躺椅上打盹儿,眯着眼看嗡嗡响着的电风扇把热风吹在身上。楚子航看路明非满头大汗,就从外面带进来冰镇过的柠檬水,三个人用吸管和冰柠檬水又从这里开车回市区。 “如果黑王的骨血并没有被奥丁使用,它被楚天骄放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在那戴上副面具之后楚叔叔也曾短暂摆脱奥丁的控制,从那种类似催眠的状态中苏醒。”路明非的声音沉雄,他每走过一步,脚下都升起腾腾的白雾,碎石拼成的小路边是铁皮搭成用来放置自行车和摩托车的棚子,沉重的雨点打在铁皮的棚子顶上噼啪作响。 “如果和05年之后奥丁就再也没有进入过这个尼伯龙根这个猜测互相印证的话,那就意味着05年之后阿斯加德就对真正的奥丁彻底封闭了,只有楚天骄能够进入这里。”夏弥说,“他通过某种未知的手段从奥丁的手中得到了这个死人国度的控制权。” 单元门锁着。 路明非轻轻一推,锁舌就应声而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轰然打开。 他带着夏弥踏入阴暗潮湿的走廊,此刻天上雷电轰然炸开,紫白色的光照亮四周的墙壁。 “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路明非说,以他如今的体型走在这样狭窄的走廊中,不得不弯下腰以免撞了头。 “我们到了,楚子航最开始的家。”他说,在一扇生铁铸造的防盗门前面站住。 夏弥深吸口气。 “我能感觉到,父亲的血肉就在这里面。”她说。 495.庞贝 路明非尚且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破坏那扇在他面前并不算坚固的门,锁芯就悄无声息的弹开了。 黑暗中一片静谧,雨打玻璃的哗哗声清晰可闻。 路明非并未解除自己的龙化。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危险就越是临近,而今这里尽是一类的东西,普通的s级混血种甚至连踏足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跨过玄关之后就是极宽敞也极敞亮的会客厅,巨大的沙发和被沙发包围在中间的茶几都用厚厚的防尘布蒙起来,防尘布的表面却并没有积累尘埃,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烬,像是住在这里的人从在离开之前焚烧过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的灰烬如漆黑的郁金香花瓣那样飘落,全部落在防尘布上,瓷砖却明亮如镜一尘不染,借着朦胧的天光路明非甚至能看见自己狰狞的倒影。 “靠,相比少爷的豪宅我那bj十环外的老房子就跟狗窝似的。”夏弥小声嚷嚷。 她从没来过这里,不过相比起她那间用配电室改成的屋子,这里确实算是豪宅。 大概那个热爱卤大肠和双倍辣烤鸡翅的男人彼时所能想象到最辛苦的生活也就是在郊外拥有这么一间面积超过150平的大house了。 想想楚天骄在混血种社会中大抵也应当颇有些威望和能量,能在苏黎世银行给楚子航留下十亿美元现金的阶敌当然没办法立刻从超级富豪、花花公子、少女杀手和卡塞尔学院超人气新星的角色中走出来,并立刻变成一个毫不违和的没什么大本事的专职司机、一个丈夫以及一个父亲。 “防尘布上是什么东西?”路明非小心控制自己的脚步,以避免了锋利的脚爪撕裂脚下的瓷砖。 他抓起一把某种东西燃烧过后遗留的黑烬,上面有花卉的纹理,又像是什么动物的羽毛,但只是轻轻触碰就坍塌了。 “是那些渡鸦的羽毛。”夏弥说,“别管这个,去旁边的卧室,靠水池的那一间,我们正在越来越接近黑王的骨血。” 路明非点点头,他将七宗罪的匣子扛在肩上,如同月光般辉白色的天丛云和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色欲被同时握在手中。 那扇门同样是紧闭着的,里面传来呼呼的风声。 也或许风声并非是从卧室中传来的,而是在窗外呼啸。 门被推开的瞬间就从内部发出木炭碎裂的清脆响声,随后它如同被路明非刚才抓起的那把灰烬一样坍塌成尘埃。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垂直地劈落在距离这里不远的那个池子里,漆黑的卧室被照亮,空荡荡的房间中没有多余的家具,惟独这个空间的中央躺着一具巨大的尸体。那是一匹八足骏马的尸骸,血肉都已经腐朽,只剩下古铜色的骨骼,那些骨骼胡乱蜷缩着堆砌成荆棘王座般的祭坛。 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是破碎的,数米长的窗纱在风雨中狂舞,仿佛痛苦的龙蛇想要破空而去。 呼啸的狂风正从窗外灌进来,洪流的雨幕斜斜地站在这间卧室的一侧。 第二道闪电落和刚才几乎同一个位置,紫白色的锐光再次照亮周围的一切。现在不需要夏弥提醒了,路明非看到就在那些骨骸堆砌的祭坛上躺着一个黑色的铝合金箱子,箱子上有半朽世界树的徽记。 “是卡塞尔学院的徽章。”路明非说,“就算奥丁的真实身份就是庞贝.加图索,他也应该不会那么恶趣味的在自己老巢中留下学院的痕迹……所以这东西应该属于楚天骄。”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此刻汇总了,那口箱子里放着的就是黑王的骨血。它曾属于楚天骄,后来在高架路上被奥丁夺走,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它又出现在这里,仿佛楚天骄的幽灵仍在这个世界上默默守护着这世界究极的答案。在神的国度中那个幽灵和自己死去的躯壳在下一盘棋。 “楚天骄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夏弥赤足在湿滑的瓷砖上奔跑,她围绕着那堆骸骨锻造的祭坛转圈,然后蹲下来,小小的脸蛋上像是映着淡金色的光。 “在我们推翻尼德霍格的统治之后也曾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追寻他留下的胚胎或者血肉,可最终一无所获,那至尊的无与伦比的权利似乎就此陷落了……真是好奇,卡塞尔学院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的。”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去触碰那口箱子,箱子的表面荡漾起微微的金色涟漪。某种力量正在阻止来自龙王的精神元素对它的侵袭。 就在这时,天地风雨间响起深沉的叹息,路明非微微眯眼,破碎的落地窗外被灯光照得仿佛白昼。 他悄无声息地喷吐出幽蓝色的气流,迎着窗外锐利的白光站直了。他知道某个东西就要来了。 果然,岩石锻造般坚硬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就站在暴雨中,他们穿着长风衣,长风衣的衣领在狂风里翻卷,每一个人的领口都别着黄金的徽章,那些徽章正在白光的直射下迸发出赤焰的光芒。那些徽章上是茂盛的世界树,世界树的每一根枝桠都锋利如荆棘。 “是学院的人吗?还是加图索家族的猎犬?”夏弥往路明非的身后藏了藏,全然忘却自己此时是幽灵般的状态,世界上没有哪种武器能够伤害到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 “不是学院的人,他们的徽章上面世界树是茂盛的。”路明非的声音嘶哑,他的口鼻中发出沉重的喘息,喘息声伴随着幽蓝色如雾气般飘散的高温, “我跟师姐在源氏重工地下那个赫尔佐格建造的实验室中找到过一个人造的小型尼伯龙根,在那里看到过类似的徽章。” 在同一个尼伯龙根中路明非还发现了赫尔佐格的尸骸,后来被证实那东西其实是一个从基因层面完全复制于本体的克隆体。为了后续计划的顺利展开,赫尔佐格自导自演的一幕被某个强大黑暗组织处决的戏码,在这部戏中负责处决他的人应该是弗里德里希.冯.隆,也即是从中国逃往日本的林凤隆。 但其实那个狮心会的叛徒比起赫尔佐格简直就像是无辜的绵羊,在抵达日本之后不久就被捕获并用于残忍的人体实验,最终身体被改造为龙形尸守,最终被赫尔佐格杀死,并将古铜色的骨骸遗留在进入那个小型尼伯龙根的长廊中。 奥丁、赫尔佐格、弗里德里希,甚至公猪尼奥,他们都出自那个徽章为黄金世界树的组织。 窗外那些白色的烈光是从一种可怖的生物身上发射出来的,那是远比北美灰狼还要更加庞大的犬类,它们全身上下都覆盖着斑驳的鳞片,双目是暗金色的,面骨凹凸不平,看上去像是皮肤都已经萎缩的骷髅,身上无声无息中舒展又紧绷的肌肉群却像是老树盘根般虬结。 它们的体型已经超出了犬科动物的范围而更接近狮虎,声带中传出狂风呼啸穿堂而过的巨响。 这显然是基因改造的产物,有人用龙血的基因改造了犬类的身体,让它们变成比狮虎更加危险也更加嗜血的东西。 在学院执行部的战斗序列中有龙血猛犬的位置,在面对那些危险的敌人时施耐德教授曾不止一次动用过类似的东西。 但这种猛兽在对付普通的失控混血种时能够起到奇效,面对路明非却像是吉娃娃般可笑。它们的身体强度甚至还远比不上蛇形死侍,而蛇形死侍路明非能砍瓜切菜干掉几十个。 它们的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金属项圈,每一个金属项圈都能够在必要的时候瞬间释放出能够立刻摧毁龙血猛犬神经中枢的高压电流。 学院正是用这种技术来控制他们那些狂暴的野兽。 几十上百只微微匍匐身体嗓子里发出低喘吼叫的猛犬铁桶般环绕在这扇破碎的落地窗外面,它们的背部固定着大功率的氙灯,氙灯把周围照得雪亮。 穿黑风衣的人影们背着手,站在猛犬与猛犬之间,双腿分立,像是令行禁止的军人。 “这件事情的幕后到底是谁?”路明非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那些放在草原上能够同雄狮竞争霸主地位的龙血猛犬彻底匍匐下来,以腹部紧贴泥泞的地面。 “你们隶属于谁?卡塞尔学院还是所谓的暗面君主?”他问。 他伸手,言灵.天地为炉悄无声息中展开,盛放着黑王骨血的黑色铝合金箱子像是受到某股力量的牵引飞入路明非的手中。 从进入这个尼布龙根开始,某种难以解开的迷雾就一直围绕在他们的身边,像是不管进行什么活动都被某个神秘的存在看在眼中。 有掌声刺破狂风骤雨从黑暗的深处传来,数十头龙血猛犬和那些穿着黑色风衣的士兵沿着一条鹅卵石的小路分开。 一个并不算震撼也并不算深沉的脚步声从鹅卵石小路的尽头响起,这一刻刚才还密布整座尼伯龙根的雨幕忽然间停歇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味道,“你居然还知道暗面君主?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小路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真切,路明非缓缓咬紧自己的牙齿,那把名为色欲的屠龙宝刀在他的手中像是活过来了那样凶猛的挣扎着。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等到那张甚至有些温和的英俊的脸从黑暗中出现的时候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在英灵殿从校董会和元老们手中夺取密党权力的那个男人。 他的名字是庞贝.加图索。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奥丁。 那家伙穿着白色的西装,衣襟上别着红色的玫瑰,脚下踩着手工定制的皮鞋,头发油光发亮,哪里是来杀人的模样,分明是要去赴一场某个贵妇的邀约。 庞贝挥了挥手,屏退了周围的猛犬和士兵。他跨过破碎的落地窗来到路明非的面前,又挥了挥手,一张椅子就出现在他的身后。 在这个男人出现的瞬间一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就凶狠地自路明非的尾椎骨涌上他的天灵盖。 夏弥已经消失了,可以确定奥丁已经吞噬过他的兄弟的骨血,现在是仅存于世间的至尊。海拉还从未诞生过,所以夏弥并不知道至尊是是否能够看见出现在路明非身边的精神元素,这种时候她帮不上什么忙,最好还是躲起来。 庞贝的身后是沾满了雨水的窗,他拧着眉,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叼在嘴里,仰头凝视路明非那张鳞甲峥嵘的脸。 他慢慢地抽着,烟雾呈细线直上屋顶。 “我希望了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片刻后庞贝打破了沉默。 回应他的只有自上而下的一道刀光,那道刀光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天丛云画出的死亡线条。 路明非忽然暴起,是希望以自己此时暴血的状态能够一击毙敌。 但天丛云悬在庞贝眉心上方一厘米处,再也无法向下。 他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路明非拼尽全力的一击。 “你还不知道人和神的差距,孩子,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就在眼前,我没有兴趣和你……” 又是一道刀光从侧面撕裂空气斩向庞贝的脖子。 这一次是完全苏醒的色欲,它已经嗅到了君王的血,正兴奋地嘶鸣,要撕开庞贝的动脉,饱饮这男人的鲜血。 这一次庞贝并没有用两根手指去夹住路明非挥来的刀锋,他空闲的另一只手忽然伸出,以远超路明非的速度握住他的手腕,骨骼碎裂的声音像是一枚炮弹般炸开,整个卧室中的积水和尘埃都被震上半空。 接着路明非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辆攻城锤正面砸中,他整个人猛地向后倒飞,砸碎了一道接一道墙壁,直到最后落入一栋建筑的废墟。 仅仅一拳他的胸腔就几乎被击碎,强大的自愈能力在瞬间治愈他的伤势,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路明非蜷缩在地面,片刻后才终于能够坐起身来。 “说真的,你和我们的冠位一样高,新世界中理应有你的席位。”庞贝再次出现在路明非面前,“如果你不要继续触怒我的话。” 496.白王的遗赠 “新世界么……”路明非咳出血沫,血沫中大概混杂着内脏的碎片。 能够杀死重伤状态傀儡奥丁的三度暴血没有给路明非带来哪怕一丁点安全感,庞贝停顿的动作甚至根本不像是挥拳,倒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或者说新时代更加准确,因为在那个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之后这个时代就结束了。”庞贝的手中居然出现了一杯金酒,酒液在杯中荡漾,泛着懵懂的辉光。 他将雪茄弹在积水中,用皮鞋的鞋帮子踩灭了,弯下腰来拉起路明非。 “历史的大约束器,你说的是命运。”路明非轻声说。 “不,是命运的终焉。很多人都在说我们这个纪元正在走向毁灭,但少有人知道它究竟该如何毁灭。”庞贝那张通常显得骚气的中年男人的脸此刻居然如此严肃,他说,“但我们都知道,它就是诸神的黄昏。” “你是奥丁?”路明非问。 庞贝微微一愣,他抚额低笑。 随后他将杯中的酒液挥洒在空中,金色的液体在半空中凝滞,向外迸射着赤色的烈光,庞贝伸手握住那道烈光,他吹响了口哨,马嘶声立刻回响于天地之间。 八足天马斯莱普尼尔喷吐着雷屑,从远方的黑暗中踏空而来。 那顶天立地般的巨兽高昂着头颅行走在龙血猛犬们之间,像是一位君王在巡视它的领地,随后在距离这里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斯莱普尼尔用自己的前足踏地,地面像是荡漾起暗金色的涟漪。 庞贝将手中被辉光笼罩的东西掼入地面,挽起袖子,双掌靠近覆盖自己的面部,随后两只手沿着发际线向后拢,古银色的铁面就随着这双手掌擦过的痕迹出现在他的脸颊上。 他并不上马,但庞贝拔起辉光它立刻成了弯曲的铁枪,天蓝色的风氅也悬挂在庞贝的肩头,像是战旗般在风中狂舞。 那并非幻觉,而是真切发生在路明非面前的事情,只是一瞬间庞贝.加图索就从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变成了神话中会因为狂怒而降下雷霆般威严的古神奥丁。 炽烈的光焰缠绕在奥丁的身边高温蒸发起满地的积水,白色的蒸汽从废墟的裂隙中涌出去。 他如此魁伟,即便是龙化之后几乎已经不成人样的路明非在神的面前也像是一个侏儒。 “弗里德里希背叛狮心会是你指使的?” “梅涅克.卡塞尔有刺王杀驾的潜质,如果夏之哀悼事件没有发生,他活到今天,对我们可能是一个威胁。况且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但确实终结了我的一个兄弟不是吗?”奥丁取下面具,他重又变回那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脸上噙着淡淡的笑。 “策划杀死老唐的人是你?”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我亲爱的哥哥……当然,当然,很多年前我那些存世的兄弟中真正得到那位黑色至尊宠爱的人就是他……可他太傲慢了,也太狂妄了。他在铸造七宗罪的时候将暴怒视作自己的原罪,可真正适合他的应该是傲慢才对。”庞贝淡淡说,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如果站在同一个起点我没法和他竞争,但他太骄傲了,像是一个真正的君王,居然打算遵循我们签订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契约。” 路明非并非第一次听人说起龙王之间的契约了,夏弥也曾告诉过他类似的事情,那是诸王时代的初期,四大君主联合人类一起推翻了黑王的统治,这之后龙王们签订了在某一个轮回开始沉睡到诸神黄昏的契约,他们会在至尊归来的那一天重新苏醒,并一同赴那场万年的约。 诺顿和康斯坦丁显然遵守了约定,但他们遭到了算计。 命运从来都青睐野心家,禀承正义的人都死于非命。 “原本的计划是摩尼亚赫号会从青铜城中带回康斯坦丁的骨殖瓶,以兄弟的胚胎作为诱饵,诺顿会在愤怒中进行不完全的觉醒,我们能在学院里就终结他……可计划出现了纰漏,诺顿显然早就已经苏醒了,他在青铜城中蛰伏了不知道多么漫长的岁月,吞噬了康斯坦丁的权柄,我们甚至连那个孩子的茧都找不到。”庞贝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着些疑惑,像是他原本确信终结青铜与火之王的行动会按照自己的剧本来进行,可忽然这个剧本就被人改写了,写得面目全非。 “幸运的是我锁定了诺顿在人类中的身份,也就是你说的罗纳德.唐……我知道你和他关系还不错,是能一起打游戏的好哥们,可说真的你真该谢谢我,否则总有一天孵化出完整龙躯的至尊诺顿会用太古权现摧毁现有的人类秩序。” 对庞贝.加图索的说法路明非嗤之以鼻。诸神黄昏是混血种乃至于现有的所有生物都无法回避的命题,黑王归来的时候现有的一切都会被推翻。秩序是建立在文明之上的,那个时候人类的文明可能都已经覆灭,秩序又何从谈起? 不过他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从庞贝的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情报。 描眉画鬓的女孩无声又伶仃的站在庞贝身后的蒸汽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她穿着华丽而威严的素袍,腰间系了狭长的绸带,那根绸带在风中飞舞,像是蛇的尾巴,又像是一朵狂舞的紫色鸢尾花。 从庞贝将路明非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白王就已经出现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身后,她凤眼顾盼,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前,另一只手则张开五指按在庞贝的头顶,纤长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 路明非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可他想起白王也曾对苏小妍做过类似的动作。所以他猜自己也许应该在这种时候问些有用的东西。 “在我们抵达奥斯陆即将踏上那艘核动力破冰船的时候,是你在猎人网站上发布了大地与山之王的信息并对全世界的混血种进行了悬赏?”路明非轻声问。 “那艘船行走于人类的世界与与神国的大门之间,埋葬着从历史的起源至命运的终结这之间最大的秘密。在终焉降临之前谁都不能抵达那里。”终于到了揭晓自己那么多年隐秘的时候,即使庞贝这种人也终于再难压抑心中喷薄而出的表达欲,这种时候他需要掌声也需要赞美,可惜的是站在他对面的那家伙只想怎么砍下他的脑袋。 “你差点害死他们。” “谁?芬里厄和耶梦加得么?”庞贝嗤笑,“新的时代旧神死绝,我才能分享更多的权力……况且连我都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都在猜你最后会怎么选,还做了一个赌局。” “赌什么?” “各自手中的财富……人类世界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最终我是唯一的赢家。”庞贝耸耸肩。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战诸神黄昏中注定归来的黑王尼德霍格,可是你在猎人网站中的id是太子。”路明非在脸上流露出不屑的表情,想要以此激怒庞贝,让他暴露出那么一瞬间的破绽。 庞贝微笑,如果忽略在路明非眼中他身后那个窈窕纤细的女孩和他脑袋上那只九阴白骨爪似的手掌,倒确实颇有些黑暗君王的威势,“我的id是太子是因为我从不因自己的身份而觉得耻辱,相反,我以我的父亲为荣,我也以成为诸神黄昏中的最终胜者为觊觎的命运。”他说。 “那在东京呢?赫尔佐格、弗里德里希,他们都是你的棋子对吗?还有那个在南美洲大肆掳掠野生混血种进行人体试验和人口贩卖的公猪尼奥?”路明非缓缓调息,他感受到身体里力量的汹涌了,那是来自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还有黑暗的深处一丝天光般的微光,来自残留白王之血的威严蠢蠢欲动。 “2010年冬,你和陈墨瞳通过诺玛调查黄昏教条和极北之地,甚至已经追寻到公猪尼奥那条交易链的上下端,仅仅通过从卡塞尔学院学到的知识和破碎的情报网能够。追查到那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他说到这里忽然愣住,眼中闪烁过一丝迷惘的神情,庞贝身后静静伫立的白王忽然蹙起修长的眉宇,她看向路明非,深红色的瞳孔中安静辽远,冷得像是贝加尔湖的湖面。 接着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像是数十上百条细小的触须从白王按在庞贝头顶的那只手掌上延伸出来,凝滞为固定形状的雾在空气里舞动,然后忽然刺入男人的太阳穴。 那一丝迷惘消失了。 “可是你们并不知道真相。”庞贝说,“我愿意和你分享这些藏在世界最深处的隐秘是因为你有资格成为我的盟友,我们会在诸神的黄昏中并肩作战,新时代的权力你有资格与我共享。” “你知道卡戎吗?”庞贝轻声问。 “古希腊神话中冥界的船夫,负责将死者引渡到冥河。”卡塞尔学院有过系统性的,有针对性的世界神话发展史的课程,北欧神话、希腊神话、阿兹特克神话和埃及神话都是必修内容。 “那条船的主人、极北之地的领导者,文森特,他就是我们的卡戎,他为我们寻找冥河的入口,同时代替我们将死者的灵魂奉献给那个至高至德至尊的皇帝。”庞贝仿佛在诉说一个诡异的又瑰丽的现代神话,路明非却已经听懂了他的隐喻。 yamal号游曳在那片冰海的真正目的是寻找黑王的埋骨之地,所谓冥河、所谓神国的大门,其实都是传说中注定归来的黑王的胚胎。 显然庞贝和汇聚在庞贝身边那个名叫圣宫医学会的组织已经确定了黑王的胚胎大概在哪一片区域。 “可是我很好奇,找到他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做?让诸神黄昏提前降临吗?”路明非问。 庞贝微笑,环顾四周:“看看这个世界,疯狂又肮脏,君王逝去的历史中逆臣们互相攻伐,可我们的手中都沾过他的血,他归来的时候不会宽恕我们只会杀死我们……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呢?旧日的神终将死去,而新时代的神会随着诸神黄昏的落幕而诞生,圣宫医学会正是由此而生,我们……” 庞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路明非已经听不到为止。 他忽然恼火地轻笑一声,烈光伴着君王的领域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生长。 白王以精神元素为载体临时构建的身躯在此刻如尘埃般烟消云散。 如狮虎般的马嘶声闯碎了此间的死寂,路明非的身体里发出铜钟轰鸣般的巨响,随后他按住刀柄,双刀带着死亡的气息出鞘。 言灵.审判的领域被极致压缩,居合极意,五度暴血! 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龙血猛犬们的嘶吼伴着凄厉的味道,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倾力而出,参天的高山像是缓缓起身的巨人将令人颤栗的威严投射下来,滚落的巨石就将数十只龙血猛犬碾压成肉糜。 得到耶梦加得的权柄之后又融合了部分的白王血液,路明非能够模拟出世界上绝大多数言灵,甚至包括灭世级圣言之下的那两位,审判与莱茵。 审判的狂风以超过每小时六百公里的高速向四周席卷,天丛云与色欲的刀锋都带着极致的死亡规则,它们的目标是庞贝的脖子,就算是龙王被斩首之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五度暴血状态下的路明非远非三度暴血能够媲美的,他的力量和感官都呈几何式上升,一呼一吸之间整个尼伯龙根仿佛都在跟着颤抖。 这一次庞贝无法再用手指去轻而易举的夹住那两把快刀的刀刃,也没办法在山呼海啸的刀势中钳制住路明非的手腕。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两只手的手臂上忽然缠绕苍白色的绷带,弯曲的铁枪似乎直接从分子间的间隙挤出来出现在他的手中。 真正的昆古尼尔发出欢欣的尖叫,它颤抖着以超过庞贝本身的力量和速度迎上天丛云与色欲。 这是极致的杀戮意志之间的碰撞,君王们的领域被扩张到极致,武器厮杀时迸出的绵密火星中铁面独目的神与面骨狰狞头角峥嵘的魔鬼在咬牙对视。 “什么分享新时代的荣光,你看中的不过是我身上耶梦加得的核!”路明非嘶声吼叫。 白色的鳞片密集得像是纳米机器人一样在那些紧紧扣合的黑鳞之间跳跃,路明非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从全身每一根血管中向外涌动,来自白王的遗赠正在推动他的五度暴血进入更深层次的龙化。 接着色欲格开昆古尼尔弯曲的枪身,天丛云横切过奥丁的胸膛! 497.交易失败 一击即中,双方爆退! “在那里蒸汽列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居然可以调用这种程度的精神元素。”奥丁叹息,“现在在控制这具身体的到底是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还是你?我亲爱的妹妹?” “我是你爹。”路明非说。 神愣了一下。 “我是你爹。”路明非又说,他缓缓活动自己的肘关节和颈椎,随着这些动作他全身上下的鳞片都在微微开合,像是随着洋流摆动的扇贝。那些鳞片的颜色或是苍白,或是漆黑,如同保加利亚的煤矿下了纷纷扬扬班驳的雪点,片刻后所有鳞片都轰然扣合发出刀剑相铭的微声。 在东京与赫尔佐格作战的时候路明非同样将暴血推进到此时的状态,封神之路的第五个阶段。可彼时的他仅仅只能在五度暴血中维持短暂的时间,漆黑的深渊不断在拉扯他的意识和灵魂,仿佛地狱要将他吞噬然后由一个想要咆哮世界的魔鬼来占据这具身体。 但在融合了部分白王之血后再次开启五度暴血路明非居然只觉得自己似乎距离这个世界的真相更近了一步。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被解析,元素的流动、规则的运行以及这个世界看似牢不可破但实则在角落中的千疮百孔。 俯仰之间仿佛大权在握,整个天地都要匍匐在他的面前,命运再也不能束缚他。这种短暂的强大感让人着迷,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真正的君王在全盛状态是否能有这般魁伟? 奥丁吹响了口哨,那匹远比路明非曾经见过的那些八足天马更加凶悍更加狰狞的斯莱普尼尔从黑暗中狂奔出来,它的鬃毛像是细碎的闪电,全身都覆盖着青铜的甲胄,它狂奔的时候地面战栗,在奥丁的身边前蹄扬起之后高度能达到三层楼,蹄子落下每一条肌肉虬结的大腿上鳞片就开合又叩拢,全身的肌肉都如洪水般汹涌。 天蓝色的风氅迎风而涨,奥丁已经翻身上马,他右手握住那把从命运中制裁诸生的圣枪,左手出现的却是仿佛黑曜石般质地的巨大长剑,斯莱普尼尔从铁面之下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鼻孔中喷吐雷屑而嘴孔中流淌熔岩的火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所有因为互相忌惮的虚与委蛇都毫无意义,所有争取和平的努力都宣告破灭,唯剩下君王与君王之间最原始的解决分歧的方法,以血与火来撕碎敌人的妄想! 狂烈的元素乱流对冲之下,所有言灵的领域都轰然崩塌。 那个骚话连篇的中年男人把自己藏在奥丁的铁面之下,好像连他本身的性格也发生了转变,沉默而愤怒。 路明非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一个藏在阴沟里使用阴谋诡计来达成目的的野心家怎么会使用战士之神这样的尊号?”他说,七宗罪的匣子立于身侧如折扇般摊开,将色欲缓缓插回其中,又将放着黑王骨血的箱子平躺在那件古铜匣子的旁边。 随后路明非左手虚按天丛云的刀身以作刀鞘,右手握住那把辉白色骨刃的刀柄缓缓向外扯出,原本肋差般的短弧刀形居然像是没有尽头,刀身变得直而修狭,一直到拔出如唐制长刀的形态才终于看见刀尖。 撤步,斜马步,反手按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出刀式成的时候杀戮的意志也抵达巅峰,指向奥丁的刀锋微微上挑,天光映在上面,刀光如雪。 “诸神黄昏的号角已经吹响了,这个世界的火早已经点燃,谁也不能将它熄灭。”奥丁提枪,斯莱普尼尔用前蹄抠着地面,“我感受到你的愤怒,可莫非你以为得到了大地与山之王的冠位,就能与我分庭抗礼!” 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女孩再次出现在路明非的身后,她的发梢和裙摆都扬起,还有些稚气的脸颊上神情清冽得像是冰。 接着一场火从她的裙摆向上燃,火焰燃过的地方就化作朱红流苏的裙子,光洁精致的额头上方出现辉耀世间的桂冠。 夏弥一瞬间变得魁伟,华裙的裙摆之下是修长的蛇尾。 女孩俯下身,用面颊与路明非相贴,“别怕他,师兄。”她说,“你有我为刀矛,无所畏惧。” 她缓缓握住路明非握刀的手,一股力量凭空注入路明非的身体里。 大概是受到这附近狂暴元素乱流的冲击,他们的头顶再次汇聚起崔巍的阴云,透过阴云的缝隙可以看到混沌的光泽如极光般若隐若现,偶尔有上百公里长的电弧在黑云中穿梭而过,下方拔地而起的四座高山悄无声息地矗立着,如同沉默的巨人。 “路鸣泽。” “我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路明非身后探出头来,小魔鬼仰头看着高居斯莱普尼尔背上的奥丁,眼中的光深邃得像是能把一切都吸进去。 随小魔鬼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乎标志性的时间停止,不过到现在路明非已经明白这种效应的原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就是奥丁的本体吧?”路明非问。 “应该是。”路鸣泽点点头。 “能交易吗?” “哥哥?” “用剩下的四分之一个灵魂换奥丁和他的阴谋彻底烟消云散,你还得把师兄把他老爹带回去,用黑王的骨血帮师妹重新塑造一个身体。”路明非说。 “哥哥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长坂坡前的赵子龙。” “意思是我很猛?”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他想起以前自己和楚子航在仕兰中学门口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巷子里打电玩,有个游戏叫三国吞天食地,白面小生赵子龙就总是他会选择那个角色,杀胚兄则一如既往选择最威猛的关二哥,领着小白脸一路过关斩将直抵关底。 “不,是已经抱着阿斗冲出曹营的赵子龙,像是天上地下再无牵挂的,满脸都写着‘我他妈够本了死在这也没关系’。”路鸣泽叹了口气,“你这样鸡贼的人从来都只想苟且偷生,现在居然也想英勇就义?” “少他妈废话,交易的条件就是干掉奥丁和奥丁的傀儡,找出他的胚胎彻底终结他想要染指这个世界究极权力的野心,这个过程中顺便把楚天骄完完整整的送回给楚子航再给夏弥弄个身体让她做个逍遥小龙王,对你来说应该没难度吧?”路明非啐一口,“能不能干?干完这一票鬼知道我究竟是我还是你,不过我也不在乎了,反正他妈庞贝这条老狗得死,不管是跟我一起死还是跟你一起死都无所谓。” “哥哥你不信任我,还是觉得交易完成之后我会占据你的身体。”路鸣泽撅着嘴,脸上流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 “说真的比起你的这些要求或许还是毁灭世界来得更实际一点。” 路明非一愣,“你打不过奥丁?”他说。 “不是……”路鸣泽说,“好吧有点困难,但应该能做到,不过我办不到的原因是,历史的进程已经进入到不可逆的阶段了,现在庞贝.加图索就是命运的锚定者,不管我做了什么最后都不能阻止他成为诸神黄昏的参战者。” “什么意思?” “你听过祖父悖论吗?”小魔鬼问。 “听过,有关时间旅行的悖论,由法国科幻作家赫内.巴赫札维勒在1943年《不小心的旅游者》中提出来。” 悖论的内容是假如你回到过去在自己父亲出生前把自己的祖父母杀死,但此举动会产生一矛盾的情况——你回到过去杀了你年轻的祖母,祖母死了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也不会有你,那么是谁杀了祖母。 “可是我并没有进行时间旅行,老实说我也不觉得龙这种生物能做到这一点。”路明非皱眉,他忽然瞪大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和师姐还有绘梨衣——” “不是这样,你们的重生或者说逆时间行为只是个例,但奥丁现在已经锚定了未来,诸神黄昏必然降临是单独的预言,但他把自己的名加入了那个预言之中。”小魔鬼脸上露出愁容,“他有个足够强大的伙伴,就像我之于你,能够庇护他在命运中横渡。” “也就是说交易无法达成对吗?”路明非看似平静实则心中风起云涌,短短的一句话小魔鬼其实就已经向他揭露了这个世界的许多真相。 那个站在奥丁身边的足够强大的伙伴,就像小魔鬼之于路明非,那东西是什么? 路明非想起在三峡夔门之上遭遇奥丁的袭击,当时路鸣泽咬牙切齿说出的名字并非奥丁也并非庞贝,而是昆古尼尔。 莫非那把枪其实并非死物? “我说的或许还不够通俗。”小魔鬼叹了口气,他站到路明非的身前远远地端详那匹正将前蹄扬起的八足骏马,斯莱普尼尔的体态如山峦般巍峨。 “在命运的长河中代表了黑王尼德霍格归来的诸神黄昏虽然是发生在纪元尽头的事件,可它早在一个纪元开始之前就已经被确定……换句话说诸神黄昏和历史一样是一个已经确定的事件,作为这一个纪元的大约束器,那是整个地球生态圈都要面对的浩劫。”路鸣泽描绘着末日的情景,“毁灭的乐章一旦开始奏响,强音就会一个接着一个,白王复苏时席卷整个太平洋沿岸的灾难对于诸神黄昏来说只是开胃的小菜,几十米高的海啸因为八级九级的海底地震向沿岸的国家和城市席卷,地震带上的一切都被瞬间出现的陆地沟壑所吞没,你所能想象到的每一座火山都开始复苏,火山灰会被掀起到十公里的高空覆盖整个地球超过两年时间……” “好了好了,对于预言中黑王归来时所带来的末日浩劫我已经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昂热那老家伙还能动弹的时候老爱拉我去喝茶,每次喝茶就说明非你要努力啊明非你就是我们在终焉之日的希望啊什么的……”路明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来可笑,诸神黄昏正在越来越近,当初校长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现在我却正在被卡塞尔学院追杀。” “这就对了,哥哥你并非命运的锚定者。”小魔鬼打了个响指。 “你一直说锚定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祖父悖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诸神黄昏虽然发生在未来,但对这个世界来说它却是必定降临的历史,无论谁如何努力无论你们做了什么,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地点它总会出现。”路鸣泽耸耸肩,“它是未来,但更是历史,你永远没办法真正改变历史,而现在奥丁就是那个吹响末日号角的逆臣,不管他是否愿意也不管他如何挣扎,他都已经奏响了诸神黄昏的第一个音符。乐章一旦开始命运就不会允许他停下来,所以就算我们杀死他一千次一万次,他也总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复活。” 路明非沉默了。 他知道奥丁在策划什么东西,圣宫医学会和极北之地都是他的爪牙。 可是他已经阻止过赫尔佐格,命运无法更改这一铁律已经被打破了。 一切都该不同了才对。 “哥哥你不要灰心,预言中诸神黄昏必将降临,可预言里没有写它是否会结束。”路鸣泽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黑王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杀死了,为什么我们不将新王的登基典礼变成他的葬礼呢?” 路明非浑身一震,低眉去看满脸狰狞的男孩。 难言的愤怒在提及黑王的时候从路鸣泽的脸上显露出来。 “我得走了,那家伙好像觉察到异常了。”小魔鬼指了指奥丁手中拎着的昆古尼尔,那把枪的前端从枪身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口子里迸射出暗金色的光,像是一只眼睛在缓缓睁开。 在那只眼睛完全睁开之前时间停止的领域终于崩碎。 交易失败,从这个星球上彻底抹去奥丁这个条件即便是魔鬼也无法达成。 路明非低头发出一声轻笑。 他抬头的时候斯莱普尼尔同时踏下前蹄,坚实的水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沟壑,沟壑的深处电光流淌。 奥丁发起了冲锋,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数十上百个巨大的火烛像是摇曳在荒芜的沙丘中,沙丘的深处群龙腾空! 沉眠在这座尼伯龙根中的龙群在与娲主的装甲集群交锋时选择退却,此时却真正显露峥嵘。 高亢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这是决死之地。 “若非耶梦加得,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奥丁的声音沉雄,他的面前汇聚巨大的雷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半个球体都陷入地下,三层楼高的斯莱普尼尔也显得只是篮球旁边的乒乓。 498.因陀罗之怒 言灵.因陀罗之怒,言灵序列号116,属于天空与风之王的太古权现,与之对应的分别是青铜与火之王的烛龙、大地与山之王的湿婆业舞和海洋与水之王的归墟! 灭世级言灵的吟诵和发动都无可逆转,浩劫临头的惊悚感让路明非全身的鳞片都张开,滚烫的血从鳞片的底部溢出来,高温把血蒸发,红色的雾弥漫在他的全身。 那股力量逼迫着路明非的腿骨折断,像是要叫他跪下。 这时候路明非听到有个孩子的声音在他的灵魂深处咆哮,那个孩子说“把我们被埋葬的剑拿出来,用我的权去赐逆臣以死!” “何敢僭越!何敢僭越!你这卑贱的逆命之人!” “poweroverwhelming!来,哥哥!把你的不朽之躯还给你!” “somethingfornothing,100%融合,8倍增益!” “哥哥,你杀不死他,但我们要让他知道!深渊中不止他畏惧的绝望之主!” “从此之后他要畏惧你!他要见你如逆臣见王!” 除开自身后拥抱路明非的少女,又有一道狰狞的虚影带着狂风从天而降,他狂笑着与路明非狠狠相拥! 路鸣泽下达敕令的那一刻,黄金的符文在路明非的眼中闪烁,他张开遮天蔽日的黑翼,瞳孔中在熊熊燃烧! 天灾浩劫君王皇帝,这个世界上一切能将权威加诸其身的东西都变得藐小虚弱,路明非咬着牙狞笑,顶着雷光挥刀,狰狞的面骨因为愤怒和决绝时的表情存存开裂,血沿着他的下颌线向下流。 路明非鼓动双翼拔地而起,他吼叫着“撤销!”的命令,声音离开声带的瞬间他人也消失,天丛云横斩,几十米长的刀光反向压过因陀罗之怒的雷光。 奥丁吟诵言灵的进程被影响了,现在他面对的绝非仅仅只是路明非,而是掌握了这个世界最终奥义的魔鬼,多股不同的权威从时间长河的上游顺流而下用上古洪荒的语言命令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再遵从神的敕令。 可他巍然不动,几十上百个古代种正在一同用高亢的声音唱诵赞歌,那首赞歌的名字是“皇帝”,言灵.皇帝,古老的时代尼德霍格用这个他的威严融入悠长的龙吟,龙吟为歌,就成了序列号最初始的言灵皇帝。 皇帝的领域无法让路明非跪下,他的耳边同时有清冽微冷的女孩在吟诵另一首咬牙切齿般憎恨的曲调,那是白王用以与皇帝抗衡的“神谕”。 言灵的领域笼罩在路明非与奥丁之间,即便他的身体里同时涌动着两位君王的权柄也无法对元素下达撤销的指令,只能看着那团简直要上抵天际下达地脉的雷球越来越大,雷球的表面像是一千条龙在腾起游曳、鳞片状的电弧在那些腾起的电浆上显得暗淡,但电弧之间的缝隙又亮得刺瞎人的眼睛。 序列号111的死亡领域在路明非的身边掀起血腥的狂风,龙血猛犬、圣宫医学会的士兵全部被狂风吹散,血肉化作尘埃融入风里,可审判从不降临皇帝的身上,血腥的风在苍白的烈光照耀下像是撞上了防洪堤的狂潮一样向后翻卷,因陀罗之怒的领域甚至毋须发动进攻仅仅只是防御就已经几乎摧毁了被蛇歧八家视作能够在投入神战的情况下依旧终结战争的超级言灵。 几十条古代种用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同步了他们吟诵言灵的频率,这是在面对娲主和娲主从政府手中申请的武装直升机编队时未曾展现过的力量,琉璃色的领域中四大元素像是dna的双螺旋结构般拧在一起形成无数尾游曳在空中的游鱼,这些游鱼围绕着路明非旋转、游动,它们悄无声息地穿过天丛云一分为二,又在离开那把刀的刀身之后重新汇聚。 共享新时代的权力只不过是庞贝用以迷惑路明非的手段,一旦他选择交出夏弥的核,相同的手段就会立刻被用到他的身上。 但路明非并非毫无反抗之力,他拥有远比耶梦加得的幼体更加强大的力量,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在他的掌中如操纵这个世界的丝线深入尼伯龙根的地层。地下岩层深处积存已久的应力被引导出来,以那片元素无法侵入的领地为核心,巨大的裂谷沿着地脉的缝隙延伸,赤红色的岩层裹着岩浆沿着裂谷翻出来,像是深埋地下死去已久的巨龙在舒展他们被铁制质代的脊骨。 鼓动双翼翱翔天空的古代种们嘶吼着四散逃逸,或者用蓬勃的言灵抵抗来自下方熔毁一切的浩劫。 但这已经够了,用来钳制路明非行动的领域出现了缝隙,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沿着这条裂痕撕开让自己逃出生天的通道。 这远比不上湿婆业舞所能展现的威能,只是对权柄和应力的利用。 审判的领域已经被雷光压缩到路明非身边两米范围,像是一个猩红色的铁球,铁球面对雷光的后方,巨大的影子如天狗食月。 这时候奥丁已经将双手离开了那团纯粹能量体的表面,漆黑的雷云在头顶旋转,雷云的深处探下魔鬼触角般的龙卷风,不止一条,而是成千上万条,它们将触角的末端深入雷球,电光像是龙那样向雷云中蹿去,片刻后整个天空都成了紫白色,雷光在云层里富集。 “亲爱的妹妹,我很抱歉不得不这么做。”奥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他在缩水至直径不超过十米的雷球后方眺望高空的路明非,语气中居然还蕴着淡淡的悲哀,“谁的手上都沾过他的血,他回来的时候不会宽恕我们。” 路明非的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咆哮,辉白色的刀刃从那团鲜红的球里刺出来,审判的领域就此崩塌,血色的尘埃像是让天空下起了一场血雨。 言灵.八岐。 路明非的身上漆黑色的鳞片全在剥落,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甲胄。 雷云的照耀下他的周围尽是山峦般起伏崔巍的龙影。 战斗的开始没有任何预兆,下一秒驮着奥丁的斯莱普尼尔就出现在路明非的面前。 铁面下的庞贝将命运圣枪昆古尼尔悬于八足骏马的一侧,以雷电为刀,肆意切割着天空与大地。 明亮的电刀随着那把黑曜石质地的武器在奥丁手中被挥动,同步有自填满了紫白色电弧的雷云中斩下来,从四面八方砍向路明非,每一道电刀的威力都堪比一枚超大当量的温压弹。 每一秒钟都有超过上百道百米长的电刀挥洒着雷电的碎屑流淌着金色的电浆与路明非手中的天丛云交错而过,而高空的雷云中刺眼的烈光丝毫不见暗淡,这意味着在这片雷云的覆盖范围之下奥丁每时每刻都能召唤成百上千道类似的攻击去杀死这个领域中的任何生物,而这种攻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言灵的使用者确信他的敌人已经被彻底灭绝。 可路明非的活力似乎丝毫不见减弱,闪动的电弧在他的鳞片表面游离,潮水般起伏的肌肉,每每在天丛云与巨大的电刀交错而过时都猛烈地颤抖。 他的视线甚至都一直未曾放在天空,那对燃烧着的瞳孔始终倒映奥丁的身形,一丝一毫一鳞一羽,纤毫毕现。 因陀罗之怒释放了电刀,并非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只是使用过言灵.八岐的路明非又对自己念诵了不要死的言灵,现在他的身体简直像是被塞满了超级纳米机器人,一丝一毫的损伤都会在瞬间被修复,这个修复甚至不存在过程。 奥丁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攻击对路明非来说毫无意义,他从斯莱普尼尔的背上一跃而起,身后巨大的羽翼撕破天蓝色的风氅鼓动着带他腾起至极高的天空。 那天马瞳孔中流露出猩红色的烈光,它嘶吼起来,坚硬的鬃毛下面血淋淋地生长出坚硬厚实的鳞片,像是一辆在天空中狂奔的坦克那样轰然撞向路明非。 路明非毫不闪避,收刀,右前倾,如斗牛士那样以单肩撞向斯莱普尼尔。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那是八足天马全身的骨骼都在这一次对撞中粉碎,一股扭动的应力从巨兽的颅顶向它的身体里灌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股应力途经的每一寸角落斯莱普尼尔的肌肉和骨骼就被完全揉碎。 鳞片崩离血肉骨骼全部化作尘埃,八足天马甚至没有机会倒飞出去就在路明非的冲撞下碎成四散飘离的血雾,苍白的人影从血雾中走出来,迎着高空的奥丁挥刀。但庞贝只是翻手下压,大片的电弧就像是密集的织网那样从雷云中向下飘落,织网的节点处点缀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雷球。 “因陀罗之怒是灭世的辉光,你以为你能和这种力量对抗吗妹妹,你不行,你的代理人更不行。”奥丁口中发出轻笑。 “路鸣泽!”路明非大吼。 “哥哥我来!”小魔鬼闪现而出,“妈的给我铠甲合体!” 一套不伦不类由金属网格焊接的、廉价感十足的甲胄出现并覆盖在路明非的身上,奥丁看不见发生了什么,电弧已经将路明非包裹进去。 渔网般的电弧和明珠似的球形闪电从路明非的身体上穿过,刺眼的白光流淌着炸开,连奥丁都无法直视这样的强光。 片刻后天地归于寂静,路明非曾鼓动双翼悬浮的那片空域空无一物。 奥丁意识到这种结果并不算匪夷所思,被因陀罗之怒的领域覆盖其中的东西都会被百万伏的电流轰成灰烬,除了同为初代种的四大君主之外再无任何生物能够例外而从这种程度的言灵爆发中幸存,即使他是耶梦加得的代理者,即使他似乎沐浴过白王之血而得到了些微掌控精神元素的力量。 “龙骨十字无法被摧毁,找到耶梦加得的……”神的命令响彻云泥之间,可忽然他的声音中断了。那些张开双翼在地面投下山峦般阴影的龙都看向高空,他们惊悚地发现另一个狰狞的影子和奥丁几乎重合。 “你的一个傀儡被我用七宗罪杀死,另一个木偶被拖在高架路上与娲主对抗。”路明非的声音平静、嘶哑,轻声说出却像是狮子怒吼,“李雾月的力量和你那个兄弟的力量现在你都无法动用,也就是说催动这个言灵是用的你自己的力量对么?” 他鬼魅般紧贴奥丁的身后,两个人的心脏连鼓动的频率都完全一致,像是两面蒙着兽皮的战鼓在同时擂响。 黑曜石质地的武器轰然回刺,但已经迟了。 色欲和天丛云从背后刺入神的胸腔,呈十字交错而过! 这一击便斩断了奥丁的胸腔、肋骨和肩胛骨,他全身绝大部分重要的脏器都被撕碎了,就算是龙王要想恢复也需要海量的时间。 王与王的战斗,胜负有时候就在一瞬间被分出。 长刀切开奥丁的肌肉纤维带出两条墨色的血色喷泉,像是两条腾起的黑龙。 “以单独一位君王的力量来使用灭世级的言灵,我该说你蠢还是自大?”路明非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为了做出这个表情他的面骨再次崩碎。 他提住奥丁的头发,拎着奥丁的头,天丛云靠近青筋仍在鳞片下跳动的脖颈。 “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奥丁的独目暗淡,努力维持着已经四分五裂的身体仍旧保持为统一的整体。 “法拉第笼听过么?”路明非展示自己身上那层由小魔鬼召唤的甲胄,居然真的是将内部电势差降为零的法拉第笼结构,他缓缓按下刀柄,天丛云的刃口就一点点切入奥丁的脖颈,“一看你们意大利佬就没认真想过提升本国教育质量,妈的我跟你说学好物理化打遍天下都不怕,你们当年拿了老佛爷的赔款就得变成老佛爷,这些奇技淫巧加图索爵爷肯定不上心吧?” 四大君主分别拥有的四种灭世级言灵其实存在极大的缺陷,它们并不像是序列号112的莱茵那样直接引发元素的乱流掀起接近热核等级的爆炸。湿婆业舞能掀起地脉的运动摧毁一整个板块上的所有国家和城市,但它无论如何也伤害不到能够稳定运行于大气层内的航天飞机或者位于地球同步轨道的太空站;烛龙的高温,甚至能够将自xz至中亚乃至于撒哈拉沙漠的沙砾熔为玻璃,不支持分子运动的绝对真空环境却能极大延缓这个言灵的威力传播,甚至彻底将其阻塞。 法拉第笼同样可以克制通过百万伏甚至千万伏电流来进行杀伤的因陀罗之怒。 路明非早就针对可能遭遇的太古权现做出过相应的应对措施,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实则已经调转。 499.因果 刀刃完全没入奥丁的血肉,路明非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骨骼在锋利的刀口下被斩成两截的手感。 但他忽然愣在那里,因为一股难言的灰色由近而远蔓延到整个世界,连天上闪烁的雷光都寂静下来,时间真正静止在了奥丁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元素的流淌、份子的不规则运动,世间的一切都陷入缄默,强大的古代种们定格在他们初见路明非偷袭成功时的震惊与恐惧时的模样。 所剩下的只有一副神与魔鬼恶战的静物画,画中唯有两个人能够自由活动,一个是全身的烈光缓慢重新燃烧起来的奥丁,另一个就是路明非自己。 “因果逆转无法影响高维生物的精神,恭喜,你能豁免以命运为笔的覆写,这证明你确实已经足够资格踏足神级的战场了。”奥丁说话的时候能看到他嘴孔中溢出的血,但那些血既不流下也不凝结,只是如缩小无数倍的海洋那样在他的口腔中翻滚。 路明非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无法预料原来逆转因果这种接近炼金术极致奥义的能力对奥丁来说居然是随手就能使用的技能。 小魔鬼曾说过,因果之间的间隙相隔时间越长则要逆写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如路明非自未来的时空回到过去,本身也可以看作一场宏大的因果逆转效应,但是要跨越这种时间维度并导致几乎无穷多的历史事件被修改,所要付出的代价无人可以承担,哪怕尊贵如黑色的至尊也不会想起做这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可如果只是往前逆推几秒钟,并在这具身体死去之前就对过去进行一些小小的改变,比如在路明非刺出双刀的同时进行闪避,那么就可以避免如今不得不面对的绝境。 这对奥丁这种级别的炼金术宗师而来说或许不算什么难事。 对路明非而言机会却只有一次。奥丁本身的力量虽然只是略胜过五度暴血、大地与山之王全部增幅、小魔鬼增幅和白王血脉加强状态的路明非,可要维持这样高强度的龙血沸腾路明非的体力在以难以为继的速度流逝,几分钟后他就会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 路明非咬牙,他无法拔出天丛云和色欲,奥丁身上重新腾起的烈光像是黑日的吸力与高温同时在摧毁握在那两把刀刀柄上路明非的双手,于是伸手至身后要拔出七宗罪中更加暴力的那几把刀剑。 “没用的,在因果改变造成的时间缝隙中我们没办法伤害对方。”奥丁发出不屑的笑声,“你的底牌已经全部掀开了,可我的底牌还被捏在手里……真是太令我惊讶了,原本只是想借助你们对楚天骄的调查来找到遗失在世界之外的父亲的遗物,结果居然让我看到了把核埋在你身上的耶梦加得,还看到了你身体里那些散落的白王权柄……这是意料之外的喜讯,让我有更多底气安然度过诸神的黄昏。” 小魔鬼就那么静静的垂手伫立在路明非的身边,他低头去看这男孩的眼睛。路鸣泽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庞贝的话。 事已至此路明非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无非是更深层次的与路鸣泽的融合。 他索性在奥丁的身边坐下,看着那具仍旧处在坍塌边缘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薛定谔看不见它的猫是死是活,但路明非能看见此时的庞贝是什么状态。 他确实是死去了,全身所有的器官和脏器都被破坏,身体骨骼的完整性已经完全丧失,破碎的胸腔中那颗蓬勃的心脏因为色欲的高速战栗而化作毫无意义的烂肉,这种情况哪怕最专业的医生看一眼也就说宣告死亡。但他又活着,一股微弱的生机保留在那具尸体里,四分五裂的躯壳并不分崩离析,相反,弥散全身的赤金色烈光的深处像是富集凝聚成密密麻麻蠕动的长虫,长虫们在被天丛云和色欲切割出伤口上撕咬,将两片互相分离的血肉以首尾相衔。 “你说我们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究竟是为个什么?”奥丁用庞贝的语气说。 路明非垂下眼睑,悄悄舒缓自己因为适应高强度战斗而刺痛的大脑。 “不知道,反正就是打生打死。”他说。 奥丁犹豫片刻,“进入新时代的时候我希望是站着的,而非跪在王座前。”他说,“跪着的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我知道你自诩为逆命者,也许你能明白这种感觉。” “很有志气嘛,可其实我和你真不一样,我对你们这些烂事压根儿不感兴趣。”时间的风吹着路明非的鳞片风铃般叮铃铃的响,“妈的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美男子,花花不完的钱过过不完的好日子。” “我们不冲突,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诸神黄昏会被我扼杀在摇篮里,我们这些追求权力的野心家在黑暗中高居世界的高峰,你和你的一切都在世俗的尘埃里起伏。” “听起来还不错,像是皇帝和皇帝治下遵纪守法的地主老爷。”路明非点点头,“耶梦加得是我老婆,你们能放过她?” 奥丁沉默了。 “诺顿是我哥们,一切重来的话我俩都八辈子和混血种不有半点联系,你能别惦记他那龙骨十字?” “芬格尔是我朋友,他老婆能活下来么?” “赫尔佐格是条好狗,可他犯了错,你能把他弄死在西伯利亚?” 奥丁缄默不言。 路明非拍拍奥丁的脸,把血迹留在那张炽热的铁面上,“你什么都不能承诺,就别说什么我们把狗脑子都打出来毫无意义了。”他嘲笑说,“你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有太多人想和你拼命,说到底我们就是有仇……利益并非永恒的,仇恨才是。” 奥丁垂首,片刻后他抬起头,狂笑。 “你说得对,最终也不过你死我活。”他说,巨大的独目中金色的火焰腾起,火焰的深处瞳孔里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不过你不好奇么,为什么我念诵的言灵是因陀罗之怒而非归墟?” 路明非一瞬间如遭雷击,他记得不管路鸣泽还是夏弥都说过奥丁其实是海洋与水之王,那么这样说来言灵.归墟才应该是他的太古权现。 可刚才他使用的仍旧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灭世级言灵因陀罗之怒,这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这是一场对神的狩猎,可其实直到现在为止这个猎场上身为猎物逃窜的人依旧是你啊。”奥丁的声音低沉,他将昆古尼尔举起来,路明非看到那上面挑着某个挣扎的虚影。 那个虚影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记忆太混乱了,闭眼就是被烈火焚烧的走廊,睁眼就是奥丁身上从伤口中腾起的越来越盛的烈光。 “我想你已经猜到那些佩戴着铁面以我的身份行走在世间的傀儡到底是怎么来的。”逆流的时间已经要走到尽头了,因果被更改的那一刻近在眼前,奥丁的状态越来越好,他现在甚至能站起来,破碎的身体不再摇摇欲坠,“出于某个原因我无法立刻从兄弟们的龙骨中剥夺原本属于他们的权力,但在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吃掉了他们的骨头……为了骗过这个世界,我必须让自己显得弱小、不足以撼动现有的元素秩序,所以除开我挚爱的姐姐之外我所得到的其他权力都被通过炼金矩阵分散,暂时保存在那些傀儡的身体里。” “楚天骄的言灵是时间零,所以你在他的身体里保存的是属于李雾月的那一份。”路明非说。 “这正是我唯一失算的地方。”奥丁摘下自己的面具,在路明非的面前重新变回那个骚得过分的中年人,他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西装,只是衣襟上的玫瑰已经凋零,身后巨大的双翼缓缓鼓动,“我们中最叛逆的那个孩子居然同时也是唯一忠诚于父亲的那一个,李雾月……维德佛尔尼尔之至高权与力的觊觎者,最单纯的忠诚者,他在自己的龙骨十字里留下了核的一部分,那些精神弱小到会被我忽略不计,可一旦脱离了我的操控就会变得不可控制……事实也是如此,当那张铁面被覆盖在楚天骄的脸上时他立刻夺取了阿斯加德的控制权,虽然我及时让这个尼伯龙根在彻底封闭之前将他踢了出来,但李雾月的最后一点意识还是彻底封闭了这里把神果变成了没有人能够进入也没有人能够离开的监牢。” “可是在夔门、在东京,透过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壁垒,我曾看到过在你的神国中有一条横亘天穹的高架路。”路明非说。 “这正是有趣的一点,谁告诉你一个君王只会有一座宫殿?”庞贝舒展自己的全身,那件白色西装下面他的骨骼正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 “可我身上的印记——” “龙族的世界中,炼金术的宗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尼伯龙根。我诞生的时候被赋予的炼金术造诣或许是远不如诺顿的,但作为补偿我拥有最强大的学习能力,炼金术也只是一个学科不是么?另外,得跟你说,我的物理还学得不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左右在剑桥大学拿过应用物理的博士学位,只是确实没料到你能想到法拉第笼这一招,真是太棒了,给我在对抗黑王的战争中提供了新的思路。”在时间的缝隙中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个人和平共处,庞贝说这些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简直像是要手舞足蹈起来, “我偶尔会创造一些不那么起眼的尼伯龙根,有些我不方便的东西、比如那些失败的试验品或者因为过量的龙血摄入而导致的堕落混血种就会被丢进去……总之你身上确实留有我的印记,但那个印记并非你入这个尼泊龙根的……事实上真正让我下定决心要利用你回到阿斯加德并夺回父亲的骨血是在东京你闯入源氏重工地下那间被赫尔佐格从圣宫医学会得到的小型尼波龙根开始的。”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庞贝。 “还不明白吗?那条走廊并非嵌入现实世界的墙壁的,你就是那把钥匙,因为你这个尼伯龙根才被发掘出来。”男人弯腰提起昆古尼尔,他挥手,狂风袭来,天蓝色的风氅席卷而过的同时燃烧着烈光的奥丁就重又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中仍拿着黑曜石质地的武器,“你太特殊了,即使没有耶梦加得没有白王你身上的秘密也足够让暗面的君王们为之侧目,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尼伯龙根都为你打开,三峡水下的青铜城、东京城中的夜之食原、极渊之下的高天原、北京地铁中的埋骨之地、还有我的阿瓦隆……既然你能闯入任何一个神国,那阿斯加德又是否会欢迎你的到来?” 电光闪过,紫白色的雷霆映得路明非的面骨一片苍白。 就在某一个瞬间路明非意识到自己和奥丁同时回到了天丛云与色欲被刺出时的那一刻。 命运的轨迹一如既往,那两把能够弑神的刀正向着奥丁的后心插曲。 可神原本应该四下打量战场,注意力全不在自己的身后,此刻却借着那把黑曜石武器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身后狰狞的影子。 昆古尼尔颤抖着发出巨龙般的嘶吼,它分明只是某种木头的制品,此刻却由下而上轻而易举地隔开那两把极致锋利的长刀,天丛云和色欲都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颤抖,而昆古尼尔却却巍然不动。 “你的猜测其实只有一点点偏差。比如我将李雾月的权柄放在楚天骄的身上,这是正确的……错误的是帕西,我在他的身上放置的权柄并非来自我亲爱的姐姐,而是……” “维德佛尔尼尔!” “这不可能,项羽的龙骨十字被分割成五份——” “你怎么确定这数千年的布局,我居然不能渗透到这个国家那些最古老的家族之中呢?”奥丁挥枪像是挥舞长鞭,路明非被从天空扫落,但他片刻就稳住身形,如逆流的流星那样掀起音爆重新斩向奥丁的胸膛。 500.绣花鞋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之后奥丁再无任何留手的余地,手中黑曜石的武器和原本还算修狭但握在那超过三米魁梧身躯手中宛如短枪的昆古尼尔隐隐跟上路明非迅如狂风的斩击。 如果帕西的身体里留存着一部份来自项羽的龙骨十字,而奥丁居然仍旧能够使用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灭世级言灵,那么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西汉开国时被五个超级混血种夺到手中的龙骨十字至少有两份已经失落了。 维德佛尔尼尔是继白王之后唯一一个有胆量仅仅依靠自己就掀起一场妄图推翻黑王统治的叛乱的君主。 他的力量之强兵锋之盛所拥有的权力之伟岸,可能是四大君主中最接近至尊的那一个,庞贝甚至仅仅利用了一部分来自项羽体内的力量就足够召唤出完整的因陀罗之怒,难以想象巅峰状态的维德弗尔尼尔是何等雄姿勃发的人物。 每一次挥刀与奥丁的武器碰撞路明非的腕骨上都传出爆炸般的响声,这种程度的战斗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金刚锻造般坚硬的骨骼都岌岌可危得发出濒临碎裂时的哀嚎。 他的体内沸腾的龙血温度高得像是地壳下翻腾的熔岩,此时全身苍白色的鳞片被灼烧成刚出炉的钢胚那样的赤红色,每一次挥刀死亡的领域都在天丛云与色欲的刀锋下爆开,领域碎裂时掀起的跟罡风触及奥丁的甲胄立刻腐蚀那些古银斑般驳坚韧的金属,露出下面天青色的鳞片。 即使隔着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从沉睡中苏醒浑身蓄积着仿佛使不完的力量的那些古代种们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死亡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样,让他们的血液都几乎凝滞了。 但他们并不退却,只是鼓动双翼掀起狂风,重新念诵起皇帝的言灵。 古代种们听到了神与那个人类之间的对话,显然耶梦加得的核就埋在这家伙的身体里,除了大地与山之王,似乎白王也与他有存在某些瓜葛。 如果能同时得到耶梦加得与白王的龙骨十字,奥丁的力量会在短时间内超过仍旧存世的所有君王成为诸神黄昏降临之前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至尊。 那会是一个极尽辉煌的时代,群龙升空,所有被迫关闭如同囚笼般禁锢着其中龙类的尼伯龙根都要被打开。那个已经沉寂了数万年的神圣帝国会在世界的北方重新树立起青铜的柱子,柱子上铭刻他们这些古代王族的名字 他们的疆域会覆盖这个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从阿非利加到亚细亚,再横跨太平洋至亚美利加,两百米宽的黄金神道会铺满每一座王城之间,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能掀翻他们的统治,诸神黄昏也能被安然度过。 那是何等为所欲为的究极权力,龙这种生物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归来不就是为了能够咆哮世间? 在皇帝的领域里每一秒钟路明非和奥丁都会互相碰撞上百次,他们之间的战斗除了纯粹暴力的撞击之外还有臻至人类巅峰的刀术和枪法。 又一次震荡色欲的刀锋撕碎移到眼前的幻影之后,路明非反手握刀,借助天丛云的刀身完成苏秦负剑,但那股由上而下的可怖力量,还是将他的身躯狠狠砸向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市。 附着在路明非体表的鳞片表面那些坚硬的超好强度几丁质在与空气的超四倍音速摩擦中燃烧起熊熊的烈焰。 在坠落向城市废墟的那几秒钟时间里奥丁猛地捏碎了那把黑曜石武器,无数燃烧着的高温液滴悬浮在空中,随后滚滚的电浆被从天空的雷云中牵引着富集到那些液滴的表面宛如暴雨般追逐路明非而去。 刚才的碰撞中原本覆盖在路明非身体表面的那一层法拉第笼已经被彻底破坏了,这一次没有东西能够再帮他抵御来自因陀罗之怒的攻击。 但此时整座城市的废墟都像是掀起狂涛的湖面那样凶猛地泛起巨大的涟漪。 地壳之下无数条巨蟒在疯狂的扭曲着,随后几十条黑红色的岩浆柱冲天而起,这些岩浆在废墟的深处撕开东非大裂谷那样宽阔但纵横交错的深渊,深渊两侧陡峭的崖壁被岩浆照成沸腾的金色。 岩浆柱冲天而起的速度甚至还要超过路明非坠落的速度,它们仿佛向着天空愤怒仰头的巨龙,飞溅的金黄色熔岩化作漫天坠落的石雨,而熔岩柱子本身则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冷却,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就重新化作闪烁着狰狞光芒表面光滑但布满棱刺的玄武岩。 