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朕有近卫师,五年必平辽》 第1章 首山 2013年10月国庆节刚过,中原腹地正是秋高气爽。 在a县城南十公里处的首山脚下有一片军营,这里正是某机械化步兵师下属的炮兵团驻地(注:纯属虚构)。 周一早上吃过早饭,炮兵一连连长郭可阳上尉便带领连里的炮兵侦察分队上山训练。 首山并不高,只是一座海拔300多米的小山,处在平原和山区的交界地带。 山上没有居民且无法耕种也无甚景致,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因为靠近山脚下的部队营区,因此山上土地主要做为部队的训练场使用。 郭可阳上尉今年是做为炮兵一连连长的第二年了,刚过27岁,属于团里比较年轻且能力出众的连长。 说来郭可阳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炮兵部队当连长。因为他军校本科四年学的是装甲兵专业,本科毕业后又到步兵学院学了一年的步兵指挥专业。 从步兵学院毕业后,刚开始被分配到了师里直属的侦察营,成为了一名装甲侦察排长,也算专业对口了。 可是刚过一个月,在正式任职命令下达前,师里干部科突然通知他,让他到a县的师属炮兵团去报到。 郭可阳清晰的记得,他充满疑惑的问干部科的干事,自己是学装甲步兵指挥专业的,也不懂炮兵怎么被分到炮兵团去了。 那个因为长期熬夜写材料,看起来有些苍老的干部科干事,和蔼地解释道:“师部直属队的干部比较充裕,师属炮兵团却比较缺干部,所以要调配一部分新毕业的干部充实基层。” “军校不是学炮兵专业的没关系,我当初军校还是学的工兵专业呢,后来为了部队需要也不是转行干政工嘛。” “你是高中参加高考考上来的军校本科生,学习能力强,到了炮兵团好好努力要不了一年就能上手了。去吧,服从组织安排!” 于是“学习能力强”的郭可阳中尉便只得服从命令,背着行李从师部所在的b市来到了a县首山脚下的炮兵团驻地。 炮兵是一个技术兵种,尤其是指挥员需要进行大量的复杂计算,对几何知识也有一定要求。 做为一个高中理科出身的准学霸,在经过一年痛苦的熬夜加班训练后,郭可阳不但完全掌握了炮兵指挥专业的技能,还在此期间带领连队参加了军区的实弹射击比武。做为炮兵阵地指挥员表现出色,受到了营团领导的认可。 于是第二年年底,老连长转业之后,郭可阳便被营里领导推荐接了老连长的班,被破格提拔为炮兵一连连长,当时还不到25周岁,已经是团里最年轻的连长了。 郭可阳老家也是本省的,在距离驻地几百公里的c市。 作为一个80后,和很多同龄人一样,小的时候在农村长大。初中时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去了省城,在一所偏远的郊区中学读书。后来凭着努力和优异的成绩考上军校。属于那种比较能吃苦,爱学习的人。 同时军校的生活,尤其是在步兵学院那一年的学习,锻造了他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力。 在部队里也能和战士们融为一体,尤其是当连长之后,很受本连战士的认可和信赖。 今天按照训练计划,是例行性的上山野外训练。所以早饭后郭可阳便带领本连队的侦察分队上山了。 远程火炮的炮兵连队分为侦察分队和战炮分队两个部分。 通常是连长带领侦察分队在距离敌方目标1至3公里这个范围内进行侦察,确定敌方目标精确位置。然后通过无线电指挥大概十公里外的火炮阵地进行射击。 侦察分队通常人数不多,也就十几个人,但是携带有很多侦察器材。基本每个人都背负有所属的侦察器材,所以上山的速度并不算快。 到达山顶后,郭可阳指挥大家先原地休息十分钟,而后集合布置今天上午的训练任务。因为经常来此处训练,所以大家对这里也比较熟悉。 炮兵观察所就建立在山顶北侧。这是一条大概1公里长的东西走向的山脊线,面向正北方向分成左右两个观察所,距离大概800米。山脊线北侧方向向下大概30米的山体非常陡峭,有70度左右,人难以攀爬行走。所以这段也没有道路,很是荒凉。 任务分配完后,侦察兵按照分工分别到达左右观察所。这时需要在两个观察所之间放一条电话线,用以开通有线通信。 通信兵何亮季上个星期下楼集合的时候刚崴了脚,郭可阳看他今天上山的时候走路还是有点跛脚,便喊住了背着电话线捆正准备从左观察所向右观察所放线的小何。 “阿季,把线捆给我,你在这里连接通话机就行了,今天我替你放线。”何亮季是福建人,所以郭可阳就喜欢在一些非正式场合喊他“阿季”,既是玩笑又是亲切。 “连臧(长),我的脚没肆(事),都好了,我能去。”阿季忽闪着大眼睛上的长睫毛笑嘻嘻地说道。 “让你干嘛就干嘛,别废话。”说完郭可阳一把提过阿季手里的线捆,“快把这边的通话机连接上,帮我卡个秒表,看看我放一趟线来回需要多久,以后你可不许比我慢啊。” 说完郭可阳便把他随身带的训练用秒表扔给阿季,在左观察所固定住线头后,左手提着线捆向右观察所跑去。 上个星期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持续了两三天的秋雨,山脊线北侧的山地上受日照少,还是有些湿滑。 跑过200米之后,郭可阳踩在了一块湿漉漉的苔藓上,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向左侧摔倒,接着就从山脊北侧那段70度陡峭的坡崖上滚了下去。 “我去,这下特么丢人了。”滚下去的时候郭可阳心里由不住的这样想道。 然后就是远远传来阿季那带着福建口音的惊叫,“连、连臧(长)摔下去了,班臧(长),快救连臧(长)。” 之后郭可阳在滚动中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脑袋一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章 穿越 郭可阳从沉睡中醒来,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发烫。 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三面吊着紫色布幔的床,布幔很是精美,看着像是丝绸的质感,上面还刺绣着祥云等各种图案。 而自己正躺在这张床上。视线下移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一条浅黄色的被子,被面很柔软,触感仿佛也是丝绸之类的织物。 鼻间嗅到一股温和隽永、气味淡雅的幽香。虽然不是很浓,但足以令人精神一振,很像自己从前闻到过的檀香的味道。但是感觉比那味道要醇厚的多,全无一丝一毫的刺鼻感。 带着满脸疑惑和懵逼,努力向左转动脑袋,向床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到的画面,惊得差点让郭可阳“啊”的一声大喊出来。 只见在一间装饰、家具全是古香古色的屋子里,离自己左侧床边一米远的地方,一个面白圆脸大约四十余岁的古装男人坐在一把矮凳上,正在用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托着腮打瞌睡。 郭可阳的这一声“啊”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立刻感到胸部一股因气短导致的憋闷感涌上来,嗓子发痒,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正在打瞌睡的圆脸中年男,立刻被惊醒,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凑到床前,惊喜的喊道:“殿下,您可算醒了。” 然后扭头对外面喊道:“来人,殿下醒了,快宣良医,再端些热的参汤过来。” 殿下??郭可阳的懵逼更大了。还参汤,这都什么情况? 努力的止住咳嗽,一口痰涌到口中。那个中年圆脸男立马贴心的从床边一手拎起一只痰盂,一手把郭可阳扶坐起来。 有些尴尬地往痰盂里吐了一口之后,郭可阳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殿下?这是哪儿?你又是谁?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圆脸中年男也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的说道:“这是您的信王府啊,殿下,我是徐应元啊。” “您感染了风寒,发烧头晕突然就晕倒了,到现在已是昏睡了一天一夜,您一定是发烧烧的太厉害了。烧的时间这么久,这才刚醒,还没迷糊过来呢。您自个儿都不知道是在哪儿了。” 信王?哪个信王?什么信王?这货不是拍电影的吧,我不是在野外训练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了吗?现在要么应该在军营的连队里躺着,要么在军医院里躺着,现在这个情况是咋回事? 我是正儿八经的上尉连长,应该不会有人给我恶搞这个场景吧。军人对未知事物的警惕心立刻涌了上来。 正在这时,一个古装侍女打扮的少女用托盘端着一个瓷碗,微低着头走了进来。这个自称叫做徐应元的男人接过碗,然后双手恭敬的端到郭可阳面前。 郭可阳什么都没有说,接过碗喝了一口。温温的,口感刚好,于是便一口全部喝了下去。把碗送回去,侍女低头缓步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感觉之前发冷的身体渐渐开始回暖,双手慢慢有了力量。 屋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徐公公,魏良医到了,可否进去。”(注:明代王府设良医所,良医所内设良医正和良医副,负责王府医疗事务,类似皇宫的御医) “快进来!” 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提着药箱缓步进来,先把药箱放在地上,然后作揖行礼,“良医正魏珍,给信王殿下请安。” 而后坐在徐应元之前的凳子上,开始给郭可阳诊脉。郭可阳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个专心致志诊脉的老头,感觉挺专业的样子,不像有假。 片刻后诊脉结束,老头对郭可阳拱手道:“恭喜殿下,脉象已趋于平稳,体中风寒已然褪去,只是尚且气虚,需要将养时日。”然后转头对徐应元道:“接着按前日所开药方,再服药三日即可。”说完老者便行礼退了出去。 “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徐应元,是吧。”郭可阳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殿下,奴婢徐应元侍奉您十余年了,您真的不认得老奴了?哎,都怪这该死的风寒发烧。”徐应元看到他的主人好像脑子还是有些迷糊,不自觉开始有些着急了,轻跺着一只脚说道。 毕竟如果这个主人真的烧坏了脑子,他做为王府的承奉正(就是王府里所谓的太监总管,不过那是满清的叫法)将来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就在前天,自己这位主人晕倒的当天下午,他从自己相熟的一位内宫太监那里,听说了乾清宫里住的那位发病卧床不起了,据说还挺重的。 徐应元内心深知今上无嗣,万一不虞,自己主人是最有可能入主乾清宫的,万一因为风寒发烧脑子出了毛病,便一切休矣,那自己可能的富贵便也休提了。 “哈哈,老徐啊,我逗你玩呢,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徐应元。”郭可阳打着哈哈说。 老徐?这位一贯严肃寡言的主人可是从小到大没这样称呼过自己,也没和自己开过玩笑的,这下换做徐应元开始懵逼了。 紧接着就听到主人询问道:“这次着的风寒是太厉害了,脑子都忘事了,今天是哪年哪日啊?” “回殿下,今儿是天启七年八月初三。” “噢?!” 屋子里紧接着就陷入了一阵沉默。郭可阳坐在床上微低着头茫然的盯着床边的地板,徐应元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啥?正要请示是否请周王妃过来时,主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拿个镜子过来。” 徐应元慌忙从房间角落的矮柜上用双手捧起一面铜镜,靠到主人面前。 郭可阳看了铜镜里的自己一眼,眼神立刻从茫然变得凌厉起来,之后半晌,双眼又慢慢变回茫然,其中又闪烁变幻着丧气、哀伤、痛苦和巨大的不可思议...... 徐应元低着头,大约快到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手臂有些发酸的徐应元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你先出去吧,我再歇一会儿,不许人来打扰。” “可是殿下您一会儿还要服汤药。这可......?” “到喝药的时候你自己进来就行。” “是,爷您有事唤奴婢一声。”说完徐应元低头退下,将铜镜放回原处便退了出去。 郭可阳一头又躺倒在床上,他现在可以十分确定这个称自己为殿下,又自称为徐应元的家伙没有欺骗自己。因为镜子里那个年轻俊朗,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绝对不是原来的自己。 头上还梳着个古人的发髻。想到这个,郭可阳便神经质般的用力扯了扯自己头上的发髻,一阵扯的头皮发紧,痛感传来,如假包换。 做为一个《明朝那些事儿》读过三遍,业余喜欢用手机刷明穿网文的文学加历史爱好者。 郭可阳确信自己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天启末年快要登基成为崇祯帝的朱由检身上。只不过现在他的身份叫做信王,还没有接他兄长朱由校的班。 “直娘贼,”郭可阳忍不住学古人来了句“古骂”,“这种事儿居然真的能发生。” 骂完便后悔自己没有利用业余时间好好研读一下《明史》,现在自己只是个明史爱好者水平,仅仅知道一些重要历史事件的大概和一些知名人物。 譬如对于刚才这个徐应元,完全没有印象。而之前这个躯体的主人朱由检的记忆,在大脑中也一点都没有留下,完全被穿越过来的炮兵上尉郭可阳同志的记忆占据了。 不多时徐应元又从外面进来服侍郭可阳喝了一碗巨苦的中药。吃过药,郭可阳便四仰八叉的躺在在这张柔软舒适的床上,两眼盯着上方的床幔足足思考了一个小时。靠着军人对环境的快速适应能力,为了接下来迫在眉睫的各种应对,郭可阳向自己明确了几点: 一是因为朱由检记忆的缺失,自己在面对信王的身边人时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露馅。有些人和事如果让人怀疑,实在不行就用发烧失忆做借口。 二是根据自己掌握的历史知识,天启七年是天启的最后一年,天启帝驾崩的具体时间自己不知道,现在是八月,应该不远了,自己必须要为即将到来的接班一事好好考虑并准备一下; 三是自己大概清楚自己将要接手的是什么样一个烂摊子,更是明确知道崇祯的悲惨结局,怎么应对呢?哎,慢慢考虑吧。 想了这许多,郭可阳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前世的父母。他们含辛茹苦供自己读书,好不容易读出头,而自己一直忙于工作还没有来的及尽孝。现在自己不在那个世界了,他们该怎么办,该多伤心啊。 还有自己正在省城医学院读研的女朋友,她和自己那么相爱,即便因为自己工作的特殊性,两地分居那么多年也没有多少怨言。而自己现在算是彻底消失了,再也无法相见...... 想着想着眼角不觉湿润,突然心头一股狠劲迸发出来,狠狠的低吼了一句,“干,特么贼老天,老子怕你个球,爱咋咋地。”然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3章 王妃 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郭可阳发现床边的圆凳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子,正面带伤感的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刚哭过。 女孩子大概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显得有些瘦弱单薄,穿着一身并不算华丽但很端庄的宫装。长相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尤其肤色洁白如玉。 见惯了现代各种化妆术后女子妆容的郭可阳,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女孩子并没有施什么粉黛,但她的容貌却让人眼前一亮,有一种为之眩目的感觉。 女孩子看郭可阳醒了,立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身体向前靠过来,柔声的说道:“殿下,您醒了,妾身牵挂多时了。” 在女孩子身侧后站立侍奉的,是那个郭可阳第一次醒来时见过的徐应元,徐应元见信王面带疑惑的看向自己,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位主人还是没有完全恢复神智啊。 连忙向前一步躬身对郭可阳道:“殿下,王妃娘娘听说您醒了,就着急要过来看您。奴婢对娘娘说您刚刚苏醒,还有些不适,说要休息。娘娘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担心殿下,便过来看您,然后就一直守到现在。” “哦,我又睡了多久啊?” “大概两个时辰。”徐应元答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三刻。” 好吧,幸亏是午时,郭可阳心里想,如果你说的是其他时辰我还不一定分得清是什么时间点呢,看来以后对古代的时辰对应关系要记清楚了。这样说来,自己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应该是早上了。 那么眼前坐着的这位端庄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信王的王妃周氏了,也就是后来的周皇后。 郭可阳对这位王妃周氏还算是了解的。毕竟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入北京前,崇祯走投无路,逼后妃自尽,并砍杀女儿的故事可是流传甚广。 崇祯死前一晚,命后、妃自尽。崇祯哭着对周皇后说:“你是国母,理应殉国”。 周皇后也哭说:“妾跟从你18年,陛下没有听过妾一句话,以致有今日。现在陛下命妾死,妾怎么敢不死?”说完,周皇后便自缢而亡。 看着这位传说中的贞烈皇后就坐在自己面前,郭可阳心中不禁一阵感慨。柔声说道:“让王妃担心了,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想起来走走。”说着便手撑着床准备起身,周王妃和徐应元赶紧上前搀扶。 不过郭可阳明显感觉比第一次醒来时身上要有力气的多,虽然还很虚弱,但下床并不太费力。 被徐应元伺候着穿好鞋子和外衣,郭可阳就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看来还是需要养几天。走动中看到屋子一角的熏炉中正飘出袅袅沉香,不禁腹诽真是奢侈。 “殿下可需用膳?妾听说殿下醒了,亲自去厨房熬了白粥,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周王妃边搀扶着郭可阳边问道。 郭可阳早就感觉饿的前胸贴后背,立马说:“确实感觉饥饿难耐,王妃有心了,好,用膳去。” 于是众人一起走出卧房,来到前厅坐下,近侍内宦和侍女很快将午膳传上。 郭可阳腹中饥饿,埋头便开始干饭,呼呼噜噜有如风卷残云。抬头夹菜时蓦然瞥到周王妃正用袖子遮在嘴前抿嘴偷笑,扫视左右,只见侍立的众近侍内宦也是努力绷着脸控制着笑。 好吧,郭可阳心想,真是一不小心就要露馅啊。人家信王朱由检可是皇室贵胄,自小养尊处优,礼仪周全,吃饭时何曾会像自己这般军人作风的狼吞虎咽。 于是尴尬的对周王妃笑道:“有些饿急了,让王妃笑话了,不过王妃的厨艺真是越见精深啊,好吃的让为夫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一起吞了。” 周王妃嗔笑道:“殿下爱吃,妾便常做与殿下吃。”心想,殿下平时不苟言笑,怎么突然学会调笑人了。 郭可阳与周王妃正在说笑,两个翩翩少女走了进来,对着郭可阳和周王妃做一万福礼 ,齐声说道:“妾身田氏(袁氏),恭请殿下娘娘安。”郭可阳有些发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周王妃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两位妹妹平身吧,可曾用过午膳?” 自称田氏的女子伶俐的回道:“妾和袁妹妹已经用过午膳了,听说殿下醒了,便急着过来给爷问安,对殿下甚是挂念。” “哦,我已经好了,你们不用牵挂。”郭可阳有些忐忑的说。想必这两位便是信王的妾室田氏和袁氏了。 “殿下怎的学起平民百姓称起‘我’来了,莫不是殿下偷偷的出外私访过?”田氏笑道。 周王妃脸色一沉,冷声说到:“亲藩怎可私自外访,田氏莫要乱讲。” 田氏吐吐舌头赶忙向周氏认错。 气氛有些沉闷,郭可阳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犯了错,亲王自称都是称孤道寡,哪有自称“我”的,自己还是不自觉的带出来现代人的习惯。 怕说错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己低头吃饭,中间又加了两次饭,吃饱后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变得舒畅起来。饭后喝完汤药,便借口还有些精力不济需要休养,让周氏和田氏袁氏都回去了。 徐应元扶着郭可阳回到卧房床榻上坐下,便立在床畔,并没有离开。郭可阳看他眼珠子翻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徐应元,你可是有话要说。” 徐应元支支吾吾的道:“奴婢确有一事。想禀告殿下知道。” “有话尽管说,不要遮遮掩掩的。” 徐应元小声道:“殿下,奴婢在大内御药局有一同乡,前日外出采买见到奴婢。私下说是圣上龙体欠安,额,恐怕有些不妙。” “哦?!”郭可阳回了一声,然后便把视线从徐应元身上离开,望向地板半天没有吭声。两人之间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徐应元看信王无话,正打算告退时。只听信王幽幽地说:“徐应元你可知这事是犯忌讳的。此事你自己咽到肚子里,休再与任何人提起。” 徐应元慌忙答道:“奴婢是省得轻重的,除向殿下禀报,未曾向任何人露过一字。” 郭可阳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指着床边的矮凳道:“徐应元,你坐下。陪孤聊一会儿。” 然后郭可阳沉默了一下,说道:“徐应元,孤知道你是忠心的。孤很是喜欢你。” 徐应元赶紧起身拜倒在地道:“奴婢所做都只是尽奴婢的本分,奴婢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你快起来,坐回去。”看到徐应元行跪拜大礼向自己表忠心,做为一个现代人的郭可阳还是很受震撼的,不禁心中感慨:“这该死的旧社会啊。” 等徐应元坐回位置,接着说:“我前两天发烧,伤了身子,其实忘记了不少事情。此事乃是机密,你万不可向外人谈及,包括王妃也不行。”徐应元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王府里是否有个叫王承恩的内侍?”郭可阳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有个叫王承恩的,以前是曹化淳曹公公名下的,现在王府典膳所当差,平日里很是勤勉。” “哦,曹化淳现在何处?”郭可阳对曹化淳这个大太监的名字有印象,但具体生平不甚了了,只知道算是崇祯的一个心腹。 “天启元年曹公公得罪了魏公公,被贬到南京去了。” “嗯,好,徐伴伴近些日照顾孤甚是辛苦,既然那王承恩甚是勤勉,明日起便让王承恩与你同为孤的贴身近侍吧,也算让他替你分担一下。徐伴伴也可以更多照顾王府里其他事务。” “是,奴婢明日便带王承恩到殿下跟前听用。” 第4章 王府 第二天一早,徐应元服侍郭可阳起床更衣后。对郭可阳说道:“殿下,王承恩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是否宣他进来?” “好,便宣他进来吧。”郭可阳点点头。 徐应元走到门口对外面招呼了一声。于是一个年轻的小内侍低头躬身小碎步进了寝殿。对郭可阳俯身拜道:“奴婢典膳所典膳副王承恩,拜见殿下。” 看到王承恩跪在面前,郭可阳不禁内心感慨,这个历史上最终陪崇祯一起在煤山歪脖子树上上吊的贴身太监,绝对是忠诚可靠的。 自己对明末历史并不精熟,只是知道些重点的人和事,所以很多人的立场和真实面目如果不经过长期观察和考验的话,自己是无法判断的。 包括那个徐应元,郭可阳现在也不敢完全信任。 但现在面前的王承恩在忠诚可靠方面,无疑是可以免试通过的。都一起去上吊了,这关系简直比后世所说的什么“四大铁”还要铁一万倍啊!所以昨天他便向徐应元询问王承恩的所在,如果他是在皇宫里当差,那就只能等登基之后再调到身边。但既然他现在就在信王府,那就只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了。 “哦,起来吧,你便是王承恩,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奴婢今年刚好二十整。” “好。徐应元昨日向孤夸赞你做事甚为勤勉。孤想让你做孤的贴身近侍,随侍左右,你可愿意?” “能随身侍奉殿下左右,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内心感激,愿为殿下尽心竭力。” “嗯,好,徐应元引路,孤要用早膳。” 用早膳的地方并不是昨日所在的前厅,严格应该称之为前殿,前殿甚为开阔,是信王所居的寝宫正殿。平时用膳的地方在正殿西侧的偏殿。 饭后,魏良医又过来诊了次脉,确认风寒已消,叮嘱按时服药,可适当走动,便告退了。 郭可阳借口出去散步,便让徐应元自去忙碌,自己带着王承恩在王府里闲逛,好熟悉熟悉环境。 信王所居的这座王府原叫做十王府,始建于永乐年间,乃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为安置几位亲王所建。十王府的“十”仅是虚指并非实数。位置在紫禁城东华门外东南侧二里左右,后世北京着名的王府井商业区的“王府井”一名,皆因在十王府旁大街上挖出一口甜水井而来。 十王府其实就是一个巨大院子之内分列多个独立的大园子,房屋总量上估计在七八百间。明代北京没有正式按照藩王规制建造的藩王府,所有的规制王府都建在藩王封地,亲王出宫后、就藩前在京城的王府只是临时住所。 《大明会典》王国礼二:之国祖制,皇嫡子正储位,众子封王爵,必十五岁选婚、出居京邸,至长,始之国。 意思是说,明代除皇太子外,皇帝其他的儿子均封王爵(亲王),十五岁选婚,出居京邸(就是搬出皇宫先暂时住在北京的府邸),到年长时“之国”(前往封地)。 至于出居京邸之后多久之国,要视封地的王府建设及准备情况而定。 信王朱由俭出宫之后、就藩之前就住在这个十王府里。但是因为天启帝的突然离世又没有子嗣,信王也就没有了后面的就藩一事,而是直接登基为崇祯帝了。 不知不觉中在王府转了小半个时辰,郭可阳发现这十王府是由数个不同的园子组成。 每个园子皆独立成院,但并不单调的以围墙隔开,有的园子交界处是一片还长着枯黄荷叶的大池塘;有的是蜿蜒曲折的溪流,溪流中的水居然还是流动的,郭可阳猜测这溪流一定和外界的河道相连;有的交接处是一大片竹林、假山、灌木丛组成的景观。 总之整个十王府看似是一个宏大的园林,但是又被匠人们借助巧妙的设计,使每个分园又悄然独立、相映成趣,毫无重复单调之感。 在整个十王府中,有小湖有池塘,有溪流有假山,有绿树有竹林,有回廊有亭台。而湖中又有小岛,岛上亦有楼阁,有的院子墙头爬着紫藤,白墙隐在盎然绿树之间。 好一幅江南园林美景,郭可阳心中赞叹不已,心想这园林一定是当年从江南跟着明成祖迁都来到北京的能工巧匠们设计的,不然何以有如此多的江南元素。 “王府风景甚好,承恩可知是何人何时修造的啊?” “回殿下,听说十王府最早是成祖爷爷所建,殿下现在所居处原本是其中的惠王府,是现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督修的。” “哦,这个李永贞倒挺能办事,王府修的很漂亮。” 王承恩低着头没有吭声,郭可阳转头看他表情不太自然,便道:“承恩是不是有话不敢说?孤提你做贴身内侍,就是孤相信承恩你一定是忠诚可靠的,孤信任你,你可不要不信任孤啊。” 王承恩立时变得面红耳赤,跪下来叩头于地,“奴婢不敢辜负殿下信任,奴婢该死。” 郭可阳上前提起王承恩的一个手臂让他起身,说道:“王承恩,你记住,以后不论有什么事但凡是实情,你在孤面前就不必讳言,否则就是辜负了孤对你的信任。” “奴婢谨记在心。”王承恩躬身道:“奴婢方才不敢说的是,其实李永贞督修信王府时无论所用木料、砖石还是家具、器物,皆是以次充好。甚至连工匠杂役的工食银亦多加克扣,工匠杂役们怨声载道。” “修信王府时朝廷拨的10万两银子,李永贞至少贪了5万两,王府中稍微有品级的内官皆知此事。” “这李永贞竟如此猖狂!”郭可阳怒道。 “还有更胆大包天的!李永贞此人秉性贪鄙,内官皆知其为人,其监修三大殿更是上下其手,所贪又不知该以几十万计。只因李永贞乃是魏忠贤死党,满朝竟无人敢对其弹劾。” 三大殿即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对应为清朝之后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殿在万历二十五年失火被焚毁,天启时花费近六百万两白银重修而成。 “李永贞,李永贞,好个李永贞。”郭可阳一边自语一边心中感叹:果然古往今来大基建项目里都有大油水啊。 “王承恩,你很好,孤没有看错你。以后在孤面前,就要像现在这样,孤要的是一个敢对孤说真话的王承恩。” “奴婢谨记殿下教诲。” 说完两人继续闲逛,闲庭信步间,郭可阳又向王承恩询问起王府中属官多少及各司职能。 王承恩对府中事物极为熟稔,听到信王询问便细致讲解起来。 原来信王府中人员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是内官,由承奉司管理,有承奉正(徐应元)、副各一人,承奉司负责掌管王府营办出纳及一应杂事。下辖典宝所(管藩王印)、典膳所(管饮食)及典服所(管服饰),各有正副两名主事,门正、门副各一人管理王府宫门。 另有三十多名无品无级的内使,如司冠、司衣、司佩、司履、司药、司弓矢等干些杂事。 二是外官,由长史司管理,长史司有长史一名,下有伴读、伴讲、纪善,审理所、典仪所、良医所、工正所等,负责王府庶务。藩王府长史是由朝廷任命的,藩王无权任免。 三是护卫,由仪卫司管理,王府中有三队护卫总共一百余人。 郭可阳粗略估算了一下,信王府中各类人员居然有三百多人。相当于一个营的人数专门服侍于他和他的妻妾,不禁有些咋舌。 但是据王承恩讲,由于他是去年年底(天启六年)才出宫搬到这里,很多人员还没有来得及配齐,譬如现在王府中并无长史在位。 各地藩王王府的属官人员与信王府基本一致,但是王府中动辄数千人,更是壮观。 做为一名前世的军人,郭可阳对王府护卫比较感兴趣,走到王府前院时,专门靠近大门看了看在那里站岗执勤的几个护卫。远远看到王府护卫站在大门口松松垮垮、弯腰驼背的姿态,一眼便确定没什么战斗力。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护卫又不是战兵,只是做些类似于保安的工作,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两人走走谈谈,不觉又转回到寝殿。走入寝殿外的院门,就看到周氏、田氏、袁氏三人正围在正厅里的一张方桌旁。走近一看,原来周氏正在练习书法,田氏袁氏围在两旁观赏。 “好雅致”,郭可阳心中赞叹。 看到信王回来,三人立刻上前行礼,周氏笑道,“早膳后两位妹妹到妾宫中请安,听说殿下身体已然好了,妾便带她俩一起来瞧瞧殿下。不想殿下外出散步,闲来无事便写几个大字聊为消遣。” 郭可阳低头一看,只见方桌上一张宣纸,纸上“惠风和畅”四个大字,笔迹娟秀而有力,不禁赞叹:“笔迹娟秀有力,由字见人,王妃亦是女中豪杰。”听到夸赞周氏一脸羞赧,田氏袁氏在一旁嬉笑。 田氏起哄道:“殿下的书法也是甚为苍劲,今日何不也应和一幅,以显殿下与娘娘夫妻琴瑟和谐。” 郭可阳心中立时大叫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小时候虽然也练过几年书法,有些基础,但是怎能与古人相比,只怕一写出来立刻就露了底而引人怀疑。心中有些恼怒道:“田氏你这小丫头片子,就数你废话多。” 郭可阳尴尬的对周氏笑道:“额,孤自这次病后落下了个毛病,时常手抖无力,难以自制,字写的极丑,今日恐怕要扫了王妃的兴了。” “竟有此事?这可怎生是好,需请医官为殿下好好诊治,万万别留下顽疾。”周氏担心道。 “无妨无妨。早间魏良医已经给孤问诊过,病已消去,只是还需休养而已,再看也看不出些个什么。自古道‘三分靠医,七分靠养’嘛。说不定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然后便推说自己大病初愈,刚刚在外面走了一圈,身感有些疲惫想休息,就让三人回去了。 第5章 入宫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郭可阳便暗暗的学习适应明朝人的生活方式。 不过做为一个亲王,郭可阳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感到难以适应的地方。 首先一日三餐就让郭可阳大为惊叹。每餐最少也要八到十个菜,南北菜系冷盘热炙、山珍海味水陆毕陈。饭后的干鲜果品、蜜饯点心也是让人眼花缭乱。 但尤其让郭可阳觉得享受的却是茶,穿越过来不到十日,郭可阳便已经喝过了府中内侍冲泡的西湖龙井、福建大红袍、洞庭碧螺春、庐山云雾茶、六安瓜片等五六种茶叶,样样皆是精品。 郭可阳虽并不懂茶叶。但通过一掀开茶碗,看到茶汤鲜润的色泽,闻到其馥郁的香气,饮过之后那种提神生津的感觉,便知道绝对价值不菲。这些珍品自己在前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验到。听王承恩说,有些还是地方上给宫里送的贡品,他的皇帝哥哥赏赐给他的。 至于洗头洗澡,虽没有后世的沐浴露、洗头膏,但是却有香皂。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香皂,但不是后世的那种化工制品的香皂。而是把皂角与香料、中草药配在一起,捣成碎末,再凝聚成团,故此得名。是百分百纯天然的香皂。 明清时期,富裕阶层普遍使用香皂来洗头、洗脸、洗澡。 成书于明代中晚期的着名小说《金瓶梅》中,西门庆家用的就是茉莉花香皂。 成书于清前期的《红楼梦》中也出现过香皂的身影,比如第二十一回中,贾宝玉用史湘云用后的洗脸水洗脸,紫鹃递过香皂去,贾宝玉便说“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 关于用香皂来洗发,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十八回中也曾写过袭人“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闹了。” 洗完头居然还有花露油、桂花油、茶油等头油类的护发用品。 上厕所则用的是马桶,不同于后世的陶瓷马桶,而是用名贵木材做成的圆桶。如厕完有手纸擦拭,也并非现代柔软洁白的卫生纸,而是稍显粗糙的草纸。“总比穿越到用一根叫做厕筹的木棍擦屁股的朝代要好一万倍了。”郭可阳每次用完草纸后常常如此想。 对于自己的一妻两妾,郭可阳这些日子是尽量避免接触的。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尚短,很多事情并不熟悉,还没有完全融入现在的生活。毕竟这三人都是曾经的信王朱由检最亲近的人,对朱由检的言行、性格、喜好也最为了解。万一接触过程中一不小心暴露出来不对的地方,可不好解释。 好在做为亲王,和王妃、妾室们都各有自己的寝宫。自己有意避开的话,接触并不多,无形中消除了很多可能的麻烦。等自己即位登基之后,她们即便察觉到哪里不对也不怕了。 但是上次田氏吵嚷着要他写字却引起了他的警觉,也算是无意中给自己提了个大醒。在古代一个人字写得好坏,是极为重要的颜面,对于读书人来说尤其如此。 于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郭可阳便一个人在屋子里不断练习毛笔字。好在前世小时候练过五年书法,算是有些基础。对于繁体字读起来问题不大,就是写起来很困难。认真练习几天常用字,自我感觉写的还算过得去。 不过郭可阳觉得在完全练好之前,以后有需要自己写字处理公务的时候,最好还是找身边写字好的太监代笔。毕竟古人非常重视书法,自己写不好拿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那个王承恩书法就很好,人也忠诚,是个不错的人选。 每次练完字,郭可阳都揉成一团,让王承恩拿到外面院子的角落里烧掉,自己远远看着。 八月十一日这天早上,刚刚吃过早饭,郭可阳正准备起身去院子里走走,便看到徐应元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到跟前对郭可阳说:“殿下,司礼监秉笔李永贞前来传旨,说陛下召您入宫。轿子已经在王府正门候着了。” “噢,可知是因为何事?” “奴婢向李永贞打听了,他口风很紧,推说自己只是传召,具体何事也不知情。” 郭可阳停顿了一下,心想不会来的这么快吧。但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自己处于被动地位,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历史的脚步走了。“走吧,应元你陪孤进宫。” 走出府门,看到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停在正门口,后面还有一顶四人抬得小轿。一个矮瘦干瘪、三角眼的老太监带着谄笑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内臣李永贞拜见信王殿下,圣上思念殿下,着内臣传口谕召您入宫,咱们快些起行吧。” “好,走吧。”郭可阳回了一声,便钻进了徐应元已经掀起轿帘的八抬大轿中,李永贞则钻进了那顶四人小轿。 轿子起行后走的很快,王府距离紫禁城也就二里远。郭可阳掀起轿帘还没怎么看风景,轿子就到了紫禁城东华门。 李永贞下轿向宫门守卫出示令牌后,便小跑着跟在信王轿辇旁边,直至乾清门外。在乾清门外下轿后,郭可阳跟在李永贞身后快步穿过乾清门和宫外广场,由正门进入乾清宫,而后转入懋德殿。 进入懋德殿,便看到一个面色苍白脸颊清瘦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正闭眼躺在御榻上。塌边站着几个内侍和一个长须老者,其中一个五十多岁模样身材略显高大的老太监站在众人首位。 “莫非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郭可阳心中嘀咕道。 “皇爷,信王殿下到了。”老太监对床上的天启帝轻轻唤道。 看到天启睁开了双眼,郭可阳内心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跪拜道:“臣,信王朱由检,参见陛下。” “吾弟来了,快到朕跟前来。”天启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喜悦,转头对老太监说:“忠贤,快给吾弟赐座。” 果然就是魏忠贤。郭可阳起身来到御榻前,坐在一张矮凳上。 天启对着他伸过一只手,郭可阳赶忙双手握住。天启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信王说道:“许久不见,吾弟又长高了些,也壮实了。” 接着咳嗽了两声,有些凄凉的说道:“只是为兄恐怕再难见吾弟几面了。” “兄长自有天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郭可阳安慰道。 “哎,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得很。这次恐怕是不行了。” 这时郭可阳已经听到身后的魏忠贤等人传来啜泣声。 “记得朕刚登基的时候,吾弟尚且年幼,指着龙椅说,‘你这个官,我也能当当吗?’朕说,‘我先做几年,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做。’”回忆起往事,天启脸上不禁洋溢出了温暖的笑。 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郭可阳的双手,“父皇走的早,这世间也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至亲,这一切都是天意啊。”听到这里,郭可阳不禁也对眼前这位兄长有些感动了,如此纯纯的兄弟之情怎能不使人动容。 天启停顿了一下,眼角泛出泪水,看着郭可阳的双眼说道:“吾弟当为尧舜。” 这句后世广为流传的话郭可阳就很熟悉了,郭可阳立刻抽出双手,做惶恐状,俯身跪在床前道:“陛下这样讲,臣应当万死。” “吾弟起来,不必如此。” “朕去之后,吾弟要善待皇嫂,”天启明显有些疲倦了,说话语速都开始变慢,“忠贤是个值得信任的,外朝之事可问黄先生(内阁首辅黄立极)。” 缓了一会儿,郭可阳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从御榻边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漂亮端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对郭可阳说道:“皇位传承关系到大明的江山社稷,皇叔做为朱家的子孙,义不容让。” 天启看了眼那女子,欣慰的说,“皇后都已如此说了,吾弟勿复推让。” 原来这女子就是张皇后,郭可阳听到这赶紧抱拳拱手,“臣弟遵旨。” 交代完后事,天启仿佛轻松了许多,虚抬了一下手说道:“说了这么多,朕也累了,吾弟先回吧,好好做。” 于是郭可阳便跪拜告辞,随李永贞出宫回府了。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晚上,饭后郭可阳正在房中练字,王承恩在外间值守。 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小声的交谈,接着便听到王承恩在门口禀报:“殿下,徐公公有事禀报。”郭可阳收起写过字的纸,叠好后用镇纸压在上面,对外间道:“传他进来吧。” 徐应元进来行完礼,挪步到跟前低头小声说:“殿下,今日圣上在乾清宫召见了内阁大臣、科道诸臣,对众位大臣说魏忠贤、王体乾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以用来商议国家大事。又封了魏忠贤的侄子魏良栋为东安侯。” “哦。”郭可阳默然半晌,然后缓缓道:“孤知道了。” 停了一下,又问:“可还有事?” “无有其他。” “嗯,应元你退下吧,早些休息,留王承恩值守即可。” 徐应元退下后,郭可阳也没有了练字的兴致。拿着练完字的纸到院子里让王承恩烧掉。 一个人站在院子中间,盯着院子角落里烧纸的火苗,郭可阳不禁有些发呆。天启帝昨日召见自己,今日召见大臣,所言所行,很明显是有些交代后事的味道了。看来天启帝朱由校已经来日不多了。更何况昨日那句“吾弟当为尧舜”一出口,郭可阳便知道历史的脚步已经非常近了。 按照历史的走向,可能过不了十天半个月自己就要接班。自己准备好了吗?郭可阳心中默问道。其实他很清楚答案,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准备,甚至连现在王府里的生活都还没有完全适应。 可是历史是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等自己的。郭可阳很清楚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明末社会空前激烈的社会矛盾简直就是无解,而统治集团内部早已腐朽不堪,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接班之后面对朝局,自己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文官们只顾着党争和敛财;武将们总想着保存自己的实力,有几个有血性的也会被挤兑死;宦官们更不用提,除了弄权敛财别无他好,据说后来李自成进京拷饷,内官被拷出来的钱财都超过了文官和勋贵。 说到勋贵,大多数已经几代人不经战阵了,也就欺压一下百姓和底层军士。而大明的藩王,自己那些名义上的那些亲戚们,更是被圈养成了一圈吸血鬼和待宰的肥猪,等着李自成张献忠过来宰杀。 “唉!”郭可阳深叹一口气,抬头仰望星空。仲秋时节的北京天气晴朗,十七世纪没有任何大气污染和光污染,一切都还是原生态。 夜空中明月皎洁,星斗璀璨,郭可阳一眼便清晰的分辨出猎户星座和北斗七星。深邃的星空令人陶醉,郭可阳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好的星空了,记忆里还是在遥远的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的夜晚才能望到这般美景。 深邃的星空仿佛洗刷了郭可阳的心灵,让他豁然开朗。这星空照耀了地球不知道多少亿年,而且还会一直这样照耀下去,仿佛直到时间的尽头。人类的历史在这星空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卑微,而自己将要面对和经历的连这时间长河里的一滴水都不算,充其量算是一个水分子罢了。 “世事本就是一场大戏,自己如今有幸可以做一回主角,无论唱的好不好,最终都要散场。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那就让我来搏一搏吧!”郭可阳仰望着星空对自己说道。 没有人可以依靠又怎样,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代,本身就注定自己这一生都是孤独的。好在上天给我安排了一个好角色,那就让我来给它唱个一出好戏吧! 第6章 准备 第二天,郭可阳便思考为即位做些准备工作。 首先是身边可用之人。现在也就一个王承恩完全值得信任,徐应元顶多算半个。 郭可阳命王承恩拿来王府中所有内侍名单。除了徐应元,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叫高起潜,现在是承奉副。对于这个害死了卢象升的家伙,郭可阳可谓非常熟悉。 其他的内侍姓名,郭可阳均不熟悉。于是便问王承恩:“府中内侍可有正直可靠的?承恩给孤推荐一下。” 王成恩思考了一下,说道:“典膳所有个叫方正化的,奴婢很熟悉。去年刚入宫,殿下出宫时才被分到王府。在典膳所当差时,方正化每次外出采买均账目清晰。奴婢核查过,他所报价格与外间物价均无出入,是个为人忠厚正直的。至于其他人,因为在王府中共事较少,奴婢不敢担保。” “好,那从明日起。你命方正化与与你一起到孤近前伺候。徐应元是承奉正,此事也知会他一声。” “怎么一直未见过高起潜?” “半月前御马监整理档案,高公公以前在御马监当过差,熟悉文书。御马监传话说高公公知兵事,请他过去帮衬半月,这几天应该就会回来了。” “知兵事?哼哼。”听到这句话郭可阳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知兵事的高起潜,我看你除了知如何带兵逃跑之事,其他的估计也就剩下贪财了。 “孤心情不大好,这几日要闭门读书练字。你和那个方正化轮流在外间值守,非紧急要事一律不得打扰,王妃来了也不行。有事孤自会召你。” “另外去找几根粗大的鹅毛和一个锦囊过来,孤自有用处。” 不多时王承恩找来鹅毛和锦囊。郭可阳便一个人在屋中来回踱步思考记忆中的事。有关于明末历史的,有关于近代军事改革和武器装备的,还有关于工业的、农业的、地理的、生物的、化学的等各种前世的现代知识和信息。想到觉得有用的,便用鹅毛笔沾上墨汁,在一张自己撕成的一尺见方的宣纸上写下来。 郭可阳担心自己在这个时代久了,很多前世的记忆会慢慢消失。一些有用的知识,不趁现在还记得比较清楚赶紧记下来,就太可惜了。 毕竟自己从前世带来的几句话,可能就要经过古人几十甚至上百年的经验积累和实践总结。但是这些东西对明朝的人来说又太过匪夷所思,贸然让外人知道肯定会引起外界的猜疑甚至恐惧。自己只能在以后想办法一点点的放出去,或者有计划的启发引导一些专门的人来做。 就这样一边想一边写,写完之后又整理誊抄。不知不觉过了几天,居然写了好几万字,有厚厚一本。本来是打算写完收在锦囊里自己随身携带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于是又让王承恩买来一大一小两个挂锁的铁箱子。先把回忆文稿锁在小铁箱中钥匙自己随身携带,又把小铁箱装在大铁箱中锁上。大铁箱钥匙夹在一本论语书中放在书架上一摞书的最下面。 在此期间,八月十五那天,王妃周氏过来询问中秋佳节如何欢度。郭可阳便以皇帝病重,府中不宜喧闹庆祝为由,令阖府上下低调过节,只给府中众人发了赏钱便完事了。 八月二十二日晚饭后,郭可阳正在房中整理文稿。王承恩在外间禀告说,王府守门门正通传,坤宁宫管事太监王诚求见,说有皇后口谕要单独告知信王殿下。 这么快?郭可阳心跳开始加速,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处扑通扑通的跳动,脸颊也有些发热,他知道对自己这一生可能是最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了。 “请王公公到孤卧房中来,孤在这里等他。” 片刻,坤宁宫管事太监王诚单独来到郭可阳卧房中。见到房中只有信王一人,便扑通一声跪下,哀声哭道:“殿下,皇爷今日申时驾崩了,皇爷驾崩前遗诏传位给殿下。” 郭可阳楞了一下,心里算出申时也就是傍晚五点钟左右,立刻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低声道:“孤已猜到了,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让你来传?” 王诚用袖子擦了把眼泪鼻涕,小声说:“皇后娘娘让奴婢告诫殿下,宫中遍布魏忠贤党羽,殿下明日入宫后,在登基之前切勿进宫中饮食,万事切切小心。” “好,皇嫂之意孤已知晓,你回去告诉皇嫂亦要保重凤体。” “是,奴婢还要去英国公府,皇后娘娘命奴婢今晚传诏,让英国公等勋贵明日向殿下劝进。” 八月二十三日这天早上,刚要吃早饭。突然徐应元跑进用饭的偏殿对郭可阳禀报,说有司礼监秉笔太监涂文辅、王朝辅前来传皇后懿旨,要宣信王即刻进宫。 郭可阳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先转头对王承恩说:“王承恩,立刻请王妃来这里。” 少顷,郭可阳简单吃了几口就从偏殿出来,看到王妃周氏已经快步走进正厅。郭可阳把周氏拉到一边,屏退左右,告诉了她昨日晚间天启驾崩和张皇后私下传话的内容,以及今日进宫可能即位一事。 周氏听后表情坚毅的对郭可阳说道:“殿下只管去,府中有妾身在,殿下不必挂念。若事有不虞,妾亦会为殿下尽节!” 郭可阳感动的看着这个略显瘦弱的女孩子,放在后世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吧,心中感叹:“朱由检有此贤内助,最后结局却那么不堪,真是可惜了。” 于是有些动情的拉起周氏纤细的柔荑,轻声说道:“娘子放心,夫君定然无虞,夫君还要做大事,还要给娘子一个好结果。” 周氏低头羞赧了一下,立刻又想到了什么,抽出双手说道:“殿下稍等。”说罢快步到用膳的偏殿中去了,很快又快步出来,手中拿了两个麦饼,塞到郭可阳怀中,“事发突然,臣妾没有准备,殿下先拿来备着吧。” 郭可阳走出寝宫的院门,看到一个矮胖太监和一个瘦高太监正着急的站在院门口,看到信王出来,两人立刻上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内臣司礼监秉笔涂文辅(王朝辅),拜见信王殿下。” “有何事?” “皇后娘娘有懿旨。”矮胖的涂文辅举起一卷三色卷轴对郭可阳道。 “不是说事很急吗,直说。”郭可阳此时已经不想再给任何人下跪了,硬生生的说道。 “额,”涂文辅愣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瘦高的李朝辅,李朝辅装作没看见。事到如今涂文辅也不敢怎样,只得低声下气的说:“皇后娘娘召信王殿下火速入宫,殿下入宫便知。” “走吧,前面引路。”说完郭可阳便跟着二人向王府正门走去。 第7章 年号神武 再次来到乾清宫,看到的却已是满堂缟素。天启的灵柩停在乾清宫正殿上,灵柩前是案几,上面摆着天启的神位和一些香烛供品。 张皇后一身孝服跪在灵柩旁边,身边侍立着目光呆滞、两眼通红的魏忠贤。文武百官尽皆披麻戴孝,站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有些官员还在大声嚎哭。 看到信王来了,张皇后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郭可阳明显看到魏忠贤见到自己后身体抖了一下,好似打了个冷战,而后便缩着头盯着大殿的地砖,不敢正视自己。 看来魏忠贤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心里有数的,郭可阳心想。 对着天启的灵柩行过礼,郭可阳便走向起身的张皇后,“皇嫂节哀,保重凤体。” “有皇叔在,本宫心里就踏实了。黄先生,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吧。”张皇后止住悲伤对身后侍立的内阁首辅黄立极吩咐道。 黄立极正是郭可阳那日进宫见天启帝时站在魏忠贤旁边的长须老者。 内阁首辅黄立极挪步到天启灵柩侧前方,展开一轴黄绢圣旨,肃穆的宣读到:“宣大行皇帝遗诏。”然后扫视下方。 见到所有人都跪下了,郭可阳也对着天启灵柩下跪。 “若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皇五弟信王由检聪明夙着,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皇固本。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山呼。 “殿下,接旨吧。”黄立极双手将圣旨捧到郭可阳面前说道。 这就完了?不对,好像哪里不对,郭可阳心道。噢,想起来了,古代即皇帝位,接任者都要三让以示谦逊的,虽然明知道是虚伪,但毕竟是几千年的传统流程,更何况自己是兄终弟及。 于是郭可阳佯装悲痛的对着天启灵柩大声说道:“孤与大行皇帝虽兄弟情深,但孤才疏德薄不堪社稷大任,请兄长恕由检不能奉诏。”说罢便向天启灵柩三拜,之后起身向张皇后告辞请求离宫回府。 张皇后一看这情况立时有些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是黄立极有眼色,立刻收起圣旨对张皇后说:“皇后娘娘,信王殿下过于悲痛,不如先请殿下到偏殿歇息,稍后再议。” “嗯,好,便依黄先生所言。且请皇叔先到偏殿歇息吧。”说罢便唤内侍引郭可阳到偏殿去了。 郭可阳刚到偏殿休息一会儿,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 很快两个内侍从外面打开殿门。只见为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大白长衫,旁边跟着内阁首辅黄立极等四五十号人站在殿门外。见到信王正坐在殿中便乌泱泱跪倒一片。 老者双手举起一本奏表,中气十足的奏道:“臣英国公张惟贤、内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等五十八人呈劝进表文,请信王殿下顺天应人早继大统。” 这套把戏郭可阳前世早就在书上和电视上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于是“悲痛”的说道:“诸位为国之心,孤都明白。但现在皇兄新逝,孤悲痛不已,无心听诸位谈那继统之事,诸位退下吧。左右关闭殿门。”于是左右内侍上前把这群忠臣关在了门外。 “哎,这是第一回,还有两回。”郭可阳心想,“虽然双方内心都明知道很虚伪,可是又不得不演这场戏,这个就叫潜规则吧。” 中午时分宫里内侍端来午膳,郭可阳碰都没碰,就让内侍都端走了。自己借口休息,清走殿中伺候的人,一个人在殿里偷偷啃了个麦饼,还剩下一个打算做为今天的晚饭了。 午饭后不到一个时辰,英国公张惟贤,内阁黄立极、施凤来又带着那帮“群众演员”呼呼啦啦出场了。双方你来我往又是一遍,结果还是英国公张惟贤及众群演毫不意外的又被关在门外。 等到申时过半(下午四点钟),“劝进团”第三次登场。这次演员情绪比较到位,六十多岁的英国公张维贤说到激动处甚至都飙出了眼泪,大有今天信王你不从了我们当这个皇帝,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这里的架势。 考虑到群演们辛苦了一天也不容易,也该下班回家吃饭了,郭可阳便“勉为其难”的从了众人所请。于是众人高高兴兴的拜谢了之后就散了。 众人散后,郭可阳命殿中一个小内侍跑去找坤宁宫管事太监王诚过来,现在皇宫里也就只能找他了。一刻钟后,王诚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郭可阳不等他行礼,拉到一边悄声问道:“还有多久关闭宫门?” “大,大概一个时辰。” “孤要你现在找人,去把我府中内侍王承恩带到这里来,可能做到?” “能,奴婢可向皇后娘娘请令牌。” “好,即刻去办。” 之所以找王承恩过来,是因为郭可阳在这个深宫里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魏忠贤得宠七年,无论在宫内宫外皆是权势滔天、遍布耳目。郭可阳坐在这大殿中有一种孤身处在敌营的感觉,内心涌出巨大的不安。 军人最害怕孤立无援没有战友。虽然知道王承恩过来并不能帮助他什么,也知道历史上朱由检可以平安度过这个夜晚。但做事风格一贯胆大心细的郭可阳还是需要王承恩陪在身边度过这个夜晚,最起码这样自己心里踏实些,可以睡个安稳觉。 王诚前脚刚走,内阁首辅黄立极和礼部尚书来宗道便进来了。来宗道把早已准备好的登基大典的礼仪程式呈进,郭可阳看了一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便照准了。 黄立极则呈上来一个奏本,“这是内阁拟定的四个年号,请殿下挑选。” “乾圣、兴福、咸嘉,崇,崇祯,崇祯......”郭可阳看着奏本低声自语道,当看到崇祯这个年号时不禁瞪大了双眼。 郭可阳从座位上站起来,背着双手低头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黄立极、来宗道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语。 “这个四个年号,嗯,孤都不喜欢。”郭可阳停顿了一下问道:“孤可否自己定一个年号?” 