电浆全部被玄武岩的棱柱刺穿格挡,在半空中爆发出刺眼的烈光,随后路明非才真的砸入地面,掀起的冲击波将积水和尘埃全部抖向高空,小半个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区都因为这次坠落而彻底坍塌。 群龙惊恐地吼叫起来,哪怕尊贵如亲王拥有发动言灵毁灭城市伟力的次代种也被这种惊天动地的冲突感到惊悚。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类究竟是如何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甚至能够和神厮杀。 可除了更加奋力念诵言灵.皇帝之外,他们除此之外的努力都是徒劳,龙王级的冲突中次代种也只是被烧成灰烬的落叶。 神话中神的冲突能掀起末世的狂潮。如果在城市的上空厮杀滴落的鲜血就能够焚毁一座巨城,把数十万人化作荒原上静止的盐柱;如果战场是一条横亘中原的长江,言灵散发的高温和引发的地质活动就让江河断流五年旱灾,人间化作炼狱四处可见饿殍。 因陀罗之怒的第一波攻击路明非引动大地的权柄勉强挡住,他从废墟里爬出来,咳出一口鲜血,鲜血中混着内脏的碎片,随后用力将已经折断的几根翼骨掰直,强大的自愈能力开始发挥作用,骨骼和骨骼间的肌肉、薄膜同时开始愈合,剧烈的疼痛穿刺全身。 路明非意识到自己不会是奥丁的对手,但说他的底牌完全翻开这真是庞贝这家伙太想当然了。 七宗罪的匣子被鳞爪峥嵘的手掌猛然拍开,折扇般的刀剑末端在里面疯狂颤抖。 不久之前在东京这组被诺顿锻造用来杀死他自己和他的兄弟们的刀剑才完全释放积蓄在活灵深处的暴虐与凶狂。 炼金领域.罪与罚的使用存在诸多限制,但这并不意味着路明非已经完全无法再唤醒这些渴望饱饮龙血的恶灵。 “我说哥哥你没必要这么拼命吧?你不是游戏高手吗?大多数游戏剧情里主角使用一件道具耗空蓝条,如果还要强制使用这个道具就得耗血条了呀。”狂风里瓷娃娃般精致的男孩像是尊用大理石打磨雕塑,风甚至掀不动他的一根发丝。 路鸣泽的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伸手按住路明非已经拔刀要将色欲送入匣子里的那只手。 “不激活罪与罚的话我根本没有办法和至尊状态的奥丁抗衡,他现在使用的只是借助项羽的龙骨十字吟诵的因陀罗之怒,还有海洋与水之王的太古权现归墟没有被念诵出来。”路明非说。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中大概除了娲主之外再没有人见过归墟所能造成的破坏,但在神代之后诸王沉寂,这个言灵曾在同一个时间段内给这个世界几乎每一片大陆都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史诗,大禹治水、诺亚方舟、以及阿兹特克人口口相传的救世方舟、美索不达米亚泥板洪水记载,这些先民们曾经历过的浩劫毫无疑问在为后来的文明留下警醒,那个警醒的内容是海洋与水之王的野心延续千年未曾终结。 可除了滔天的洪水,世界上再无关于归墟详细的记载,这正是让路明非毛骨悚然的事情。 因陀罗之怒甚至没有以单纯针对一个个体的形式把毁灭降临到他的头上就已经让他手足无措,如果再加上一个效果尚且成谜的归墟,大概这个空间甚至都等不到娲主申请的热核武器就会毁于一旦了。 “他对因陀罗之怒的熟练度远远不足,否则以灭世级言灵的威能你已经死了三遍了。”路鸣泽摇摇头,“况且你以为庞贝那种鸡贼的老狗会藏着掖着不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送你一套太古权现套餐么?还不是因为他用不了。” 路明非皱眉,抬头。 “你被骗了,他看上去状态好得不得了,实际上也是强弩之末了。”路鸣泽嗤笑,“这么短历史的因果逆转哪里用得着那么长的相对时间?他的伤还没好全,真要把归墟使出来他也得死。” “什么伤?” “弗罗斯特就是因为向恺撒揭露了庞贝的身份被杀死的,但这个过程中他用诺顿的部分龙骨十字作为诱饵诱导庞贝去追杀他,然后用附加了言灵.莱茵的六枚天谴之剑在芝加哥的郊区把他自己和奥丁一起轰炸了。”路鸣泽说,“老实说真看不出来那老小子这么有种。” 路明非微微一愣,想起那个住着拐杖盛气凌人又有点叫人讨厌的老头。 他原来是这样死去的么…… “这么说加图索家族也并非全是敌人?” “差不多吧,不过庞贝豢养的那些老家伙都是被龙血改造的怪物,很危险。”路鸣泽点头,“一发莱茵就能把李雾月这种才苏醒的龙王炸成重伤,六个领域重叠的莱茵同时爆发就算是至尊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他能活下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现在能动用的力量很少,和那个帕西的状态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差。” “所以那老小子是在虚张声势?” 路鸣泽犹豫了一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路明非。 “如果你真是耶梦加得的话确实可以这样说,可惜……”小魔鬼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路明非忽然有点不自信了。 “你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是稍微放点血再用一次罪与罚得了……”路明非嘟囔着说。 “靠你着什么急。”路鸣泽小脸一黑,“我是想告诉你可惜奥丁这一次估计是弄不死你了……而且要在七宗罪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唤醒其中的活灵,你以为真就只是放点血这么简单吗?七把刀剑念诵七个灭世级言灵,这些言灵组合起来甚至能够对双王时期的至尊们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害,要承受这种力量的汲取,你有几条命够他吸的?” “我凭什么能不死?你抬头看,因陀罗之怒的电弧已经在往下砸了,这一次我可没办法挡住。”路明非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整个天空都被紫白色的电弧填满。 “你马上就知道了。”路鸣泽打了个响指,时间恢复流动。 “靠,倒是再他妈给我套一层法拉第笼铠甲啊!”路明非哀嚎一声,准备用身体的防御来硬接这一记因陀罗之怒的爆发。 电光落下时像是整片天空都坍塌下来了,路明非全身的鳞片都张开又扣合,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他将自己的防御能力推动到极限,炽热的龙血以远超往日任何一刻的速度泵向全身的四肢百骸。 但几乎就在它落向地面的同一刻,一道漆黑的身影仿若流星砸碎了漫天的电弧,因陀罗的领域甚至在这一击之下发生了连锁反应,凝聚的电弧都轰然崩碎。 路明非抓紧机会深呼吸两口,这才抬眼看去。 嵌入远方一道拔地而起的玄武岩棱柱的居然是一具披挂着古银色甲胄的巨大身躯,那是另一个奥丁的身形! 他的铁面已经完全崩碎了,碎片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楚天骄的脸。 可真正击碎因陀罗之路的领域的居然并非奥丁的身体,而是一把剑。 一把环首的阔剑。 那把剑的环首上连着一根腐朽的青铜链,剑柄和链子都是上了年代的东西,可剑鞘却极新,像是昨天才用高强度合金锻造出来的一样。 这把剑微微颤抖着,像是活着的东西,奥丁分明可以继续用因陀罗之怒来杀死对他来说确实全无底牌的路明非,可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把剑给吸引了。 不知道何时有个小姑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真的是站着的,因为她的身边既没有双翼也没有元素的流动,像是规则都在娲主的手指尖流淌。 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狠狠印在奥丁的双翼之间,骨骼碎裂的声音响彻天地。 “喂喂,小孩你还活着么?”娲主冲着废墟中喊道。 501.红发 静立在空中的那个小姑娘不再是人身蛇尾的亚种外形了,她虽然纤细玲珑,可白色绸缎编织的纱裙下那对仿佛闪烁着珍珠般荧光的小腿紧绷而笔直。 娲主的脸颊上以鼻尖为中心,细小的荧白色鳞片如花序般向四周延伸。 但相比任何一个龙王在战斗时所表现的姿态,娲主显得安宁静好,除了脸颊上和手腕上的鳞片之外她的身体其他部位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外在的龙化。 只是那对璀璨的黄金瞳在浑沌的天光中仿佛迸发出太阳般的光辉。 路明非的喉结动了动。他猜到这小姑娘可能会很强,但没想到居然强到这种程度。看楚天骄的模样明显是在正面的战斗中被狂殴至失去所有的战斗能力,而庞贝虽然是被偷袭,可此时仍旧扑在废墟的尘埃中无法起身,显然娲主的那一脚对他造成的伤害并不逊色于刚才路明非费尽全力使用色欲与天丛云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痕。 这时路明非忽然注意到自己身边原本准备被强制催动出罪与罚的领域的七宗罪像是在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情绪,那种情绪中既有敬畏又有尊崇。 “它们并不是在对那个娲主表达尊敬,只是因为同类的出现而欢欣雀跃。”路鸣泽站在路明非的身边,他眯着眼睛抬头去看悬浮在高空的身影,她距离地面如此之远,仰望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个黑点,可在路明非的眼中娲主的全身仍旧纤毫毕露,什至每一枚鳞片的花纹都在他都在他的眼中展开宛如一幅巨大的画卷。 对小魔鬼说的话路明非深信不疑。 因为在面对那把压着楚天骄坠入废墟的环首刀的时候连他都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那是什么?一把来自中国古代的超级炼金武器吗?”路明非轻声问。 娲主这时候终于发现了路明非的所在,小姑娘脸上原本森寒的表情立刻转变为欢喜,她坠落的时候轻盈如一片落叶,双臂张开,小小的身形似乎能被风吹走,白纱裙扬起如盛开的白花。 “别管我,我没事,先杀掉奥丁!”路明非的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吼叫。 显然他和夏弥都低估了娲主的实力,在这片战场上她所能展现的力量甚至超过神。 “杀不掉,在这座尼伯龙根中他能使用因果逆转用以忤逆死亡的到来。”女孩落进路明非怀中,撅着嘴抬头看向上方,“解决掉那个傀儡之后,我立刻就过来了,可还是没赶上……他应该已经彻底吞噬了自己的兄弟,从单一的海洋与水之王进化为了海洋与水之王座上的至尊,如果不是在芝加哥遭遇过莱茵的轰炸,他的状态会更加恐怖。” 果然,就在刚才娲主所处的那片空域,身披天蓝色风氅的神重新高悬于雷云之下。 这一次他不在以奥丁的身份示人,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只是那张向来风平浪静的脸上此时布满惊悚。 “难道那种能力对他来说不存在限制吗?”路明非握拳又松开,以舒缓自己全身的肌肉和关节。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沸腾的龙血正在逐渐冷却,这意味着即使以残留在他血管中那些蕴含白王权柄的胎血和已经完全交付到他手中的大地与山之王权柄也难以在没有得到补充的情况下继续维持这种高强度的战斗。 如果每一次即将杀死奥丁他都能够通过因果逆转的方法修改战局的走向,那用不了多久路明非就会被彻底耗死在这里。 小姑娘从路明非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落地之后抬头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小色胚子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妈的还抱紧了不肯松手?怎么,你们家耶梦加得还不够,还想多泡条母龙?” 路明非一愣,苍白鳞片下的脸颊肌肉抽了抽。 “在炼金术七大王国的开发这个领域中奥丁并非先行者,在他之前还有其他人领悟到因果逆转的真谛。这种能力非但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毫无负担,相反它的限制颇多,就算是以至尊的力量来迫使命运做出让步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娲主的脸色忽然又变得严肃起来,“你居然能将他逼到这一步,这就好办了,两次因果逆转让这个尼伯龙根储存的力量已经濒临崩溃,它再也无法承受奥丁肆无忌惮在这个空间基础上修改命运的本质……如果继续使用类似的能力,那柄代表命运的审判的长枪或许会将目标首先对准奥丁。” 路明非咬牙,重新拔起天丛云与色欲。 “你知道得太多了,而且强得不像话,身体里也没有涌动我任何一个兄弟的血液。”庞贝的脸色极阴沉,他提着昆古尼尔,身后巨大的黑色膜翼鼓动着,眼神忌惮地俯瞰路明非与娲主。 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五阶段。 历史上那些君王的失败大多因为当时的时代出现了能够将封神之路推进到第四阶段的英雄,可路明非的潜力和天赋似乎远超前人。 暴血是释放混血种胸腔中的狮子之心,路明非开启五度暴血的时候所释放的东西就已经成了龙王的心。 如果每一个混血种都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龙类的时代早就被终结了。 可在刚才的对决中这个男孩仍旧给庞贝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千年的布局中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样棘手,这样难以对付。 可恨弗罗斯特居然选择背叛,如果不是在芝加哥遭到了附着在莱茵的天谴之剑袭击,他现在能够完全展现出至尊的力量,路明非根本就没有机会撑到娲主的支援。 还有那个一直藏在这片土地所有混血种幕后的纯血龙类,她太神秘了,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数千年的岁月中仿佛一直在和庞贝下一盘旁人无法看见甚至连当事者都琢磨不定的棋局。 这盘棋的名字是历史,而棋子则是历代的君王以及割据的诸侯。 现在两个执棋人都已经走到了幕前,莫非最终的决战就要在这里爆发了吗? 庞贝将目光隐隐投向路明非的身后,黑王的骨血就放在那口铝合金的箱子里。他已经得到了天空与风之王以及青铜与火之王的部分龙骨,甚至连白王的权柄都有所染指。现在就只剩下大地与山之王和黑色的至尊…… 如果他能彻底补全自己的基因就能赶在诸神黄昏到来之前成为屹立于海拉那样的至尊之上的东西,只有胜过四大君主胜过白王,才能和他们的父亲在命运的洪流中同台竞技。 他付出了那么多、背叛了那么多,也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历经了那么多的苦难,怎么会愿意在这种时候收手? 庞贝发出深深的叹息,他深知此刻谈判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惟有王与王之间的战争。 他稍稍挥手,来自古代尊贵的王爵们就张开巨大的双翼汇聚在他的身后,成为拱卫在他身边的千军万马。 龙群亲眼目睹路明非和娲主的战力,他们深知那绝非次代种级别的纯血龙类可以做到的事情,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抱团取暖共同念诵某个能够压制下方敌人的言灵,并用言灵的领域将敌人彻底隔绝在外。 金色的领域宛如雾气般在高空缓缓张开,那是叠加了无尘之地、琉璃梵城和金钢界的超级结界,龙群的声带在共振,他们念诵言灵的频率几乎一致,而这个超级结界的强度甚至能被称为绝对防御。 庞贝更加高亢的吟诵声压制住了整片天地间的喧哗,原本就已经躁动的元素忽然变得更加沸腾,覆盖整个尼伯龙根的因陀罗之怒的领域像是一个被抛在地面的玻璃球,球体的表面伴随着某股力量的侵入忽然密布蛛网般的裂纹。 另一个可敬可怖的领域随着庞贝的吟诵正在张开,它缓缓自尼伯龙根的边界渗入,然后与因陀罗之怒的领域进行融合。 “妈的还有后招?”路明非身体上的龙化现象正在减弱,甚至连那些苍白色的鳞片都在重新翻入体表之下,取而代之的是原本那些铁黑色的青鳞。 强大的血统和君王的权柄都无法再支撑他继续站在这片神与神的战场上了,色欲被唤醒之后延长的刀锋哀嚎着收缩回肋差的模样。 “他在念诵归墟的言灵,我们很幸运,可能会成为世界上第三个或者第四个亲身经历灭世级言灵互相融合之后所诞生的究极领域的人,还能感受一下这样的浩劫到底是什么滋味。”娲主脸上居然露出赞叹的表情,“真劲啊,妈的,该带一部相机的。” “能打断么?”路明非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得到了答案,恰如芬里厄在镰鼬们之中舞蹈,湿婆业舞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办法终结一样,庞贝用在自己的周围构建了强大的领域。 就算是路明非在全盛时期也无法杀穿数十条纯血龙类所组成的大军来到奥丁的身边,一刀将他捅死。 “没办法打断。”娲主摇摇头,瀑布般的长发在掀来的狂风中漫卷如天际变幻莫测的云。 路明非皱了皱眉,他犹豫了一下,用仍旧还是利爪的右手轻轻按住娲主的脑袋。 像是在摸一只小猫或者小狗的脑袋。 “把我老婆的核带走,还有黑王的骨血也带走,用那东西把她复活。”他轻声说,“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进入这个尼伯龙根之前的预料,你没必要陪我玩儿命……我会召唤七宗罪的领域,用罪与罚来抗衡因陀罗之怒和归墟,这之后这个空间应该会崩溃,你们再也不用为了一条洋龙在这个国家到处惹事担忧了。” 娲主一愣,歪歪脑袋抬眼去看路明非。 “说真的有时候你这小孩真叫人恨得牙痒痒,可这时候还蛮有担当的嘛……干得棒,再加把劲你说不定真能泡到你祖宗哦。”娲主一脸老成持重,踮起脚来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不过你要想牺牲自己可能还没有这个机会,姑奶奶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你能对付现在这状况?”路明非疑惑、不信任。 “那可不,不然我敢把军队开进来?”娲主扬着下巴,“看好了吧你。” 她一伸手,那把插在合金剑鞘中的环首刀就飞到她的手中。 “这刀叫断龙台,上古时期那会儿北方有一条大河,水深千丈波浪汹涌,山海经里叫凶水。凶水中有一只九头怪物叫九婴,是长老会的成员,既能喷水又能喷火,当时十位沉睡的亲王归来时凶水也沸腾了,九婴也跳上岸来要毁灭人类的文明,尧就派羿去杀了他……断龙台的活灵就是用他的灵魂锻造的,和七宗罪类似。” 据说龙族的长老会存在的时间比四大君王还要更早,有传言他们是从黑王诞生时的羊水中出现的初代种,虽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权柄都落在了尼德霍格的身上,可作为皇帝的兄弟他们依旧远比次代种强大十倍百倍。 小姑娘把刀鞘立在地面,两只手共同握住刀柄,纤细的手腕微微发力,断龙台就被拔了出来。 “靠,它坏了。”路明非震惊。 那把环首刀居然只剩下不到半尺锈迹斑斑的刀身,显然是不能用来对敌了。 “它被锻造的时候就是不完整的,因为这东西如果太完美就会将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赋予九婴,并将他从历史的往昔中召唤到现世。”娲主耸耸肩,“灭世级言灵嘛,我也有。” 她刚这么说完断龙台的剑柄上青铜链子就像蛇那样腾起,一圈圈的缠绕在娲主的手臂上,链子与链子的缝隙之间渗透出刺眼的金色辉光。 娲主缓缓在手中舞动那柄断剑,路明非就觉得那东西似乎是完整的,它作为剑的概念仍旧存在,甚至远比七宗罪中任何一把武装都要更加锋利。 “你听过太古权现.九婴么?”娲主眨眨眼,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路明非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精神,熔岩,以及海洋的集大成者,三系混合的灭世级言灵……”娲主的身高像是拔地而起了,她的长发漫漫,发梢不知何时成了某种路明非极熟悉的暗红色,她背对着路明非,缓缓走向前方,每走一步身体就拔高一份,最后化作参天的人身蛇躯,远方仿佛在传来大海的潮声。 502.断龙台 两个声音同时吟唱高亢的言灵,虽然一男一女,但同样威严同样嘶哑。 因陀罗之怒的领域中天空与风之王的权柄裹挟着雷云如怒海峥嵘,可随着庞贝逐渐完成他的仪式,雷云的深处居然真的在响起山海尽头的潮声。 所谓归墟绝非倾天河之水使天下沧海横流,它能掀动一个世界的气候变化,使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几十上百米高的海啸席卷每一处海岸,富饶的亚特兰蒂斯就是在这样的神迹前沉入荒芜的海底。 路明非深知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就算他仍旧能够将自己的状态维持在五度暴血并且得到路鸣泽的强化、以及尚且不明敌友的白王的帮助,可灭世级言灵对抗的战场上他依旧没有比一个普通的次代种强出多少。 四大君主之中据夏弥说大地与山之王的湿婆业舞所有太古权现里最危险的那一类,路明非虽说能够借助耶梦加得的权柄以人类的身躯施展出那样的言灵,可付出的代价和召唤罪与罚的领域没有多少区别。甚至就连芬里厄那种已经处在成长期的龙王要想在末日降临的前夕上演一曲毁灭之舞,也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不过那小姑娘看上去信誓旦旦似乎并不将奥丁看在眼中,路明非也就决定信任她,并趁着这个机会倚靠在一块拔地而起的玄武岩柱上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不管是已经完全进化为至尊的奥丁还是身份神秘但似乎依旧选择站在他这一边的娲主,他们所展现的力量都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另一段时空路明非所面对的芬里厄和康斯坦丁。即使在这个时空里能和他们相提并论的对手也只有吞噬了康斯坦丁权柄的诺顿和伪王赫尔佐格。 但四大君主和白王都已现身,娲主还能是哪一位尊贵的初代种? 想起那小祖宗从始至终对自己表现的亲密和关心,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了某些猜测。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或者存在某些利益纠葛的合作关系,那么在面对已经开始念诵灭世级言灵一副对黑王骨血志在必得模样的奥丁时,娲主没必要非得死撑着搏命。 哪怕真就是老祖宗对小屁孩的宠溺那也大可以一巴掌把路明非拍晕带着从这里逃掉,反正估摸着高架路上东风系列的运载车已经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彻底摧毁这个尼伯龙根的可持续性。 拍晕路明非带他跑路和使用断龙台念诵三系混合灭世级言灵,这两件事情的难度和所要付出的代价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可似乎这小姑娘就是要随着路明非的性子来。 她知道楚子航和路明非关系不错,所以在击败奥丁的傀儡打碎他的面具之后发现面具下面居然是楚天骄就明显留了手,否则就该像是路明非割断帕西的脖子那样断绝楚天骄的生机,再看那边瘫在废墟里的男人起伏的胸膛,明显还流着一口气。 她也知道路明非身体里藏着耶梦加得的核,甚至夏弥都能感知到不远处那口铝合金箱子里藏着的就是黑王的骨血没道理娲主察觉不到。以这位小祖宗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的阅历有可能不知道依靠尼德霍格的骨血能够重塑初代种的肉身这件事情么? “师兄你觉得她到底什么身份?”夏弥皱着眉出现在路明非身边,波西米亚长裙被风扬起露出纤细的小腿,那对叫路明非魂牵梦萦的长腿肤色显得苍白,女孩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某种病态时候的娇弱和柔美。 相比那个有时会显露威严与峥嵘的金冠帝女,此时的夏弥才更符合路明非心中那个软萌妹子的初印象。 不过路明非也知道,以这种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师妹应该也是迫不得已。虽然没有直接出力,可是被路明非过度使用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还是叫这姑娘的精神陷入了某种委靡的状态,刚才还凝实的虚影此刻显得有些虚幻。 “我有点猜想,但还不确定,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印证……”路明非说。 夏弥哼哼唧唧地黏在路明非身上,片刻后她注意到同样站在路明非身边将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仰望天空小嘴微张着的路鸣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嫂子好。”小魔鬼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像个二五仔似的在夏弥出现之后立刻丢掉了路明非贼眉鼠眼地拎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椅子在夏弥身后扶着她坐下,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又是捏腿的,活脱脱一副跟班模样。 “哎呦师兄你弟弟真可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夏弥脸上露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伸出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去掐路鸣泽的脸蛋,把小魔鬼还算娇贵的脸颊蹂躏成各种形状。 在东京事件最后的处理方案上,夏弥将自己的权柄过渡给路明非帮助他度过了白王血液毒性发作的最艰难的时候,这里面明显有路鸣泽的影子,这是不管路明非还是夏弥都知道的事实。 路明非虽说愤懑,夏弥却挺感激路鸣泽的,虽然这傻妮子没说可路明非还是能察觉到。 显然她知道些、或者隐隐猜测到某些连路明非都还未曾触及的真相。路鸣泽很久以前提到过,他说四大君王与白王所拥有的权力对路明非而言都是组合在一起的锁,每一位王座上的君王实际上都是那扇阻止路明非的大门上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们仍旧与各自的权柄紧密联系那这扇门永远都无法打开,唯有让君王失去权力让神明跌落神坛路明非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才能真的知道自己死去的时候该在墓碑上刻下谁的名字。 后来康斯坦丁这个例子让路明非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路鸣泽的目标并非是杀死龙王而是剥夺龙王所拥有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夏弥、诺顿、康斯坦丁、芬里厄,他们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否仍旧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夏弥将自己的权柄过渡给路明非,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她不过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一场和命运的豪赌,她在赌路明非是否一如既往的爱她。 “嫂子你和我哥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当花童。”因为脸蛋被捏成各种形状路鸣泽的声音都有点含混不清,夏弥却听得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你还得找一个女魔头来凑一对儿。”她说。 “那还不简单,地狱里魅魔多得是。”小魔鬼嘿嘿的笑。 路明非没空搭理这两个活宝,他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这么神经大条。 不过想想其实他路明非在以前也是这样神经大条的人。 面对绝境时表现出神经大条毫不在乎的模样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这时候不管是庞贝还是娲主都已经几乎完成了自己的仪式,他们用甚至连愤怒和憎恨都不带的目光去凝望对方,像是事到如今自己要杀死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这时候路明非忽然愣住了,他意识到不知道何处来的积水已经漫过自己的脚踝,激流般向着地势低矮的地方流去。 水是从不远处的沟壑中漫出来的,那条沟壑的深度超过数百米,不久前其中还映出金红色的岩浆,岩浆喷涌在高空化作冷凝的玄武岩。 他放眼望去,似乎只是片刻远方那座城市的废墟就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黑浪所淹没了。 巨大的浪花拍打在犬牙般交错的建筑残骸上,那些厂房凋零的开发区公路上只剩下铸铁的路灯仍旧孤零零的伫立在汪洋的水面中。 路明非站着的这片区域地势原本就高于远处的城市,从被大地权柄撕开的深渊中涌出的洪水还没来得及彻底漫过这片高坡。 上涨的水面与地势升起的交接处满是汽车与集装箱的残骸,几乎照亮这个空间的烈光已经消失了,但天空的雷云带来的光更加刺眼。 电光一道接一道的打在水面上,路明非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水,水的尽头似乎就是世界的尽头,从地脉的深处涌出的洪流在世界尽头的深渊化作向下的瀑布不知道落向何处的虚无。 路明非目光闪烁,原本已经暗淡下来的黄金瞳此刻重新化作燃烧的明烛。 只在片刻,这片空间中所有的元素流动都被他看在眼中。 他忽然感到一股从尾椎骨升起的寒意直刺天灵盖,某一个瞬间路明非领悟了太古权现.归墟所代表的究极含义。 尼伯龙根中的一切都在被仿佛绸缎般包裹着万物的水元素裹挟着被研磨成尘埃,流淌向世界的尽头。 从物质到元素,再到这个空间存在的基础,甚至连死亡的概念都在被环绕尼伯龙根的深渊吞噬。 归墟的效果绝非仅仅只是掀起灭世的洪水,因为一场洪水根本无法帮助海洋与水之王对抗他那些伫立在云端的兄弟。 唯有终焉、吞噬和一切的尽头。 那个吞噬一切的深渊才是归墟的真谛,它将世界上的一切都磨灭,带到某个不可知的虚无中,一直到物质和元素彻底将之填满才算终结。 其实路明非早该猜到,《列子.汤问》说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古人曾有过关于归墟的记载,可从没有人说过那是一场灭世的洪水,而只描述其为万物的尽头,世间江河湖海最终的归宿。 “哥哥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么……”夏弥举目四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末日般的场景。 归墟所召唤的磨灭一切的深渊正在洪流下向着这个尼伯龙根的中央区域收缩,它所途经的土地一切都被吞噬,城市的废墟、伫立的钢筋结构、成列的铸铁路灯和那条飘带般环绕尼布龙根的高架路下方如巨人肋骨般森然的水泥柱子。 诡异的是那条高架路即使失去了支撑它的结构,居然仍旧如海市蜃楼般悬浮在雷云的下方。 “这样看来他们准备的那枚氢弹应该是用不上了……热核袭击还没开始庞贝就要用归墟把他自己的神锅给吞噬殆尽了。”路明非冷哼一声说。 夏弥摇摇头:“没用的,尼伯龙根的物质来自现实世界,就算归墟的深渊将这里变回混沌的状态,用不了多久奥丁也能从现实盗取物质将它重建。” 路明非皱眉。 这时候天空的雷云似乎在某一瞬间暗淡了下来,他抬头,只看到天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娲主和她身边的领域为路明非阻挡了这场能毁灭一个国家的雨,雨点落在领域的结界上居然溅起巨大的涟漪,涟漪迅速冻结,随后雷电在凸起凹陷的纹路上如蛇般游走炸开。 那是带有极寒属性和死亡概念的雨点,归墟被发动的时候乌云就覆盖天空,每一滴雨点都像是神祇的审判降临,触及的人类会立刻被剥夺生命然后变成冰雕,随后深渊如巨口般席卷,把一切都吞噬,最终只留下一片戈壁般荒芜的土地。 路明非看向娲主,他这才意识到小姑娘并非回归了自己人身蛇躯的状态,只是她的脚下升起了巨大的由坚冰锻造的龙兽,龙兽的头角峥嵘,同样为冰锻的眼球中居然闪烁着某种活性。 可她太高了,高得仿佛与天空相连,也太远了,远得像是要顶破苍穹。 路明非的眼中那只是一个女孩的影子,先细的融在了电闪雷鸣里,唯有发梢和裙裾飞扬,断开的发带下散开的是暗红色的长发。 女孩念诵言灵的声音终于终结,某种轻微的裂声传入路明非的耳中,他看到娲主脚下那条龙兽从地面钻出的那个领域为核心,冰晶如亿万根刺那样向着四周的洪流蔓延。 随后冰面裂开,旋转的冰柱如水龙那样腾空而起,它们每一条都仿佛一栋写字楼那般粗细,是冰构成的龙蛇在狂潮里舒展身体。 一条、两条、三条…… 那是长有九首的巨龙,在太古的年代这条龙曾独步在北狄的凶水之中发出婴儿般的尖利嘶声,它哭一声凶水就冰封,再哭一声凶水就化为熊熊燃烧的火河。 九婴被召唤出来,归墟的领域立刻发生动摇,随后是因陀罗之怒的领域。 娲主扬着小脸去看高空的庞贝,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屈指,甚至完全不像是攻击,就仅仅只是轻轻的隔空一弹。 九首的冰龙立刻在庞贝收缩的瞳孔中放大,它们如此巨大却如此迅猛,以远超音速五倍、六倍甚至七倍的速度从不同的方向用头颅撞击庞贝。 他的血液先是冻结,随后燃烧起熊熊的烈焰,最后整个人化作一团光焰从天空坠落,而古代种们共同构建的领域甚至连九婴的第一次攻击都没能撑住就轰然破碎。 路明非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神情。 五度暴血一秒钟内重启,接着七宗罪.暴怒出鞘! 他要杀死奥丁! 黑色的影子像是一道光,与坠落的庞贝轰然间交错而过。 503.娲主 归墟与因陀罗之怒的领域仍在缓慢地摧毁和吞噬这个尼伯龙根的一切,崔巍的雷云像是翻卷的稠密的群星,雷云中降下的细雨则绵柔如丝绸,溅在仍旧波涛汹涌的水面上就掀起几米高的巨浪,其中的死亡概念如花般绽放。 可天地间极尽寂寞,躁动的元素乱流在此刻沉寂了,或者说,再也没有元素了。 灭世的领域不再无休止的扩张,就像落入池水的墨团,不管它初时如何张扬肆意,总归有被水吹散的一刻。 正如路鸣泽所说,灭世级言灵的进程无法被打断,惟有真正的至尊能够号令天地阻止浩劫的降临。 路明非并非至尊,娲主虽然表现出龙王级的能力却也绝不是真正的全元素掌控者,否则她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借助断龙台作为媒介施展序列号可能还在归墟与因陀罗之怒以上的九婴,只需要像是当年路鸣泽对待赫尔佐格和芬里厄时那样,仅仅只是口中吐出的敕令就成为天地的规则,哪怕连湿婆业舞也被强制中断。 真正让它们的狂躁趋于平静的,其实是这个尼伯龙根。 死人国度是没有尽头的彭罗斯阶梯,可这绝不意味着这种事实上仍旧附庸于现实世界的亚空间拥有无限的容量。 自罗蒙诺索夫和拉瓦锡先后提出质量守恒定律,以及德国物理学家罗伯特·迈尔、英国物理学家詹姆斯·普雷斯科特.焦耳和德国物理学家亥姆霍兹共同提出能量守恒定律之后,这个宇宙的规则仿佛终于被人类掀开了那层神秘帷幕的小小一角。 可少有人知道,在神秘学的领域,元素守恒甚至早在中世纪就已经被当时的弗拉梅尔导师提出,“元素并不泯灭,只是沉寂”,意为被言灵所催动反应的四大元素最终并未因为圣言的催化而从这颗星球上归于虚无,只是从活性转而为惰性。这个理论进而延伸出另一套观点,即“漫长的岁月之前地球的表面元素的浓度堪比此时空气的浓度,但黑王和他的子嗣肆无忌惮地用大真言术互相厮杀,于是寂灭不可抑制的降临,龙类的力量遭到削弱、高阶混血种的数量几何式下降、四大君主陷入沉眠”。 这个理论的信奉者不在少数,他们认为龙类的衰落正是因为超自然力量的沉寂,元素的运动由活跃转为惰性只需要一次言灵的念诵,而从惰性重新转化为活性却需要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间。恰恰龙类的基因中又充斥着对权力的渴求和嗜血的欲望,两个亲王之间的战争就能绵延百年赤地千里。 在以纪元为单位的时间跨度中,相对频繁的灭世级言灵的使用则像是在薪柴中丢入了火把那样疯狂消耗着这颗星球上活跃的元素储存。 神国阿斯加德储存的元素足够奥丁召唤数万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英灵大军开赴诸神的黄昏,但是太古权现的消耗堪称海量,是庞贝在用自己的力量维持它们的领域运转,并将死亡与毁灭的概念降临在尼伯龙根的每一寸土地中。 娲主所召唤的九婴虽然能够重创初代种,但绝无可能瞬间使其失去战斗力。 真正击溃了庞贝体内元素平衡的是路明非的那一刀。 那庄严至极的一刀带着如诗的杀意,从路明非早已经被榨干的骨头里提炼出力量。 名为暴怒的终极屠神武器从七宗罪的匣子里拔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被唤醒的状态,刀锋上的光焰延展出十米的长度,路明非枯竭的灵魂中发出如怒狮般的咆哮。 他并未使用任何的刀法,甚至似乎连行动都是下意识的,从五度暴血再次被暴怒出鞘画出狂风中如山形的刀弧,一切都只在一刹那间。 路明非记得昂热曾告诉过他,在玉藻前的那一战里犬山贺手握鬼丸国纲将刹那推进到第九阶,以512倍的神速斩出史上最快的刀。 可就在这一刻,他所爆发的速度还在九阶刹那之上,仇恨和斩断命运的决意让他甚至不吝燃烧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路明非虽未以任何刀法起手却切实的斩出了居合的极意。 与坠落的烈光交错而过之后路明非仍旧前冲出百米的距离,几乎已经靠近楚天骄昏迷不醒的废墟,脚下是狭长的、漆黑的沟壑,那对狰狞的龙爪死死嵌入地面帮助他稳住了身形。 他保持着拔刀的姿势,而垂在腰际的暴怒正在化作一团蒙蒙的金色的雾气缓缓散去。 散去的并非刀的本体,而是以光焰的形式延伸出来的那些刀锋与刀刃。 一击得程,路明非身上的龙化立刻褪去,他身上所有的龙类特征都迅速消退,最后只剩下摇摇晃晃迎着风雨伫立在废墟中赤身裸体的男孩。 冰铸的巨龙缓缓弯曲它的长颈,居中的龙首上纤细高挑的女孩冷冷地俯瞰那个耗尽所有力量之后几乎虚脱的男人。 “他死了么?”路明非问。 “他死了。”娲主点点头,她忽而又不再那么纤细高挑了,还是那张有点婴儿肥但下巴尖尖的娃娃脸,身上还是白色绸缎的裙子,小小的一只从冰龙的脑袋上跳下来,跳下来的时候,九婴的领域也崩溃了,那只从狄水中走出来的凶兽像是尘埃一样坍塌,化作粉碎纷飞的冰晶。 路明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话,眼睑低垂着,表情很严肃。他点了点头,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口,像是宣誓加入共青团的那天高年级的学姐在抚摸他的额头时的模样。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路明非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瘫软下来。娃娃脸的小姑娘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揽在怀里。 她伸手把脉,松了口气,把路明非头朝后扛在肩上,轻轻松松像是扛了一片巨大的羽毛。 路明非小声嘟囔着什么,他说楚天骄楚天骄,把楚天骄带上。 娲主叹了口气从裙角撕下一块绸缎把路明非的屁股瓣儿和极羞耻的家伙裹起来包住,像是穿了条纸尿裤似的。她说好好好带上带上,我把楚天骄带上,妈的楚子航真是你好哥们,这时候还想着他老爹。 路明非又说还有箱子,我的箱子。 娲主拎着七宗罪的匣子说带着呢带着呢,你的天丛云也在别担心。 “师妹,师妹的……”路明非的声音断续,更接近轻声的呢喃和无意识的梦呓。早在娲主驰援之前他就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五度暴血威胁的已经不仅仅是他的意志,更在燃烧他的生命。 不过路明非并不后悔,只要能保住夏弥杀死奥丁,他愿意拼尽一切甚至召唤七宗罪的领域罪与罚来彻底终结这所谓命运的洪流。 “靠,你这小屁孩人不大事不少,要不你把老祖宗这条命也拿走得了!”娲主睁大眼睛去瞪路明非,结果瞪了眼这家伙包在绸缎里若隐若现的凶器,登时哑了火,叹了口气说帮你拿着呢帮你拿着呢。 说完这些之后娲主抬眼看向远方,那里因陀罗的领域深处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将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壁垒撕开了一道狭长得几乎横亘天际的裂缝,裂缝的深处八个如山峦般魁梧的身形在其中鼓动着巨大的双翼若隐若现,一阵狂风吹进来,吹动了君王的威严。 “谢谢,谢谢……”路明非觉得自己太累了,累得抬不起头来,累得抬不起眼皮,他的意志在黑暗的边缘徘徊,仿佛随时都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沟壑。 古代种们组成的龙群仿佛食尸的秃鹫那样落下,他们落在废墟中,将仍旧被包裹在烈焰里熊熊燃烧的庞贝死死护在中间。 娲主看到火焰的中央仿若焦炭的人体仍旧在微微的颤抖着,太古权现.九婴在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庞贝失策了。 这个言灵可以同时展现出两种效果,一种效果是限制那些龙躯巨大的初代种,坚不可摧的寒冰铸造的龙首能够钳制住包括芬里厄在内的绝大多数龙王。而第二个效果则是在太古凶兽发动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将其中蕴含的纯粹的水元素与火元素同时注入被攻击的对象身体里。 水与火原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元素,它们的元素结晶在一个生物的体内进行交融冲锋,产生的破坏甚至能够杀死龙王。 可惜庞贝早已经吞噬了他的兄弟,以至尊的身份在海洋与水之王的王座上沉浸了千年的岁月。漫长的岁月中他将自己的身体锤炼的远超龙王。 不过路明非在最后关头拔出暴怒挥出的那一刀也并非没有效果。 被诺顿锻造用来杀死君王们的七宗罪原本就对龙族存在克制,暴怒挥斩的时候割开了庞贝的胸腔,他的心脏再次遭到了重创,暴怒所携带的剧毒破坏了原本就因为元素冲击而千疮百孔的奥丁的身体,甚至可能导致他不得不结茧进行重新孵化。 娲主欺骗了路明非,奥丁并没有被杀死,他只是跌落了谷底。如果要彻底铲除这个状态原本就不在巅峰的至尊,那么此刻显然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天际的深处那道裂隙正在被越撕越大,某种狂风般的呼吸声正席卷整个尼伯龙根。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或者说,他们已经来了。 暗面的君王们,那个全盛世界树黄金徽章后面藏着的由1至9组成的整体。 他们称自己为圣宫医学会,在世界各地制造灾难并从中获利,连甚至染指白王王座的赫尔佐格也只不过是他们的棋子。 娲主只是稍作犹豫,裙摆下纤长的双腿就合并一处化作修狭的蛇尾。她用蛇尾卷起七宗罪与断龙台,以几乎堪比九阶刹那的速度来到楚天骄的面前,娃娃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娲主最终还是把这男人从那件蓝色的风氅里抖了出来。 他居然还穿着很多年前的那一身西装,时间似乎并没有在楚天骄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眨眼之间就从2005年来到了2011年。唯有那身西装上的累累伤痕诉说着不久前战斗的艰辛。 “哼,便宜你了,要不是这小孩儿非得救你,我才懒得管。”娲主随随手两道言灵下去楚天骄的身体里就传出骨骼愈合的声音,这男人体表那些割裂肌肤与肌肉的伤痕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治愈,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纳米机器人在他的身体里发挥作用。 带上七宗罪、断龙台和楚天骄之后,娲主微蹙秀眉四处打量,终于见到已经被积水淹没了一半的那个小小的由骨骼组成的祭坛,装着黑王骨血的铝合金箱子就在那上面放着。 “我现在很怀疑这东西的真实性啊,按理来说以当年那场战争的烈度他根本没机会留下自己的血肉才对。”娲主眯了眯眼睛,却还是准备带走这箱子。 她一个人对付不了圣宫医学会,那里面都是些历史可能比她还要久远的老东西,争权夺势,几千年来掀起过多场几乎造成种族灭绝的战争。 他们都是幸存的长老会成员,每一个都吞噬过自己的兄弟,远比次代种更加强大,其中甚至有杀死过奥丁族裔并掠夺了海洋与水之王一部分权柄的长老在古希腊被称为宙斯。 这时候娲主突然感受到某种刺骨的杀意。 她缓缓转身,见到在龙群结阵的上方,造型奇特枪身扭曲但质地仿若只是树枝的昆古尼尔正在缓缓画出繁复的图形。 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像是一阵狂风掀起女孩的长发和绸缎的裙裾。 娲主将手缓缓从装着黑王骨血的铝合金箱子上挪开,脸上露出雌狮般愤怒的神情。 她居然在与昆古尼尔对峙,而那把号称主宰命运的圣枪真的就只是悬在龙群的上方发出无声的威胁。 片刻后娲主转身离开,不再将任何一丝目光投向箱子昆古尼尔的枪尖始终对准女孩的后心,仿佛随时都会将自己发射出去。 504.我养你啊,小孩 路明非慢慢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小手托腮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像是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床上的小姑娘。 周围并没有看到吊灯或者台灯,朦胧的光应该是从窗外照进来的,四周都是参差不齐但又方方正正的书架格子,书架上摆着或新或旧的大部头,有些是泛黄的老书还有些是用亚麻绳捆起来的羊皮卷,书架的最上面还整整齐齐码着竹简。角落里则摆着电竞椅,电脑旁边有没吃完的肯德基全家桶,可乐咖啡和红牛罐子一个叠一个堆在桌脚。 某种雨后植物盛开的气息撩着室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却并不潮湿,只是清新。 路明非有点懵,他居然在息壤,娲主在那栋办公楼里的书房,也是她的休息室。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大概就是娲主一直守在这里,睡眼朦胧的女孩只穿着半透明薄如蝉翼的丝绸睡裙,睡裙下面可以看见一袭白色的抹胸,锁骨伶仃双肩也伶仃,显得极纤细极柔弱,不像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片刻后在床边打瞌睡的小姑娘终于没能顶住,粉白色的蛇尾翘起来像是猫儿打哈欠时把尾巴竖起来那样在半空微微颤抖了几下,眼角渗出来困得不行的泪花子,撑着脑袋没让她歪倒的那只手一个没支稳滑开了下巴。 她猛地惊醒,昏暗的光线中和呆呆望着自己的路明非四目相对。 “我靠非礼勿视知不知道!”一秒钟后娲主瞪了路明非一眼,小嘴撅起来把睡衣拉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大概是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的脸颊红得像是飘上了天边的云霞。 “我睡了之后多长时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路明非进行着缓慢却悠长的呼吸,似乎要将积蓄在自己肺部中沉淀已久满是尘埃的空气都吐出去。 他挣扎着坐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像是撕裂般的疼痛。 短时间内连续进行两次五度暴血,这种举止几乎是在透支他的生命。路明非现在还能活着甚至意志清醒,只能说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远超他自己的想象。 “什么睡了多长时间,你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娲主说,她从那根小凳子上站起来,不知道此时下身是女孩的双腿还是修长的蛇尾,可她的身子前倾,和路明非的脸离着很近,近得几乎呼吸相闻。 路明非能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憔悴、胡须茂盛,眉宇之间少了些久来培养的气势而多了点孩子般的软弱。 失去龙血的加持之后他还是那个长得甚至可以说有些秀气的孩子,这样看来他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不是混血种的话说来都是普通人,他还是个很穷的普通人。 “我是走后门把你悄悄带回来的,在这里躺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娲主说。 一个星期…… 路明非点点头。上次和赫尔佐格战斗使用五度暴血之后他躺了差不多也是半个多星期的时间,这一次看来没有多少区别。 “能别做出那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吗,好像自己的命一文不值似的。”娲主皱着修长的双眉,整个身体都爬在床榻边,像是只发怒的大猫,伸出手揪住路明非的领子说,“你知不知道为了稳定住你几乎已经快要陷入浑沌的意识我在这儿守了多久?” “谢谢老祖宗。”路明非干巴巴的说。 虽然脑子里钻心的疼,可他的思维在醒来的时候立刻恢复了活跃状态。在尼伯龙根里昏迷之后他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可如果一切尘埃落定那么庞贝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卡塞尔学院群龙无首,校董会不得不重新选择一个新的领袖以领导这个强大的暴力机构,与之相对应的是针对路明非的执行队会因为权力的真空而暂停行动。 所以就算他在息壤中待了一个星期,绘梨衣应该也不会遇到危险。有了本土混血种的保护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来自所罗门圣殿骑士团的渣滓盯上苏晓樯。 “哼哼,就只是谢谢?”小姑娘撅嘴抱胸一副不想理你快来安慰我的表情,路明非咳嗽两声说那不然我以身相许? “你?”娲主小嘴一扁将颇有些掀起的视线从路明非的脸上挪到他双手按着的被子上,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忽然有一种被羞辱了的感觉。 “你太小了。”娲主耸耸肩。 “屁话,我跟楚子航在澡堂子里搓澡的时候搓澡大叔都说我有嫪毐之姿!”路明非虽说虚弱脸色苍白,可还是不愿在这种事情上服输。 小姑娘的耳朵尖儿肉眼可见的红了。 两秒钟后她咬着下唇伸手去拧路明非的脸。 “你真是个大傻逼,那他妈我说的是这回事儿么?我说的是年龄好么?你才鼻嘎大点儿,你知道我多大了么?”娲主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像是只在嘴里藏了坚果的仓鼠,“女大三抱金砖,我能让你被金矿砸死!” 闹够了之后周围又安静下来,连风声都听不到,只听见供暖系统的嗡嗡声。 “喏,你东西都给你放旁边了。”娲主指了指左侧书架的最下边七宗罪的的匣子就躺在那里,天丛云被放在匣子上面。 路明非看了眼,点点头。 “对了我记得你生日是七月份对不对?要不这一段时间跟我混得了,到时候我给你过生日,过完生日了你就去北边,你不是想去北边吗,去西伯利亚调查自己的身世。”娲主说。 “以前婶婶从不让我和路鸣泽过生日,她说孩子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路明非淡淡地说。 娲主哼哼一声:“你那表弟可以提前十个月庆祝嘛,生日当天是他妈的受难日,那提前十个月不就是他妈和他爹的爽爽日?” “虽然对你最后这个日字到底是名词还是动词表示怀疑,可你是不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路明非抬头凝视娲主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深邃得如临深渊。 娲主咬着牙花子毫不服输地去看路明非的眼睛,片刻后她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庞贝.加图索没死。”她说,“圣宫医学会的支援到了,是八个黑王时代的长老,都是些经历过神战的老怪物,是西方世界真正掌握世界的暗面君主……我没把握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补刀。” 路明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庞贝作为人的时候远比贝尔武夫和昂热更加危险,而当他以龙王的身份存在的时候给路明非带来的危机感则还要胜过至尊诺顿。 他擅长伪装自己,花了数千年的时间来布局,是在和这个世界的意志、是在和命运共同下一场决定诸神黄昏以及诸神黄昏之后新时代的棋局。 按照路鸣泽的说法庞贝是吹响诸神黄昏号角的那个人,从宿命论来说他已经和这个世界注定发生的历史轨迹绑定在一起,他就是命运的化身。 可虽然知道这种人不会那么轻易死去,骤然间路明非还是有些失落。 他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在另一段时光策划龙王们一个接一个复苏的人就是庞贝,他杀死他们、藏在暗中吃掉他们的龙骨,把自己变成诸神黄昏中唯一有资格和黑王对垒的那个人。 想君临天下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题,君不见古往今来翻遍二十四史其实都只是在说着一件事,那件事的名字是做皇帝。 真说来连路明非自己有时候还会做些白日梦希望自己是某个朝代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夜夜笙歌日日寻欢呢。 只是命运把注定被庞贝杀死的龙们送到路明非身边,还有绘梨衣、酒德亚纪、叶胜…… 所以是仇恨吗? 其实不是,只是愤怒。 多年来奥丁和他做的一切像是一座山压在路明非的头上,所以他们生而为敌。 “圣宫医学会的成员确定是包括奥丁在内的八位暗面君主吗?”路明非问。 “很强,远强于拥有爵位的亲王,长老会的存在是黑王用来和四大君主互相平衡的机构,那场叛乱由他们联手发动,所以尼德霍格才会被杀死。”娲主的表情严肃。 路明非叹了口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奥丁、圣宫医学会,甚至于赫尔佐格和公猪尼奥对于路明非来说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代表着未知。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觉得敬畏,这种敬畏令人悲凉,悲凉得让你找不到自己,像是迷失在宏达的理想中了。 也不是迷失了。 只是面对星空的时候人类太渺小了。 后来路明非一点点掌握能够撬开那些秘密的力量,未知就变成已知星空的帷幕也就被掀开显得不再那么神秘。 可当他翻开了赫尔佐格盘踞的那个篇章,面对的又是怎样黑暗的命运? 你杀死公猪尼奥杀死赫尔佐格,都只是掀开了这个世界真相冰山的一角,一直到你搞清楚奥丁到底是谁搞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才终于看透海面的迷雾,见到藏在极渊下的庞大冰山。 圣宫医学会的势力如此庞大,连奥丁这样强大的人物都只能位列其一,太无力了…… 无论如何努力你也无法从束缚你的洪流中挣脱出来。面对那个未知的世界在他面前掀开面纱,路明非觉得那其实是一件令人惶恐不安的事。就像你费尽千辛万苦爬过了一座山,可你看见面前仍旧是浩瀚如烟海的群山。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你,所以我把你带入了息壤,那个从日本来的小姑娘、还有那个来自俄罗斯拥有沙皇血脉的女孩,我的情报系统告诉我她们并不在追缉的名单之中。”娲主说,“你不用担心,我找了信得过的人去暗中保护她们,并悄悄出了城,现在应该已经在昆山了。” “昆山?” “那里有息壤的一个节点,必要的话可以时刻和我们保持联络。”娲主解释说。 “谢谢。”路明非低着头。 “谢我干嘛。”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一眼路明非,伸手摸摸他额头,“你忘了吗,我是你祖宗啊。” 路明非脸色一黑。 “其实你在我这儿这件事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娲主忽然说。 “你知道了?” “嗯,庞贝手里除了李雾月的龙骨十字,应该还有维德佛尔尼尔龙骨中的一部分。”娲主皱眉,出神时都显得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可是近几百年来那五个分别负责保存各自那一部分龙骨十字的家族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变故,这说明正统已经被渗透了,我身边的人并非绝对忠诚,有某一个或者某两个家族倒向了加图索家族。” 有人的地方就势必会有斗争,权力就像是使人欲罢不能的美酒,你品尝过一口就再也无法忘怀。 如果庞贝以新时代的权柄为诺向他们许以厚报,那么这些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家族彻底倒向圣宫医学会也并非没有可能。 “诸神黄昏的号角已经吹响,正统的分裂可能近在眼前,即使在这个国家里我也无法完全保证你们的行踪不会泄露。”娲主在路明非身边坐下,靠着他,头发里散发某种温暖的香味,“小屁孩要不然你留在这算了,我养着你,度过诸神黄昏轻轻松松。” “就算能熬过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那之后我们还有灵魂这种东西么?”路明非也轻声说, “我还是想去北边,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你长大的,你还能是什么?”娲主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还没这么高呢。” 路明非愣了一下,无声地笑笑。 “还有个坏消息得告诉你。”娲主说。 “楚叔叔出事了?”路明非第一反应是楚天骄出事了,他立刻紧张起来。 “那倒没有,那家伙就跟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整天除了他那个卤大肠和烤鸡翅,就叼着根烟在那儿翻这两年学院干的那些大事记载。”娲主说,她迟疑了一下, “黑王的骨血,我没拿到,昆古尼尔是活的,断龙台沉睡后我没有办法对抗它。” 505.你往哪儿摸? 能够让尼德霍格信任他们的能力并使长老会作为一个能够在权力体系中平衡四大君王的机构,显然这些娲主所说诞生自黑王出世时羊水中的古老生物至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抗衡龙王。 他们是凌驾于亲王之上的强大古代种,在诸王共治时代的末期和四大君主联手推翻了黑王的统治,其中的一部分又从战争之后的清算里幸存,在龙王们沉睡之后的权力真空期重新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暗面。 可以想象漫长的岁月中暗面君主们从未轮回,他们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密党和这个世界其他屠龙者们组成的组织里,找到一个又一个龙墓,虚弱中的龙族选择臣服的则成为他们的爪牙,而反抗的则被杀死,龙骨中的一切都被掠夺。 诸王共治的时代可以追溯到万年之前,那个时代结束之后到今天暗面君主们究竟积蓄了多么恐怖的力量,透过作为圣光医学会一员的奥丁就可窥一斑。 按师妹和小魔鬼的说法,黑王的骨血确实可以帮助失去权柄的初代种重新化茧,可路明非并非某些没脑子的蠢货,如果圣宫医学会的其他成员已经降临阿斯加德、旁边尚有号称掌握命运的圣枪昆古尼尔虎视眈眈,那么就算娲主是四大君王中的一员也没办法把那东西从尼伯龙根里带出来。 让她救走路明非和楚天骄就已经是长老会的底线,如果她还想带走些其他的什么东西,难保长老会不会下定决心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将娲主留在那里。 “没关系,就算没有那东西我也能让师妹回到我身边。”路明非轻声说。 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在说大话。虽说康斯坦丁就是一个放在眼前的例子,可在诺顿从他身上夺走权柄之前康斯坦丁就已经在青铜城留下了自己的骨殖瓶,他用不着重新化茧。 可夏弥本身就是个提早从茧里孵化的早产儿,她根本没机会留下除了核之外的任何东西。 最终帮师妹重塑身体这件事情还是要落到至尊血肉这惟一的方法上。 可除了对眼前这小姑娘说没关系他还能怎么做呢? 哪怕他的身体正一寸一寸的冷下去,从指尖凉到了骨头缝里,一直到那些酸痛的肌肉纤维中,可此时还是要强颜欢笑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 总不能要求别人为了你去拼命,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 “喂,别把人当傻子好吗?”娲主揪住路明非的领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两个人呼吸相闻,路明非甚至能听到这女孩像是在越来越快的心跳,能看到她那些历历可数的睫毛,还能嗅到她身上那种会在深夜盛开然后缓缓凋零的花的香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娲主圆圆的眼睛里瞳子像是渗出了一缕暗淡的深红。 “说的好像蛮不在乎似的,可你现在的表情就跟被灰熊用来擦了屁屁的兔子一样。”娲主哼哼说。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觉得这句话似乎自己在哪里听过似的。 “来,让姑奶奶我帮你捋一捋。”娲主双手环抱,小脸上做出沉思时的认真状,“楚天骄是学院的人吧?那箱子是昂热交给楚天骄的吧?” “我找到过楚叔叔的基地,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和校长之间存在从属关系。”路明非也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合作关系其实更加确切吧?楚天骄和昂热其实很相似,他们都是s级混血种、言灵都是时间零,甚至连。成年前的经历都有很一致……也许那时候昂热有考虑过要把楚天骄当做学院的接班人来培养。”娲主说。 “他们之间的联系藏得很深,以我的权限在学院的时候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回到这里之后除了通过楚叔叔留下的痕线索进行推测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方法进行验证……不过我想那口藏着黑王骨血的箱子应该就是校长交给他的。” “你觉得希尔伯特.让.昂热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他吗?” “我当然了解,他是……”路明非沉默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进入卡塞尔学院两年时间、在正式入学之后还轻而易举得到了可以任意进出校长办公室的殊荣,可他居然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校长的过去,除了那个代号夏之哀悼的、导致初代狮心会全军覆没的事件。 娲主叹了口气,摇摇头,眸子里闪烁着金色的符文。 “希尔伯特.让.昂热,出生于1878年10月28日的英国约克夏郡,12岁之前被他的养父母训练用作乞讨,受尽折磨,后来对外宣称无师自通学会了希腊文和拉丁文并得到当地主教的赏识,得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年金供他去剑桥大学读书。”她说,“老实说收养昂热的那对夫妇不是什么好人,可以委实算不上什么坏人,至少保证了他们能在那个年代有一口饱饭吃……可我知道昂热从开始乞讨的第一天就已经在每天悄悄扣留约克夏郡的老爷们赏赐的英镑,他只会上交一小部分而留下绝大部分用以提升自我,所以其实从可能六岁开始他就在为自己去伦敦念书进行谋划了。” 路明非对这些往事知道得并不多,昂热也不会主动告诉他这些事情。 “他甚至在其他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能想到把乞讨的钱藏起来买书,一百三十年后的今天你还觉得昂热会把至尊血肉这种关系重大又珍贵的东西放在一个地方?”娲主把路明非的两只手捂在怀里,用小肚子上的体温帮他暖和,撅着嘴看身边这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孩,“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当年那场叛乱的参与者之一,可以确定尼德霍格已经被杀死了,他的骨血即便能够遗留下来也无法将其复活,可那里面藏着哪怕龙王的龙骨十字也无法媲美的宝藏……以昂热这种人的性格他不会将这东西单独交给某一个人来保管,或者放在同一个地方,他会将它分成很多份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仔细想想路明非觉得娲主说得有道理。 “再说就算昂热没有把它分成多份,诸神黄昏已经近在眼前,至尊的骨血就在那里,你可以去抢。”娲主拍拍路明非的胸脯,“我会帮你的。” “为什么?” “为什么帮你么?”娲主嘿嘿的笑,“因为我是你老祖宗嘛。” “其实我在想……”路明非准备说出自己的猜测和娲主摊牌,可小姑娘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头在他唇边。 “有人来了。”她说,然后一把将路明非按进被子里,柔软的鹅绒被把路明非埋进去,几秒钟后他就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钻进自己怀里,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蛇尾,白娘子似的把身子缩进路明非怀中,只剩下尾巴尖儿还在床脚微微摇晃。 直达天井的书架组成的隔断墙壁后面传来电梯抵达这一层的电子提示,光可鉴人的金属大门向两侧拉开,站在里面的是手中怀抱着厚实文件夹的年轻女人。 “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不过有些文件不得不由您亲自过问。”那是个极高挑也极挺拔的女孩,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捆作简洁的马尾,路明非将被子掀开一条缝悄悄看出去,只觉得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苏茜的影子。 息壤可以看作中国本土混血种的行政中枢和军事枢纽,这栋大厦又被外界称作昆仑,娲主是昆仑的主人,她同时是周家、苏家和姜家的话事者。 某种意义上这个热衷于打手机游戏的小姑娘其实是正统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只是相对那个远在重洋之外的老校长,她要显得更加温和。 昆仑的顶层通常不对外开放,只有那些真正和娲主亲近的人被允许上到这里。 路明非屏息凝神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知道此时圣宫医学会一定在满世界的找他,娲主和息壤当然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可他们没胆子找到这里来。 但是一旦确认路明非真的在娲主的身边,难保这些疯子不会出做出某些出格的举动。 毕竟已经确认保存项羽龙骨十字的五个家族中至少有一个已经叛变,这五个家族在中国混血种当中的威望只是稍低于娲主,他们隐藏在暗中的力量非常恐怖。 娲主按住路明非的脑袋将他又往被子的深处塞了塞,“什么事?”她说。 女孩在距离这张床榻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从缝隙中路明非可以看见她修长紧绷的小腿被包裹在半透明的黑色丝袜中,脚下踩着纤细的高跟鞋,伶伶仃仃。 “两件事情。”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那种穿着ol套裙画着淡妆在职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所罗门圣殿会请求我们释放在昆山被逮捕的赵旭祯和赵旭阳,并且愿意付出代价赎回他们被囚禁的那条龙……情报系统显示是因为圣宫济世会的势力范围已经从德国蔓延到法国,现在正在试图跨过海峡渗透到伦敦,斯诺顿家族和圣宫济世会是盟友,所罗门圣殿会节节败退,可能不得不退出英国了。” 路明非在被子中微微一愣,不经意间触碰到某团柔软的东西,娲主伸手在被子里掐他的脸颊,疼得他龇牙咧嘴。 “告诉他们,赎人可以,可龙不行。”娲主提高了自己的音调,“将邪恶的龙君带入中国一直是我们严令禁止的事情,那条龙已经被杀死了。” 她提高音调当然不是因为所罗门圣殿会对正统主权尊严的蔑视,而是因为被子里那个像是只树懒一样抱她紧紧抱住的家伙好像有点不太老实也不太对劲…… 这几万年谁敢这样对她?真他妈不要命了? “您还好吗?为什么脸这么红?是不是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用不用我们再为您熬两剂药?”女孩轻声问。 “我没事,只是有点热。”娲主说,“第二件事呢?” 相对于正统,所罗门圣殿会虽然能够在英国立稳脚跟,却还是太过渺小,根本不被放在眼中。 “军队的损失和热核武器的调用都是大事,虽然我们已经提前打通了所有的关键,可现在还是需要您给军区司令做一个报告。”女孩知道自己的定位,她垂着头说,“还有后续的抚恤工作也需要落实到位……另外国家要求我们继续组织调查队深入被摧毁的那个尼伯龙根进行扫荡,要求务必确保不会有炼金生物从尼伯龙根逃到现实。” 路明非心说政府果然知龙族的事情,其实想想也正常,以混血种在政治上的敏锐嗅觉和天赋,他们能够很轻松的在某个国家的政府中掌握极高的权利。 “我不会写报告,你帮我写。”娲主说。 “已经写好了,您只需要签字就行。” “抚恤工作难道进行的不太顺利?”“确实不太顺利,在进行基层慰问的时候我们的纪检组发现了贪污的现象,有些牺牲在尼伯龙根中的军人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抚恤。”女孩的声音没有多少变化,可路明非能够明显感觉到娲主的身体忽然变硬了一些,或者说她身上的肌肉在某一瞬紧绷了一下,因为愤怒。 “加派更多的人手进行调查,息壤不容许任何的贪污腐败现象存在。”她说,“至于调查组,交给周启元去组织,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现在那里面的情况谁都不知道,入口也不稳定,一旦发现出入口坍塌征兆就要立刻撤离。” “明白。” 路明非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大概是某个大家族的话事者。 女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电梯启动的声音响起娲主才一把掀开被子将路明非拎起来,银牙咬着下唇做出恶狠狠的表情。 “你往哪儿摸呢你?”她问。 “我没摸。”路明非死不承认,“只是蹭到了。” “妈的下次你是不是就要跟我说只是蹭蹭不进去了?” 路明非一愣,看向娲主的蛇尾。 “靠,一看就知道你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儿!”娲主瞪他一眼,却还是没下重手对付这病号。 “那个圣宫济世会,我好像有印象。”路明非忽然说,“我觉得他们可能知道黑王骨血的一些线索。” 506.你管我叫姐,我管你…… 路明非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与圣宫济世会之间的接触是在2010年的年末,当时他尚且还在卡塞尔学院念大一,才切身经历六旗游乐园事件以1000次快车袭击事件不久。 当时应昂热的邀请,路明非与楚子航一起参加了由汉高组织的索斯比拍卖会,并在拍卖会上用学院的资金买下了一枚次代种的茧,那枚锦鲤沉睡着天空与风之王项羽的龙侍虞姬。也是在拍卖会结束之后,路明非拿回了唯二仍旧失落在外的七宗罪刀剑傲慢、贪婪。 委托汉高拍卖虞姬的势力是从汉堡发家的卡塞尔家族分出的旁支,他们与梅涅克.卡塞尔之间存在一定的血缘关系,算是远亲。 而在拍卖会上紧咬价格不放的年轻女孩夏洛特.卡塞尔正是出自这个世俗派的家族,她同时是整个德国混血种社会她那一代里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和绝大多数出自古老家族的狩猎队一样,夏洛特.卡塞尔对纯血龙类和堕落混血种有着近乎偏执的仇恨,所以她最终选择离开观念相悖的卡塞尔家族并加入活跃在德国混血种社会中的另一个机构,也就是圣宫济世会。 据楚子航所说圣宫济世会名义上属于卡塞尔学院的一个混血种机构,行政等级上和执行部柏林分部相同,但和学院互相独立互不管辖。 有点像是在北冰洋上进行勘探活动为圣宫医学会提供服务的极北之地,他们的前身黄昏教条也是在名义上直接对学院负责。 “圣宫医学会和圣宫济世会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关联?”路明非强撑着精神思考,五度暴血以及其他手段的后遗症所带来的疲惫与虚弱同时在影响他。路明非还是能呼唤夏弥,可来自师妹的回应总是断断续续,显然与奥丁之间的战斗同样也让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量的夏弥变得虚弱。 仅仅是两个组织的名字就已经能够让人产生许多联想,路明非会有这种猜测也并不奇怪。 “应该不会。”娲主说,“圣宫济世会的前身是条顿骑士团,宗旨是除人类之外的东西都是异类;而圣宫医学会的前身是诸王时期的龙族长老团,改组之后的目的是通过基因学和炼金术打通真正的进化之路。” “我以为条顿骑士团是宗教修士会来着,热衷于给西非地区吃不饱饭的小黑们捐款,满世界跑搞慈善什么的。”路明非震惊。 “你说的是1929年教皇庇护十一世下令重组的以协助与公益性质现存至今的条顿骑士团。”娲主解释说,“而我说的条顿骑士团是1809年拿破仑解散的以军事性质存在的那个组织。” “话说我觉得你对混血种世界其他组织的了解好深啊,连圣宫医学会都知道。” “1403年宙斯曾渡海而来邀请我加入这个组织,我虽然拒绝了他们,可还是趁机窥见了当时仍旧是长老会的那个机构的组成成分。”娲主双手伸直了像是猫一样伸懒腰,薄如蝉翼的睡衣下面娇躯冰雕玉琢似的,路明非心中一动惊觉啊原来老祖宗的身材居然也很有料,只是她看上去有点幼齿所以平时被忽略掉了。 “……后面没两年藏在北京城里的大地与山之王兄妹就和姚广孝发生了冲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姚广孝就是奥丁的化身……那场冲突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1626年耶梦加得跳出灭世之舞,奥丁重伤、芬里厄重伤,耶梦加得茧化,我发现及时,动用了这片大地上方那个压制元素活性的炼金矩阵才勉强将湿婆业舞的破坏限制在王恭厂附近。” 这件往事不管夏弥还是小魔鬼都曾跟路明非说起过,所以他并不陌生。 “娲主姐姐你认识项羽吗?”路明非问。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去瞪路明非。 路明非一愣,被那有点凶的眼神吓到了。他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酸得像是在上面挤了柠檬片。 按辈分可能真是娲主手搓了老路家的鼻祖,这样说来她也确实能自称是路明非的老祖宗。可如今时隔几千年,大家早都出了五服之外,那可真是半点血缘关系都不剩了,真要叫路明非管这样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姑娘叫老祖宗,他也确实有些羞耻叫不出口来。 “是你自己管我叫姐姐的,可不许反悔嗷。”下一刻娲主脸上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笑,葱白般的手指并不用力掐住了路明非的脸颊。 路明非沉默的任由这小姑娘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心中却觉得她刚才那个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看路明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娲主皱了皱精致的鼻子,哼哼两声比了个鬼脸。 “项羽我知道,尼德霍格继白王之后创造的第一个君王维德博尔尼尔就是他,这家伙超猛,能顶着有史以来最大的炼金矩阵在几十万混血种组成的大军中杀个三进三出。”娲主从桌子上把没喝完的可乐抱在怀里咬着吸管说,“那时候我还跟断龙台里的活灵斗智斗勇呢……可不得说人类的时间观和咱龙类的时间观真是天差地别,和活灵干一仗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出来一看春秋战国已经完了,又干一仗一眨眼的功夫秦二世都给人剁了,最后好容易把活灵揍服了妈的五代十国都结束了。” “断龙台里的活灵这么强?”经历过尼伯龙根中和奥丁的战斗之后,路明非已经知道娲主真论起来可能比夏弥更适合龙王这个称号。 断龙台里的活灵是太古时期在狄水中逞凶的古龙九婴被杀死后留下的精神元素,换句话说那里面封印的是一条龙族长老的灵魂。 路明非揍过诺顿也揍过奥丁,此时居然也有点看不上长老那一级的古龙了。 “长老会的成员吞噬过同类的龙骨十字,这个机构中的成员原本有数十位,可最后只剩下廖廖个位数,你可以想象他们成长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娲主微微皱眉,说起这帮敌人来的时候居然连她都有些闷闷不乐,“九婴在被杀死之前觊觎过他不该染指的东西,虽然进化出庞大的龙躯并变得异常强大,却失去了自我成为了长有九个脑袋的怪物。” 九个脑袋的怪物?路明非呼吸一滞,回想起曾受到圣骸蛊惑成为寄主的伊邪那岐和须佐之男,他们也是在觊觎了不该染指的力量最终堕落成拥有巨大龙躯但失去自我的巨大怪物八岐大蛇,甚至连外形都与神话传说中描述的九婴如此相似。 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娲主晶莹如水晶的蛇尾和温润如玉石的鳞片,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问我知不知道项羽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夏之哀悼中华随李雾月的茧被一起送到德国汉堡的还有历史上第一个真正走通封神之路成为纯血龙类的女人,她是项羽身边的虞姬,被梅涅克.卡塞尔杀死之后茧化落在了卡塞尔家族的旁支手中……2010年他们把那枚茧拿出来放在索斯比拍卖会上进行拍卖,最终被卡塞尔学院以高昂的价格拿下并封存在冰窖里。”路明非轻声说,“在当时被暂时用作加图索家族办事所的芝加哥歌剧院里我有幸近距离和那枚胚胎接触过,并被拉入她的精神世界。” “从人类进化为纯血龙类么……”娲主托着腮看路明非的侧脸,“听起来真了不起,从没有人做到过,如果是项羽帮她进化的,那他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想说的是,我从虞姬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尼德霍格在创造维德佛尔尼尔的时候可能给了他一些其他龙王所没有的东西。”路明非迟疑着说,“他的权力并不完全沉淀在龙骨十字中,有一部分保存在他的精神里。并且在垓下之战被瓜分的那五部分龙骨也并非所有,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虞姬身边,随着她的茧化而一起陷入沉眠……后来维多佛尔尼尔的精神和那一小部分龙骨被虞姬转移到校长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完美继承了项羽的龙骨和他的权力?”娲主的小脸上露出动容的神情,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只是一部分,我觉得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某些交易。”路明非说,“况且如果当年夏之哀悼中黑王的骨血并没有失落,那么得到了虞姬的卡塞尔家族有没有可能还保留着其中的一部分?” “那种东西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想要偷偷留下来一份吧?”娲主打开电脑,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几秒钟然后把路明非的脸掰过来,“瞅瞅,你认识她吗?” 那上面是个女孩的照片,看角度应该是偷拍的,却还是拍得又飒又美,肌肤白得欺霜胜雪,而黑色的作战服下纤细优美的身躯则像是雌豹一样矫健,长发漫卷如漆黑的海藻,一缕发丝被咬在银牙间,手中拄着狭长的亚特坎长刀。 “我们在索斯比拍卖会上见过,不过上次见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的模样,现在都长得这么……熟了?” 确实是熟了,细腰长腿胸脯饱满,走在柏林街头也一定是众人视线的焦点。 娲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说还算有料却因为过于娇小而显得似乎不那么起眼的胸口,咬着牙花子眼睛微眯沉默了片刻,“能别光顾着看美女吗?人家熟透了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小子好几个小老婆还不够还想在选秀扩充后宫?” “不是,我只是在想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坐在我的对面,穿着白色的裙子,长发娓娓如一幕瀑布,迎面而来都是某种白色小花的气息,可现在你给我看照片,我觉得她是只刺猬,就算很漂亮也还是只刺猬。”路明非说。 “什么白裙长发发丝间有小小的装饰,你想起的不是夏洛特.卡塞尔,而是念高中时那个叫陈雯雯的女孩吧?”娲主翻了个白眼,“少跟我装文艺,说正事要紧……总之你记得她就好,你知道她什么人吗?” “什么人?” “卡塞尔家族如今的代理族长,地位等同于弗罗斯特还在世时在加图索家族中的职务。”娲主说,“这小姑娘在接管家族的权力之后立刻扭转了德国混血种社会的风气,他们现在变得极具扩张性和侵略性……有证据显示她的血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强化,从a级一跃成为了s级。” “怎么可能,除了尼伯龙根计划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方法能够确保提纯混血种的血统?”路明非瞳孔收缩。 “你忘了黄金圣浆吗?”娲主蹙着眉,大概是坐累了,就靠在路明非的肩膀上。 “初代种的黄金圣浆太不稳定了,历史上想通过这种方法提升自己血统的人不是没有,但成功的寥寥无几。”路明非说,“我可不信他们有办法弄到初代种的胎血。” “你没有提及圣宫济世会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黑王骨血,可现在想来除了尼伯龙根计划和黄金圣浆之外,蕴含着无限宝藏的至尊血肉也能提纯混血种的血统。”娲主说。 “我要去德国。”路明非轻声说。 “你疯了吗?学院的猎犬正满世界找你,他们已经知道你回合肥了,现在你哪怕走出息壤都会被立刻发现。”娲主皱眉, “有我在他们不会在这里对你动手,可如果你一旦踏上前往德国的飞机,走出机场就会被立刻逮捕。” “有些事情总得去做,不然连自己都会讨厌自己。”路明非说。 “说的那么视死如归……”娲主叹了口气,“夏洛特已经在来中国的路上了,我们约好了要在昆山见面,到时候你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和她达成的合作可以就在昆山完成。” 路明非惊讶地抬头。 “还不是因为所罗门圣殿会的事情,那小姑娘觉得我们可以拉拢,大概是来拉赞助的。”娲主耸耸肩,她从旁边找到一套衣服丢给路明非,“收拾收拾我们出门转转,息壤里也有好玩的地方,顺便还能见见楚天骄。” 听到楚天骄的名字路明非犹豫了一下,随后他点点头。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楚叔叔。”他说。 507.匆匆那年 以楚天骄的本事和经历居然也能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两侧分到一间颇有些格调的院子,想来他大抵是用什么办法通过了息壤对他的审核。 不过毕竟是带着面具在这座城市的倒影中游荡了许多年的幽灵,这里很多人都不信任他,所以楚天骄虽然没有被囚禁,可附近来自正统的监视却并不算少。 路明非来的时候院门敞开着,天井式的小院子里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葱油爆炒的味道,有点呛鼻,回廊尽头有个房门紧闭的小套间里隐约传出颇有些字正腔圆的翻译腔和老式的西部音乐的声音。 “从阿斯加德离开之后他没怎么出过门,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小院子里,惟一的要求就是让这外面值班的卫兵帮他弄来了近几年的报纸和科学杂志。还要了台电脑,不过我们一直在实时监视他的动向,那台电脑没有向外界发送过信息,只是调阅了守夜人论坛和猎人网站的日志,应该是准备用这种方法来搞清楚自己被奥丁控制的这几年里发生在混血种社会中的大事。”娲主抱着一枚还在腾着热气的烤红薯龇牙咧嘴的吃着,路明非手里拎了果篮和牛奶,完全一副去探望病人的姿态,根本没考虑过相比起来现在他比楚天骄要更像是病人一点这个事实。 没想到娲主真的没骗他,沿着这些青石小路组成的八卦阵向北走居然真的有一条商业街,和外面的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卖些杂七杂八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还有早餐店和夜宵店,茶楼台球厅和酒吧也有不少,但都很高档,站在门口迎宾的是一水儿细腰长腿尖下巴的漂亮姑娘,不管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是六十岁的大爷还是全套阿玛尼行色匆匆的男人都能露出最甜美的微笑。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问:“他没有好奇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吗?” 虽然在跟楚天骄离婚之后苏小妍带着楚子航转头嫁给了那个叫鹿天铭的企业家,可有时候一起喝酒路明非还是能听出来苏阿姨其实还念着那个只会对她好却没什么本事的男人。 楚子航也还把15岁的自己藏在灵魂的深处,背负着愤怒和仇恨沉默地追寻着当年在高架路上举起长枪的神。 “他这种人原本就该心如坚铁,恐怕就连和苏小妍的婚姻都只是一个错误的冲动吧?”娲主摇摇头说,“他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官,按规定在退役之前是不能组成家庭的。” 路明非沉默了。 如果楚天骄根本就不在乎,那楚子航这些年在追寻的是什么?那苏小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道影子又到底是谁?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该照常转,难道执行部少了他楚天骄就没办法运行了吗? “他没打算回学院吗?”路明非问。 “看到昂热出事的情报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就像是放空了,再也没提过要回美国的事情。” 这么说楚天骄其实是希望能够回到卡塞尔学院的,想来他在这座城市中孤独守望了那么多年,身上也带着不少惊世骇俗的秘密,也许其中的一部分是对学院来说很重要的情报,那些情报必须交到昂热的手中。 路明非转头看向回廊窗外的夜色,寂寞而漫长。 其实尼伯龙根中不存在白昼与黑夜,抬头的时候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宛若夜光的混沌。 娲主领着路明非走过回廊,在那个紧闭的套间前停住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没多少东西,角落里堆着罐装啤酒,榻榻米上放着一张小桌,那个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就坐在桌边,挽起自己的袖口、衬衫的领口扣子全部被散开,屋里全是烟味和酒味,没开灯,推门而入之后迎面而来的是电视屏幕上叫人眼睛颇有些不适的斑斓光彩,那是一步纯翻译腔的西部片,大概是因为翻译机制的问题,电影中的角色对话的时候背景音也被剪掉了。 小姑娘脸上做出嫌弃的表情,扯过路明非的右手用他的袖口挡住自己的口鼻,然后一只纤细如葱白的柔荑伸出去做了个驱赶的动作,禁闭的两扇窗户就向外面推开,寒风带着梅花盛开的幽冷香气像是火光一样照进了这个正在发馊、发霉、死去的房间。 路明非把果篮放在门口,只拿了里面装了烤鸡翅的保温盒子,他犹豫了一下,牵着身边女孩的手腕在楚天骄对面的桌边坐下。 烟灰缸里早被塞满了烟头,全密闭的垃圾桶里铺了薄薄的一层暗黄色酒水,更多的烟头就被丢进去,浸在酒水中发胀发臭,被打湿的烟灰则像是泥土一样肮脏地向着垃圾桶的四壁攀爬。 桌上放着喝空的啤酒罐和已经少了半瓶的伏特加,下酒的东西是管卫兵要的怪味胡豆。 楚天骄半躺在榻榻米上,一直只手肘撑着自己以抬起头来去看电视上的东西,另一只手则挫着一只雪茄,挫得指头尖都起了皮。 这男人此刻的形象说不上有多么潦草,可也确实算得上沧桑,面上的胡须大概是从奥丁的控制中逃脱之后就从未打理过,现在已经覆盖到了脸颊的两侧,皮肤略显苍白,有一种如石灰岩雕刻般的略微病态。 看他的侧脸,的确与楚子航有七分相似。 他好像并不在意路明非和娲主的到来,只是把那根雪茄叼在嘴里,狠狠地拧着眉头,黑暗中烟头的光点忽明忽暗。 “楚叔叔好,我是路明非。”路明非把白色的保温盒子打开了,将用微波炉加热过的双倍辣烤鸡翅放在小桌子上,这样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楚天骄坐起来,抬起眼睑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仔细端详路明非的脸。 “被奥丁控制的时候我并没有留下记忆,就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2005年穿越到了今天。”男人的声音嘶哑,他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气,“我记得你,那天去接楚子航的时候看见你连伞也没打,撑着衣服就跑进了雨里。” 路明非一愣,想起自己以前确实是那种下雨时也没人接送身上也没零钱打车回家的可怜孩子。 “楚子航叫我捎上你一起,可车开出去你已经不见了。”楚天骄说。 路明非斟酌着自己脑子里那些想问的问题,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片刻后楚天骄叹了口气:“我看过守夜人论坛和猎人网站上的日志了,这些年你做了不少大事,现在正在被学院通缉,据说是和龙王混在一起……老实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候焉儿坏,却没什么恶毒的心思,校董会发的通缉令上说你勾结龙王重伤昂热,还说你从莫斯科运核废料卖给基地组织搞恐怖袭击、在东京新宿强暴幼女,这些事情我是并不相信。” 路明非沉默,眼角微微抽搐。 片刻后他说:“执行部的人疯了么,强暴幼女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像是我能做出来的。” 娲主点点头表示赞同。 “强暴御姐还差不多。”路明非说。 楚天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家伙的鸡贼和无耻。 “我知道你和我儿子关系还不错,你们俩在学院应该是算得上并肩作战的战友。”几秒钟后楚天骄说,“我能摆脱奥丁的控制多亏了你。” 他伸手,路明非也伸手,两个男人在那张小桌的上方握了握,随后一触即分。 “可惜他并没有把从龙骨十字中提取出来的权柄留在面具上,那上面只是残留了一部分炼金矩阵的痕迹。”路明非有点遗憾。 “没什么好可惜的,从黑王尼德霍格继承下来的力量你以为是那么容易予取予夺的嘛?”楚天骄摇摇头,“摧毁面具就是破坏了龙骨十字与外界接触的平衡,就算是以奥丁的手段可能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这种平衡。” “那叔叔你还能展现出那种力量吗?君王级别的力量。”路明非问。 “不能。”楚天骄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眉头皱起来,“我试过了,失去面具之后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种。” “原来能在执行部中排进前三的超级执行官也只是普通混血种吗?”娲主双手环抱,冷冷地看着楚天骄。 楚天骄笑了笑:“确切的说,是排名第二,排在第一位的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我其实是有些事情想问叔叔。”路明非说,“关于当年你在这座城市落脚的原因,以及校长交给你的关于我的任务。” 楚天骄愣了一下,狠狠抽起烟来,可他没有拒绝。 “还有一件事情,我这次回来之后见过苏阿姨了。”路明非停了一下,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我想她还是很怀恋你。” “她这些年过得好吗?”抽烟的男人低声说。电视上还在放着颇有些古老的西部片,可这房间里似乎忽然就被悲伤的潮水淹没了。 “还行,你知道的,师兄这个人其实是个八婆来着,他能把自己老妈照顾得很好。” “师兄?” “就是楚子航,我管他叫师兄。”路明非说,“和你离婚之后她嫁给了那个叫鹿天铭的企业家,叔叔你应该有印象,这些年他们一直没要孩子,鹿叔叔还准备把家产留给师兄。” “他们当然不会有孩子……”楚天骄淡淡地说,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忽然就对苏小妍嫁给鹿天铭这件事情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怀疑。 “不过有些事情我确实得告诉你。”楚天骄点点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过一段时间我得去东京,我要亲眼见到昂热的现状才能确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不担心再落到奥丁手里?”娲主打了个哈欠。 “那张用来控制我的面具已经被摧毁了,那里面藏着的是天空与风之王的权柄。如果奥丁想继续控制我、又希望这个傀儡能发挥出真正的风王的力量,就不得不修复那种平衡。” 楚天骄说,他喝了口伏特加,又拿起一只烤鸡翅,喝一口酒啃一口鸡翅,片刻后才继续开口, “这事儿得从挺久以前说起了……我是在北边念的书,高中,和我夫人其实是同一所学校的。” 那时候的苏小妍大概是全校最有名的女生,因为她是那所学校里唯一一个骑摩托车上下学的女孩。那时候她初三,而楚天骄高二,还未觉醒血统和言灵。 大概因为苏小妍她老爹是警察,在路上不怕被逮,还是小姑娘的苏小妍骑车贼猛,每天下午下课她准保第一个冲出教学楼,楚天骄都没出教室就能听到摩托嗡嗡响着从街道冲过的声音。路明非心说看不出来苏阿姨这么文文静静的女人年轻时候居然是个小太妹。 楚天骄又说后来他才知道苏小妍天天头一个放学回家是为了干饭,那段时间她外婆乡下的房子淹了所以回城里住,还带了一堆土鸡蛋和一条大腊腿,还有两桶核桃油。苏小妍说核桃油炒菜贼香。 认识过的人都觉得苏小妍很酷,她的男性朋友甚至比女性朋友还要多。 那时候楚天骄班上有个姑娘叫乔薇妮。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抬头去看楚天骄的眼睛,只看到雾蒙蒙的一片灰色,此外什么都没有,像是片秋天的湖似的。 楚天骄不看路明非的眼睛,只是自顾自的说,说乔薇妮是那时候学校里风头最盛的女孩,又美又飒,有天一下课楚天骄就直接往停车棚狂奔,然后骑着他的自行车往校外饭店一条街的地方拐。 楚天骄说已经过去那么年了我还能记得我当时是在考虑是吃牛肉汤配酥烧饼好还是吃刀削面配糖蒜好,接着就咣当一声摔地上了,不知道市建局怎样规划的,非得搁人行道上安些矮柱子。 左大脚趾骨折,楚天骄说他当时甚至还站起来剁了几下脚,然后走了一会儿,走到离牛肉汤十来步远的时候,后知后觉才发现疼得要命。 乔薇妮刚好路过见到了,就招呼班上的同学一起帮忙把他扛去医院,大家嘿呦嘿呦走了一段,忽然听到后面摩托车的声音,回头一看低年级那个小太妹就停在他们面前。 路明非猜到了,那果然是苏小妍。 楚天骄说不只是苏小妍,还有个外国佬,他说他自己叫希尔伯特.让.昂热,坐在苏小妍那个后座上,笑嘻嘻的像个老淫贼。 老淫贼说楚天骄你很有天赋,愿不愿意跟我出国留学,楚天骄想想说那你得给我妈说,我听我妈的。 508.小太妹与御姐 “我以为您和校长认识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或者说,您和混血种世界接触要远早于您现在所描述的那段时光。”路明非用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罐装啤酒冰冷光滑的表面,他暂时从自己听到乔薇妮这个名字的震惊中挣脱出来,用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去审视眼前那个男人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很早以前路明非就知道楚天骄和自己老妈之间可能存在某些联系,或许在学院的时候是走得很近的朋友、也或许是在执行部实习的时候曾有过互不背弃的友谊,可他从没想过原来他们曾在尚且稚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甚至在同一个教室里听同一个老师讲课听了整整三年。 楚天骄没有说话,他从身后找到一个烧煤气的小炉子,把好几罐啤酒倒进去热着喝。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奇怪,娲主无聊地左顾右盼,路明非就拍拍她的手背说姐不然你先出去转转,我等会儿就出来。 “那我就在这院子里,完事之后带你去外面吃涮羊肉。”娲主眯着眼睛笑,转过头看向楚天骄的时候就跟变脸似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她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祖宗似乎对楚天骄有偏见。 她离开之后路明非和楚天骄相对而坐,两个人都盯着小桌子中间上那碟儿双倍辣的烤鸡翅。好像那东西其实是失落多年被找到的传国玉玺似的。 “你知道正统么?”楚天骄轻声问。 “了解的并不多,据说是中国本土的混血种结社。”西方混血种和中国混血种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卡塞尔学院的资料中极少提及这个国家那些势力错综复杂的世家,偶有记载也只是一笔带过。 “也对也不对,你是不是以为正统就等于是中国的密党?” “难道不是吗?一帮势力最庞大的混血种世家掌握权力的核心,再以金字塔的结构将其余的权力一层层的向下分,最后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路明非觉得以密党的组成形式存在的组织在混血种社会中反而应该更加常见。 “当然不是,你可以把正统看作是一群人的合集,但他们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机构,更不存在纪律性和组织性。”楚天骄把巨大的玻璃杯伸进锅里舀了满满一杯啤酒,举杯一饮而尽,不知是因为太烫了还是酒精上头,脸颊上居然浮现上一抹不那么健康的晕红,“正统最开始指的是没有被外来基因污染的本土混血种,后来所有家族的基因都被污染了,就泛指五大家族及五大家族分支出来的旁系。” 所谓五大家族应该就是两千年的时光里最终得到维德佛尔尼尔龙骨十字的那些世家。 “这个国家的土地如此广袤,江河湖海四处遍及着远古时期龙类留下的尼伯龙根,普通人没有办法进入其中,有些古人进去又出来,就记录下它们的位置,最终把这些尼伯龙根变成自己的领地。”楚天骄耸耸肩,“大多数世家选择与正统联手,并最终把息壤建设成了这个国家暗面社会的政治中枢,可仍有一部分家族并未加入这个体系,我所在的楚家就是这样的家族。” “一个强大的混血种家族要崛起势必会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踪迹,可楚姓……并不算显赫吧?”路明非眯了眯眼睛。 “族谱上说我们以前姓芈。”楚天骄说。 路明非了然。 “事实上直到18岁之前我都并未展现过某种超出常人的天赋。”楚天骄犹豫了一下,“除了长得比其他人都好看些。” “叔叔您和楚子航真是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 “他没您这么不要脸。”路明非一脸认真。 “总之在我没有觉醒自己的血统和言灵之前,我们家和本族的关联并不深,直到进入卡塞尔学院并在3e考试中被评为a级血统,楚家才敲锣打鼓让我们家认祖归宗。”楚天骄一边吃鸡翅一边喝酒,“我能被昂热发掘其实也只是一个意外,他来我们学校的真正目的是乔薇妮。” 路明非捏着啤酒罐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敲击在罐子的一面,像是子弹击中钢板那样金属的蒙皮凹陷下去一个尖锐的豁口。 他连忙用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知道乔薇妮是你妈,别跟我装。”楚天骄淡淡地说。 “没装,只是想叔叔您那一代的八卦我真没兴趣听。” “什么八卦,你以为我以前追过你妈?” “哪里哪里,我看您比我爹风骚多了,女孩都喜欢您这样骚气的汉子,他那种闷罐子哪争得过您?”路明非揶揄地笑笑。 可楚天骄沉默下来。 路明非眼角抽搐,“您不会……” “老实说念高中那会儿你老妈是学校里风头最盛的女孩,哪个怀春少年的心理没那么一个影子?” 路明非心说老楚你现在早过了怀春少年的时代了,你现在是怀春怪叔叔好么? “不过这一切都和我要说的没关系,我想告诉你的是,对你的监控其实从那一天就开始了。”楚天骄幽幽地说,“我把左大脚趾摔骨折的那天。” 路明非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叔叔您是在开玩笑吧?那时候我连受精卵都还算不上。”他干笑说,可一股子寒意像是针一样刺进他的脊梁骨里,沿着神经中枢被松向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楚天骄拧着眉狠狠抽那支雪茄,头发垂下来,像是在跟桌上的小炉子发狠。 “进入学院的第一天我就被分配了任务,任务要求是保障你老妈的安全,你老爸和我接的是同一个任务。”他说。 “可您也不能说这就是为了监视我呀,说不定是因为我老妈身世特殊什么的?”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说。 “有条款。”楚天骄摇摇头,“我们签了文件,在面对特殊情况必不得不放弃乔薇妮身上某个组织系统才能让她活下来时,完整生殖系统的优先级甚至要高于语言系统和运动系统。” 路明非微微颤抖地用双手捂住脸,楚天骄就这么看着刚才还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此时却忽然变得脆弱起来的那个孩子。 “你的诞生和你将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可能都在某个人的剧本中。”楚天骄轻声说,“在你成为我在守夜人论坛日志中看到的那个家伙的样子之前我的任务之一是保证你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昂热并没有将更多的情报告诉我,言尽于此,信或不信都在你。” 剧本,路明非很讨厌剧本这个词。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双手,出乎楚天骄意料的是他脸上居然神情自若。 “所以你们一直都知道是吗楚叔叔,你和我的父母,你们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生来就是一件武器,从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是被昂热豢养的怪物,像是养蛊,把一只怪物养大去吃掉其他的怪物。”路明非轻声说。 “我想你爸爸是知道的,他一直想带你离开。”楚天骄也轻声说,“可是乔薇妮并不知情,她是个合格的母亲。” 不知道怎么的,路明非觉得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胸腔里忽然又变得充实了那么一点,只是不至于跌向绝望的那么一点点充实。 “薇妮希望我能照顾你,在他们离开之后,还求我不要把你带进我们这个世界。”楚天骄说,“可是昂热给了我更重要的任务,我只能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事实上,在我被奥丁控制之前你都还没有展现出过任何天赋,一点都不像路麟城和乔薇妮,我想真正察觉你天赋的应该是昂热,哪怕写下那剧本的人不是他他也不在乎。” “校长不在乎任何人,他只是团在这个世界上连自己都燃烬的复仇之火,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武器,连他自己也不例外。”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能够被真正看透,可要想看透昂热却真是太简单不过了。他行事的底层逻辑就是复仇,向弗里德里希.冯.隆复仇、向龙族复仇、向策划了夏之哀悼事件的人复仇。 “所以您不并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吗?”路明非轻声问。 “从你的经历来看,有很多事情是一个混血种根本没办法做到的。”楚天骄没有否认路明非的猜测,“可事实上你确实是路麟城和乔薇妮的孩子,而他们又是清清白白的人类。” “我懂了。”路明非点头。 果然,从楚天骄这里还是得不到更多的突破,唯一的收获就是得知了连自己的出生其实都是一个阴谋。 “大概在两周前我们去寰宇集团的破产清算办公室里见过了你以前的同事,有人说在被奥丁控制之前的那段时间你总是会带着一口铝合金箱子开那辆迈巴赫出门,后来又有一段时间变成了两只箱子。”路明非决定搞清楚其他尚未被揭晓的东西,“可以确定的是黑王骨血的一部分或者全部都被校长交给楚叔叔您来保管,它被放在一只箱子里,那另一只箱子呢?那里面是什么?” 楚天骄一愣,抬眼看向路明非。 “我不知道。”他说,路明非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忽略掉这种变化,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您知道在被奥丁控制之后,导致了夏之哀悼伤亡惨重的龙王李雾月曾短暂将意识降临到您的身体上吗?”他皱眉,问道。 楚天骄的脸上闪烁过一丝愕然的神情。 “铝合金箱子里的东西在你被控制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被奥丁得到,李雾月在接过你的身体掌管权之后立刻用风王的权柄封锁了那片尼伯龙根,连奥丁自己都无法再从外部打开。”路明非仔细观察楚天骄的瞳孔,想用自己不算高深但也算不上浅薄的心理学只是来判断眼前这个男人是否在撒谎,“但那里面只有一只箱子,还有一只在哪里?” “你当然只会看到一只箱子。”楚天骄轻笑一声,“在台风蒲公英降临这座城市前的一个月,昂热曾秘密莅临,和他一起的还有这一代的弗拉梅尔导师守夜人。” 横亘在现实与历史之间的迷雾正在被两双手缓缓的搅动,透过被撕开的那些缝隙路明非仿佛瞥见了极少极少的真相。 “老刘看到的那两只箱子之中只有一只是昂热交给我的,另一只来自陈家。”楚天骄说,“你知道陈墨瞳么,那个会侧写的小姑娘,她就是陈家的后代。” 怎么会和师姐扯上关系?路明非的眼皮子跳了跳。 “守夜人从我身边把它们带走了一天,第二天交给我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只了。”楚天骄说,“昂热说那东西关系重大,要我务必随身携带。”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像是正陷入沉思,显然此刻楚天骄也意识到这件事情里似乎藏着某些隐秘。 像是昂热在刻意把那东西通过楚天骄交到奥丁的手中。 可是为什么…… “说真的,如果你想从我口中得到某些关于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那我想你可能要失望了孩子。”楚天骄在桌边敲着烟灰,他凝望路明非的眼睛,“这个世界从古至今的历史其实都是一盘棋,真正有资格坐在桌边下这盘棋的人并不多,我们都是棋子,棋子怎么敢妄言自己知道执棋者究竟在想什么?” “我知道,只是……” “昂热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信任别人的家伙,我必须亲自前往日本确认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只有他能告诉我们答案。”楚天骄凝视路明非的眼睛,“我很感激你把我从奥丁的控制中解救出来,但这一切并非终结而是开始。” “就这样吧,从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楚天骄要用手指的指节敲了敲桌面,路明非知道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对了。” 他走到门口被叼着烟的男人叫住。 “她真的还在怀念我么?”楚天骄问。 “不知道,你得亲口去问。”路明非说。 他没有回头再看,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荒谬,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与命运为敌,却不知道原来连自己的人生都只是一个剧本。 多年后想起今天,也许他还是会感叹人生的戏剧性。 509.红发巫女和她的小孩 “没捞着什么有用的情报吧?”出来的时候娲主正无聊地逗一只狸花小猫,这么多年的开发之后息壤和一座小型城市基本没有多少区别,流浪猫狗自然也不少,这些小东西有刻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性,不会溜到娲主用来埋葬龙类的墓地去,有时候还能起个预警作用啥的,也就没人管它们。 路明非沉着脸,“他不信任我,虽然说了些还算有用的情报,但三句话不离校长,一定要和昂热取得联系之后才确保自己在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他说。 卡塞尔学院和克格勃不同,在混血种的世界里血统就意味着一切,作为拥有和校长几乎同级的s级权限超级执行官,楚天骄难道真的就只是校长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很显然他对路明非的身份和动机依旧持怀疑态度。 “知道曼陀罗么?”娲主问。 “了解过,白王一系的言灵,能让人看到幻觉。”路明非说,“是催眠的上位言灵、婆娑世界的下位言灵。” “催眠对他那种血统的人应该不起作用,可你要真想通过楚天骄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我能用曼陀罗帮你套话。”娲主把猫抱在怀里,小家伙居然很温顺,只是胡须微微张开,像是在生气,却又没表现出生气的模样。 路明非想到楚子航此时应该已经到这座城市了,想来师兄如果知道他老爹已经从奥丁的控制里解脱了也会很高兴…… “算了吧,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答案。”路明非犹豫了片刻后说。 就算真能从楚天骄身上套出来有用的情报又能怎么样?如果连人生都可以作假,那谁知道楚天骄的情报就一定真实? “别不开心,你管我叫姐,还帮了我那么大的忙,遇到什么事儿我都挺你。”娲主松开手,小猫夹着尾巴腹部几乎贴着地面像只毛毛虫似的逃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她拍拍胸口,大眼睛闪闪发亮,昂首挺胸颇有股好哥们讲义气有事儿你说话的豪气干云,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半晌说:“你是不是白王?” 娲主一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完了就睁大眼睛扬着小脸去瞪路明非:“我靠,大哥你这是什么文科生的神转折?” “你的瞳孔不是黑色吧?是暗红色?头发也是。”路明非伸手摸摸眼前女孩的发梢,柔顺得像是丝绸,看不出挑染的痕迹,可在尼伯龙根中娲主展现出自己的完全体时分明就是红发。 “干嘛,红发红瞳就一定是她啊,那我还说苏格兰人全他妈白王同分异构体呢。”娲主摇头晃脑,鼓着腮死鸭子嘴硬。 他们漫漫蹓跶着走出了青砖小楼分出来的石板路,看到了前面铸铁的路灯和逐渐宽阔起来的街道,更远出甚至有汽车的鸣笛声响起。这个方向居然是走出息壤。 路明非摇摇头说:“红发红瞳不一定是白王,可你使用过九婴这个言灵,它是三系混合。” “三系混合还混了水和火呢,你怎么不说我是诺顿他老妹?你怎么不说我是那谁谁谁他老爹?”娲主拉着路明非的手去从后领子伸进去摸自己的背,路明非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从女孩衣服后面的领口伸了进去,肉眼可见火烧似的红燃上了他的脸颊,如果用动漫的方式来表达的话这家伙脑袋上一定出现了一根蒸汽火车的烟囱,正嘟嘟嘟的冒着黑烟。 “摸到了么?要不是担心你有危险我也不至于进入究极进化模式,到这会儿都还没完全恢复!”娲主恼火地把路明非的手一把攥出来,气呼呼地埋头,皱眉,像是只颇不服气的小牛那样从下往上去瞪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片刻,无声地笑笑。 他知道所谓的究极进化模式只是开玩笑的说法。可原来这姑娘是让自己摸她脊梁骨上方那一捋细细长长的鳞片,就贴在光滑细腻的背脊中间,冰冷、坚硬,边缘锋利如刀刃。 其实路明非的怀疑并非毫无依据。九婴这个言灵看上去似乎是从从那件名为断龙台的武器中激活,可关于弑神级的武装这个世界上除了康斯坦丁之外,恐怕没有人能比他更加了解。七宗罪在激活针对君王的领域罪与罚时同样可以释放灭世级言灵,可不管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太古权现烛龙还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太古权现在湿婆业舞都远比不上真正的龙王所释放时的威力。 并且在与奥丁的归墟、因陀罗之怒对抗时,九婴这个言灵分明是直接被娲主吟诵出来,断龙台似乎更像是某种用于掩人耳目的工具。 此外娲主对路明非的态度也很奇怪,不像是长辈之于晚辈,说是萍水相逢更全不沾边。 倒像是…… 似有故人来。 是那种千百年前我们擦肩而过,千百年后又在同一个地方重逢的故人,哪怕沧海横流云来云去,可你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确认原来是你。 类似的感觉路明非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体会过,在他第一次面对伊邪那岐堕落之后畸变成的八岐大蛇时,那头怪物使用了白王一系序列号极靠后、甚至远在高危之上的太古权现.森罗,它有另一个名字,即娑婆世界。 在森罗所创造的能够通过精神世界影响到现实世界的幻境里,路明非见到了在冰海古卷里记载被黑王杀死在极北的白王,她有红色的瞳孔和红色的长发,丝绸般的华裙从八岐大蛇的头顶垂下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她在见到路明非时轻声说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再见,在只要挥挥手就能杀死路明非的时候丢开他说我吓唬你的我没想杀你。 娲主在面对奥丁的时候展现过另一个形态,更高挑一些、更纤细一些,路明非管那时候叫御姐形态。 当她是御姐的时候路明非就有种仿佛森罗重新降临古老的白王又带着漫天的威严和他重逢的感觉。 沉默片刻后路明非张了张嘴。 他原本想说对白王而言模拟其他元素君王的言灵并不困难,初代的天照命和月读命甚至能够模拟出湿婆业舞和烛龙这种太古权现。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不想吃涮羊肉,去找家潮汕火锅吧。” 说出口之后路明非愣了一下,旋即释然。 如果娲主是白王,那此刻暂时寄居在绘梨衣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秘密是可以公之于众的,有些却得烂在肚子里。 至少她和她的息壤不是敌人,这就够了。 距离这座城市7800公里之外的挪威同样正处冬季,天色很早就黑了下来,在湛蓝色的天然矿物温泉中隔着朦胧的蒸汽向北方眺望,可以看见绚丽斑斓的光晕如女神的裙摆悬挂在连绵的雪山上方。交替生长的云杉和冷杉像是荡漾在特罗姆瑟北方的树海,深绿和浅绿组成浪与浪花,北冰洋的寒风卷动翻滚的雪尘和冰晶在茂密的林间呼啸往来,远看像是一副风格狂野的泼墨油画。 诺诺把自己整个浸没在屋檐吊灯的照耀下蓝宝石般镶嵌在山坳里的温泉池子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仍在水面,光洁的额头上搭着一条浸过冷水的毛巾。 水面上升起丝丝白汽,不远处传来破水的声音。诺诺在水底下吐着泡泡,看到白汽的深处有个窈窕的人影以好莱坞电影经典美人出浴的姿势从温泉中站起来,雾气倒成了若隐若现的白纱,把人影衬得朦胧美好。 “亚纪你能不能收收你的神通,这里并没有多少男人能欣赏你的绝世好身材好么。”身后传来女孩嫉妒得发酸的嘟囔,头发打湿之后乱蓬蓬的塞尔玛人鱼似的从水面下钻出来,相比酒德亚纪身上那套能够肆意将自己的美丽张扬出来的白色蕾丝边泳衣,塞尔玛的泳衣就像是那些沙滩边蹦蹦跳跳打排球的小孩子的款式。 “我能听出来你的羡慕嫉妒恨,说真的学姐,也许你该找个男朋友好好滋润一下。”酒德亚纪一个猛子扎进温泉里,片刻后再出现已经是在诺诺的身边,手里还捏着两只玻璃装的冷冻橘子味汽水。 “你不会以为我从没谈过恋爱吧?”塞尔玛睁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酒德亚纪,不知怎么的视线却总往下飘,老是落在那两弧隐隐挣脱水面的圆润,她咬着牙花子哼哼说,“念高中那会儿追我的男生能排到隔壁班门口!” “好汉不提当年勇。”酒德亚纪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 “诶嘿那可不巧了吗,老娘真就不是好汉!”塞尔玛人小精悍,跟只青蛙似的缠到酒德亚纪的身上,酒德亚纪被挠了痒痒肉,诶嘿嘿的笑得直不起腰。 诺诺弯着眉毛笑,两只手捧着自己的小肚子。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小肚子。只是知道自己的子宫里正孕育一个和师弟一起创造的小生命之后诺诺就总忍不住做这个动作,像是只要把它捧着就能将孩子护住一样。 她是一周前从芝加哥坐国际航班来挪威的,曼斯教授从执行部一线退役之后被学院分配到奥斯陆分部进行后勤保障工作,塞尔玛今年研究生毕业,酒德亚纪也刚好大四需要实习,就跟着一起来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所以虽然身边只跟着康斯坦丁,可诺诺居然并不觉得无聊。 自叶胜出事之后酒德亚纪愈加勤加努力的锻炼自己,如今已经很难再看到两年前那个还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模样了,倒是和她的姐姐酒德麻衣越来越像了,尤其那一对长腿,真走到哪里都是全场的焦点。 两个姑娘闹够了,就喘着粗气把胳膊搭在岸边,不远处的红顶木屋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桑拿房、疗养院一应俱全,秀气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康爱国小师弟正撸起袖子热火朝天的在后厨对付半天前执行部从奥斯陆空运来的半架鹿肉。 “在想什么?”酒德亚纪看诺诺在望着北方发呆,就把汽水递过来,诺诺接过之后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想那艘船的事情。”她说。 在离开芝加哥之前古德里安教授私下里告诉诺诺说曼斯和他的两个学生是值得信任的人,自摩尼亚赫号坠落三峡之后曼斯教授一直在暗中调查奥丁,并且已经查到了奥丁背后两个分别名为极北之地和圣宫医学会的组织。 不难想象为了查到这个地步曼斯教授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得益于侧写这个能力,诺诺也能够很轻易从一个人的微表情上看到他是否在撒谎。 显然古德里安是值得信任的,即使在诺诺认识的所有人中他都算是最怂的那一个。 “去年年初至今yamal号再也没在奥斯陆的港口靠过岸,可据我们的调查那艘船出港一次所携带的物资应该仅能供船上的客人消耗两个月的时间。”塞尔玛皱眉说,“此外这艘船现在的主人文森特从来没有把它用在科研考察上过,那是一座游荡在公海上的富人天堂,极北之地靠向各个国家的寡头出售价格高昂的船票来维持奢侈的生活以及破冰船的日常维护……也就是说在yamal号没有靠岸的这一年时间里它至少有五次通过海上货船来进行补给和乘客交换。” “这些人的手脚很干净,在无法得到诺玛帮助的情况下的以你们的手段很难查到有用的情报。”诺诺偏着头梳理暗红色的长发,灰蒙蒙的夜空中飞过羽色黑白相间的鸟群,鸟语如落叶般疏离的掉下,像是一片小舟那样漂在她面前。 “没办法,自从天谴之剑直接射击芝加哥郊区试图狙杀奥丁以来,学院已经进入了高级战备状态,诺玛的算力要全部用在战争中。”塞尔玛叹了口气。 因为没有办法联系,所以诺诺和路明非之间存在明显的信息差。 “不过也不是没有线索,我们有个在雷克雅未克分部工作的龙血社社友说前段时间他们遇见过一个自称‘瑞吉蕾芙’的少女,和极北之地的圣女同名,照片对比相似度也很高。”酒德亚纪拖着下巴,“也许他们把补给地点换成了冰岛的雷克雅未克也说不一定。” 诺诺低头,透过荡漾的泉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片刻后她抬起头, “我们去冰岛。”她说。 510.故人 吃过潮汕火锅之后路明非居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没那么酸痛了,他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懒洋洋地沿着淝河左岸向那座修建到中途就废弃的堤坝蹓跶。 在春季时又会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将光秃秃的枝干伸到路的中央,在路明非和娲主的脑袋上交错,投下栅栏般的影子。 深冬的太阳温吞吞的像是一枚才出锅的水煮蛋,阳光落在身上暖意稍稍驱散严寒,一阵风吹过来脖子上就又冻得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路明非说姐你真厉害,走到哪儿都是vip客户。 他们在长江路中段一家装修颇有些奢华的潮汕火锅就餐,包厢里负责招待的居然是一水儿长腿细腰高开叉旗袍的小妹,还挽着很有些雍容雍容居家小家碧玉的高髻。路明非倒是烂俗,偷摸着撇了两眼女孩们旗袍开叉的那抹纤白,负责招待的姑娘也不气恼,只是面若桃花的白了路明非两眼,掩着嘴低下头的时候瞳子里像是被塞了两只萤火虫那样微微闪光。 “哪是什么vip客户啊,只是他们总觉得我独自外出不安全,就爱安排个仪仗队保卫科。”娲主嚼着薄荷糖,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把肌肤衬得红润喜人。 “姐你真是平易近人,那么大的腕儿出门在外也没见给自己配个保镖啥的。”路明非呵呵笑着捧哏,路边有个镇叫卖的馄饨铺子,热腾腾的白汽从铁锅里升起来,三三两两看起来还没从高中毕业的年轻人围在铺子旁边端着纸碗吃得风卷残云。 娲主跟路明非并肩,眯着眼睛笑。“跟我配保镖那不难为人么?到底谁保护谁啊?白给一份工资的亏本行当我可不干。”她说。 倒也确实如此,这个世界上能伤到娲主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保镖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纯粹是鸡肋。 “对了我什么时候去昆山?”路明非问。 在进入尼伯龙根主动挑战奥丁之前路明非把绘梨衣和零托付给娲主,希望她能帮忙照顾好她们。 出于安全和隐秘,娲主把绘梨衣送到了昆山。 那里是周家的势力范围核心地区,而周家除了保管有维德佛尔尼尔的五分之一龙骨十字还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世家之一,据说他们的老祖宗是娲主亲手捏出来的直系后代,最开始姓姬,和轩辕黄帝是同一支,有很强的实力。 此外圣宫济世会和梅涅克家族的夏洛特.卡塞尔也选择在昆山与息壤会晤,能更方便路明非接下来的行动。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娲主并没有告诉路明非,在昆山阳澄湖一带有一对谪居于此的混血种夫妇,男人叫白商陆而女的叫姜菀之,姜菀之最开始是所罗门圣殿会的人,后来逃了出来,是个a级混血种,她的主家应该是姜家,往上数和周家渊源很深。真正能帮到路明非的则是那个白商陆,中专毕业,前二十年都是普通人,赵旭祯带一条龙进阳澄湖强抢姜菀之的时候居然给他激活了断龙台召唤了言灵.九婴,展现出很强的血统基础,最终靠着断龙台镇压了那条处于巅峰状态的三代种。 息壤给这哥们做了dna检测,果然发现他跟现在主营矿业开采生意和国际贸易的白家居然属于同一支,摆了酒磕了头上了族谱之后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白家在俄罗斯的生意做得很广很大,小半个西伯利亚的矿业开采和精炼出售都是他们名下的企业在做。在被收割过一轮之后莫斯科的寡头们已经很难再给如白家这样的超级现金池造成什么威胁了。 路明非跟娲主提及过自己脑子里时常出现的某些幻觉以及可能存在于西伯利亚北方的那个无名港。这小祖宗居然真的记在了心里,还准备用白商陆做跳板,帮路明非搭上白家这条线。 有他们在就算去了西伯利亚路明非也算是有娘家人在,不至于被那边那些淘金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赏金猎人或者雇佣兵欺负。 “昆山的事情先不着急,卡塞尔家的那个小姑娘还得过两天才出发呢。”娲主低头摆弄手机,“对了你看看,我发了个文件给你。” 路明非从兜里摸出手机,娲主的qq头像果然在闪烁,他点开一看,是一份文件名称“111”的word文档。 “这什么?” “那个号称华尔街黑金天鹅的绝色小妹,屁股没擦干净啊。”娲主打了个哈欠,“想吃掉苏氏矿业的野狗可不止你那暧昧对象的三大姑八大姨,把他们搞定没用,得干掉后面的人。” 路明非瞳孔微微收缩。 “这事儿有所罗门圣殿会的影子,不过我帮你把钉子全拔了,总之该破产的破产该清算的清算该被打包丢进公海喂鲨鱼的人也一个没跑掉。”娲主拍拍路明非的胸脯,“苏家时运不济因为赵孟华被赵旭祯盯上,又因为赵旭祯被所罗门圣殿会盯上,得亏他们家那幼齿小老头前些年还算有些眼光想撮合你跟自家小姑娘,否则这会儿该给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路明非先是不寒而栗,混血种要想对付普通人,哪怕你家财万贯万人之上,也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这样细想果然人类和龙裔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族群,也许龙族的时代落幕之后下一场战争就在他们之间爆发。 然后是扑面而来权力带来的沉沦。他甚至毋须自己动手,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人帮忙把一个强大的混血种组织在这个省份甚至可能这个国家内的势力网络连根拔起。 难怪小魔鬼说权力是一杯香醇的美酒,一旦开始品尝就再也无法自拔。 “这场商战里我看黑太子集团也出了点力,我的本意是直接挤兑他们的市场把这一家子暴发户打回解放前。”娲主看向路明非说,她吐出的气都是薄荷糖味的,钻进路明非的鼻子里冷得像是要结冰, “不过我查过你和你那些小女友,黑太子集团的少东家邵一峰跟你女朋友陈墨瞳好像关系不错,你俩常借人家的法拉利来开……唔,所以怎么处理看你吧。”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 “算了吧。”他说。 黑太子集团他知道,师姐以前开的那些红色法拉利基本上都是从邵一峰那儿借来的。商战无可厚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大家没亲没故的,旗下产业又多有重叠,落水时踩一脚也算情理之中。 “看得倒也通透。”娲主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发梢被风吹得扬起来,柔软得像是丝绸似的。几缕发丝撩到路明非的脸上,撩得他心痒痒的。 “稍等,我接个电话。”娲主微微一愣,忽然把手机拿出来在路明非面前扬了扬。路明非点点头,就靠着河岸的栏杆向对面眺望。 他回这座城市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昂热原本放在楚天骄这里的黑王骨血,用那东西来复活夏弥。 现在箱子已经失落在尼伯龙根中,显然圣宫医学会的另外八席掌权者不会任由它连着阿斯加德一起被热核武器炸上一遍。毕竟黑王活跃的时代核武器这种东西甚至连概念都还不存在,谁都不知道辐射是否会改变那位至尊的基因序列,更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来复苏夏弥的关键道具落在了圣宫医学会的手中,要想拿回来难比登天,既然如此那不如寻找其他的方法,或者找到黑王真正的埋骨之地。 可惜因为在尼伯龙根里过度开发并使用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师妹已经进入了相对虚弱的状态,她还能回应路明非的呼唤,但是要想交流非常困难。 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很多天。 否则路明非说不定还能从夏弥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毕竟大叛乱的末期耶梦加得也是尼德霍格的送葬者之一。 这时候娲主回到路明非的身边,她的小脸阴沉着,浅黑色的大衣衣摆在河面吹来的风中微微晃动。 “怎么了?”路明非问。 “你朋友找来了,刚下飞机。”娲主说。 雪尘在结冰的河面打着卷儿,不知何处漂来的孤舟悬在冰河的中央,从桅杆到龙骨,它的一切都被冻结在阳光下闪着斑驳光芒的寒冰里,冰锥在小船的四面八方如向下流淌的水那样呈现出悬停的状态,四下无人,一切都透着某种寂寥的美。 “在息壤他们找不到我。”路明非垂着眼睑。 更重要的一点是可能学院迄今为止都还没有发现eva已经复活并叛变这个事实,那台号称天网的超级人工智能现在并不站在密党那一边。 “我没法跟你解释,你自己看吧。”娲主叹了口气,把手机交到路明非手中。 屏幕上是穿着墨绿色卡塞尔学院校服的恺撒和楚子航,他们看上去棒极了,英俊健康,胸口别着银质的校徽,恺撒背着coach的限量款单肩包,楚子航则背着网球袋,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两个人的眼角都没噙着笑。 路明非点击中间的播放键,开口说话的并非恺撒而是楚子航。 他愣了一下,皱眉。 “我们在这座城市中寻找同样来自卡塞尔学院的优秀校友路明非,以加图索家族长子及狮心会会长鹿芒的名义发布这条寻人启事。” 楚子航说。 路明非低着头仿佛在逐帧解析这个视频,双眉拧在一起,表情严肃得像是大理石雕刻的石像。 “师弟,如果你能看到现在这条视频,请务必坚持看到最后,这是来自师兄的告诫。你是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中最重要的那一环,这项事业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连你都选择放弃了时候继续维持下去,就像在发现镭的过程中如果居里夫人选择退却,那我们今天的生活又该是怎样?” “所以请回到我们身边,校长会原谅你的错误。此外,苏茜和克里斯廷娜一定要我在这里向你表达问候,大家都很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视频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屏幕中恺撒和楚子航交欢了一个眼神,旋即今天话多得有点奇怪的杀胚兄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恺撒希望我能向你转告,他代表加图索家族的善意而来,我们会在明教寺等你。” 视频戛然而止,路明非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还给娲主。 “你要去明教寺吗?” “干嘛?我去自投罗网?”路明非奇怪地看了一眼身边这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姑娘。 “不出意外的话苏茜和克里斯廷娜应该是被校董会扣下了。”他皱着眉看向明教寺的方向,“事态还远远没有发展到学院不得不用楚子航的妈妈来威胁他的地步,那这种情况下能迫使他从东京出发回到这座城市对我进行追猎的唯一原因就是苏茜……世界上能打动恺撒的东西不多,克里斯廷娜大概是少有的几样之一。” 不难想象分居两地的楚子航与苏茜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而要用克里斯廷娜来威胁恺撒则要更加简单,因为那个来自莫斯科的鞑靼公主虽然表现得足够古灵精怪,可其实她是个渐冻人。 尼伯龙根计划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校董会应该是先对克里斯廷娜进行了第一个步骤的进化和治疗,以完成尼伯龙根计划为条件迫使恺撒和路明非刀兵相向。 刚才那段视频里透露的信息已经够多了,虽然最后楚子航表示希望路明非能去明教寺和他们汇合,可路明非能听出来师兄其实是希望他继续逃亡,绝对不要回到学院。 “你知道为什么这视频会出现在我手里吗?”娲主修长的双眉挑了挑。 路明非看向她。 不管楚子航还是恺撒都不可能会有娲主的联系方式,以秘党的情报系统可能连校董会都对这个中国混血种的实际领袖一无所知,恺撒和楚子航虽说也算是学生中的核心人物,却没有渠道能认识这种角色。 “广告。”娲主面无表情地说,“学院买下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广告大屏,五分钟前从城南到城西,你抬头能看到的所有电子显示屏都在循环播放这段视频。” 511.什么,这就见家长了? “搞个火。”路明非微垂下头,把嘴里叼着的那支烟凑到身边女孩的面前,娲主做了个鬼脸,一个响指指尖就冒出一团火焰。 “楚叔叔也知道师兄回来了么?” “应该还没得到消息,息壤虽说和外界不存在信息壁垒,但想来他也不会刻意去关注这城里的投放屏接了哪个傻逼富二代的广告。”娲主把手机拿在手里摆弄,“学院这么明目张胆的让恺撒和楚子航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他们来了,说明校董会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我们撕破脸皮……老实说国内的混血种社会也并非铁板一块,很快这座城市就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以密党的鸡贼程度不难想象校董会一定包了两架专机,在庞贝确认路明非就藏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执行部最精锐的专员就已经在开始向学院集结,随楚子航他们下飞机的应该是一个营的兵力。 路明非要是敢去明教寺,说不准儿四面都是重机枪,子弹都是淬了水银的炼金弹头……以执行部那群疯子的作风这很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学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中国抢人,他们是没把姐姐你放在眼里啊……”路明非脸上作义愤填膺状,嘴里却说着拱火的话,“狗洋人是还没从列强的美梦中醒过来,真把咱中国当成以前老佛爷治下的大清了……说真的姐,我要是你我就点上精兵良将去明教寺把那群非法携带武器可能还涉嫌偷渡入境的美国佬抓起来用蘸了水的小皮鞭严刑拷打,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源自咱中华民族5000年优良传统的待客之道。” 娲主叹了口气,脸上神情颇有些惆怅。“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她说,“从春秋战国到今天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一个朝代都可以看到奥丁所化身的文臣猛将挑动天下风云,当年后赵祸乱北方、蒙元席卷神州以及满清南下入关都有他的影子……几千年的时间甚至足够撑起一个文明的兴衰,以奥丁的阴险狡诈也确实在国内培养了不少暗中忠于他的家族。针对尼伯龙根的核爆甚至在行动开始之前都只有寥寥那么几个核心人物知道,所以没有引起剧烈的反弹。可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明牌了,息壤再和学院翻脸,这场冲突可能就会演变成国内混血种社会的割裂和内战。” 阳光下烟头显得暗淡的光点明灭不定,路明非吐出的烟很快就被河面来的风吹散了。他靠着铸铁雕花的栏杆眺望河岸,额发扬起又落下。 “现在还不到战争全面爆发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养精蓄锐……奥丁在世界各地收集英灵准备迎接他的诸神黄昏,我们又何尝不是?”娲主托着腮,和路明非望着同一个方向,“不过虽然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和密党站在对立面,可这座城市是我们的地盘,就算是加图索家族也得按我们的规矩来行事。他们的狩猎队如果没有惊动息壤还可以像老鼠一样走街串巷,可现在只能蟠踞在明教寺里了……小孩你听过打草惊蛇吗?” “你的意思是,” “只要和我待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把你抓回去接受审判,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大张旗鼓的宣扬狩猎队已经追到了合肥,就是希望你自乱阵脚。”娲主信誓旦旦。 路明非觉得这个世界就是环绕在自己身边无穷无尽的毒蛇,充满恶意。 “我让人派了直升机过来接我们,就在这稍等一下,很快就到。”娲主说,“等晚些时候你去跟那个叫苏晓樯的小姑娘道个别,再回丽晶酒店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我们就出发去昆山。” 路明非点点头,“对了姐,你能帮我查一下这次和楚子航他们一起来中国的专员名单么?”他问。 “干嘛?你还想去报复人家呀。” “不是,我看有没有熟人。”路明非说。 娲主沉默片刻:“猎犬的世界不存在熟人这种说法,加入卡塞尔学院你就成了一只猎犬,哪怕施耐德指着你老爹说他是一条纯血龙类你也只有上去撕咬。” 在回到这段时空之前路明非毕竟担任过学生会主席,更是被称为那一代的执行部之龙,他当然清楚执行部的风格,也知道加入执行部的人视职责为生命。哪怕是他一手创立的龙血社,到了今天还仍旧愿意为路明非提供帮助的人可能也寥寥无几。 只是eva学姐在离开之前曾告诉路明非,他从里约热内瓦带回来的那个印第安裔日耳曼混血女孩克里斯嘉已经在去年下半年进入了卡塞尔学院山顶学院深造,现在正在念大一。在路明非被通缉之后这姑娘曾领导本年的新生联谊会和在失去路明非的支持后逐渐被学生会与师兄会彻底压制的龙血社共同发起的学生运动,要求撤销校董会对路明非的通缉命令。 那场学生运动在风纪委员的调节和劝诫下最终不了了之,之后克里斯嘉又着手于申请加入执行部实习名单,并要求进入追捕路明非的行动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克里斯嘉可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情报,同时她的身世也成谜,路明非很怀疑她会随楚子航与恺撒一同行动,然后在找到路明非所在的城市之后脱离队伍。 学院可以容忍一个学生的挑衅,但不会容忍背叛,很难说克里斯嘉会选择站在路明非这边还是站在他们那边。一旦这女孩做出不明智的选择,等待她的必然是雷霆般的惩罚。 可这一路的逃亡生死未卜,带上克里斯嘉也只是增加一个累赘。 “行,我帮你查一下,这点小事还是很简单的。”娲主耸耸肩,“谁叫你管我叫姐呢。” 本土混血种的情报网远比卡塞尔学院更加强大,调查行动队名单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远方碎石拼成的小路上开始逐渐有了行人,现在正是吃过午餐的时候,难得的好天气,老人孩子都会出来晒晒太阳。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把下巴藏进围脖里,免得被路人认出自己就是那个广告屏上被寻人启事的家伙。 以前还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他还常在这河边溜达,主要是回了叔叔家也没什么事情好多,电视被婶婶霸着看琼瑶剧、唯一的电脑给路鸣泽用来和网上认识的妹子聊天。 遥想彼时在小胖子的后宫幻想中还有个忧郁女孩的id叫“夕阳的刻痕”,那么一段时间叫路鸣泽茶不思饭不想,真真是萌动了小胖子的春心。 可每每路鸣泽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自认帅气的西装,鼓起勇气要约出夕阳的刻痕在附近的小公园里进行他人生的第一次面基,那女孩都会因为各种原因遗憾错过,什么练琴啊、学习舞蹈啊、市奥数比赛啊之类的借口都不重样。 为此路鸣泽还常在堂哥面前捶胸顿足一副痴情总被多情误的深情男主模样感慨说这世上再无夕阳的刻痕这般契合他灵魂的女孩,在此之后也再无这般能理解他路鸣泽胸中意气风发的女孩。每次堂弟这般惺惺作态路明非都在心中鸡贼地偷笑,心说照着答案解过程还不简单?你路鸣泽穿什么颜色的底裤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好么? 幸而小胖子不知道其实路明非就是他那日思夜想梦而不得的白月光,否则想来一定会深感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坍塌,搞不好一蹶不振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之那段时间这点儿小事算是路明非那无趣人生中少有的一点消遣了。 说来说去在天台看星星和在河边溜达到晚上吃饭才回去基本上也就是路明非每天下课之后的生活,只不过这一次命运重开他得到了楚子航和苏晓樯家里的帮助才算是过得好了很多。 想到以前用小号逗小胖子的往事路明非嘿嘿的干笑,于是寒风涩涩将要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萧瑟和寂寞都被冲散了,旁边娲主颇有些惊悚地瞟了路明非一眼心说这傻孩子不会是给吓呆了吧? 片刻后这女孩也跟着傻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细长的双眉两弯柳叶儿似的。 树梢上和草丛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这条在市路政局拨款支持下才修出来不久的沿河小路人并不多,这会儿在这里转悠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鸣泽你也上点心,别成天光顾着惦记奥斯汀大学里那些狐媚子,你要给我找个外国儿媳妇回来我可不乐意。听说美国人进化得可都不通透,身上体毛可多可长,一到夏天就臭臭的,还有些女人混着黑人基因你也不知道,到时候娶回来生个黑小子怎么办?”穿皮带貂脚下蹬着爱马仕限量高跟鞋肩上挎着古驰限量包包的中年妇女语重心长的跟被夹在她和她男人之间的小胖子嘱咐着小胖子的人生大事,小胖子咿咿呀呀啊啊哦哦含混其实。 “别不当回事,成天就在这里跟我打哈哈,我看你爸以前单位那个陈处长家的佳佳就还不错,长得漂亮又贤惠,还算得上书香门第,这会儿在新加坡留学,配得上咱们家。”中年妇女轻轻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脑门上,“有点出息有点抱负,天天就搁屋里打你那个游戏,也不知道出门看看,等毕业了赶紧回来考个公务员,平时也好帮衬着点你老爸。” “我不想考公务员。”小胖子的声音有点瓮。 “不想考公务员那你想干什么!”中年妇女提高了音量,小胖子缩了缩脖子:“我想学3d渲染做游戏开发。” “好啊你路鸣泽……” “诶诶诶老婆别生气,鸣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反正咱们家大业大,不去考公务员也饿不死。再说你看我以前不就是公务员?还不是下海开了足浴城?”一直没说话低头玩手机的中年男人当和事佬,他有油光水滑的分头,加绒的立领衬衫卡在西裤里,裤腿飒飒走路的时候都带风,皮带的卡扣上挂着一大串钥匙。 “那我们家鸣泽能和你一样吗?美国上的大学,绝对的精英!现在咱们国家都讲究有国际视野有个海归的身份在,你去当公务员都能比别人高两分!”中年妇女还是觉得去做游戏就是不务正业。 “行行,鸣泽你就答应你妈,从奥斯汀大学毕业了就回来,我给你找关系进税务局上班。”男人用袖子擦了擦手机屏幕。和自家这口子在一起这么好几十年了,哪能不知道她这脾性?中年妇女嘛,就爱扯个家长里短的以提高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哪怕她穿着爱马仕的高跟鞋挎着古驰的包包也免不了俗。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刚才还喋喋不休的中年妇女忽然就停了,自己那还算争气的儿子也莫名的止住了脚步,片刻间老婆孩子都落下了他两个身位的距离。 男人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小分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五万块钱买来的劳力士,虽然没人说话四下寂静,可他就是觉得好像有一把绝世的利剑迎面而来,带着肃杀的风。 他抬起头看向这条小路的前方,原本还有些麻木的、已经逐渐布满皱纹的脸像是今年冬天的淝河水面那样被冻住了,然后渐渐的,坚冰融化,所有的皱纹都盛开了,他笑起来,笑得像是一朵被揉碎了的狗尾巴草。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很有出息、有出息得像是和他们完全并不在一个世界中的侄儿。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巧合这种东西真的就是无处不在,也许你今天还在庆幸自己出了海关踏上了前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可一下飞机就发现那个玻尿酸打多了脸部下垂的英语老师居然就端着一杯星巴克坐在伊斯坦布尔的候机大厅里冲你嘿嘿一笑说来了那谁?快过来我考考你congrattion和celebrate的使用区别。 路明非也有点懵,他想这里离着叔叔家还有点距离吧?怎么就能碰上呢。 真说来路明非也确实有点害怕,上次在东京他和零合起伙来把婶婶算是彻底得罪了,现在大家关系搞得很僵,见了面也不知道是该指着对方鼻子说“妈的老子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能遇见你”还是相视一笑握手言和互相问一句“吃了么”,如果没吃的话婶婶就会邀请你回到家里,给你重新铺好床垫捅好被褥,让你回到那个蜗居了十多年的小屋子里等着热腾腾的蒸包子出锅。 路明非这边还在震惊状态呢,叔叔就一个箭步靠近了。 男人张开双手像是只刚过了冬天刚从冬眠里醒过来瘦不拉几的黑熊那样去拥抱愣在冷风里的男孩。“还行,把自己照顾得不错,没瘦。”叔叔大力地拍打路明非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娲主睁大眼睛小声嘟囔:“靠靠靠靠靠,这就见家长了?” 512.有道是当时年少(1) “这小姑娘真俊,是明非的女朋友吧?”叔叔和娲主说话的时候居然颇有些矜持,并且选择的站位也很有见解,刻意把老婆侄儿隔开,以免好不容易随着时间消下去的矛盾又被莫名其妙的原因给激化了。 路明非看这男人的惺惺作态,心中感伤果然叔侄关系是真的生分了,随后才意识到叔叔在说什么,心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只希望小祖宗别咬着牙花子使出一手九阴白骨爪大喝“老登徒子吃你姑奶奶一招”,然后剁掉路谷城的狗头,事了拂身去。 娲主也愣了一下,躲在路明非身边只露出小半张桃花般娇媚的小脸,俏生生的看着叔叔,倒真像是象牙塔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明非这小子不声不响就干了大事,悄没声的就回了国,也没见跟叔叔婶婶说一声,早知道带了女朋友回来你婶子也把家里收拾收拾,买点龙虾鲍鱼燕窝什么的回来好好招待一下。”叔叔跟路明非勾肩搭背,开始还没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这侄儿身上穿的大衣居然都是从国外手工定制的高级货,挽起的袖口下若隐若现露出来的腕表好像还是一块不知道什么价位的限量版江诗丹顿。 他心中感慨侄儿如今有派头又有出息,这造型走到哪儿都是一等一的拉风人物,老婆儿子以前那么喜欢欺负人家,也难怪明非回了国也不愿回家。 旁边婶婶攥着路明泽的袖子走在最里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胖子几次抬头看向堂哥的侧脸,嘴唇嗫嚅着什么都没说。 路明非没心思关注这俩的精神状态,他脸上强撑着笑实则心惊胆战,跟叔叔说不不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姐。 叔叔眨巴了一下眼睛拍拍路明非的背:“唬谁呢?你那独生子女证现在还放在我卧室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你能有个姐?” 娲主从路明非胳膊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吐吐舌尖,微微含笑的小脸上肌肤白得像是白山茶花一样,她说:“叔叔我跟明非确实还不是男女朋友呢,他女朋友叫上杉绘梨衣,是个日本姑娘。我是他师姐,在学校里他们都叫我依依。” “原来是师姐啊,师姐好,师姐好……”叔叔用力捏路明非的肩膀,意思是你小子几个月没见不但换了个女朋友还连下一个备胎都找好了? 上次在东京他们见到的是零,显然以零的外形不可能是个日本人,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路明非身边已经换了个女孩。 路明非却眼角抽搐,什么叫还不是男女朋友,难道咱俩还能转正?你老大不小还想老牛吃嫩草?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小祖宗你这比我年长三万三,我怕能被金砖拍死当场。 一行五人又开始向着上游蹓跶,叔叔说明非今天就先别走了,你和鸣泽都在,晚上我去丽晶酒店摆几桌,把你那些这几天刚好在城里的同学朋友都请来吃个饭。 路明非看了眼娲主,娲主点点头,他转过头对叔叔笑着说:“好,听叔叔的。” 说到底路明非对这个家庭的不满几乎全都来自于那些年婶婶对他的不公待遇。可真要说怨恨却也完全谈不上,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是一花一草也该有点感情,要是能稍稍缓和一下和婶婶的关系,路明非也乐见其成。 况且丽晶酒店这段时间都被苏恩曦从西伯利亚请来的雇佣兵掌握着,可以说上到下全是路明非的人,也不用担心学院的狩猎队突然来访。 “明非最近在哪发财啊,上次在东京见面之后也没见有个消息传回来。”叔叔倒是不记仇。 上次在grandkitchen婶婶好不容易见着自家男人在事业上蒸蒸日上,似乎是能扬眉吐气了,连看着路明非的眼神都有些跃跃欲试,像是想把自己从乔薇妮那儿受的委屈全找回来。可偏偏皇女殿下不吃这套,只是一个眼神几个动作,三言两语就把婶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打击得支离破碎,叫这个在家里横惯了的中年妇女彻底破了防。 出了这种事情按理来说两家人该彻底撕破脸了,可老路家就路明非路鸣泽这两根苗儿,总不能侄子出息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就撇开不见吧? “发财谈不上,满世界考察项目呢。”路明非苦笑,“我们搞金融的就这样,并购投资,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也得做不少。” “给公司考察项目能带上江诗丹顿?你这表得大几十万吧?”叔叔也是识货的,上次在东京他只顾拉着老婆不让她在人家店里耍横了,没顾着看路明非身上的行头,这次静下心来才发现侄子真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混得好,这表一看就价格不菲,能当好些人一辈子的薪水了。 路明非心中一惊,不留痕迹的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零送的腕表他一直戴着,上次和赫尔佐格拼命的时候这东西掉在了集装箱上面,后来还是皇女殿下给找回来的。 他没敢说这东西值两百万美金,以婶婶那小肚鸡肠又有点市侩还有点尖酸的性子知道侄子一块表都当他们家好几套房子加几辆车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 “在华强北淘来的西贝货,我才实习几天,怎么用得上真表?”路明非讪讪的笑,叔叔一把扣住路明非的肩膀:“真男人用什么假手表,回家了把我那块万宝龙的真货拿去!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给的,用山寨品得给朋友笑话。” “路谷城你……”婶婶终于没憋住,她想说你买那表的时候我可心疼了好几个月,还是挑了又挑之后选出来的东西,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可中年妇女看到老公带点冰冷的眼神心中忽然就一颤,话到嘴边成了“明非每年几百万活动资金,哪看得上你的东西。” “社团资金和自己的能一样么?那以前我在税务局那会儿大领导怎么倒台的你还不知道?”叔叔大手一挥拍板定下,“行了就这样,再买一块表明非鸣泽一人一份!” “我也有?”小胖子可算有了点笑脸,可一见堂哥那女伴笑盈盈的看过来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在路鸣泽印象中堂哥身边跟着的女孩就没一个是简单人物,高中时候的苏晓樯号称小天女,那姿色不说国色天香也算得上是姿容秀丽,雄霸仕兰整整三年,直到毕业至今都还有她的传说在流传。后来听说文学社的告别晚会上又来了个陈墨瞳,自称诺诺,那叫一个刀剑锋利天使下凡,气场碾压全场连小天女这等人物都黯然失色。 去年在东京偶遇的那俄罗斯姑娘则更是盛气凌人,动不动就是几百万美元挂在嘴上。 路鸣泽虽说猥琐好色,可也真是开了不少眼,知道什么时候能逞能什么时候得好好装个乖孩子。 “有就有,这次不许再拿去卖了在外面乱来!”婶婶眉毛一竖瞪着路鸣泽,“再大的家业也能给你败干净!” 见叔叔兴致正高路明非也不好推辞,只好陪着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着就低下头在手机上往群里给文学社的兄弟们还有以前班上的同学发消息说晚上来丽晶酒店吃饭,我请客。 第一个回消息的居然是赵孟华,他在群里说路哥还在合肥呢,上次在苏晓樯家聚会我在昆山没赶上,这一次可得给我留个座。 路明非眉毛跳了跳,心说赵孟华你小子还敢出现啊,知不知道你给人苏晓樯带了多大的麻烦? 所罗门圣殿会盯上苏晓樯他们家的产业其实也只是一个偶然,赵孟华算是一个国内混血种家族的旁支,往前数三代往后数三代可能都出不了一个混血种,可一个宗族里总有些能人,圣殿会里的骑士阶级赵旭祯和扈从阶级赵旭阳就跟赵孟华能扯上点亲戚关系。 前段时间赵旭祯在昆山要对付白商陆和姜菀之夫妻,投了几百亿下去见了点水花,手里资金紧张就准备用以前的招来从本地的地头蛇手里敲点货出来,苏晓樯的苏氏矿业就因为赵孟华提了一嘴给看上了。 不过想来赵老板也并非有意,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群里发“行,那七点钟到场,今天不醉不归。” 文学社的兄弟和那一届的同学那都是仰慕他路师兄的风光事迹走进高考场的,听说路明非要请客很快纷纷在群里表示必须得捧场。 柳淼淼则跟陈雯雯打趣说你跟赵孟华俩今晚不是要去教堂念经吗?还不醉不归,不担心神怀疑你俩的虔诚? 赵孟华接话说酒肉穿肠过耶和华心中坐。 也算是中西合璧文体两开花了。 说来命运这东西果真是顽固得就像地下几千米的玄武岩,这一次赵孟华压根就没机会踏上前往属于夏弥的尼伯龙根的那列地铁,可最终还是信了教,因为那一次在芝加哥六旗游乐园的时候路明非和诺顿开战之前虽然给了他们时间离开现场,可赵老板憋了一泡尿实在顶不住所以落后了几步在游乐场里的公共厕所解决了内急,抖索着身子走出来就看到路大英雄瞪着火眼金睛拿刀砍妖怪,差点吓得尿频尿急尿不尽。后来哪怕富山雅史教员亲自上阵给他做催眠潜意识里还是有印象,没办法只能用另一招,就是让赵孟华觉得自己在梦里面见到了上帝,上帝带他走出迷惘。 当然,这个上帝其实就是暴揍诺顿和被诺顿暴揍的路明非。 这边群里吵得火热,那边娲主已经露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在跟叔叔搭话,她说:“叔叔明非以前很受女孩子欢迎吧?长得好看还有本事,学院里喜欢他的师姐师妹都能排起长队呢。” 平常状态的娲主是个娃娃脸的小萝莉,没有哪个大叔能拒绝小萝莉的搭话,叔叔也一样。路谷城哈哈哈的说那是,我们家明非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每天都能从书包里翻出来巧克力,那个谁,还有那谁谁和谁谁谁,都给他写过情书。 娲主噙着笑说那师弟以前很风流咯,他跟我说就谈过一个女朋友呢。 叔叔不着痕迹的给了路明非一个“好哥们做事你放心”的眼神,拍拍胸脯说“那你可想多了姑娘,他们那时候都管明非叫仕兰第一深情。” “我最喜欢深情的男孩子了。”娲主嗯嗯的点头,长发漫卷如云,双手背在身后纤纤细细像一叶在风中盛开的鸢尾花。 小胖子心驰神往暗自憋屈说同人不同命,凭什么他路明非就能这样那样我路鸣泽就得甘于平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到了晚上这几日人流稀少的丽晶酒店突然开门迎客,被从度假中请回来的经理一脸谄媚把给叔叔领到了二楼ballroom,这里的隔断都给拆掉了,搞了个餐饮大厅,人也不多就三两桌,可花样真不少,周围还有乐队吹拉弹唱,路明非一进来就打了个响指让那边吹萨克斯的哥们换了首辛德勒的名单。 “唉,本来说给明非的同学们请到九楼行政层的vip餐吧的,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大老板把这上面全给包下来了,有关系也进不去。”叔叔唉声叹气,想来家里阔起来了没能显摆出来也让路谷城路老板很有些惆怅。 婶婶不愿意出席这种场合,所以没到。一来学校里总有些来历不明的八卦明里暗里说她收了路明非爹妈的钱可不把人路明非养好,有道是真相最是伤人,哪怕是中年妇女也不想给人背后嚼舌根;二来刚上高一那会儿路明非给人骂是野种和人起冲突打了架,可婶婶逼着路明非给另一方道歉还去人家班里做值日,如果不是楚子航的妈妈苏小妍盛装出席来给路师兄撑腰可能真就给人欺负了。这件事情在仕兰中学流传得也蛮广,大家都挺看不上这女人,觉得她是恶毒亲戚那一类的。 反正来了也是不讨好,干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路鸣泽倒是无所谓,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那时候仕兰三花全在路明非班上还都是堂哥的小迷妹,这次聚会总能一睹芳容吧? 513.有道是当时年少(2) 以前寄宿的时候没感觉,大概主要也因为婶婶确实不怎么待见路明非,从不把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给到这个乔薇妮和路麟城的儿子。 可今天看来叔叔真是发达了,举手投足都有标识的小妹伺候,被叫回来加班也不气恼的经理时刻关注合肥商圈红人路董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表情,不管是任何需要都会被立刻满足。 这样叔叔也算是以前的他眼中真正说得上话的成功人士了。 他已经窥见了那扇门后面美妙的东西,往后他只会越来越渴望这种财富带来的权力。 到了晚上七点的时候同学们就陆续到场了,最先过来的居然是赵孟华这老小子,开着一辆银色的兰博基尼挎着长裙袭地的陈雯雯,路明非眼睛一亮赶紧摆脱了叔叔看向自己和娲主之间奇怪的眼神迎上去祝赵孟华和陈雯雯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赵孟华一脸的春风得意和路明非来了个男人间的熊抱,压低了声音颇有些臭屁的说“路哥怎么知道我和雯雯订婚了?” 路明非一愣,这才慢慢松开赵孟华,仔细打量起这携美而来堪称人生赢家的仕兰中学头号白面小生。 自2010年至今短短不到两个年头,路明非自己便已经是从姿容清秀的邻家小哥长成了屠龙战场上叱咤风云、靠着一对短弧刀就能从芝加哥砍到东京的好汉。 赵孟华虽说没有龙血的加持,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委实没有那么惊人,可也确实不知不觉间就从韩版娘炮花美男长成了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俊后生了,身上穿着的也从burberry配diesel的楚子航高仿套装悄无声息间蜕变成了prada的意大利进口西装配原材料产自苏格兰的手工羊毛衬衫。 此时此刻正是年少轻狂未来可期,人生尚有无数多美好的可能之时,没想到赵孟华居然还是和另一个世界一样选择了在读大学期间就和陈雯雯订婚。 路明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捶了捶赵梦华的胸口,“可以啊赵公子!”他说,“什么时候能喝喜酒?平时可小点儿心,别到时候一家三口出校门了。” 旁边小鸟依人靠在赵孟华肩上的陈雯雯满脸娇羞,攥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声若蚊蝇地说:“哎呀路师兄你又笑话我们……” 赵孟华倒是放得开,拍拍女朋友的手说雯雯你先去找柳淼淼她们,我跟路明非聊聊天。 支开文艺少女之后赵公子原形毕露,脸上流露出颇有些淫贱的神情。 “听人说路哥你跟陈师姐分手了?” 路明非脸上有点尴尬。不过上次去苏晓樯家聚餐的时候他对外宣称确实是如今跟绘梨衣在一起。 “还甩掉了后来的夏弥师妹,给咱们找了个日本嫂子?”赵孟华压低声音跟路明非说悄悄话。 路明非听到师妹在他心尖上嚷嚷说你才被甩了你全家都被甩了,师兄快给我揍他个满地找牙! 他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也没否认。 “当年苏晓樯她们背地里讨论你和楚子航到底谁是攻谁是受的时候我就说路哥你跟楚子航压根就不是那种关系!”赵孟华神情大义凛然,路明非心中冷笑说你小子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就属你赵孟华磕cp磕得最狠,还花钱请隔壁班上语文课写那哥们写了我俩的腐文,妈的想着就来气。 “我就说路哥你们两个人当年就是纯闷骚,哪是不喜欢女生啊?”赵孟华一脸认真,“我看楚子航在qq空间里发了他和他女朋友的合照呢,周围一圈白花,半夜看着还有点瘆人。” 路明非一愣,想到楚子航和苏茜现在应该并不在一起。 不过也可能是以前留下的照片。 他随口问:“什么花?” “好像是虞美人吧,不认识。”赵孟华说。 另一边号称活了几万岁的娲主居然已经和一帮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打成了一片。得到消息的文学社成员和刚好放假回到合肥的同学。都已经陆续来齐了,就差了苏晓樯一个人没到。 最开始同学们看娲主的眼神都有些畏惧,尤其是在得知这位居然在卡塞尔学院还是路明非的师姐之后这种畏惧更加明显。 想来当年诺诺在文学社的告别晚会上给这帮子小城市出来的年轻人确实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连带着卡塞尔学院也在他们眼中成了高不可攀的东西。 不过这种畏惧在娲主胡谄起路明非跟她一起在拉斯维加斯玩老虎机输了个精光、两个人只能住同一间汽车旅馆一起坐灰狗去内达华州的八卦之后明显消退了许多。 路明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自然是知道那些莺莺燕燕不时将恍然大悟与原来如此的眼神投向此处到底是因为什么,心中也只能感慨不愧是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轻轻松松就把小萝莉们哄得团团转。 作为今天晚上的出资者叔叔当然是主家,早已经招呼着同学们坐下来,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已然是热火朝天的一派景象。 恍惚间路明非觉得自己似乎某一刻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按着自己的额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经历过。 赵孟华给自己点了根烟,然后给路明非也安排上,两个人领着徐岩岩徐磊磊在内的一众小弟在一张没还没人的桌边坐下。 “其实按照原定计划我是准备在大三之后实习那年向雯雯求婚的。”赵公子吞云吐雾,颇有一副已婚人士的惆怅和萧索,小弟们也吞云吐雾,倒让路明非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凌霄天宫。 “前段时间我那两个堂哥来昆山投资,家里非得要我跟着去看看。”赵公子开口了。 路明非心说我知道你那堂哥,不是什么好东西,强抢民女不说还非法融资,仗着自己在所罗门圣殿会中的地位和那条外国龙胡作非为,结果踢到了铁板,连人带龙都给扣下了。 “听他说之所以回昆山投资就是因为在英国读书那会儿认识了一个女孩。读书时女孩对他芳心暗许可堂哥壮志未酬心系事业,等到功成名就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女孩早已回了昆山嫁作人妻。”赵孟华说,“我想我和雯雯总不要步了后尘,所以这次回来就赶紧订了婚。” 徐岩岩说赵哥是咱们仕兰第一深情。 路明非心中吐槽我靠六个小时前叔叔还说我才是仕兰第一深情好不好。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昆山那事儿藏着的门道。故事根本就不是赵孟华讲的那样,人家姜菀之跟白商陆郎情妾意白首偕老,哪里轮得到他赵旭祯去指手画脚。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兄弟们就聊到了路明非身上,对娲主来说这可算是好不容易进了主题,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闪着光就跟猫一样溜达到了路明非身边,玲珑的腰肢一扭就不知是徐岩岩还是徐磊磊的小胖子挤开了。 有个哥们说路哥你还记得我吗,我以前和你是初中同学,咱俩那时候一起打星际,你可溜了,咱俩单挑我玩刺蛇海战术被你闪电兵团爆杀。 路明非腼腆的笑笑说哪有哪有都记不得了都记不得了,喝酒,来喝酒。 又有个哥们朝路明非敬酒,站起来说说来也奇怪,读初中那会儿路哥你还是个没啥存在感的路人……啊我不是说那时候你不牛逼,那时候你也牛逼,玩星际的时候把咱们咱们这一片都给横扫了一圈,可是不像后来,跟给人夺舍了一样,比楚子航还猛,干到了全年级第一不说,还长高了长开了,几个月就成了学校的巨星级人物。 这些年网络文学逐渐兴起,仙侠玄幻大行其道,在座各位谁没看过个斗破苍穹啥的?用上夺舍这个词也算是恰到好处了。 路明非举杯和哥们碰了一下说我那时候憋了股气呢,就等着一鸣惊人。 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改变发生在路明非身上其实是在2007年的九月,那时候他才刚从2012年的下半年回到过去,拥有已经激活的s级血统、能够堪称执行部之龙的格斗技巧、被卡塞尔学院众多院系主任魔鬼式训练填鸭式教育灌输了近现代几乎所有基础物理知识,这样还不能制霸仕兰那他真可以找根柱子把自己撞死在上面。 眼看还有兄弟兴致勃勃想挖一下路明非的往事,他只得自罚三杯说:“咱能别说星际争霸了么,我都好些年没打过了。” 最开始接触这游戏其实也是在初中,那时候没钱又没地方去,就在学校初中部的机房里厮混,偶然见着高年级的学长搞了一局5d速狗,惊为天人,于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在机房里打星际路明非还常被斩于马下,可会输并不是因为技术不行,而是因为学校机房鼠标用的年头太长,滚轮都给磨成了椭球形,动作哪怕再温柔指针也会无规则漂移,所以想要精确操作部队一方面得靠逻辑思维,另一方面则全靠人品。 后来叔叔家楼下开了家黑网吧,忘了叫什么名字,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其他的记不得了,路明非唯记得在那黑网吧里上网包夜只要六块钱一晚上,15寸杂牌纯平显示器、风扇噪音大的像是波音747在你耳朵边起飞,机房里永远充斥着劣质香烟味、康师傅牛肉面味和臭脚丫子味,硬邦邦的椅子依地形放得犬牙交错,路明非在那上面撞了好多次,上了高中小腿上都还有淤青,伸懒腰动作大点还能打着后排人的后脑勺,人字拖要是离了脚立刻就能被踢到电脑桌的深处。 可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路明非还是觉得那地方真是他妈太棒了。 黑网吧又脏又小又破又混乱,可那就是小时候的路明非眼里的江湖。 只要进了江湖你就是江湖儿女,哪怕在外面杀人放火为兄弟两肋插刀、喝酒喝到天荒地老跟臭棋篓子拔刀对砍也无所谓,家里的老婶子就是看你再不顺眼也没办法找到这儿来。因为她不是江湖儿女,黑网吧从不把那些看起来就泼辣无比的中年妇女放进来,放进来那就是金轮法王横扫武林,几分钟时间这地方就能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这么说来明非在五年前还是个很衰的小屁孩嘛。”娲主眯着眼睛笑,眉眼如桃李。 五年。 这俩字儿在路明非胃里翻来覆去,忽冷忽热像是喝了一大口二锅头。 他抬头看向窗外城市边缘的居民楼,密密匝匝全都亮着灯,街边停满黑色和白色的汽车,手机店里放着流行音乐,煎饼摊围满了人,杭州小笼包门口的蒸笼摞得老高,自行车歪歪扭扭从歪脖子树一边绕过,一切跟五年前好像没有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有一种错觉,觉得时间好像在这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面被冻结了,五年前最初回到这段时空从叔叔家的栅栏窗向外眺望也是这样密集的楼、拥挤的车子、蒸笼雪白的蒸汽。 窗间过马,俯仰之间就过了五年的光景。 耳边所有的喧嚣噪音都那么恍恍惚惚的像是水一样流开了,文学社的兄弟们看路师兄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各自端着酒杯扯起了往事。娲主则用两只手捂着路明非的一只手掌,像是要叫他感受到在混乱的时间流淌中仍旧有坚实的东西在为他锚定。 片刻后ballroom的门给人推开,寒风扑面而来,吹醒了神情恍惚的路明非,他抬头,立刻对上了描画精致的尖下颌小脸。 苏晓樯凤眼顾盼,风风火火来了路明非身边,又是一扭纤细的腰肢把赵孟华挤到了一边。 赵公子指着苏晓樯手指头颤抖从牙齿缝里迸出来你你你你你几个字,苏晓樯冷哼一声说你也想爬上明非的床? 小天女还是小天女,语不惊死人不休,全场寂静下来,路明非唰一下脸红了。 娲主皱皱眉,觉得不太对劲,这小子怎么走哪里都能勾搭上小姑娘? “师姐好久不见呢。”苏晓樯抱着路明非另一只手,描眉画鬓的小脸像是花一样盛开。 她认识娲主,可瞳孔深处还是燃着不易察觉的火。 514.有道是当时年少(3) 托在e区301和芬格尔少侠秉烛夜谈互诉衷肠的福,路明非一直觉得同学会这种东西就是件很他妈扯淡的事儿,基调无外乎高帅富矮帅富矮丑富勾搭女同学,穷鬼衰仔蹲一边喝闷酒,吃完饭出门该开车的开车该开房的开房,没出息的就自个儿等公交车回家。 偏偏真实的路明非就是那个开不起车没女同学会看上同学会之后只能等公交车回家的衰仔,所以每每谈及这个话题他总是猛罐芬格尔那些贴了劣质餐酒标签的威士忌和伏特加。 不过好在仕兰中学毕竟是本地被称为trustfundbabyhighschool的贵族学校,大家都是不愁吃穿青云直上的贵族人物,贵族就得有点贵族的样子,切不能一见面就猴急的去扒拉对方的衣服,尤其这会儿其实在坐的都还没毕业还只是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所以兄弟们看着都还挺正常。 觥筹交错间往事一件件浮浮起来。有点可笑,他离真相越近,好像就离曾经的自己越远。 借着酒劲苏晓樯揽着路明非脖子说师兄多亏你我爸才能好起来,那些打心眼里贪图我们家的豺狼虎豹都不见了。 娲主瞪着她,像是不满自己这便宜小弟给人就这么拐跑了。 赵孟华等人面面相觑,心说路明非这老小子真猛啊,回来一个月不到就搞定了小天女,还有一水儿的漂亮师姐从他芝加哥追到合肥。 妈的真嫉妒啊。 在外人面前路明非毕竟是个脸皮薄的人,连忙摆手解释说:“叔叔不是心脑血管疾病么,暂时没办法打理手中的产业,小天女也是因为这才从芝加哥回了国内……那种病咱们这的医疗水平很难治愈,我就麻烦师姐从国外请了专家组回来帮忙理疗。” 龙族和混血种的秘密在经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之后路明非可以坦然和苏晓樯分享,但归根结底原因还是这姑娘已经涉入其中太深,根本没办法从泥潭里逃离。 但今天来参加这同学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和龙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普通人,可能也就赵孟华这辈子能和混血种有点交集。路明非当然不可能站起来大吼一声全体向我看齐,看我左手边这女孩了么?她其实是女娲是你们所有人的祖宗,我是她老弟,四舍五入也是你们祖宗!苏晓樯老爹就是女娲给治好的,贼简单,挥挥手就药到病除! 话音刚落大家就听得愣住了,隔壁桌硬跟姑娘们挤到一起的小胖子路鸣泽以及已经开始吆喝着跟文学社的兄弟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叔叔也看过来。 路明非心下一惊,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说错了话。可能是经历的事情太多、见过的大人物如过江之鲫,手底下还欠着那么几条能排山倒海摧毁城市的龙命,连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都忽略自己的年龄了。 说到底他路明非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其他人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干嘛?还在挑灯夜读猛写入党申请、每天早上七点就起来跑早操,到了月底还得低声下气跟家里要生活费。可他却能托关系从国外请医疗组和专家回来给同学的爸爸看病。 能治好连苏晓樯家那个经济条件都没辙的重病,这专家组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苏晓樯喝酒喝得眉梢都红了,眼神迷离,眸子上蒙着一层懵懂的雾气,贴着路明非的胳膊吐息如兰,说“明非为这事儿可费了不少心思呢是不是?”,路明非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不过还是师姐出力最多。 娲主撅着小嘴哼哼着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一个穿着小燕尾服的侍者小跑着从角落里来到路明非的身边,他俯到路明非耳边低声说:“路先生,有人找您。” 路明非回头看一眼,只消看着家伙那几乎能撑爆加绒衬衫的胸肌和深蓝色的眼珠子就知道是苏恩曦从西伯利亚雇来的赏金猎人。 他犹豫了一下问:“那人说是谁了么?” “他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侍者从衣摆的下方悄悄将某个坚硬的事物放到路明非手中。 他瞬间酒醒,昏沉的头脑像是被灌进了凛冽的冬水那样通透。 入手的是一枚金质的徽章,徽章上是被荆棘缠绕的巨龙,虽然是黄金锻造,底色却是绛紫色。 在尚且仍在卡塞尔学院念书的时候路明非不止一次看见过这个徽章,校董会上、英灵殿里、奥丁广场的油画长廊中…… 它的背后是荣誉与奉献,一个远比加图索更加古老更加值得尊敬也更加不畏惧牺牲的家族千百年来用血来浇灌那些缠绕巨龙的荆棘。 那个家族是“卡德摩斯”,而领袖则是总在元老们发生分歧时和昂热站在一起力挺路明非的圣卡德摩斯。 第一代卡德摩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杀死了战神阿瑞斯的子嗣,也即一条血统纯粹的古代种,他是腓尼基的首领阿革诺尔之子。古代的腓尼基热衷于绛紫色,那时候他们强迫奴隶潜入海底采取海蚌,从中提取鲜艳而牢固的颜料,然后用紫红色染成花色的布匹运销地中海各国。 后来圣卡德摩斯建立起千百年不曾腐朽的屠龙家族,就以绛紫色为基调。 “我接个电话,失陪一下。”路明非起身离席。 不管来的是元老本人还是元老的代表,他们没有选择对这家酒店进行破袭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在昂热建立卡塞尔学院之前的时代密党仍旧是铁血的组织,元老们和他们的狩猎队从不会对异端加以审判,灭绝令直接决定从中亚延伸到英吉利海峡,堕落混血种和龙类都是被清除的对象。 以学院如今强安在路明非脑袋上的罪名,放在十九世纪可能足够他成为狩猎队们争相猎杀的目标。 娲主扬着小脸望向路明非,路明非摇摇头,她于是没有跟上来。 侍者一言不发地在前引领路明非上了电梯,电梯一路上行直达九楼,这里是vip行政层,只有真正尊贵的客人才被允许来到这里。 当然,对丽晶酒店来说,只要你有钱你就是尊贵的客人,钱够多的话当班经理甚至能跪下来舔你的脚面。 巨大的议会厅安静得像是世界的尽头,侍者带他走到这里就往后退去了,显然那个约路明非在这里见面的人就在里面。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巨大落地窗后面、被铺天盖地延伸到天际线尽头的光火笼罩的居然是那个被龙血社兄弟们调侃有着超人同款屁股下巴的皮埃尔.卡德摩斯。 这家伙穿着执行部风格的黑风衣,倚靠着窗户的边缘抽烟,烟头忽明忽暗,正扬手跟路明非打招呼。 他以前不抽烟的。 “好久不见了,皮埃尔。”路明非缓缓解开两只手腕上色欲和天丛云的束缚,在途经会议桌的时候将它们放在那上面。 这意味着他并非抱着戒备和恶意而来。应皮埃尔的约,其实是在还卡德摩斯的情。 虽然和那个老人甚至没有见过几次面,可在很多事情上确实是圣卡德摩斯帮了路明非的忙。 “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见面呢。”皮埃尔轻声说。他是这一代卡德摩斯家族的嫡系,入学前的血统检测被判定为a级,但在3e考试中却没能通过考验,只拿到了b的评价,却依旧靠着优秀的血统和堪比恺撒的家世和强大的人格魅力在社团中得到了极高的地位。 只是随着路明非的失势,由他一手创建的龙血社应该已经遭到了以加图索家族为首的校董会的打压。 “怎么会。”路明非歪了歪脑袋,在议会厅的中央站住了,和那个年轻人遥遥相对,“我们去东京之前你不是还说希望能成为代理社长么,怎么样,领袖的工作好玩么?” 皮埃尔凝望路明非的眼睛,片刻后他摇摇头:“一点都不好玩,太累了,我也不是学生会和狮心会的对手。” “对你这种人来说有类似的经历其实是很好的锻炼,卡德摩斯在叙利亚和黎巴嫩可是最显赫的姓氏,未来总有一天你会接手你们的帝国。”路明非说。 “你说话就像是我老爹。”皮埃尔苦着脸,“不过我想办法躲过诺玛和督察队的监视来见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督察队?” “你和校长离开之后学院和以前不一样了。”皮埃尔叹了口气,“现在我们更像是一个军事组织,校董会正试图把山顶学院建造成一座堡垒。” 路明非挠挠额角叹了口气。其实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毕竟将密党这个过去血腥暴力的结构转变为培养天才的学校其实一直都是初代狮心会的遗产,甘贝特侯爵和马耶克勋爵等密党的元老在夏之哀悼事件中留下了这个遗愿,并最终由那场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希尔伯特.让.昂热贯彻和执行。 他们的本意原本是培养出天才而非军队,以惊人的力量和天赋在屠龙的战场上给龙王带来致命一击。 但直到今天其实校董们早就觊觎俗世的权力,他们更需要军队而非天才。 因为天才会反抗,而军队却会为他们扫平障碍。 想来所谓的督察队应该就是那些混迹于执行部中的老人,他们的前身都是狩猎队的一员,手段足够血腥,能够镇压不服输的新人。 “我带了些对你来说可能有用的情报。”皮埃尔说,他从更高些的演讲台上走下来,来到路明非的面前,直到一个足够近又足够安全的距离。 “我想知道你代表谁而来,代表你自己?又或者代表卡德摩斯家族?还是说元老会依旧选择支持我?” “在白王以八岐大蛇的形象归来之后,很多人都意识到预言中的日子可能正在越来越近,所以更多的家族从隐世的状态浮出水面,并因为强大的实力和财力受邀加入卡塞尔学院的校董会。”皮埃尔说,“但在面对是否要对你下达通缉令的决议时,有一部分元老虽然迫于当时的形势和舆论压力不得不投下了赞成票,可他们坚信你不会背叛密党,所以元老之间已经产生了分歧……我作为圣卡德摩斯的直系后代,带着那一部分元老的善意而来。” 在学院时路明非因为自己的血统而遭到过不止一次的审核,包括血样分析和基因检测在内的相关检查做过不少,这在校董会中是可以被直接调阅的档案。庞贝没有足够有力的客观证据来说明路明非其实是潜伏在人类世界的纯血龙类。 “楚子航和恺撒因为苏茜、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的缘故受到胁迫,不得不加入对你进行追猎的狩猎队。” “嗯,我看到外面的广告牌了。”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皮埃尔的脸坚硬得像是大理石雕刻,他深吸口气,皱眉,“就在他们踏上航班的第二天,苏茜和克里斯廷娜就被来自俄罗斯的组织带走了。俄罗斯驻美国大使馆的车直接出现在山谷学院的门口,手持克里斯廷娜和苏茜的护照并宣布她们拥有所有俄罗斯驻外大使应享有的外交豁免权……就算是执行部中最疯狂的那些人也没有胆量对那辆车背后的主人进行挑衅,学院不得不将她们从关押中释放。” 可是恺撒和楚子航依旧选择虚与委蛇。 路明非的食指不自主的敲击着桌面。 “圣卡德摩斯告诉我,他确信庞贝在恺撒离开之前曾交给他某种炼金道具,那种道具能赋予他们强大的力量,但也可能……控制他们的行为。”皮埃尔轻声说,“他们发布的视频我看过了,可能是恺撒的主意。他希望你不要去寻找他们,同时希望你能去俄罗斯找到苏茜和克里斯廷娜。” 像是有一双神秘的手在推着一切的线都汇聚到那个北方的国度。 “还有什么情报?”路明非问。 “eva的背叛已经暴露了,但庞贝没有对外公布,你的所有行动都无法再得到保护。”皮埃尔说,“在中国也并非绝对安全,密党的耐心可有限,不排除庞贝对中国混血种开战的可能,所以你必须尽快开始逃亡。” 路明非点点头。 eva说过,她的暴露是迟早的事。 “你可以去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缅甸和老挝也是很好的选择,避开信息发达的国家。”皮埃尔说。 路明非想了想说:“学院追猎的底线是什么?” “没有底线,只要你出现在无人区又被发现,他们立刻会调用一切能动用的武器来摧毁你。” 515.不要放弃啊路明非 “包括天谴么?” “一切武器。”皮埃尔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低头,黑色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反光。 随后他仰望天空,仿佛能看到遥不可及的太空里卫星们组成的巨大天眼正如织网般密不透风的将他的周围全部笼罩。 学院当然没胆子往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座城市投放达摩克利斯之剑那种杀伤力堪比核弹的东西,可寒风肆虐人口密集度甚至可能比不上沙漠地带的西伯利亚呢?又或者在国际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国内混血种势力也薄弱得连个三代种都解决不了的外蒙呢? 路明非自己就曾是学院的猎犬,他知道那是个何等恐怖的庞然大物。当它静止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山,而当它想要碾压到你的时候你根本无路可逃。 “学院对你的追缉强度是针对次代种的等级,普通的执行官没有资格加入那些需要直接与你作战的小组。”皮埃尔说,“也就是说你不需要面对来自密党的人海战术,只需要小心那些你在灰色名单上看到过的超级执行官、和被编入斩首者的搭当。此外校董会所能控制的不朽者已经几乎被消耗殆尽,他们没有办法再组织起一次大规模的不朽者狩猎,但经过改造之后被强电流和炼金道具控制的龙类亚种却数量庞大,如果你身处无人区,除了小心来自天上的威胁,还要谨防被群狼嗅到味道。” 路明非早已经见识过那些受到龙血感染基因发生突变的寻血猎犬了,它们的体型远胜北美灰狼,成群结队的时候比非洲草原上的狮群还要更加恐怖,咬合力接近狮虎,全力奔跑的速度超过猎豹、而身上覆盖的鳞片则可以帮助它们抵御来自小口径步枪的正面射击。 一对一的情况下,学院中有很多b级以下血统接触过实战课训练的学员都不是这些畜牲的对手。 “狩猎队中里会出现元老级的人物么?”路明非在软椅上坐下,抬头看皮埃尔的屁股下巴。 据说每一位元老都是昂热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是社会进入工业时代之前混血种和人类赖以抵抗纯血龙类的坚石。 不到万不得已,路明非并不想真正与这些寿命已经超过一百岁的老家伙们为敌。 “庞贝希望他们出战。”皮埃尔低头,用仍在燃烧的烟蒂为自己点燃另一支香烟,“但从职级上来说就算加图索家族如今掌握了密党的大权,元老们依旧和庞贝不存在从属关系,他没有权力对新组建的校董会中的任何人下达命令。” 听他这么说路明非真是松了口气。 和奥丁的那一战几乎耗尽了他的全力,短时间内路明非再也没有办法进入五度暴血,也没有办法调用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来帮助自己对抗敌人。 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在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混沌与黑暗就从那道裂缝中渗透出来。 很难说面对新的敌人时他还能爆发出几成的战斗能力。 只希望那些位列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官并非每一个都是楚天骄这样的家伙吧…… “新的校董会中夏绿蒂小姐和伊丽莎白女爵的话语权被压制了,她们仍在努力为你进行无罪辩护,学生中你的拥趸也很多,但这些都无法改变庞贝的想法,反而成了让他更加愤怒的催化剂。”皮埃尔轻声说,“汉高先生和他的孩子们处境很不乐观,北美混血种毕竟只是近两百年新兴的贵族,没办法和来自欧洲的密党抗衡,圣卡德摩斯让我务必转告你,汉高没有办法再继续为你和你的逃亡提供更多的帮助。” 路明非心中一动,猜到在东京最后关头负责阻击他和绘梨衣的、由帕西扮演的奥丁大概就是在被上杉越、源稚生、源稚女夹击的情况下遭到汉高使用言灵.圣裁之后的必然命中,所以庞贝上台之后会不遗余力的打压北美混血种的生存空间。 “蛇歧八家呢,和学院闹掰了吗?” “说不上,不过现在学院不愿意和日本人开战,尤其是他们的超级混血种已经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皮埃尔摇摇头。 上杉越的血统甚至碾压昂热,如果不是时间零的机制难以抵挡,这个男人可以依靠自己强大的身体把很多年前的希尔伯特揍成狗头。 “八姓家主现在还剩下四个,复出之后接管上杉家的上杉越、仍旧是代理大家族兼源家家主的源稚生、樱井家的家樱井七海和剑圣犬山贺。东京事件对蛇歧八家造成的影响远大于你的想象,所以即使你和他们的关系再好,源稚生也没办法在这场逃亡中带着军队为你保驾护航。”皮埃尔猜路明非希望得到蛇歧八家的庇护。 但除非他愿意回到东京,否则日本混血种的势力已经没有办法将影响扩散到遥远的海洋彼岸了。 路明非沉默片刻,低声说“知道了。” 据说龙马弦一郎死在鬼齿龙蝰对东京湾的冲击中。他的言灵是涡,在洪流中创造出巨大的牵引力,把所有的蝰蛇都带到一个地方,然后执行局用几十枚燃烧弹把那里的海水都煮沸了。 后来他们找到这个男人时他的骨头像是古铜锻造的雕塑那样伫立在齐腰深的海水中,水底群星般密布着鬼齿龙蝰的尸骸。 宫本志雄在最后仍坚守在喷薄而出的富士山下,他所拥有的并非战斗型的言灵,但仍旧从岩流研究所调用新研发的炼金武器引爆了元素潮汐,将从夜之食原逃出来的先祖们堵死在那扇地狱之门的后面,他自己也被爆炸波及,最后连尸骸都没有找到。 风魔小太郎死于赫尔佐格之手。 那个魔鬼从源稚生的体内得到带毒的白王胎血之后崭露峥嵘,风魔小太郎和他的忍者军队在他前往东京湾的路上用二战时的老式飞机进行阻击,最终被召唤而来的雷暴撕碎。 相比另一个时空蛇歧八家的强者在东京事件几近凋零,这个世界中日本混血种所遭受的重创反而并非不能接受。虽说损失惨重,可至少被视作精神象征以及领袖的源稚生并没有遭遇不测,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血统的末代影皇也没有如宿命中注定的那样牺牲在人工浮岛上。 还有自我放逐进行赎罪的源稚女和跟路明非一起踏上逃亡之路的绘梨衣,蛇歧八家的有生力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 “不过好消息是包括圣卡德摩斯在内的元老会、校董会和当前学院的主流观点都认为,蛇歧八家虽然在表面上遵循学院下达的通缉令,可仍旧是你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称得上坚定不移的盟友。”皮埃尔的表情认真严肃,恰和过去的他一样。 路明非点点头。 “你女朋友,陈墨瞳。”皮埃尔沉默片刻后轻声提起一个人的名字,路明非一愣,胸腔中仿佛在掀起狂风骇浪,可脸上仍旧保持平静。 “她怎么样了。”他问。 虽然不久前eva已经向路明非保证诺诺的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可此时距离上一次与学姐联系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难保校董会不会下定决心和陈家撕破脸皮。 况且楚天骄也告诉过路明非,在他和楚子航于高架路上遭遇奥丁之前,曾从陈家人的手中得到过一口箱子。那东西和黑王的骨血被一同交付到弗拉梅尔导师的手中,再回到楚天骄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其一了。由此看来师姐的家人可能只是纯畜牲,也并非真就和庞贝沆瀣一气了。 既然并非盟友,那庞贝就有底气对她做任何事。 路明非很担心师姐,就算康斯坦丁跟随在她身边,可毕竟只是失去了权柄的初代种,就算能在面对奥丁的时候从容离开,如果被圣宫医学会的暗面君主联手围剿呢? “进行第二次血样检验之后,在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教授和洛郎女爵的帮助下,她成功登上了前往奥斯陆的航班,随后在挪威失联,同行者分别是你的表弟康爱国、塞尔玛和酒德亚纪。”皮埃尔说。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家伙口中听到康爱国这三个字路明非的眼角抽了抽。 随后路明非拧着眉从口袋里摸出来香烟给自己点上,垂眼,深深吸了一口。 最开始能通过公猪尼奥和和赫尔佐格调查到极北之地以及那艘常年游曳在北冰洋上的核动力破冰船,其实就是多亏了诺诺的侧写。 就在路明非展开逃亡的时候,诺诺决定帮助他找到真相。 东京事件给他们留下的谜团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从始至终都站在赫尔佐格的身后,甚至在上一段时空连赫尔佐格登上白王的宝座、又被天谴之剑从几万米的高空射落,都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 现在路明非知道那个人就是庞贝,同时也是奥丁,还是为公猪尼奥、赫尔佐格和极北之地提供巨额资金的财团。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诸神黄昏,可是极北之地为什么要驾驶着yamal号在冰海上漫无目的的游曳? 他们在寻找什么? 而塞尔玛与酒德亚纪会出现在那里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她们是两年前通过摩尼亚赫号执行三峡任务的那支小队中少数几个幸存者。据说那次任务的执行者曼斯教授如今也已经申请到奥斯陆分部任职,显然他们已经从冗长的历史阴影中找到了某些能够和路明非互相印证的情报。 “北欧地区是老牌元老的地盘,你不用担心。况且庞贝在得知陈墨瞳离开学院之后大发雷霆,可这一次元老会力排众议拒绝下达通缉令。”皮埃尔轻声说。 诺诺如果被握在手中就是一张很好的牌,庞贝随时可以用她来威胁路明非。可现在这张牌逃走了,也难怪他会生气。 只是不知道洛郎女爵是否能够取得其他校董的支持,在这次的风波中安然无恙。也不知道古德里安是否能保住他的终身教授头衔。 “你的情报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路明非抬头,脸上露出感谢的神情。 “昆山,他们知道你接下来会前往昆山,因为庞贝确信你必然会试图从夏洛特.卡塞尔的手中找到某种你想要的东西,而短时间内你和那个卡塞尔家族旁支出来的女孩能够见面的唯一机会就是中国混血种与圣宫济世会在昆山的那次会面。”皮埃尔的语速忽然加快,同一时间他们的头顶传来直升机旋翼切割空气时的呼啸,引擎的轰鸣像是海潮。 屁股下巴的好兄弟推开落地窗的通风口,一只脚跨上去,回头看向路明非,“学院一定会试图在昆山狙击你,元老会没有办法干预执行部的行动……还有,芬格尔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黑色的直升机从天而降,飞机上的人抛下梯绳,皮埃尔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他抓住梯绳的末端,在离开之前犹豫了片刻,又回头。 “奇兰说他还是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很多人都在说预言中的末日就要到来了,我希望你能像奇兰看到的那样做些伟大的事情!”狂风中他大喊,“龙血社我们没有解散,还在进行学生运动要求学院取消你的通缉令,路明非,不要放弃啊,你还远远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刹那间路明非回想起两年前自己和新生联谊会在密歇根湖畔的第一次与会。 那时候那些年轻人看自己的眼睛里有光。 他握拳,敲了敲胸膛,意思是知道了我不会放弃的。 下一秒直升机腾空而起,狂风从窗口肆无忌惮的涌入议会厅,路明非手中的香烟被吹得光点明亮。 他抬头看向今天还算清朗的夜空,深深吸了口气。 昆山么…… 看来庞贝已经猜到路明非到底在做什么了,那么接下来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行动也会很容易就能够预判。 必须尽快动身离开这座城市了。 516.我叫路明非,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吃过饭之后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嗓子同学们又一窝蜂去了楼上的商务厅里唱歌喝酒,等到兄弟们都没了力气终于散场已经是凌晨的事了。 路明非身上的伤还得养,喝了点酒之后觉得全身酸痛,却还是开着叔叔那辆宝马把女同学一个个送回了家,男同学们则被留在丽晶酒店的客房里休息。 小天女的酒量倒是好得惊人。不过也正常,如果没点酒量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沿海一带的商圈里可能上桌没两天就给人吃得干干净净。不过她说有些事情想单独跟路明非说,就笑眯眯的留在丽晶酒店跟娲主聊天。 其他人不知道依依师姐的底细,可她苏晓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小祖宗哪里是看上去这么软萌,上次见面她可会飞,还能挥挥手就治好老爹花了几百万都没辙的脑血管病。 bar里零零散散的兄弟越来越少,除了路明非大家基本都开不了车,倒也有家境殷实的哥们叫来了家里的司机,不过司机也只能把人扛着就带走。 最后离开的是赵孟华和陈雯雯。赵老板倒阔气,一个劲儿抓着叔叔的手说叔叔我跟你说今天这钱必须得我出,以前念高中那会儿路明非帮了我不少忙……还有我结婚的时候叔叔你一定要来捧场,到时候我…… 穿白裙白裙外套着呢子大衣的陈雯雯低下头,脸上羞红像是玉中沁血似的,拉着赵孟华的衣角说走吧走吧快走吧,我爸爸他们该着急了。 虽说已经和赵老板订了婚,可其实这两人都算是出生自传统家庭,远没到同居的程度,这次回合肥陈雯雯还是住在自己家里。 叔叔这等千杯不倒的汉子居然也有些醉醺醺的,跟赵孟华两人四拳相握称兄道弟,大着舌头说好兄弟结婚我一定捧场! 路明非脸色一黑把路鸣泽叫过来:“路鸣泽你扶叔叔先坐下,我叫服务生熬了姜汤,等下你帮他醒醒酒。” 小胖子手忙脚乱把自己老爹扶好,倒像是抱着树干的黑熊。 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堂哥路明非的阴影中,每当有人提起他们家,提起堂哥个个都竖大拇指,说起他路鸣泽大家就说路谷城你把你儿子养得好,长得多可爱啊,圆滚滚的。 妈的圆滚滚这个词真的是用来夸人的么? 可路鸣泽恨路明非么? 也并不。 人就是这样,你比他好一点点他就嫉妒你,可如果你们之间的距离大到宛如东非大裂谷,拼了命的去追赶都无济于事,那他就再也升不起嫉妒的心思了,只剩下畏惧和尊敬。 路鸣泽就觉得自己跟堂哥之间的差距形如天堑,人和人之间真是没得比,一比就是云泥之别。人路明非自从上了高中回回摹拟考都能排进市前三、也没见他从哪学过可钢琴萨克斯古筝排箫真是到手就来,又是篮球队的中锋、还帮学校里的同学赶走了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对面那所技校溜出来的混混,人缘之好令人发指、受女生欢迎程度堪比吴彦祖。 路鸣泽不但不恨堂哥其实还挺佩服路明非的,什么都会样样都强,又有礼貌又有教养还讲义气,哪怕老妈这么欺负人家,在外边还是以自己堂哥的身份给他撑腰。当然如果路明非知道他这么想大概会有点内疚,因为直到今天诺诺有时候还会用夕阳的刻痕来背地里蛐蛐路鸣泽。 有时候路鸣泽也会想老妈做得有点过分,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吃穿用度全靠着路明非家里从国外汇回来的巨款度日。可偏偏老路家自有国情在此,婶婶说话那就是顶用的那个人,叔叔看上去大男子主义,但真惹着老婆不开心了晚上回去还是得跪键盘。 其实婶婶也不是恨路明非,她恨的是乔薇妮,偏偏路明泽又不争气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比不上路明非,所以对侄子吹毛求疵。 眼看路明非搀扶赵孟华走远了,路鸣泽犹豫了一下,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喂,哥。”他喊,其实很多年他都没这么叫过路明非,在家里老妈都管堂哥叫“喂”,他也就跟着外面的人叫路师兄算是给了面子了。只有路谷城还记着路明非是他老路家的种,悄悄给他零花钱、路明非跟人打架他着急坏了要来撑腰,可等这男人赶到学校的时候婶婶已经春风满面从里面走出来摆摆手说已经解决了。叔叔问怎么解决的,婶婶说我叫明非给人孩子做值日。 路鸣泽记得那天回家老爸把自己关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晚上路谷城第一次动手摔了碗,还指着老婆的鼻子骂,他们吵了什么路鸣泽不知道,可从此开始婶婶就再也管不着叔叔的零花钱了。后来这些零花钱有很大一部分进了路明非的口袋。 也是从那天开始堂哥就很少回家吃饭了,有时候也不回家睡觉,听说是被接到了苏晓樯家里和楚子航家里。有时候路鸣泽还挺羡慕的,苏晓樯在仕兰中学男生们心中长期霸榜女生中最漂亮榜单的榜首,楚子航这哥们又帅又有钱跟着他混能不被欺负。 有了酷哥靓女的加持路明非好像也变得更加闪闪发亮,以至于后来路鸣泽都有点不太敢和他走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条败狗却跟在金光闪闪的超级巨星旁边,大家都会在夸赞超级巨星的格调时顺便把你拎出来踩上两脚。 思绪一秒钟千回百转,路鸣泽回过神来的时候路明非已经站住,回头看向他。 “吃饭前我爸说今天晚上回家去住。”路鸣泽干巴巴的说,“你的被褥床榻都还没撤掉,每个月都有换洗。”这个世界虽说叔叔确实发达了,可路明非和路鸣泽在仕兰中学念高中的时候他们还是住同一间屋子,甚至连墙面都没有重新翻新,也还一起用同一台电脑。 