黄立极上前道:“年号是殿下自己的,只要殿下喜欢,当然可以由殿下自己来定。” “好,那便定年号为‘神武’吧。当下国家多难,建奴猖獗,孤欲效太祖高皇帝,建立武功,平定四方。二位先生以为可否?” “殿下有此心,乃是社稷之福,甚为妥当。”黄立极与来总道齐声附和。 “好,那便照此办理吧,有劳二位先生了。” 之所以决定不用崇祯年号,是因为这个年号让郭可阳有心理阴影。如果按照原历史用了崇祯年号,郭可阳会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十七年的上吊倒计时,心里总是膈应的慌。 既然自己决心改变历史绝不走崇祯的煤山老路,那就先从改变年号开始吧,郭可阳如是想。 第8章 登基 宫门关闭前王诚果然把王承恩给带过来了,看到这个已经很熟悉的忠仆,郭可阳心里松了一口气,“多谢了王公公。” “折杀奴婢了。过了今晚,殿下便是这紫禁城的主人了,也是奴婢的主人。无论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王诚回道。 王诚退下后郭可阳屏退了殿中所有伺候人等,只留下王承恩。王承恩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和一包点心。 “殿下,王妃娘娘怕您饥渴,着奴婢给您带了些吃的喝的。” “太好了!”郭可阳一天没喝水有些口干舌燥。咕咚咕咚灌下去了一大半水,又吃了几个点心,感觉精力立刻又旺盛起来。这个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今年才17岁,等到登基之后加强锻炼,还能长得更高变得更壮些,郭可阳心想。 夜间郭可阳想到明天就要登基做皇帝,很激动,睡不着,就和王承恩聊天。 聊的是王承恩家里的情况。听王承恩讲他是北直隶顺德府邢台县人,家在白岸口村。村子在太行山深处,离邢台县城居然有140多里远。 听到这个距离,郭可阳当时就惊呆了。自己前世老家在豫东平原,村子后面就是省道,交通还算便利。村子离县城60里远,这就已经感觉很偏僻了。而王承恩他们家住在深山里还离县城140里,再加上明代的交通状况,简直不敢想象那里会闭塞贫困到什么程度。 “如此荒僻的地方,你们那里一定很穷吧!” “不怕殿下您笑话,我们村子里一件衣服传个三代人穿的,都大有人在。传到最后衣服上都是补丁,衣服上原来的布料基本上都磨得没有了。” “小孩子大多只有一套衣服,为了不磨损衣服,夏天的时候小孩子都是光着屁股的,冬天的时候冷的不行就窝在屋子里钻进草窝取暖。每到冬天小孩子冻掉脚趾头,冻得腿上生疮流脓不能走路的,十个里就有两三个。” 说起故乡的往事,王承恩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每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村子里饿死人是常事。奴婢七岁那年春天,村子里闹饥荒。我亲眼看到村里的寡汉(单身汉)王老三在路上爬着走,应是想去村外挖草根。结果靠在路边休息的一会儿光景就饿死了。” “奴婢进宫前从不知道这世上吃一顿饱饭是什么感觉。”说到伤心处,王承恩的声音哽咽起来。 郭可阳被震撼了,他小时候听父辈讲过上辈人小时候曾经的苦难。但是和王承恩的遭遇比,简直什么都不算了。 “那你是怎么入的宫呢?” “还是七岁那年的春天,奴婢家里也确实没粮了。娘亲不想让奴婢和哥哥姐姐都饿死在山沟里,就带着我们仨一路挖草根扒树皮加上乞讨,走了十天来到县里。” “可是娘亲讨饭依然很难养活我们。县城里也遍地都是灾民,想找个活做也是不可能。只得求告着一户人家把姐姐送给了他们当丫鬟,只求姐姐能活下来。碰巧宫里有内侍出宫招宫人,于是我便进了宫。” “你父亲呢?怎么未听你说起过?” “奴婢6岁的时候父亲得病,家中无钱医治,便撒手去了。” “你进宫做内侍,你娘舍得吗?”郭可阳小心翼翼地问。 “娘亲不愿让奴婢进宫当宫人。可是我不想哪天娘亲和哥哥也饿死在路边。招宫人的太监说入宫就给家里五两银子,我便找那太监报了名取了银子给娘亲,给娘亲磕了头就跟着那太监走了。”伤心的往事从记忆的深处涌出,王承恩控制不住,不禁泣不成声。 郭可阳的双眼湿润了,大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王承恩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郭可阳从未想过明朝底层的人民过的居然如此悲惨,王承恩的几段话所描述的悲惨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王承恩没有提,但是郭可阳能够猜到农民的悲惨遭遇一定离不开官府差役和士绅豪强的影子。想想明朝中后期的那些皇帝,几乎没有几个是务正业的,只知道横征暴敛。尤其是在崇祯年间达到顶峰,朝廷在正赋之外又陆续加征辽饷、剿饷、练饷,地方的苛捐杂税更是多如牛毛。 底层人民的处境用水深火热都已经无法形容。但是荒诞的是,那些有功名的士绅官员在田赋上却可以享受大额的免税待遇,即便如此还变着法的逃税。如果经营生意更是基本不缴税。整个国家的统治阶层完全无人顾及底层小民的生死,照此来看明朝也当亡。 “明日就是殿下的登基大典,奴婢给您说这些,扫了殿下的兴,奴婢该死。”长时间的寂静让王承恩惊醒自己或许说错了话,赶忙跪下请罪。 “有罪的是那些贪官污吏。承恩没有罪反而有功,承恩的一番话提醒了孤,孤希望承恩以后多给孤讲这样的民间疾苦,激励孤做一个不忘百姓的好皇帝。”郭可阳将王承恩扶起来宽慰道。 确实,这些天来郭可阳一直在回忆历史走向中的大事,却忽略了这些数以千万计的底层百姓的苦难生活。而这些貌似卑贱的小民却正是王朝的基石。毕竟明朝是实实在在亡在了底层小民支持的李自成手里,而满清只是趁新朝初建立足未稳之时捡了个大漏。 明天我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了。大明朝,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看看能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第二天,也就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清早,信王身穿孝服,在大行皇帝灵前接受了黄立极再次宣读的遗诏。 接着,换上尚衣监奉上的皇帝衮冕,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并颁布即位诏书,改明年为神武元年。 即位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励精宵旰,锐虑安攘,海宇快睹,维新疆土,勤思恢复,万机总揽,六幕禔休。方启宏图,忽宾龙驭。爰膺顾命,及予眇躬。侧聆凭几之言,凛念承祧之重。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于八月二十四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宣诏太监抑扬顿挫读了半天,郭可阳听的似懂非懂。总之就是一堆赞颂前任皇帝天启和自己这个现任皇帝自谦的话,都是内阁那帮学富五车的大学士们昨晚加班写的。 读完诏书,接受过百官山呼万岁的朝拜,自己现在便是大明朝名正言顺的神武皇帝了。而后便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奉先殿谒告祖宗,再在皇祖刘昭妃(万历昭妃,天启时迎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前行五拜三叩之礼,在皇嫂张氏前行四拜之礼,最后回到中极殿休息。 另外按照礼部安排,派遣宁国公魏良卿、保定侯梁世勋分别祭告南郊、北郊,驸马都尉侯拱辰祭告太庙,宁晋伯刘天锡祭告社稷。整个登基仪式算告完毕。 之后新皇帝批准礼部所请:先帝新丧,自新皇登基之日起,辍朝七日,以示哀悼。另颁旨为皇嫂张皇后上尊号为懿安皇后。 第9章 家底 登基的当天下午,郭可阳立刻在文华殿命人召来魏忠贤及司礼监掌印王体乾。他现在急于搞清楚一件事,那便是现在大明朝到底还有多少家底。 外朝的事情先不管,郭可阳估摸着户部不向自己要钱就谢天谢地了。还是先看看天启给自己留了多少私房钱吧,也就是皇帝的内帑。 看着谨小慎微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魏忠贤和王体乾,郭可阳不冷不热的说道:“朕召两位过来有一件事。现在先帝新丧,先帝的陵寝要修,九边的军费要出,这里里外外都要花钱。” “朕刚登基,民间都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朕想问二位,现在内帑里到底还有多少银子,以后花钱的时候,朕好心里有个底。” 魏忠贤和王体乾二人对视一眼,魏忠贤没有说话,王体乾咬咬牙上前道:“回陛下,内帑详细账目在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处。其只向陛下一人呈报,户部也偶尔派遣官员巡视和登记内库收支。因此内帑中具体数目奴婢等并不知晓。” “立刻让内承运库掌印太监携带账目,到文华殿来见朕。”郭可阳对王承恩说道。 半个时辰后,内承运库掌印太监抱着账目来到文华殿:“奴婢内承运库掌印刘坤,拜见陛下。” “将账目呈上来。”郭可阳接过呈上来的账目翻了翻,内容繁杂,记录的密密麻麻,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看明白的。索性直接问道:“刘坤,现在内承运库里还存有多少银子可供开支?” “回陛下,现在内承运库里尚余金花银八十万两,黄金五万两,其余尚有缎匹、宝玉、齿角、羽毛若干均在账册上。” 听完郭可阳心里咯噔一声,自己明知道极有可能但是又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还是呈现在了眼前,天启果然给自己留了个穷家烂摊子。明末黄金白银兑换比大概稳定在一比十,也就是说现在皇帝的内库里除了那堆乱七八糟的缎匹、宝玉、齿角、羽毛外,能拿出来用急的银子只有一百三十万两。 据郭可阳了解,就当下辽东方向为了应对后金,每年的军费开支至少要三百万两,这还是在没有大的战事情况下。一旦皇太极大举入侵,自己的这点家底就要瞬间清空。 其实不用皇太极来,马上也要清空了。因为天启驾崩突然,且驾崩的时候非常年轻,所以他在位期间别说给自己修陵寝了,到现在连墓地都没来得及选呢。 郭可阳前世看过新中国成立后发掘万历定陵的纪录片。记得上面说万历修定陵花了八百万两白银,相当于明朝两年的田赋收入。现在自己要给天启修陵,就是再省,一百万两总要花吧,就这估计还要在文官里落个苛待先帝的骂名。 想到这,郭可阳就一肚子气,就自己的脾气和行事风格估计将来肯定要被这帮文官骂了。这群文官的臭嘴也就怕满清的刀子。 “你方才说的那些缎匹、宝玉、齿角、羽毛,如果全部发卖掉大概能值多少钱?你给朕估个大概的价钱。”郭可阳还不死心,对着刘坤追问道。 刘坤想了一下:“回陛下,大概值个七八万两银子。” 好了,这下郭可阳彻底死心了,无语,而后大殿里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哎。”郭可阳长叹一口气,“咱大明朝廷下有两京一十三省,子民亿万,这皇帝的内帑怎滴就虚成了这副模样?只怕那江南算不上顶级的豪商都要比朕有钱吧。魏忠贤、王体乾,你二位司礼监的大佬,给朕解释解释。” 魏忠贤、王体乾连忙跪倒,口称“奴婢不敢”。 魏忠贤辩解道:“禀皇爷,先帝在位时,给光宗泰昌皇帝(朱由校和朱由检的老爸)修庆陵耗帑银150万两,天启五年到天启七年修三大殿花了近600万两,自辽事以来每年辽东军费增加朝廷开支300余万两。是以朝廷这两年有些艰难。” 王体乾也接话道:“除魏公公所说的这些大头外,光宗泰昌皇帝即位时给九边、辽东发了近200万两内帑充作军费,之后又发了100万两修皇极殿,先帝即位后,也从内帑发了180万两白银恩赏九边。是以,是以如今内帑空虚。” “是以光宗和先帝登基时都发了内帑恩赏九边,到了朕就不发了吗?朕不给九边士卒发军饷,倘若闹出兵变,朕就只能自去煤山上吊算了?”郭可阳厉声吼道。 此时脸色已被气的成了猪肝色。一下子没忍住,连“煤山上吊”都从嘴里蹦了出来,好在魏王两人不知道这个后世的典故。 感情你俩搁着说了半天,内帑里的钱都是被朕死去的便宜老爹和便宜哥哥霍霍光了,自己就活该没钱,反正谅你也不敢骂自己皇帝老爹和皇帝老哥不是。 怒归怒,可是面对既成事实,郭可阳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气死也变不出钱来。看着面前不停磕头求饶求息怒的魏王二人,郭可阳此时真想说出一句,“那便借你二位人头和家产一用,可否?” 但是好在郭可阳只是愤怒还没有发疯。自己上午刚做皇帝,下午要是就敢对这两位威风了整个天启朝的内廷大珰如此说话,估摸着晚上就会在饭食里不知不觉吃进去不干净的东西,而悄然离世了。 “二位快快起来吧,朕不是怪罪你俩。只是朕刚刚接触国事,没想到局面竟如此窘迫。朕方才有些急火攻心,一时失态了。” 郭可阳一想到自己还惹不起两人,赶紧上前将魏忠贤、王体乾搀扶起来。 握着魏忠贤枯老的双手,装作动情的对魏忠贤道:“魏爱卿熟悉政事,为先帝分忧甚多,朕以后还要仰仗爱卿多多帮朕渡过难关,爱卿可不要与朕生分了。” 魏忠贤装作感动得说道:“皇爷折煞老奴了。为皇爷分忧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又岂敢推辞。” 二人离去后,郭可阳颓然的坐在殿中发呆,为自己接手的烂摊子丧气。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少顷调整了下情绪便对王承恩说道:“去召内阁诸位先生和户部尚书过来。” 不多久内阁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和户部尚书郭允厚来到文华殿。众人行礼后,郭可阳命内侍赐座。 “诸位先生上午刚刚参加过登基大典,着实辛苦。朕下午便召诸位前来议事,非是朕不体恤臣工,而是有些事情不弄清楚朕心中不安啊。”郭可阳对几个老头子说道。 “陛下勤于国事是天下万民的福气,臣等何敢言辛苦二字。”黄立极带头表示道。 “朕想知道现在朝廷有多少亏空,且还有哪些地方亟待开支?”郭可阳望着户部尚书郭允厚问道。 “回陛下,当下朝廷亏空多以未发九边军饷为主,已达一百三十万余两。”郭允厚躬身答道。 好嘛,这一下子就把朕的内承运库给清空了。如果不是提前打听过自己这个前世的本家一贯官声极好,做地方官的时候就以勤政爱民、不畏强暴着称。郭可阳都要怀疑面前这个长相忠厚的老帅哥是不是提前打听过自己内库里存银数目了。 “另外,先帝的陵寝急需建造,此一项开支多少还需要商议。不过恐怕要陛下发一部分内帑以应急了。” 嗯,明知道朝廷里没钱,你们这些文臣也不会主动承担苛待先帝的恶名。看来给天启的陵寝简配降费,还要自己来说。不过我可不是那个一点担当都没有,还死要面子的朱由检,郭可阳心道,恶名就恶名,人死如吹灯,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恶名,我可没那么多心理负担。 “还有就是其他各处,如除边军外的各省驻军军饷,在京官员、吏员俸禄,京中各工坊的月银、月粮等,已累计拖欠达二百一十万两。”郭允厚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沉,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这才是个重磅炸弹!如果刚才郭允厚所说拖欠边军的一百三十万军饷还能想办法腾挪一下的话,那这笔二百一十万两的拖欠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这哪里是让我做皇帝,简直就是坐在一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 “朕已清查过内帑了。实不瞒各位先生,内承运库甚为空虚,单靠内帑根本不足以弥补亏空。郭先生给朕交个底,户部能拿多少银子出来?” “回陛下,户部太仓现有存银五十三万两。然而为应急之用,臣最多能支取三十万两为陛下所用,其他如太仆寺、工部、光禄寺等或亦能支取部分存银,但臣估计,各衙门合力支取八十万两已是极限。”郭允厚有些叹息的说道。 这位郭尚书自天启六年官至户部尚书以来,每次筹措朝廷开支都让他焦头烂额。现在想到那空虚的太仓,心中不由得泛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偌大的国家不仅府库空空,居然还有多处亏空,说出去不知道别人怎样评价他这个户部尚书。自家事自家知,郭允厚清楚自己就是个大明朝廷的账房而已,天下的钱其实多得很,但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收的。 郭可阳沉思了一下说道:“那便依郭先生所言,让各衙门筹措八十万两给户部,此事内阁从中协调并发旨意。内阁各位先生可有异议?” 内阁四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齐声回道:“臣等没有异议。” “好,朕稍后便下令内承运库再支取八十万两给户部,这样郭先生手里便有了一百六十万两。郭先生先用此一百六十万两填掉朝廷的亏空。记住要优先将银子起运给九边士卒发饷,多出来的三十万两也做为恩赏赏给士卒。” “还有户部起运时,必须知会锦衣卫和都察院,朕要从这两个衙门派人随行。朕不是不信先生,而是下面多有些做事手脚不干净的,朕要锦衣卫和御史亲眼看着银子发到士卒手中。” 还是先解决边军的军饷要紧啊! “另外,先帝陵寝建造费用之事,嗯,待帝陵位置确定之后再说吧。” “至于那二百一十万两的拖欠,从长计议吧!”郭可阳仰天长叹道。 从文华殿出来后,郭允厚对几人赞叹道:“陛下虽然年少,才刚接触政务,但是心计深厚令人叹服啊。仅方才殿中所说派锦衣卫和御史监督发饷一事,令老夫觉得陛下犹如执政多年一般老辣。” “是啊,我大明中兴有望了。”黄立极等人附和道。 第10章 歪脖子树危机 登基之后的头两天,主要是处理天启皇帝的后事。 郭可阳做为天启的“治丧委员会主任”忙的不可开交,一应事宜都要向他请示,自己不懂得还要请教黄立极等内阁学士。 天启皇帝驾崩突然,驾崩时又年轻,才二十三岁,所以别说营建帝陵了,连墓地位置都还没来得及选。内阁讨论后,奏请皇帝批准由大学士施凤来、钦天监监正叶震春、钦天监官员杨邦庆卜选帝陵,郭可阳照准。 天启的灵柩刚开始停放在乾清宫。现在新皇即位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继续停放在那里肯定不合适,便移到仁智殿里停放。 八月二十七日,天启帝灵柩移至仁智殿。仁智殿俗称白虎殿,位于武英殿以北,明代皇帝死后,下葬之前梓宫灵位都在此停供。 新皇帝搬到乾清宫东暖阁居住。郭可阳召徐应元、方正化入乾清宫侍奉。因为张皇后还住在坤宁宫,搬走安置需要时间,所以王府家眷还住在原信王府。 登基之后并没有多少喜悦,郭可阳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感中,有时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知道现在自己虽然名义上做了皇帝,但是并没有坐稳。魏忠贤一党在朝中经营了七年,现在内宫外朝都是阉党。不清除阉党自己就不可能完全掌握权力,不完全掌握权力,那么自己所设想的所有改革,成功的可能性都是零。 而崇祯年间正是明末各种矛盾大爆发的时期。自己马上就要面对后金在崇祯二年的入侵,也就是着名的“己巳之变”。后金将把京畿地区搅得残破不堪。 陕西的灾害和流民潮也即将爆发,并逐渐成燎原之势,搅得大明狼烟四起,最终逼得崇祯吊上了煤山上的歪脖子树。 想到煤山上的歪脖子树,不由的引发了郭可阳的好奇心。于是第二天一早,郭可阳便带着王承恩去爬煤山。 煤山在紫禁城正后方,并不高,只有约四十米,是挖掘紫禁城护城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而成。煤山只是俗称,正名叫做万岁山。据说,明初朝廷在景山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该山又称“煤山”。 不多时爬到山顶,郭可阳有些气喘,看来这个身体确实需要锻炼了,转头看看王承恩倒是没什么反应。在山顶上转了一圈,看到好几棵歪脖子槐树,也不知道最后崇祯上吊的是哪一棵。王承恩有些疑惑的跟在后面,搞不清楚皇帝在搞什么名堂。 找不到便不找了,郭可阳索性在山顶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看风景。 煤山是全城的制高点,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站在煤山顶上可以俯瞰全城。 望着北京城如棋盘般方正的布局,眼下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还有远处高大延绵的北京城墙。一阵晚秋的凉风吹来,吹去了登山时身上的燥热,不仅让郭可阳心情舒畅,大脑也豁然开朗。 站在山顶,郭可阳逐渐理清了这些天自己脑海中繁杂的思绪。 自己现在面临着三个大的威胁:一是魏忠贤一党;二是后金以及原崇祯二年、现神武二年即将到来“己巳之变”;三是以李自成张献忠为代表的农民军。 先说魏阉一党,这个是当下就杵在自己面前的最现实、最紧迫的威胁。魏忠贤必须杀掉,其党羽也必须除去。这不仅仅因为魏忠贤在天启朝权势滔天,做了许多恶事。而是因为魏忠贤现在是他神武皇帝的权力之敌,不清除掉魏阉一党,自己就不可能大权在握。 魏忠贤是天启的心腹不是他神武的心腹,是天启给了魏忠贤及其党羽权力,他们也只会对天启帝死心塌地。至于自己这个新皇帝无论自己怎样加以笼络,魏阉一党都绝不可能像对待天启那样忠顺的。 如果说天启帝在位时魏忠贤是天启的一条好狗,那么现在的魏忠贤就是他神武帝卧榻之侧的一条别人家的恶犬,这场景想想都恐怖。 除掉魏阉一党,大权在握,这样才能够形成接下来一切改变的基础。否则自己就只是个空架子皇帝,甚至哪天不小心“被落水”都有可能。 至于除掉的办法,郭可阳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采用历史上崇祯的策略。毕竟那条路经过实践检验走得通,而且整个过程很平顺,没有波澜。那就是先稳住魏忠贤,麻痹他,等到时机成熟再徐徐图之。 其次是后金的威胁,以及神武二年即将到来“己巳之变”,该如何应对。 己巳之变极大的打击了明王朝的威信,让后金看到了明王朝的虚弱与无能。 历史上皇太极带着满蒙骑兵在京畿之地纵横驰骋、蹂躏长达半年时间,明朝居然无可奈何,勤王的军队悉数被击败。 而己巳之变中勤王的明军边军精锐,或是被后金击败而溃散、或因缺粮缺饷自行溃散。这些溃散的边军精锐不敢回营,大多为匪为盗,后来又加入农民军,实际成为之后明末农民起义军的核心力量。 尤其是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的老营,大多都是由溃散或者逃亡的边军精锐组成。据有些史料记载,李自成就在这一时期进京勤王的甘肃边军中,在勤王途中部队缺饷,主将克扣不发,于是引发兵变,李自成从此走上了埋葬大明朝的道路。 如果不是赖于北京高大的城墙,而后金军当时还没有攻取坚城的大炮,恐怕历史上崇祯二年朱由检就挂到煤山歪脖子树上了。最后还是皇太极抢饱了、抢够了,自己退了回去。 己巳之变不仅仅是破坏了大明与后金之间物理上的边防线,更是突破了后金对大明心理上的边防线,使后金彻底看清了大明的内部的虚弱与军事上的无能。从此后金对大明便毫无畏惧,缺粮了、少奴隶了,后金便翻过边墙自己来抢。 明朝灭亡前满清五次入关抢掠,基本上就是隔个两三年来抢一次,次次满载而归。而次次大明这边都是损兵折将,满清那边损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郭可阳记得好像满清五次入关抢劫中,有一次最远居然抢到了山东济南,还杀了个藩王。这简直就是不把明军当人看!明军自己也是窝囊至极,你但凡有一点野战能力,满清有那个种抢到济南去? 深入敌国腹地近千公里,抢够了,又带着抢来的几十万人口、牲畜和数不清的粮食布匹金银等财物安然退走,这一切对于精熟军事的郭可阳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你大明但凡有一支三万以上的野战精锐之师,给皇太极这厮十个豹子胆,你看他敢! 为何是一支三万以上的野战精锐之师呢? 因为后世研究推算满清五次入关,出披甲兵最多的一次(第五次)也才五万披甲兵。而其每次入关号称的八万、十万,十五万人,那是把跟随的八旗余丁、蒙古仆从军、及众多的包衣奴才都算进去了,甚至就这还有很多吹嘘的成分。 据顺治五年编审的八旗丁册载,当时八旗壮丁34万7千,其中满洲5万5千,蒙古2万9千,满、蒙古旗下家奴汉人21万7千,汉军壮丁及台汉人(又称台尼堪,即戍守墩台的汉人)4万6千。 简言之,八旗各类汉人壮丁合计26万3千,占总额的76%。 都顺治五年了,八旗满蒙壮丁加在一起才不到8万人,这还只是成年壮丁(十六岁以上男子),真正战力强悍披甲战兵充其量5万。 崇祯八年,经过三次大规模的征讨察哈尔,漠南蒙古大部分归顺后,皇太极将原属于满洲八旗之外的原有蒙古牛录再加上新来的内外喀喇沁蒙古合编成八旗蒙古,人数约七千八百多人。此时仍有九千多蒙古壮丁隶属于八旗满洲之下。 而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后金只有八旗满洲和少数蒙古牛录,还没有汉军。 清《太宗实录》记载详细记载了己巳之变时后金出兵情况,“前出兵时。每牛录甲兵或二十人、或十五人。毁明国坚固边墙。长驱直入。” 天聪六年八旗牛录约有288个,以此推算,己巳之变八旗出兵最多六千。加上蒙古仆从军、包衣奴才等,顶天了也就两万多人。这两万多人就能纵横京畿半年,无人能制。 所以说不是满洲太无敌,而是末期的大明太无能。 做为一个后世野战部队的连长,郭可阳熟悉明末史,他对明军的战斗力已经绝望。明军腐朽透顶,已是积重难返,想解决后金问题只能靠自己了。至于怎样靠自己解决,郭可阳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只是还不成熟,尚需完善。 最后一个威胁是农民起义军。这个威胁尚在萌芽阶段,但是处理不好,他会不断滚雪球般的壮大,成长为最后上煤山的根源。 郭可阳并不认为现在派几个锦衣卫过去,把李自成、张献忠找到杀了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李自成算什么,这厮自崇祯二年底开始加入农民军,造反造到崇祯十六年才知道在襄阳建立根据地,整整当了十四年流寇。崇祯十七年进军北京,都打到昌平了还只是想着“割据西北,封为国王”,这货是典型的志不大、才更疏。 只是因为明末统治的极度腐朽,有数以百万计的底层百姓活不下去了奋起反抗,才给了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展现的机会。此二人造反期间的种种作为就只是“寇”而已。 所以如果处理不好统治集团对底层百姓的压迫,杀了李自成、张献忠,还一定会冒出来赵自成、王献忠。部队的工作经验告诉郭可阳,解决问题一定要从根上下手,否则就会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矛盾不断。 “洪承畴、孙传庭两人应当及早使用。陕西的藩王、士绅、地主身上也该放放大血,否则赈灾的粮食如果从湖广南直隶运过去,估计这个时代以的运输能力,运费都比运到的粮食贵了。他们不放血就是逼着我来煤山上吊,看我怎么跟这帮吸血鬼拼命。”郭可阳暗想。 理清了对于未来的思绪,郭可阳心中大定,自穿越以来挤压在胸口许久的憋闷和焦虑随之消散,相信今晚应该不会再因为想这些事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了。 “此处景色不错,登高望远,真是令人心中舒畅啊!走吧承恩,回宫了。” 第11章 魏忠贤 八月二十八日这天晚上,晚饭后郭可阳在东暖阁里读奏章熟悉政务。正读的头昏脑胀的时候,王承恩走进来说东厂提督魏忠贤求见。 噢?这么晚了,这厮求见会有何事?郭可阳心想,且看看再说。 “宣他进来。” 少倾魏忠贤身后跟着四个美女走进东暖阁,“奴婢东厂提督魏忠贤,叩见陛下。” “忠贤来啦,快起来吧,这么晚了有何事啊?” “皇爷新登大宝,潜邸眷属尚未进宫,奴婢怕皇爷您孤单,斗胆进献美女四人服侍皇爷起居。” 说罢闪开身子,让四名女子上前行礼。 呵呵,讨好我!越是讨好越说明你心虚胆薄,郭可阳心想。沉吟了一下说道:“忠贤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现在尚是国丧期间,先帝头七还未过,朕便怀中搂香揽玉,岂不成了荒淫无道之君。忠贤心意是好的,但是时机不对,且先退下吧。” “额,是奴婢考虑不周。皇爷圣明,奴婢告退。”说完魏忠贤便灰头土脸的带着四个美女出去了。 哼,魏忠贤你也太心急了些。就你这水平也就能迷糊迷糊天启这个不务正业的木匠皇帝,这小花招在我这里也太过拙劣了些,郭可阳心笑。不禁对魏忠贤更加鄙视。 八月的最后一天下午,郭可阳在乾清宫东暖阁召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战战兢兢的低头走进东暖阁。他内心很清楚,自己做为魏忠贤的死党,在新皇帝这里并不受待见。叩拜之后起身,听到皇帝说:“体乾掌印司礼监这些年,为先帝分忧不辞劳苦,朕甚为欣赏。” “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能为先帝和陛下分忧,是奴婢的福分。”王体乾躬身道。 哼哼,可不是福分,银子不知道收了几十万两吧,郭可阳心中冷哼道,只不过现在还没到给你算账的时候。 “朕入宫这些日,对宫中有一事甚为不满。体乾掌印司礼监,管理宫内事务,故今日找体乾过来说叨一下。” 嗯?