路明非心中一动,可想起自己如今正面临的危机和麻烦,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这次回国都本来就只是意外中的意外,明天早上就要走,就不回去了……等下次回来吧,我给你和婶婶从俄罗斯带特产回来做礼物。”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从俄罗斯回来。这次去昆山应该和那个叫夏洛特的女孩见过一面之后就要出发去北边了,也可能会想办法去一趟德国。 如果没有暴露的话回去住一两天也无所谓,可现在诺玛的天眼正看着呢,执行部的行事风格中夜间破袭算是比较能猜到的手段,路明非也担心如果真打起来误伤到叔叔一家。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世界。 打打杀杀交给他们这些弃族就好了。 赵孟华委实喝得有点神志不清了,路明非架着他,拉开宝马的后座车门将他塞进去。 “嚯,赵公子毕业之后生活过得不错啊,这小肚腩,都快赶上咱教导主任了。”路明非脱掉大衣挽起袖口坐在驾驶座上,陈雯雯早在副驾驶上坐好了,坐得端端正正、系好了安全带,正一个劲儿的打理她那两缕挂在耳鬓上的发丝。 路明非以前跟着陈雯雯鞍前马后,给人说是文学社的忠诚走狗,可那时候他想走狗就走狗吧,有些人想当走狗还当不了呢。 那时候他像是橡树岭上研究原子弹的那些科学家那样悄无声息的研究这个文学少女的一切,知道陈雯雯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做这种撩头发的动作。 回想当年情窦初开,跟陈雯雯并肩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他那颗充斥着5d速狗和刺蛇海战术的脑子里也曾想过此生非陈雯雯不娶这样的豪言壮志。可从来都只有他路明非撩头发的份儿,人小姑娘那叫一个平淡如水。 妈的你别撩了好么,我害怕。 赵孟华,赵孟华!赵孟华你他妈别睡了快醒醒,把你女朋友拉后座去! “其实赵孟华挺努力的,你和楚子航是他的偶像,毕业后他学了贝斯还办了健身卡,看起来想向你们看齐。”陈雯雯小声说,她看向窗外,黑色的玻璃上同时映出如山如海的城市光火和她那张下颌线柔和的小脸,“有小肚腩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应酬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开玩笑的嘛。”路明非有点尴尬,只能耸耸肩说,“能开个导航么,我先送你回去再送他,你们也真是,司机也不带一个。” “因为刚好在这附近挑选婚戒……”陈雯雯说这话的时候脸更红了,路明非叹了口气心说你跟我脸红个泡泡茶壶啊,然后一脚油门踩下,宝马车汇入车流。 以前有人说夏弥是路明非的白月光,其实只有路明非自己知道,他真正的白月光其实是身边这如今已经即将嫁为人妻的女孩。 所谓白月光不过是见色起意,再加上一点骨子里的自卑,给她套上一层神性的光辉,在爱而不得的沉淀下那个女孩就成了白月光,路明非成了光的奴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白月光,只是在你情窦初开的时候见到的上限而已。 想想朱元璋,他怎么能相信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其实是碗烂白菜汤呢。 此刻再次面对,在如此密闭如此安静的环境中,连赵孟华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路明非早已能够坦然告诉陈雯雯说他早就不喜欢她了。 就算他的心里真有白月光,那她也应该在她最巅峰的时候泡在那个该死的福尔马林里面永存,在那个草木盛开的下午随着蝉鸣一起留在灵魂和记忆的最深处。 信号灯枯燥变换,车流来回往复,路明非微眯着眼看前方。 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雷鸣的声音,可天上风轻云淡,大概一场暴雪就要来了。 忽然一股令人心悸的疏离感涌上来,路明非悄悄按住自己的胸腔,他察觉那颗心脏跳动得有些太过狂躁。 像是某种预知危险的第六感。 可他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这种孤独到极限的疏离感也让他隐隐熟悉。 “就到这里吧,还能走路么?可以自己进小区吗?”路明非将车停在路边,旁边就是陈雯雯他们家小区,也是别墅区,只是路明非以前没来过。 “行,那赵孟华就麻烦师兄你了。”陈雯雯点点头,挥手跟路明非告别。 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不超过三句。一则路明非委实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难道跟人家小姑娘说以前我之所以加入文学社其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你泡到手中么?二则赵孟华偶尔胡言乱语,陈雯雯还得回头应和两句,人家琴瑟和鸣路明非真不好意思插嘴。 又把赵孟华送回家,他老妈迎出来非得叫路明非进去坐坐,花了好大劲儿才挣脱。 可抬脚还没走两步他就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死亡如影随形的感觉如芒在背,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和疏离感不知何时变得更加凶猛,简直如漫上海岸的巨浪,滚滚凶潮一波接一波拍打他、像是要把他冲垮。 有种撕裂的疼痛某一瞬间呈现在路明非的胸膛上方,他的瞳孔刹那间点亮,黄金瞳如鬼火般熊熊燃烧。 枯竭的血统被强制激活,这种刺痛感和剧烈的危机感才终于被消弭少许,等终于回到宝马车上,路明非咬着牙将自己的衣领撇下来,然后看向自己左侧锁骨的下方。 然后他愣住了。 大理石般质感的皮肤下方,一簇青黑色的细细血管像是沁着墨的纸那样缓缓浮现出来,如绞在一起的细小群蛇。 那些血管像是在被一支能够操控它们的笔牵引,在路明非的皮肤下面留下一个形如半闭的眼睛的图案。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寒意悄无声息的升起。 “路鸣泽。”路明非轻声呼唤。 “我在,哥哥。”男孩出现在刚才陈雯雯坐过的地方,他垂首,看向那颗眼睛,面上一瞬闪过狰狞的神情。 “这是什么?” “道标。”路鸣泽轻声说。 “道标?”路明非眼皮跳了跳,拉开右侧的衣服,肩上烙着小小的海螺符号。 这是夏弥在他身上留下的道标,能够随时呼唤芬里厄并使死人国度降临。 这是路明非最大的底牌之一。 “不是尼伯龙根的道标,而是昆古尼尔的。”小魔鬼咬牙,“它的力量恢复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我来不及阻止了……” “什么意思?”路明非皱眉,握紧双刀。 “你已经死了。”路鸣泽抬头,看路明非的眼睛。 517.青铜与火之王.苏晓樯 这个男孩的眼神落莫得像是悲伤的小鹿,路明非从没有哪一刻在小魔鬼的身上看到过类似的神情。 “大概十分钟前,奥丁在芝加哥歌剧院抛出了昆古尼尔,而这一次那把宿命的武装要杀死的人是你。”小魔鬼伸手抚摸路明非被留下道标的锁骨。 可听到小魔鬼说出这个消息,路明非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居然并非面对死亡时的恐惧,而是某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将两只手都撑在方向盘上,定定的看着前方模糊成一片的车流。 “我跟你说过吧哥哥?被昆古尼尔所定的人还剩下的心跳次数是有限的,它是概念中的圣裁,有着绝对命中的属性,同时又是因果的钥匙,把必然死亡的结局锁死。”小魔鬼看向路明非的眼睛,那对瞳孔里仿佛暴雨滂沱,并未流露出多少愤怒悲哀的神色,可就是寂寞荒芜,“道标种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你的幻影。” “我死了你怎么办呢?”路明非轻声问。 “一千年的孤独和一千年的黑暗循环往复,我会等你的下一个轮回,哪怕直到新纪元的开始。”路鸣泽说,“我们终将……君临天下。” “你真中二。”路明非说,他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单手操控方向盘把宝马开向丽晶酒店的方向。 路面湿滑,车前进时有一种在滑行的感觉。 小魔鬼从抽屉里翻出来口香糖,连剥开两个放在嘴里嚼啊嚼,“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嘛。”他说。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昆古尼尔会为每一个本该被它终结的生命安排他们必将面临的结局。所以在另一个世界如果我没有穿越这段时空,今天就是我死去的时刻么?”路明非平静地说。 “还没到时候,差一点。”路鸣泽想了想,耸耸肩,“大概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谁?” “庞贝。”路鸣泽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庞贝就是奥丁,他就是昆古尼尔的持有者。” 路明非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 “规则上来说昆古尼尔无法对同一个目标进行两次抹杀,你的命运在时间的线中是固定的,昆古尼尔杀死你的时间也早已经写在剧本里。可是庞贝提前动用了这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炼金武器,即使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小魔鬼的嘴巴一直在动,声音却很清晰,“看来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发生了一件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的事情。” “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拜托,我又不是神。”路鸣泽摊开双手,“魔鬼不是全知的,我们没有那么无聊。” 路明非点点头:“能救么?” “如果是我最好的状态我会说洒洒水啦,可哥哥你好好看看,小弟我如今自身难保,恐怕你是过不了这一关了。”路鸣泽苦笑说,路明非果真从后视镜里去看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孩,他愣了一下。 镜子里路鸣泽的脸是荒芜的灰白色,像是用石灰岩雕刻出来的。作为卡塞尔学院的肄业生,路明非看到过类似的症状。 汞渗入。 某个有生个体被长时间浸泡在水银的溶液中,汞会沁入那个个体的皮肤,被污染的肌肤和鳞片就会呈现这种苍白死灰的色泽。 在面对那些被捕获并存在一定研究价值的堕落混血种和纯血龙类时,学院会用类似的溶液对他们进行活体保存。 那张镜中石灰岩般的脸忽然皲裂,小魔鬼对着他露出微笑,代价是皮肤和血肉的剥离。 路明非大口地喘息起来。他原本就被死亡的气息笼罩,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此刻更是觉得自己要被生生撕裂,愤怒和悲哀从灵魂的深处涌出来。 他猛地看向身边。 男孩还是那个男孩,他只是一个劲的嚼口香糖,看向远方车流的瞳孔里没有灯光的倒映,只有无止境的黑暗。 “怎么回事?”路明非问,“怎么回事!”他吼叫起来。 “别嚷嚷别嚷嚷,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小魔鬼耸耸肩,挠挠耳朵根,“他们杀不死我,可我也活不了,哥哥你要是死了我就得被折磨一千年了啊……” 路明非狠狠打了个寒颤。 被折磨一千年这种事情听起来和下地狱没什么区别,可从路鸣泽口中说出来像是轻描淡写,仿佛…… 这本就是他正在经受的生活。 “我有什么办法能避开那把枪么?”路明非问,他狠踩油门,宝马像是一尾灵活的鱼在凌晨时分还拥挤得异常的车流中穿梭。 “能够在时间的碎屑中穿行的昂热尚且无法规避汉高在念诵圣裁时发射的子弹,哥哥,你又该如何躲闪那把枪必中的属性呢?”小魔鬼在那张散发着微微皮革气息的真皮座椅上安坐,后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而另外半张脸被前方连绵成河的车灯照亮,瞳孔中反射着熔浆般的光艳。 信号灯由绿转红,路明非驾驭着叔叔的宝马良驹在车流中缓缓降速。他点燃一支烟,拧着眉叼在嘴里,那种如芒在背由死亡带来对灵魂的刺痛感如影随形。 这时闪电贯穿云层,却没有雷鸣的声音响起,唯有紫白色的电光把路明非的脸照得惨白。 路明非仰起头,他意识到云层也并不存在,今日夜空万里清朗。 他再低头的时候猛然怔住,就隔着那么薄薄的一层玻璃,可玻璃外的那个世界仿佛忽然就被撕裂了。每一台车都变得漆黑如墨,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漆黑如墨的汽车悄无声息的行驶在宽阔的长江路上,居然安静得像是唯有风吹过的旷野。 周围的大厦全都成了黑暗中崔巍如群山的巨大沙漏,沙漏的上方沙子已经所剩无几,而下方却堆积如山。 路明非沉默地抽着烟,烟气如直线向上升。 他甚至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那些车里坐着什么,果然就在路明非这么想的时候每一台车的深处都亮起鬼火般摇曳的光点,修狭怪异的黑影将它们没有五官的脸贴在各自的车玻璃上向外张望,每一张脸每一只眼睛最终都聚焦于车流正中央的那台宝马,宝马车的前大灯像是银色的剑那样在黑暗中撕开一条路,路上的黑影扯裂黑车的顶棚站起来,分明是安静等待觅食的恶鬼。 路明非默默的看着他们,片刻后一切又都变回原样,两侧高楼大厦灯火通明,长江路上比亚迪奔驰宝马长安汽车交错前行,车灯明亮,鸣笛声不绝于耳。 “那是死亡的幻影,昆古尼尔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你的死亡已经被锚定,它的降临无可逆转。”小魔鬼轻声说,“那条路的名字是黄泉,黄泉尽头是冥河,跨过衔接冥河两岸的桥你就成了那些黑影中的一员。” “我记得我们讨论过关于灵魂的话题,龙族的世界观中所谓灵魂其实就是精神的本质,也就是承载意识的那一部分精神元素。”路明非说。 “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思讨论学术话题?”小魔鬼撅了撅嘴。 “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知道自己快死了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刚开始还挺害怕的,后来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没能把嫂子带回来吗?” “嗯,有这个原因吧,还遗憾自己到死都没找到有些事情的真相。等他们从废墟里捡起我的尸体连该在我的墓碑上写些什么都不知道。”路明非平静地说。 小魔鬼沉默片刻说:“昆古尼尔是世界的bug,要想对付这种概念级的东西只有同样身为概念级的武器才能起效。它被冠以宿命之名抛出的时候连七宗罪都无法将其斩断,可从本质上来说那把枪仍旧是炼金武器。” “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青铜与火之王都总会被奥丁首先列入狩猎名单。”路明非心中一动。恍然间猜到在庞贝的剧本上龙王们相继死去的顺序到底是什么。 “诺顿是炼金术的至尊,这是写在法典上的箴言,岁月不能将它冲淡,他是昆古尼尔天生的克制者,那把枪在诺顿的面前也不过是叛逆的臣子。”小魔鬼咬着牙,表情狰狞得仿佛在赌咒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逆臣见王,何敢不跪!” 他挥手,拦在宝马车前的所有障碍都向两侧分开,高速行驶的汽车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一样翻起巨浪,然后撞停在路边,警报声此起彼伏,每辆车的前座都弹出安全气囊。 “哥哥,快些吧,否则你真的就要和你的女孩子在一起了。”路鸣泽轻声说。 “谢谢。”路明非狠狠踩下油门,这台家用轿车的引擎发了疯似的嘶吼起来。 路明非从不畏惧死亡,和命运抗争的人本该如此。 只是夏弥的灵魂还在他的身上,他死去也会带着师妹一同死去。 现在有资格承载耶梦加德的人唯有娲主。路明非总在焦虑地看向自己的腕表,就是希望能够尽快回到丽晶酒店。 苏晓樯靠在天台的柱子上,长发在风中漫漫如水纹。她正喝一杯威士忌,束腰的带子飘扬,腰肢极细,小脸上染着微微的红晕,美得像是冰雕玉琢的。 她眺望夜中伫立的大厦,那些白日里或钛黑色或灰白色的大厦如无数栋镶嵌宝石的石碑那样亮起来簇拥在一起的合肥,瞳孔中无悲无喜。 身材娇小下颌尖尖还有点婴儿肥的女孩在她旁边站着,肩上搭了路明非留下的大衣。 风渐渐大起来,娲主叹了口气说:“妈的路明非带回来那日本花姑娘真是胡来,居然还引动元素潮汐把合肥变得这么冷。” 按理来说元素潮汐对于苏晓樯来说应该是一个全新的名词,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类似的知识,可此刻这女孩的脸上既没有流露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好奇。 冷静、肃穆,如千年古刹中木雕的佛像。 “话说回来这是你第几次重开了?一个人类的身体来承受炼金术至高的奥秘,你不想活了?”娲主扣住苏晓樯的手腕,皱着眉感受她的脉象。 “九十九次,这是第一百次。”苏晓樯说,“前二十次我把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关于你们这个社会的知识,然后开始尝试破解那把武器的概念,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昆古尼尔在刺穿明非胸膛的时候明显犹豫了。” “这么拼命也值得?” “为什么不值?您不也没离开么?”苏晓樯嘴角微微上扬,可却只是清冷的笑,“留在这里的人都要面对它,我在五天的时间里重复了九十九次,罗纳德的力量都快要耗尽重新进入沉眠,但迄今为止没有哪一次我能跑得过宿命。” 整个丽晶酒店都在路明非离开之后被清空了,做到这一点对娲主来说并不困难。她拥有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世界最庞大的财富。 由东而来的风忽然从天台的窗口灌进来,寒风在苏晓樯和娲主的身边穿梭,发出凄厉的笑声。 “他不叫罗纳德.唐。”娲主说,“他叫诺顿,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四大君主中除了奥丁之外唯一有机会逆转因果的就是他,但他受到重创被剥离了权柄,就算通过炼金术留下茧,也没办法让你无限制的使用这种能力。” “对。”苏晓樯点头。 她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迷惘,随后那一丝迷惘悄无声息的崩塌,变成开山劈海的决绝,“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失败的话我也死在这里,死去之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不算很亏。” “有点意思……为了所谓的爱情么?可是他甚至不能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一个人。” “但如果是我的话他也会这么做的。”苏晓樯说,“您似乎并不相信爱这种东西。” “我在几万年的岁月中见证过的背叛多过忠贞数百倍,而绝大多数背叛都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利益。”娲主托着腮,路明非的大衣太长了,长得遮住了她的膝盖,衣摆微微摇晃,像是一片饱满的叶子。 “可是在我经历的九十九次轮回中,您每一次都站在他的前面。”苏晓樯歪着脑袋去看身软萌明艳的老祖宗,眯着眼睛微笑,一缕鬓发从耳际垂下,“最先崩塌的是九首的冰晶怪物,冰渣像是雨点那样落下,您张开双臂挡在昆古尼尔面前……那根树枝穿透你们的时候您在想什么?您和他……也许并不只认识这么短短几天吧?” 娲主愣住了,她低下头,红色的霞从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向上爬,一直到渲染了她的耳垂和耳尖。 然后她扬起脸。 “他叫我老姐啊……”她说。 518.火王的茧 自从在芝加哥与路明非分别后苏晓樯就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在一座山上遥望,遥望远方被风吹过仿佛漾起浪涛的树海,树海绵延到天际,天地尽头伫立着巨大的铜柱。 梦里会起雾,雾从山腰升起像是一片云,云的深处苏晓樯有时会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眉眼搭拉着,穿硬挺的牛仔上衣,永远满脸的苦大仇深,永远一言不发。 他们隔着那片水一样流淌在山上的云互相凝望,苏晓樯依稀记得那个男人姓唐,是赵孟华的朋友。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009年的那个秋天,在那个伊利诺伊州茂盛的红松林逐渐泛起微黄的季节,在苏晓樯和路明非于仕兰中学毕业之后的第一次重逢时。 第一次因为这个梦在临近economics活动区的宿舍中惊醒时苏晓樯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冬天的湖水中那样冷。 窗外风雪连绵,灰黑色的云块崔巍得像是将要垂下的群山,电子壁炉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得她手腕上的肌肤白中沁着红。 回想梦中那个男人,苏晓樯的脸上茫然中透着无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复的做同一个梦,梦中她总是觉得在自己在面对某种巨大的东西,那东西碾过来,她无力阻止,仿佛立刻就会被碾成尘埃。 她被这种情绪折磨了很长时间,从第一次做这个梦开始苏晓樯就总觉得好像面前永远有一层看不透的雾,雾里那个姓唐的男人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在梦中与年轻异性的邂逅应该是美好的,可苏晓樯从来都只觉得自己是在仰望。即便罗纳德.唐实际上一直站在山下,可她就是觉得那个人高高在上,仿佛皇帝。 当然,其实苏晓樯也经常梦到路明非,只是那些梦境也并不美好,他总是被穿透在一根奇怪的树枝上,像是垂死的飞鸟,垂下的眉眼都透着无限的哀容。 这一切好像都在预示着什么,直到后来她甚至已经习惯了那些古离光怪甚至称得上有些诡异的梦境。 反正梦中的人也不会伤害她,她就坐在山上看风景。 天尽头的铜柱仿佛被映照在一片火海中,它的底部被什么东西照成红亮,而顶部则是玄铁般的黑色,如果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铜柱的表面用某种类似小篆的文字篆刻着古老的语言。 那片树海的色泽逐渐从深绿到苍黄,斑驳而绚烂,仿若倔强的笔触。 苏晓樯觉得这样也挺好,梦中的风景安宁而祥和,她的身边永远有云在漫卷,就像身处一片仙境。 梦中的一切仿佛都在无止境的循环,直到某一天那个雾中的男人不再凝望她而是走过来。 他在苏晓樯的身边坐下,而苏晓樯居然并不觉得恐惧,只是好像在与阔别多年的好友重新聊起儿时的往事。 他说:“我叫诺顿。” “赵孟华告诉我说你的名字是罗纳德.唐。”苏晓樯并不回头,她只是微微扬起脸,凝望着天边的铜柱逐渐隐没在缓缓收走所有光火的黑暗中。 当这个世界彻底暗淡下去,她就会从梦中惊醒。 “罗纳德之于诺顿就像是小河之于大海,不管河流走了多远的路最终都会回到海洋里。”诺顿轻声说,他极高挑也极英俊,在苏晓樯眼里也许就比路明非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晓樯歪歪脑袋,“你是鬼么?如果是鬼的话我和你只是一面之缘,相比之下赵孟华才更像是值得你托梦的那个人吧?” “从罗纳德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可站在诺顿的角度去探究命运,你才是更合适的那个人。” “命运?” “就像是每个人都被写在一个剧本里,一举一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诺顿解释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皮肤干净,透着大理石的质感。 “我其实并不懂人类之间的爱情,你对路明非的感情是爱么?” “也许是吧。”苏晓樯说。 “也许是?” “就是。”这一次女孩的语调提高了些,声音也变得坚定。 她是被很多人称作小天女的女孩,她很骄傲、骄傲得像是有点自负,她从不拒绝靠近自己的任何殷勤也从来孑然一身,直到那一年在高中的入学典礼上看到那个分明站在人群中却孤独得像是立于世界外的男孩。 那种孤独叫他和周围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可就是这种格格不入忽而没由来的吸引了苏晓樯。 她觉得男孩真是太酷的一个人了,永远独行在图书馆与教室的狭窄碎石拼成的小路上、下雨天的额发永远湿漉漉的遮住眼睛好像你和他说话他也不看你、永远沉默的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远方。 可真正叫苏晓樯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家伙其实是陈雯雯得了红斑狼疮那一次,开始学校还组织同学们去探望,后来大家都不愿意再去了,只有路明非还坚持每周去跟她讨论杜拉斯的情人。 苏晓樯也坚持每周去,两个人到了黄昏的时候就一起沿着淝河往回走,走着走着苏晓樯说路明非你是不是喜欢陈雯雯,路明非一愣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情说没有啊。 苏晓樯又说那你怎么每周都去看她?路明非说你不也是一样么? 两个人走着走着苏晓樯忽然说路明非你快看你快看,路明非就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是淝河边上掉进了一只小猫。 他在秋季把衣服一脱就跳了进去,捞起来小猫丢上了岸。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他往淝水里跳的那一瞬间苏晓樯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他。 可能是奋不顾身的勇气,也可能是少见的敢于表达出来的善良还可能是因为苏晓樯本身就很喜欢小猫,总之路明非就这么悄悄闯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又有一次忘了因为什么事了,苏晓樯自己一个人趁着其他人下课回家躲在楼梯的拐角里抹眼泪,哭得可伤心了,那会儿她想要是这时会有个男人骑着白马从天而降抱抱她安慰她,不管那家伙是唐僧还是王子她都能以身相许。 可出现的既不是唐僧也不是王子,而是在操场上跟体训队的那群小子打完篮球之后回教室收拾东西、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头发的路明非。 那家伙最终也没能鼓起色胆抱抱苏晓樯,只是沉默地陪她在那栋教学楼的天台上坐下来,一起等到夕阳收走了所有的余晖,沉寂的都市在如山如海的光火中苏醒。他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哭,你在失意的时候绝不能失态,因为你讨厌的那些人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苏晓樯问那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 路明非说不是,我是来看星星的,我常在叔叔家的天台上看星星。他这么说的时候果然在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那些星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灿烂得像是落进了海里。 苏晓樯眨眨眼忘了悲伤,事隔经年她又一次从身边男孩的身上感受到那股与世隔绝的疏离和孤独。 孤独的人总是会同病相怜。 读高中的时候路明非连续蝉联三年的年级第一,但有人告诉苏晓樯说这小子读初中那会儿还是根长在仕兰中学角落里的杂草,谁都能上去踩两脚。 有时候她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悄悄看男孩的侧脸会想是什么改变了你呢,是什么让你从那个满嘴都是白烂话的衰仔成了今天这样威风凛凛的路师兄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诺顿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问我干什么。”苏晓樯说。 “我们天生就有缺陷,只有极少数能明白爱的含义,以至于即使感受到一点点温暖的东西也要拼尽全力去抓紧它。” 梦境中的黑暗越来越浓,苏晓樯看着云来云去,片刻后她说:“能别再出现在我梦里了么?” “为什么?” “我总觉得你不像是被这个梦境杜撰出来的东西,而是一个真正的幽灵。”苏晓樯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而且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和路明非修成正果的,你老这么出现也不是个办法,哪天春梦了无痕什么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偷看。” “有一天你会庆幸我出现在这里。”诺顿微笑。 “放屁,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苏晓樯呲牙,凤眼微眯,“万一你觊觎本小姐的美貌怎么办?” “我们都不是一个物种。”男人叹了口气,“精灵会爱上哥布林么?” “也对,我根本就对你不感兴趣,这里可是我的梦,谅你也没本事胡来。”苏晓樯哼哼,这姑娘心中得意心说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别误会,其实在这个比喻里你才是那个哥布林。”诺顿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苏晓樯生气地鼓起腮。 也就是在同一天苏晓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宿舍的床上而是在一间装修颇有些奢华的咖啡馆里,深夜中咖啡馆并没有营业,店里寂静无声,四下都是通透的落地窗,头顶悬着巨大的枝形吊灯。 她拿出手机来查看到芝加哥大学的距离,却发现足足有十三公里。 桌面上摆放着两杯仍在冒着热气的咖啡,苏晓樯醒来的时候正手捧着一杯,而另一杯则只剩下一半,旁边还胡乱揉着一团像是已经使用过的餐巾纸。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站起来摸了摸对面的椅子。 还是温热的。 就在她入眠的那段时间,她的身体悄无声息的推开了芝加哥大学宿舍的大门,然后横跨十多公里的距离来到这样一间极有格调的咖啡馆和一个尚且不知到底是谁的家伙喝了一杯咖啡。 苏晓樯想也许自己现在应该找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神父。 ——两年前初次接触诺顿的时候苏晓樯尚且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还隐藏着那么多普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碰的真相。 这一次路明非终于愿意将所谓暗面的社会展现给她,原来这个世界黑暗与光明是并存的,而在光与暗之间一直伫立着一座绝境中的城墙,筑成那座城墙的血肉来自一个名叫混血种的群体。 苏晓樯咬着一支铅笔小心地推开门,她看到妈妈蜷缩在沙发中睡着了,那个虽说已经年近中年却仍旧保养的很好像是少女般娇嫩的葡萄牙女人正穿着丝绸的睡衣怀中抱着巨大的熊猫玩偶,轻轻打着鼾。 自从一天前路明非引荐了一位自称女娲的女士帮她治好了老爹的脑血管疾病,妈妈就像是终于卸掉了肩上的担子,好几个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虽说其实家中的产业一直都是苏晓樯在经手。 以老妈的智商可能会在掌权的第一天就被架空了手中所有的权力。 她蹑手蹑脚的从冰箱里找了个苹果叼在嘴上,回到房间,镜子里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 以苏晓樯的聪明已经猜到了诺顿其实是路明非他们那个世界的人,或者说龙。 其实自从那次梦游之后她已经很少再做那个从山上眺望远方的梦了,可她还是记得那个年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也记得他那张像是永远做出忧愁表情而显得有点囧的脸。 她能够确定那并非自己的幻觉,也并非某种精神分裂的产物。 可是要告诉路明非么? 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有机会能接触那个藏在冰面下的世界,又或者其实她早就已经是那个世界的人了? 不,不要。 苏晓樯的心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说话,她说不要苏晓樯,你不要告诉路明非,你也要成为那个世界的人,你也要能站在他身边。 就像夏弥,就像陈墨瞳,就像绘梨衣。 某一个瞬间一抹暗淡的金色忽然吸引了苏晓樯的视线,她看向面前的镜子,在镜子里端详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瞳孔里……好像有金色的光一闪而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某种极端的心悸从灵魂的深处油然而生。 像是另一个梦中她看到路明非被一段树枝贯穿时的那种感觉。 519.龙王与天女 那天路明非给她发短信说他就要离开了,出发去昆山,然后到俄罗斯。在离开之前他希望能再和苏晓樯见一面,当然,也和他们那些老朋友们见一面。 其实苏晓樯知道这并非路明非的本意,这家伙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衷于大规模社交的人,想来大概是在街上偶遇了那个对他还算不错却极其畏惧老婆的叔叔,又在叔叔的要求下不得已发出了这条短信。 相比之下路谷城还算不错,苏晓樯的叔叔伯伯两极分化十分严重,有一些来自大山,可谓是穷乡僻野出刁民,市侩、贪婪、恨不能全世界都牵就他们;另一些则是早些年在世界各地打拼的老牌海归,大多数从美国回来,讲着自带扩音效果的美式英语、失控的身材管理、几杯脾酒下肚就开始和各个年龄段的女士跑火车吹牛,唾沫横飞地讲述自己当年在美利坚闯进大西北时是如何英勇,简直是中国版兰博和老牛仔伊斯特伍德的结合体。 作为本届商圈的红人,一个是版图横跨安徽的老牌矿业帝国,一个是蒸蒸日上连锁店开满大江南北的餐饮、服务业新秀,虽说苏晓樯跟叔叔压根就不在一个领域里赚钱,可两者的交集却并不少。 且不论后来生意上的合作,单提叔叔从税务局离职之后下海起家就凭着路明非这层关系得了苏家不少帮助,甚至第一批启动资金都还是从苏老爹那儿拉的赞助。 总之对于苏晓樯来说叔叔也算半个熟人,况且他们家那点破事也早就借着路明非的嘴透了个精光。 出发之前苏晓樯开着她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去郊区湿地公园的疗养院看望了老爹。严重程度甚至已经导致运动中枢受损患者偏瘫的脑血栓居然能够治愈,这即使在国内的医学史上也算是一项奇迹,不过长期的卧病在床还是让苏老爹的肌肉出现了萎缩现象,这段时间正在疗养院的护工帮助下进行康复训练。 搀扶着老爹在湖心亭坐下,聊了会儿家常后小天女咬咬牙说我准备和师兄一起去昆山。 苏老爹穿了加绒的太极拳练功服吧嗒吧嗒抽着烟,他说:“女儿大了不中留,想去你就去……不过得注意安全,明非是个好孩子,可他惹的事太大,实在不行你就去寻求政府的庇护。” 苏晓樯想了想说好,又陪着老爹在公园里溜达了两圈开车回了家,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几次犹豫要不要告诉妈妈自己很快就要离开的消息,可每当抬头看见电视机前傻乐的那个女人苏晓樯就都有点心软。 老爹以前跟苏晓樯说起过他还在曼彻斯特商学院念书那会儿的往事。他和索菲亚就是在那座好像永远都下着雨、街上的行人似乎总是形单影只的城市中相遇的。 盛夏时节的葡萄藤下老苏同学正和几个当时公费留学的哥们簇拥在一起用超市淘来周末打折的食材煮火锅。不知何时另一根葡萄藤下就长出了白色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她出现的时候一起煮火锅满嘴跑火车的兄弟们就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这姑娘一言不发地来到老苏旁边坐下,眼巴巴望着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火锅,老苏犹豫了一下给她倒了杯啤酒,邀请她一起。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妈妈是个笨蛋美人啊。苏晓樯心想。是个被人卖了还会帮别人数钱的傻瓜吧? 约定在丽晶酒店聚餐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收拾好行李之后还有很多时间,苏晓樯靠在床边打盹儿。 她又梦到那座山和那片雾,还有那个自称诺顿的男人。 这一次男人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他说:“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 苏晓樯疑惑,她张开嘴想问个明白,可从口中发出的是某种野兽般的嘶吼,远方的阴影潮水一样蔓延过来,她抬头,看见那根世界尽头接天辟地的铜柱拔地而起,云中巨大的影子挥舞它,像是在挥舞一支长枪。 那影子是一匹马,一匹长了八条腿的、巨兽般的骏马,骏马的背上骑乘着黑色的骑士,骑士挥舞铜柱在天上画出巨大的圆,火焰般的烈光冲天而起。 天地尽头的马蹄声同时掀起狂猎的风,风里混杂血与火的气味,青铜在熔化而火焰在高升,苏晓樯被惊得呆住了。 接着她看到云中那巨大的骑士抛出了那支以铜柱为基底锻造的矛,诺顿的声音回荡耳畔,他仍在说“时间到了”,接着雾弥漫过来,梦境就此结束。 ——不到点儿当年同一个班上学的兄弟们就基本到齐了,丽晶酒店门口十几辆豪车,感觉像是黑帮集会。早早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老人和孩子纷纷驻足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座即使在省会也称得上金碧辉煌的食肆和食肆门口各型各色加起来能值几千万的好车。 如果此情此景发生在日本新宿街头,那路过的行人可能会压低自己的帽檐匆匆跑开以免和那些面露杀气的狠角色对上目光惹上关系。 苏晓樯踩下刹车,那边正跟赵孟华谈笑风生的路明非就跑过来开门,她踩着细细长长的高跟下车挽着路明非的胳膊说:“师兄你在给我献殷勤哦。”路明非就笑笑说:“献殷勤也是应该的,谁叫你是小天女。” 苏晓樯能听懂路明非的意思,意思是她们家以前帮了他很多忙,他很感激。 像是专门在等她似的,苏晓樯一到那边领着一众黑衣小弟和路鸣泽候在门口的叔叔就招呼同学们赶紧上二楼坐着,同时大声说今天吃的菜全是硬菜喝酒全喝茅台同学们敞开了肚子来! 一群人进了门,浩浩荡荡走步梯上了楼,两边都是年轻靓丽的女孩夹道欢迎,徐岩岩压低声音跟赵孟华说赵哥你以前请我们来这里吃饭阵仗也没这么大吧? 赵孟华腼腆地摆摆手说那哪儿能比啊,路叔叔现在可是咱们合肥的大红人!苏晓樯听到了也是暗地点头,心中觉得叔叔如今真是把体面贯彻到底。 上了ballroom后苏晓樯见着了那个给老爹治病的女娃娃,听说是神话故事中补天造人的女娲,女娲娘娘正两条长腿盘着守在电脑面前打游戏,激烈程度不亚于当年诺曼底海滩上的登陆战。 一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文学社里平日大大咧咧的兄弟们忽然就噤了声,徐岩岩和徐磊磊两兄弟不断打理自己的衣领子,好像很热又好像总觉得那上面有标签没剪。 还是路明非打破了平静,跟那边正摆弄萨克斯的兄弟说了句麻烦来一首辛德勒的名单,熟悉的音乐悠然回响,同学们各自落座,没多大会儿气氛就热闹起来。 路明非显然依旧是这场聚会的主角,不过也很正常,路师兄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所有视线汇聚的地方。 如果苏晓樯认识一个叫路鸣泽的小魔鬼她就会知道,这种有能力让自己时刻都成为焦点的人就是一个空间中、或者说一个社交场合里权力的眼。 所有的尊敬、畏惧、仰慕和欲望都是围绕这个眼来运行的。 叔叔原本就自以为宝刀未老,自诩为有着四十岁人的外貌和二十岁少年的心,今时今刻和一帮子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年轻在一起喝酒聊天也算是求仁得仁。 胖子表弟一脸猥琐硬挤进女生们那一桌,赵孟华两杯茅台下肚就开始大谈已婚人士的辛酸苦辣,虽然他其实甚至连订婚都还只是前两天的事情,已婚人士这种标签要打在赵公子的脑门儿上至少还得三四年。 宾主尽欢开怀畅饮,连路明非都变得开朗了许多,可苏晓樯就是觉得不太对,不太对…… 她按着自己的额角四下张望,不知道那种心悸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雾霾,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一片铅灰色。 那个叫诺顿的家伙好像突破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一直在她的耳边念叨,他说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苏晓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某一刻面朝东边的落地窗忽然变成了镜子,镜子里涌动着雷霆和滔天的金色烈焰! 苏晓樯捂着嘴没有惊叫出声,因为她发现周围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好像这一刻原本就只是仅发生在她面前的幻觉。 难道真是她神经质了么? 难道那个叫诺顿的男人也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产物么? 苏晓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金色的火焰深处有个骑乘着八足骏马的男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玻璃中倒映出来的并非ballroom,而是一座海雨天风中伫立着无数根参天铜柱的孤岛,黑色的岩壁从四面八方将它围绕,岩壁上密密麻麻满是放置棺材的洞穴,岛的中央生长着比铜柱还要巨大的树,每一株树都燃烧着,同时火焰照亮缠绕在那些铜柱上的黑色大蛇。 一条狭长的路就从镜子一直通向跳跃着火焰的岛屿,八足的骏马和骏马上的男人身形扭曲模糊,因为高温而看不真切。 不,这不是幻觉。 幻觉不会这样真实! “明非……”苏晓樯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说出,她扭头的时候就意识到原来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看到了眼前的景象,路明非和那个自称为女娲的女孩脸上同样露出了震惊和惊悚的表情。 接着镜中的男人侧马缓步踏出了玻璃,这一刻噩梦与现实相连。 巨兽的脸上佩戴着古银的铁面,铁面的嘴孔中喷吐出雷电的碎屑,而那个男人则被包裹在无法直视的烈光中,他的身体弯曲如硬弓,手中果然擒着在梦中苏晓樯所见到的矛一类的东西。 那种心悸的感觉越来越浓,死神敲响了丧钟。 苏晓樯忽然理解了罗纳德.唐所说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意思,死亡的命运就凝聚在那把矛上。 她意识到这个恶鬼可能是朝自己来的,因为她触及了不该触碰的秘密。 烈光中的男人舒展手臂,那只长矛脱手而出,缠绕着矛尖的光影像是成群的亡魂发出凄厉的嘶吼。 下一刻镜面粉碎,透明的玻璃碎屑四处飞散,每一片碎片中都倒映出那座岛屿的模样,岛屿上缠绕铜柱的巨蛇仰天发出无声的嘶吼。 苏晓樯来不及发出尖叫,她只是想在死去之前再看看那个男孩,看看他到底是悲哀还是愤怒,看看他是否也会…… 拼命。 可在苏晓樯震惊的目光中一股黑色的烟从路明非的瞳孔里喷涌出来,烟雾里娃娃脸的男孩伸出手像是要凌空抓住疾风闪电般射来的长矛! 他穿着黑色西装和背带短裤,脚下还踏着锃亮的皮鞋,分明只是个孩子的模样可全身上下都透着某股来自远古时期君王的威严。 他用尖利的声音说:“概念的武装只能用概念来摧毁!” 苏晓樯不知道他在同谁说这句话,可男孩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昆古尼尔突破了现实与尼伯龙根的界限,它在两年之后真正被唤醒,带着宿命中的渴求,死亡的概念以它为中心延伸,化作席卷整个ballroom的风。 风卷过的地方同学们的血肉就如灰尘般被吹散,血色的尘埃被卷起来呼啸,苏晓樯默默地流着泪,她亲眼看见陈雯雯的长裙像是落叶那样凋零四散,那张甚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显得茫然的脸上来不及做出多余的表情,女孩娇嫩赤裸的躯体就被撕成碎片。 死亡的号令随着长矛来到路明非面前的男孩身前,他伸出手居然握住了高速前行的矛头。 那把武器在一秒钟内摧毁了男孩的手,然后是他的半边身体,可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苏晓樯,直到湮灭的风终于让他的脸支离破碎。 接着那武器就是刺入路明非的身体,可看上去娇弱的女娲居然如男孩那样挡在他的面前。 可惜没有任何阻碍,长矛轻而易举地贯穿两个人的心脏。 这时候时间停顿,一切都静止,四周荒芜得像是连世界都死去了。 只剩下苏晓樯剧烈的喘息,她不得不跪下来,牙间咬着发丝才能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你看,我就说时间到了吧?”年轻的男人从雾霾中走出来。 “你是……诺顿?”苏晓樯说。 “他们叫我……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说,他挥手,熔化的金属在他的身后铸成巨大的双翼,“我还有另一个名号,炼金术的至尊。” “炼金术么……” “你听过因果逆转吗?”诺顿轻轻按住苏晓樯的额头,“只有你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所以我会选择你,现在,因果也由你来逆转。” 520.天女与女娲 “你害怕么哥哥?”路鸣泽轻声问。 “还好。”路明非仍旧只是使用单手操控着方向盘,闲庭信步似的,雪亮的大灯撕裂前方道路的黑暗,所有挡在这辆宝马车前面的东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两侧。 他踩着油门踏板,无视右侧限速60公里的警告,硬生生将时速提升到了超过一百五十公里,即使如此眼前的风好像还是慢得能被看见。 小魔鬼叹了口气,瞳孔中映着车前大灯留下的光。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不知道我穿越的到底是时间还是世界,也许在我和师妹卿卿我我的时候那个宇宙的夏弥已经被楚子航用校长的折刀刺穿了心脏倒在黑色的尘埃中,血红得像是保加利亚煤矿上肆意生长的玫瑰花田;还可能在我跟小怪兽打同一盘游戏的时候另一个宇宙的绘梨衣正在前往红井的路上哭着给我发短信说‘sakura我好害怕,你在哪里来接我’。”路明非的语速飞快,快得就像他脚踩的油门并非安在宝马上而是安在那该死的声带上,他看到道路的两侧时刻都有黑色的狭长影子站起来又如尘埃般零落,死人的国度正在向他张开怀抱, “我以前挺怕死的,可我从东京回去之后校长给我安排了心理指导,作精神诊断的时候富山雅史看着我啧啧啧的摇头,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其实已经死了。” “有时候我觉得学院精神科的人和装备部的人师出一脉都是疯子,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天才得简直就是诗人,富山雅史说得对,其实我他妈早就死了,死在那天的雨里。”路明非平静地说出狰狞的话,“我一直说要和命运抗争,可我又挺感激命运的,这个小婊子虽然让我犯了不少错可至少让我能有机会阻止这个宇宙的我继续犯错……从很多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个下午开始我的生命其实就已经是在赊账了,你看我的心还在跳,其实它是为别人而跳的。改变了很多事情我觉得很赚,如果真的要死在这里也没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用我的命来换她们的命真的太棒了。” 路明非伸手去按住小魔鬼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地摸了摸,像是在抚摸一匹马的鬃毛。 “对不起。”他说。 “道歉干嘛?” “你不是说如果我死了你又要遭受一千年的折磨么?”路明非说,“不过麻衣姐和苏恩曦还是会去找你的吧,也许绘梨衣也会帮忙。” “谁都帮不了我,这个世界上魔鬼只有和魔鬼相拥才能感受到温暖。”路鸣泽歪着脑袋微笑,他伸了个懒腰,做出好整以暇的姿态,“弃族就是这样的,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说我也是魔鬼咯?” “你不是魔鬼,你是地狱领主,魔鬼在你面前连提鞋都不配。”路鸣泽说。 路明非砸吧一下嘴:“你这么说好像我穷凶极恶似的。”“亡命之徒本来就是穷凶极恶的,你难道希望他们觉得你心存良善么?”路鸣泽说,“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叫甘地,现在他在世界政坛真正的掌权者之间就是个笑话。” 路明非愣了一下,“我不懂政治。”他说。 “其实你懂,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都要死了……不过你说楚子航和苏茜滚过床单了么?”路明非问。 “靠哥哥你的脑回路真他妈和米诺陶的迷宫一样拐个弯就不知道去了哪个犄角旮旯。” “想到什么就说点什么嘛,也算死去之前满足一下我的八婆心。”路明非耸耸肩。 “你也是八婆?”路鸣泽问。 “如果你和一个八婆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也会这样。”路明非点点头。 “我有他们滚床单的视频你要吗?” “妈的你还干这种事?”路明非眼皮跳了跳,“我不要,你也最好删掉。” “开玩笑的。”路鸣泽坏笑,“楚子航就像是个苦行僧,你想他要是和苏茜滚床单会不会有一种金庸武侠里女侠客身受重伤不得不和乔峰段誉一流赤身裸体运功疗伤的既视感?” “你这么说还真是。”路明非轻笑。 他沉默了片刻:“我还有多少时间?” “五分钟,也许七分钟。” “如果来不及了你能把师妹带走么?”路明非问。 小魔鬼苦着脸:“嫂子知道我丢下你逃了能掐死我……” “你真管她叫嫂子?” “那不然呢?叫妈妈?哥你还有这种癖好?”路鸣泽震惊,路明非差点没被口水噎死:“我的意思是,难道咱俩真不是黑王?” “靠原来你在想这个。”小魔鬼做了个鬼脸,“不是。要咱是黑王的话那你成了什么了?鬼父?” “什么鬼父,我还艳母呢我……” “现在我很怀疑你的性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小魔鬼的眼睛眯起来,“也许该想办法把你的浏览记录恢复一下。” “没关系,你看完之后记得复制一份发给芬格尔。他以前一直跟我抱怨说副校长老是窥他的屏,还总指使诺诺跟踪他的搜索引擎。”路明非语气淡然,“有时候我还能从他枕头下面翻出来花花公子时尚杂志……在信息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居然还有人不得不依靠纸质色情读物来满足自己的个人需求,说真的我也觉得他挺可怜的。” “你俩还真是同穿一条裤子能靠放屁来互相交流的好哥们啊……” “做兄弟在心中。”路明非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做完这个动作他迟疑了一下,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发给他的时候记得把网盘里那个名字是学习资料aaa的文件删掉。” 路鸣泽抬起头来看向路明非的侧脸,他看得很仔细,像是要把这副皮囊下藏着的那个灵魂都看透。 片刻后他说:“哥哥你真勇敢,像是古代的士兵在弹尽粮绝之后跟随守城的将军一起打开城门用刀兵迎敌,明知死路一条却还是义无返顾。” “古人说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必定会有终点的旅途,我只不过是代替这个时空的路明非爬上一座山去看了他命中注定不会看到的风景。”路明非轻声说,“哪怕我死去了,只要路上同行的人还在,那么这趟旅途就不算没有意义。所以弟弟你得跟我保证,保证哪怕我不在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夏弥复活、你也会用尽所有努力不让绘梨衣受到伤害。” “哥哥你在求我么?” “我在求你。” “我有时候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再剥开外面那层坚硬的甲壳里面露出来的还是那个丧得不行的家伙……”路鸣泽叹了口气,“我说过你是这个世界的锚定,就像奥丁是诸神黄昏这个历史事件的锚定吧?” “这么说我死不掉?”路明非的眼睛亮了亮。 “可就算是最精密的程序也会存在bug,昆古尼尔就是这个世界的bug。”路鸣泽说,“很难说奥丁锻造它的材料到底是什么,可能够确定的是将那东西变成武器的模样反而削减了它的威力。我能帮你杀死龙王,却很难以现在的状态帮你抵挡昆古尼尔的射击。” “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假话。” “喏,就是很棒的状态咯,开开心心活到九十九什么的。”小魔鬼笑嘻嘻的。 路明非皱眉:“可魔鬼是永生的。” “对,那说明我快死了。”路鸣泽点点头。 铺天盖地来自城市的光火偶尔照亮苏晓樯和娲主的脸,远方安徽省广电中心已经伫立起来的骨架像是形销骨立的巨人在黑暗中撑起天空。 那些镂空的嶙峋钢铁支架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它背后灰黑色的天和云,苏晓樯站在丽晶酒店的天台,手指中夹着细长的烟,黑色的风衣敞开,腰间那根黑色的绸带在风中翻飞,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在寒冬里摇曳的卉。 她们脚下这栋建筑已经被清空了,服务生和工作人员都陆续退场,停车场里最后一辆车也在两个人的目视下缓缓驶离。 但在离开之前工作人员在苏晓樯的要求下打开了丽晶酒店每一间套房里的每一盏灯,现在这栋往日里就金碧辉煌的大厦简直像是合肥的夜空下指向天穹的一把金色的剑。 “它来了。”娲主轻声说。 套在她身上那件属于路明非的大衣在风中震动,呼啦啦作响,丽晶酒店门口那条直接从城市闹市区通过来的沥青路上黑色的宝马车正在狂奔,它快得像是发怒的公牛,撞碎风的声音震耳欲聋。 可不管苏晓樯还是娲主都并没有去看那辆正被路明非操控着狂奔的豪车。 看那家伙焦急的模样显然同样已经察觉到死亡正在逼近。 这是一个好的改变,前面九十九次重启昆古尼尔几乎都在悄无声息中出现,路明非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连着娲主一起被刺穿。 至少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昆古尼尔的降临。 灯光忽然熄灭,支撑空调外机运作的电机声嗡嗡声同时消失,仿佛一只专门吞噬灯光的怪兽正在由下而上的吞噬整栋丽晶大厦,这里忽然就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废墟。 沉重的金属轰鸣声在苏晓樯的身边响起,那是一把巨大的剑鞘,剑鞘中藏着青铜的剑柄。 娲主拔出这东西来像是从空气中汇聚出金属的粒子,然后粒子再聚合成这样的整体。 真是神迹。 青铜的铁链环绕在剑柄上,像是那些梦境中缠绕铜铸的巨蛇。 “短短几天之后他就选择再次出手,哪怕冒着给自己留下重创的风险……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这件事情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娲主轻声说。 在西方,奥丁已经以庞贝.加图索的名义和身份掌握了混血种世界中至高至上的权力;在东方,数千年来海洋与水之王培养的世家数不胜数,甚至连正统之中也有悖逆者。 明面上来看白王已经被终结、青铜与火之王已经被终结、大地与山之王只剩下芬里厄、天空与风之王的龙骨都已经被瓜分殆尽,能够对那个觊觎世界最终奥秘的男人造成威胁的只剩下路明非了。 但奥丁所拥有的不仅仅只有俗世的权利,还有从上古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由长老会改组而成的圣宫医学会,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恼羞成怒才对。 娲主只是奇怪,奇怪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如此触怒他,甚至连这种武器都动用了…… 这时候这座城市绵延到最东方的边际忽然闪烁了一下。 如果只是一个火星这种变化甚至微不可察可,但这个动词此时被用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中。 天的尽头忽然出现了闪电,那道闪电以急速逼近,一而再再而三的照亮了铅灰色的云块缝隙。 那是昆古尼尔从太平洋的彼岸横跨整个星球,来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杀它想杀的人! 它沉默地飞跃天空,却带着雷霆与烈焰,光火照亮抬头可见的整片天际,可雷达上却并不显示反射面积,于是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防空系统甚至难以触发。 它从数千米的高空进入这座城市的范围,于是沿途的所有灯光都被它压灭,所有的玻璃幕墙和外窗都在一连串的爆响中化作一场玻璃的雨。 昆古尼尔跃过正在建设中的安徽省广电中心,用以固定大厦骨架结构的钢缆像是琴弦那样紧绷,然后像是有一位绝世的乐师正在弹奏那样凶猛地颤抖起来。 这东西远远的就瞄准了仍在那条沥青路上狂奔的路明非,它正在开始呈抛物线移动。 以昆古尼尔的矛头为结界,所有被它碾过的区域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偶尔有电花闪过的荒原。 沥青的路面被锐利的罡风掀翻,路边停靠的车辆像是由尘埃搭建的那样在昆古尼尔途经的时候就化作钢铁的尘埃。 天空中云被撞出巨大的裂隙,像是黑色的群魔在追随昆古尼尔的脚步。 “我帮你挡一挡,哥哥。”路鸣泽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他的身体忽然拔高,虚幻一般穿透车顶,接着巨大的轰鸣从背后传来,路明非从后视镜看到一尊巨大的机械战衣拔地而起。 eva,三号机,参上! 521.奥丁之渊 tv版中三号机在松代的启动实验中被使徒化,之后被摹拟操作的初号机所破坏。 它的身形修长、佝偻,像是某种凶恶的野兽多过像人,巨大,眼睛中闪烁着猩红色的光。 “吃我一招哉佩利敖光线!”小魔鬼的声音浩浩荡荡从那拔地而起的机械体中传出来。 路明非一愣,居然在这种生死关头莫名觉得很有些喜感,分明应该是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候才对。 后视镜中使徒化的三号机将双手置于腰间后交叉在胸前聚集能量,之后伸展双手至两侧,将能量集中于右手,双手组合成l形从右手释放出璀璨白色光线。 那道光线锐利、刺眼,陷入黑暗的城市被照亮,像是核爆中心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光污染。 迪迦用来攻击加坦杰厄的最强必杀技被小魔鬼召唤的三号机使用,概念中的力量喷薄而出,来自遥远现实之外的审判凶狠地刺向裹挟雷霆与烈焰的昆古尼尔。 小魔鬼在很早之前就说过昆古尼尔是概念级的武器,这个世界上只有同为概念的东西才能抗击它。 栽培利奥光线行进的末端似乎用高温点燃了沥青路下埋设的横截面巨大的煤气管道,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腾起的烟尘,蛟龙破出水面那样在坚硬的沥青路面掀起几米高的波涛。 那是只该出现的热血动漫或者科幻电影中的一幕。路明非踩死了油门踏板,简直要将那东西踩进宝马的车体中,他听到小魔鬼在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 路明非相信在丽晶酒店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娲主一定应该有所察觉了才对。他不需要冲进那栋建筑找到她,只需要在外面引起她的注意。 同时他也对路鸣泽是否能够挡住昆古尼尔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小魔鬼刚才冲出去时说的是哥哥我帮你挡一挡而不是哥哥我帮你解决掉它。 虽说在三峡那一次路明非仅仅依靠三度暴血就用七宗罪斩断了命运圣枪用来衔接死亡与因果的线,可是按路鸣泽的说法当时的昆古尼尔还没有完全恢复力量,用龙王的评判标准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刚出壳的幼体。 看似拥有逆天改命威力的哉佩利敖光线在与昆古尼尔的矛头触碰的那一瞬间恐怖的湮灭现象就发生了,一道游离着电弧的白金色领域以超音速扩张,短时间内就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三公里的巨大圆球。领域的边界由上而下沐浴着瀑布般的电浆,领域的内部则来回呼啸着湮灭的风。坚硬的地基和地基下的玄武岩都被吹成尘埃、植被先是被烧作焦炭然后焦炭再被研磨成黑色的粉末、所有的钢筋水泥建筑都被撕成钢铁的碎屑,人工湖中结冰的积水蒸发形成白色的蒸汽。 但几秒钟后看似和昆古尼尔势均力敌的哉佩利敖光线就崩溃了。它原本是凝实而锐利的光速,后来那些光束变得闪烁不定,作为源头的三号机猩红的瞳孔也逐渐暗淡下去。 昆古尼尔前进的速度倒是确实受到了影响,但它的方向始终未曾改变。 路明非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脏上方一阵刺痛,他撕开衣领,看到锁骨处睁开了一只疯狂转动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是发散状的,而瞳仁则如同爬行类是狭长的一条线,线的深处是虫群般纠缠在一起的白丝,那就是命运的丝线。 昆古尼尔仿佛察觉到什么,兴奋地颤抖起来,它的矛头上也睁开一只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时缓缓刺入哉佩利敖光线中,雷电的碎屑四处迸溅,光束被散射向四面八方,切割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米深的沟壑。 被奥丁抛出的命运圣枪每前进一点距离都发出轰然巨响,伴随着响起的还有老人的哀叹和孩童的啼哭。 刺入哉佩利敖光线对昆古尼尔来说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尝试,最初的一秒钟里它的速度确实被压制了,但随后光明的碎片就四处飞溅,迪迦的最强技能被彻底碾碎,那把世界树树枝锻造的长矛像是击碎面条那样从中央贯穿光线,来到三号机的面前。 小魔鬼轻轻叹了口气,他操控着那件概念中的武器散掉哉佩利敖光线,两只修狭的机械手臂探出,居然握住旋转前行的昆古尼尔。 命运圣枪的速度几乎不受阻碍,钢铁熔化液滴四射,三号机黑色的涂装被映照为金红。 这件被召唤的概念武器即将崩碎之前机舱弹开十字状的魔鬼展翼而出,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狰狞的身躯挡在昆古尼尔面前,但一切都如尘埃样零落,一秒钟后昆古尼尔刺穿三号机也刺穿路鸣泽,领域轰然坍塌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球状深坑,今夜提心吊胆的市民明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自己的城市已经成为了本世纪呼声最高的外星人第三类接触降临点。 迸碎四散的尘埃里昆古尼尔终于突破了面前的所有阻碍,矛头上的那只眼睛仿佛隔着路明非的身体与他锁骨上的那只眼睛深情的对视。 路明非听到小魔鬼轻飘飘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他说哥哥我尽力了。 路明非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颤了颤。 幸而在开始逃亡之后他总是会将七宗罪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以便于在遭遇敌人的时候能够迅速投入战斗。现在那些沉睡在青铜匣子里的武装正安静地倚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等待着路明非将他们拔出来迎敌。 只是仅仅依靠七宗罪的特性很难昆古尼尔必死和因果的概念抗衡,唯有激活藏在这套武器中的那个炼金矩阵罪与罚。 但罪与罚的领域是同时念诵七个灭世级言灵,哪怕是弱化版的,降临在这座城市中也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数百万人会因此丧生,更多人则会流离失所。 路明非的目光只是停留在那套刀剑上不到两秒钟,随后就收回了所有的注意。 他做不到。 用几百万人的性命去搏一个可能,一个灭世级言灵能够抗衡死亡概念的可能。 甚至哪怕罪与罚的领域一定可以阻止昆古尼尔刺穿他的心脏,路明非也不会那样做。 他可以为了活下去做很多事,但用一个城市中所有无辜的人作为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很多事”的范围。 这时候断龙台从天而降,它重重地顿在沥青的路面上,像是一堵墙,狠狠地让昆古尼尔碰了壁。 路明非猛地松了口气。 奇特的失重感袭来,一股力量将这辆正在以一百五十公里时速高高速移动的宝马抬起来,片刻后一张娃娃脸贴在车窗上。 路明非推开车门跳下车,稳稳地落在丽晶酒店的天台上。 七宗罪被他靠着铁制的围栏放好。 “你怎么没走?”路明非第一眼就看到了和娲主并肩而立的苏晓樯,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昆古尼尔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那股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只要是身体里流淌着龙类血液的生物都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而这座城市里有资格被这种程度的概念武器视作目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娲主一个是路明非。 不管目标是谁,以娲主的性格应该都会迅速驱散历经酒店中所有的普通人,这才是路明非毫无心理负担向这栋建筑狂奔的理由。 可现在本该只剩下娲主一人的丽晶酒店居然还出现了完全与龙族和混血种无关的苏晓樯。 巨大的惊恐笼罩下来,昆古尼尔掀起的罡风就足够摧毁钢筋水泥的建筑,苏晓樯的血肉之躯立刻就会被吹散。 “把夏弥的核从我身体里取出来,带上她,走!”路明非语速飞快地对娲主说,他的表情狰狞语气也狰狞,身后是那支带着死亡意志的枪正竭力刺穿断龙台召唤的领域时所迸发的烈光。 金属的咔嚓声从一侧传来,锁住七宗罪盖子的锁舌在路明非的操作下一个个弹开,他随手握住两把刀的刀柄分别拔出傲慢和暴怒。 转身,双刀交叉,恰好格住那支带着死亡意志从几万公里之外追猎而来的长枪。 远方断龙台像是暗淡的废铁那样顿在昆古尼尔路过之后被罡风掀起的沥青路面上,四周都是废墟,已经在开始腐朽的青铜链子绸带那样在风中飞舞。 路明非手中的暴怒和傲慢嘶吼起来,它们的刀柄像是鱼尾一样疯狂摆动,刀身则燃烧起金色的烈焰,烈焰中昆古尼尔的眼睛死死注视路明非的心脏。 仅仅只是格挡一瞬间路明非就觉得自己的腕骨几乎要碎裂,他咬牙使用暴血提升自己的血统,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度进入四度暴血,而只能以三度暴血来和这甚至能够杀死神的武器抗衡。 某种巨兽的吼叫从断龙台的内部传出,随后是一只冰晶锻造的巨大利爪以匪夷所思的姿势自剑刃与剑鞘之间的缝隙挤出来,漫天都是迸碎的冰晶碎片,它从后方死死握住昆古尼尔的枪身,立刻就开始以湮灭的形态被摧毁。 命运圣枪所携带的死亡概念是远比言灵审判更加接近世界真相的规则,连由断龙台所召唤的神话生物都能够被湮灭。 迸碎的冰晶碎屑中断龙台的内部再一次发出那种低沉的吼叫,这吼声从容威严,居然暂时打乱了昆古尼尔前次的节奏。 这时娲主伸出一只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女孩的长发漫漫裙摆也漫漫,可她的仪容愈发威严,头顶像是正在出现某个由黄金锻造的冠冕。 路明非的神采瞬间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这样的仪容。 那是君临天下的神女站在白色巨龙的头顶,从千丈高的天空俯瞰世间的众生。 一个古老而奇怪的音节从这女孩的牙齿间蹦出来,很难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字符,可无疑是龙族的语言,将娲主的速度放慢数百倍就会发现她在0.1秒之内念诵出了一段冗长复杂的言灵。 路明非再次得以见到言灵.九婴的真容,绝对的极寒以娲主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只是一瞬间丽晶酒店的天台就凝结出密密麻麻的冰棱,片刻后广阔的冰面就凝结在半空,像是身处一片冰海。 清寂的月光破开云层洒在冰面上,路明非的瞳孔中倒映出仿若一块巨大银锭的世界。 娲主缓缓踏出一步,她分明是在仰视半空落下的昆古尼尔,可那眼神既像是皇帝在俯瞰逆臣,又像是神从天空里的御座俯瞰人间。 她向着因为断龙台的力量暂时被减缓了速度的昆古尼尔伸出细长的手指,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像是在赶走一只叫人讨厌的苍蝇。 接着他们身后的冰面就裂开了,旋转的冰柱如怒龙那样升起,一条、两条、三条,直到第九条,如同贯通天地的龙卷那样横亘在这个世界之间。 直到最后出现在路明非身后的是一个八爪鱼一般的怪物,他曾在东京湾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伊邪那岐被圣骸寄生之后堕落进化而成的八岐大蛇。 上一次在尼伯龙根中他没有机会去仔细打量这头被封印在断龙台中的怪物,现在仔细看去,那些龙形的冰柱简直和八岐大蛇一模一样。 狂龙们先是围绕着路明非和娲主盘旋呼啸。巨大的龙首和龙身摧毁了丽晶酒店的上半部分,但冰面仍旧支撑着路明非和苏晓樯不至于落下。 在娲主做出那个驱赶的动作之后九条直径超过重型列车的巨龙就吼叫着与路明非擦肩而过,悍不畏死向前冲锋的骑士那样一一撞碎在尼昆古尼尔的矛头上。 那只传说中用世界树锻造的圣枪发出凄厉的吼叫。它剧烈的颤抖起来,每有一条狂龙撞碎在它的身体上它的吼叫就更加低沉一分。 直到最后天地寂静,昆古尼尔矛头上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而它的枪身则似乎满是裂痕,随时都会就此崩碎。 可不管娲主还是路明非都没有露出放松的神情,因为那种死亡临近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强烈了。 命运圣枪的枪身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更加恐怖的东西,如果它挣脱束缚,死神就从地狱中升起。 522.龙王苏晓樯 路明非默默的看着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已经显露出蛇尾的女孩。 娲主紧紧抿着唇,瞳孔里跳跃着赤金色的火焰,在那头自意识的深处召唤而来神话中的凶兽被昆古尼尔撕碎的瞬间,疲惫感和虚弱感感像是潮水那样席卷她的身体。 她的长发随风扬起,在皎白的月光中有着血一样暗红的色泽。 “我操你妈奥丁。”娲主的声音清丽稚嫩,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以其气势磅礴和威武雄壮震住了路明非,“和这种东西签订契约,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大傻逼。”她的神情严肃,玉石般的蛇尾因为紧张而左右晃动。 像是在回应娲主的辱骂,昆古尼尔的深处也传来低沉的嘶吼,可那声音似乎并非由某一个东西发出,而是无数个痛苦的哀嚎混在一起的吼叫。 路明非心中一动,意识到娲主大概已经摸清了昆古尼尔的底细。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更多的联想,一股钻心的疼痛就从锁骨的下方传遍全身。路明非低头一看,金色的火焰以那枚被昆古尼尔作为道标的眼睛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只是短短片刻就将她的上衣焚烧殆尽,像是在他的肌肤表面覆盖了一层金红色的透明甲胄。 那只被火焰包裹着的眼睛正和昆古尼尔矛头上的眼睛深情凝视,路明非心中一阵恶寒,咔嚓一声拔出七宗罪中的色欲,立刻就要用这把短弧刀挑掉嵌在自己锁骨里的这东西。 “没用的,这眼睛并不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只是来自炼金领域的一个投影。”娲主其实阻止了路明非的鲁莽行为,她试着牵住路明非的手腕把他拉到另一边,而在断龙台的领域中艰难前行的昆古尼尔则立刻调转矛头始终朝向路明非的心脏。 “什么炼金领域?它为什么不刺过来?”路明非问。 “昆古尼尔的炼金领域和七宗罪的罪与罚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你在催动罪与罚的时候可以暂时摹拟出龙族历史上四大君族所使用过的所有灭世级言灵,但昆古尼尔的领域却是来自死者的复仇,所有被它收割过性命的死者。这两只眼睛是地狱和人间的门户,昆古尼尔的活灵很特殊,它会用这种方式来锁定你的命运。”娲主说,“它并不是不刺过来,只是仍旧在试图突破断龙台的领域……可是九婴是没有办法和昆古尼尔抗衡的,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那就趁现在还来得及,把夏弥的核从我的身体里挖出来,带走她。”路明非轻声说。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哀伤,因为不久前和奥丁之间的战斗,师妹的力量几乎枯竭,短时间内陷入沉睡,即使到了这时候也没有苏醒。所以就算路明非真的被昆古尼尔杀死她也不用面对那样残忍的一幕。 可在赶回丽晶酒店的路上路明非已经见到过死人们应该前往的地方,他还来不及细想地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空间,可是看当时路明泽的表现,想来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把一个死去的灵魂从黄泉的尽头拉回来。 “七宗罪是只认血统不认主人的武器,我猜以你的底蕴根本没办法支撑它再次释放罪与罚,就算强行这么做了,最终所付出的代价也必然是你的生命。”娲主死死扣住路明辉的手腕,像是落水的人抓住垂下水面的绳索。 她回头,那张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妩媚清冷,眼中似乎饱含桃花、面颊则宛玉中沁血,眨眼间这女孩就从软萌的妹子变成了姿容威仪的神女,她迟疑了一下之后尚还有些犹疑的眼神就变得坚定下来。 娲主说:“让我来使用它,我的力量足够支撑七宗罪再次释放罪与罚的领域……它是诺顿铸造用来终结龙族君王统治的利器,就算是昆古尼尔这样能够直接锁定死亡的因果律武器也没有办法和巅峰时期的七宗罪抗衡。” 路明非心中平静如无风的湖面。 “你现在还能打开息壤的门么?”他问,娲主一愣,纤细的手指在胸前结了一个奇怪的印,随后原本就肃冷的小脸变得更加凛冽。 早在来丽晶酒店的路上路明非就已经尝试过召唤远在bj的芬里厄,其实相比把夏弥的核交付到娲主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手中都远比如把她放在芬里厄的手中更加安全。 可是往日时刻都能回应路明非呼唤的道标在今天像是一块全无作用的刺青,黯淡无光的附着在他的锁骨上。 那时候路明非就知道了,这座城市的空间被某股力量彻底锁死,任何人想要通过尼伯龙根逃跑都无济于事。 “奥丁在决定使用昆古尼尔杀死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所以这座城市的空间都被锁死了,我们根本没办法通过尼伯龙根来转移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而在这里激活那个领域你有想过会造成什什么样的后果么?”路明非苦涩地说,“已知的归墟、烛龙、因陀罗之怒和湿婆业舞都是能掀起灭世浩劫的言灵,在龙王们各自的手中它们的威能甚至能改变地球的生态环境造成种族灭绝的结果……就算七宗罪模拟的太古权现逊于龙王亲自使用时的威力,也足够将整个合肥拉入元素乱流中碾碎,甚至安徽省都有可能从这个国家的版图上被抹去……去年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是五百一十万,而安徽省全省人口为五千九百万,为了我一个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值得。” 娲主怔怔地低头看着靠在墙角被锁死在青铜匣子里的武器,每一把刀的刀身都在反射出狰狞的光。 她咬了咬牙,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怒,“锁死一座城市的空间必须提前布局,这至少是几十个难度极高的炼金矩阵共同配合才能引发的效果,覆盖面积还这样巨大,所需要付出的资源普通人也根本没有办法凑齐,看来正统中的叛徒并不在少数。”娲主说,“太久没有杀人了,他们已经忘了被我统治的时期了么?” 空气中断龙台的领域正在泛起阵阵涟漪,昆古尼尔艰难地刺穿无形的屏障,那两只眼睛像是热恋中的恶鬼深情的凝视着对方。 路明非叹了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说,“把她的核,从我的身体里拿出来。” 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些不耐,现实世界并非好莱坞电影,一分钟的时间就是一分钟,根本没机会让你给你的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交代后事。 娲主是一定有能力把夏弥的核从路明非的身体里取出来的,她也有能力可以守护好那东西。 大概是听出来了路明非语气里的恼火,娲主愣了一下,她扬着脸和男人对视,这时候路明非才发现她居然是素面朝天,可依旧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整个人像是水墨画成的一样。 只是对视了一眼娲主就翻着白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刚才她还是下凡的神女,气质高华又隐隐透着股叫人敬畏的气场,此时忽然又有点委屈巴巴,像是个被喜欢的小男生欺负了的小姑娘。 “你凶什么嘛,又不是没救了。”这姑娘咬着下唇,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路明非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时间紧迫,老实说我还想给我爹妈录个遗言什么的呢。” “我只是试试能不能用断龙台把它拦下来,拦不住也没关系,我们不是还有办法么?”娲主吸了吸鼻子,只是用那么一张妩媚动人的脸蛋做出这样幼齿的表情路明非都看得有点脸红。 他随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能阻止它?”他的语气激动几分,连小魔鬼都做不到的事情莫非娲主能做到? 这样的话路明非心中对这女人的猜测就又得到了几分印证。 “能做到的不是我,是她。”娲主走到苏晓樯身边牵着女孩的手,“不然你觉得我会把普通人留下来置身于这种危险的境地?” 他抬眼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苏晓樯,这才发现这姑娘正在默默地流泪。 路明非心中一顿,眼帘低垂下去。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苏晓樯只是个普通人,她的家族里或许有过混血种的基因,可是这种基因并不显性遗传。”他轻声说,走到那窈窕婀娜如一株风中紫鸢花似的女孩面前,伸手要为苏晓樯揩掉眼角的泪,可满身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和血液,热浪掀起苏晓樯的额发,他顿住了手, “别哭,时间就是一条河,我们是在这条河里偶遇过的浪花,另一朵浪花消失在水流里你也不该伤心,因为不管如何,两朵浪花最终都会相见,在海里相见。” “路明非你就是个大骗子!”苏晓樯哭起来的时候梨花带雨,贝齿轻咬着下唇,她的肌肤像是素白的山茶花瓣,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衣摆都漫卷着舒展,全身上下就只有那两种单调的色彩,却透着清冷的哀伤。 其实回到这座城市就是个错误吧?把小天女带进这个危险的世界也是个错误。 小天女的人生本来都应该已经可以走出路明非给她留下的阴霾了,可他突然的离开又突然的回来,重新在女孩的心里埋下蠢蠢欲动的种子。 路明非叹了口气,不再寄奢望于娲主,在他看来显然对方并没有要帮助自己的意思。不过,路明非并不怪他。毕竟虽然这段时间他的心中产生过许多错觉,可他们确实萍水相逢,况且娲主也已经对他伸出过很多次援手,路明非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在要求她做得更多。 他也不愿意将苏晓樯牵扯其中。 路明非于是转身面对昆古尼尔的矛头,被言灵.九婴召唤的冰面融化成横流的洪水,洪水又立刻被蒸发成袅袅的白汽。 命运圣枪的威严已经如山一样推过来,缓缓来到路明非的面前。 路明非悄然叩击自己的胸膛,他在心里说对不起师妹,又连累你了。 可夏弥没有回应他,当然不会回应,力量枯竭的她还在梦中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紫白色的闪电像是群蛇那样从昆古尼尔的枪身上向四周蔓延,电光将路明非的脸照得一片惨白。路明非的身边就是七宗罪,他的手里还提着暴怒和傲慢,并非已经彻底失去了一战之力,可昆古尼尔的周围翻动着黑色的死亡气息,枪身蛛网般的裂缝中传出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亡魂的哀嚎,听到那些哀嚎声就像是通往黄泉的大门在路明非的面前洞开,他再也没有力气挥舞那两把刺王杀架的武器。 昆古尼尔的矛头终于刺入路明非的皮肤,那两颗暗绿色的眼睛疯狂的眨动起来,这把长矛正在发出欢欣雀跃的呼啸。 它从未杀死过这样重量级的猎物,也从未有机会饱饮这样尊贵存在的血,以至于兴奋地战栗起来。 片刻后呼啸声和嘶吼声的随风远去相似,成群的渡鸦展翅去往天边,只剩下风里留下的哀鸣,从男人心口渗出的血一滴一滴的洒落在冰面上,溅成细碎的冰花。 可预想中死亡的湮灭并没有降临到路明非的身上,他愕然地低头,只见到一只晶莹如玉石的手掌像是握住一只细长的箭杆那样死死抓住正如嗜血的蟒蛇那样钻入路明非心脏的昆古尼尔。 被烈焰和白银覆盖的女孩悬浮在路明非的身边,细密的金红色鳞片花序般以她的鼻尖为中心向脸颊生长,身后火焰锻造的双翼像是巨大的十字托着她。 随后路明非就被扑面而来的威严压倒了,那分明还是苏晓樯的脸,可瞳孔里燃烧着火,火焰的深处龙在跳跃。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只觉得仿佛有一位尊神在他的身边站起来,昆古尼尔愤怒地吼叫起来,可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因为苏晓樯按住了它。 她说:“逆臣,还认得我么?!” 这声音低沉威严,像是不动明王! 523.瑞吉蕾芙 北纬72度,北冰洋,格陵兰海,斯瓦尔巴群岛。 由此向北就是极地,斯瓦尔巴在挪威语中意为冷岸,是这个星球上最接近北极点的居住地之一,在主权上属于挪威,但1925年时任中国北洋政府国务总理段祺瑞曾派遣特使于法国巴黎代表中国政府签署《斯瓦尔巴条约》。 该协议长期有效,赋与所有中国公民自由进出该地、无需签证即可在岛上从事任何非军事活动之权利。中国公民可以持有效旅行证件免签进入该地,并在此长期居留、从事正当的学习工作和生产经营活动,而无需向任何国家或地区政府申请许可文件。 此时正值凛冬的极夜,盛夏时那些满载游客的北极游轮早已经销声匿迹,就算是最庞大的口岸也在近期处于半封闭状态,斯巴尔群岛北岸星罗棋布来自世界各地的科考站不知接到了什么风声,居然陆续开始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其中。 漆黑的极夜就像是一口巨大的铁锅倒扣在群岛首府郎伊尔城的上方,荒芜寂静的街道两侧姜饼屋子似的小房子全都亮着灯,透过朦胧在窗玻璃上的冰晶昏黄的灯光斑驳地洒落在路边和树梢的积雪上,街道的拐角还矗立着巨大的圣诞树,led灯仍在闪烁,可袜子里早已经没了礼物。 这种时节高纬度地区是看不到鲜花盛开的,今年的斯瓦尔巴群岛上北极罂粟却簇拥着怒放,皑皑积雪中花田盛开的美景吸引着来自北欧各国的年轻人。可气象学家们却被反常的授粉现象所迷惑,有些人认为这是地球正在进入下一个地质周期的征兆,磁极反转板块运动,地热涌入地壳,导致极寒之所的地下温暖如春。 寂静的深夜唯有publicbar的门缝中仍在渗出某种重金属摇滚乐的声音,挪威和冰岛的孤独就是这样,你只有在饱饮伏特加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距离郎伊尔城唯一一家酒吧不到一公里外的港口灯塔正旋转着狞亮的氙灯,锐利的光束如利剑在结冰的海面上切割黑暗。 偶尔灯塔的汽灯扫过海岸的边际,远方漆黑的海面上飘荡着浮冰,飓风卷着令人胆寒的海雾。少有人敢于在这种天气出海,古代的渔民们认为海雾里的浮冰上总是会坐着用歌声引诱船夫的海妖塞壬。 惨白的灯光在海雾中烙下圆形的光斑,忽然雾的深处有斑驳的烈光被凝结的水汽折射出来,通讯频道中却一片静默。 那居然是一艘行驶在极夜下北冰洋里灯火通明的大船,铁墙般的黑色船舷荡开浮冰,隐约可见侧舷上用白漆刷上的德文“伊美尔”。这是一艘不被登记在案的德国破冰船,它的下水时间是1995年,据传船的主体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留下的遗产,一家资金雄厚的造船公司收购了它并完成了它剩余的建造工作。而它的舷号来自瑞典在1933年所建造的世界上第一艘柴电动力破冰船“伊美尔”号。 据说那家造船厂在国际上的声名并不显赫,它的老板也并非德国人而是中国人,设计并完成这艘破冰船之前那个疯子般连续否决了十七份来自世界上最优秀造船专家的设计方案,直到有人提出拆除柴电动力装置而使用两台重水式反应堆给这东西提供永不枯竭的动力。 换句话说,它和yamal号一样都是由核动力驱使,是能够在这片极寒的海洋上游曳数十上百年而永不沉没的孤岛。 这时候这艘船正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跨过格陵兰海向着北冰洋的深处前行,它的出发地是奥斯陆,可没人知道伊美尔号最终要去往何方。 裹着浮冰的海浪拍打在船舷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汹涌的海雾里带着细小的盐粒,这些盐粒像是无数把刀锋,在海风的呼啸中能够瞬间将暴露在这种空气里的普通人割得遍体鳞伤。 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居然仍有人站在伊美尔号的甲板上,他看上去只是个孩子,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脑袋上戴着熊皮帽子,防风眼镜下的瞳孔里倒映着远处灯塔抛射的光斑。 他站在如山峰般凸起的船艏上方,身边弥漫着白色的蒸汽,如果靠近他就会发现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似乎并不能给这孩子的身边造成丝毫影响,连带着他附近伊美尔号的甲板上甚至都没有结出冰层,混着盐粒的卤水像是雨季街面上的洪水那样横流,流出去不远的距离很快就被冻成群蛇状的坚冰。 康斯坦丁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直到伊美尔号终于远离了斯瓦尔巴群岛,他们的身后甚至连陆地的影子都已经完全消失。 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像是脚步踩在还未冻得僵硬的冰面时冰层裂开的那种声音。 通往船舱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白色蒸汽挤出来,短时间内在甲板上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区域。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这种温度中居然只是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伶仃的双肩和纤细的小腿都像玉石般干净而坚硬,素白中又泛着点儿微微的粉色。她看见甲板最前面的康斯坦丁转头望过来就挥手跟他打招呼,手里居然还拎着显然被加热过的清酒。 等这女孩靠近了康斯坦丁就嗅到那么一股淡淡的柏木香。 那是和其他几位姐姐身上完全不同的味道,冷而坚硬,你闻到气味就像是看到了真人,真人就是个带着些英气的女孩子。 “你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最特殊的人,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女孩靠着甲板的围栏,康斯坦丁身边温暖的气流同时让她舒服得打了个激灵,这时候站在信号灯可以勉强照亮的范围才看清她居然还有着颇有些妖美的银白色长发。 “瑞吉蕾芙,你也很特殊,不是纯粹的人类。”康斯坦丁瓮声瓮气的说,女孩的身高在蹬上兔子拖鞋之后有173厘米,跟这种身高的人说话他挺费劲,毕竟得仰着脖子,“师兄雇来的厨师团应该正在准备今天的宵夜吧?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名义上这艘船属于路明非,但它其实来自某只叱咤华尔街的黑金天鹅。 当伊美尔号轰鸣着汽笛停靠在奥斯陆港口内部的时候,厨师团、女佣团和据称绝对值得信任的雇佣兵团就已经在这艘钢铁巨兽的船舱里待命了。 苏恩曦毫无疑问听命于小魔鬼,而伊美尔号从德国口岸出发前往挪威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去年七月。也就是说,早在路明非甚至还未抵达东京之前,路鸣泽就已经想到他或者他身边某个值得信任的人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现在奥斯陆,并一定会用到能够行驶于冬季北冰洋上的大船。 路鸣泽说自己并非全知的神,可这种未卜先知还是叫人不寒而栗。 “我很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是靠近北方就越是强烈,可是在你身边的时候那些负面的情绪都会被短暂驱散。”女孩的长发被风吹得漫漫扬起,银灰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说真的我在城里被你们找到的时候其实原本是想逃跑的,以前文森特也这样带人满世界的抓我。” “可为什么没跑?”康斯坦丁问,不愧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双生子之一,就算失去了权柄依旧能够仅仅依靠自身的气场就影响元素的波动,四面八方都是来回呼啸凛冽的寒风,可他的身边风平浪静温暖如春。 北方极夜的天际可以看见朦胧的雾气深处极光如女神的裙摆那样在世界的尽头摇晃,墨色的卷层云正被狂风裹着向南方席卷而来,海面的雪层都被卷起来像是一层白色的沙尘暴,伊美尔号的每一扇舷窗都向外喷涌出炽烈的光焰,像是整艘船都燃烧起来。康斯坦丁微微扬起脸,他摘掉自己的防风眼镜露出秀气得像是个女孩的脸,漆黑的眸子里苍白色的瞬膜一闪而逝,瞬膜翻过之后瞳孔拉长变亮,金色的光就从竖瞳里渗透出来。 巨大的阴影压过伊美尔号,但这场肆虐格陵兰海的海上暴风雪在面对破冰船的时候就像是遭遇了山峰的洪流一样被迫分向两侧,时速上百公里的狂风裹着极寒的气流和锋利的冰晶与伊美尔号擦肩而过,瑞吉蕾芙听到了金属摩擦时的刺耳尖啸,顿时感觉牙齿发酸。 康斯坦丁重新戴上防风眼镜,有点害羞地朝瑞吉蕾芙笑笑:“姐姐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我从yamal号上逃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潜入者,有他的帮助我才能顺利离开那艘大船。”瑞吉蕾芙的语气漫不经心,对刚才发生的一幕全然不放在心上,像是只是有人在她做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那个陈墨瞳,你们叫她诺诺对么?他告诉我可以信任的人里就有她的名字。而且我觉得待在她身边也很舒服,像是待在你身边一样。” 诺诺是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找到瑞吉蕾芙的,最开始发现她的时候这姑娘正在警局里伪装成来自路易斯安那的游客,瑞吉蕾芙宣称自己弄丢了护照和钱包,希望当地的政府能提供一间暂时栖身的屋子和一顿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大概是因为瑞吉蕾芙过于出众的外貌,又在美国大使馆处核实的资料中确实有她提供的假名在冰岛海关的出入记录,当地政府居然真的按照她的要求提供了住所和食物,并准备联系她的家人把她送回美国。 潜入yamal号上为瑞吉蕾芙提供帮助的人是曼斯教授,他一直在调查奥丁、黄昏教条和极北之地,最终锁定瑞吉蕾芙对极北之地这个组织来说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 曼斯教授在三峡夔门的奥丁遭遇事件中是少数幸存者之一。但相比相对幸运的塞尔玛和酒德亚纪,曼斯的身体遭受过了难以愈合的重创,全身几乎一半的肢体被替换为义肢,一只眼球也被剥离换为电子假眼。 这样的身体状态本来不适合执行潜入任务,但据说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当代最伟大炼金导师用古老的、已经接近失传的技术为曼斯教授打造了一套炼金生物义肢,这套义肢的原材料是路明非在三峡狩猎的次代种骨骸和鳞片、结合来自青铜城的古老炼金技艺打造,几乎能够完全贴合使用者,并且能够极大幅度增加曼斯教授的血统和言灵。但是锻造这样一套义肢的成本太高,以至于没有办法进行批量生产。 “所以就因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信任,你就跟我们上了这艘继续前往北极的船?”康斯坦丁说,他推开了重新回到船舱的大门,仿佛刚才在甲板上放风的那段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瑞吉蕾芙托着腮亦步亦趋地跟在康斯坦丁的身边,她的手中还拎着那瓶加热过的清酒,可看来这孩子并没有要跟她在零下几十度的气候中小酌一杯的打算。 “就算我说我不想来,你们能放过我么?”这姑娘一脸的委屈,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大概都会被她表现出来的柔弱迷惑,可康斯坦丁对女人并不那么感兴趣。 确切的说,他大概还没进入青春期。 不过康斯坦丁也确实认真地做出了回答,“如果你的确不想和我们一起的话,师姐大概会想办法把你送去中国。”他说。 在他看来路明非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家伙了,以康斯坦丁还很单纯的脑子很难想清楚瑞吉蕾芙究竟在极北之地以及奥丁的阴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可他知道这个女孩对诺诺来说非常重要,找到她的时候诺诺像是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又像是随手买了张彩票却中了五百万的那种难以掩饰的惊喜。 “什么?为什么是中国?”瑞吉蕾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yamal号的图书馆里看过世界地理,知道那是个处在低纬度的国家,从地图上来看似乎国土面积很大。 524.渡河上的卡戎 “那里很温暖,一年中每个季节都有花会盛开。”康斯坦丁说,他用力把厚重的金属气密门在身后关上,风雪的呼啸声立刻隐去,随之而来回响的是埋设在走廊墙壁内部的蒸汽管道排气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吹哨。 “岂不是和这里一样暖和?”瑞吉蕾芙的星眸里跳跃着微光,她就像是一生都被禁锢在北冰洋上但又渴望自由的飞鸟,对温暖的地方总是充满向往。 从甲板通过密闭的走廊进入顶层船舱之后,这片空间中的体感温度达到了接近20摄氏度。 甲板下方用以为伊美尔号提供动力的核反应堆时刻都在对冷却水进行加热并释放出巨大的热量,高温蒸汽就沿着不锈钢管道自下而上将这股热量传遍整艘钢铁巨舰。 这就是伊美尔号的供暖系统。 所有的不锈钢管道又都在顶层船舱中汇聚,宛如错综复杂的迷宫,只要离开甲板,温差立刻就能达到几十摄氏度。 yamal号和伊美尔号一样,被建造和设计的初衷都是为了能够长期游曳在极寒的北方而不必担心供暖和供能。极北之地的领袖文森特会让他的团队在船舱里种上那些生活在寒带或者亚寒带地区的花卉,所以瑞吉蕾芙并非是生长在那种只在纸质文件或者电子档案中见过鲜花的可怜虫。 “那里太辽阔了,走路的话你得走上整整三个月才能从北边走到南边,如果坐飞机你从黑龙江起飞的时候还是冰天雪地、在三亚落地的时候又会看到大家都还穿着短袖。”康斯坦丁说。 他们一同沿着阶梯走向更下层的船舱,从体量上来说伊美尔号是无法和苏联时代建造的yamal号相提并论的,所以即便女仆们口口相传老板是个世界毁灭我依旧要及时行乐的死巨蟹座,这艘船的豪华程度依旧没有办法和瑞吉雷夫的老东家相比。 不过相对于回到文森特身边,这位身世依旧成谜的瑞吉蕾芙小姐显然更愿意留在伊美尔号上和和诺诺、康斯坦丁待在一起。 “你说你们来自卡塞尔学院,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瑞吉蕾芙托着腮问。她显然是把清酒当饮料来喝了,小脸泛着微微的酡红。 “你以前是极北之地的圣女,虽然是被迫的,可应该也了解过你们那个组织的前身。”康斯坦丁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密党下辖的宗教机构黄昏教条因为理念不合与当时密党的实际掌权派狮心会分道扬镳后来在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加入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阵营改组为极北之地。” “我的曾祖母,你们叫她星之玛利亚,我听她说起过这段历史。”瑞吉蕾芙点点头,“当时与极北之地一同为元首效力的还有另一个组织维利会。” “卡塞尔学院就是密党改组之后的称呼,就像极北之地之于黄昏教条。”康斯坦丁摘掉熊皮帽子和防风眼镜,露出秀气的脸,他在山谷学院待过、常混迹于山顶学院的图书馆,也搞到过一些本科课程的旁听推荐,了解近代混血种社会的发展史,真说起来可能路明非都在这个领域比不上他的知识面更广。 他们沿着铁梯进入更下层的船舱,空间变得开阔了些,走廊两侧的金属墙壁上悬挂着通过特殊模块组合在一起的高精度电子显示屏,显示屏上实时转播阿尔卑斯山草木摇晃的景致和同步变化的天气,每隔一段距离还会看到标注明确的航线图,航线图显示他们正以每小时30海里的速度缓慢穿行格陵兰海的浮冰区。 到这里已经可以看见荷枪实弹负责巡逻的士兵,这些人算是路鸣泽豢养的鹰犬,都是从世界各地招募的退役特种兵、身经百战的赏金猎人和游离在社会边缘但又尚且没有触碰法律底线的强大混血种。以小魔鬼的腹黑程度大概这些人的老婆孩子都被接到某个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国度享受生活去了,完全不同担心他们的忠诚。 和其他服务性质的远洋船不同,这艘船的餐厅在更下层而非甲板上,他们还得往下走。 瑞吉蕾芙摆弄着一部粉红色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像素风的俄罗斯方块。 现在这里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是诺诺,但诺诺并没有没收这个小姐姐的手机。 伊美尔号的通讯频道始终处于静默状态,船上惟一的对外通讯方式是一部未被登记在案的海事卫星电话。她根本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更不可能向学院暴露他们的方位或者和文森特通风报信。 不管诺诺还是康斯坦丁都没有对瑞吉蕾芙提及过他们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事实上伊美尔号正沿着yamal号的航行轨迹在北极圈中看似漫无目的地乱转。 依靠自己的力量诺诺是没有办法找到极北之地的,但有个署名肯德基叔叔的家伙在她们登上伊美尔号的第一时间给这艘船发来了加密邮件,上面明确标注了yamal号接下来的航行轨迹。 为了确保这封邮件的真实性诺诺甚至在雷克雅未克的码头蹲守了整整一天,直到见到yamal号黑色如高墙的船舷劈波斩浪出现在远方的天际线下,才终于选择依据邮件中的路线对极北之地进行跟踪。 其实诺诺能猜到给她发来邮件的人是谁。 能绕过学院的智能秘书、还这么脱线署名给自己肯德基叔叔,说真的这位少侠就差把芬格尔.冯弗林斯几个大字写在邮件末尾了。 不过得益于肯德基叔叔的情报,伊美尔号就像就像是追逐在羊群身后的猛兽,悄无声息地积聚力量、磨牙吮血,正以惊人的耐心等待着敌人露出破绽。 餐厅里足够同时容纳几十上百人用餐,但此时造型典雅的枝形水晶吊灯下面只摆放着一张铺了洁白餐布的餐桌,餐桌上依照座次准备了纯银的餐具,还有专门吃鱼子酱用的珠母贝小勺,香槟支架上早已开好了生着白汽的金酒,姿容秀丽身段窈窕的女孩们低垂眼睑侍奉在餐桌不远处的阴影中,每个人的裙摆都垂到脚踝,但手都放在裙摆的开叉处,显然那些矫健修长的大腿上正捆着能一击致命的武器。 逃亡的过程中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管诺诺还是塞尔玛或者酒德亚纪都曾作为学院的猎犬追猎过校董会的敌人。现在她们成了猎物,却依旧熟悉其他猎犬们的狩猎方式。 伊美尔号上的安保系统和武器系统甚至接近曾经汉高用以在东京湾上撤离北美混血种和绘梨衣几人的大西洋太阳神号游轮,但学院号称能够在悄无声息间突破世界上最严密的防御系,很难保证是否已经有执行部的人悄悄摸上了船。 这艘船上被允许坐上餐桌吃饭的人不超过十个,瑞吉蕾芙就则更多的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些即使处在静默状态依旧让人觉得危险的女仆。 “作为极北之地的圣女,我想你应该知道文森特并非什么善类,那艘核动力破冰船就是他的禁脔。他不会允许任何未知势力尾随他进入北极圈。”即使是在舒适的环境中诺诺也还是习惯性地将自己塞进了特制的作战服里,她靠着进入餐厅入口处的门庭边上双手环抱,耳垂上银色的四叶草耳坠微微摇晃。她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后颈,扭动颈关节舒展发出轻微的脆响,舒展全身像是已经要被变得僵硬的骨头,纤细修长的右臂则抬起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作战服下依旧还很曼妙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 “为了防止事态进入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不得不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诺诺冷冷地说。 yamal号作为极北之地的驻地,在每年售卖高价船票盈利的同时还是一座真正的战争堡垒,必要的时候它甚至能化身为一艘战列舰,能撞碎几米厚冰山的船身强度足够支撑舰炮的运作。 当然,伊美尔号也进行了类似的改造。 诺诺在餐桌边坐下,却忽然意识到那个叫瑞吉蕾芙的小姑娘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腹部观察。 红发巫女不着痕迹地把外套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小肚子,不知是愠怒还是羞涩,脸颊上居然有点红晕浮上来。 瑞吉蕾芙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明亮的眸子里露出浅浅的笑意。 不多会儿洗漱完毕吹干了头发的塞尔玛和酒德亚纪也赶到了餐厅,这样今天就餐的人就算是齐了。 至于女仆和佣兵们,他们有其他的地方用以就餐。雇佣他们登上这艘船的雇主花了足够把这些人接下来20年都买断的财富来让他们变成忠犬,忠犬不会因为自己没办法和主人上一张桌子吃饭就生气。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推了银色的餐车将摆放着食材的餐盘放在餐桌的中央,今天的主食分别是香煎海鲈鱼和北极甜虾,此外还有已经清蒸处理过并剖开的帝王蟹、蓝龙虾、蒜片煎小牛肉和烤芦笋。 因为在座都是深谙中国文化的老饕,厨师并没有分餐,而是直接上了更大的餐盘将每一道菜完整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唯有一点,桌上的北极甜虾都是刺身和寿司,但侍者又在诺诺面前单独放了一份蒸过的。 冰过的香槟在高脚杯中跳跃,诺诺又一次与众不同的从侍者那里得到了一杯热红酒,酒杯碰在一起,其他人都一饮而尽,唯有她仅稍稍啜饮了一口。 就算是疯疯癫癫的小巫女到了这个时候也开始注意对自己的消化系统进行保护了。虽说有研究表明女性在妊娠期间免疫系统会得到大幅提升,可诺诺毕竟很长一段生长在中国,总觉得这种时候就得忌生冷注意保暖。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们可能都会在这艘船上度过,不过好消息是我们并非孤军奋战,俄罗斯北方舰队会以演习的名义派遣驱逐舰在附近海域游荡,我们可以有很多渠道得到援助和后勤补给。”酒德亚纪推了推眼镜的镜框,看了一眼诺诺。 她是看着诺诺进入学院然后成长起来的,也知道红发巫女能量巨大身后的家族不逊色于校董会中的成员。可没想到她居然甚至还能调动北方舰队。 其实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非诺诺而是零。 酒德麻衣被暂时留在合肥治疗,而苏恩曦乘坐私人飞机直抵奥斯陆,在将伊美尔交付到诺诺手中的时候这只黑金天鹅展示了罗曼诺夫家族的信物。 瑞吉蕾芙不太懂驱逐舰的定位,正在把蒜片煎小牛肉扒拉到自己的餐碟里。 “其实相比跟踪他们我的建议是用一枚巡航导弹把yamal号和极北之地一起炸上天。”等终于干掉了碟子里的小牛肉瑞吉蕾芙抬起头来,她抿着唇,用手指擦掉唇瓣上的油渍,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文森特跟我说他是引渡的卡戎,可卡戎是冥河上的船夫,你们跟着他最终会去向哪里?冥界么?” “我觉得已经很接近真相了,这个世界的命运可能就在我们手中。”诺诺的声音清冷。 “可只有死人能去到冥界……炸掉那艘船才是最好的选择吧?”瑞吉蕾芙耸耸肩,大理石质感的肌肤上反射着珍珠般的荧光。 她太漂亮了,在场的人只在自己的印象中能找到一个能在颜值上和瑞吉蕾芙小姐打成平手的人,那个人就是据说已经被宣布为纯血龙类但陨落在东京事件的夏弥师妹。 “你迫切的希望我们能够摧毁yamal号,这是为什么?”诺诺从瑞吉蕾芙的反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她整理自己的衣领,安坐,冷冷地俯瞰坐在自己对面那个青春洋溢放在外面大概走在哪里都会是所有人焦点的漂亮姑娘。 “1945年4月,我的曾祖母星之玛利亚和她的随从文森特借助某些手段离开了在苏联人进攻下岌岌可危的柏林,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在阿根廷生活。”瑞吉蕾芙也坐直了,她根本不介意把任何极北之地的秘密公之于众,灯光摇曳下女孩的脸颊美得有点不真实,“他们通过变卖文物和艺术品来维持极北之地的开销以及奢侈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庞大到足够买下一艘核动力破冰船的钱。” 诺诺屏住呼吸。 “文森特并非真正的话事人,他的职责是替那些站在他身后的大人物找到真正的冥界。而我虽然名为极北之地的圣女,可实际上只是一件随时可以送给那些大人物们的礼品。”瑞吉蕾芙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们宣称要找到神国,可我想神国的大门前面应该满是人类的尸骸。” 525.巫女的侧写 密闭而温暖的空间中弥漫着安息香的味道,这种粉末被焚烧之后传出的香味可以让诺诺的头脑冷静下来,并使她的思考更加润滑。 她随手从康斯坦丁的碟子里拿过这男孩还没用过的银叉,用两柄叉子一起剥掉餐盘中那只晶莹剔透的北极甜虾的外壳。给虾剥壳的时候诺诺的头低着,额发垂下来,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眼睛,她的瞳孔中中闪烁着繁花荆棘般锐利复杂的淡金色花纹。 事实上她们在冰岛雷克雅克找到瑞吉蕾芙还不超过24个小时,还没有来得及从这个极北之地的圣女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惟一可能有用的信息就是她的血统按照学院的等级划分来看应该只是a级,很难想象这种血统居然会被某个混血种组织视作能够沟通天地神祇的圣女……要知道在东京像瑞吉蕾芙这种血统的在蛇岐八家甚至连支部长都很难竞争,有资格追随在源稚生身边的都是优秀如樱小姐这样接受过最严苛训练并且绝对忠诚的精英。 不过回想一百年前极北之地尚且还是黄昏教条并且没有脱离密党的掌控,彼时这个组织的影响力已经在历史上达到事实上的巅峰可人数也并不超过一百人,甚至距离卡塞尔学院每年招收新生人数都还有三到五倍的差距……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圣女头衔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力。 当红发巫女流露出沉思的神情,酒德亚纪立刻起身用近乎于严厉的眼神屏退了周围悄无声息戒严的侍女和守卫,塞尔玛在自己的面前铺上了餐巾,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放在餐巾上,手中转动着原本别在胸襟的圆珠笔。 多年的磨合和搭档让她们可以仅仅凭借对方的一个眼神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她们和三位教授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追寻藏在奥丁这个名字背后的真相,现在终于找到到那位斯堪的维纳半岛主神遗留在人间的信徒,容不得半分松懈。 “极北之地追寻的神国是什么东西?”诺诺轻声问。 她和路明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查过这个常年游弋在北冰洋上的异类群体,知道黄昏教条曾在漫长的历史中认为远古时代的地球上并不仅仅存在龙这一个高等物种,由奥丁领导的神族一直在与尼德霍格领导的龙族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 过去的黄昏教条认为不管混血种如何与龙王们浴血奋战,最终要想将世界从末日的浩劫中拯救出来唯有找到古代神族遗留下的坟墓,把唯一能够与黑王抗衡的奥丁复活。 这种理论和想象堪称瑰丽,可一直没有成为主流思想,一则因为密党从未找到过所谓神族的留下的遗迹、二则是假若真有神族存在,谁又敢保证对于人类而言他们不会是第二个龙族? “文森特说神国中仍有古代的遗民,他们在那里建立起繁华的城市,用高大的石塔和强大的魔法来对抗从坟墓中复苏的巨龙,奥丁的骸骨就在神国最高的石塔上,被几十条大蛇守护着,没有人可以靠近。”身为圣女瑞吉蕾芙显然是极不合格的,她非但没有对极北之地抱有丝毫感情,甚至毫不显露出对它的厌恶和憎恨,所知道的情报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姑娘一边大嚼帝王蟹腿一边把极北之地可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隐秘捅出来,“yamal号的工作就是为那些大人物们找到神国之门……据说那扇门上下左右都看不到尽头、像镜子一样绝对光滑,如果你在镜子里照出了神国的样子,那你走进去就会抵达神国;如果你在镜子里照出了骷髅的样子,那就说明你已经快死了。” “尼伯龙根。”诺诺说。 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维度、一扇以镜子般光滑的平面为媒介的门,龙族的世界观中这种东西被称为死人国度而非什么神国,在西方它的名字是尼伯龙根而在东方人们叫它洞天福地。 可骤然听到诺诺提及这个名词,瑞吉蕾芙居然愣了一下,她歪了歪脑袋,星眸里透出几分迷惑。 “尼伯龙根,那是什么?”她问。 塞尔玛看似情绪激动地挥舞圆珠笔在她太的笔记本上刷刷刷的记录着什么,瑞吉蕾芙将有些奇怪地目光投过去又收回来。 “你对混血种的世界有一些了解,可许多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个叫文森特的老人似乎并没有教导过你。”诺诺凝视瑞吉蕾芙的眼睛,“知道炼金术么?” “知道啊,大德寺老师的卡组嘛,关键卡是‘炼金釜—混沌提炼’,和‘太阳神卡组’有密切的联系。”瑞吉蕾芙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据说太阳神阿波罗会在我们寻找的神国希伯里尔度过冬天……这样看来你们已经找到了远比极北之地更多的线索啊。不愧是卡塞尔学院啊。” 这一次轮到诺诺迷惑了。 她和路明非一直知道极北之地寻找的神国被称为希柏里尔,可大德寺老师是谁?混沌提炼又是什么炼金术中的置换手法么?为什么信奉斯堪的维纳神话的瑞吉蕾芙又会说起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 就连往日时常能起效果的安息香此刻也无法安抚诺诺紊乱的思绪,她深吸口气,嘴巴张了张,随后气氛就诡异地凝滞了。 还是如今已经有了她姐姐三分影子的酒德亚纪为诺诺解了围,亚纪学姐俯到红发小巫女的身边耳语:“她说的是《游戏王gx》的动画版。” 在成为如今这个模样之前,酒德亚纪最大的梦想其实是和叶胜一起在毕业之后去中国分部就职,并成为一个文职人员、开开心心混到退休。 对一个人生轨迹几乎固定,毕业之后相夫教子在一座稳定的城市中上着朝九晚五工作的女孩来说,你就算把乾坤大挪移和九阳神功放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吸引力,毕竟又用不着去跟金轮法王拼命,还不如看看动漫打打游戏消磨下时间来得划算。 只是命运很奇怪,有些人的梦想就是平静的过完一生,可总有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降临在他的身边让他变成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那种强大的家伙,酒德亚纪就是这样的人。 她原本就和姐姐相依为命,后来两个人分道扬镳,就只剩下孤单一人,幸而遇到叶胜,灰暗的人生中才总算有了一丝亮光。 可奥丁把一切都夺走了,所以复仇的火支撑着她做出改变。 诺诺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瑞吉蕾芙,她意识到这位圣女殿下可能是个和绘梨衣一样从未离开过鸟笼的女孩。文森特一方面毫无体系的一股脑将混血种世界的知识用书本的形式灌输到瑞吉蕾芙的脑子里,一方面又通过游戏动漫和电影来让她的情绪稳定。 “尼伯龙根是用炼金术构建的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维度,而炼金术并非是某个日本热血番里的卡组,而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龙类用以追寻世界真理的途径。”诺诺解释说,“如果你们追寻的神国真的存在,那我想它可能是一个至今未曾现世的尼伯龙根。” 奥丁的真实身份可能就是庞贝.加图索,而在龙类的世界观中他的冠位是八大君主中的一位。 黄昏教条信奉的教义存在一定的真实性,但大方向错了,神族并不存在,奥丁也只是龙族的一员。 “也就是说其实文森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只是被动地听从那些大人物的命令寻找神国。”诺诺轻声说。 瑞吉蕾芙摇摇头,这一次她用面前的纸巾擦干净自己的嘴角,坐得笔直,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她说:“我想并非如此,而是那些大人物在逼迫着文森特去找到他记忆中的那个坐标。” 诺诺握着银叉的手指忽然绷紧了。 “1939年文森特和我的曾祖母秘密地举行了婚礼,1943年出于对神国的贪婪他促使第三帝国下定决心派遣一艘名为高更亲王号的潜艇穿越北极的浮冰去往某个迄今为止已经无人知晓的坐标。”瑞吉蕾芙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她的神情迷离语调也迷离,漂亮的眉眼中噙着薄泪,“他们确实在那里找到了神国,神国开门的时候涌出的力量让我的曾祖母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极少数得到神躯的人……那是令人垂涎的奇迹,站在文森特身后的那些家伙想复制这种奇迹。可当年的那次远航文森特其实并没有加入其中,他只是大致知道一个区域,却并不知道具体的坐标,所以这些年来yamal号一直看似漫无目的地游曳在冰海上,实际上我们一直在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眼转圈。” “等等,这么说其实你是文森特的曾孙女?”诺诺细长的眉峰挑起来。 “不,我和他没关系。”瑞吉蕾芙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星之玛利亚这样的奇迹他们怎么会甘心只出现一例,文森特的基因对大人物们来说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垃圾……这些年极北之地用曾祖母的胚胎培育了几十上百个克隆体,没有哪一个跟他有半个子儿的关系,我是其中唯一成功的一例,虽然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到底和其他的姐妹有什么不同。” 康斯坦丁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他总觉得眼前的瑞吉蕾芙小姐和纯粹的人类似乎存在一些差异。 站在龙王的角度康斯坦丁推测极北之地所寻找的神国其实是奥丁已经失落的尼伯龙根,那个尼伯龙根中充斥着海洋与水之王的基因污染,星之玛利亚就是被泄露的基因感染并以极低的概率幸运地度过了危险期成为了类似齐格弗里德或者虞姬这样的人造纯血龙类。 酒德亚纪与塞尔玛在私下里交换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即使在混血种的世界中对人体进行克隆依旧是禁忌的话题,这涉及一系列的人伦问题和社会问题。当然更重要的是克隆技术很难让龙类的基因呈现显性表达,或者说,即使你从一个超s级强者身上搞来了造血干细胞并用这个细胞搞出了一个胚胎,这个胚胎的基因表达也并不一定就会按照你的想法来进行。 有可能本体原本是a级可克隆体就是个c级甚至普通人,还有可能本体的言灵是能够在屠龙战场上发挥出巨大作用的风王之瞳甚至审判、莱茵,可克隆体的言灵却是个搞笑似的能把自己变成灯泡的炽。 总之龙类基因在混血种体内的表达是不受人为控制的不稳定因素,就算两个人的dna完全一致,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他们几乎等同于一人,可从混血种的角度来说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可诺诺却悄悄打了个寒战。 瑞吉蕾芙提及的往事中,文森特可能会将自己与星之玛利亚的婚礼告诉给她,却绝无可能将1943年发生在高更亲王号潜艇上的事情也如数告知。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也为了确保在找到神国之前不会被那些终年为极北之地提供资金和资源的大人物们取缔,毫无疑问文森特不会将任何有关神国坐标的情报记载在纸质文档或者电子文件中。 那么瑞吉蕾芙要想得知这些已经埋葬在历史中的往事就只剩下一个途径,那就是找到当年经历过这些事情的幸存者。 多重渠道的信息已经表明在经历与苏联潜艇的海战和神国之门洞开的洗礼之后,高更亲王号只剩下星之玛利亚一个幸存者。也就是说,一切文森特不会允许瑞吉蕾芙得知的隐秘都来自于星之玛利亚。 可是瑞吉蕾芙的年龄已经被确定为21。 在关于极北之地和黄昏教条的资料尚且没有被从资料库中删除的时候候,诺诺和路明非查询过关于星之玛利亚的所有情报。 这位曾经叱咤整个德意志第三帝国上层社会的美丽女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大概四十年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显然这两个人的生命不该存在交集,那瑞吉蕾芙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情报的? 一个不甘心就此死去遭受背叛的、可怜的幽灵么? 还是说,接受神国洗礼之后的星之玛利亚根本就没有死去,她的心脏仍在有力地撞击着胸腔,将蓬勃的生命力泵向她窈窕矫健曾令整个第三帝国痴迷的身体? 525.来自归墟的幽灵 “也许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基础,但在这艘船上也是安全的,所有合理的请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曼斯教授告诉我们说你曾经不止一次想要逃离极北之地,我可以给你提供护照、提供钞票、提供交通工具,你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面对我的任何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诺诺端坐着,腰背同样笔直,暗红色的长发柔顺的搭在肩头,“你觉得这样的交易公平吗,瑞吉蕾芙小姐。” “当然很公平,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瑞吉蕾芙点点头,“我要不连号的美元、英镑和人民币,还要中国、美国和丹麦的护照,交通工具就免了,就算你给我一架直升飞机我也不会开。” 在文森特的那艘破冰船上,圣女这种东西实则是并不使人敬畏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瑞吉蕾芙就觉得那个老得牙齿都掉光了的老怪物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饿得眼睛发绿的老狼在看着圈中的羔羊。 幸运的是即使在那么多的姊妹中瑞吉蕾芙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yamal号上从星之玛利亚的基因中诞生的每一个女孩都是由文森特亲自主持的成人礼,但这种肮脏的勾当最终在即将降临在瑞吉蕾芙身上的时候被及时叫停了。 觊觎神国的暗面君王们不在乎文森特是个多么阴险肮脏的小人,但体内孕育着神之基因的瑞吉蕾芙必须保持纯洁。 瑞吉蕾芙用自己的命做威胁,从极北之地的手中争取来了每年一个星期的假期,在这一个星期里不管她做什么文森特都管不着。她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来迷惑那些被极北之地安插在身边的眼线,每一年的圣诞节瑞吉蕾芙都会在yamal号靠岸的时候在就近的口岸城市喝酒、放风、在冰湖上的小屋子里蒸桑拿。 事实上作为极北之地的成员,就算是文森特的亲信要想回到岸上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城市的繁华和船上无法比拟的舒适让这些人同样流连忘返,所以那些士兵们的警觉性在逐年降低。直到今年,文森特允许瑞吉蕾芙在年初的第一天登上冰岛的土地,负责看守她的是一对同样来自星之玛利亚基因的双生子。 最初瑞吉蕾芙只是在她们的周围活动,但随着两个女孩的警惕彻底消弭,她就从湖面冰层凿开的圆孔中潜入湖水,依靠自己优越的血统屏息足足半个小时并从另一个冰面的裂隙钻出,彻底脱离了极北之地的掌控。 可这姑娘称得上身无分文,就算有曼斯教授帮她伪造身份依旧在这个人口希少的国家过得十分艰难,并且有随时会被极北之地找到的风险,这种情况直到她被诺诺找到才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玛利亚小姐已经在很多年前过世了。”诺诺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隔着餐桌凝望瑞吉蕾芙的眼睛,大概是错觉,这段时间她的脸颊似乎比以前更加丰润了一些,身上也莫名多了点知性的美,端坐在吊灯下居然能看到一丝雍容,颇有点端庄静雅、叫人没由来的生起某种信任感。 诺诺的侧写能力能够让她在凝视一个人的眼睛时来判断那个人是否在撒谎,这一点倒是和零的言灵镜瞳有些相似。 “可我想你那些关于高更亲王号的信息应该并非来自文森特吧?”诺诺说,啜饮热过的红酒,姿态让人想起莱茵河上啜饮河水的天鹅。 瑞吉蕾芙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看看诺诺,又看看康斯坦丁,似乎心中正做着某种斗争。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每一扇舱室大门高悬的黄灯都旋转着亮起来。 下一刻餐桌边的每一个人都点亮了黄金瞳,头顶那盏渲染氛围的作用多过照明作用的枝形吊灯昏暗的灯光无法照亮的桌布褶皱都被那些熊熊燃烧的瞳孔点亮,像是金色的火河沿着桌面缓缓流淌。 唯有康斯坦丁,这个男孩像是被吓得呆住了,愣在桌边神情呆滞,瑞吉蕾芙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伊美尔号上的每间船舱都回荡着警报声,同一时间甲板上密密麻麻特别安装的定位灯全部打开,那些灯的功率极大,在极夜的深处隔着几十公里都可以被看见,就像是漆黑的大海上腾起冲天的火柱。 按理来说几十海里之外的yamal号也会因此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另外一艘足够破开几米厚浮冰的大船尾随,但当初苏恩曦参与射击这艘破冰船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现在的情况。 能够让整船拉响警报、从船长室到水手室再到甲板到处都在闪烁危险的黄灯,在这漫无边际的冰海上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极北之地已经通过反侦察决定伊美尔号的目的并发动了袭击! 那些定位灯被点亮的意义并非宣战,而是告知尾随在更后方北方舰队的1155无畏i级导弹驱逐舰和1155.1型无畏2级导弹驱逐舰,接下来不管是接舷还是交火,伊美尔号只要坚持到援军赶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片刻后穿着长裙的女佣团从餐厅的阴影中冲出来,她们分为几个小队,每一个小队都有单独的负责人,这样在进行遭遇战的时候就算一个领袖阵亡也能迅速对队伍进行重整并继续进行高效率的战斗。 青春靓丽的女孩们从飞扬的裙摆下拔出超大口径的短管霰弹枪和左轮手枪,迅速摆出密不透风的防守阵型簇拥着诺诺一行人向船舱的更深处撤离,但诺诺伸手制止了她们的行动。 伊美尔号上包括厨师长在内所有人都隶属于战斗序列,武器时刻处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极北之地要用小艇接近然后进行接舷作战那很难说到底谁才是猎手谁才是猎物。 航行图上yamal号的光标仍在距离此处几十海里之外的北海上缓缓前行,诺诺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这艘大船像是发了疯一样向他们发出警报。 “所有部门所有人,请寻找就近的物体或支架用皮带进行固定,我们正在迎接一场袭击!”语素森冷语速飞快的德语回荡在伊美尔号的船舱中,诺诺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那家伙是这艘船的大副,退役前曾在ksk服役,虽说并非混血种,但不管体能还是战斗技巧都不输给执行部的专员,在执行危险任务这方面的经验甚至还要胜过卡塞尔学院的执行官。 紧接着餐厅靠墙一侧的天花板伴随一阵精密仪器启动的滴滴声,平整光滑的荧幕缓缓垂下,一束灯打在荧幕上,此时正发生在甲板上和远方海面上的一切就呈现在诺诺眼前。 正前方的海面上突然起了浪,大片的海冰随着海浪起伏,宛如无边无际的白色绸缎平铺在北冰洋的天际下。 浪越来越大、浮冰也越来越高耸,最后像是一条银色的线藏在海雾里,那条线是铺天盖地的骑兵怒吼着发起冲锋。 而甲板上则正有几十个身穿防护服北极熊般强壮的船员用工具拖着铁链在暴风雪中前行,他们向着远方眺望,用德语法语和俄语互相吼叫着把甲板上所有未被固定的东西固定起来,高耸如巨人骨骸的塔吊则折叠起来,在狞厉的定位灯光照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诺诺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冰风暴么?虽然来得有些突然,可是在这种高纬度地区似乎也算是正常的气候现象。 她凝视着显示屏上越来越近的冰风暴,心中默数着这艘由两个核反应堆驱动的超级破冰船与这场自然灾害之间的较量降临的时间,可忽然巨大的惊悚感像是把她整个浸入冰水那样袭遍全身。 海雾和浮冰的深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劈波斩浪朝着伊美尔号凶猛地冲来,它被一团恐怖的风暴包裹着,浮冰向两侧分开。 那东西藏在浓雾里,巨大的影子形似一头破开海面在冰上滑行的古代龙王鲸,但远比龙王鲸还要巨大还要沉重,数个从伊美尔号甲板上射出的氙灯光斑落在那个区域,雾后面的影子高得像是接天的墙壁。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在朝着伊美尔号撞过来,看体型它似乎比这艘排水量超过一万五千吨的巨无霸还要更加惊人。 舵机舱中的大副正在毕其一生所学让伊美尔号变成一辆轻盈的海上摩托车,大船骤然加速撞碎面前的浮冰并以岌岌可危的角度发生侧倾,金属疲劳接近极限的声音响起在倾斜内侧的船体,密集而尖锐,令人牙酸。 片刻后海雾里的影子以远超冰风暴的速度冲了出来。事实上首先穿透雾气的居然是黄色的巨灯,然后有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起,浓雾的深处冲出的是摩天大厦般的身影! 那是一艘船! 一艘黑红两色的巨舰! 它的船身极宽阔,甲板上折叠的塔吊升起滚滚浓烟,船艏却伤痕累累像是被某只可怖的巨兽狠狠咬了一口,狰狞的豁口下暴露出闪烁着电火花的舱室。 那艘船像是发了疯的酒鬼摇摇晃晃却又悍不畏死地冲过来,黄色的汽灯将伊美尔号笼罩进去。 刀割般的狂风撕开布满船舷已经完全发白的冰层,冰层下被剥出覆盖着霜的图案,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骇的神情。 那下面是已经临近褪色的涂装,巨大的黄边红五星下伫立着交叉的黄底铁锤和镰刀,旁边用白漆涂着几个英文字母。 “yamal” “怎么可能!那是yamal号!”塞尔玛目瞪口呆,抓住身边固定桌面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瑞吉蕾芙咬着牙:“不是!” 她说:“虽然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可yamal号的涂装不是这样!” 诺诺向旁边看过去,航迹图上显示yamal号的绿色光标仍在以几乎均匀的速度向极圈前进,这意味着曼斯教授仍在通过隐秘的手段向他们发送信号和坐标定位。 撞过来的那艘船像是一堵黑色的铁墙,可雷达根本没有提前发现它,发现它的是瞭望塔,负责警戒的男人看到了冰风暴里那山一样的影子,吓得腿都软了,立刻通知了大副和船长。 “你知道yamal的通讯频道么?”诺诺看向瑞吉蕾芙,到了这种时候这姑娘居然展现出了即使最资深的执行专员也很难拥有的冷静。 苏恩曦将伊美尔号交付到诺诺手中的时候就告诉过她,这艘船被设计的时候老板参考过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如果遭遇同等级别的冰山,那么被撞碎的只会是对方而非伊美尔号。可现在他们遭遇的并非冰山,而是一座由钢铁锻造的高墙,这种情况下的撞击必然是两败俱伤。 由此可见诺诺的冷静难能可贵。 瑞吉蕾芙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这种时候还问这种事情干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 “接船长室,取消静默航行,给我把卫星通讯打开。”诺诺冷冷地对一个女仆小队的队长下达命令,那是个穿着修女服的嬷嬷,出生在阿富汗,是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武器却是极致暴力的雷明顿。 “你,去帮他接入那个通讯频道。”几乎在瞬间诺诺就以森严的眼神在瑞吉蕾芙的面前树立了领袖的形象,随后她看向正将平静的眼神投向自己的康斯坦丁。 诺诺伸手抱了抱他,“靠你了。”她说,像是揉一只猫那样揉了揉康斯坦丁的脑袋,男孩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白的牙齿,脸上浮现秀气的笑容。 “嗯。”康斯坦丁点头。 伊美尔号的所有自救都已经宣告失败,仍旧停留在舵机舱中的大副最多只能在对面那艘破冰船撞上来的时候将伊美尔号调转90度,让气密舱、水密舱和水手舱室所在的那一面接受撞击。 现在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只有神。 恰好他们的身边就有一位神。 康斯坦丁,青铜与火之王。 世间的一切金属都要在他的面前匍匐称臣。 