王体乾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这位新皇帝以前是信王的时候就不苟言笑,对内侍很严厉。今天不会是先拿自己开刀,杀鸡儆猴吧。想到这里王体乾有些失神,额头不自觉开始冒汗。 “啊,吭!”看王体乾半天没反应,郭可阳大声咳嗽了一声,王体乾赶紧跪下磕头,“奴婢君前失仪,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哎,起来起来,朕又没说是你哪里不对,体乾何至于此啊?”看王体乾听完还是伏在地上,郭可阳便对方正化使了个眼色,站在王承恩旁边的方正化上前将王体乾扶起。 “今日唤体乾来,并非是因为体乾办事不周。朕方才所说不满一事,乃是因为自朕登基以来,发现每日用膳竟餐餐皆有五六十道菜。” “现在大行皇帝丧期未过,竟如此奢侈,这典膳监掌印真是个不晓事的。如此传出去,岂不是让外面说朕对先帝不恭?体乾你说是不是啊?”明代皇帝驾崩后丧期为二十七天,到今日天启帝也才驾崩七日。 “是是,确如陛下所说,这厮如此不晓事,当真该杀。”王体乾胸中出了一口大气,原来竟是因为这事。这典膳监掌印自己不长眼色,害得自己吓个半死,现在恨不得把这厮乱棍打死。 “这厮确是不晓事,但杀人却是过了。朕刚刚登基大赦天下,岂可因小过杀人。还是将这厮的差事免掉,打发到南海子养马去吧。” “陛下真是仁慈圣德之君,奴婢即刻去办。” “嗯,甚好,那体乾可有新的典膳监掌印人选呐?”郭可阳故意拖长了嗓音问道。 王体乾混迹内宫一辈子,何等精明人物,察言观色那是看家本领,一听神武帝说话的语气,立马心领神会,“额,奴婢想了想,奴婢知道的几个大都粗鄙,不甚堪用,还要叨扰陛下给奴婢指一个。” 嗯,懂事哦,郭可阳心想,怪不得能混到这个位置,揣摩领导心思的本领就是到家。 “好吧,朕这里有个方正化,是跟随朕许多年的。之前在潜邸典膳所当差便很会用心。朕本不想割爱,但看体乾你为难,就暂时先让他去典膳监掌印去吧,不行的话过几日还让他回来。”说完对方正化招了一下手,方正化便走到王体乾身旁。 “陛下的身边人定是办事牢靠的,奴婢这就带方公公去典膳所交接差事。” “好,体乾你是个办事用心的,朕都知道,好好做。”停顿了一下,郭可阳继续道:“另外朕从前做信王时的伴当曹化淳去南京许久了,朕最近有些想念故人,你立刻拟旨召他回来,记下了没有。” “奴婢遵旨,奴婢告退”,磕了三个头,起身来对方正化道:“方公公请。” 出得殿外冷风一吹,王体乾才发觉自己刚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心中感慨,这新皇真的只有十七岁?言辞之间驭下之术竟如此老道,全然不似十七岁的年纪啊!摇摇昏昏的大脑,摒去心中所想,带方正化到典膳监去了。 至于安排方正化到典膳监一事,郭可阳的考虑是典膳监掌管宫中饮食,可以说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安全,一定要派自己信得过的人管着。 方正化虽年纪不大,与王承恩年纪相仿,也才二十出头,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觉得还是为人正直忠厚的。关键是他入宫时间短,在宫中没有复杂的关系,自己将他一手提拔起来,他绝对会对自己忠心不贰。 当晚王体乾来到魏忠贤处,将下午皇帝召见自己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魏忠贤听完苦笑一声,“这是新皇帝对咱不放心呐!前天咱家去给新皇进献美女,结果也是碰了一鼻子灰。这位皇爷可不像先帝那样宠信咱。” “况且曹化淳这厮是天启元年得罪了咱,才被贬到南京去的。皇帝这一登基就要把他召回来,摆明了是不信任咱。老王啊,给咱家出出主意,该如何是好?” 王体乾思忖了一会儿回道:“要说现在这位皇爷,以前做信王的时候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入继大统,我对他的喜好也不甚了解。不过我记得信王出居京邸之前,厂公您不是和他身边的徐应元很相熟吗?何不找徐应元问问,看如何能讨这位爷欢心。” “对呀!那徐应元从前常和咱家一起赌钱,是个与咱家合得来的,找他一定能给咱家出个好计策。多亏老王你提醒,不然咱家竟把这事给忘了。”魏忠贤高兴道。 王体乾忙提醒说:“不过厂公啊,今时不同往日,那徐应元现在可是皇上的身边人。厂公您去的时候最好还是表示一下。” “这还用说,哪有空手找人办事哒?老王你知道,咱家一向大方,这徐应元以前在信王府里当个承奉,那能有多少油水!咱家这次先把他喂饱了再说事儿。事不宜迟,咱家现在就去。” 不多时,魏忠贤带着两个怀抱满箱金银珠宝的小内侍,来到徐应元住处。 徐应元一见魏忠贤这架势,便猜到了几分来意,心中暗自得意。心想,你魏厂公也会有今天,想当年为了巴结讨好你,一起赌钱的时候我可故意输给你不少,老本儿都快搭进去了,今天你这老小子是该来还账了。 心里虽然泛起阵阵恶意,但是当看到魏忠贤屏退外人打开两个箱子后,还是惊得张大了嘴。 只见一个箱子中盛着大大小小的东珠、翡翠、羊脂玉。那东珠小的也有花生米大,大的都快顶个鹌鹑蛋了。另一个箱子里是满满一箱黄金,看箱子大小估摸着怎么也有五百两。 徐应元呆看了一会儿,扭头对魏忠贤道:“厂公这是何意,小的怎受得起这些?” 魏忠贤心中暗嗤一声,心想要不是因为你主子,就你徐应元这张脸,八辈子也受不起。 但是表面上仍是忠厚仗义的道:“老徐莫要推了,这都是哥哥的心意。今日哥哥可是诚心来找你办事的,你就念在咱哥俩从前的交情上帮帮哥哥。” 徐应元有些犯愁了,自己跟着皇帝刚入宫,也还没安排什么职位,自己能帮些什么呢?便苦着脸说道:“厂公取笑咱了,咱跟着皇爷刚入宫才几天,一无职二无权的,哪里能给厂公帮得上啥忙?” 魏忠贤笑道:“不需要老徐你出什么力,就是帮哥哥出个主意就行。” 还有这好事?徐应元连忙问:“魏哥您讲,是何事需要小弟帮衬?” “哎!”魏忠贤叹了口气道:“老徐你该听说了。前两日咱去给皇爷进献美女,皇爷给推了,说是先帝新丧不近女色。虽未责罚于我,但咱这心里一直惴惴的。” “咱以前侍奉的是先帝,跟如今这位皇爷不熟,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讨这位万岁爷欢心,最近总感觉浑身不自在。老弟你侍奉今上多年,给哥哥出出主意。” 感情是这档子事,徐应元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对在坐客座上的魏忠贤道:“魏哥啊,要叫我说,这事好办。只是你自己身在局中自己看不破罢了。” “噢?老弟快说来听听。” “魏哥你想啊,你是先皇的奴婢,得宠这么多年,在朝廷里树大根深,现在新皇即位怎能不对你有所忌惮?魏哥你的权势在内官里已是极致了,提督东厂为先帝办事这么多年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树大招风啊,这些人都想着什么时候咬你一口呢!” 徐应元说到中间一拍桌子道:“既然如此,魏哥何不以退为进呢?向皇爷辞了东厂的差事,一来让皇爷心安,二来也堵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嘴。魏哥你还是司礼监秉笔,什么时候皇爷需要人替他办事了,一想还是魏哥你得力,那还不是转眼就又把你提回来了吗?” “妙啊!徐老弟真是咱的诸葛亮啊,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好。咱这就回去让王体乾给咱写辞呈。东西收好,改日哥哥再找徐老弟玩两把。”说完魏忠贤不顾徐应元虚情假意的推辞,迈腿出门就走了。 第12章 辞呈 九月初一,这天是朝会。 明代的朝会有三种类型:大朝、朔望朝、常朝。 大朝是指在每年的元旦、冬至和万寿节(皇帝生日那天)等重大仪式或典礼时,所举行的朝会。在大朝会中,文武百官都要上贺表,周边的藩属国(如朝鲜、琉球等)也会派使臣前来上贺表。 朔望朝是在每月的初一(称为朔日)、十五(称为望日)这两天举行朝会,规模上仅次于大朝。 常朝,就是平时例行的朝会,分为早朝和午朝(又称晚朝)。午朝仅在明朝初期实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废除了。因此常朝也仅只指早朝。 常朝一般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五军都督府长官、锦衣卫长官、以及各院寺司衙门正副主官等四品以上参加。 五品及以下官员虽然也参加朝会,但是没有入殿的资格,只能远远站着,也就是个陪衬。但都察院和六科例外,给事中和御史虽都只是六七品却可以参加常朝,并且站在离皇帝较近的位置。 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对朝会极为重视,也为此订定了大量的礼仪规定,其繁琐程度已达匪夷所思的程度,百官苦不堪言。 早朝之前,大臣必须于午夜起床,准备停当之后,前往午门集合。大约凌晨三点,大臣们到达午门外等候。在凌晨五点左右,官员们开始进入皇宫。 在经过繁琐的排队、等待、跪拜行礼后好不容易等到奏事环节。 官员奏事前先在位置上预咳一声,而后再行至御前奏事,奏事结束后再复位。 奏事时不用口语,而是大声朗读奏章。通政司、鸿胪寺官员除了引导官员们奏事之外,有时还需要代读奏章,而为了达到“美观瞻”的效果,一般选取该衙门中符合“美姿容”和“大音声”标准的官员。 若在奏事的过程当中,有官员礼仪不当,则由御史弹劾失仪,若没有的话,则就一躬而退。 全部官员奏事结束后,会再响一次鸣鞭。等天子自己退出后,百官才可以顺次退出,各回各的官署,由此一次早朝结束。 之前鸿胪寺请示九月初一是否举行朝会时,郭可阳并不懂这些,想着朝会就是皇帝当朝处理政事,随口便答应了。 接着问起鸿胪寺官员,明日朝会有哪些礼仪规矩后,那厮絮絮叨叨足足讲了半个时辰,这下换郭可阳目瞪口呆了。 这特么哪里是处理政事的朝会,简直就是形式主义大会的极致嘛!除了折腾人就是耽误事。 先不说大小官员们半夜起床来参加朝会,第二天还是否有精力办公。就是到朝会散场的时候都快中午了,相当于各部门事务半天没人管。 大大小小上千号官员还就那事先安排好的五六个上来奏事,奏事的内容还特么是事先已经批准过得,就是在朝会上走个过场。 郭可阳心中无数只“草泥马”飘过,心骂“这么扯淡的朝会规矩是哪个混蛋制定的”,心里刚骂过突然醒悟,这不就是自己在这一世的祖先朱重八制定的嘛。 “真是能折腾啊,这个造精。”暗自腹诽一句,郭可阳对鸿胪寺官员说:“这次的朝会先照常举行,以后的听朕通知吧。” 郭可阳不知道的是,其实朱元璋时期的大朝会比刚刚鸿胪寺官员说的还要繁琐数倍,甚至还有耆老这样的“群众代表”上台发言环节,后来的皇帝感觉过于扯淡就给废止了。 其实从明宣宗之后,随着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两项制度的完善,皇帝已经不需要通过朝会来治理国家、发布政令了。 国家有事,皇帝直接叫来内阁学士和相关部门主官召开御前会议,商议好后走内阁司礼监的流程下诏书,而后执行即可。朝会制度也逐渐的变成了一种形式,只具备“礼仪价值”。 明朝中后期很多皇帝在位期间几乎都不举行朝会,也丝毫不影响处理政事。而万历怠政所谓的几十年不上朝,并非完全指其不举行朝会,而是这厮他连内阁大学士们都不见了。 如万历三十四年至万历三十六年任内阁首辅的大学士朱赓,竟然三年没有见过皇帝一面。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就要了血命了。因为对于一个高度君主集权的国家来说,皇帝是最终决策者。不重要的事,内阁和司礼监可以按照惯例走流程办,但是涉及到大事,如重要职位官员的任命这类,没有皇帝拍板谁也没有权力决定。 九月初一这天,凌晨四点就被叫起床,折腾了自己半天也折腾了百官半天后,终于熬到了下朝。 此时时辰已到午时,郭可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心里骂骂咧咧的从皇极殿出来往乾清宫走。回去的路上发誓再也不举行这毫无意义的狗屁大朝会了。 记忆里好像崇祯倒是挺注重朝会的,勤勉的都能感动自己,可最后还不是上了煤山。“真是又菜又爱玩。没那学习的天赋,还总爱加班死读书的家伙。”新皇帝嘟囔着回到了寝宫。 刚坐下来,就看到了魏忠贤递来的辞去东厂提督的辞呈,旁边还放着东厂提督太监的印信。 “王承恩,去宣魏忠贤过来。”郭可阳看完辞呈,手敲着桌子沉默了一会儿,对王承恩说道。 魏忠贤很快就过来了,他一直在司礼监的值房里坐着呢。 “奴婢魏忠贤,叩见陛下。” “忠贤的辞呈朕看了,忠贤提督东厂多年,为何突然要辞职啊?” “禀陛下,先帝驾崩后奴婢悲痛伤身,且奴婢已年近六十,深感无力再为陛下效命,若因此误了陛下交办的差事,就罪该万死了。请陛下恩准奴婢辞去东厂提督一职。” “哎,忠贤侍奉先帝多年,劳苦功高,歇一下也好。但是朕可要与你说好了,忠贤只是先歇些日子,以后朕还是需要忠贤帮朕看着东厂的。” “谢陛下隆恩。”魏忠贤欣喜道,心想,看来这个以退为进果然好用,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自己还能出山。 “那忠贤就先退下吧!对了,朕记得你还有司礼监秉笔一职,东厂的差事虽然卸掉了,但是司礼监还是要每日去的。” “奴婢一定尽心在司礼监办事。” 魏忠贤离开了乾清宫,起初在殿中还有些欣喜,但出了殿门又有些失落。没了老主子天启皇帝,感觉自己现在空落落的没了依靠。 郭可阳透过乾清宫木门上的格栅,远远望着离去的魏忠贤背影,低声自语道:“没时间陪你玩儿了,我的时间宝贵啊。” 而后转身大声道:“高起潜,过来。” 大殿角落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内侍,立即低头哈腰的跑过来,躬身道:“皇爷有何吩咐?” “朕命你去提督东厂,你可能做。” 高起潜猛地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看向皇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到底能不能做?说话!”郭可阳看他那副嘴脸,不耐烦的大声道。 “奴婢能做,奴婢愿为皇爷粉身碎骨。” “嗯,好。令王承恩给你当副手,朕要你三天之内把东厂里不干净不放心的人都洗掉,不,是两天时间,今天就是第一天。” 郭可阳低头凑到跪立在地上的高起潜耳边,轻声道:“干不好,你就回信王府的小黑屋里陪徐应元。” 高起潜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横下心来,一咬牙“咚”的一声磕头在地,“奴婢只要一天时间就行,明日此时,奴婢定让东厂成为皇爷最听话的狗。” “哪些是不干净不放心的人,你心里可有数?”郭可阳凑到高起潜耳边低语道。 “自然是与刚从皇爷这里出去的那位有瓜葛的人。” “好,聪明,朕没有看错你。”停顿了一下郭可阳又接着说道:“不过朕提醒你一下,不要走徐应元的老路。老老实实办事,荣华富贵朕少不了你的。去吧,魏忠贤的辞呈和印信都在桌上,现在都是你的了。” 而后转头对王承恩道:“将昨日徐应元房中抄出的所有财物,全部赏给起潜。你即刻拿着朕的诏书,与起潜一同前去接管东厂,明日此时你和起潜再回来汇报。” 听到皇帝将徐应元房中抄出的所有财物都赏给自己时,高起潜觉得干劲更足了,跟着这位主子有肉吃啊! 郭可阳又召来一个内侍,“去坤宁宫传朕的旨意,着坤宁宫管事太监王诚临时兼管典膳监,召典膳监掌印方正化回御前听用。” 看着高起潜、王承恩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郭可阳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昨日晚间,魏忠贤去找徐应元的时候,恰巧被住在徐应元旁边的高起潜看到。 高起潜蹲在外面墙角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便觉得自己受皇帝重视的好机会来了。于是待魏忠贤走后,立刻跑到乾清宫向神武皇帝告密。 郭可阳立即召来徐应元,一通厉声质问下,徐应元就把魏忠贤贿赂他及两人的对话内容全招了,与高起潜的密报所差无几。 郭可阳听完后,沉思良久。一方面对徐应元失望,另一方面觉得这是个机会,不如将计就计,自己不想一天天的耗时间慢慢等着了。 朝野群臣多久会群起弹劾魏忠贤?再过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郭可阳并不明确的知道崇祯即位后多久魏忠贤倒的台,但郭可阳明确的记得魏忠贤倒台时,他和他的党羽一丝一毫反抗的波澜都没有掀起,就像一群引颈待戮的鸡。 这是大明朝,不是东汉和唐末那样太监甚至能废立皇帝的时代。大明朝是除满清外整个封建时代君主集权的顶峰,为了集权老祖宗朱元璋把上千年的丞相制度都废了。 朝廷里有内阁六部这一大帮文臣,外面还封了几十个藩王,调兵权也都捏在文官手里,太监只是皇帝的走狗而已。 明朝出了那么多权势滔天的大太监,看似牛的无以复加。可为什么皇帝不喜欢他们时,一句话一张纸就能让这些牛掰无比的太监立马死翘翘呢? 只因为这些太监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他背后的皇帝的信任,那些追捧这些太监的人其实都是看的皇帝脸色,皇帝一翻脸,这些人就立马烟消云散了。 前世郭可阳没读过《明史》,并不知道在历史上还真有魏忠贤贿赂徐应元这段事。 现在通过徐应元自己的供述,魏忠贤去向徐应云行贿这件事儿让郭可阳看明白了两点:第一,魏忠贤并没有什么造反的心思,只是想自保而已;第二,最主要的是自己低估了皇权的威力、也过于高估了魏忠贤的权势。 自己一成为皇帝,徐应元便水涨船高到如此程度。一个曾经地位比魏忠贤低很多的人,现在居然让魏忠贤带着那么多财宝来贿赂他,那么魏忠贤对自己这个皇帝又会是何等的畏惧! 所以,魏忠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既然面对皇权,魏忠贤这个所谓的阉党的核心都如此不堪。那么,他的那些党羽在皇权面前更是一群引颈待戮的羔羊罢了。 所以,无需再等什么了,放手来做吧! 于是下令秘密将徐应元连夜押回信王府,着王府护卫看管。为避免走漏消息,还专门嘱咐负责办事的高起潜,找个王府里偏僻的小屋,把门窗全部用砖堵上。只留一个人脑袋大小的洞,能递水和吃的就好,看守的护卫严禁与徐应元交谈。 高起潜办完这事,不禁对这位神武皇帝的手段泛起阵阵寒意,以前在王府里也没看出来这位这么狠啊。不过不管这些了,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皇帝的重视。自从皇帝登基就一直把自己晾着、没用过自己,这下总算能改变一下处境了。 但是高起潜做梦都不敢想,自己的处境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大,简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自己居然接了魏忠贤东厂提督的班。早知道皇帝会如此重用自己,昨天晚上就是让自己把徐应元活活咬死吃了,自己都不会犹豫一下。 出了乾清宫殿门,高起潜却有些犯愁,自己一时大脑袋充血向皇帝夸了海口。要一天时间替皇帝把东厂洗干净,这可难度不小啊!但是一想到徐应元蹲的那个小黑屋,高起潜一阵恶寒从心窝子里发出来。 “我不能去陪徐应元,东厂的爷们儿们,别怪咱老高心狠,你们跟着魏忠贤这些年也赚够了。”高起潜心想,转头对王承恩道:“时间紧迫,承恩老弟咱俩跑快些吧。” 第13章 东厂 高起潜和王承恩急匆匆的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二人骑上马,再穿过东安门,往北一拐行了一里便到了东厂衙门。 郭可阳让高起潜去接管东厂,同时洗掉那些“不干净不放心的人”,其实心里感觉短时间内是有些难度的。但是自己又急着用东厂这把刀,所以把本打算给高起潜的三天时间改成了两天。谁知高起潜居然敢又叫了一次价,改成了一天。 高起潜与王承恩走后,郭可阳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走了三圈,还是有些担心。担心高起潜这厮立功心切,别把东厂的人逼急了整出事来。于是叫过来从典膳监赶回的方正化,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方正化便快步跑出乾清宫往东厂去了。 却说高起潜与王承恩来到东厂大门口,王承恩手捧圣旨说有旨意要宣。守门番子一看竟是天子近侍前来宣旨,赶忙将二人引进去。 二人绕过东厂大门后的影壁墙,便是一处极宽敞的院子。院子地上墁砖,约能站下两三百人的大小,院子中间是一处石牌坊,上刻“百世流芳”四个涂了红漆的大字。 穿过牌坊再向前十余步,便是赫赫有名的东厂大堂。大堂入内即见正厅墙上正中挂着一张大幅岳飞画像,画像前摆着香案供品。 二人来到大堂内,高起潜上前给岳爷爷上了三炷香。转身便看到两个身穿青色锦绣服的校尉快步进来。 “不知公公前来,有失远迎。敢问公公有何旨意?”当先一人躬身问道。 “你是何人?”王承恩问道。 “在下东厂理刑百户孙云鹤、这位是掌刑千户林正。” 孙云鹤?魏忠贤手下的“五彪”啊,久仰大名,今日就先拿你来开刀。高起潜转着眼珠子打量了二人一圈暗忖道。 于是便抢在王承恩开口前,拉住王承恩袖子对那孙云鹤说道,“麻烦孙百户去召集东厂所有档头以上人等,无论在衙不在衙的,只要能找到都一个时辰之内到大堂前集合,稍后要向众人宣读圣旨。” “遵命,公公稍待。”孙云鹤躬身行礼后便去安排叫人。 高起潜叫住正欲离开的林正说道:“林千户稍待,咱家有些事要先问问林千户。” 高起潜将林正拉到无人的偏厅,笑着低声问道:“林千户是东厂正牌掌刑千户,为何咱家刚才看着,那理刑百户孙云鹤却隐隐压在林千户之上呢?” 林正一脸尴尬,忸怩半天苦笑道:“让公公见笑了,孙百户乃是厂督魏公公的贴心人,自然在衙门里说话做事比咱这个靠边站的响亮些。” “哦!”高起潜一听,立马笃定自己没有猜错,刚刚他和王承恩进来的时候,迎接搭话的以那孙云鹤为先便是明证。 “林千户和魏公公不贴心吗?” “哎!卑职只知道尽职办事而已,不善与上官交通。”林千户叹气道。 好,要的就是你这个不善与上官交通。就凭你一个东厂的正牌千户被孙云鹤这个魏忠贤的“五彪”压着,咱便能确定你不是魏忠贤的人。 高起潜心中大定,正愁着怎么过来打开局面呢,面前就站着一个能帮自己破局的人,真是天助我也! 高起潜也不再与他隐瞒,当下便低声说道:“咱家也不瞒林千户了,陛下已经准了魏忠贤辞去东厂提督一事,现已任命咱来接任,刚刚那个王公公拿的圣旨里就是写的此事。” 林正闻言大惊,连忙跪下道:“不知新任厂公在此,卑职失礼。” “起来说话,”高起潜一把托起林正道:“林千户,咱家这里有笔挣富贵的机会给你,你可接好了。” “为陛下和厂公办事是卑职的本分,只要是卑职分内事,义不容辞。” “好,咱家这次来除了要接任东厂提督,还有一事乃是皇爷给咱亲口交代的,咱需要林千户出力。”说到这里高起潜走近林正,把嘴靠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就是在明日之前把这东厂里面魏忠贤的死党洗个干净。” 高起潜明显感到林正高大的身躯哆嗦了一下,有些轻视的看着林正道:“怎么,怕了,不敢?” 林正顿了一下,高起潜的话他一听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新皇帝要对魏忠贤下手了,魏忠贤这下是铁定要完了。做为一个在东厂办事多年的老“特务头子”,如果连这层都看不明白那就白混了。刚才哆嗦那一下,只是慑于魏忠贤多年的淫威而已。 林正咬咬牙,正色道:“厂公说笑,东厂是天子爪牙,只要是天子下令,这天下又哪个是东厂不敢动的?” “好,那你就在这屋里,把东厂内魏忠贤死党的名单全写下来给咱。” 林正在写名单时,方正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东厂。 方正化来到偏厅找到高起潜,将其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陛下有三项事,让我传给高公公。第一,清理东厂不可牵连过广,先抓首恶,胁从以后再论;第二,未经陛下允许不得杀人,只将所获魏党先严密看押;第三,注意保密,自现在到明日公公向陛下复命之前,东厂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 “高公公心中可都记下了?”方正化问道。 “劳烦方公公转告陛下,奴婢心中都记下了,定然不让陛下失望。” 方正化听完对高起潜一拱手,便转身回宫去了。 这时林正也写好了名单,高起潜一看,名单上才九个人,不禁疑惑:“怎么这么少?” 林正苦笑道:“厂公不知,东厂之中除了少数几个豁出去了跟着魏忠贤的之外,其实并无太多魏的死党。” “怎会如此呢?”高起潜还是不解。 “厂公,东厂乃是天子爪牙,魏忠贤是天子亲命的东厂提督,他的命令东厂之中谁敢不从。如果说只要听过魏忠贤命令为其办过事的都算魏党的话,那么东厂之中包括卑职在内,无一幸免就都是魏党了。” “卑职所写的这几个,都是衙门里人所尽知的,主动攀附魏忠贤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其他正常听命办差行事者,卑职并未将其计入魏党中。” “只将名单上的这几人抓起来,咱便能掌控东厂了?” “厂公多虑了。厂公以前未在东厂当过差,有些事可能不太清楚。东厂是天子的东厂,东厂只听命于天子一人,东厂提督其实只是天子在东厂的代表而已。” “东厂之内除了厂公一人是内臣外,其他皆是从锦衣卫调过来的。我等锦衣卫将校多为世袭,世食天子俸禄,也只为天子一人尽忠。谁做厂公下面的人便对谁唯命是从,这个不假。但只因众人都知道天子信任谁才会让谁做厂公,天子不信任了,一句话传过来这个厂公也便拿去了。” “休说抓了这几人高公公您便能掌控东厂,即便不抓,只要是厂公之位换成了高公公您,他们也只能俯首听命。” 原来如此,高起潜恍然大悟,同时庆幸方正化传话来的及时。要不然自己肯定不甘于只抓这几个人,估计为了向皇帝表现,要牵连不少。 看来皇帝也猜到了自己可能的行为,才让方正化前来告诫。这位天子真是心思缜密啊,自己以后办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了。 “你可有靠得住的属下当下在衙内?” “有三个档头与卑职一起共事多年,是卑职信得过的。他们手下又各有番子十到十五人不等,可任厂公驱使。” “好,你先去知会他们一声在大堂前待命,待会儿王公公宣过圣旨,你听我命令行事。” 高起潜回到正厅。不多时孙云鹤进来禀报,说除了几个外出办差的和生病请假的没来,其他档头以上人员已经集齐,可以宣读圣旨了。 高王二人来到大堂外,看到院子里集合了近百人。 王承恩高声喊道:“圣旨到,东厂众官校接旨。”院子中众人黑压压跪了一片但又鸦雀无声。 王承恩满意的看了一眼,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前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魏忠贤,受命以来尽心王事,夙夜在公,朕心甚慰。然今忠贤以年老体衰、不堪重任由,固请辞去。朕嘉慰挽留而不得,即准其所请。着高起潜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山呼。 王承恩将圣旨交给起身的高起潜,又叫来东厂掌刑千户林正、理刑百户孙云鹤及一众掌班、领班、司房等属官。当着众人的面,将东厂提督的关防印信验明后交于高起潜。 高起潜接受过圣旨、印信后,林正率先跪下对高起潜行礼道:“拜见厂公,贺喜厂公。” “马屁精,这就急着舔沟子了。”孙云鹤看林正比他抢先一步心中怨恨道。但也无奈,只得跟着众人一起对着高起潜跪拜道:“拜见厂公,贺喜厂公。” “诸位都起来吧!” 众人都起身后,高起潜接着道:“陛下信任咱,命咱提督东厂。咱今天本打算散衙后请诸位喝酒乐呵乐呵,可是咱一想今儿个还不行。有些衙门里的账目和差事,咱今天一定要核对清楚了,明个儿好报给皇上。咱不想接个糊涂账,更不想当个糊涂差。” “所以今儿晚上诸位约束好手下,就住在衙门里了,谁要是敢出大门一步,就是给咱这个新任的厂公过不去。不过咱也不亏待了爷们儿们,今儿晚咱会自掏腰包,命人去醉仙楼叫来饭菜给诸位。但是谁都不许喝酒,敢喝酒的咱家的军棍伺候。” “啊哼!”高起潜最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拖长嗓音环视众人大声道:“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轰然答道。 “好,林千户,锁上大门,任何人不许出入。诸位先回各自房中,稍后咱会找各位单独谈话。” 孙云鹤愁眉不展的刚回到自己值房中坐下,心中正哀叹老主子魏忠贤去职的如此之快,门口一个番子便过来禀报说新厂公有请,只得又起身前往大堂。 孙云鹤一进大堂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干特务这么些年,对危险还是有直觉的。 只见大堂里新厂公高起潜端坐在主座上,那个前来宣旨的王公公坐在客座上,掌刑千户林正站在高起潜身旁。扫视了一眼,发现大堂里两边侍立的,竟都是平日里和林正比较亲近的档头番子。 在众人直视的目光中,孙云鹤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大堂中间,跪下行礼道:“卑职理刑百户孙云鹤拜见厂公、王公公。” 高起潜对旁边的林正点了一下头,林正一挥手,旁边侍立的三个番子快步走上前来,两个按住肩膀一个抽出腰后的麻绳就开始捆绑。 “厂公这是何意?”孙云鹤惊叫道。 “孙云鹤,你残害忠良、收受贿赂的事情发了。”高起潜厉声道。 “卑职不知厂公具体所指何事?” “你陷害宁安大长公主之子李承恩,诬告他盗窃乘舆服饰等禁物,害他判了死罪,可有此事?” 孙云鹤一听这事,立马更激动了:“那都是之前魏厂公命卑职做的,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啊,厂公明鉴呀!” 说话间孙云鹤已经被捆了个结实,高起潜见已成功拿下,便笑着对孙云鹤说道:“孙百户莫急,实话告诉你,就是陛下要收拾魏忠贤,咱家也只是奉命行事,只不过奉的是皇命。” “孙百户要是有什么冤屈,比如哪些混事是魏忠贤交代你做的,不是你主动所为,你都如实说与书办记下,咱家好到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你看可好?” 一听是皇帝要办魏忠贤,孙云鹤立时就都明白了。“卑职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厂公定要在陛下面前给卑职求情啊!” “好说好说,不过咱家要提醒孙百户一下,这都要看孙百户知道的有多少了。如果孙百户知道的别人也都知道,那咱家可不敢在陛下面前强为你出头。要是孙百户能说出些别人都不知道的魏忠贤的隐秘之事,那咱家舍了厂公不做也要在陛下面前保你。”说完一挥手对番子说:“带下去吧,让书办录口供。” 如法炮制,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林正名单上的魏忠贤九个死党就都被捆起来分别单独关在了小黑屋里。 高起潜这厮从皇帝那里学会了这手。也在东厂偏僻角落选了十个小房间,窗户都用砖封严实,白天关上门里面一点光都不见。人关在里面既憋闷又恐惧还分不清白天黑夜,关进去要不了几天就能发疯,基本上是问什么说什么。 但是这九个魏党还是很老实的,基本上很快就把他们知道的魏忠贤的不法事招了出来。 到亥时(晚上十点前后),高起潜手里已经拿到了厚厚一大叠三四百页的供述,心中大定,想道:“明日要早些去找皇爷交差,给皇爷留下个自己能办事的好印象。” 第14章 忠贤跌倒(一) 第二天是九月初二。一大早,宫门刚打开,高起潜、王承恩便立刻进宫向皇帝禀报接管东厂一事。 此时刚过寅时(凌晨四点左右),皇帝还没起床,两人只好在乾清宫门前等着。等了不到一刻钟,方正化便跑出来召二人进去。 二人快步来到东暖阁,看到皇帝正穿着睡袍坐在那里喝茶。 其实郭可阳一晚上都没睡好。如此重大时刻怎么可能安然入睡。在乾清宫里徘徊到半夜,预想着各种可能性,直到过了子时,实在困倦了才躺下。不过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便醒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刚起来想再转转,就收到了高起潜、王承恩二人在殿外等候的禀报。这么快,不会有什么意外吧?郭可阳心想。 “快宣他们进来。”郭可阳急道。 高王二人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皇帝急切的问道:“如何?你二人怎地如此早回来?” 二人赶紧跪下,高起潜高兴的大声道:“赖陛下天威,奴婢已将东厂整肃停当,现在东厂已可任由陛下驱使。” “怎生如此的快?快将经过仔细讲讲。” 于是高起潜便将昨日二人到东厂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郭可阳全程并未打断他,听完高起潜的讲述立刻心中大定,从昨日二人走后一直徘徊在心中的不安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郭可阳并未叫二人起身,而是自己背着手在东暖阁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迈出了接管整肃东厂,这个针对魏忠贤行动的第一步之后,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昨日还被麻痹的魏忠贤,今天如果知道了东厂里面发生的事情,一定会立刻明白自己的意图。如果自己不趁现在魏忠贤一党还没有反应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面临的风险就会越来越大。 现在是对魏忠贤一党发出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就会出现很多不可测的因素。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战机稍纵即逝,发起总攻吧,就是现在,郭可阳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定下了决心之后,郭可阳坚定的快步走到二人面前。 “高起潜。” “奴婢在。” “你立刻回东厂,带上宫中内侍的衣服,找二十名可靠的东厂官校换上。而后进宫,就埋伏于乾清门后。稍后朕会让方正化召魏忠贤来乾清宫议事,魏逆一进乾清门你便立刻将其拿下。” “奴婢遵旨。”虽然料到皇帝要对魏忠贤动手,但是没想到这么快,高起潜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事以密成,东厂人员要严加管控,让那林正看住东厂。你快去快回,布置好后速来报朕。” 高起潜刚要起身,皇帝又补充道:“还有,进宫之前让那些东厂官校把胡子都剃干净。宫中魏忠贤党羽甚多,来的路上别露了马脚。” 高起潜快步离去,郭可阳转头问方正化,“你可知道魏忠贤住在何处?” “回陛下,就住在皇城东边不远的万寿胡同。奴婢在信王府的时候,外出办事从他门前经过多次。” 明朝时有身份的大太监都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以便自己享受,所以不当值时便都住在宫外府邸中。 “好。”之后皇帝便不再说话,坐在那里等消息。 大半个时辰后,高起潜在乾清门布置停当,回到乾清宫复命。 郭可阳看了看外面天色,此时天刚蒙蒙亮。转身对方正化道:“方正化,你去宣魏忠贤进宫。就说,朕忧心先帝帝陵营建之事,彻夜难安,召他进宫商议帝陵营建款项筹措之事。” “奴婢遵旨。” 方正化来到魏忠贤府中时,天已大亮,此时魏忠贤刚刚起床。 听方正化说完皇帝召自己进宫的缘由后,魏忠贤心中嘿嘿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看来新皇帝想弄钱以后还是要靠咱老魏。于是便得意的跟方正化进宫去了。 来到乾清门前,方正化故意大声催促道:“魏公公,咱们走快些吧,免得皇爷等着急了。” “好,好,好。”魏忠贤刚迈进乾清门没几步,便听到背后宫门吱呀响起,“哐嘡”一声关上了。同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扭过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一群东厂官校一拥而上摁在地上。 “你们......”话还没喊出来,嘴里就被塞上了一块破布,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嗯嗯的声音。 高起潜志得意满的走上前来,看着被捆的像粽子似的魏忠贤,冷笑道:“老魏啊,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魏忠贤被带到乾清宫东暖阁。此时魏忠贤心中已经全都明白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当然嘴被堵着也说不出来什么。 郭可阳看了魏忠贤一眼,心想前世有康熙智擒鳌拜,自己今日也算是智擒魏阉了。挥手对高起潜说道:“暂且关押在西侧偏殿,严加看守。”说完魏忠贤便被东厂番子押了下去。 “王承恩。” “奴婢在。” “立刻替朕手拟三份敕令,内容均写‘敕令东厂官校立时捉拿逆阉魏忠贤及其党羽,束手就擒犹可恩恕,悖逆顽抗罪及三族。’朕的‘天子信宝’玉玺就在桌子上,写完之后立刻用印。快去。” “遵旨。”说完王承恩从地上爬起来飞奔到书桌前开始写敕令,方正化在旁边紧张的帮着摊纸磨墨。 郭可阳又开始在东暖阁中来回踱步。高起潜跪在那里,眼珠子随着背着手低头走来走去的年轻皇帝来回转动,心中一阵波涛汹涌。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的杀伐果断吧!过了今天不知道要有多少曾经威震天下、叱咤朝堂的大人物沦为阶下囚,亦或是人头落地。 不到一刻钟功夫三份敕令便已写好。 王承恩刚停笔,便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王承恩,再拟一份诏书一份敕令,诏书任命东厂掌刑千户林正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暂掌锦衣卫北镇抚司。敕令上写‘敕令内官方正化至内承运库支取白银十万两,着内承运库掌印太监见敕立时给付。’” 王承恩又连忙拟诏,拟完诏书用过印后,王承恩捧着四份敕令和一份诏书重新跪在高起潜旁边。郭可阳上前拿起拿起三本捉拿魏忠贤一党的敕令大声说道。 “方正化,你也过来。” “是。”方正化飞快的跑过来跪在王承恩旁边。 只见皇帝将一本敕令递给高起潜说道:“带上昨日朕给你的任命诏书和印信,还有此敕令。你亲自带林正去锦衣卫北镇抚司,协助林正接管北镇抚司,并将锦衣卫中相关魏党人员捉拿回东厂关押。” “奴婢遵旨。” 接着皇帝将第二本敕令递给王承恩,“王承恩,你带一队东厂官校去御马监捉拿涂文辅,捉到后将其关押在斋宫,而后你便在御马监坐堂,将御马监中各官的印信暂时全部收缴。” “奴婢遵旨。” 第15章 忠贤跌倒(二) 最后皇帝将一本捉拿魏忠贤党羽的敕令和一本内承运库支银敕令递给方正化,“方正化,你多带东厂官校先拿敕令去内承运库支取十万两银子。而后去将魏忠贤之前所练内操军主要头目捉拿。其余人等收缴其军械,给其每人发十两饷银。愿归乡探亲者给其三月假期,不愿归乡者皆移至南海子居住,听候差遣。” “奴婢遵旨。” 将最紧要的几处吩咐完后,郭可阳转身对高起潜大声道:“高起潜!” “奴婢在。” “朕命你现在立刻带领王承恩、方正化返回东厂,分遣东厂所有在衙官校前去抓捕魏忠贤党羽!如有顽抗者,当场斩杀。” “奴婢遵旨。”高起潜兴奋的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抖。 “还有,”皇帝又说道,正欲起身的高王方三人赶紧又跪好。 “魏忠贤及其党羽的住所要一并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若东厂人手不足可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调人。另告知东厂办差人等,朕会在事了之后重赏所有办差人员,若有人胆敢趁机浑水摸鱼谋取财物,一旦发现即按魏逆一党论罪。高起潜,你可记清楚了?” “奴婢记清楚了,陛下放心,奴婢定会让这帮崽子管好自己的手。” “好。都去吧,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高起潜、王承恩、方正化三人叩首后起身快速离开了乾清宫。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郭可阳自语道:“今天将是漫长的一天啊!” 却说三人再次回到东厂,此时已过早饭时刻。 高起潜叫来掌刑千户林正,拿出诏书给他看。 当看到诏书写着任命自己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暂管北镇抚司事时,林正呆了一下。而后双眼通红泛着泪,扑通一声向紫禁城方向跪倒叩头道:“林正何德何能,得圣上如此垂青,林正虽万死不足以报陛下圣恩。”说完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果然还是高官厚禄最收人心呐!高起潜心中感慨,想想自己前天还是个皇帝身边无职无权的随身内侍,一道东厂提督的任命,便也让自己现在有了随时愿意为皇帝粉身碎骨的觉悟。 “林佥事快起,陛下还有差事要你办。” “陛下有何差事交代给卑职?卑职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陛下办好。” “林佥事对陛下的忠心没的说,但不需要林佥事去粉身碎骨。你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此事办好了再升一级或者哪怕就是让你做那锦衣卫指挥使也说不定。” 高起潜拿起一份敕令给林正看。敕令很短,林正一扫就已读完,刚抬起头便听高起潜说道:“稍后我会集合东厂所有在衙的档头番子,宣读诏书和敕令。而后分派人员分头抓捕魏忠贤党羽。但是,咱家昨日才来东厂赴任,对下面的人不熟。” “咱怕把一些不合适的人分在了一起,万一有人相互勾结,办砸了陛下交代的差事。咱辜负了圣恩是小,误了陛下大事就万死难辞了。” “所以等会咱家宣读完敕令后,就命你来分派人员。里面有哪些不放心的,要么拆开要么就留下来,林佥事可能做到?” “卑职明白,卑职定然将那不放心的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如此这事便成了。”高起潜击掌道。 高起潜命令所有在衙档头番子在大堂前集合。这群人从昨天晚上就被高起潜关在衙门里,一晚上就都知道了理刑百户孙云鹤及其他八个档头被新厂公抓起来的事。这些长期干特务差事的家伙们没有笨蛋,心里都清楚可能要出大事了,不禁都惴惴不安,很多人一晚上都没睡好。 人集齐后,高起潜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三百多号人,大多数双眼通红、缩头缩脑的样子,心里立刻了然。 这些家伙不少人心里有鬼啊!高起潜心想,看来办事之前咱待帮这帮家伙把心鬼消了,不然要是哪个出了岔子,皇爷还不歹收拾我。 “有圣旨到,众人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东缉事厂掌刑千户林正,勤勉任事、忠勇可嘉,特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暂管北镇抚司事。钦此。”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正颤抖着声音大声谢恩。虽然高起潜之前已经私下里让他看过诏书,但此时听到在大庭广众宣读出来,自己还是激动难抑。 从高起潜手中接诏书时,林正感觉到四周投来了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下面一阵躁动,不少人交头接耳。这林正可真是傍上大腿了,一个晚上就连升两级,而且还暂管北镇抚司,这可是妥妥的实权人物啊! 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高起潜心里嗤笑道,这才到哪啊,下面这个才是大菜。 “啊哼!”高起潜重重咳嗽了一下,下面跪着的众档头番子立刻安静下来。 “陛下还有一封敕令,都给咱家把耳朵竖起来听仔细喽!‘敕令东厂官校立时捉拿逆阉魏忠贤及其党羽,束手就擒犹可恩恕,悖逆顽抗罪及三族。故敕。’”高起潜抑扬顿挫的大声读完。 这下和之前读林正任命诏书时不同,下面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都听清楚没有?”高起潜大吼道。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下面的人反应过来,三三两两的赶紧答道。 高起潜皱了皱眉头大声道:“咱家倒没听到尔等的回话,咱家再问一声,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这次众人整齐的轰然答道。 紧接着,高起潜又抛出来一颗新的大雷,“魏忠贤那厮仗着先帝的宠爱,欺瞒先帝、祸乱朝政、图谋不轨。今儿早上已经被圣上下旨逮拿了,现在就关在宫里头!” 高起潜并未叫众人起身,接着大声说道:“咱东厂的魏逆党羽孙云鹤等已被擒拿,剩下的就都是忠心的,你等也安心做事。现在圣上令东厂捉拿魏逆党羽,是给咱爷们立功的机会,你等可要接好了!” 众人听高起潜如此说,心中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过关了。 “林佥事上来。”林正走到大堂前的高台上,站到高起潜旁边。 “林正虽然已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但是咱家已求得陛下恩准,让其仍暂时协助咱管理东厂。稍后咱家就让林佥事来调配人员,林佥事的意思就是咱家的意思,都给咱好生听令。” 说完高起潜使了个眼色,林正便站到前面开始调配人手。 第16章 忠贤跌倒(三) 林正将不少档头和他们所属的番子拆开,打乱后重新编组。将所有人分成二十队,每队十五到二十人。 又将掌班、领班、司房这些平时坐衙的属官每队配上一到两个原来监督。 将那十几个比较油滑的都调到自己所领的队中,如此整个人员编组完成。 编组完后,林正拿出一份他刚刚和高起潜一起拟定的阉党名单,交给高起潜来分遣差事。 高起潜先点出五队番子,让林正领着随自己去接管锦衣卫北镇抚司,并抓捕五彪中的四个: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锦衣卫右都督杨寰。为何只有四个,因为东厂理刑官孙云鹤做为五彪之一已经在东厂的小黑屋里关着了。 再点出五队番子令跟随王承恩去御马监捉拿涂文辅。 最后十队番子全部交给方正化带着去处理内操军。 高起潜与林正研究过魏忠贤党羽,锦衣卫、御马监、内操军三处最为紧要,这些人掌控着京师的武力,为防止万一狗急跳墙应该优先抓捕。况且这些人也是皇帝专门交代过,并且给高起潜、王承恩、方正化三人都明确分派了任务的。 至于剩下的魏党五虎: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少卿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十狗: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礼部侍郎冯铨,刑部尚书周迎秋等都是文官,只不过是些引颈待戮的家伙,没什么可担心的。大可以留在后面慢慢抓。 参与抓捕人员编组分派完成,高起潜站在台上对众人大声道:“马上就要出去办差了,咱家要特别强调一点,今天各分组捉拿到魏忠贤党羽后,要立刻着人将其住处封锁,不许任何人出入。咱家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就喜欢在这时候浑水摸鱼,想趁机发财。” “咱家在这里说两条,都给咱老子记仔细喽,第一凡是胆敢趁机浑水摸鱼谋取财物的,一旦发现即按魏逆一党论罪;第二,尔等都把眼珠子放活点儿,看到了那趁机谋财的,先别吱声,回来报给咱家,咱家在这说了,凡举报且被核实者,当场官升一级,且被举报者的家产妻女全部抄没奖给举报者。” 高起潜停顿了一下又大声问道:“都记仔细了没有?” “记仔细了。”台下众人肃然答道。 “好,有罚便有赏,陛下亲口对咱家说了,差事办完之后尔等皆有重赏。好好做,按照刚才的分派,开始吧。” 东厂缇骑倾巢四出,此时已是辰时末(上午九点)。 高起潜带着林正及众番役,一路经过东长安街及御道(大明门至承天门之间的宽阔大道,大明门紧挨在在正阳门后,承天门即今天安门),骑马赶去锦衣卫。 六部及五军都督府等官署就在御道两侧,这一路过去,各部及五军都督府官员等听到消息无不惊愕,纷纷猜测有何大事发生。 到达锦衣卫指挥使大堂时,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指挥使崔应元、右都督杨寰等人正在大堂议事。 原来昨日魏忠贤辞去东厂提督一事四人已经知晓,并各自听得手下人禀报说,昨日皇帝近侍高起潜已经接任东厂提督。且从昨日午时到今早,东厂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就是那外面酒楼去送饭菜的,也只能把饭菜放在大门前,而后离去。着实蹊跷,不知道里面在搞些什么名堂。 四人相互交换消息,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的“干爹义父”都已经辞去东厂职务收敛锋芒了,他们这群魏忠贤的好大儿又能怎样? 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的规矩自太祖皇帝起到现在已经传承两百多年了,他们还能造反不成?这四人便是撑破了天有那贼胆,看锦衣卫中会不会有人跟他们,指不定还没出衙门大门就被人拿了去向皇帝邀功去了。 四个人嘀嘀咕咕一阵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正打算去找他们魏干爹讨教一下往后的对策时,听到大堂外一阵嘈杂,并有人大喊道:“奉皇帝敕令,捉拿魏忠贤逆党,无关人等退后。” 四人大惊失色,刚起身便见大批东厂番子蜂拥而入,四人还未动身便被围在当中。 “呵呵,真是巧喽,四位都在这里,咱家这下省力了。”高起潜奸笑道。 “敢问公公有何公干?”田尔耕阴沉着脸说道。 “田都督好大官,自不认得咱家。咱家便是新任的东厂提督太监高起潜。皇帝敕令在此,跪下听敕。” 四人一听是新任东厂提督正想张嘴奉承几句,但听到敕令,便只得先跪下。 “敕令东厂官校立时捉拿逆阉魏忠贤及其党羽,束手就擒犹可恩恕,悖逆顽抗罪及三族。故敕。”高起潜大声读完,将敕令转过来在四人眼前扫了一遍,“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上面可明明白白的盖着天子玉玺。” “高公公,这一定是误会。”四人惊慌失措,纷纷张嘴辩解。 高起潜哪里听他们废话,一挥手命东厂番子上前皆捆了个结实,先押回东厂看押。 而后高起潜便在锦衣卫大堂之上召集锦衣卫众将校,宣读皇帝任命林正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暂管北镇抚司的诏书。等林正从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手中接收完印信后,便带人前去封锁田尔耕等四人的府邸。 御马监离东厂很近,就隔了一道墙,两个衙门几乎是斜对门。只可惜这道墙是皇城的城墙,王承恩只能绕到东安门进皇城再去御马监。与高起潜在东安门分开,王承恩带着东厂番子赶到御马监,竟然发现涂文辅不在衙门里。 一问御马监当值太监,才知道涂文辅府邸在皇城东安门外一里多远,这厮最近基本上都是日上三竿才来御马监视事。 王承恩无奈只得留下一个档头带一队东厂番子守在御马监,禁止御马监人员外出。自己带着剩下的四队番子前去涂文辅府邸。 话说涂文辅这厮当初巴结依附魏忠贤,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历任御马监太监,还总督太仓、节慎二库。可谓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一时气焰嚣张至极。 宁安大长公主之子李承恩得罪了他,他便仗着魏忠贤的势勾结东厂理刑百户孙云鹤,诬告李承恩盗窃宫中乘舆服饰等禁物,把李承恩害死了。 宁安大长公主是嘉靖皇帝的第三女,算起来是天启和朱由检的太姑奶奶辈,早在万历三十五年就已去世。 李承恩的父亲驸马李和也早已不在人世,夫妻俩只有李承恩这一个孩子,李承恩被害死时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如此一来,便使得李承恩被涂文辅和孙云鹤害死后,连个鸣冤叫屈的亲人都没有了。但是这事当时满朝皆知,但是慑于魏忠贤权势没人敢上奏弹劾罢了。 更不知死活的是,涂文辅这货害死李承恩后,竟然霸占了宁安大长公主的府第做官署,挂个牌子名叫“户工总部”。 这货一贯的喜欢浪荡张扬,外出时侍从骑卒常有数百人,侍郎以下官员在公堂上都依礼拜见他,可谓是魏忠贤以下最嚣张的了。 第17章 忠贤跌倒(四) 王承恩带着八十多个东厂官校,从御马监出来赶去涂文辅府上。刚骑马出东安门,便见到前面东安门大街上一队百十人的队伍围着一顶八抬大轿正迎面往东安门走来。 整个队伍前面有六人敲锣开道,大轿前面是四十多人的仪仗,大轿后面是六十多人的骑卒,好不威风。 “这不会就是涂文辅的仪仗队伍吧?”王承恩停下马,看着这夸张的场面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在他心里从未想过除了魏忠贤还有太监敢如此嚣张的。 “正是涂文辅,卑职以前见过数次了,这次人还是少的呢,多的时候有两三百人。公公您看,队伍前面的仪仗里举着御马监和户工总部的开道牌子,除了涂文辅谁敢如此!”跟在王承恩旁边的一个东厂档头用马鞭朝前指着仪仗,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听到这王承恩方才的不可思议变成了瞠目结舌,而后又变成了愤怒。“抽刀,给咱家围起来。”王承恩转头对几个档头喊道,马鞭一挥,身后的八十余名缇骑抽出绣春刀,分成两路冲出去将涂文辅的队伍围在了中间。 涂文辅这厮还在轿子里打瞌睡,这厮不仅嚣张跋扈,还嗜财嗜酒嗜色,虽然做为太监没有男性能力但是极尽变态摧残之能事。昨晚醉酒后刚摧残过一个新买来的十四五岁扬州瘦马,今天起床太晚,浑身无力,现在还在轿子里昏昏欲睡。 王承恩不知道的是涂文辅这厮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很低调了。昨日得知魏忠贤都以退为进辞去东厂提督向新皇示弱时,自己觉得也该收敛点,所以今天出门时自己还专门交代随行仪仗减半以示低调。 轿子外面一阵人仰马嘶,涂文辅从睡梦中惊醒,恼怒的掀开轿帘一看,竟是东厂缇骑围住了自己的队伍。连忙让外面落轿。 涂文辅刚从轿子里钻出来,便迎头看见王承恩带着数名缇骑冲散了轿子前的仪仗队冲到了自己面前。王承恩是新皇近侍现在的乾清宫管事太监,涂文辅自然认得。 “王公公为何如此啊?”涂文辅慌忙问道。 “有圣敕,涂文辅,还有你等,”王承恩挥起马鞭指着那些轿子后面的骑卒喊道,“快快跪下听敕令。” 涂文辅再如何嚣张也只是个太监,从身份上讲也就是皇帝的家奴而已,此时被冲撞虽然恼怒,但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圣敕不跪。涂文辅只得跪下,他的那些骑卒听王承恩说罢立时都下马跪了一片。 “敕令东厂官校立时捉拿逆阉魏忠贤及其党羽,束手就擒犹可恩恕,悖逆顽抗罪及三族。故敕。” 王承恩收起敕令便看到涂文辅跪在地上仰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快绑起来,撂到马上驮走。”王承恩看着涂文辅有些厌恶的吩咐道。 几个东厂番子跳下马,涂文辅见番子过来,张大嘴还想喊叫,立时被一个番子迎面扑过来一团破布塞在嘴里,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矮胖的涂文辅捆的像个粽子一般。只是这厮太胖两个人还撂不到马上,四个番子齐用力才把他撂上去,为防止掉下来,又用绳子在马上捆了一圈。 王承恩令三队番子将涂文辅随从兵器悉数收缴并押回其府中,封锁涂文辅府邸。而后便带着一队番子和那捆在马上的涂文辅快马回紫禁城复命。 王承恩将涂文辅关押在乾清宫东侧的斋宫,而后便来到东暖阁向皇帝复命。 郭可阳听后右手拍桌喜道:“好,承恩首战告捷,有功,来人,赐座看茶。” 王承恩赶紧谢恩。 王承恩一盏茶刚喝完,高起潜便也兴高采烈的回来复命,当下魏忠贤手下“五彪”皆以关押在东厂。 郭可阳更加兴奋,命人同样给高起潜赐座看茶,而后便让两人讲述抓捕经过。 高起潜先讲述其抓捕锦衣卫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四人经过,因为过程太过顺利,四人刚好都在北镇抚司中,几句话便说完了。高起潜便趁机拍马屁说这都是有赖皇帝天威,皇帝是真命天子有上天庇佑,皇帝要捉拿这四个逆党,此四人就乖乖的在衙门里束手就擒了等等。 郭可阳知道高起潜这厮净说些马屁话,但是人家刚立功,自己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便全收了。 等到王承恩讲述抓捕涂文辅经过的时候,听到涂文辅出行之嚣张及从前的狂妄行为,郭可阳不禁愤怒,怒言这厮真真是该杀,高王二人连忙应承。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方正化回来复命,郭可阳不由得由兴奋变得有些忐忑,心中暗忖莫不是这一路出了什么意外? 便命高起潜带几队东厂番子去寻方正化看看情况。 高起潜连忙出宫召集人手,先去了内承运库,内承运库在紫禁城城外东北方向,紧挨着护城河。掌印太监刘坤说方正化在此领过银子便往西北方向去了。 高起潜一想魏忠贤所练内操军也就是那群武阉好像就是驻扎在皇城西北角的内校场,连忙带人往内校场赶去。 高起潜刚快马行到北安门(皇城正北门),便见到大批蓝衣内侍从内校场方向过来,有说有笑的穿过北安门离去。 高起潜满脸疑惑的带人继续向西行了一里半来到内校场,一看面前场景不禁哑然失笑。只见校场边的高台前面,约有三十多队排着长队的蓝衣内侍正在领银子,每队约有一百人,队列最前面是三个东厂番子一边记账一边发钱,几个东厂的属官和档头在来回巡视,校场中的高台上赫然站着一人正是方正化。 方正化在高台上也看到了高起潜过来,忙从高台上下来,两人在校场边上相遇。 “正化这差事办的祥和啊,皇爷还担心你这边出了岔子,让咱来助你。” “厂公说笑了,这些人也都只是想混口饭吃,都是陛下英明,料事周全,每人十两银子发下去又给放假三月准其回乡,才有得这其乐融融的场面。” “说得好,陛下英明啊,这才半日光阴,魏忠贤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便烟消云散了,咱家对陛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高起潜说完忽然想到一事,“那些内操军的头目可抓到了?” “都抓起来了,约有十余人,就在校场边的营房中关押。” “好,我这里带来了百十人,让他们帮你一起发放银两吧,如此我俩好快些回去复命,也让陛下安心。” “那就多谢厂公了。” 在高起潜所带人手的帮助下,不多时校场中蓝衣内操军便都领完银子兴高采烈地出皇城散去了。 方正化拿到手下汇总来的账册一看,一共3822人领银,总共用去两白银,还剩下两,看来之前传言的魏忠贤有近万内操军的事情不实啊,想来这内校场也住不下近万人。 于是高方二人便命人带上银子、账册和内操军头目向皇帝复命去了。 “奴婢带着银子来到内校场,先只说是陛下要给他们发饷,召内操军大头目十余人到内校场大堂上集合,而后宣读完圣敕便将其一股拿下了。” “拿下众头目后,奴婢便召集内操军在校场集合,宣布了陛下给他们发放饷银和放假三月归乡探亲的恩典,众人皆欢呼雀跃大呼‘吾皇万岁’。奴婢在发放饷银时告知众人归乡假结束后便都自行去南海子报到即可。奴婢的差事便这样顺顺利利的办完了。” 方正化在东暖阁将遣散内操军的整个过程向皇帝汇报。高起潜、王承恩在旁边听完都对皇帝一阵称颂,说此法甚妙,将魏逆在皇城的武力轻松化解了。 郭可阳心中暗笑,自己前世从军多年且是在基层带兵,自然对当兵的了解最深。当兵的最喜欢两件事,一是发饷,二是放假。这帮所谓的内操军自然也不例外,这群太监武装本就对魏忠贤没什么忠心好言,自己现在给他们又是发钱又是放假,他们怎么可能闹事。 第18章 忠贤跌倒(五) 看看天色,已是午时了。 郭可阳命三人下去用饭,同时布置了下午的抓捕任务,下午只去抓捕李永贞、王体乾、王朝辅等在宫中的阉党。至于外朝,只下令抓捕兵部尚书崔呈秀,其他的文官先不动。 这也是郭可阳上午思考的一个方案,自己不能一个人把活全干完了,外朝那些文官中的阉党,便让文官们自行撕咬吧。 但是郭可阳对除了“五虎”“十孩儿”之外的文官并不打算处理太重。自古道水至清则无鱼,文官里除了为首的那些阉党,剩下大多数也都只是墙头草而已,迫于当时形势只得附和魏忠贤罢了。 自己如果搞政治洁癖不论轻重把他们全清理了,一来会影响朝廷的政务运转,二来也是郭可阳最担心的,东林党会趁虚而入。 政治玩的就是平衡,况且郭可阳对东林党也并无太多好感,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这帮家伙可并非什么善类。 给三人交代完任务后,郭可阳又专门交代了对已抓捕的阉党住所要严加看管,令林正带锦衣卫也加入封锁,和东厂的人混在一起相互监督。并向三人许诺,抄家之后皆有重赏,但是现在先把底下的人看好了,出了事功过可不能相抵。 当天下午郭可阳在宫中收到了通政司呈送的一大堆奏章。打开一看,几乎全是弹劾魏忠贤的。看来昨日午时自己批准魏忠贤辞去东厂提督一事已经传出去了。文官中嗅觉灵敏的已经开始押注了。 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所修、御史杨维垣上书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 兵部主事钱元悫、刑部员外史躬盛、工部主事陆澄原皆上书直接弹劾魏忠贤。 更有国子监嘉兴贡生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睃民,十通关节。 又称“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洗其罪恶!” 最后疏曰:“伏乞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有一句特别精彩:“圣主当阳,有敢言之士,万死何辞焉!”意思是说:新君登基了,我们这个国家有希望了,我死都不怕了! 郭可阳将奏章浏览了一遍,便找来暂管典膳监太监王诚,“你久在宫中,可知宫中有熟悉外朝政事,且为人正直者?” 王诚想了一下回道:“内官监掌印太监高时明入宫多年,为人正直且颇有才学,先帝时常侍经筵,帝师孙承宗老先生常常夸赞他的才学,此人或许能为陛下所用。” “那这个高时明与魏忠贤可有瓜葛?” “高时明刚正不阿,据奴婢所知与魏忠贤等人并无往来。” “好,那便宣高时明过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一个中年太监来到东暖阁跪拜道:“内臣高时明拜见陛下。” 郭可阳上下打量一下,这个高时明虽是宦官但是长相儒雅,以貌取人的话当不似尖刻之辈。 当下便问道:“你对魏忠贤此人如何看?” “回陛下,魏忠贤妄负先帝信任,手握权柄肆意横行,无论内廷外朝皆广结党羽,祸乱朝纲,内臣冒死恳求陛下早除此祸患。”说完高时明跪下伏地叩拜道。 嗯,是个敢说真话的,郭可阳心道。 “你平身吧,朕也不瞒你,朕昨日已免去了魏忠贤东厂提督之职,今日早上魏忠贤及其党羽涂文辅已被东厂逮拿,魏忠贤本人现就被关在乾清宫西偏殿中,至于内廷中王体乾、李永贞、王朝辅等魏逆党羽,东厂现在正在逮拿。” 高时明一听瞬时变得激动起来,在此伏地叩首道:“陛下英明,如此则我大明幸甚!” “你起身,朕召你来不是想听你在此处歌功颂德的。” “你过来,这里有几本奏章帮着你看看。” “内臣不敢干预朝政。” “朕没问你对奏章的意见,朕听说你比较熟悉政务,朕让你说说上奏章的这几个人都怎样,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高时明快速读了一遍奏章回道:“回禀陛下,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所修内臣是知道的,此人与魏忠贤多有往来,依臣看此人弹劾魏党首要崔呈秀似乎更是想和魏党撇清关系。” “工部主事陆澄原是在朝清流中比较出名的,此人是天启五年进士,一贯的中立敢言,在朝中既不依附魏党也不靠近东林。” “至于御史杨维垣、兵部主事钱元悫、刑部员外史躬盛、国子监嘉兴贡生钱嘉征等人,内臣并不了解,不敢妄说。” “嗯,好。朕都知道了。另外此次抓捕魏党,司礼监基本上都空了,你通晓政务,为人刚正,朕想让你去做司礼监秉笔,你明日便去赴任。下去吧” “内臣遵旨。”高时明愣了一下,既未欢喜也未推辞,跪谢后便下去了。 “宠辱不惊,是个能做事的。”高时明退下后,郭可阳自语道。 “王承恩,着人召工部主事陆澄原、刑部员外郎史躬盛即刻觐见。” 小一个时辰后,天色已近黄昏,陆澄原、史躬盛二人激动的来到乾清宫东暖阁,毕竟做为他们这个品级的官员是被皇帝召至乾清宫觐见是极罕见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二人跪拜行礼起身后,郭可阳看了下,二人都是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有些涨红,看起来比较激动。 “今天一天宫内宫外鸡飞狗跳,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回陛下,陛下甫一即位便行雷霆万钧之势,一日之内扫清魏逆及党羽,当真是英明神武之主。”陆澄原激动的回道。 史躬盛接着说:“今日魏党中首要大多被擒,但尚有不少劣迹斑斑者逍遥法外,《尚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陛下切勿宽纵此类。” 窝豁,这文臣就是不一样,出口就是名句,文绉绉的。 其实郭可阳穿越以来接触的主要是身边的太监,自己刚即位才不到十日,登基后还因天启驾崩辍朝七日,所以除了内阁的几个大学士,与外朝文官并无什么接触。九月一日那日算是个大朝会,基本上都是礼节性的程序,自己当时也不敢乱说话,也没和大臣们有什么交流。 这次召见这二位文臣当下便有些好奇,先和他们随便聊了会儿。 通过二人讲述郭可阳得知,今日东厂缇骑四出抓捕魏忠贤及其的党羽的消息一传出,外朝的文臣们全都炸了锅,有些部院的中下级官员甚至联合起来要去午门请求皇帝陛见,要向皇帝痛陈魏逆及其党羽的斑斑劣行。 如果不是六部及都察院的主官们压着,连哄带劝说陛下此时或许正忙碌于处置魏逆,恐难以抽身接见,此时就先末打扰陛下,有话先写奏疏即可。 看着街上东厂番子如狼似虎四处奔走,这些文臣也就消停了下来,毕竟群臣叩阙请求陛见并不合礼制,新皇帝这么猛一旦生气怪罪下来恐怕讨不了好。于是各部门的官员们也都不办公了,全都猫在屋子里写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与魏忠贤没什么瓜葛的想通过奏疏立功,有瓜葛的想撇清关系。瓜葛深的则躲在屋里瑟瑟发抖。 二人讲虽然讲的比较含蓄,只说外朝对魏忠贤一党群情激奋。但郭可阳心里也猜的出来,这些文官大多数都是墙头草而已,一看魏忠贤倒了还不抢着出来站队表忠心。 郭可阳与二人聊了一会儿便转向正事:“今日召你二人进宫,乃是因为有一件要事需要你二人帮朕去做。” “魏忠贤及其党羽抓获后,查抄其家产乃是重中之重。你们也知道,现在朝廷财政困难,朕听说九边之中有些军伍甚至半年都发不出军饷。朝廷自万历四十六年开征辽饷,百姓生计已日益艰难,朕只要在位一天,就绝不许再加重百姓负担,此次对魏逆一党抄家正可弥补朝廷开支。” “朕读了你二人的奏章,你二人忠贞之心朕甚感安慰,问起旁人也皆说你二人是正直清廉之人。所以朕打算命你二人为正副钦差,带领东厂和锦衣卫干将主持抄家一事。不知道你二人可担得下这副担子?” 陆澄原立马跪下道:“臣愿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 史躬盛也跪下道:“臣亦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好,朕明日便下旨,命你二人钦差督办魏逆一党抄家之事。另外抄家过程中要令东厂与锦衣卫互相监督,你二人也要严加看察,防止有奸猾之人在其中上下其手。朕讲话喜欢直来直去,此事也是对你二人能力的一次考验,好好做,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皇帝这是明摆着给机会让他俩挣表现,要重用他们了,话已说的如此明白了,二人赶忙磕头谢恩。 二人走后郭可阳命王承恩派人通知鸿胪寺,明日举行早朝。 第19章 早朝及密折制度 九月初三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郭可阳便来到皇极门出席早朝。 明代的早朝基本都在皇极门(后世的太和门)举行,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明代历史上除了朱元璋,御门听政最多的就是崇祯皇帝了。史料记载崇祯即位后雄心壮志,立志做个中兴之主,常常每日批改奏章到凌晨一两点,而且还每日必要早朝,风雨无阻,比朱元璋还要勤政。然并卵,最后还是自挂煤山。 郭可阳对这种更多是形式主义的勤奋一点都不感冒,更不想效仿。做为一个曾经的学霸,郭可阳深知无论是读书、做事还是为政,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要抓住重点。 就像教员同志教导的要“抓住主要矛盾解决问题”,否则再勤奋也没什么卵用,徒增加些许的自我感动罢了。 今天这个早朝,郭可阳是想在外朝点一把火。宦官中的魏忠贤党羽基本上清理差不多了,现在该清理文官队伍了。至于如何清理,郭可阳还是决定发动群众,让文官们自己去撕咬。文官之间有裂痕并非完全是坏事,至少他们难以扭在一起对抗皇权。 郭可阳在御座上坐定,百官跪拜完毕后分东西两班站立。 东班是内阁学士、六部及都察院长官、十三道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顺天府、翰林院等文官系统。 西班是公侯伯、驸马等勋贵、五军都督府各府长官、锦衣卫、六科给事中等基本上为武官。东西两班加在一起约有二百余人。 这两百多人聚在一起,人多嘴杂也处理不了什么政事,即便处理政事,要么是早已拟好在这走个过场,要么就是仓促起意,事后往往漏洞百出。 文武两班就位后,郭可阳挥手制止了准备前出喊“奏事”的王承恩。 清了下嗓子对百官大声说道:“昨个儿一天京城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想必诸位大臣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魏忠贤这厮欺瞒先帝,辜负先帝信任,勾结内侍外臣结为党羽,弄权妄为祸乱朝纲,做下了斑斑恶行。” “朕昨日已敕令东厂及锦衣卫将魏忠贤拿下,其在宫中党羽也多被擒。宫中之人是朕的奴婢,朕查起来方便。但是外朝除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魏党走狗崔呈秀已被逮拿外,朕尚未让东厂锦衣卫动手。为何如此呢?只因朕担心缇骑一出万一诬陷了无辜之人。” “诸位都是士大夫,自是要清誉的,朕不忍伤了那无辜之人。因此朕今日朝会,便是要告知众卿,如有大臣攀附魏逆者,众卿皆可上奏弹劾,朕会着人悉心察证,但是严禁诬告,否则定要严惩。”而后给王承恩递了个眼神。 王承恩上前长声喊道:“奏事。” 话音刚落,武官队伍里还好,文官队伍里呼啦一片涌出来二三十人要求奏事弹劾,纠仪御史大声呵斥让众人保持秩序。 郭可阳一看这情况,估计要是让这帮文臣一个一个上来说今天一天都要在这里了,便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众人一看皇帝起身,连忙安静下来。只听皇帝说道:“今日欲奏事者过于众多,便不再一一上来奏事了。众卿将奏本递给内侍,朕回宫后自会一一阅读批示,退朝吧。” 早朝之后回到乾清宫,高起潜送来了这两日抓捕的魏逆一党人员名单。郭可阳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名单很长很详细,宫中二十四衙门稍有权力的太监只要是和魏忠贤走的近的或者被魏忠贤提拔的都列了上去,另外魏忠贤的所有亲戚如魏良卿、魏良栋、魏鹏程等一大堆也一个没跑掉。 但是看完之后还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少了个重要人物,脑袋中灵光一现,客氏,自己居然把她给忘了。 这个天启皇帝的乳母,甚至比宫中所有的后妃都得天启宠爱。后世传言说天启与客氏关系暧昧,或有不可描述之事。毕竟他们老朱家有这传统,成化皇帝和万贵妃就是先例。 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什么事郭可阳不知道。但郭可阳明确的知道魏忠贤就是因为讨了客氏欢心,与客氏结为对食后才取得了天启的信任,进而逐渐成为这个权倾一世的九千岁。 但是现在已抓捕人员名单上居然没客氏。 郭可阳抬起头疑惑地问高起潜:“高起潜,客氏现在何处?” “尚居住在咸安宫中。” “怎么还未抓起来,你是干什么吃的?”郭可阳一手拍在桌子上怒道。 高起潜吓得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忙解释道:“客氏是先帝的乳母,甚得先帝恩宠。陛下没有下令,奴婢不敢贸然行动。” “没有客氏何来魏忠贤之发迹,朕没有下令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吃饭了?况且你为何没有向朕请示过?”皇帝愤怒的吼道。 高起潜恐惧了,他这个近两日还在四处威风凛凛的厂公,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命就像腊月寒风中的枯草一样,随时可能被折断。高起潜泪流满面,只知道咚咚的磕头,连该说些什么都想不出来。 高起潜连磕了十几个头后,郭可阳看他可怜长叹一声道:“行了,起来。” 高起潜呆了一下,而后连忙起身垂手低头肃立。 “你现在立刻带人将客氏拿出紫禁城,就在皇城内找个地方杀了。也是,客氏毕竟是先帝乳母,算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便不明正典刑了,就当是给先帝留个体面吧。但是客氏亲眷凡是借过其权势者一个都不许放过。”郭可阳吩咐道。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高起潜立刻就要转身要出门。 “等一下,”皇帝喊道,高起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赶紧跪下。 “宫里你要好好梳理一遍,魏逆在宫中的党羽余孽不许再有遗漏。还有,以后有什么自己拿不准的,要第一时间向朕请示,不要自作聪明。记住,这种事不许再有第二次。” “奴婢记住了,陛下放心,奴婢到死都不敢忘。” “去吧。” 高起潜走后郭可阳叫来王承恩,“传旨,擢升工部主事陆澄原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刑部员外郎史躬盛为右佥都御史,分别为正副钦差,全权负责魏逆一党抄家之事。命东厂及锦衣卫选派得力干将听从钦差调遣、协助办事,就以锦衣卫大堂为钦差办公地。另宣锦衣卫指挥佥事林正即刻入宫觐见。去吧。” 王承恩拟好旨意便宣旨去了。 却说陆澄原、史躬盛二人接到圣旨后用过午饭,便来到锦衣卫衙门大堂,此时已过午时,林正已在此等候。 相互通报过姓名后陆澄原问道:“林佥事,陛下命我二人为钦差,专责魏逆一党抄家之事,你可知道?” “在下知道,在下也接到了陛下旨意。锦衣卫已经选调好得力人员,随时配合两位钦差办案。另外据在下所知王公公已去东厂传过旨意,想必东厂协助人员稍后便到。” 林正没说的是,他在午饭前还进宫觐见了皇帝,在得到了皇帝的一番表扬和勉励后,同时的得到了皇帝要他监视陆史二人和东厂抄家情况的密令。 林正现在怀里有一块皇帝屏退众人后亲手给他的令牌,持此令牌自己有密折上奏之权。若有紧急事务需要面圣,只要是在宫门开启期间,持此令牌可从西华门由值班内侍带领,直入武英殿候召。 若要递密折时,只需到西华门外北侧最靠近大门的一处值房中,找到专门负责此事的密折太监。出示令牌后递上装在专用密折木匣里且用火漆封口的密折。 密折太监收到密折木匣后会当场返还给送密折者一个新的密匣,新旧密匣编号一致,持令牌者手里一个,密折太监手里一个,两个木匣轮换使用。密折太监收到新上密折后,在两张纸上记下令牌编号和收到时辰及值班太监姓名,一张给送折人做为回执,另一张则贴到木匣上,而后便马不停蹄直接送达御前。 像这样的密折令牌和密折木匣郭可阳命御用监制作了一百套,每一个令牌配两个木匣为一套,每套令牌和木匣的编号一致,一半木匣存放在西华门城楼上。其余令牌和木匣全部存放在乾清宫东暖阁里。 为保证密折制度的稳定运行,郭可阳还在御前专设了密折处。乾清宫管事太监王承恩先兼任密折处掌事,下辖专职密折内侍二十名,在西华门外值房中和西华门城楼上各两个人十二时辰轮流值班。 若是值班人员白天收到密折则直送御前,若是晚上宫门关闭后收到密折,则通知西华门城楼上的值班人员用篮子将密折吊上去再送御前。密折令牌和木匣发放名单只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 密折制度的建立,为皇帝在东厂和锦衣卫之外打开了另外一条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该渠道获取的信息甚至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加隐秘而广泛,且无需耗费钱财粮饷成立专门的庞大机构。 有密折上奏权的人员基本上都是皇帝心腹。对君主集权来说如此好用的制度,原本是清朝雍正皇帝发明的,郭可阳完全给剽窃了过来。 并且郭可阳还创造性地发明了持令牌直接面圣制度,这样便极大地提高了皇帝和特定大臣的沟通效率。并且郭可阳可视情况将大臣受赐的令牌及密折权限收回。 林正有幸成为了拥有密折上奏权的第一人,林正深知本朝以往并无此制度,也从未听说过以前的朝代出现过。他一方面对皇帝的制度设计佩服的五体投地,另一方面也深知自己已经彻底的成为了皇帝心腹,每想到此处便激动不已。 林正与陆澄原、史躬盛谈话不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东厂掌班邓全英便带着几队番子来向钦差报到。通过邓全英的禀报得知他已被高起潜提拔为东厂掌刑千户,负责带人协助钦差办事。 四人便在大堂中商议对魏逆及其党羽抄家一事的具体操作办法。因为皇帝之前明确严格要求过此事,四人又都是新被皇帝重用的,皆比较用心。整整商议了一下午才确定下来,明确第二天先对魏忠贤府邸进行查抄。 第20章 抄家及辞呈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林正谨奏: 臣奉旨协办查抄魏逆及其党羽家产之事。 九月初四日晨,正副钦差陆澄原、史躬盛带领东厂及锦衣卫官校一百八十余名至魏逆府中。魏逆府邸在九月初二日魏逆被擒后即已由东厂封锁。 至魏逆府后,钦差陆澄原命令关闭大门,所有参与抄家人员交出随身所带财物登记在册,待抄家完成后原物返还,身上不许留一钱。而后所有东厂及锦衣卫参与抄家人员相互搜身,确保身无财物。 钦差陆澄原训诫办差诸人:‘尔等身上已无片钱,若抄家后再行搜身时在某人身上发现财物,无论多少即以盗窃魏逆家财论罪。’ 而后将魏府中所有男女近千人分开,各集中于一处,男子由锦衣卫、东厂各搜身一遍,女子由五城兵马司所找民间壮妇二十名进行搜身,共搜出众人随身私藏珠宝首饰、房契田契等物无算,仅金银一项便得银票二十七万余两,现银三万二千一百三十五两两、黄金一千三百二十四两。凡搜出随身私藏魏府财物者,皆令东厂及锦衣卫拷打,问出财物出处。 搜身完后,即查抄魏忠贤居所、仓库等处,每搜查一室东厂及锦衣卫各不得少于三人在场,且陆、史二钦差皆随队监督,陆史二人若不在场,任何官校不许进屋。 除搜查屋室,魏府水井、夹墙、梁柱、花园及府中草木、砖石之下、乃至如厕恶臭处具无遗漏。 并将魏府大小管事分开拷打审讯,令其相互攀咬,供出府中财物藏匿之处。 九月初四整日,魏府中财物初步清理搬出,抄得京师各大小钱庄银票合计七十九万余两;金银皆堆积于院中,大小箱柜层层叠叠院中皆满、无法细算,现粗算约有现银逾一百万两,黄金八万两。其余如古玩字画、玉器珠宝首饰、人参、绸缎、皮张、田契房契等等堆积如山,尚无法细算。 臣暗中用心察探陆、史二人及东厂、锦衣卫诸官校,未曾发现私藏及其他作奸犯科行为。 臣谨以此密奏陛下,俯听圣裁。” 九月初四晚上郭可阳正在用晚膳,收到了林正上奏的当天对魏忠贤府邸抄家的密折。读完之后郭可阳一时激动的饭也不吃了,立即命王承恩安排出宫,自己要去魏忠贤府上看看。 来到魏忠贤府上后,陆澄原和林正在门口接驾。进去后只见整个魏府灯火通明,进门后的大院子里各类物品堆积如山,东厂和锦衣卫正在忙着清点。郭可阳一进来,跟着的陆澄原便高喊:“圣驾到,跪迎。”院子里呼呼啦啦跪了一片。 郭可阳也不管这些人,在院子里粗略查看了一圈,只见这个约三十米宽五十米长的大院子里堆得全是整箱的金银,所有的箱子都打开着,显然是陆澄原等事先安排的,为了让皇帝看清楚。 郭可阳在院子中转了一圈,旁边的陆澄原解释道:“陛下,此院中只存放金银,尚未清点完全,臣粗略估算了下约有现银超过一百万两,黄金八万两,此外还有银票近八十万两。查抄的其他财物现均锁于库房中,待稍后细细点算。” “陆爱卿做的好,可缺乏人手?” “臣正要向陛下呈请调派户部及御用监、内承运库得力人手协助点算。毕竟除金银外,其他财物品类繁杂,东厂及锦衣卫人员多辨别估算不清。” “好,你稍后将所需人员门类及数量列出来给王承恩,朕让王承恩去宣旨调人。另外魏逆府邸查抄完后,你要对此次抄家事项进行总结,写一个精细的查抄章程出来,以后朝廷所有抄家事宜皆要按照该章程办理。” “臣遵旨。” “爱卿辛苦了,好好做。此次查抄出的财物皆是国家膏粱,朕亦会将其用于国事民生。陆爱卿与史爱卿在此时多出一份力便是在为国事民生多减一份担子,好好做。” “陛下心怀国家百姓,臣等怎敢不尽心竭力。”陆澄原与史躬盛一起躬身答道。 回宫的路上郭可阳心中大定,魏忠贤一府中查抄的金银数量已可折合白银二百六十多万两,是内承运库的两倍还多,这下自己终于有了做很多事的本钱。 想想刚即位那日在文华殿查看内承运库账册时魏忠贤的表现,郭可阳心中不禁杀意更浓,指不定这厮当日在文华殿心中如何嘲笑我,堂堂的皇帝穷的一脸的窘相,还不如他魏忠贤富有。 回到乾清宫东暖阁,郭可阳又翻了翻桌子上的奏本,除了一大堆弹劾阉党的奏本外,还有两个比较特殊,是内阁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今日所上的请求辞职归乡的奏本。 对于二人提出的辞职郭可阳思考至深夜,决定还是暂时不准其二人回乡。 因为黄立极、施凤来都是属于比较听话类型的臣子,就是那种上位者决定什么他们就执行什么,看起来有些平庸。但是用文臣中自诩为清流者的话讲,黄、施二人就是阿附权势之流,是被鄙视的对象。 魏忠贤当势时黄立极、施凤来阿附魏忠贤,讨好他。但是现在自己做了皇帝将大权尽收,黄立极、施凤来照样也会阿附自己讨好自己。 在郭可阳看来自己现在乃至未来相当长的时期内,需要的就是这样能够阿附自己、讨好自己的臣子。因为自己所处的时期非常特殊。据自己所知道的,整个崇祯时期没有出现一个能够真正力挽狂澜型的大臣。做为皇帝自己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想救亡图存只能靠自己,没有什么臣子是值得依靠的。 所以说换不换内阁首辅次辅对自己毫无意义。崇祯执政十七年换了五十余名内阁大臣结果如何?只是让朝政更加混乱而已,典型的敌人未乱自己先乱。 况且黄立极、施凤来二人并不是毫无底线的小人。魏忠贤当权时他俩虽然阿附讨好魏忠贤,但是全没有像崔呈秀等“五虎”那样丧失道德认魏做父、拼命打击异己陷害别人,而是有自己做人做官的底线,逢迎顺从但是绝不沆瀣一气疯狂为恶。 在郭可阳看来黄立极、施凤来二人正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表现。现在自己打击魏忠贤一党,此二人和魏党有过些微的牵扯,便立刻主动辞职,这么懂事的臣子自己怎么可能放他俩走。 那么在郭可阳看来什么是不成熟、不懂事的臣子呢?就是那些自诩为正直、自以为正确,满口道德大义一脸正义凛然的家伙们。这些家伙要么就是天生的犟种杠精,看到皇帝行事不符合他个人认知的地方便要大加抵制、据理力争,乃至以死相抗。 如果自己用了这样的臣子,郭可阳觉得自己就倒了大霉了。因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明末的各种矛盾已经尖锐到了极点,比如土地高度兼并、贫富极度分化、统治阶层极度腐败、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卫所制、户籍制(将人分为军、民、驿、灶、医、卜、工、乐等户世袭)等尽皆朽烂,再加上一个士绅阶层极度庞大对底层人民敲骨吸髓,试问以上问题哪一个是臣子能够解决的。 郭可阳做为穿越而来的皇帝,尚且时刻告诫自己要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的觉悟。你一个臣子既无皇帝的法统权威,更无皇帝的权力,就是把满天神佛加你身上你也改变不了历史大势,除非你谋朝篡位。 所以郭可阳看来如果自己手下是听话的、甚至是只要不给自己碍事的官僚,就是最好的了。如果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一个沽名钓誉、倚直卖名的家伙,自己就倒了血霉了。这些货除了坏事别无一用。 自己需要的是精熟听话的业务人员,不是道德楷模。需要的是能帮助自己维持朝政和官僚系统稳定运行的人。 至于革除弊端,缓和乃至解决已经极度尖锐的社会矛盾进而拯救大明危亡,那是自己这个皇帝需要做的事。这些事你让臣子去做。他做不来更做不成。袁崇焕那厮的“五年平辽”就是最好的活例子。 由此看来黄立极、施凤来是多么好的臣子啊,自己一定要和这二位好好谈谈,解开他们心里的疙瘩,让他们安心工作,继续为大明朝廷服务。 第21章 袁可立 第二天上午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了黄立极、施凤来二人。 “二位先生的辞呈朕已看过了,眼下国事艰难,正是用人之际,二位先生怎忍心在此时离朕而去啊?” 黄立极面有难色的答道:“回陛下,魏逆当权时我二人不敢与其相争,只能虚与委蛇,以全政事。现魏逆被擒,朝中亦多有大臣对臣等不满。而当下圣天子在位,当得诤臣以佐社稷。伏请陛下怜悯臣等为国事辗转数年的份上,降下圣恩让我二人回乡颐养天年吧。” 说罢两个老头子便都红了眼圈,用手绢擦起眼泪来。 郭可阳叹息一声:“二位先生何至于此?二位先生的为人,朕是知道的。那魏忠贤横行时,二位先生非但未与魏逆一党同流合污反而忍辱负重、居中调和。据朕所知,天启六年魏忠贤欲诬陷杀害御史方震孺,便是黄先生您极力救下的。” “朝廷里永远不缺少聒噪的人,但是黄先生也不可因此妄自菲薄。当下正是朕艰难之时,先生不管君上的难处,非要此时回乡逍遥山水,又岂是做臣子的道理?” “这,回陛下,《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亦不敢令陛下忧劳。” 黄立极听到皇帝提起自己救下方震孺之事,内心一阵感动,心里也踏实下来。看来皇帝并没有把自己算作魏党的人,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况且现在又用君臣大义来劝说自己,既然如此自己要是还一意请辞,便显得矫揉造作了,亦或是显得自己与魏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心中有鬼才执意离去的。 “那么施先生呢?”郭可阳安抚好黄立极,转向施凤来道。 看到黄立极都没事,自己这个次辅自然也放下心来。便表态道:“臣亦不敢令陛下忧劳。诚如陛下所言,当下国事艰难,圣躬犹在奋发图强。蒙陛下信任,臣亦不敢在此时辜负圣恩。” “好好好。”郭可阳击掌笑道:“二位先生能够留下来好好辅佐朕,则我大明中兴有望了。朕稍后还要让内侍传旨,褒奖几位先生,先生们千万莫要推辞。这样也好堵住那些聒噪者的嘴,还诸位先生一个清白。” 黄立极、施凤来听了连忙跪下谢恩。 令二人起身后郭可阳说道:“朕看了群臣弹劾魏逆一党的奏本,其中为首的五虎五彪等人作恶甚多,此类人尽皆知自不多说。但是另有许多被弹劾者多有隐晦之事,外界知道的不多。朕担心贸然将此类人等下锦衣卫,万一有屈打成招之事,岂不是冤枉了好人,也寒了满朝大臣们的心。” 停顿了一下问道:“魏逆党羽众多,朕诸事繁忙不可能亲自审理,二位先生可为朕推荐一个正直清廉敢为的大臣专办此事?” 二人思考了一会儿,黄立极回道:“臣向陛下举荐袁可立,其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为官以刚正不阿着称,是我朝有名的清官廉吏,且袁礼卿极善断案。万历时其任苏州府推官,便断清了几件名震朝野的大案,引起一时轰动,天下人皆知其才。” “哦?他办了哪些案子,又是如何断的,此人为官如何,先生都给朕细细讲讲。”