527.青铜之王,康斯坦丁 危险的警报声席卷整个伊美尔号,片刻后旋转的黄灯彻底熄灭,转而变成沿着墙角疯狂闪烁的红灯,红灯闪烁的速度是黄灯的十倍。 令人牙酸的金属形变时发出的尖锐响声在诺诺身边响起,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转头去看,就感觉到一股锐利的风与自己擦肩而过。 警报灯闪烁中墙壁和桌面都被映得一片血红,刚才还被女佣们簇拥在中间的康斯坦丁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超过十厘米的凹陷和延伸出去金属拼接板上蛛网般的裂痕。 很多时候许多人都会因为那副清秀的面貌而忽略康斯坦丁,可实际上在这艘船上这个文静不爱说话的男孩才是真正的怪物。 诺诺小心翼翼地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小腹,细长的双眉微皱,抬头凝望能够直接转播甲板实况的显示屏。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正在发生什么,闪烁的红灯就忽然全部熄灭,随后警报声戛然而止。 叫人窒息的一秒钟死寂之后整艘船发生巨震,餐厅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同时响起密集的子弹上膛声音,至少三个丰腴的身体从不同的方向靠近了诺诺将她完全保护在中间。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自称为老板服务并给路明非提供任何形式援助的苏恩曦都在行动中毫无疑问地把诺诺预设为第一保护目标。 那些身段惊人挺胸翘臀的女郎是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屏障,必要的时候她们就是诺诺的缓冲层。 几秒钟后应急灯纷纷亮起,全船广播中传出某个德国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请不用担心,陈小姐,只是船体受到撞击之后产生的电路故障,很快就可以修复。”其中一个贴紧诺诺的女郎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艘船上少有人知道其实她们真正的任务与那些退役特种兵和雇佣兵不同。 女佣团只对诺诺负责。 雇主的要求是,哪怕这艘船上所有人都死掉,陈墨瞳也必须完好无损地送回岸上,为此他们付出了足够女佣们的家人安居乐业几十年的酬金,还给每个人购买了高额的保险。 “优先保证监控系统的电力输出,我要看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诺诺微微偏头摘下耳垂上的银色四叶草耳坠,将两个坠子贴身放好。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不到30秒,显示屏就闪烁着恢复了信号,所有人都扬起脸来看向那里。 明亮的白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把他们震惊与愕然的神情照得纤毫毕露。 冰风暴推动的浮冰以更胜过那艘铁船的速率像是四米高的海浪,翻涌着狂奔而来,它们与伊美尔号接触的瞬间就像是一整座山在发生泥石流然后狠狠拍在船的侧面,原本就已经经由舵机舱转向45度的船体立刻发生了巨震和倾斜,甲板上互相辱骂的好汉们不得不像是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用铁链和绳索把自己固定起来,才没有与那些尚且没有来得及锁死的集装箱和推拉车一起掉进冰海里。 极夜下缭乱的风雪已经像是巨大的触手一样将伊美尔号拉入其中,远方疯狂撞击过来的铁船影子越来越大,在氙灯的照耀下宛如一座倒下来的高山。 “神啊……”女仆长低声喃喃,但酒德亚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别向神祈祷,谁知道如果那东西真的降临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被那种东西以这种速度正面撞上,我们会被震碎吧……”塞尔玛轻声说。 诺诺摇摇头:“我们不会被震碎,甚至可能都不会受伤,但是被撞击的那一部分船体会崩溃,所有水密舱都会被摧毁,要不了30分钟这艘船就会彻底沉没,可距离我们最近的巡洋舰都有50海里,就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体能强魄的混血种,也不会有人能在风暴中的海水下坚持到救援的到来,就算能侥幸坚守,后续的搜救工作也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船上有救生艇。”女仆长说,“足够装下你们所有人。” 即便在伊美尔号被设计建造的时候也没有预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哪怕他们遭遇的是当年泰坦尼克号所遭遇的那座冰山也会安然无恙,可他们偏偏面对的是一座两万吨重的金属大山。 鉴于前述原因,救生艇这种东西虽然确实进行了配备,却绝不够装下船上所有人,而且在这种地方选择弃船,他们生存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还没到弃船逃生的时候。”诺诺看了一眼女仆长,她惊讶的是这女人在制定逃生计划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给她和她的队友预留艇上的位置。 此外诺诺真正担心的其实也并非来自对面那艘yamal号的撞击,而是它的核动力反应堆。 看对面那艘船的外形,大概在进入这场冰风暴之前就已经遭遇过一次袭击,作为破冰船最坚硬用以撞开冰山的船艏居然被剥去了几乎整个金属外层,甲板下几乎每一个外层舱室的舷都玻璃都已经爆开,黑洞洞的窗口里像是藏着幽灵恶鬼在向外窥探。 如果它真是yamal号,那意味着驱动它进入北极的是两台暴力至极的重水反应堆。 这种反应堆的原理是氘和氚进行反应产生巨量热能,再将热能通过装置产生水蒸气以驱动发电机,用以保证反应堆安全运作的托卡马可装置可以保证它为yamal号提供几十上百年的动力。 可如果那个托卡马可装置的热交换核心在撞击中受到破坏了呢?或者它原本就是被损毁的状态,只是维持着简陋而脆弱的平衡,在撞击的过程中热交换平衡彻底崩溃,几分钟后两个核反应堆就会过载,各项数值飙升到足够引动一场五级核事故的程度,随后就是爆炸。 也就是说,那东西可能不仅仅是一座要把yamal碾碎的山,还可能是一枚当量未知的核弹。 “请全体成员做好迎接撞击的准备!”大副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船舱中,事实上不用他的提醒诺诺也已经能够听到船舱外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两条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互相逼近,yamal号上巨大的五星图案像是高悬在空中的陨星。 汽笛轰鸣舵轮飞转,甲板两侧跃出两道红色的火光,光在冰下拉出火一样的航迹,这时候被设计用来碾碎冰层的核动力破冰船居然配备了鱼雷发射管。但几乎就在同时对面那艘船也发生了鱼雷,四枚鱼雷在水下精准殉爆,冲击波掀起水和浮冰构成的巨大繁花。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大副已经做出了所有他所能进行的尝试,但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从发射鱼雷的行为来看对面那艘船也并非不受控制。 他们遭到了袭击。 所有人都凝视着即将发生碰撞的船艏,可诺诺却凝望镜头拉远之后已然站在寒风中的小小身影。 风中传来轻声的呢喃,那是孩子在唱歌。 他唱的什么……诺诺听不懂,可那声音像是古老的凤琴时隔万年再次被吹响。 康斯坦丁站在左舷的边缘,他的瞳孔里燃烧着金色,面颊上仿佛缓缓盛开花蕊一样鳞片开始有序生长。 他只是伸出手,某个在言灵序列表中能被列入太古权现的圣言随之被念诵出来。 诺诺顺着康斯坦丁的手掌看过去,只见到飞速靠近的yamal号上迸出了雪沫般的冰晶碎片,那些碎片是凝固在船体表面的冰层、是舷船内部灌水之后凝固的冰块,原本它们应该在和伊美尔号撞击之后再粉碎,可是在某股超自然的力量操控下yamal号的龙骨居然猛地巨震起来,龙骨的巨震伴随着船体结构的解体和崩溃,首先遭殃的就是那些覆盖船身的冰层。 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像是神从云端上挥舞的拳头,一拳砸在了yamal号的船艏。 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船艏被这股力量举起来,像是船尾的水密舱再次开始工作,往里面灌满海水,数以千吨的重量压得那艘大船不得不向后翘起。 那艘大船仍在初始的动力下疯狂向前冲刺,可凭空产生的力量在和它角力,翘起的船艏上裂纹蔓延,它的船体结构居然在开始损坏。 不,不只是损坏那么简单,它在崩溃。 船艏翘起片刻的悬空后重重砸下,巨浪被掀起推向伊美尔号,但浪的后面yamal号的船艏居然伴随着刺耳的尖锐轰鸣被挤平。 船体外壳被破坏之后这艘船的船舱本就暴露在外,此刻就像是有人在按住一个空易拉罐的两头,当力量达到一定程度易拉罐就会被整个挤扁。 yamal号伤痕累累的船艏就面临着这样的情况。 一艘毫不顾及船体损伤全速撞来的核动力破冰船原本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此刻却像是轰然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它的船艏首先被挤平、随后船体多处发生剧烈的爆炸,整个船身横过来,在与船艏一样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死死压住之后轰然侧翻。 从体型上来看它分明更接近一条被放大了的金属蓝鲸,但此刻却像是一条蛇一样被人拧住了首尾两端猛地反方向旋转,形状倒更接近巨大的天津麻花。 这一幕宛如神迹发生在所有人面前,只是几秒钟内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那艘气势汹汹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大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靠近伊美尔号就被神摧毁了,它那坚硬的金属外壳、它那引以为傲的船艏装甲,还有那些鱼雷和爆炸物。 这样一具重达两万吨的人类造物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一堆废铁,它的部分残骸和浮冰一起被海浪裹挟着仍旧势不可挡地朝伊美尔号席卷而来。 但所有的金属部分都在接近伊美尔号几百米处像是遭遇了礁石的洪流那样自动向两侧分开,几乎是擦着这艘船的边界飘向更深处的海洋。 片刻后数以千吨数以万吨的浮冰暴雨般轰击在伊美尔号的船艏上,但作为一艘破冰船的船艏,它被设计的初衷原本就是为了割开冰层撞碎冰山,此时堆积凝实的浮冰倒像是黄油撞上了被烧红的刀刃,伊美尔号就是一把快刀,平滑地切开了所有的冰层。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原原本本的承受了这次冲击,但好在他们并非毫无准备,在座各位无一不是血统强大的混血种,就算那些体内没有龙血的女仆也是经历过严苛训练身经百战的王牌雇佣兵,冲击来临的一瞬间她们各自抓紧了周围固定在船舱中的物件。 而那些早早就出现在甲板上手持武器做好接舷战准备的、北极熊般健壮的男人们则被摇得七荤八素,好在归功于铁链和绳索,伊美尔号的甲板上并没有秋风扫落叶般被冲击波将退役特种兵们扫进海里。 直到伊美尔号平静下来,诺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并不是检查自己是否受到伤害,而是抬头去查看刚才他们连入的那个卫星频道。 频道中居然出现了三个信号,其中两个信号的波段和频率几乎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距离他们不到两海里被拧成麻花的巨舰居然真的是yamal号! “利用我们的仪器对那艘船的残骸进行热信号扫描,还有,立刻在中央控制室通过刚才留下的照片对那东西进行3d建模。”在其他所有人都还沉浸于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幕时,诺诺已经冷静地开始发号施令。 热信号扫描图居然在一分钟后就发到了餐厅的显示屏上,诺诺的脸色立刻凝滞下来,瞳孔中冷得像是凝聚了寒冰。 整个yamal号都被红黄色的热信号来源占据了,那些东西呈条状,密密麻麻的堆砌了那艘大船的每一层船舱,即使破冰船已经在刚才康斯坦丁的言灵袭击中被彻底摧毁它们依旧没有死去,反而在发了疯似的活动,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是什么鬼东西!”塞尔玛惊呼出声。 “蛇。”诺诺冷冷地说,“一整船的海德拉。” 她看到有些的信号的脊柱处分出了两个甚至三个分叉,每个分叉都连接一个头颅。 恰如神话中的多头怪蛇海德拉。 “第二艘同样是本体的yamal号。”她看向酒德亚纪,“学姐,你想到了什么?” “叶胜……”酒德亚纪咬着牙,握拳,额角青筋跳动,指甲已经嵌入肉中。 528.海德拉 至少两个小时之后伊美尔号全船的电力供应才恢复正常,好消息是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中,第一核动力舱、第二核动力舱和第三柴油动力舱都没有受到损坏,甚至连舷窗玻璃都少有剥离。 只有正面迎接撞击的船艏遭遇了外层装甲的剥落,但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猛烈的撞击之后,直到这艘巨舰终于平静下来,甲板上热火朝天固定机器的汉子们才鱼贯涌进了船舱。 冰风暴仍在浩荡的扫过破碎的冰海,诺诺通过监控系统查看伊美尔号所处的境地,脸色难看极了。 在刚才的风暴中四面八方的海冰都被推动着涌向这艘大船,那些海冰没有办法摧毁能够碾碎六米高冰山的伊美尔号,但是能够像是蜡一样将它封在冰海中。 向四面八方眺望全是一望无际的海冰,伊美尔号的船底则像是生了根一样死死嵌入冰层中,厚达两米的实冰从每一个方向锁死了破冰船的船壳板。 这是一艘能在极夜下的北冰洋中游曳的巨龙,可现在龙困浅滩动弹不得,甚至北方舰队的两艘驱逐舰也不敢过于靠近,否则同样会陷入冰层的缝隙里无法逃逸。 毫无疑问刚才那场冰风暴和冰风暴中朝着伊美尔号撞来的yamal号是来自圣宫医学会的手笔,极北之地不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手段、唯有那个神秘的组织圣宫医学会才能做到。 诺诺冷冷地仰视着悬挂在餐厅中的显示屏,细长的双眉剑一样挑起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圣宫医学会似乎没有选择直接对伊美尔号出手,或许是因为康斯坦丁、也或许是因为这艘船上有其他某个令他们忌惮的东西。无论如何显然诺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和方向是正确的,他们只要紧跟极北之地的那艘核动力破冰船就能找到奥丁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也能知道这个世界千百年来所有阴谋诡计最终会汇向何方。 “把困住船底板的浮冰铲掉然后在冰层中撞出一条路来,极北之地的时速只有七海里,来得及的话我们还能继续尾随。”诺诺冷冷地说。 这条船上到处都是监控和通讯设施,不管她在说什么船长室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甲板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些折叠的塔吊重新舒展,用粗壮的钢缆悬挂着用以粉碎坚冰的机械落到冰面。 这时候餐厅的门被人推开,戴着熊皮帽子、脸颊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冰晶的康斯坦丁抖索着身子从外面走进,诺诺赶紧从餐车上找到没有被洒落的热红酒递到男孩的手中。 康斯坦丁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其他人将有些奇怪的目光投向他,可并没有多说什么。 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有诺诺注意到了,没有人能想到那股居然能够将两万吨重巨舰生生撕碎的力量居然来自这个看上去清秀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陈小姐,我们能进入餐厅么?”有人用通讯器走内部网络向这个船舱发起了通讯请求,诺诺听出了那家伙的声音,是这条船上最有威望的男人,来自德国特种部队的退役成员尤素夫.舍费尔。 “请进来吧。”诺诺沉默了片刻回应说。 无论如何,那个叫苏恩曦的女人将这艘船交给自己的时候说过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 如果不能信任自己的船员,那船长是没办法横穿几千公里的大海的。 通往另一个船舱的门原本就不曾上锁,得到诺诺的允许后全副武装的暴徒们沉默地走进餐厅。他们一个接一个、训练有素阵容整齐,为首的尤素夫是个看上去有着刀凿般凌厉立体面容的中年男人,健壮得像是一头公牛,穿着厚厚的防寒服、佩戴了防风眼镜,手上拎着狂暴至极的野牛冲锋枪,背包式弹匣则为这把枪提供超过五百发的容弹量。 超过二十个日耳曼男人满脸风霜地站在诺诺面前,有几个甚至扛着重机枪和机枪带,还有个家伙背着t148/b火焰喷射器。这些人在腰间捆上子弹带、肩带上插好匕首,靴筒里插着战术刀,防弹衣的扣带上挂满手雷和燃烧弹。 他们一言不发眼窝深邃,等待着尤素夫向这艘船真正的主人汇报现在伊美尔号所面临的困境。 女佣团的成员也在二十个左右,此刻这些细腰长腿的女孩们正将自己的双手按在修长的大腿上,只要尤素夫和他的人显露出任何异动的征兆这个船舱里立刻就会爆发一场火拼。 有资格加入这次冒险的都不是正经的水手,苏恩曦在路鸣泽的命令下从世界各地搜罗了这些行走在光与暗间隙中的亡命之徒就是为了一场战斗。 “我们的职责是完成雇主的命令,而雇主的命令是要求我们保证伊美尔号和陈小姐的安全。”尤素夫拔出手枪检查手枪的机簧,“热信号显示撞向我们的那艘船里藏着某些危险的东西,看眼下的情况我们不得不在这片海域滞留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为了避免遭受袭击,炸毁那艘船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诺诺叹了口气,仰起脸看向监控系统中那艘黑船的残骸。 事实上她的心中也确实还存在着疑虑,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否是另一艘yamal号。诺诺迫切的希望能够得到证据能够印证这匪夷所思的猜测。 此外那艘船的残骸留在那里也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如果它真是yamal号,那两个始终处在运行状态的核动力反应堆随时有失控爆炸的风险,即使这种风险发生的概率极低,可在圣宫医学会的操作下小概率事件也可能会变成必然事件。 而通过热信号扫描传递回来的图像显示,那艘大船的残骸中遍及体型甚至还要超过泰坦巨蟒的变异蛇类。 船上的水手大多游离于混血种社会的边缘,他们可能通过各种渠道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一群与普通人几乎被分裂成两个物种的家伙,对混血种世界和龙族世界的认知却始终存在着一层看不真切的帷幕。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尤素夫也最多认为那些只不过是在某种自然条件下或者遭受核辐射发生变异的普通蟒蛇,可诺诺知道要想促使蛇类发生脊柱分叉变异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基因污染,龙类的基因污染。 海德拉的危险程度不亚于蛇形死侍,据学院的古书记载波罗的海沿岸甚至有关于八头海德拉的目击事件,体型超过百米,简直是另类的八岐大蛇。 一直待在数以百计的海德拉附近只是想想就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可是如果请求北方舰队的炮火援助那这艘船的真相就会被彻底埋葬在冰海之下…… “尤素夫,你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方案?”诺诺问。 “我们首先得确认那堆废铁的核动力反应室是否已经遭到了破坏,并且反应过程已经被彻底中断。”尤素夫说,“最坏的情况是它的托卡马克装置仍在维系脆弱的平衡、核反应直到现在仍在持续,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使用鱼雷或者任何可能让反应堆参数爆表的手段来处理这艘船。” “如果确认核反应堆已经彻底失效,那我们就可以呼叫远程支援,用鱼雷或者巡航导弹把它整个炸成碎片,不管躲在船舱里的是蛇还是魔鬼都会被焚烧殆尽。”尤素夫检查了自己的武器,把手枪插入卡扣,铁灰色的瞳孔中渗出稀薄的金色。 他果然是混血种,虽然血统稀薄得甚至不够被卡塞尔学院招募,即使从未依靠龙类血统的优势,可这个男人依旧让自己的格斗技巧和体能站在了人类的巅峰。 诺诺忽然明白了苏恩曦为什么一定要招募那些能够点亮黄金瞳的特种兵或者雇佣兵作为水手,他们虽然都是甚至连言灵都未曾觉醒的低阶混血种,在暗面社会中根本没有一席之地,可这些人在握住趁手武器的时候作战能力并不逊于执行部,而黄金瞳则让他们能够抵御龙类亚种的精神污染,不会因为恐惧而失去战斗的能力。 “可是你们要怎么确定核反应堆是否还在工作?”诺诺犹豫了一下问。 有康斯坦丁在,他们甚至根本用不上那两艘驱逐舰发射鱼雷,但yamal号上的秘密太多,而且究竟该怎么解释同时有两艘yamal游曳在北冰洋上? 所以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和我的人会登船检查。”尤素夫向诺诺展示手中的冲锋枪,“这个世界上没有碳基生物能挡得住火焰喷射器和子弹,就算那里面有魔鬼我们也能杀进去再杀出来。” 诺诺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通过监控系统看向远方被康斯坦丁用某个灭世级言灵拧成麻花的黑船,那东西静静的躺在冰面上,一半都沉入冰海里,可仍在某些完好的气密舱支撑下悬浮在水面,像是已经死去巨人的尸骸。 刚才yamal号上发生的爆炸应该来自于第三动力舱,如果是第一和第二动力舱的话那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应该不是这样平静的一幕。 这时候已经熄灭许久的黄灯突然重新亮起,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船舱中,诺诺掩嘴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同时抬头看向监控系统。 蛇,青黑色的大蛇从已经死去的核动力破冰船那些黑洞洞的舷窗中向外爬行,远远看去像是地狱的大门被虫子啃出了孔洞,那些青虫就从孔洞里钻出来。 某个高清摄像头立刻给出特写,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第一条爬出破冰船的巨蟒身上,它的长度超过20米,鳞片锋利得像是刀刃,而重量则无法估量,从舷窗中爬出之后它重重地摔落在冰面上,支起细长的颈部摇晃了一下脑袋之后朝着伊美尔号爬过来,途经的冰面就留下深深的沟壑。 这条巨蟒的外观与普通的蛇类有很大的差异,面骨凸起、身体两侧还长有尚未完全退化的四肢,身上的纹路嶙峋,鳞片和纹路的缝隙中渗出血红色的蒸汽。 世界上最大的蛇类森蚺生活在亚马逊河流域,只有那种植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才有足够支撑它们活下去的食物来源和保证它们活动必须的温度基础,诺诺的瞳孔微微闪烁,她想到就算是在龙族的世界观中被龙血侵蚀的蟒蛇也无法长时间生活在这样极寒的区域。 这意味着这艘船必定来自某个温暖的地方,或者这些蟒蛇是从严寒的极地深处某个温暖的空间中逃了出来,对yamal号来说它们也是不速之客。 “不能躲在船舱中,去甲板上,那些怪物的目标是我们。”诺诺冷冷地说。 在尤素夫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并做出反应之前,可能受到某个神秘意志操控的巨蟒就已经从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惊扰中恢复了平静。 它们原本就是天生的掠食者,现在只需要朝着食物的方向前进就好了。 不过诺诺并没有感到恐慌或者紧张,她走到舷窗边指示身边的修女女仆长打开舷窗的一角,随手从某个女孩的身边拎过一支经过改造的雷明顿步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轰鸣响彻在餐厅中,随后尤素夫与女仆长的瞳孔就微微收缩,他们看到监控系统上那条冲在最前面的巨蟒隔着几百米甚至一公里的距离被一发子弹旋转着搅碎了脑袋。 而那个被雇主要求重点保护的陈小姐甚至在开枪之前都没有进行瞄准,仿佛就只是抬手一枪,那子弹就接到了必中的命令射穿的巨蛇的大脑。 失去大脑的蛇躯在冰面上疯狂挣扎起来,可它无法拍碎一米厚的浮冰,鲜血渐渐染红了周围,接着更多巨蛇前仆后继像是一场青黑色的洪流那样越过同伴的尸体,窸窸窣窣地朝着伊美尔号蜂拥而来。 诺诺用指甲敲了敲显示屏,“那东西不是什么魔鬼,步枪就可以射穿它们的脑袋,这种情况你们知道怎么做吧?”她看向尤素夫。 雄壮的日耳曼男人脸上露出森然的狞笑。 赤手空拳和怪蛇作战他可能会退缩,可手中握着几乎不限量供应弹药的重火力,害怕的应该是那些畜牲。 “不会有东西能爬上这艘船!”他像模像样敬了个军礼。 甲板上传来轰鸣的声音,金属的挡板正在向两侧分开,接着两座狰狞的炮塔就从甲板下方缓缓升起。 那居然是只会装备在军舰上的近防炮! 529.来自世界彼岸的幽灵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冰海回荡,伊美尔号的甲板下方居然藏着这种只应该出现在光荣级巡洋舰上的重型火力,两座明显经过改装的ak630型6管30毫米防空速射炮居然将炮管45°下倾,喷吐的火舌就有几米长。 诺诺迅速从自己脑海中储存的资料里找到了这东西的资料,有效射程8公里、每分钟射速4000发,采用杀伤爆破燃烧弹和曳光穿甲弹交替攻击。 这种口径和射速的舰炮用来对付海德拉这种龙类亚种真是大炮打蚊子,在科幻电影中这玩意儿是用来揍外星人、揍哥斯拉的。 钢铁弹幕编织成绵密的细网,网格扫过的地方黑色的潮水血肉飞溅。 远方青色的群蛇仍在密密麻麻从每一处裂隙和每一个舷窗中涌出yamal号,隔着太远眺望就像是一块被蛆虫爬满的腐肉。 它们简直像是不会恐惧,迎着舰炮的持续扫射居然仍旧在将前沿推向被冻结在冰面上的伊美尔号。 诺诺已经拎着柯尔特公司在1991年研发的卡宾枪冲上了甲板,尤素夫惊讶于这位雇主优秀的军事素养,同时立刻着手布置新的防御系统。 近防炮的子弹毕竟有限,炮管也需要暂停散热,很快他们就要面临和蟒蛇的接舷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冰天雪地的地方会出现这种鬼东西,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满足好奇心而是把敢于向伊美尔号发起冲锋的畜牲全部碾成碎片。 这艘破冰船上从船员到水手再到女仆总共接近一百人,每一个都是都市中兵王般的人物。这些人根本没必要经过太多的争论和争吵,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以尤素夫为战略核心的领导集团,并在尤素夫的指挥下开始于甲板上布置防御。 为了保证失温现象不会大规模出现在伊美尔号的船舱中,这艘船的整体都是封闭式结构,即便是舷窗也使用了能够抵抗子弹正面射击的三层防弹式树脂玻璃,而且狭窄得只够一个人类钻进钻出,根本没可能让那些直径普遍超过半米的大蛇进出。这意味着他们只需要守住甲板上的防线,船舱的内部就不会遭到入侵。 用来破坏困住伊美尔号浮冰的那些机械在面对群蛇涌来的方向挖出了一条并不很深但相当宽阔的沟壑,巨量的储备燃油被倾倒进去,数十台重机枪被架设到甲板的边缘,咬着香烟的男人们踩在弹药箱上对枪管进行最后的检查。 火焰喷射器也已经架设完毕,更多的弹药正在从甲板下方的武器舱中被源源不断地送到防线上来。 在近防炮终于垂下枪管偃旗息鼓的那一刻风也停下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嗡鸣着,接着就是迎面而来尖利的撕叫声。 巨蛇们用以发出声音的喉骨结构明显和其他蛇类不同,它们的嘶叫声更接近某种野兽的吼叫。寒风卷着蛇身上和被子弹撕碎的尸体上那股浓烈的腥气席卷甲板,就算船员们早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此刻仍旧觉得毛骨竦然。 此刻船上的火力不足以对相相距过远的群蛇造成威胁,尤素夫不得不拧着粗壮的眉毛半举右手等待。 直到第一条巨蟒已经进入了他们的有效攻击范围,那只手臂才狠狠的落下。 十几道浓烟升起,伴随着尖利的啸声,最强壮的男人们站在甲板的边缘,肩上扛着冒烟的发射架,几秒钟后,汇成一片的爆炸声才在远方的冰面上响起,绵延成河的火光吞噬了五分之一的蛇群。造成这次杀伤的是装备了杀爆弹、来自美国的fgm-148反坦克单兵火箭筒,很难想象这样一艘破冰船上为什么会装备这种威力惊人的陆战利器,不过想想他们甚至连近防炮都安上了,似乎也不足为奇。 片刻后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出乎意料的是被寄予厚望的单兵火箭筒似乎没有对蛇群造成想象中的伤害,只有极少数的蟒蛇在爆炸中直接死亡,更多的巨蛇被撕裂了鳞片浑身血肉淋漓从火焰中冲出来,那狰狞的一幕让人想起某些电影中海啸铺天盖地地砸下,可更恐怖的是海啸的深处如子弹般游弋来回穿梭的秘密麻麻的食人鱼。 接着被固定在支撑架上的gau-19重机枪开始咆哮起来,这东西是加特林家族中的小矮个,但依旧威力惊人,扳机被扣动的瞬间就有几十几百上千枚黄铜的弹壳叮叮当当落在金属的甲板上。 事实上伊美尔号上的武器仓储备其中有绝大部分都是由尤素夫亲自挑选,在重机枪的选择上他个人更加倾向于射速快威力大的加特林系列,但考虑到他们可能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来自甲板的接舷战,所以带上了数量惊人的、更加便于携带的gau-19。 十数台射速超过1000发每分钟的重机枪同时开火,在伊美尔号船艏的正前方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弹幕,甚至远比这艘船破冰船自带的近防炮掀起的死亡狂潮更加凶猛。 一些密密麻麻的弹坑首先出现在群蛇前进的路径上,溅起一人高的雪尘,一秒钟后冲破火焰封锁的蛇群进入了重机枪阵列的射击范围,狂风暴雨般的枪弹呼啸着撕开巨蛇们的防线,成千上万的子弹割开坚硬的蛇鳞、豁开这些畜牲的血肉。 爬在最前方的几条大蛇被瞬间摧毁了头部,随后它那扭曲的身体被几乎衔接成线的子弹撕成血浆。 十几道一米长的枪口焰在极夜中照亮了甲板上船员们的侧脸,枪声之猛烈让人觉得像是置身雷云之中,蛇群看似浩浩荡荡可甚至根本没有机会能够撕开机枪阵列的防线。 好像尤素夫在船舷下方布置的燃油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可诺诺仍旧面色凝重。 她是经历过东京事件的人,甚至亲眼见证过那些畸变严重的蛇形死侍向成监制、手持热武器的蛇歧八家执行局军队发起冲锋,不管是用机枪还是冲锋枪,所有的黄铜子弹除非命中蛇形死侍最脆弱的眼睛或者胸腹,都很难对那些怪物造成致命的伤害,子弹只能在那些蛇化的身躯上溅射起点点火花。 出现在伊美尔号附近的巨蛇虽然看上去体型惊人,简直比电影中的狂蟒之灾还要恐怖,可实际上普通的子弹仍旧能够对它们造成致命的伤害,那些能够在冰层上割出嶙峋沟壑的鳞片也不过是样子货,和真正的龙鳞根本没法比。 按理来说诺诺不应该在面对这些普通的龙类亚种时流露出这样冷冽的神情。 事实上她也一直没有关注发生在伊美尔号前方不到一海里处的屠杀。 她仍望向远方那艘大船的残骸。在不久前对。在之前对这艘大船的热信号扫描中不止一个人发现船舱的深处还藏着某些脊柱分叉的、更加巨大的蛇类,那东西是龙类亚种中畸变程度极高的海德拉,和八岐大蛇、九婴一样,都是神话中的生物。 可现在向伊美尔号发起冲锋的蛇群中没有看到任何一条海德拉的身影。 那些怪物像是销声匿迹了。 诺诺回头看向酒德亚纪和塞尔玛,她张了张嘴,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位来自更前方仍在向北极圈前进的yamal号的瑞吉蕾芙小姐虽说保持了应有的冷静并将一把随手扯下的消防斧拎在手里防身,可她的瞳孔里正燃烧着森冷的火焰,某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正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蔓延。 她在恐惧什么? 那艘破冰船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按照现在的战况我们很快就能结束战斗,之后还需要打扫战场和进入对面破冰船的残骸中进行调查,陈小姐您现在就可以对接下来的行动进行安排了。”打空了一个野牛冲锋枪弹夹的修女嬷嬷摘掉墨镜和防风耳机,用接近咆哮的声线来对诺诺说话。 在这种布满枪声噪音的环境中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无论如何那艘船里一定曾存在过乘客,某些密闭的舱室中可能还有幸存者。”诺诺说,“把刚才的热信号扫描图找出来,重点搜索那些蛇群分散的区域和船舱下方的动力舱。” 诺诺正准备从嬷嬷的手中接过那个能直接连接伊美尔号中控系统的显示器,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一根针那样狠狠刺入她的太阳穴。 就在这一瞬间诺诺察觉到了某种刻骨的危险,可她的言灵并非镰鼬,所以无法得知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她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卧倒,随后按住嬷嬷的脑袋和她一起扑倒在甲板上。 就在诺诺扑下后的一秒钟,一道刺得人头皮疼痛的热流就从她们的上方穿过,火焰的汹汹烈光照亮了诺诺的脸颊,她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道可怖的身影。 袭击者是来自他们的身后,那是一条大得不可思议的巨蛇,仅仅甲板下方探出的长颈就有超过两米的直径,黄金般的竖瞳渗着暴戾和狂野的杀机。 从这条巨蛇口中喷吐出的火焰原本的目标是站在最后方的诺诺,可诺诺扑倒之后火焰的狂流就继续向前涌去,贴着某个日耳曼男人的身体一侧擦过,将一台仍在喷吐出火舌的重机枪包裹其中,片刻后枪膛发生了爆炸,红亮的铁水四处飞溅,靠近的几个水手被溅了满身,痛苦的惊叫声里防寒服立刻燃烧起来,女仆们就近找到了灭火器,白色的泡沫将几个倒霉蛋整个淹没。 诺诺拄着雷明顿步枪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渗透了她的后心。 那条大蛇发动袭击之后,尤素夫愣了不到三秒钟就立刻操控重机枪调转枪口将喷吐的火舌对准了出现在远方甲板边缘的狰狞蛇头,子弹落在那条蛇的长颈上溅出密密麻麻的火星,只有极少数子弹能碰巧穿过鳞片的缝隙打进它的身体里,可也毫无意外地卡在了坚硬的骨骼中。 酒德亚纪抽刀,“塞尔玛你带师妹去船舱里。”她冷冷地说,细长的眉眼深处燃烧起金色的火焰。 普通人没有对付这种龙类亚种的经验,而她们毕业于卡塞尔学院,即使在执行部中也是绝对的精锐,这种时候能够在近距离对那条明显畸变更加严重的巨蛇造成有效阻拦效果的只有她。 如果是以前的诺诺的话应该也可以,但酒德亚纪通过曼斯教授得知那姑娘现在有孕在身,战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落到一个准妈妈头上。 诺诺却一只手推开了赛尔玛,她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雷明顿一枪点爆了那条巨蛇森然的左眼,几乎在同一秒内又点爆了它的右眼。 这骇人的东西疯狂嘶吼起来,挣扎的时候居然都没有从船舷上滑落。 刚才这东西的袭击几乎要了她的命,拯救诺诺的是混血种异于常人的嗅觉,从后方来的风里带着浓烈的腥味。 随后因为剧痛巨蛇从张大宛如两扇门的血盆大口中喷吐出散射的火焰,康斯坦丁的瞳孔闪烁,愤怒的青铜与火之王操控着那道火焰像是被一阵飓风压着往回推去,直到火苗完全熄灭在蛇口的深处。 为了阻止yamal号和伊美尔号相撞他消耗了惊人的体力,如果是诺顿的话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康斯坦丁原本就有缺陷,如今又失去了身为君王的权力,所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绕到后方的大蛇。 可这孩子依旧愤怒,他差点就没能完成对师兄的承诺保护好师姐。 他伸手,刚才被火焰熔化成铁水的重机枪就悬浮起来,高速自转的熔融金属液滴像是手串一样在他的手腕上悬浮,然后互相融合、生长,直到最后化作一柄细长的刀刃。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着水手们的神经,可北极圈都能出现蟒蛇了,似乎神和魔鬼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沉重的敲击声从甲板的边缘传来,还有密密麻麻鳞片剐蹭的声音,接着极夜的黑暗中那条被重创的长颈忽然静止了,它的脑袋垂下,片刻后低沉的嘶吼声从它的后方传来。 第二条长颈、第三条长颈…… 直到第五条长颈出现,魔鬼般的影子才终于完全投射到伊美尔号的甲板上。 四对金色的瞳孔俯瞰着甲板上的一切,它缓缓向上游动,片刻后终于露出全貌,那果然是一条海德拉。 长有五个脑袋的海德拉! 它的长颈互相缠绕嘶吼尖叫,更多重机枪对准它开火却只能溅出密密麻麻的火花,火焰喷射器也启动了,那些青黑色的鳞片在高温中显得扭曲,却并未对下面的血肉造成伤害。 “我的神啊……”有人的低声呢喃。 康斯坦丁冷冷地哼了一声,这种东西连三代种都算不上,神这种尊号也是它配染指的? 他举刀,正要将海德拉撕碎,下一秒狂风掠过,随后海德拉的一条长颈就喷涌着冲天而起的鲜血被生生斩断。 银灰色长发的女孩站在诺诺的身前,她如瓦尔基里般英武,仍保持着投掷的动作。 瑞吉蕾芙掷出的正是那把她用以防身的消防斧。 斧头飞旋着斩断了连重机枪都无法破防的蛇颈,然后仍旧去势不减,又飞出几十米的距离才狠狠嵌入下方的冰层。 “等等,那是什么?”诺诺的瞳孔收缩,不只是她,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东西。 断裂的蛇颈中随着胃部肌肉的蠕动,酸液混着血液裹着一块坚冰滑落出来,坚冰光滑得胜过镜面,所有的污渍都迅速滑落,里面被冻住的东西得以重见天日。 一个人体! 从破冰船上钻出来的蟒蛇肚子里有个被冻在冰块中的人体似乎并不奇怪,可寒气就那么骤然从诺诺的每一根毛孔中钻了进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错。 冰块中那具苍白的尸体是…… 施耐德教授。 执行部部长,冯.施耐德! 可此时此刻,施耐德应该正坐在远在北美伊利诺伊州的办公室里统筹整个执行部的运行工作,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没道理出现在这里! 530.困兽与亡魂 “我能看出来各位的惊讶了,想来那坨冰块中的倒楣蛋大概是你们的某个老熟人。”瑞吉蕾芙将手腕取下的发绳叼着,然后双手将漫漫的长发束成高耸的马尾,冷风吹过发梢拂过脸颊。 她从身边的武器箱里拎出来一把黑色的军刺,单手挥舞了一下,姿态在某一刻像是国际击剑大赛上那些全副武装佩戴铁面杀气凛然又优雅静谧的击剑大师。 可随后她就将那把军刺丢开,重新从旁边的塔吊上取下两把交叉的消防斧,斧刃甚至经过淬火,枪口焰的火光中闪烁着紫蓝色的瑰丽色泽。 “可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我从书里看过世界上现存最大的蛇类是森然,它们生活在亚马逊丛林,那些鬼东西本该距离这里差不多一万公里,但这会儿它们却像是血液燃烧起来了一样在零下几十度的冰海上向我们发起攻击。” 从正面向伊美尔号发起冲击的群蛇数量正在减少,更多的重机枪在尤素夫手下船员们的操作下加入了钢铁弹幕的制造者行列之中。 海德拉毕竟只是被龙血污染的怪物,而非八岐大蛇这种就算在纯血龙类也堪比神明的东西,它被瑞吉蕾芙飞出的消防斧斩断的长颈根本没有办法复原,巨量的鲜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剩余的四个头颅像是弹簧那样往后收缩,但巨大的蛇躯却痛苦地挣扎着。 它的长度远远超过普通的巨蛇,从甲板的一侧抬起长颈的时候像是魔鬼正在自深渊中探头向人间眺望。这条海德拉只有一半的身体登上了甲板,仍有另一半依靠鳞片的摩擦力勉强挂在伊美尔号的船舷上,它那发育不良显得畸形短小的四肢胡乱地扭动着,直到第二个头颅忽然从口中喷薄出白色的寒霜,寒霜蔓过长颈的断口就立刻结成粉红色的冰晶将血液彻底堵死,这条怪物的扭曲和挣扎才终于停止。 甚至连他们此时手中能够动用的威力最大的武器重机枪的子弹打在海德拉的鳞片上也无法对它造成有效的杀伤,尤素夫在尝试重启正冷却炮管的近防炮。 有两个船员开来了吨位巨大的铲车、用铲车的前端在诺诺的面前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线,另外两个船员背着火焰喷射器来到铲车的后面。 最开始亲眼目睹海德拉登船的那一瞬间惊悚感由内而外的笼罩了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可瑞吉蕾芙那宛若天神下凡般的一斧不仅砍断了海德拉的长颈还敲碎了船员们的畏惧。 面对猛兽时恐惧从来都是人类的本能,在恐惧的时候用刀和矛刺穿狮虎的心脏却也是几万年来人类能够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唯一方法。 越来越多的金属弹头加入对海德拉迎面吹去的风暴,它被死死的压制了,密集的火星奉迸溅在坚硬而极有韧性的鳞片上,尤素夫惊讶于这东西的鳞甲如果能被科学院得到要不了多久人类的材料科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又震惊于身边这个银灰色头发漂亮得叫人不敢抬眼直视的女孩腕力之强居然可以飞去一斧就对海德拉造成了迄今为止它所受到的最大伤害。 “太慢了,叫你的人停火!”瑞吉蕾芙一把拽掉尤素夫的防噪耳塞冷冷地说。 尤素夫只是略作犹豫就示意让重机枪和其他正对准海德拉射击的枪口调转方向优先处理正面的蛇群。 来自钢铁弹幕的压制骤然减小,海德拉的四个脑袋都仰天咆哮,嘶吼的声音尖利悠远,仿佛回荡在冰面上的潮声。 它那可悲的智商和不够用的脑子里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是知道自己身上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忽然消失了、那种压制它的钢铁与烈焰也消失了。 被斩断的长颈死去了,无力地耷拉着,剩下四个蛇头的瞳孔中正燃烧起金色的火焰,它用看待猎物的目光审视着甲板上的人群,直到视线与康斯坦丁交汇,狰狞的面骨上居然人性地流露出一丝若即若离的恐惧。 但康斯坦丁甚至没有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条海德拉的身上,当他静下心来全神贯注的时候就能嗅到更多的腥味从船舷的下方飘来,还能听到密密麻麻鳞片刮蹭金属的声音像是成群结队的野猪在踩踏冬季森林中枯朽的落叶。 显然摸到伊美尔号后方来的绝不只是眼前这一头怪物。 此时瑞吉蕾芙已经提着两把消防斧缓缓上前了,她那件白色的防寒服下面居然还穿着纤美的丝绸睡裙,寒风吹动裙裾,像是雪中盛开繁花。 在海德拉整体宛如抹香鲸般巨大的身躯面前,瑞吉蕾芙渺小得像是向一头非洲象发起挑战的麋鹿,片刻后它才终于注意到那个刚才对自己给予重创的女孩在渐渐逼近。 摇曳的四首中三个死死盯着康斯坦丁,剩下的一个则居高临下俯瞰着寒风里玲珑纤细的女孩,那女孩看上去没有多少威胁,可她越是靠近某种刺痛神经的危险感就越是浓烈。 瑞吉蕾芙和海德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越来越轻盈,直到最后宛如沿着甲板低空飞翔的朔方。 海德拉剩余的四个脑袋终于同时将所有的视线汇聚到瑞吉蕾芙的身上,那些张开之后宛如卷闸门般巨大、利齿能够碾碎钢铁的血盆大口中汇聚着某种元素的反应,极寒的白霜、金色的雷霆碎屑、绿色的浓酸雾气和无形但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扭曲的高温气流同时从海德拉利齿的缝隙中溢出来。 传说中蛇龙是最接近龙的亚种,它们每长出一个头颅就会获得一种新的言灵,直到最后将四大君主的元素完全聚齐,就会成为真正的海德拉。 眼下这条巨蛇已经长出了五个脑袋,想来就算在海德拉的族群中也有很高的地位。 瑞吉蕾芙发起冲锋的时候海德拉明显出现了一个回缩的动作。 就像人类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会下意识地闪避,蛇类在面对出现在面前的危险时也会做出类似的动作。 瑞吉蕾芙虽然只是沉默地发起冲锋,身上甚至没有任何元素的波动也没有吟诵高亢古奥的言灵,可海德拉很清楚那是个比抹香鲸还要难缠的对手。 但作为这片冰原上最顶级的掠食者,海德拉从不是坐以待毙的废物,它弹簧般收缩的四条长颈中有两条忽然弹出,其速度甚至超过子弹,在空气中掀起类似音爆的轰鸣。 两颗狰狞的头颅像是两柄被绝世剑客刺出的利剑,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上一下向瑞吉蕾芙发起攻击。 世界上不应该有任何碳基生物能够抵抗这样的袭击,无论是汹涌狂暴的元素乱流,还是能够在瞬间刺穿或者掀翻卡车的动能,理论上来说都应该能在一秒钟内把瑞吉蕾芙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 但瑞吉蕾芙忽然纵身而起,她的裙裾盛开、消防斧被挥舞着发出尖利的呼啸由上而下重重砸向海德拉刺出的两条长颈。 但她小瞧了野兽的直觉也忽视了身为龙类亚种的狡猾与奸诈,在前刺的两个头颅之后居然还隐藏着第三条长颈,紧随其后的头颅血盆大口紧逼,像是一架小型列车头那样仿佛带着万钧的力量撞向正处在下落过程中的瑞吉蕾芙。 那女孩此刻的状态是极危险的,没有着力点她无法在空中进行闪避。 但她居然将一把消防斧脱手而出,飞旋着斩断了下方的一颗蛇头,已经开始出现龙化现象的蛇头前冲的动能还未削减,在与长颈分离之后居然还继续向前飞出十几米的距离,把甲板边缘的铁质护栏撞击得完全变了形。 而面对列车车头一样向自己撞来的蛇头瑞吉蕾芙居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并不做出闪避的动作,某一刻那具纤细的身体里传出噼里啪啦骨骼的爆鸣,类似路明非和源稚生曾使用过的龙骨状态在瑞吉蕾芙的身体里开启,玲珑的女孩骨骼死死咬合绞死宛如塔吊的钢缆,空出的手掌握拳,拳锋的关节上居然还有坚硬的骨突。 随后这一拳落在海德拉比青铜还要坚硬的面骨上,面骨居然生生碎裂,庞大的动能在一瞬间被瑞吉蕾芙完全接下然后奉还,那条长颈颤抖着血肉崩离,像是颈骨要挣脱肌肉的束缚呼吸新鲜的空气。 接着另一把消防斧精准地斩落在海德拉弹出的另一条长颈上,斧刃割开鳞片撕碎血肉死死嵌入颈骨中,海德拉剧烈地挣扎起来。 天上下起了细雪,从海德拉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沸腾的血染红了纷飞的雪絮,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连续失去四个头颅的海德拉终于流露出畏惧,但同时它的瞳孔又变得猩红,似乎是被疯狂冲昏了理智。 诺诺面色凝重地看向落到结冰的甲板之后微微喘息的瑞吉蕾芙。她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掉了,赤裸着素白细腻的双足踩在被斩断之后仍旧张嘴想要吞噬什么的一颗蛇头上。 片刻后瑞吉蕾芙弯腰,看上去并不致命的拳头轻而易举地敲碎了海德拉坚硬的头骨,从头骨的深处扯出带着血散发热气的一截锋利脊骨。 接着瑞吉蕾芙缓缓挥舞脊骨的碎片,让人想起刺王杀驾的刺客挥舞他的匕首向尊驾发起冲锋。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海德拉失去头颅的长颈在空中挥舞,让人想起那些神话传说中从深海中浮出巨大的章鱼怪物,然而龙骨状态加持下的瑞吉蕾芙展现出了甚至远超恺撒和楚子航的身体素质,她用拳头就砸碎了凌空拍下的蛇尾和长颈,就那么强硬地闯入了海德拉的身前。 她用骨骼紧密衔接之后坚硬程度甚至超过精钢的手腕格开又一次砸下的长颈,顺手扯下一大块血肉丢进了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释放某个言灵的最后一个蛇头的嘴里,那一段锋利的脊骨刺出,从正前方刺穿了海德拉的腹部。 做完这一切之后瑞吉蕾芙闪电般后退,巨蛇的腹部喷出了酸臭的液体,接着一枚白磷燃烧弹被精准地投掷入那个已经可以看见内脏的伤口,密集的白烟随后就从伤口的缝隙中喷出来,都是白磷的粉末。 剧毒和火焰疯狂地吞噬着这头怪物的血肉,片刻后它就熊熊燃烧起来,成了一只活体的火炬,疯狂舞动着从甲板上栽了下去。 几秒钟后冰面上才传来沉重的轰鸣,但更多的嘶吼声从甲板一侧的船舷上传来。 康斯坦丁猛地向前一步,“接下来交给我吧。”他说,“那具冰块中的尸体,我觉得它不太对劲,也许船上的设施能稍微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施耐德教授。” 下一刻甲板的边缘伸出几十条十几米长的长蛇,它们粗壮的蛇躯像是一根根长着鳞片的巨木,狰狞的黄金竖瞳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诺诺咬着牙。 那居然是一整群三首甚至五首的海德拉,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冰层来到了伊美尔号的后方。 “你很强。”她看向身边正在整理裙裾的瑞吉蕾芙。 “从外形上看我和你们没什么两样,在文森特的那套理论中我都压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审神国的存在……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在极北之地的那条破冰船上也能找出来至少十个,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能被冠以圣女的头衔?”瑞吉蕾芙冷笑,“我远比其他的姊妹更加强大、我的血能让濒临崩溃的堕落混血种冷静下来,我的曾祖母星之玛利亚被那扇门污染了,我继承了那种污染……对很多人来说登上那艘船唯一想要得到的就是神血,我不需要神血,因为我的身体里就流淌着那东西,我是个可悲的圣杯,我这辈子生下来就该是自由的而非被囚禁的,我看过天看过海看过森林也看过各形各色的帅哥,可那些东西从不属于我。所以我想逃,谁不让我离开谁就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敌人我就用斧头把他剁碎。” 她说得平静,话锋却极冷冽。 “学院……不会把我囚禁起来抽血实验吧?”她幽幽地说。 诺诺愣了一下,她想起路明非如果被捕获的下场,心中忽然有些疲惫又有些畏惧。 “学院会。”她说,“但我们不会,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在这个世界夹缝中挣扎的亡命之徒。”诺诺将额头贴近瑞吉蕾芙的额头,瑞吉蕾芙的裙摆上仍淌着血,热气从她的身上蒸起来,雾把两个女孩都包裹进去。 “陈小姐,那艘船上有人。”尤素夫吼叫着说。 诺诺的头猛然抬起,她从尤素夫的手中夺过望远镜看向远方已然沦为废墟的yamal号。 那是个男人,他站在一扇还算完整的舷窗上,脚下瘫着两条巨蛇的尸体,居然在这种气候中穿着燕尾服,金发,额发极长。 仅仅只是一个略微模糊的身影诺诺也认出了他, “帕西……”她轻声说。 531.小天女的命运交响曲 “这条船的设施设备看起来比yamal号还要更完善一些。”放下消防斧退出龙骨状态之后瑞吉蕾芙又是那个躲在白色防寒服下面看起来眼神清彻的漂亮女孩了。 诺诺点点头说:“毕竟不需要像极北之地那样要为好几百人提供服务,除了必要的生活活动舱室之外其他船舱基本都和武器、燃料和科研相关。” 不管用蛇群和那艘失控的核动力破冰船撞向伊美尔号的人是谁,他们都错估了这群追猎者的实力。 哪怕极北之地的成员全部都是混血种并且武器精良,诺诺也有信心在接舷战真正发生的时候依靠伊美尔号上的船员将他们击溃。一群甚至畸变都还不完全的蟒蛇根本没办法对她构成威胁。 此刻船上的医生已经将那块从海德拉腹中掉出的坚冰用叉车带入了医疗舱进行解剖,诺诺和瑞吉蕾芙在旁边的休息室里喝咖啡顺便等待结果。 出现在破冰船废墟中的帕西.加图索也被尤素夫和他的特遣队从冰层上带了回来,现在已经被隔离在单独的船舱中由船员进行情报核对。 甲板上的战斗在康斯坦丁加入之后迅速得到了平息,船员们正在打扫战斗,用工程铲车把数吨重的巨大蛇尸和弹壳、报废的枪支从铁质护栏的豁口推向冰海,用高压水枪清洗小河般流淌在甲板缝隙中极富腐蚀性的血液。而至于yamal号和伊美尔号之间的那片战场上密密麻麻堆砌在冰层上的蛇尸则被放任。 今年的冬季特别严寒,即使对极夜下的北极来说也有点冷得过分了。这种情况下很少会有渔船或者军舰出现在附近的海域,甚至那些小吨位的破冰船也很难破开附近的坚冰。 等到夏季来临冰层融化,被封冻在海冰里的尸体也会落入海中成为其他海洋生物的食物。 尤素夫和他的船员接受苏恩曦的雇佣已经类似古代的卖身契,他们见识了雇主的实力有多么惊人,也早在踏上这条旅程之前就被告知可能会遇见一些难以用常理来解释超自然的事物。每个人在登船之前就已经签订的保密协议可以确保他们不会向外泄露龙族的秘密。 “你和尤素夫共同登上了那艘船的废墟调查,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诺诺问。 他们这里只有一个人来自极北之地也曾登上过yamal号,那个人就是瑞吉蕾芙。 眼下的情况太诡异了,不管是同时出现在一个频道中的两艘yamal号,还是本来应该在芝加哥山顶学院坐镇中控中心对执行部进行指挥却出现在海德拉腹腔内并被寒冰包裹的施耐德教授,以及似乎与蛇群并不处于同一阵营的帕西.加图索,短短几个小时内遭遇的事情已经让这趟追猎之行变得扑朔迷离。 事实上如果诺诺知道帕西已经在奥丁的尼伯龙跟中被路明非割断喉咙杀死在那条高架路的上空,那她现在感觉到的就不应该只是诡异而是惊悚了。 “我去查看了顶层船舱和动力室,很奇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瑞吉蕾芙蜷缩在沙发上说,防寒服下她的脚露出来,像是最精美的玉质艺术品。 诺诺注意到瑞吉蕾芙这句话中隐藏的含义,“为什么没有发现异常你会觉得奇怪?”她问。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那条船根本就是要向所有人发起复仇的魔鬼留下的孵化场。”瑞吉蕾芙轻声说。 诺诺的瞳孔微微收缩。 孵化场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陌生,那些高阶的龙类结茧重生之后即将复苏时会从胚胎中生长出白色的细丝,细丝会杀死周围的一切生命体并将所有的生命力量供应给胚胎,这个时候被白丝覆盖的范围就叫孵化场。 “我的曾祖母星之玛利亚,在你们的情报中她已经死去了几十年对么?”瑞吉蕾芙轻声询问,诺诺点点头:“资料库里显示在文森特离开阿根廷之前星之玛利亚就已经去世了,极北之地在西伯利亚对这位曾经的圣女被焚烧只剩下的骨灰举行了秘密的葬礼……这件事情我认为存在许多疑点,但对校董会而言极北之地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组织,你们的圣女是死是活对学院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也就没有深究。” “事实上玛利亚祖母登上yamal号的时间还在文森特之前,她在1943年被神国洞开的大门中流出的气息污染了,身体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某种异变,文森特担心这种异变被密党发现,所以提前让她假死并登上了破冰船,常年游曳在公海上。”瑞吉蕾芙说,她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可瞳孔深处却燃烧着憎恨与愤怒的火焰。 “她应该已经死掉了吧?而且是因为一场意外,那场意外和文森特有关系。”诺诺就像是个读心的魔鬼,只是看瑞吉蕾芙的眼睛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你应该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她对你很好。” “不,她没有死。”瑞吉蕾芙冷冷地说,银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丝悲凉,“却生不如死。” “什么意思?” “十三年前玛利亚祖母忽然从我们的身边消失了,文森特告诉我说她太老了,已经死去了……可是有天晚上我从船舱的墙壁里听到了猫头鹰的声音,以前玛利亚祖母曾教导过我如何像是是个女巫那样和猫头鹰交流。”瑞吉蕾芙像是在讲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诺诺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我顺着那个声音的引导去到了水密舱的深处,在那里见到了玛利亚祖母。”瑞吉蕾芙愈加用力地蜷缩起来,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诺诺不得不抱紧了这个此刻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姑娘以让她得到一丝安全感, “她的身体彻底变异了,看上去像是巨人的骸骨,有巨大的胸腔和密集的肋骨,粗大的脊椎则扭曲着。了,双腿也已经退化成了长长的蛇尾,又像是一条死去的泰坦巨蟒。尾骨的缝隙中生长出几百几千条血脉扎入水密舱底部的钢板,像是正在把那艘船都变成她的一部分……可玛利亚祖母还活着,她的头被水银灌满的箱子禁锢、浸泡着,无法逃脱也无法死去,她告诉我要逃,还告诉我永远不要回去永远不要妄想接近神国,我问玛利亚祖母她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玛利亚祖母告诉我说她想死。” 诺诺仍记得自己和路明非一起从学院的资料中找到的星之玛利亚的照片。她是那样美丽的女人,最终却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毫无疑问使她变成这样的就是文森特本人,那个老东西始终没有放弃找到神国的入口。 随后她又想到在这个星球的另一片海域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被赫尔佐格用来唤醒海底高天原的列宁号就在沉没之前被一枚从西伯利亚无名港中带出来的龙类胚胎侵蚀了,那条老狗纵容胚胎侵蚀列宁号的目的是让整艘列宁号变成神的养分,那么文森特乃至于他背后的那些大人物们会不知道星之玛利亚正在侵蚀yamal号么,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唤醒…… 另一位神? “我检查了那条船的动力舱、水密舱和以前我在yamal号上居住的顶层船舱,虽然整条船已经几乎完全报废,但通过船舱结构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它确实就是yamal号本体……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水密舱中我没有发现玛利亚祖母的身影,甚至连她曾待过的痕迹都没有,顶层船舱虽然装潢奢华可完全不是我曾经居住时的风格。” “意思是可以确定那条船就是yamal号,但它并不是你待过的yamal号?”诺诺轻声说。 极北之地,文森特,奥丁,星之玛利亚,神国…… 太多太多诡异的事情在发生,她的侧写甚至都无法从无数杂乱的线里找到唯一的真相。 恰在此时,医疗舱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正在取下面罩的医生向诺诺点头,“解剖报告我做出来了。”他说。 对施耐德教授的尸体解剖居然进行了整整四个小时,这还是在有三个医生加入解剖行动之后的结果。 诺诺和瑞吉蕾芙对视一眼,然后她从医生手中接过报告单。 “……大脑组织层次结构正常,脑组织呈空网状改变,部分神经细胞肿胀、核偏位,血管周间隙增宽……部分脑组织自溶、液化变性。小脑层次结构正常,灰质白质分界清晰,部分脑组织自溶、液化变性。 “心肌层次结构正常。左、右心室心肌细胞红染,横纹可见,间质疏松,部分心肌细胞核模糊、淡染,心肌纤维横行断裂。主动脉管壁增厚,纤维组织增生并有脂质沉积及钙化。右冠状动脉腔内见血凝块组织,左、右心房未见著变。” “肺泡腔扩张,部分破裂、融合,肺泡壁血管明显扩张淤血,肺泡腔内大量粉红色均质状水肿液。” “……法医病理学诊断为电击死:左手示指皮肤电流斑。” “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死于强电流,不过其实在死去之前他应该就已经很虚弱了。”医生叹了口气,“死者的肺部被高明的手术手段切除了很大部分,气管也被人造产品替代,呼吸系统在很多年前就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能坚持这么久很难说是奇迹还是意志力太过顽强。” “多谢。”诺诺轻声说。 她原本还怀疑施耐德教授的真实性,可此时听到医生居然准确说出他曾在很多年前格陵兰冰海事件中因为极寒所受到的伤害,立刻确定了尸体确是施耐德本人。 可惜现在没有办法和学院本部联络,她本身的身份就是通缉犯,现在和学院联系很快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她很好奇如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施耐德教授才是本人,那现在藏在卡塞尔学院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医生离开之后诺诺和瑞吉蕾芙一起推开舱门准备去查看一下冰层的清理情况,他们不得不加快进度以赶上前方已经逐渐驶入极圈的极北之地。 尤素夫迎面而来,这个即使在面对海德拉时脸色依旧平静的日耳曼男人此刻正满脸寒霜。 “我们从那个帕西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消息,陈小姐。”尤素夫压低了声音。 诺诺蹙眉。 “他说他和那条船来自2012年十月二十九日。”尤素夫冷冷地说。 诺诺一愣。 今天的时间是……2011年,一月十三日。 —— “逆臣,可还记得我么?”那女孩冷冷地俯瞰即将刺入路明非心脏的昆古尼尔。 苏晓樯的身上也燃烧起火焰,热浪掀起她漫长的黑发,发梢生长像是春雨中肆意蔓延的藤蔓。 火焰由下而上把她身上的所有衣物都化作灰烬,那些灰烬飘散着化作朱红流苏的裙子,裙摆仿佛能铺满整个天台。 路明非呆呆地扭头看向旁边那张娇俏的小脸,以鼻尖为中心,苏晓樯的脸上像是开花那样生长出密集的细鳞。 辉世的冠冕出现在女孩的头顶,坠着沁血的玉珠在她的脸颊前摇晃。 昆古尼尔的矛头被苏晓樯握在手中,它像是活蛇那样扭动着,发出尖锐的嘶叫。 锋利的矛头边缘将苏晓樯的手掌割的鲜血淋漓,火焰从那只纤细的手腕上蔓延到昆古尼尔的枪身,片刻后金色的辉光就包裹了那段枯枝,它眨了眨眼,痛苦地哀嚎起来。 随后苏晓樯将路明非拉到自己的身前,她伸手撕开男人的衣领,在他被种下道标的锁骨上埋头亲吻下去。 灼热的痛苦从昆古尼尔的道标上传来,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安静下来了,昆古尼尔的矛头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噗嗤令人恶心的声音,那颗眼睛就此爆开,金色的光晕极光般从爆炸的眼球中四处飞散。 路明非锁骨上的道标也在苏晓樯的双唇覆盖下化作光点飞散。 命运圣枪滚落在地面,真的像是一截枯枝那样毫无生气地死去了,娲主痛骂一句“我操你妈”一脚踩上,把它跺成了两段。 可路明非死死盯着苏晓樯的身后。 他看到那个眉眼耷拉的年轻男人站在虚幻的火光中朝他挥手,老唐,或者诺顿,他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化作火焰在苏晓樯的身上燃烧,烧着烧着路明非就看到天空像是裂开了一道缝,缝隙的深处他同时看到了两个并排的世界,像是有个巨人在通过世界的缝隙看向这里。 “命运,交汇了。”诺顿说,苏晓樯说。 娲主也抬头,她看不见世界的缝隙,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降临了,就在青铜与火之王在现世复苏的那一刻。 532.小天女的春季大作战 头顶的夜空中布满了厚重的阴云,上百公里长的闪电在乌云中穿梭而过,下方那座忽然陷入黑暗中的城市开始陆陆续续被应急电力供应点亮。 路明非看向苏晓樯身后光影中男人时眼神很难说是悲哀还是欣喜,他们已经阔别多年,上次见面大家抽刀对砍恨不能食肉寝皮,仿佛穷尽天河之水也洗不清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他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死诺顿,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看着老唐死在自己面前。 “喂,老唐,原来你没死啊。”路明非轻声说,世界的缝隙在他的头顶张开,闪电划过的地方天空就撕开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只有他能看到,而裂纹的深处而两个世界铺天盖地地展开。 时间凝结了,老唐,或者说诺顿居然在随手间就做到了路明非曾只在路鸣泽身上看到过的奇迹。 融化的寒冰不再继续流淌,飞溅的水花悬浮在半空,满脸忿怒要把昆古尼尔大卸八块的娲主保持着向下跺脚的姿势,如夏弥那样展现出女帝形态的苏晓樯的裙摆原来是用火焰编织。 “明非,你做得很棒。”老唐的声音虚无缥缈得像是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上响起。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老唐则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原来死去是这种感觉。”他说,很有些喜感的眉毛扬了扬,然后又舒展开,“像是睡着了。说真的我贼喜欢睡觉,以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放假能睡一天一夜……” “这是怎么回事……”路明非干巴巴地问。 老唐叹了口气:“青铜与火之王是继韦德佛尔尼尔之后的四大君主中被尼德霍格创造出的第二个王座,黑王赋予了白王和他同等的权力、给予了第一个天空之王至尊的威能,在创造我和康斯坦丁的时候则将无与伦比的炼金术奥义交付到我的手中。” 路明非有点语塞。 这家伙总是一遍又一遍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展现自己的短处,纵使他在卡塞尔学院科科成绩都能拿到优秀,可也永远逃避不了他在守夜人那里实则是靠着芬格尔这条好狗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答案勉强度日的现实。 “炼金术存在七大王国,元素置换让我能够模拟其他龙王的太古权现,精神重铸让我们可以在死去之后借助核重新复苏,概念武装赋予奥丁的面具和七宗罪以特殊的能力,时间逆流然让真正的炼金宗师宗师能够闪避致命的伤害,空间开辟帮助龙族在尼伯龙根中建立起恢宏的文明,生命缔造在阿斯加德创造英灵、在青铜城中召唤兵俑,因果分离让你们在东京发动的战争在普通人看来就只是一场千年一遇的天灾。”老唐慢悠悠地说,“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炼金术奥义。” “时间和空间都不算?”在路明非看来时空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东西了,它比生命和死亡都要深奥,因果也只是时间的流淌中延伸出的产物。 “黑色的至尊在世界北方的王座上用命运编织他统治世界的网。”老唐说,“命运才是真正的炼金奥义,少有人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是个特例,连世界都对你无可奈何。”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说。 “耶梦加德被赋予了对世间万力绝对的掌握、赋予了奥丁总能苟延残喘到下一次诸神黄昏的永恒、而赋予我的则是命运,我永远都能看透命运。”老唐轻声说,“我看到你和那个叫陈墨瞳的孩子、你们两个人的命运分别来自不同的世界,那两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同一个时间轴上分出的分支。” 路明非心中震动,他猜到老唐也许知道自己其实是从未来的时空回到过去要改变命运的那个变数,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唐原来甚至连诺诺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绘梨衣呢?她和我们一样来自另一个时空。” “她和你们中的某一个人来自同一个世界,否则就会延伸出第三个时间轴……其实这种说法也存在谬误,你们并非来自其他的世界,只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梦里经历了另一个世界中你们各自的一生。”老唐点点头,“她们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你,和我。” 路明非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如果奥丁已经察觉了诸神黄昏的逼近、要将他构思了数百上千年的阴谋付诸实践,那么他要杀死的第一个王座必然是青铜与火。”老唐挠了挠自己的额角,脸上居然露出无奈的神色,“这就是我和康斯坦丁的命运,也是我和弟弟的彻底沉眠完全撕碎了这颗星球上的权柄与元素的平衡,吹响了诸神黄昏的号角。” 路明非记得小魔鬼对他说过,诸神黄昏的提前降临是因为奥丁吞噬了太多龙王的龙骨十字导致道的失衡,因此他成为了诸神黄昏这一必然降临事件的锚定者。 现在老唐说诸神黄昏的号角是由他和康斯坦丁的死亡这一事件吹响,那么他们的死亡就成了诸神黄昏的锚定事件、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 “人类的战争发展到今天从本质上来说仍旧是使用火焰和金属来杀死敌人,我的兄弟在这个族群中扎根良久,早已经学会了使用人类的思维来思考问题,相应的,战争降临的时候他也会用火焰和金属来对抗从深渊中爬出来的至尊。”老唐发出轻蔑的笑声,“预言中诸神黄昏所有的神都各自为战,我们互相屠杀、只有最后唯一的胜者才有资格走到新的纪元。我和我的权杖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无冕之王,我天生掌握的炼金术奥义也可以摧毁他花费了数千年时间才锻造出来的那些神话般的武器。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被杀死。” “但是某个意外导致另外两个世界的你和陈墨瞳将各自的命运投射到这个世界的你们的梦境中了,在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我看见了发生在那两个时间轴上的事情。”老唐双手插兜,垂着头,“同样的,历史上的某一刻其他世界的诺顿也看到了我。” 路明非不懂老唐想说什么。 老唐抬起头,看向天空中世界的缝隙,脸上露出微笑:“这是一场赌博,我用死亡来迷惑命运,再将炼金术的权柄藏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因为她甚至不是混血种,所以在权柄激活之前都不会被奥丁注意……在你用我锻造的武器割开我的胸腔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命运,在今天你原本注定被昆古尼尔杀死,但世界总有bug的,青铜与火之王借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体复活本身就在命运的长河中掀起惊天的狂涛,诸神黄昏在此刻被撼动……昆古尼尔当然是究极的概念武装,连我都未曾铸造过这种武器,可它毕竟仍旧是命运长河中的激流……涨潮的时候水流过去,退潮的时候礁石还在,我就是礁石,这一次我挡在你的面前。” 路明非看见已经被掰成两段的昆古尼尔,他犹豫了一下说:“所以它已经被摧毁了吗?” “不,从炼金术的领域上来说它是我的臣子,但从锻造它的原材料上来看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能在本质上够凌驾于昆古尼尔之上。”老唐摇头,“但短时间内奥丁已经无法再使用它了。” “也就是说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从未改变命运,只是在推着命运向前对吗?”路明非忽然问。 如果他并非来自另一个时空,只是继承了另一个时空的路明非的记忆,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哪一个世界红井的深处都躺着枯萎的女孩,她的灵魂在雨夜中徘徊,等待着永远也等不来的那个人从天而降把她从地狱中带出去。 “我很抱歉,恐怕是的。”老唐低声说,“但这一切并非没法改变……这就是我从命运中阻止昆古尼尔将你杀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了,当诸神黄昏这种历史的大约束器级事件都受到影响的时候,世界的修正机制就会起作用。按照规则世界线会再分裂,一个世界线按照现有的轨迹继续向前,另一个世界线中你已经被昆古尼尔杀死。最后第二个世界线会影响现有的世界线,甚至出现双方事件的交汇,直到最后两个世界线在诸神黄昏世界降临时重新完成汇合……所以那个孩子会在梦里尝试一百种方法来改变这个结局而只在最后一次真的接受现实,这姑娘其实还不赖,她真的很喜欢你。” 这一次路明非听懂了,按老唐的意思他帮自己挡了一次昆古尼尔,这个世界就会分裂出另一个平行宇宙。 “但是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原有的世界线已经分裂成三个时间轴,另外两个时间轴的事件进程都十分稳定,所以从此刻开始世界的修正机制会导致另外两条时间线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老唐微微一笑,“它们当然可以影响你,但相对应的,你又何尝不能影响它们?”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要怎么做?”他轻声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另外两个世界线中发生过的历史?” “我也不知道,可总是有希望的对不对?希望你再见到康斯坦丁的时候能帮我摸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害怕。”老唐说,他转过身,原本就虚幻的影子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飘散。 “我们真正改变命运才让世界交汇,让悲剧被重写的机会就在你的手里握着,明非。”老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向远方走去,“别让自己失望……也别让我失望。” 原文在六#9@书/吧看!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耳中响起那个男人哼唱着的某首古老而孤单的歌。 他大声呼喊老唐,可他并不回头也并不停留,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化作数千数万个光点,像是萤火虫那样飞翔天空,最后凋零在呼啸的寒风中。 被冻结的时间在此刻融化了,路明非感觉到身边的风开始流动,也看到冰层融化如在半空下起了蒙蒙的雨。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闷雷,路明非抬头看去。 这一刻仍存活于世的至尊或神都抬起他们高贵的头颅看向风起云涌的天空。 命运终于狰狞地展现了它原有的面目,你要改变它、你要如何选择?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迎接这个世界的恶意吧。 每一个世界中的路明非都在同时抬头。 他们中的一个在圣心仁爱医院被昆古尼尔刺穿心脏,原本要用已经碳化的半张脸对他身后那个正默默流泪的红发女孩微笑,此时却缓缓仰面在虚无的空间中与这个世界的路明非交汇视线,与此同时小魔鬼带着无与伦比的权与力从天而降与他拥抱,把他变成古代的至尊。 另一个则跪倒在西伯利亚最北方的冰原,在他前面被火光照映的冰面上,风姿绰约甚至飞扬跋扈的女人像是只桀骜的天鹅被折断了翅膀那样在此刻被子弹贯穿了左胸,乔薇妮蒙头的纱巾飞起来,漫漫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路明非在扬着脸低声哀哭,他的世界崩塌心脏剧痛,哪怕天空裂开世界的缝隙也视若无睹。他哭嚎着“不,不,不要,别这样……”,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冰湖上回荡,像是从天穹的正中央笔直地垂下,又在天与地之间反复倾泻着愤怒,那个声音说“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 历史和命运都在此刻交汇,现实和梦境谁又知道到底哪一个会成为未来? 路明非深深地叹息,某个无形的担子忽然悄无声息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又有某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胸腔中蔓延。他一直在想也许另一个世界的绘梨衣还是死去了,也许另一个世界的师妹还是被楚子航杀死了,现在他终于证实了这一点。 世界要修正他这个错误,可他也要向世界挥拳,宿命这东西生来就该被撕得粉碎,路明非的瞳孔中金色如潮涨。 这才是真正的、改变悲剧的机会啊…… 他要…… 这时候面前的女孩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了他,她还穿着那件火焰编织的流苏长裙,头发里沁着温暖的香味,她把脸埋在路明非的胸口,几秒钟后低低地啜泣起来。 “喂喂,考虑一下我还在这里啊!这种时候我不加入你们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群?”旁边传来娲主拔高的音调。 533.小天女的春季大作战(2) “明天早上你们准备怎么解释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路明非坐在丽晶酒店的天台边缘,两条腿悬空晃悠着,遥遥地凝望远处乌云散去之后像是织布一样铺展过来的璀璨星辰。 他问的是娲主。昆古尼尔降临的时候这座城市的电力系统都被摧毁了,靠近地面时掀起的冲击像是在丽晶酒店前方的柏油路上投下了一枚空爆弹,更别说这栋建筑周围仿佛经历过一场高强度攻坚战的废墟。 按理来说作为国内混血种世界的官方组织,息壤应该有一系列应对这场突发情况的备用方案,就像卡塞尔学院,不管执行部在外面捅出了多大的娄子,校董会和昂热总能想办法帮施耐德教授把屁股擦干净。 “煤气管道爆炸。”娲主坐在路明非身边仰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的视线就追逐那条长长的光尾,从西边扭着脑袋看到东边,一直到流星在夜空的深处消失不见。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看向四周:“看周围的破坏情况……这个理由不那么好糊弄过去吧?” “那就说有几辆油罐车也在这附近殉爆了。”娲主耸耸肩,“接我们的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政府的治安部队立刻就会在这附近拉上警戒带,普通人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这倒也是,息壤和政府之间毕竟存在一定的合作,一番运作之下竭尽全力封锁消息不算什么难事。 “倒是你这个小姑娘,真是我看走了眼。”娲主瞥了一眼苏晓樯,“能被诺顿选中,就算是侥幸,也已经入了局……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 路明非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苏晓樯柔顺的长发,觉得自己是在摸一匹昂贵的丝绸。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就算和我存在某些关连也没关系,学院不会那么丧心病狂把事情牵连到你的身上。”他说,“可现在情况很特殊,青铜与火之王将自己的一切都继承给了你,虽然失去了元素的权柄,却仍旧掌握着炼金术的究极奥义……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天女你也同时继承了青铜与火之王的尊号。” “我觉得……和以前不同了。”苏晓樯双腿蜷起来,下巴放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远方,“我能看到什么东西在我的面前流淌,还能从那些东西的缝隙中见到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它的枝条上全是古老的象形文字,我能看懂它们但无法念诵出来。” 路明非和娲主对视一眼,苏晓樯看到的在她面前流淌的东西应该就是龙王视界中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元素,而那颗通天彻地的巨树则可能是炼金奥义的表现形式。 “龙的阵营正在向你招手。”路明非轻声说。 “我有点害怕。”苏晓樯抱住双肩,昆古尼尔降临时那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被驱散之后发生在苏晓樯身上的龙化现象就迅速消退了,可她仍穿着那件朱红流苏的裙子,修长的眉眼一颦一笑间都不经意中流露出冷艳的气机。 诺顿留给她的力量不到那个至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神迹就完全唤醒了苏晓樯体内沉睡在基因深处的龙类特征。 她的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向着趋于完美方向的进化,肌肤犹如玉石般的质感和色泽,长发在寒风中飞舞、每一根发丝的末梢都仿佛垂着一粒小小的元素风暴种子。 “和我一起离开吧,你推开一个世界的大门,另一个世界的门就对你关上……继承诺顿的力量让你有了踏足神级战场的资格,可是同样也有数不清的野心家渴望从你的手中得到那些力量。”路明非说,他按住苏晓樯的脑袋,让这女孩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苏晓樯其实和eva学姐有些类似,只不过苏晓樯所得到的权柄来自诺顿,是炼金领域的女王,而eva得到的权力来自白王的圣骸,在二进制的代码世界中甚至能够引发一场席卷世界网络系统的天灾。 苏晓樯紧紧抿着薄唇,她的小脸素白而长眉微挑,偶尔与路明非视线交汇的、桃花似的眸子里点缀着些许不安和手足无措。 不管她曾表现出何等的坚强,可毕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 “卡塞尔学院会对我的家人出手吗?”苏晓樯唯独不放心老爹和老妈,她犹豫了一下,用两只微微颤抖的冰冷的小手抓住路明非的手指,“我一直希望能站在你的身边,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可我还是担心他们。”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学院就已经从制度上彻底废除了犯罪连坐,对被通缉者进行不择手段的迫害这种手段并不是官方组织的作风。”路明非犹豫了片刻,“校长出事之后学院的权力核心重新转移到校董会的身上,而如今的校董会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席位被元老们占据,他们可能会影响学院高层的决策……我不愿意欺骗你,我记忆中的学院不会对无辜的人出手,但直到今天,卡塞尔学院已经重新被改造为了一座集权统治的军事堡垒。” 路明非看向旁边的娲主,似乎欲言又止。 “情报上来看庞贝.加图索上台之后不管是制度上还是规则上都没有对昂热时期的惯例进行更改。”小姑娘看上去有些睡眼惺忪,脸色还有点苍白,显然拔出断龙台使用言灵.九婴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可她仍旧打起精神和路明非说话,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看过苏晓樯你老爹和你老妈的情况了,老实说体内的龙族血统稀薄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正常情况来说你们家就算再过100年也没可能出现一个b级以上的混血种……就算学院真的在暗中监视你的父母,这种监视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毕竟对混血种来说普通人的世界根本没有必要投入太多的精力去关注。” 刺耳的警笛声正在全城的街道中轰鸣,公安局和消防队接到上级命令紧急出警,正在尽全力维护城内治安并排查电力故障,如萤火虫一样衔接呈现的停车在几条主干道的分支上散开队形,其中的绝大部分向丽晶酒店的方向赶来。 他们必须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将附近区域彻底警戒起来,以此来避免在更大范围内形成恐慌。 “况且国内毕竟是息壤的势力范围,不管是从经济上、政治上还是军事上,密党都没有办法和正统抗衡……我们可以放任卡塞尔学院对普通人的监视,却绝不可能任凭他们伤害这个国家的公民。”娲主那张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上出现了一丝严肃和认真,“我们会保护你的父母。” 苏晓樯已经了解到在混血种的世界里长期以来西方的密党都占据着主导地位,可是在东方不管是中国的正统还是日本的蛇歧八家都是在体量上不逊色于卡塞尔学院的庞然大物。 只要能得到娲主的承诺,父母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这时候狂风呼啸的声音由远而近,黑色的直升机从天而降。 娲主眯了眯眼睛确认了直升机驾驶座舱中那个正朝自己挥手的家伙是从息壤中走出的熟人,松了口气,招呼着路明非和苏晓樯登上了直升机。 “那东西我们不带走吗?”苏晓樯紧紧攥着路明非的手腕,她回头看向刚才被挖住一脚踹成两截的昆古尼尔。 “带走了也没用,它已经转生了。”娲主啐了一口,“这东西就跟妖怪一样,完全在朝着龙类的方向进化。龙王能将自己的龙骨十字转移并通过其他的胚胎复生,它也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 路明非闻言,心脏仿佛停跳一拍。 “进化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以前一直以为昆古尼尔是一件死物,不过是而炼金术七大王国的集大成者,现在看到本体才知道这东西,根本就是条龙。”娲主面色严肃,“你在东京杀死过八岐大蛇也粉碎过白王的圣骸,应该知道所谓八岐大蛇其实不过是圣骸的傀儡,真正的龙并非那条蛇,而是那只骨头一样的寄生虫。” 路明非揽着苏晓樯的腰肢将她送上直升机的座舱,又抱起娲主把她递上去。 相比起来老祖宗的体重轻盈得就像是一片落叶。 “可是圣骸存在的意义原本就是将白王的基因传承下去,它的宿主会变成八岐大蛇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圣骸的认可。”路明非说。 娲主从机舱中找到了一件厚呢子大衣,将这件大衣披在苏晓樯的肩上。 “又怎么样?传承基因本来就是生物的本能就算是龙也无法例外。”她说,“既然一条寄生虫可以是龙,那为什么一件武器不能是龙?” “那七宗罪呢?你的断龙台呢?” “它们少了些关键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娲主说。 等三个人都已经在机舱中坐好了,直升机就轰鸣着拔地而起,因为电力系统瘫痪而陷入黑暗中的城市仿佛一片死去的荒原那样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此刻在路明非以前看来大得像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城市忽然就变得渺小了,暗淡的辰星照耀下那些往日里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像是一具又一具死去之后仍旧伫立的巨人骨骸,反射着微光的玻璃幕墙则像是一对对空洞无神望向天空的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亮着灯的只有医院,备用电力系统被紧急启用第一批受供者就是那些承载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离合悲欢的矮个子建筑。 闪着警灯的车流在高架路上奔驰,汇成孤单的一条线。 苏晓樯忽然就意识到也许这是很长时间内自己最后一次再回望这座像是一直以来都活在记忆中的城市了。 从那柄号称必杀的命运圣枪手中拯救路明非的喜悦以及导致三个世界线同时存在的彷徨都在此刻变淡了,她只是忽然觉得害怕,于是就裹紧了大衣,大衣下面纤细玲珑的身子微微颤抖。 路明非很自然地伸手揽住苏晓樯的肩膀,经历了真多事情他怎么还不可能还不知道小天女的心思? 况且他们原本就早已经把话说开,只是路明非一直还不愿意捅破那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在这个寒冷的初春,苏晓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踏上了混血种的舞台,这个世界都因为那位慷慨王者的馈赠而向她低头,但她只觉得被身边的人拥抱着……这种感觉很好。 “我们去哪里?”机师从前面的舱门探出脑袋。 娲主瞥了一眼路明非和苏晓樯,犹豫了片刻:“出城,往昆山的方向。” 乘坐直升飞机跨越几百公里的距离不太现实,最好的选择还是先离开合肥再在城外换乘其他的交通工具。 他们沿着出城的高速路飞行,一条蜿蜒的河流与高速路并排,路的两边都是农田,现在正是严寒的时节,白天也没有人在劳作,农田中也就光秃秃的一片,只剩下那些在寒风中飘扬的杨柳枝干在哗啦啦的响。 “你在卡塞尔学院念书的时候上的是什么课?和我们一样吗?”苏晓樯忽然抬头问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一下:“我们没有政治课,对数学的要求也并不高,小语种考级还包含拉丁文和如尼文,实战课、炼金理论基础还有魔动齿轮绘图这一类学科要多一些。” “混血种的体能远胜过普通人,所以你们也不会再进行那些普通人的运动,比如篮球、足球或者羽毛球对吗?”苏晓樯问。 路明非想了想,点头:“我在学院中只看到一个篮球场,大家更喜欢无保护潜泳和帆船这一类运动,攀岩的热度也一直居高不下。” 事实上即便只有一个篮球场路明非也很少看到有人在那里面打球,更多时候只有楚子航一人在练习灌篮。 “所以这就是我们渐行渐远的原因吗?”苏晓樯低声喃喃,“再也没有共同的话题,甚至从物种上都被分成了两类。” 534.暖被窝的小天女 昆山只是个小地方,可有阳澄湖的一隅,近些年又在大力发展金融与工业,所以虽然不过是县级市,可宜居程度却在联合国被评定为和新加坡一个等级。 沿着绕城高速进市区里的时候苏晓樯咂咂嘴巴说也就这样嘛看上去还不如合肥。 这女孩现在真是竭尽全力斩断了自己的所有后路铁了心要和路明非在一起,前面是深渊她就跳进深渊,前面是大河她就跳进大河。 路明非心中却有些忐忑,他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和绘梨衣、零解释现在的情况。 或许是越发炽热的龙族血统在作祟,路明非总觉得自己似乎心很大,像是谁都装得下,又像是总在跳动着贪婪的火焰、蛊惑他跌落某个尚未可知的深渊。 但他仍会觉得愧疚。 绘梨衣在源氏重工这座巨大的笼子里等了他那么多年、皇女殿下则从不在乎他是衰仔还是今天的屠龙英雄,好像和他站在一起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还有诺诺和夏弥。 其实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很多了,他应该已经满足了,可这操蛋的世界就像是帮着皇帝陛下选妃的太监,总能把他无法拒绝的人送到身边。 “昆山距离襄阳城更近,那里是周家的大本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敢在这个地方对你们动手。”副驾驶座的娲主说,她透过后视镜去看苏晓樯的眼睛,“你虽然继承了诺顿遗留下来的一部分力量,可是那股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失去了元素的权柄之后就算仍旧掌握着炼金术的奥义,君王的官位也岌岌可危。在你压制昆古尼尔的时候这些秘密就已经完全暴露了,藏在黑暗中的豺狼们正在磨牙吮血。” 苏晓樯托着腮凤眼顾盼,目光在娲主和路明非身上走了个来回。 “你会陪我们去北边么?”她问。 娲主摇摇头:“我没办法离开中国,正统这个组织看上去强大而团结,可实际上远比密党更加脆弱,那些将自己的野心压制了上千年的古老家族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我离开的话很快就会被驱逐出权力的核心,就算再用血腥的手段夺回这些权力也需要漫长的岁月。” 不难想象在封建社会结束之前,这个国家的混血种世界实际上应该是群雄并起诸侯争霸,他们之所以如今看似被拧作了一股绳,实际上是屈伏于娲主强大的力量。 就算那些得到了韦德佛尔尼尔龙骨十字碎片的家族也无法与娲主抗衡。 苏晓樯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黑色的宝马轿车载着他们穿过整个市区向阳澄湖那一隅过去,被风从合肥的方向吹来的雨云下,高墙深巷,铁皮路灯下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们离开合肥的时候是晚上、抵达昆山的时候也不过凌晨,漫长的冬季阴霾中,路上碾碎干枯落叶前行的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空气里都像是弥漫着雪的味道。 “上杉家主和罗曼诺夫的皇女现在暂时安顿在姜家的宅子里,有姜菀之和白商陆在也算有个照应。”娲主看向路明非,“今天夜里我先带你们去湖边的私宅里落脚,先休息一下,最多三两天就能和夏洛特.卡塞尔接头了。” 路明非一直以为姜菀之和白商陆这两个人的名气只是在正统的内部传播,可前段时间和赵孟华聊起他在昆山的际遇,居然连那小子也听说过这对夫妻的名头。 如今昆山阳澄湖一带已经少有十年前那种专做大闸蟹生意的蟹子了,据说白商陆入赘到姜家之后姜老爷子把他们家的产业都交给了这个赘婿来打理,全昆山大大小小的老板都等着看姜家姑爷的笑话,可没想到白商陆居然很有本事,接手姜菀之的产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蟹庄的经营模式进行扩宽。 当年全国各地的食客不远千里来阳澄湖吃蟹图的是个新鲜,可如今冷链运输越来越方便,坐在家里等大闸蟹上门显然更加靠谱,再加上蟹庄生意没什么门槛,前几年昆山遍地开蟹庄,大家恶性竞争结果都到了倒闭的边缘。 白商陆以前是开诊所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居然颇有商业头脑,想到破局的关键就得搞差异化竞争。前些年从姜菀之手里拿到了蟹庄的经营权后买了几艘画舫改造成移动餐厅,带着客人去湖面上现捞现吃。 画舫生意居然做得很好,很快就翻了本。 后来他们又做电商行业,还搞晶圆厂投资,赚了很多钱,如今短短几年已经是是在昆山有名的资本大拿了。 而在混血种的世界中他们的名头还要更响一些,据说当时身为普通人的白商陆在面对所罗门圣殿会的渗透和入侵时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甚至在那个叫赵旭祯的家伙召唤出一条真正的纯血龙类后还拔出了断龙台,无意中念诵了言灵.九婴把那条龙宰了。 “白家的人也在路上了,你们要去西伯利亚的话和他们打好关系没有坏处。”娲主像是个将要送别晚辈的长者,闭着眼一边假寐一边说,“莫斯科有个叫布宁的军火贩子,掌握着西伯利亚三分之一苏联遗产,但他只靠自己没有办法开发,所以和白家多有往来……布林的女儿叫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现在是加图索家族那个纨绔少爷的未婚妻,我对俄罗斯那边的情报不太了解,不过想来他女儿都是混血种的话那他本人应该也混迹于暗面社会。” 路明非记得克里斯廷娜说起过她那个养父布宁,以前为政府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后来自己去做生意,挺有钱的,也算是莫斯科的豪门。 “我听上杉家主和罗曼诺娃小姐说你去西伯利亚大概是想找到某些事情的真相,最终的目的地可能是某个已经被废弃了许久的港口。这种地方听起来就很像是苏联解体之前那些狂想家般的政治委员会用来做秘密实验或者研发武器的基地中心,1991年之后类似的地方绝大多数都被封闭了,甚至连坐标都从资料库中被抹除,以免档案泄露被那个国家的敌人得到……毕竟西伯利亚太广袤了,而以俄罗斯现有的人口总量来说根本没办法管控这样宽阔的土地,他们根本没办法对苏联的遗产进行监管,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它们彻底尘封在历史的尘埃中。”娲主轻声说, “但是布宁在莫斯科是能量很大的军火贩子,他有时候对那些正在交战中的小国双方贩卖俄罗斯的制式装备,但更多时候他其实更接近一个盗墓者。他一直在挖苏联的坟,从西伯利亚找到那些被封闭的城市或者基地将其中隐藏的技术、军事装备的半成品售卖给其他国家。有些时候俄罗斯国防部会用现役战术导弹对那些废弃城市进行轰炸,在轰炸之前都会将坐标给到布宁,再由他对这座城市中剩余的军事产权进行估值,彻底发掘并将价值提现之后炸弹就落在城市的废墟里……你可以通过白家搭上布宁这条线,有他的帮助找到那个无名港口可能会简单许多。” 路明非透过后视镜去看坐在副驾驶上娲主那张小小的、带着点苍白的脸,“谢谢。”他说。 娲主愣了一下,摆摆手:“说这些,你不是叫我姐吗,既然你是我老弟,那我当然得照顾你咯。” “其实我还是对你的真实身份感到好奇,可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路明非笑笑,“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对不对?” 这一次轮到娲主沉默了。 “差不多吧。”她说,“希望那一天你还认得我。” 。 。 。 夜深人静,等司机把路明非和苏晓樯送到他们今天落脚的地方,周围已经万籁俱寂了。 所谓的私宅居然是一间装潢颇有些大气的青砖宅院,推门进去就是花园,花圃里移植了即便是冬天也会盛放的腊梅,梅花的香味沁在苦寒的空气里,连着肺里都是通透的幽冷。 走过了花圃就是古色古香的天井小楼,南方人自建屋舍的时候钟爱天井,讲究四水归堂,在堪舆学里是聚财的意思,炼金领域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不过并非聚水而是聚元,也就是把活性的元素聚集起来而把惰性的元素驱赶出去,在这样的建筑中使用言灵会有和戒律领域里相反的效果。 苏晓樯还有点没从刚才经历的事情中缓过神来,路明非在她屋里陪着坐了会儿,等到这姑娘睡着了才回了自己房间。 就着外面在湖面上来回呼啸的风声,路明非在窗前的桌边坐下,从墙角的冰柜里找出来一瓶太雕酒,加了话梅在里面之后一边啜饮冰酒一边看一张一直在背包里放着的大幅地图。 西伯利亚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的,赫尔佐格、邦达列夫、黑天鹅港,还有那些曾一度出现在脑中的幻觉和幻觉中他被人称作零号时的某种熟悉感,太多的历史存在那片被冰封的土地上上演,太多的真相被埋葬在寒风裹挟中千年的寒冰之下。 好像包括圣宫医学会、奥丁和赫尔佐格,所有的野心家都是自西伯利亚腾飞的,甚至连一手造成夏之哀悼的李雾月最终也死在西伯利亚,龙王的权柄被剥夺、失去冠位的胚胎在极渊下埋藏了数十年,直到不久前才终于被路明非用不要死的言灵唤醒。 要想找到真相只有踏足那片土地。 只是当下更紧要的事情是是否能够通过夏洛特.卡塞尔得到黑王的骨血以复活夏弥。 路明非的视线在中国北部与俄罗斯的交界处徘徊,犹豫片刻后又转向外蒙。 直接走边境进入西伯利亚不太现实,不管中国还是俄罗斯都是信息大国,路明非只要走出口岸立刻就会被诺玛的天眼捕捉,不用怀疑,接下来他的每一步动作都会被地球同步轨道上的间谍卫星全程监视,甚至一旦他出现在西伯利亚那些真正荒无人烟的荒野中,庞贝可能会毫不犹豫的释放原本用来对付龙王的武器天谴之剑。 附带莱茵效果的天谴之剑以路明非如今的手段,很难有抵抗的余地。 但是如果通过蒙古方向进入西伯利亚又会大有不同,鞑靼人原本就几乎被隔离在密党的信息圈之外,外蒙古本身的信息网络也并不发达,诺玛的天眼很难做到像是在俄罗斯或者中国境内那样几乎时刻监视到路明非的身影。 又想了一会儿他觉得实在想不出什么结果,就起身去浴室把自己泡在浴缸里。 水汽升腾着氤氲了整个密闭的空间,毛玻璃上很快悬挂上密密麻麻的液滴。 路明非把一条过了冷水的白毛巾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又喝了口太雕酒。 他在心里呼唤“师妹师妹你醒了没?”睡眼惺忪小脸苍白的女孩就揉着眼睛出现在他身边,她穿着蕾丝袖边的丝绸睡衣,长发的发梢微微卷曲,唇色是很淡的微红。 看到夏弥终于能够显现出这种幽灵般的状态,路明非松了口气。 “我的消耗太严重了,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夏弥托着下巴打哈欠。 不只是她没有恢复,路明非怀疑那个疑似白王寄生在自己或者绘梨衣身上的精神体也受到了重创。 路明非组织了一下语言,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夏弥听到他差点被昆古尼尔刺穿心脏,吓得眼睛都睁大了。 可听闻塞尔家族手中可能还有黑王骨血遗留,又觉得颇有些不太信任。 说了没两句话师妹就实在困得不行了,往路明非身上一扑就重新陷入了休眠,路明非叹了口气,将自己全身擦拭干净裹着浴巾回了房间。 供暖系统的嗡嗡声回响在房间的角落,暖气涌上来,即便是路明非也不由感到有一丝疲倦。 他坐在床边,想了片刻后钻进被子,可一钻进去全身的肌肉就都紧绷了。 并非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而是被子里居然早有人等着了。 路明非一钻进去立刻就有个肤若凝脂的女孩从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肢,如兰的吐息像是火一样落在他的后颈。 535.苏晓樯的最终攻略 “我不敢一个人睡,害怕……”寂静的时候听苏晓樯的声音居然飘渺清幽,与绘梨衣的空灵是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感觉,像是山谷传来的风。 路明非全身的肌肉缓缓自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他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微微颤抖,也能听出苏晓樯语调中的细细哭腔,其实想想就应该明白,就算是腿比命长杀气腾腾在外人面前比刀还利看上去比 诸葛亮囧了一下眉头道:如果真的是天子皇叔,那他可就是打谁都是出师有名了。 不知道何时,萧继宗手上已经拿了盏油灯,他走在最前,熟门熟路的点亮每盏油灯。而萧邱故意走在后面,顺手拉拉萧月夜。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默默无名之辈了。”楚歌瞥了一眼发声大喊的白发老妪。控制空间压力。封住了众人的嘴巴。不让恐惧的白发老妪等人发出燥舌的声音。 玲珑会意,此时的她与刑飞有一种神秘的灵识感应,马上明白了刑飞的意思,向着石柱飞去。 敌军气势汹汹,人数众多,在他刚到冀中平原时,他捕不到好的战机,只能领着部队与敌赛跑。 刑飞悚然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再次闭上眼睛的逆苍,难道说这片破碎的星空根本就不存在,眼前的景象只是幻象而已? 生活职业玩家需要熟练度和更多的耐心,一些xiǎo的行会都不敢说能真正的养的起一个宗师级的生活职业玩家,这个戒指明显就是增加熟练度或者的等级用的。 蒋晴这时已经对梁宇宙彻底死心了,就知道他还会來找自己,便防了他一招,还特意跟自己的几个朋友交待了,万一梁宇宙问自己,千万不要告诉他自己的最新消息,那些朋友也都答应了。 夜晚,离海神门不远处的树林里,黑影憧憧。茂密的枝丫,将天上的月光都给挡住了不少。 “砰!”枪响了,一颗子弹贴着龙三公子的耳边飞了过去,打倒了一个对面看热闹的游人。 “没……没关系。”颜兮月结结巴巴回话,接下来,办公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并没人开口打破寂静。 想进就进吧,桂斋大约被当了奇葩,花园地方不大,层层叠叠,有的议论着。 夏侯策见她离开了,视线才收回,宋德清干笑了一下,他也弄不清摄政王今天来的目的,莫非就是来吃饭的? 刘牧的师父是迟子建,他又要娶迟早的,他跟刘导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 闻讯而来,只为了看偶像的粉丝更是难以接受,他们捧为天上谪仙的男神居然有被人打败的一天?虽然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宋依依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愣住,这等居家的模样是她极少见到他的样子,男人眸光扫过她,像是寒风拂过身体,一阵阵刀子刮过,让人隐隐阵痛。 屋顶赏月确实,不过祝鹏举看橙子,手劲儿这么大?祝公子很怀疑。 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三人又去玩了海盗船,下来后赵凯辰又是趴在栏杆上吐个不停。 康王府构造看着简单,实则构造复杂,许多地方的景致和建筑还十分相似。 农户养牛养马都有登记,不能随便宰杀,与人差不多不是随便说的,一头牛一年还能免些税。 叶天眉头一皱,身影诡异的闪动,躲开了银光的攻击,落在一块巨石。 按古制,男方带来的聘礼需放于庭中,系以彩带,供众位宾客观赏。 “什么!?”艾蕾瞪大双眼看着林艾,刚才林艾将尤尔哈计划内幕和她说了一下,她简直被这背后的故事惊呆了。 刚才为了找丛熙宗的人,得从混乱的气息中分辨活人的味道。相较于此,找到魔界大门就容易多了。它眼下还没被封印,浓郁的魔气像不要钱似的疯狂喷涌,对于简禾来说,就好比明晃晃的路标。 丽正宫那边,明天估计得想办法治疗一下赵丽妃的嘴,不然吃东西可能都麻烦了。 一位戴着银边眼镜的中老年男子,约有六七十岁,头发简单向后梳着,乌黑透亮,不见一丝白发。 “他妈的,再动老子还揍你。”肖刚冲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嘴被邵志刚打豁了,牙齿也有点松动。看邵志刚趴在机器盖上喘粗气,肖刚嘿嘿一笑,忽然用膝盖猛的顶了一下邵志刚的腰眼。 囫囵吞枣地吃了两三颗后,简禾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锁定在自己脸上。 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佛门的功法,岂不是说世间真的有佛?他又会不会是佛门的人,是来收回我的功法的。 银尸王势如闪电,欺身而至,锋利的尸爪带着呼呼风声,朝着少年的胸膛探了过来。 面对缓缓逼近的圣城武士,李察首先命令麾下的休兰战士迎击。面对圣城武士,这些人几乎提不起斗志,而圣城武士则是毫不留情地对他们展开了屠杀。没过多久,李察派出去的第一个千人队就被杀光了。 菲利浦和他的两名护卫被抬回了旭日初升之所,而达克索达斯的两位超级强者却是直接退回了自已的位面,另外两名传奇则是一死一伤,伤者甚至连战死同胞的尸体都沒能收回,就匆匆逃离了战场。 不转不知道,一转真的吓一跳,陈凌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国有企业内部机构的复杂与繁琐。 他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略微沉吟后,就打算退出这种身临其境状态。 擂台之上,张宏才一斧头击退刘昊,自己却纹丝不动站立擂台之上。 老人很憋屈,想他堂堂铸造师协会三大大师级铸造师之一,更是中州城分会副会长之一,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在他的门下学铸造,他都不答应,很高傲,而萧铁居然拒绝了? “该你了,你应该算是主导者吧?我看过你的资料,平时好事没做过,坏事倒是一大堆,按照我的意思来看,那就是死不足惜!”奥摩将目光重新望向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偷窃是治安问题,所以只会有公差对付,可一旦擅自上城墙,那就成了这座城池的安全问题了,这些事情她还是拎的清楚的。 远处突然扬起一片烟尘,地平线上出现了三支部队,正在向这边冲来。 536.夏洛特.卡塞尔 路明非很快收拾稳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下了楼。 苏晓樯这会儿只觉得太羞了,脸上飞霞像是红色的玉石,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怎么也不肯起床。 也就是昨夜思绪紊乱,要是换了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鼓起勇气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的…… 在花圃里看到娲主和夏洛特的时候路明非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他左 寒暄了几句后,王世华和赵传带头向赵家寨走去。每路过一对枪兵旁,枪兵都会对天放一枪。 此刻的叶修,右手持剑,左手持塔,森林之力,星空法则,一切的一切,全部聚集于叶修一身。 兽奴就像驮着一件货物,拔足狂奔,气喘吁吁,越登越高,任由它摆布的少卿,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沉沦,一直坠进深不见的万丈深渊。 而且每一艘战舰上,都有一位绝代高手坐镇,极为强悍,比真君都强出了一大截。这样的人物,曾经在古地当中,那都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因着萧勉的蛰伏,又因着至善教、七情魔宫和四大世家的默契,整个咸阳城中,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完了,完了……”刚才还牛皮吹的山响的贾不娘,此时和几名胡商,灰头土脸的抱在一起,抖如筛糠。 这部电影的娱乐性显然是很充足的,当然,娱乐性这种东西也是吸引人们走进电影院并且觉得这部电影好看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而现在就是这种娱乐性引起了很多人的目不转睛。 猫九妖还真没想到,叶修居然如此大方,两个巅峰星皇,居然给自己,这很明显是要让自己冲击鸿蒙的节奏呀。 而且这家伙总是突然贴上来,两人的表演配合上那个旋律,让一些笑点稍微低一点的观众,甚至从头到尾都在笑,尤其是那句“什么条件还玩裸睡”更是让所有人都笑了。 等到阵阵喊杀声和命令声响起时,大殿外的结界竟是瞬间崩溃,而后数以百计的如同游魂一般的死士武者出现了。 想到这一切,沈芊芊的眼眶涨得酸涩,胸腔溢满了灼热的痛感,仿佛心脏被人扔进熊熊火海中炙烤焚烧,直至慢慢的化为灰烬。 套上衣服和裤子,她去了厨房,疯子眯着眼缝看人离开,翻了个身,含着笑意安心睡下。 “姑父,各位妹妹们,你们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人即可,我突然有点急事儿要先出趟门哈……”,莫堂兮说完就一溜烟的闪人了。 “什么梦,吓成这样?”厉夜祈见她脸色苍白,就连眼神都无法聚焦,他担心道。 双方分别取出自己手中最为得意的丹药,让对方猜出其中的成分。 “怎么样?”站在旁边的尚昀,看到虞晓味尝了一口之后就站在那儿没说话,不由得追问道。 “!”秋静好眉心隐忍一拧,白推半就,顺势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叶凡来这边,一来是接大岛雄风两人走,二来么,也是要去看看自己的那些产业,同时打听一下这边的情况。 项阳叹息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即将要离开这一方世界,却还有一些人没有见,心中有些感慨。 让他如何接受这等打击?!他花在这些人身上的灵石,丹药,修炼资源,特么都喂狗了吗?? “呀呀……呀呀呀……”忽然,一阵木讷而又滑稽的叫声从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传来。 537.神国的门前是世人的骨骸 娲主一边吃生煎包一边说:“你们是从所罗门圣殿会的手中得到了御龙之法吧?” 桥头小馆中原本就宁静的气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冰霜,照在身上还有些暖洋洋的阳光此时也变得冷冽起来。 刚才还能对路明非的问题平静以待的夏洛特此时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瞳孔微微收缩,一股子危险而冷厉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夏晚骑车老远就看见了出墙的柿子树,此时周奶奶和老裁缝正在院子里腌柿子,夏晚进了院子就撸了袖子上去帮忙。 在收复荆南四郡后,刘琦病逝,于是刘备便自领荆州牧,驻扎于此地,并将孱陵改名为公安。 而随着那粘稠鲜血以及丝线的不断减少,包裹开始变得空了起来。 李爱珍将衣杆摆开,一件件熨烫好的衣服被衣架整齐的挂在衣杆上,很是大气高档。 想要扒开马车的车门,但问题是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挪动一星半点,车门被水牢牢地焊死了。车厢前的空档正对着河底,他根本无法从中破出。他马上就要因为肺腔缺少活命用的空气而一命呜呼。 她素来喜爱金鱼,这些金鱼她也素来爱护备至,若她这些日子在房间中,是不可能不给金鱼换水喂食的。定然是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在这房间中。 春桃点头,听俞念说完,心里对这个彪形大汉的畏惧,减了几分。 一个是昏庸无能的皇上,一个是红颜祸水的妃嫔,正好是太后满意的。 这一段时间里,张牧丹田内一百零八座封印灵气的子阵早已积蓄的满满当当。 “没有吗?”槐游皱紧眉头,突然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后面地上的那残忍的一幕景象。 徘徊的人影顿了顿,僵硬的转过身,朝着树坑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总之,应该不像他的上一个手机,只是摔一下,就四分五裂了,再也用不了,太耽误事儿了。 “日,真有神鬼不认的。”林老板有些紧张,同时还带点期待,三年了,他没见过多少幸存者,今天一下来了个车队? 开玩笑,若是今日让王赢活着回去,季氏家族交代自己的事情办不好不说,而且还落得个被学生退课的名声,这时候不趁机弄死王赢,那他岂不是傻子了? 云荼三人依旧生活在水生火热中,饶是三人意志坚定,都有些受不了了。 说着,苏妲己轻轻接过王赢手中的剪刀,然后转身面对那三名山贼的时候,一双如春花般的美眸之中,瞬间掠过一道惊天的冰寒之光,同样朝着那三名一脸坏笑的山贼走去。 “太好了,对方打电话来,要把那份设计图还给我了!”放下电话,俞菲菲兴奋得手舞足蹈,简直就要疯了一样。 闻言,叶峰顿时变的严肃,双手无比娴熟地抬起,一杆霸气的狙击枪便架在了窗户之上,严宽也看向了王牧。 现在的自己竟然不希望他们在一起,而且还相信岁谕族的自己和他能有个未来。 陶然带着袁莉莉和遥遥上了电梯,当电梯停下来的时候,他转过身子,意外的发现袁莉莉脸上一片惊牙的神情。 常玉堂的日子虽然过得滋润,但是却也不能算得上是非常的富有,他家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富户而已。 江萧到这混沌大陆可不是玩的,他到这里本是寻宝,现在至宝已经到手,他到这混沌大城就是搞破坏,而这鉴宝大会就是他的目标。 538.娲主与白王 “发现卡塞尔家族的手中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不是有点沮丧?”夏洛特离开之后,娲主把账结了就不由分说的拉着路明非沿阳澄湖岸堤与昨天晚上路明非和苏晓樯下榻的私宅背道而驰。 路明非摇摇头,“其实也没有沮丧,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他在湖边稍稍站住,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夏洛特留给他的纸条点燃了,风吹起 男的一身白衣,生的非常英俊挺拔,在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全身上下洋溢着无穷魅力和自信。 这块青色的玉牌,四外门各有一块,乃是紧要关头用于同内峰联络的灵宝,而这玉牌连接的另一头便是太清赤剑宗的的掌权者昊天真人。 心中虽气极,可对手的身法,也确实令他惊诧,有四道身影尾随,方位闪烁,宛若忽闪的流星。 许峰不慌不忙的控制住自己的姿态,又拉住了石坚和石柔两人,他们有防护罩傍身,倒是无惧,这股吸力作用在他们身上,令他们在通道内部左转右拐,相当深邃又复杂。 两人穿山林,越深谷,趟浅溪,一个如游鱼般窜。一个似野兽般追。 感受着灵泉内散发出的修为气息,殷枫很喜悦,终是成功突破,真的太不容易了,接连跨越两个大境界真的很梦幻,没想到居然让他成功了。 可她身上只带了一两碎银子,当即掏出来放到桌上,对秦淼说。今儿出来只带了这么点银子,先捐着,她箱子里还收了二十两,回头再送来。 “任务很简单,就是让我混进城北帮,监视城北帮的一举一动,然后定时向范老板汇报!”虎子低头避开众人的眼光,低声说道。 “对了,既然已经决定参加三星杯了,有没有需要棋院帮忙的?”笑过之后,黄德志问道,他这不是客气,而是真心的想做些什么。 “操你妈的,挺能跑呗!”大庆站在最前面,其他人扶起了被陆广拽到的青年,团团将他围住。 随手对着泡泡一拍,想说把泡泡给弄走,无视泡泡继续向前的。泡泡爆炸,里面竟然有一条泡泡鱼。 为什么他修炼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每次都还只是差那么一点的时候总是有人来阻拦。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都有病是吧,闲的?”正在修炼的一名导师被外边的吵闹声弄得心魂意乱的骂道。 坏了,那是人家的赖以骄傲的地方!我猛然惊醒过来,那不是亵渎了她吗?急忙将她一推,使她不至于摔倒后,马上撒腿就跑。 我觉得这是我复仇的绝好时机,便让格丹去向尉迟渥密主动请缨,把这个差事揽下来,尉迟渥密对我们深信不疑,当即同意了。 一个青年拣起半块砖向郭凯劈面砸来,郭凯敏捷地躲闪开,他身后的商店橱窗玻璃“哗啦“一声被砸得粉碎。 她与昊辰刚刚认识,援手是人家情谊,不问是人家不想惹是生非,希望昊辰能帮助她,排除家族的困境。 此时,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和苏定方也赶来看望阿史那云,众人又坐在一起,聊起离愁别绪,过往的种种,时而洒泪,时而欢笑,自不细说。 听得陈云低沉而又愤怒的声音苍麟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但看到自己的二哥在这里就踏实了许多,但这细微的动作也被他的二哥尽收眼底,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 539.姜菀之 有些事情一旦说出了口,两个人之间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模样了。 虽说小祖宗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可路明非毕竟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走在路上连见到女孩小腿都走不动道的小屁孩了。 和那个随着高天原一起现世的白王一样,娲主也确实让路明非有一种似曾相识,并且隐隐依恋的感觉,但毕竟还只停留在感觉,越来越紧 “三盏煤油灯,三支手电筒,需要多少张票你数好了。”蒋墨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桀骜的戾气。 一般情况下,去见客户的话,章还有点儿峻都会在身边陪同的,这会儿不在这里,她不太适应,这就意味着,她要和时景辰单独相处。 刚才他真的是用尽了全力奔跑,面对天阶强者不能有一丝的马虎。 郭乾是军队里的老人,跟着莫将军出生入死厮杀战场已有十多年。 此时胡辣辣亲自邀贵子,又提议让贵子爹来,贵子娘已经不好拒绝了。 外曾祖父武功高强,老当益壮,无论精力和体力上丝毫不输于年轻人。 怀里的玉皿在夜色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把方圆十米处照亮。 白木禾一秒进入战斗状态,周身一阵强烈的气息波动,然后蓝影覆裹全身,遮住春光的同时,细剑抽出,环绕一圈,组成守势。 我不由一阵担心,陈莹所说的十绝阵,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怎么会把我也牵扯进去了? “你们圣院作弊。”南楚流云宫的长老质疑道:“明明是我们娴儿第一,这个死丫头随便拿出一枚令牌,你就说是第九枚令牌?谁信? 好不容易将她剥了个精光,还没来得及进入主题,就有人破开结界了。 在帝都的招生比赛时,他便一眼看中了任南卿,那张脸实在是太美了。美到他看见一眼,就想占有她,狠狠地玩弄一番。 被杜格重塑了道基,廖玖龙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从炼气士升级到了金丹,而杜子明和柳子云在两天内拥有了炼气巅峰的修为,破境指日可待。 “你这么做,必定有你的原因,而这促使你灭门的缘由,只怕……”只怕是令他疯狂的正真原因吧。 三分钟后,偏僻街角,七个半大男生被一个大个子丑男堵在里面。 只听咔嚓一声,慕容絮的心碎了,浑身寒气侵体,只觉无比的讽刺。 我不会在金钱上犯任何错误,也不会跟这些人纠缠不清,把礼物退回去,或者是打电话告知,下不为例。 按照发展前景来看,秦屿这一举动今后会损失太多。抛开其他不谈,如果两年内飞云和华盛合作的项目顺利完成,飞云真的可以称为“未来可期”。 ps:陈君毅的战斗力因为i金属将会有极大的提升,因为i金属就像是想象的力量,在陈君毅的手中它有着无限的可能,不大求扩散。 边上看热闹的居民似乎很习惯的样子,一个个满脸笑容相互交谈的看着雪乔和那名少年。 前面是一支大约5000人的军队,步骑混合,显然是做好两手准备,步兵攻城,骑兵则袭击可能出城的守军。但是,宋皓惊奇的发现,那攻城的步兵居然连云梯,冲车等最基本得攻城装备也没带。就凭着这些人,也想攻城? 成哥眼角突然急跳,转身跳起来拉开车门。他身体还没全部钻进车里,就感觉双腿被车门猛压。 540.雪国列车 边境一片荒芜,秋高马肥的时节早就过了,此时的白毛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红黑涂装的机车轰鸣汽笛牵引着七节车厢铁龙般行驶在k3线的铁道上,前后两节车厢都是运载着超音速炮弹的重型武装车厢。 数台军用卫星全程为这趟专列保驾护航,整个专列都是能够抵御炮弹直射的防弹车身。 任何来自境外势力的袭击 傍晚,肖寒面前的木桌上摆放了满满一桌子各种水果:枇杷、毛桃、野葡萄,外加几种当地有特点的野生土水果。 狂喜过后,曼珠不免担忧了起來,曼珠见此处并无外人,便拉过一个侍候德妃的贴身嬷嬷问道,“嬷嬷,你跟本宫说实话,德妃娘娘她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曼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只得这样含蓄地问。 这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只高空盘旋约半个巴掌大的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的眼神。 三名高手紧张的望着凌天,握着红稠大刀的右手已经渗透出汗,凌天片刻之间就让高手四死一伤,继续拼杀下去,自己也会命丧此地,但如果不冲上去,回到堂口恐怕也要受帮法处置。 这些入股的资金目前都暂时由冷若冰掌管,这不仅是肖寒的意思,也是县委政fu的意思。肖寒当然知道这是防止自己卷款而逃。他也不生气,这本就该如此。 “同志们辛苦了!"欧阳冰冰做了一个鬼脸,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兵不厌诈,在战争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赢了就好。 周玉成只能这样做,他想到了一点说服马迁安的理由,如果曹亚杰的叙述中有有利于自己的话语,就可以阻止马迁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日本平民行为,虽然它还没有生,但看马迁安的神态,这种事情即将生。 “别说了,别再说了!逸魔同盟不是你这种人有资格评论的,逸魔同盟曾经是我们全中国魔法师的梦想天堂,是我们所有人的信念聚集之地,你给我闭嘴!”以寒冷冷道。 言别语盯着那半颗糖葫芦看了看,又瞧了瞧柳眉儿明亮期待的双眼,笑的宠溺,缓缓张嘴将半糖葫芦咬下,换得柳眉儿羞涩低头。 其实,莫闻澜说的不错,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确实极其重要,她可以做一个好妈妈的,但也无法替代父亲的存在。 将大棒骨收起来,王明轩平静的说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和你公平一战? 薛家人其实都挺不满的,也私下劝过她好多次,让她回京都,以她的长相和家室,京都权门子弟都是随便挑的,何必受他的气。 秦墨寒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任凭乔染怎么哀求,伸手推他,都是纹丝不动。 “不知道默尔汗那家伙死了没有。”杰拉德从后视镜看着一直跟踪叶枫三人的那些雇佣兵笑着开口说道。 远处,鸦神先是不由的称赞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渡劫之时,敢将雷霆引入身体的人,也不是没有,。 总有麻烦的人或组织想要找她报复,若是找上门来倒是随意,可利用她周边的人,真的很让人讨厌。 翁然没有要告别的人,本想和徒留影扯两句闲话,对方却是不知道跑哪去了,正无聊着,就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好似在哪里听过。 这李扬是雪城有名的公子哥,据说他父亲与雪城四公子之一的江公子之间有生意合作,也因为这个身份,使他在极道学院中属于风云人物。 感觉到叶天羽眼中的怜惜和温柔,林思思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出人意料的事情,她竟然抱住了蹲下来的叶天羽的脖子。 开玩笑,这可是宋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若是在他们医院里出了事,恐怕这医院也会被宋熙铭给拆了招牌,直接从g城除名。 深吸了一口气,凌景的事情,本就是他无法管的,他的事情,他本身也就无权去过问吧。 凌景抱着璃雾昕的手迟迟不愿放开,看着璃雾昕,眼底是蛊惑人心的温柔。 这次登场什么位置应该是主创们在休息时真的商量好了,导演鞠少华和总编剧温瀚领着演员一起上场,莫晩琳和刘莹依然站在两位男主演中间。 出道三年,她红遍华夏,甚至在世界上都享有盛名,所到之处,没人对她动手动脚,没想到在这里突然被一个男人抱了,那种不一样的感觉,那种羞愧,气愤,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这比喻让佩月月印象深刻。其实跟辰星做了几天助理,再加上之前有过几年的粉丝经验,她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那眼神也没落下,不断的游离在顾萌‘性’感的曲线之上,眼底渐渐聚染了浴火。 “包老板,这是我的新助手lur,为人细致周到,服务贴心,对您的任何问题她都尽力解答,同时,她也会尽最大努力满足您的各种要求。”顾恋对看着lur一眨不眨的包老板笑意盈盈道。 叶安温柔地擦拭着她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洗发水的味道夹杂着一种沐浴液的清香,不断地刺激着叶安的神经。 熟练地来到自己的电动车处,李大娘正准备把饭盒放进后座的容纳箱里。 “我这长枪也是得自一处遗迹,也不知什么来头,就是生出了器灵,已经认了我为主,刚刚还让修帅他老人家帮我看了看!”古牧继续说道。 541.皇女殿下的故乡 李乘现在可没有闲情雅致去看这两个匪徒的兄弟情深,因为随着狼牙棒的横扫,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可就是狼牙棒的必经之路。也是那些匪徒想要逃离的必经之路。 炼化掉一整道五元神气,也仅仅是让他的肺腑,稍稍增强了那么一丝。 在这里凌渡宇和梅飞雪两人,先开了一个洞府出来。这洞府有以前多平方,分成了二十多个房间和大厅。至于窗户什么的,就要等凌渡宇在这边炼制出来玻璃什么的,才能做出来。从下面带上来的,在这里就不能实用了。 星空中虽然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但是叶正风的神识却明显感受到远处三四千里的星空中隐藏着几名妖族道皇。 海面上,硝烟『迷』弥,一艘艘破损的海船,失去了动力,飘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随处可见的尸体,在海水里浸泡一夜,变的浮肿,好一只只海怪。 “什么?”李乘的话顿时把所有人都惊到了,尤其是那个正在盯着仪器看的医生,更是一脸怒容的看向李乘。 凌渡宇现在才知道,这个南天也是一座至宝。不过炼制这样大的至宝。凌渡宇是想都没有想过。 所以,在少炎天看来,他想要越那么多个境界击败夏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萧羿刚好驾驭着那头雷龙,出现在了数千丈外的高空之上。 让人秘密的把一只断手扔在阴风森林当中,留下了断臂之后会留的大概流血量,欧阳炎就故意触动了阴风森林的守卫,然后就离开了。 果然,方老一开口道:“公式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陈总那边你怎么看。”他讲得是何泽。率先抢到了商场的黄金地段的那件事情。 距离丞相府越来越近,叶婉兮缺越来越放松,扮猪吃老虎的事情,她可以。 “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决定了就好,不过我觉得倒是可行,给是师兄还有师叔们增加点收入。”顾九江觉得这种事情就没必要通知他了,不过既然都问了,还是回答了一番。 二十把弓弦紧绷,弩箭待发的强弩,齐齐从盾墙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梁琦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种实力强悍的人,若是对迦叶学院不利,可是比幻煞蜘蛛的威胁大多了。 什么骑士,魔纹师,法师,预言家,一些杂七杂八的异能职业,万界商城里面都有他们的典籍和稀有装备,而且都是这个世界里面没有的顶级东西。 如果说许琅的猜测成立的话,那么,‘意外’的车祸是人为制造的话,目的可能就是杀死秦友亮,但是,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电梯门打开了,贾炳秋又看了一眼男人,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而楼梯间里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那是有人种种踩踏楼梯发出的声音。 “我不听你这些,我就要你给我安排一个,我怎么可以坐在这里?”舒意雅直接十分生气的回怼了,一时间本来平静的办公厅里面一下子变得吵闹。 之所以会认得这个隔壁班的学习委员,纯粹只是因为每天凌馨作为学习委员,到老师办公室领卷子、作业本的时候,总会遇上同样为了工作的“同行”的她。 唐奕的长子叫唐吟,这是冷香奴给起的名字,唐奕是不会换掉的。 “没问题。”负责人高兴的应道,只是借用教室和钢琴,平白挣一百五,哪儿有不干的。 突然,这一道裂缝中间突然撑开,伸出了一支长长瘦瘦的绿色的腿。 可却不能抑制如雨后春笋一般疯狂长起的好奇心,于是她不能真的看向他,反而变成了一会儿就要打量他们一双一次。 可论到这三个方面,苏怀却认为华夏古装剧才是无可匹敌,正是有这些唐诗宋词,可以通过情感的共鸣,把他们轻易带回那些时代。 欧阳局长,范主席等人,都激动地鼓起掌来,与苏怀,纪巧巧相拥庆祝。 由于萧楚北车子开的慢,萧靖恒透过车窗,也看见了他们,朝他们招手。 “我听说勒布朗最近有点忙。”飞机上,脸上仿佛随时都有笑容的罗斯也和徐永聊着天,自从经历了50分之夜,他明显变得阳光开朗了不少。 雨宫宪一连忙表示完全不需要战斗能力,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做这个是为了战斗吗? 卞玉儿又和曹操打了个招呼,于是退出了正堂上,此时曹操又喝退了左右,只剩他们三人。 当年成功突破前线防守,降临后方,针对大渊派系出手的,竟然是四神中的两位? “老师,你说为什么己生转生这样的复活忍术,砂隐村没有拿出来使用呢?”雨宫宪一看着正在练习的特别上忍,然后好奇的询问了一下自己的老师。 老鬼手拿着皮鞭,一点一滴,一招一式,手把手教他练就了天下神功。 而雨宫宪一现在也不是木叶忍者,没办法去任务集会所接任务,换金所也比较麻烦,所以雨宫宪一想到了长门。 趁着年关无事,鲍信这段时日来见郭谊,两人的关系也是颇为亲密,不光是郭谊功绩、名望如日中天,而且还是当初在寿张一略,郭谊救了鲍信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