黄立极举荐的这个人引起了郭可阳的好奇心,前世郭可阳便喜欢看法制频道各种破案节目,于是让内侍给二人上茶,打算好好听故事。 原来袁可立,字礼卿,号节寰,河南归德府睢州(今河南省商丘市睢县)人。 万历十七年进士,初任南直隶苏州府推官(为府的佐贰官,正七品,掌理刑名)。 让袁可立名声大噪的首推“石昆玉案”。 石昆玉时任苏州知府,以清廉正直着称。因依法处理当时内阁首辅申时行的亲戚吴之祯,而得罪了申时行。 应天巡抚(石昆玉的顶头上司)李涞为了巴结献媚申时行,于是诬陷石昆玉“擅动吴县(苏州府下辖的县)库银”,将石昆玉下狱。 当时无论是地方官还是中央大员没有一个敢为石昆玉鸣不平,因为大家都不敢得罪首辅申时行。 但是袁可立这个新上任的苏州推官却毅然站出来上书皇帝,痛陈石昆玉遭受的不公。万历皇帝下旨彻查,结果查了两个月也没有查出来石昆玉的任何把柄,事实证明石昆玉完全是被陷害的。于是满朝哗然,首辅申时行黯然离职,李涞也被罢官。 一个当朝首辅和一个应天巡抚联手冤枉打击一个清廉的知府,却无人敢为其鸣不平时。然而一个不畏强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推官却拼了命的给他最终昭雪平反,还使得首辅和巡抚都下了台,如此精彩的剧情使得袁可立一时之间便名满天下。 另外一个更加离奇的是“琉球商船案”。 万历二十二年五月,明军上报在崇明岛附近擒获倭船一只,并捉到船上倭寇三十四名。南京为之震动,立刻上报至京师。还虚报战功说打了胜仗,击毙倭寇数百,俘虏了三十四个。 急着定功领赏的军方要求迅速结案将人犯处决,推官袁可立在查看文书时发现没有战俘的任何口供,觉得蹊跷。于是便提审俘虏,发现被指倭寇的实际人数只有二十人,且两人已毙死杖下,另外的十八人也均被用毒药致哑。 袁可立便否决了军方立即处决俘虏的要求,并重新查验所缴获的物品,竟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三把“倭刀”很是面熟。于是便想起上半年的时候,自己奉命在汛期巡海,一个李姓千总在接待时,席间要赠给自己三把倭刀,自己致谢后将刀奉还。但当时凭经验觉得这并不是倭刀,而是来源于属国琉球。 仔细勘验后发现就是李千总在数月前让自己看过的那三把“倭刀”,又被当作“战利品”上报其中。 于是顿觉案件大有蹊跷,马上找来李姓千总对质。但那千总盛气凌人,死不承认诬良为寇,并一口咬定说就是在海上俘获的倭寇。袁可立无奈只得先将那些“倭寇”关押。 恰巧当年十一月,琉球贡使来中国途经南京。袁可立请他们指认,“倭寇”见贡使至,大哭。贡使一眼就认出这些全都是琉球国良民,再去看被俘的倭船,也确定是琉球国的运粮船。 原来这些琉球国民在海上运输粮食时,因遇到大风漂到了崇明岛附近,才不幸被海防官兵当倭寇捕来的。后来这些琉球国民被无罪释放回国与家人团聚。 此外袁可立在地方任职时还多次平反冤假错案。后来做御史时奉命巡视京城,有皇帝宠幸的内官仗势杀人被袁可立捉拿。万历皇帝绕过内阁直接下中旨豁免内官,但是袁可立不予理睬,还是将杀人者正法。 万历二十三年,袁可立因为直言敢谏,多次上书批评皇帝过失,被万历削职为民,雪藏长达二十六年之久。 天启即位后,辽东战事败坏,沈阳、广宁相继失守,全辽沦陷。人人视辽东为死地,百官噤口以图自保。袁可立向天启上书言辽事七策,被天启欣赏,进而任命袁可立为登莱巡抚,负责面对后金登莱和东江镇方向上的军务。 听到此处郭可阳兴趣更浓,打断道:“哦?这袁可立还与女真打过仗,他带兵如何?” “袁可立赴任时,路经山东金乡遇到白莲教乱匪,他带领家丁披甲直冲敌垒,连自己60岁的夫人都亲上战场擂鼓助阵,终于杀散白莲妖众。” “其就任登莱巡抚三年,厉兵秣马,用戚继光之法练兵,积有战船四千艘,练得精兵五万余人。以袭扰和稳步进取之法对东虏(女真)用兵,收复旅顺,连克金州、复州、盖州三卫及红嘴、望海、永宁等多堡要地,收复辽南海岛疆土千余里,取得东事以来未有之大胜。” “只可惜天启四年,魏逆弄权,大批清流相继遭罢黜,袁可立也因不耻于魏逆而去职。无人再能如袁可立那样协调登莱与东江二镇,二镇防务陷入被动和混乱,天启五年东虏复攻南四卫,南四卫再次沦陷。由此袁节寰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还是毁于一旦。” “哎,”郭可阳拍案叹息道:“旅顺现可还在大明手中?” “天启五年东虏攻陷旅顺后,便毁坏城池撤回去了,登莱巡抚武之望派遣部将张攀守在旅顺。” 听到旅顺还在手里郭可阳安心了一些。 便对黄立极道:“黄先生,稍后回内阁拟旨,征召袁可立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赠太子太傅,专责审理魏党逆案。另封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接到圣旨之日立刻起行进京觐见,不得有误。再,刑部尚书薛贞谄媚魏逆,着锦衣卫立刻逮拿下狱。” “臣遵旨。” “二位先生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安心政事吧。” 黄立极施凤来二人回到内阁没多久,王承恩便过来传旨,晋黄立极为太子太师、施凤来太子太傅、张瑞图太子太保、李国普太子太保。 二人谢恩接旨后心里很清楚这是皇帝在回应朝堂上那些对他二人质疑的声音,有皇帝如此表态,魏逆党案正式与他二人无关了。 之后王承恩拿出了一张名单交给黄立极,“黄先生,这是陛下征召回朝听用的一批名单,令黄先生拟旨召这几人入朝。” 黄立极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起复李邦华为兵部尚书,徐光启为翰林学士加礼部尚书衔、毕懋康为工部左侍郎、孙元化为工部侍郎,洪承畴为兵部侍郎,卢象升、孙传庭二人为加衔兵部侍郎,另有差遣。 “陛下专门交代,孙元化、卢象升、孙传庭这三人,阁老可能不认识。这之前孙元化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卢象升为大名知府,孙传庭为吏部稽勋司郎中,这三人中或是不满魏逆乱政而辞官,或是得罪了魏逆被罢黜。都是被陛下称赞的正直可用之才。陛下急着用人,请内阁快点拟旨征召。” “王公公放心,老夫这便拟旨。” 第22章 兵仗局与安民厂(一) 九月初五下午,内阁拟的征召旨意刚被批准。郭可阳便召来高起潜下令将魏忠贤手下“五虎”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少卿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十孩儿”左佥都御史李鲁生、御史李蕃、御史石三畏等尽皆逮拿。 另外尤其强调了吏部尚书周应秋,这厮卖官鬻爵被人称为周日万,就是一日入账一万白银的意思。要高起潜告知陆澄原、史躬盛二人对这厮要细细抄家。 至于已致仕不在京的如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东阁大学士冯铨等皆派御史及锦衣卫前去逮拿抄家。 所有文官中逆党皆等袁可立回朝审理定罪。 下午郭可阳带着王承恩来到紫禁城外西北角的兵仗局。兵仗局掌印太监王德章拜见皇帝时手脚都有些发颤,这位皇爷一登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拿了权倾天下的魏公公,现在突然出现在兵仗局里不知道要做什么。王德章自忖,自己和魏忠贤也没什么往来啊。 “你便是兵仗局掌印太监?” “回陛下,奴婢王德章现忝居兵仗局掌印一职。” “去找人把兵仗局里的火铳,全都挑精良可用的每样取三件拿来,朕要看看。” “奴婢遵旨。” 不一会兵仗局大堂里便摆了五张长桌,桌子上摆满了十余种火铳。郭可阳一一拿起查看,王德章在旁边介绍,有鸟铳、三眼铳、迅雷铳、鲁密铳、掣电铳等。 三眼铳很像郭可阳小时候见到的农村婚丧嫁娶时放的响炮。这玩意就是三根一尺长的铁管箍合在一起后面再插根木棍,底部有点火孔。因为枪管多且短,打出去的弹丸散布很大,射程也短。 最大的毛病是在战场上基本只能放一次,而后变当做棒槌用了。对于这种肯定要淘汰的火器,郭可阳碰都没碰。 掣电铳则是仿照佛朗机炮的原理,再枪管里后装提前装填好的子枪管,用引线发射。创意很好,很像后世的子弹原理。可是也是没啥卵用,这个时代的工艺根本解决不了气密性问题,射程可想而知,而且点火也不方便。 郭可阳重点查看了鸟铳和鲁密铳。 鸟铳的主要特点是枪管细长铳管长度普遍在1米左右,加上木质铳托后长度在1.5米左右。铳管前端安有准心,后部装有照门,构成瞄准装置这点已和后世步枪很像,只是没有表尺。 令郭可阳不适应的是后面的弯形铳托,自扳机到铳托底端估计也就10公分多点,就是个握把而已。这样发射者在射击时就无法用枪托抵住肩膀,从而无法控制枪身的稳定性。 最大的是鲁密铳,听王德章介绍光铳管就有四尺五寸(近1.4米长),全铳长六尺(约1.9米),重约七斤五两,也是威力最大的火铳,用弹重3钱,药重4钱。 郭可阳拿起来一把鲁密铳在自己身边一竖,比自己高了大半头。心想这玩意在战场上使用肯定极不方便。自己就是步兵出身太了解步枪了。这个时代东西方对枪械都陷入一种误区,就是认为枪管越长打得越准。其根源还是对于弹道学的不了解。 鲁密铳铳身太长,首先就是据枪射击时枪容易晃动,专业的说法叫做枪身稳定性差,不利于射击精度。其次过长的枪身导致装填困难,单兵之间还必须空出较大的距离,用以斜放枪支进行装填,因此火铳兵便无法排出紧密的队列,最终造成火力密度不够。 “这些火铳都是在哪里制造的?”看完桌子上的各种火铳后郭可阳问王德章。 “回陛下,在王恭厂。” 王恭厂?那个天启年间大爆炸的王恭厂?“王恭厂不是炸毁了吗?现在还能生产火铳?” “回陛下,王恭厂在天启六年五月意外炸毁后,已不再生产军器。朝廷另择了吉地,迁厂于西直门内路北,命名为‘安民厂’。现在已能够生产火器。” “当时是因为什么爆炸的?朕听说外面传的很邪乎。”郭可阳好奇道。 “回陛下,就是因为五月时天气燥热,火药意外自燃,走火导致的火药库爆炸。外面一些好事之徒趁机胡编乱造,都是谣言而已。” “哦。是这样,你这兵仗局里可有火铳工匠?” “兵仗局因在皇城内靠近紫禁城,因此只做为办事衙门和存放部分火器,此处并无工匠,工匠和作坊皆在安民厂。” “朕想去安民厂做火铳的地方看看,你随朕一起,对了通知工部负责安民厂的管事。” “额,陛下,王恭厂作坊那里烟熏火燎,陛下万金之体不宜前去。” “少废话,把这些火铳全带上,去安民厂。王承恩,安排车驾去安民厂,不要仪仗,只让骆养性带锦衣卫扈从即可。” 原本历史上崇祯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现在还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郭可阳虽对他不甚了解,但记忆里此人好像没有什么恶行。便让林正查了查他,林正奏密折说此人未有劣迹,且在锦衣卫内风评相对较好,给了个可用的评价。于是郭可阳便提拔他为锦衣卫千户,担任禁卫扈从。 虽说不要仪仗,只安排了马车,可是随行护卫还是有三百多人。 安民厂在京城的西北角城墙内侧,离西直门很近。距兵仗局约十里路。前往安民厂的路上,郭可阳掀开马车上的车帘观察北京街景。 郭可阳前世读军校的时候就在北京郊区呆过四年,利用节假日把北京逛过几十遍,对北京还是很有感情的。自穿越以来囿于身份限制,自己一直没有机会逛逛北京城。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大明时候的北京。 车驾从西安门驶出皇城。路边的人很少,行人早已被前面开道的锦衣卫赶走了。有些实在没地方躲得平民百姓便跪在路边,低头伏在地上。 走着走着郭可阳便发现了问题,出了皇城后自己经常在马车里闻到路边散发着人的屎尿骚臭,越过车帘向外张望,很快发现路边排水的阳沟里、或者就在大街边上,居然多处出现粪堆。 有些排水的阳沟居然被临街商户填平盖了房子,房子都突出到了大街上,一看就是典型的私搭乱建。阳沟被填平截断后,黑黢黢的污水堵在那里流不走,散发出阵阵恶臭。 走了一路直到安民厂,路边上的粪堆时不时的就会出现,骚臭之气伴随了一路。车驾到了安民厂门口,郭可阳召来骆养性,皱着眉头问道:“京师的街道上怎么遍地屎尿,如此污秽?没有公共厕所吗?” “回陛下,街上有些可以公用的厕所,但那都是私人开的,需要交钱。如此一来,不少人都选择当街便溺。甚至妇女也都当街倒马桶便器,加之牛马的屎尿,才导致这污秽满地,臭气逼人。” “骆养性,你是京师土着,这景象一直如此吗?” “臣自小到街上玩耍,便是这般模样。” 郭可阳无语了,他以前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大明朝的京师大街上,居然屎尿遍地。他更不知道的是明朝还有个王思任的,专门写过一篇《坑厕赋》,描述北京大街上没有公厕屎尿遍地的景象。赋中对行人在京师大街上内急得抓耳挠腮,苦于找不到厕所,在屙裤子的危急关头,纷纷选择了保全裤子,在街上就地解决的窘相描写的极为精彩。 卫生条件如此之差,怪不得明末会瘟疫大流行,郭可阳心道。 对骆养性说道:“朕先去视察安民厂,你派人召顺天府尹过来见朕。” 第23章 兵仗局与安民厂(二) 郭可阳下了马车,安民厂监厂太监刘全还有一名工部主事正跪在门口等候。 “带朕去火铳作坊看看,不要打扰工匠们,朕就想看看火铳如何做的。” 安民厂内火铳作坊有5处。郭可阳随便来到一处,看到工匠们正在锤击铳管。安民厂监场太监在旁边讲解。 火铳铳管的制造工艺是:先用一根筷子粗细的长钢杆作为冷骨。将烧红的熟铁裹在上面,锤击而成。由于冷骨有一米多长,受到工艺限制,无法一次性将铳管锤击成型。每根儿铳管儿都分为三段红铁裹在冷骨上。不断锤击将三段红铁连接在一起,最终形成一整根长的完整铳管。三段铳管锤击成型后,抽出冷骨。此时铳管口径还比较小,管内也粗糙不平,需用钻头将铳镗钻大钻光,就是钻铳管。 当铳管钻好后,再用四棱的钢条将内壁刮光刮净。这样发射时没有阻碍,一根火铳的铳管便做好了。钻铳管是整个工序中最费力的,一个熟练工一天也就钻一寸左右,一个月才能完成一根铳管制作。 看完火铳铳管的制作,郭可阳问道,此处可有铠甲? “回陛下,安民厂亦有铠甲作坊。” “好,便将每种铠甲都取过来三副,再找几个擅长用火铳的,朕要试试我大明火铳的威力到底如何。找个宽大的场地,现在带朕过去。” 刘全带着皇帝一行来到一处平时试验火铳的小校场。很快便命人取来棉甲、内镶嵌铁片的棉铁复合甲、锁子甲、明光铠各三副。 郭可阳检查了一遍,并询问重量,而后只留下锁子甲(30斤)、棉铁复合甲(将近40斤)、和明光铠(70斤)。纯棉甲那玩意才二十斤不到,根本就没啥实战价值。 而后便命人用鸟铳在20步的距离上依次对三种铠甲射击三次,明代一步约是1.5米,也就是30米的距离上射击。 射击完了拿来一看,只在锁子甲的缝隙里卡住了一枚铅弹,其他两种铠甲居然完好无损。 “哎!”郭可阳叹气道,“这破鸟铳要它何用,上阵时还不如拿把长枪好使!” 便把那鸟铳扔到一边。 接续命人用鲁密铳在20步距离上依次对三种铠甲射击三次。 射击过后上前查看,锁子甲被前后洞穿,棉铁甲前面被洞穿,背后挡住了铅弹但是也有些破损,明光铠前面被洞穿,后面完好无损。 换上新铠甲,在50步(75米)距离上继续试验,这时候滑膛枪的不靠谱精度体现出来了,有的铠甲三枪都没打中。郭可阳挥手命令继续打,每副铠甲命中为止。 50步距离上的实验结果是,锁子甲依然被洞穿,棉铁甲前面洞穿,后面完好,明光铠前面被砸出个大的凹坑未洞穿。 最后换到70步(100米)距离上试验。三个鲁密铳射手轮番上阵噼里啪啦打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铠甲全部命中。郭可阳心中叹息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工艺造出来线膛枪。滑膛枪的精度真是让人无语。 射击结果拿过来一看,锁子甲前面被洞穿,后面完好,棉铁甲前面被打的凹了进去未洞穿,明光铠前面的铁片上也就打出个白点。 命射手拿来射击用的火药,一看居然是颗粒火药,看来明朝人已经知道了颗粒火药比粉末状火药威力更大的情况。 看完实验结果,郭可阳这下心里算是有了底。对明末的火铳毁伤能力有了直观认识,对下一步的火枪设计改进也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郭可阳来到安民厂大堂,命将作坊匠头都叫过来。五个匠头诚惶诚恐的来到安民厂大堂,半路上监厂太监反复交代,待会儿见皇帝时的礼节。 来到大堂,五个匠头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有喊皇上万岁的,有喊皇爷万岁的,有磕了一个头的,有连着磕了三四个头的。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见到皇帝,刚才太监交代的礼节忘了个精光。 监厂太监刘全忐忑的望着皇帝,郭可阳笑了下,赶紧让众人起身。问刘全:“这里面哪个师傅手艺最好?” 刘全忙回道:“回陛下,都是一群粗陋的匠户,使不得陛下您称他们师傅。要说手艺,王三甲做火铳快三十年了,是安民厂里最好的。” “刘全,以后朕不想听你再说匠户粗陋。这些师傅做的都是我大明的军国利器,士兵手有利器才能护得朝廷百姓。朕看这些人当得起师傅的称呼。以后你们这些管事的,都必须要像朕一样称他们为师傅,记住没有?” “陛下英明,是奴婢粗陋了,以后定然要厚待师傅们。” “说到厚待,王三甲,你们现在每月月俸多少啊?” 低头站在下面的王三甲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皇帝会问他话,刘全赶紧上前扯了他一下,“陛下问你话呢,快回答。” “回皇爷,小的月俸三两。”王三甲赶紧答道。 “这么少,可够糊口?” “回皇爷,小的夫妻二人倒是够花。就是还养了三个半大小子,所以日子紧巴了些。” “你今年多大了?刚才刘全说你做火铳快三十年了?” “小的今年四十六了,十五岁那年便在王恭厂当学徒做鸟铳,今年已是三十一年了。” “王恭厂爆炸时你在何处?” “回皇爷,那一日小的不当班,是以侥幸躲过了。” “朕看了兵仗局的众多火铳,只相中了鲁密铳,但是朕觉得现在的鲁密铳枪管太长,管壁也薄,刘全拿把鲁密铳过来。” 刘全将一把鲁密铳呈在郭可阳座位前的桌子上,郭可阳招呼众人上前,“朕想让你们以鲁密铳为参考,造一把新式火铳,铳管长三尺二寸,全铳长四尺五寸,全铳重八斤,铳管口径大小能装七钱重的铅弹。可能做到?” 一米长的枪管,约一点四四米的枪身,八明斤就是后世的九斤重,再加上26克左右的铅弹,这些数据是郭可阳综合后世英国褐贝斯燧发枪和普鲁士波兹坦燧发枪的数据提出来的。这些也是经过大量实战检验的、最优化的燧发枪数据。 王三甲想了一下说道:“按照皇爷要求的话,这样铳管壁做的就比现在的鲁密铳厚了许多,禀皇爷知道,把铳管壁做厚比做薄要容易得多,肯定能做出来。” “我看你们在作坊里都是用三段红铁拼接做铳管,这样不怕漏气或爆裂吗?能不能将朕要求的铳管一体做出来,不要拼接?” “回皇爷,确有一种一体做出铳管的办法,就是在一根四尺余长的钢芯上先裹以三尺的红铁,第一层铁包好以后,再在外层裹上一层更长些的红铁,使外层全部包住里层,这样就做出了双层复合的一体铳管。” “只是此法有一缺憾,就是铳管不能做的太长,皇爷要求的三尺二寸长铳管差不多就是此法的极限了。” “甚好,就按照此法做。”郭可阳欣喜道。明末的鸟铳做法陷入了又细又长的怪圈,当时的人不懂弹道学,以为做长了才能打的远打的准。但是过细则无法使用大装药和大弹丸,过长则弹体在铳管中运动时耗损了过多能量,是以鸟铳的威力大减,破甲成为了奢谈。 “另外朕还想在此铳的前段装上刺刀。你们要预留出装刺刀的卡孔。”说完郭可阳在一张宣纸上画出了一个一尺余长的三棱刺的图形。 “这个叫做三棱刺。就是个截面三角形的一尺三寸长钢锥,朕会安排刀剑作坊打造此物。你们看,这三棱刺底端有一套环和握柄,使用时将套环套在铳管上,握柄上会预留两个孔,到时便用铁插销通过这两个空洞将其和铳管固定在一起。” 王三甲等匠头围着三棱刺图纸看了一会儿,表示没什么难度。 接着郭可阳又在宣纸上画出了一个后世步枪木质枪托的图形,要求按照此图形制作铳托。 至此整个新式火铳的“设计会”便开完了。郭可阳将其命名为“神武元年式步兵火枪”,简称为“神武元年式步枪”。 “多久能做出样品来?”郭可阳急切的问道,表情像极了后世下过订单后的甲方。 “小的们昼夜轮换,约二十日可呈送给皇爷。”王三甲想了下说道。 “好,先做十支样品。刘全,做好之后立刻禀报给朕。现在的鸟铳全部停工不必做了,可让这些工匠在停工期间先打造一批三棱刺出来,要用好钢。”郭可阳转头对刘全说道。 “还有,兵仗局和安民厂要全力支持王师傅打造此枪,要用最好的铁料。另外朕听说北方造鸟铳易炸裂,南方鸟铳却少有此事,主要是因为南方炼铁用木炭,北方炼铁用煤炭所致。以后打造枪管时一律用木炭不许用煤,铁料全部选用最好的南方铁料。” “打造新枪一事你们都要听王师傅的,有什么需要就找王承恩。朕自会帮你等解决。”王德章和刘全连忙称是。 王三甲听到皇帝居然称自己“王师傅”,激动的眼睛都红了,跪下来连连磕头道不敢。 “另外,提升王三甲为安民厂副管事,职位在监厂太监之下,月俸涨到十两每月。其他四个匠头都涨到八两,下面的所有工匠也都月俸涨一倍。钱就从内帑里出。额,王德章、刘全你俩月俸也涨一倍,要安心做事。” 考虑到只给下属涨工资不给王德章和刘全这俩领导涨工资,这俩货会心里闹意见,郭可阳便让这俩也跟着占了便宜。 这下安民厂大堂里立时跪了一片,群情亢奋,山呼万岁。尤其是王三甲激动的泪流满面,要知道皇帝给他涨完工资他的年收入已经超过了知县的年合法收入,在大明朝年入百两已是妥妥的富裕阶层了。崇祯年间正阳门外一处五间房的小四合院也才三十多两。 “老天爷开眼,居然让皇帝看上了咱。好好干,明年能从那个大杂院里搬出去了。”王三甲一边磕头,心里一边盘算道。 第24章 北京市政工程 顺天府尹李春茂提心吊胆的来到安民厂。这家伙天启六年就任顺天府尹,不久便上书要在京城宣武门内给魏忠贤修生祠。 现在魏忠贤倒台,党羽被抓了一大把。李春茂最近天天睡不好觉,担心哪天锦衣卫就上门来逮拿他。 听说皇帝召他去安民厂面圣,害怕慢了被皇帝趁机收拾,轿子也不坐了,带上几个衙役骑着马就往安民厂跑。 只是这厮轿子坐惯了。长时间不骑马,马术生疏了,路上好几次差点摔下马。还好旁边跟着的衙役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不然也不用等锦衣卫逮拿,这位李府尹直接就摔死在京师街头了,并且摔死时还极可能沾一身街边的屎尿。 李春茂被内侍召进安民厂。来到大堂前,看到一群匠头正眉开眼笑的散去。远远便看见穿着黄色龙纹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的皇帝,正坐在安民厂大堂桌案后。 李春茂赶紧低头躬身来到大堂中,对皇帝跪拜。 “臣顺天府尹李春茂,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可阳对李春茂的事情知道一些,毕竟前段时间不但东厂和锦衣卫提供了详细的攀附魏忠贤人员名单。现在满朝文臣更是把只要和魏忠贤来往过的人都扒了几遍出来,弹劾他们的奏本堆得小山一样。 不过除了一些为首的已令东厂和锦衣卫逮拿外,其他的郭可阳并未理会。 一是不想在这事上面分散过多的精力。 自己现在已经解除了魏忠贤的威胁,要全力应对后年即将发生的己巳之变,这些小鱼小虾就等袁可立来朝之后去办吧。 二是自己并不想在清理魏忠贤党羽一事上扩大打击面。 毕竟不能以道德圣贤的标准要求官员,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随波逐流的,谁权大势大便会向谁低头。正如后世一句名言说的那样“谁赢他们帮谁”。这本就是人性,无可厚非。 如果自己搞道德洁癖或政治洁癖,清理掉所有与魏忠贤交往的官员。首先很多政务便会耽搁,其次东林党一定会趁虚而入占据朝堂。和东林党这群伪君子占多数的群体比较,所谓的阉党这群真小人便好对付多了。 郭可阳的人生信条之一便是宁交真小人、不碰伪君子。 故意把跪在堂下的李春茂晾了几分钟,郭可阳说道:“你便是李春茂?起来说话吧。” 被晾在地上的这一会儿,李春茂头上已经渗出细汗,心里各种猜想皇帝是不是要收拾他。毕竟这位天子一上台,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可是让外朝的文臣们震得不轻。文臣们还没反应过来,魏忠贤和他的几个死党就都被抓完了。连个上奏本弹劾表现的机会都没给。 听到皇帝让他起来说话,李春茂赶紧磕头谢恩起身。 “李春茂,你是顺天府的父母官儿,朕考考你,这北京城的城墙有多长多宽啊?” 李春茂一听满头晕,搞不清楚皇帝啥意思。不过好在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立刻回答道:“回陛下,京师内城东西长十一里九十八丈(6.65千米),南北宽九里五十二丈(5.35千米),外城东西长十三里一百四十四丈(7.95千米),南北宽五里六十八丈(3.1千米)。” “那皇城又有多长多宽呢?” “回陛下,皇城南北长四里一百三十九丈(2.75千米),东西宽四里六十一丈(2.5千米)。” “嗯,不错,很好。李府尹看来还是有心政务的,最起码对自己下面管的这一亩三分地很清楚。不像有些人,就是尸位素餐,还总想着投机取巧。” “谢陛下夸奖,这都是臣做为顺天府尹的本分。”李春茂心中有些得意,脸上也忍不住有笑容出来了。看来皇帝只是考察自己对政务熟悉与否,并不是要找自己茬。自己这次对答如流,也算是在皇帝面前露了个脸。 李春茂正暗自得意着,突然听到大堂上天音传来:“李春茂,京城街道上屎尿遍地,污水横流,恶臭不堪。你这顺天府尹是怎么当的?” 李春茂一听便傻了眼,心想总不能说一直便是如此,我也没法管吧。支支吾吾道:“回、回陛下,臣、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臣回去便全力整治此事。只是此事积弊已久,恐怕需要些时日。” “朕也知道此事积弊已久,硬让你这个新官担旧账也是对你不公正。朕便不再责罚与你了,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李春茂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还是讲道理的。 “这京师里的环境,整治自然是要整治的。但是配套的市政设施也要有,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朕想在京城里每隔半里修一个公共厕所,但是皇城刨除掉不算,现在你给朕算算总共需要修多少个厕所啊?” 啊,这,每隔半里修一个,皇城还刨掉。李春茂赶紧心算,内城东西长十一里九十八丈,东西向一排就是大约23个,南北宽九里五十二丈,南北向一排就是大约19个。23乘以19等于多少?好一阵心算,终于算出来等于437。 外城东西长十三里一百四十四丈,东西向一排就是大约28个,南北宽五里六十八丈,南北向一排就是大约11个。28乘以11等于多少?又好一阵心算,终于算出来等于308。 外城308个,还要刨掉内城里面包着的皇城。皇城东西长,哎,慢着,等会儿,刚才算的内城需建多少来个?不好,内城的给忘了。 李春茂站在大堂中间,眼珠子微往上翻,心里一阵猛算。越算越晕,越晕越急,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眼看着半天答不上皇帝的问题,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干站了半天一句话没回,这可是君前失仪。 李春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叩头道:“陛下恕罪,臣君前失仪,臣该死。臣不擅心算,没算出来。” “来人,给他纸笔,心算不行,就手算。”郭可阳努力控制住表情,憋着不让自己笑场。其实自己这是故意整他一下的。别说李春茂了,就是精通后世数学的自己,这一通加减乘除的光靠心算,自己也算不出来。 李春茂接过纸笔,跪在地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便回答道:“回陛下,除掉皇城内不修,按每隔半里一个算,京城总共需要修公共厕所664个。” “好,那李爱卿给朕估算一下,建一个男女各十个坑位且带屋顶的公共厕所,加上买地的钱,需要多少银子?那么建664个总共又需要多少银子?” “回陛下,若按照京师中等地价算,臣估计这样一处需用银10两左右。若以此类推,664个共需6640两银子。” “你顺天府能拿出来多少?”郭可阳问道。 “顺天府现在账上能拿出1325两白银。” “偌大一个顺天府怎么库银这么少?” “回陛下,前段时间户部为弥补亏空,从顺天府支走了1万两白银,是以现在臣府库空虚。” 哦,郭可阳想起来了。登基那天自己询问户部尚书郭允厚朝廷现在的家底。为了弥补亏空,同意郭允厚提出的让各衙门筹措八十万两给户部的提议,想必这顺天府的库中存银也被郭允厚清走补亏空了。 郭可阳想了一会儿对李春茂说道:“银子的事情朕自会帮你想办法。你顺天府先勘察位置,做好规划,将计划做好。此项工程涉及民生,是朕给你立功的机会。好好做。” 李春茂从安民厂出来的时候心情还是激动的。毕竟皇帝说了这是给自己立功的机会,想必自己之前给魏忠贤建生祠的事情不会追究了。 郭可阳坐在回宫的马车里,盘算着怎么筹出这笔工程款。自己还打算把北京的下水道一起修了,这可比修公共厕所花钱多了去了。 这笔钱肯定不能让平民百姓出。平民百姓手里能有几个钱,那还都是活命用的,不然修好了这民生工程自己还要挨骂。看来只能从这些官和商们身上打主意了。 “哎,有了。”郭可阳脑子中灵光一闪,这个李春茂或许就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第25章 百官捐钱修市政 九月初六,这日有早朝,皇帝在皇极门听政。 众官礼毕后,郭可阳说道:“朕昨日去安民厂,一路上看到京城遍地污秽,沟渠及街边尽是屎尿,臭不可闻。众卿久居京师,日常出行之时不知道做何感想啊?” 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所修出班道:“启奏陛下,臣弹劾顺天府尹李春茂。其在职期间不修政务,致使京师污臭遍地,朝廷颜面尽毁。且李春茂于天启六年在京师宣武门外为魏逆建生祠,极尽谄媚之能事。” “陛下近日罢黜阉党首要,一还朝廷朗朗乾坤,大快人心。李春茂实为阉党余孽,臣奏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郭可阳皱了皱眉头,心想我问你们京师遍地屎尿该怎么办,你上来就给我搞人事斗争。还是党争的思路啊! “李春茂建生祠之事朕早已知道。说到生祠,黄先生,下朝后即可拟旨,将天下间魏逆生祠尽皆废除。但是全部扒掉实在浪费,就命各地方视情况将其或改为学校、或改为流浪无家可居者的收容之地吧。” “另外首倡给魏逆建生祠的浙江巡抚潘汝桢,以及上疏请求魏忠贤配祀孔子的国子监生员陆万龄,已被锦衣卫逮拿。其他跟风者,朕希望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至于所谓阉党、东林党之争,朕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说法,真正的所谓阉党或东林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他多为攀附权势者而已。朝廷需要的是大臣处理实际问题,不是动不动以党派之论妄加弹劾。杨所修,朕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杨所修听皇帝如此说,知道皇帝没打算狠惩李春茂这个魏忠贤的小喽啰,那自己以前也和魏忠贤有过些来往,自己岂不也安全了?于是连忙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李春茂何在?” 听到皇帝喊自己名字,站在文臣班尾的李春茂赶紧上前跪拜。 “朕今天不仅不处罚李春茂还要表扬他。昨日朕召见李春茂,商议在京城内每隔半里建一个公共厕所,但是顺天府府库空乏,李春茂当即表示要捐献家产为京城的百姓做好事。李爱卿,朕没有记错吧?” 李春茂愣了一下,昨天没说自己捐钱这事啊。 但是官做到他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很快反应过来,皇帝虽然饶恕了自己攀附魏忠贤,但是想免罪肯定要为此破财了。与其花钱给别人送礼疏通,不如直接给皇帝送礼来的直接些。 当即一咬牙,大声说道:“陛下没记错,臣要倾尽家财为京城百姓谋福利。臣家中数代为官、世受皇恩,家传有些许薄田。臣愿意尽皆发卖了,凑出白银八千两献给陛下。” 李春茂此言一出,在文武两班大臣中引起一股不小的轰动,看来这李春茂是豁出去了,一次拿出来八千两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李春茂虽不至于破产,但也是次大放血了。 “李爱卿说错了,不是献给朕,而是献给京城的百姓。诸位大臣不知,昨日朕在安民厂考校过李春茂。李爱卿对政事甚为熟练,听到朕要为京城百姓办实事,当场决定捐钱助朕。今日朕也没想到李爱卿居然如此慷慨,如此急公好义当真令朕感动。” “李爱卿,令堂可还在世啊?” “回陛下,臣的老母身体康健,尚还在世。” 郭可阳转头对站在文官前排的内阁学士们说道:“内阁拟旨,顺天府尹李春茂急公好义、慷慨乐捐,朕心甚慰。赠其母三品诰命夫人荣称。” “臣李春茂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春茂哽咽着磕头谢恩道。 八千两换了自己老娘一个三品诰命夫人的称号。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褒奖了自己,在这场处置阉党的风波中自己算是平安落地了。想想自魏忠贤倒台这些天,自己夜夜难眠,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这八千两太值了。 “昨日李爱卿替朕算过。刨掉皇城不算,京城内每隔半里,修一个可供男女各十人使用的公共厕所,耗银大概10两银子。总共需修664个,朕取个整数就算700个,共耗银7000两。” “另外朕看到京师街道两侧排水渠,多为露天的阳沟。这样极易滋生蚊虫,造成疫病。” “京城是朕与诸位爱卿的家,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决心把京师清扫干净,将阳沟全部改为用砖石砌筑加盖石板的阴沟,且每个公共厕所旁边都建一个垃圾收集池,以杜绝京师百姓当街倾倒垃圾的恶习。” “但是,如今户部太仓空虚,钱将安出呢?李爱卿虽然捐了八千两,但还是远远不够啊。”郭可阳故意停顿了一下,站在下面的大臣们也都竖起了耳朵。 户部尚书郭允厚一听,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刚才皇帝说的工程量,那公共厕所都是小花销,改土阳沟为砖石阴沟才是个大工程。要是全从户部出钱,估计现在那点存银要耗个七七八八了。 台下群臣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工部尚书薛凤翔咬咬牙出班道:“臣工部尚书薛凤翔,愿意效仿李府尹,捐献家财白银一万两,助陛下为京师百姓成此善事。” (注:从明中期开始,明代一直存在官衔、差遣分离的现象。 一个部经常出现多个尚书,但是实职的掌部事尚书只有一个。 例吴淳夫被抓前官职为太子太傅工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管太仆寺卿事,管太仆寺卿事才是他的实职,前面的一大堆都是虚职加衔,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高职低配。 郭可阳起复徐光启为翰林学士加礼部尚书,其实就是享受礼部尚书待遇的翰林学士。天启七年的实职工部尚书为薛凤翔。)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古有商鞅立木为信,今天皇帝其实就是在立李春茂为信。 人人都知道李春茂给魏忠贤修过生祠。这样的家伙虽算不上魏忠贤死党,但是说干净也不干净。皇帝这其实是暗着让李春茂自己出钱赎罪而已。交了钱,就不再追究其人当年谄媚魏忠贤的丑事。这朝堂上站着的都是聪明人,大家谁看不明白。 薛凤翔自己也谄媚依附过魏忠贤。虽然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做过大恶之事的现在基本上都在锦衣卫诏狱里面蹲着呢)。但是现在东厂和锦衣卫抓捕魏逆一党,闹得轰轰烈烈。自家事自家知,怎么可能睡得了安稳觉。现在皇帝暗暗给了个机会,还不赶紧抓住,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文臣这边人精多,反应比较快。薛凤翔一出头,呼呼啦啦跟着出来几十个要捐钱。 勋贵武将这边反应就慢点,只稀稀拉拉站出来几个。个别笨的还没明白皇帝这是玩的哪一出。那些平时抠门又喜欢叫穷的文臣们今天都抢着捐钱,还几千上万两的捐。莫非是集体失心疯了不成? 不过勋贵武将中也有明白人,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两个老人精已率先站出来表态要捐钱支持皇帝。 郭可阳看了看勋贵们这边的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帮蠢货,打仗打仗不行,做事做事不行。现在连特么连看风向都看不明白,真是又蠢又贪。看来不杀一头,是不能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台下百官只见皇帝腾的一下,从龙座上站了起来,抬起一只胳膊指向了勋贵队伍中的一人。 下面抢着要捐钱的官员们立马安静下来。 “高起潜,朕怎么看到那丰城侯李承祚还站在台下?你是干什么吃的?”只见皇帝转头对在一旁侍立的提督东厂太监高起潜大声斥问道。 高起潜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扑通一声跪下,心里暗暗叫苦道:“您老人家前两天不是只让我梳理抓捕宫里的魏逆党羽吗?外朝的不说要交给袁可立管的吗?这可真不怪我啊!”心中虽叫苦,嘴上可不敢说,只得低头跪在那里不出声。 文武百官全都转头看向李承祚,李承祚虽满脸茫然不知所措,但还是赶紧出班跪倒在地。 只听到皇帝在台上大声斥责道:“李承祚这厮曾将魏忠贤比做我大明的开国名将魏国公徐达,还奏请给魏逆加九锡,可有此事?” 高起潜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李承祚,朕问你。给魏忠贤加完九锡,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奏请,赐魏忠贤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然后再裂土封王啊?” “我大明的江山是不是都要禅让给魏忠贤啊?你丰成侯是不是做此打算?” 百官鸦雀无声。全场安静的只听到皇极门屋檐顶上,两只麻雀叽喳的叫声。 李承祚满脸涨红,趴在地上捣米似的磕头,边磕头边求皇帝饶恕。 “锦衣卫,快将这个悖逆的乱臣贼子拖下去,打入诏狱。朕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郭可阳挥手道。 已经浑身瘫软的李承祚,立刻便被两个大汉将军架小鸡一样架了出去。 郭可阳转头对跪在地上的高起潜下令道:“你立刻去找陆澄原、史躬盛,马上将丰城侯李承祚府邸抄家。要细细查抄,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高起潜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出宫。毕竟上次漏捕客氏的事,已经把他吓了个不轻。这次真怕皇帝因为丰城侯之事而迁怒自己办事不力,让自己当场交代在皇极门前。 高起潜一面往宫外跑,一面暗自感叹,这位皇爷年纪不大,怎么感觉跟着他就像跟着当年的太祖皇帝似的。据说当年的太祖皇帝就是这般,让下面的人天天胆战心惊的。 下面惊呆了的众大臣,此时居然看到皇帝咧嘴笑了一下,而后便听皇帝说道:“诸位爱卿为百姓慷慨解囊,原本朕心甚慰,只是被李承祚这厮坏了心情。” “这样吧!凡在京官员愿意捐的,捐献数目都报到李春茂那里。李春茂登记完后报给朕,朕会将名单对京城百姓公开。诸位爱卿俸禄原本不多,万万不可勉强。退朝吧。” 说完皇帝便走了。 第26章 房产税 散朝后,李春茂不敢拿大让满朝大臣去顺天府自报捐献数目。便请内侍找来纸笔,在皇极门前当场办公登记起来。 近三百来号文武官员登记完了,已是午时。 正欲出宫回衙,却有内侍过来宣他去文华殿面圣。 李春茂跟着内侍一路小跑来到文华殿,却见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薛凤翔正在殿内,还有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所修。 看到杨所修,李春茂便有些咬牙切齿,心里将他全家十八代男女老少问候了个遍。这厮从前也跟魏忠贤来往过,只不过不像自己这样给魏忠贤修过生祠,身上没啥能让人抓到的硬把柄。可是你也不能为了给皇帝留下个不是阉党的印象,就把俺老李往死里整啊。 今天在御门前,当众弹劾咱给魏逆修生祠那点破事儿。要不是皇帝还想留下自己干活,估计今天自己就在诏狱里陪李承祚了。 李春茂一边心中痛骂杨所修,一边给皇帝跪拜行礼。 起身后,听皇帝问道:“总共捐了多少银子啊?” “回陛下,总共捐了二十八万九千三百两。” “捐了这么多!”郭可阳惊讶道,看来大臣们很富啊。转头对旁边的工部尚书薛凤翔问道:“这应该够给京城修下水道了吧。” “回陛下,绰绰有余。” “好,那此项工程由谁来督造呢?薛爱卿可有人选?” “回陛下,臣举荐工部侍郎张文郁,张文郁办事踏实、精通营造,三大殿都是由他监修的。” 看来是个技术人才,郭可阳赞许道:“好,那便选张文郁。王承恩,去命人速召张文郁来。” “现在营建的钱也有了,人也有了。但是朕想着这项工程并不是只花这一次钱就够了。今后京城的厕所、垃圾池、下水道皆需要人日常维护,否则过不了半年还是污秽不堪。对此李爱卿有何高见?” 李春茂思考了一下,拱手说道:“回陛下,京城公厕的粪便,可由顺天府负责,召城外农户定期清理一次,皆拉到城外肥田。” “找农户拉粪可需向农户付钱?”郭可阳小时候在老家县城住过几年,那是九十年代初,县城里大多数住户还是独立院落的平房,厕所也是旱厕。 记得当时,每个月都有县城边上的农民,在架子车上装几个大油桶来城里,将每家每户厕所的堆粪池里的粪便拉回去肥田。农民和住户都不出钱,双方算是互利互惠了。 “回陛下,不用付钱,不向农户收钱就已经是德政了。” “嗯,此法甚好,断不许对拉粪农户收取费用。京城周边农户都可过来拉,不许有人限制。” 郭可阳以前看小说说过,古代城里有所谓的“粪霸”。就是利用官府关系垄断了一个城里屎尿外运的权力,农民要来拉粪就要花钱。因为古代没有化肥,人畜粪便是最主要的肥料,因此这些粪霸居然也能收入颇丰。 “这样吧,顺天府下面的宛平、大兴两县各成立一个部门,就叫做市政局。设置局长一人,正八品,吏员若干。专门管理京城的公共厕所、垃圾池和下水道。” “市政局定期召集京城周边的农民,过来将粪便免费拉走。同时再给农户一些钱,也将垃圾池和下水道中淤积物清走。你看可行否?” “陛下此法甚好,如此农户得了好处和市政局也省了不少开支。”李春茂称赞道,其他大臣也点头称是。 “朕出行时还看到不少街边店铺私搭乱建的,有的甚至填平了外面的阳沟把房子盖在了街上。顺天府要全部给予拆除。此外市政局下面要设立清扫队,招募人员每天对街道进行清扫。” “顺天府负责对两县市政局执行情况进行考核,执行不力的则撤换其局长,对知县也要加以申斥。若顺天府执行不力,朕对你问责。” 李春茂忙拱手称是。 明代笔记《万历野获编》中,对明朝京城街道脏乱有过生动描述:“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颠面不识。” 意思是:每次雨后街道中全是粪便泥浆,走路都能溅到人的腰腹上;晴天晒得时间久了,风一刮就会扬尘,刮得行人灰头土脸,熟人见面甚至认不出来的地步。 郭可阳对众人说道:“今日召众卿来。还有一事。这市政局及清扫队皆是一个长久的花费,众大臣出了钱,京城的其他人也不能坐享其成。郭允厚你是户部尚书,说说现在京城的房产是如何征税的。” 郭允厚答道:“回陛下,陛下所说之房产税,应是房号税或房号银。京城房号税是在五城之内由五城兵马司征收,巡城御史监督。各个兵马司都存有“房号簿”为征税依据。百姓买卖房屋,须先到所属兵马司变更房号。征收时由各坊总甲代为征收。” “房号税除每年五六七三个月免征外,其余均是按月征收,每间每月需缴四分银的房号税。房号税一部分上交给内库,一部分则留在兵马司做为公费。” “此税为何是按月征收啊?可是所有房屋都要缴税?”郭可阳好奇道。 “按月征缴乃是避免中间有人买卖房屋,或者生意变更,造成有人多缴有人少缴。房号税并非所有房屋都要缴,只有临街铺面需要缴纳。此外勋贵、官员等可以优免。” “住宅是否缴税?” “住宅无需缴房号税。” “是这样。”郭可阳明白了。这个房号税其实不能说是房产税,更像是后世的营业税,是专门针对门面店铺收的。 “优免的铺面占总铺面的比例是多少?户部可曾统计过?” 郭允厚想了一下回道:“确实有统计,臣记得京城门面房共二十五万五千余间,征税的是十二万七千余间,每年征税近四万两。” 好嘛,有一半的商铺门面都是免征的,皆是那些个勋贵、官员的财产,郭可阳心道。看来这次让他们捐银子放点血是一点儿都不亏。 不过郭可阳有些犯难了,原本以为明朝没有房产税,自己打算在京城开征房产税做为城市运营的资金。现在发现事情不太好办。现在商铺能征税的都征了,没征得那一半是整个官僚利益集团,自己如果要对他们开刀,估计整个朝堂上都会吵着要皇帝不要“与民争利”。 虽然郭可阳很清楚,这个“民”其实就专指官僚士大夫阶层,根本不包括升斗小民。但是奈何自己现在手里没有硬本钱敢跟整个官僚士大夫阶层斗。 如果对住房征税,按照郭可阳在此前的打算是只征二进以上院落有钱人的税。但是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连最应该征的商铺,那一部分勋贵及官僚们的资产自己都不敢动,更何况住宅。 郭可阳很清楚,今天那些官员们之所以争先恐后的捐钱。只是他们都看懂了林春茂的例子,可以花钱保平安。况且捐钱的、捐的多的,基本上全是之前巴结过魏忠贤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官僚集团实际上是分裂的。分为之前亲魏忠贤的和与魏忠贤没啥关系的两个部分,后者在看前者的笑话。 分化的敌人好对付。但是自己一旦要取消优免,立刻便会面对一个高度团结的官僚集团的反对。就自己这刚登基,手里也没啥硬实力的情况下,位置坐不坐得稳都是问题。 东厂和锦衣卫这两把刀拿来对付一部分官员还行,但是这些特务伎俩并不能左右大势。 要对付整个官僚集团,自己手里必须要有一把硬东西——军队。还必须是对自己死忠,且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 朱元璋和朱棣为何对大臣敢那么生猛,根源就是手下的军队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不仅战斗力强悍,而且皇帝还可以如臂使指般的使用。 想搞大动作的改革,必然要触动强大的利益集团。自己在没有这玩意之前,估计也比历史上的崇祯强不到哪里去,这也不敢动、那也不能动,刀尖上跳舞而已。 想想自己的现状,郭可阳叹息一声,心道还是先忍着吧。 便对郭允厚说道:“那便将京城房号税上交给内库的那部分,以后全部转给顺天府吧。用作顺天府下市政局的日常开支吧。” 此时工部侍郎张文郁赶到了。 郭可阳看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分配任务。 “张文郁也到了。人齐了。朕现在给你们明确一下分工。” “所有捐赠的银子全部交给户部。工部侍郎张文郁为工程总负责,户部安排一个侍郎专门管理此工程开支,顺天府李春茂先把宛平、大兴二县的市政局立起来,做为你们办事人手,另外副都御使杨所修专职监督工程质量和银钱开支。” “朕给你们的这个差遣起个名字,就叫做‘北京市政专班’吧!张文郁为首,其他人各司其职。办公地点就选在顺天府衙门。还有问题没有?” “臣无异议。”众人拱手答道。 “好,这也算是朕登基以来给百姓做的一件实事吧,你们好好做。马上天气要冷了,可以先在土冻上之前清除好垃圾、挖好沟渠,不要赶进度弄些豆腐渣工程搞出来。什么时候工程完工,你们这个专班才解散。没事的话,张文郁留下,诸位回去吧。” 第27章 水泥与讲武堂 郭可阳命内侍给张文郁赐座,对于技术人才,郭可阳还是非常尊重的。 “朕听说张卿精于营造,想问问张卿,当下盖房子砌墙都用何物粘合砖石啊?” 张文郁一听皇帝问到了具体的技术问题,便立刻兴致高昂,答道:“回陛下,若是乡下普通人家,常用黄黏土砌墙;若是中等人家则用石灰砂浆;若是富户大户则用糯米灰浆。” “那么这些各有何优缺点呢?给朕细细讲讲。” “回陛下,黄黏土怕水,遇水易化开,若是被水浸泡则墙体极易倒塌。” “石灰砂浆是将石灰、沙子、砾石、黄黏土混在一起砌墙。此法比黄黏土砌墙要牢固,但是凝结或较酥松,难以用来盖高大的建筑。且天气潮湿时不能施工,因为石灰砂浆此时难以凝结。” “糯米砂浆是将石灰、熬煮过的糯米浆和一些沙石混合。此法砌墙极为牢固,亦不怕水,虽经百年不会倒塌。只是造价甚贵,非巨富大户不能使用。我大明的城墙、皇宫等皆是用此法建造。”张文郁耐心解释道。 郭可阳屏退内侍,微笑了下,张文郁说道:“张爱卿,朕从前偶然得到一本海外奇书。书上有记载‘水泥’一物,据说是将黏土、石灰石、石膏三物磨成细粉,按比例混合后在窑内高温煅烧而成。” “烧成后是一种灰色的粉末,即为水泥。将水泥与河沙混合后,加水搅拌均匀用来砌墙,不但速干如石,且干后无论在水中如何浸泡都不会变化。” “世间竟有如此神物?”张文郁听到后,一激动,竟然从坐凳上站了起来。 发现自己君前失仪后,连忙跪下请罪。 郭可阳微笑着上前,将其搀扶起来,说道:“张卿果然是痴心营造之人,朕没有选错人。” “爱卿先不要急于市政工程动工。可先去户部支取银两,在京城外买下一个砖窑,验证此法是否可行。若烧出水泥,可将其用于此次市政工程。” “回陛下,无需再花银子买砖窑。工部在琉璃厂(今北京和平门外)、黑窑厂(今北京左安门外)等处都有官窑,分别烧造琉璃瓦和砖瓦。随时可以用来烧制水泥。”张文郁激动的说道。 好吧,对于工部还有自己的窑厂,郭可阳并不知道。 不过一看张文郁激动的模样,郭可阳便知道自己遇到了个古代的“技术男”,烧制水泥定能成功。薛凤翔能推荐张文郁也算是立了一功。 “好,此事朕便全权委托给你。至于黏土、石灰石、石膏三物的具体混合比例是多少,朕也不知道。你要多加试验,看哪种比例烧出来的水泥效果最好。” “另外朕还听说,往其中加入少许的炼铁矿渣或炉渣,效果更好。当然这些都要你自己去试了。不过切记,此事要严格保密,每次试验都要有记录,最终配方不可泄露出去。” “臣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请陛下放心。” “嗯,朕相信张爱卿定能成此利国利民的好事。王承恩,取一副密折令牌和密匣来。” 很快王承恩便取了过来,郭可阳拿起令牌给张文郁说道:“若水泥烧制成功,持此令牌可从西华门由值班内侍带领,直入武英殿候召。此外若有其他紧急事务需要面圣,亦可持此令牌前来。王承恩稍后会告你密折如何使用。退下吧。” 午饭后,懿安张皇后宫里的管事太监王诚过来禀报,说张皇后已搬至慈庆宫居住,坤宁宫已打扫干净可以入住了。 听王诚汇报此事,郭可阳才想起来,是该将自己的妻妾们从原来的信王府邸接过来了。 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册封王妃周氏为皇后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礼仪,自己全然不知啊!当下便命人将黄立极、施凤来及礼部尚书来宗道召至乾清宫询问。 三人听后,面色古怪的相视一眼,来宗道斟酌了一下,上前回禀道:“陛下,册封皇后之事,朝廷自有仪注,礼部数日便可准备完毕。只是,只是陛下,当下乃是大行皇帝国丧期间。须等大行皇帝丧期满月,国丧结束,方可册封皇后及众妃。” “不过虽然现在不能行册封之事,陛下的内眷也可先搬到宫中居住,并无妨碍。” 郭可阳恍然大悟,怪不得三人刚才面露难色。 原来明朝皇帝驾崩后有一个月的国丧期,在此期间虽然新皇帝照常理政,但是在此期间是不可以举办册封皇后众妃,乃至选秀等各类庆祝性活动的。 这是封建礼法,哪怕是昏庸无道的君主也不会违悖的。 “几位先生误会了。只是今日内侍来报,坤宁宫已清扫完毕。朕便想到了册封皇后之事,并非要现在册封。只是先询问一下众卿,让礼部也好提前有个准备而已。” “至于朕的内眷,还是等册封前几日再搬到宫中吧!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来先生可提前做好准备,便先退下吧!” 对于先接内眷进宫的提议,郭可阳并没有接受。刚刚接手这么大个摊子,自己现在有很多事要忙,她们不过来,自己刚好清静。 来宗道告退后,郭可阳对黄立极说道:“黄先生,自辽东女真祸乱以来,我大明战事频频失利,乃至于野战不能挡东虏锋锐,以至于全辽尽丧。朕每念及此事,便寝食难安。因此朕想在京师办一武学,广招天下英才,为大明培养中兴之将。黄先生有何看法?” “陛下欲发愤图强、振兴军事,自然是我大明之幸。只是不知道,陛下所建武学欲招收什么样的人入学,又由哪些人来教授他们呢?”黄立极问道。 “朕的武学不招收纨绔子弟,只要一不怕死二不为财的壮士。至于教官,朕到时自有安排。朕拟了一份布告,黄先生替朕看看。”郭可阳拿出一张纸递给黄立极。 黄立极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皇帝欲兴武事、灭东虏,为大明除建州挑梁叛逆,为辽东百姓复血海深仇。现广招天下英才入燕山讲武堂,以培养军事人才,征战疆场、为国效力。入学标准三项,一能背诵默写千字文,二赤脚身高不低于五尺且无残疾,三年龄十五至二十二岁之间。有志者于神武元年正月十五日当天,至京师十王府报到,过期不纳。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黄立极看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此布告甚为清晰明了。只是臣觉得行文或许太过直白了,有失文采,是否需要内阁润色一番?” “无需润色!黄先生要知道,此布告不是给文士看的。能背写千字文者皆可报名,写的太有文采了,朕还怕应募者看不懂呢。” 黄立极哑然失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好,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内阁便立刻行文。给兵部一个月的时间,令兵部通过驿站,将此布告在十月初一之前,贴遍全国各州县。” “臣遵旨。” 第28章 练习骑马 九月初七上午,郭可阳命人告知司礼监秉笔高时明,皇帝要清查内监及宫女数量,令其准备名单账册带到乾清宫。 高时明来到乾清宫行礼后,只听皇帝问道:“时明最近在司礼监待着如何,政务可都熟悉了?” “回皇爷,奴婢已基本熟悉了政务。只是魏逆诸党羽被擒后,现在司礼监缺少人手有些忙不过来,需要增补几名秉笔太监,此外司礼监现在没有掌印太监牵头做事,还请皇爷安排。” “司礼监掌印你便先兼着吧,至于秉笔太监嘛,朕从信王府中带过来的内侍里有个王德化便先安排过去,你考察一下,行的话就用,不行的话就另安排去处。你自己可有推荐的人选?” 高时明思考了一下回道:“臣推荐随堂太监王之心为秉笔。” “好,那便令此人为司礼监秉笔吧。朕让你查一下宫中内官和宫女数量,你查清楚了没有?”郭可阳问。 “禀皇爷,现在宫中共有内监人,宫女2954人。” “宫中每年为这些人支取钱粮多少?” “内官及宫人钱粮皆由光禄寺支取,去年一共支取钱粮合银约三十二万两有余。” 看来整个皇宫养的人有些多,光内官就一万多人。但是这些太监身有残疾又不方便裁减,若是把他们扔到社会上,这些人没有生存技能且又受人歧视,绝大多数肯定下场凄惨。 宫女或许可以裁减掉一些,毕竟这些人很多还能出去嫁人。便对高时明说:“宫中凡是二十岁以上的宫女,如果在宫外有家且愿意回家的,一律准许其回家,出宫时每人补给白银二十两。你去命人统计一下,一共有多少宫女愿意回家。另外内监人数太多,以后不许再招纳了。” “奴婢遵旨。宫女和百姓一定会感激颂扬皇爷的恩德。” “朕想练习骑马,何处方便练习?” “回皇爷,西苑和内校场皆可练习骑马,但内校场最为方便。” 内校场在皇城西北角离紫禁城直线距离3里,实际路程5里。郭可阳便道:“那便在内校场安排,你去负责此事,朕以后每天下午皆要去练习骑马。” 当天下午郭可阳带着王承恩、方正化来到内校场。御马监接到高时明通知皇帝以后要来此处练习骑马,早已清理好场地,备好马匹和技术精湛的军士在此等候。 郭可阳来到内校场一看,现场可谓热闹。司礼监掌印高时明及一众秉笔太监,御马监的一众管事太监,数百护卫军士,以及十几个骑术精湛准备充当教习的军士皆在此等待。 高时明及一众大太监行礼后,郭可阳问道:“朕只是来练习骑马,怎搞的如此兴师动众?” 高时明答道:“皇爷练习骑马乃是振奋人心、起兴武功之举,有效我太祖成祖皇帝赫赫武功之德,奴婢等自要前来伺候周到。” 我晕,我就过来练习个骑马,都被你上升到政治高度上了。郭可阳有些无语,对众人道:“众太监只高时明和御马监管事留下即可,其他都回衙门里处理公务去吧。别你们误了政事都说是因为陪朕练习骑马给耽搁的。都去吧。” 众太监退下后,郭可阳问高时明:“现在御马监管事的是谁?” “回皇爷,是提督太监李朝文。”高时明指了下远处侍立的一个中老年太监说道。 “此人与魏忠贤、涂文辅可有牵连?”郭可阳悄声问道。 “没有牵连。李朝文在泰昌年间便已是御马监提督,涂文辅掌印御马监后多对其打压。但是他平时为人低调,以奴婢在宫中多年的了解,此人是可靠的。” “那便好。”郭可阳心想,现在魏忠贤、涂文辅刚被抓没多久,也不敢确定高起潜那厮有没有把二人党羽彻底清理干净,自己练习骑马时万一被其残存的党羽用伎俩搞个“意外落马”,摔个不治而亡。那也不用整天发愁后金和流寇了,直接提前解脱了。 郭可阳来到跑马场上,此处停着数匹御马等待皇帝挑选。郭可阳选了头看起来比较健硕的棕色马,军士将马牵到近前,一看马鞍居然都是鎏金的。 郭可阳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骑马,上马时不会用力,第一次左脚插进马镫右脚蹬了下地居然没上去。旁边的李朝文连忙跪伏在马下说:“请皇爷踩着奴婢的后背上马。” 郭可阳哪受得了这个,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做皇帝的觉悟,也对众人向自己跪拜泰然处之。但是再怎么说内心也是现代人,这样踩着别人上马感觉太侮辱人了,自古不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嘛。 当下将李朝文搀扶起来说:“你快起来,不必如此。” 李朝文和旁边的高时明都有些惊慌,在他们心中太监官再大也都是皇帝的家奴,趴在地上服侍皇帝上个马而已,根本不值得皇帝降尊纡贵的将其搀扶起来。 郭可阳注意到了二人的表情,解释道:“李朝文年老,朕不忍心踩着你上马。再说了,朕本就是来学骑马的,事事都要人照顾,怎么学的快学的好呢?” 李朝文听了跪倒道:“皇爷真是仁慈圣德之君啊。奴婢谢皇爷体恤。” 郭可阳不想和他们絮叨,挥手招来一个军士,让他教自己上马的正确方法。 而后在军士的教授下,郭可阳左脚找到脚蹬,脚尖内蹬,左手抓马鞍前部,右手抓住马鞍后部,两手和右脚同时发力,一气呵成上马。 上马后调整后坐姿便开始绕校场骑行。马匹两侧各有四名军士护卫,防止皇帝落马,御马监对皇帝骑马的安全工作还是很细致的。 高时明与李朝文还要跟着跑,郭可阳不忍心折腾两个老头子,喝令二人在原地等待即可。 内校场一圈下来有小一千米,合明代的一里半。郭可阳初学骑马,没有跑,相当于驱马快走着一圈下来。 一边走一边听军士讲解,调整着姿势。原来骑马慢走和快走快跑的姿势各有不同。慢走时,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这是慢走的姿势。 骑马快走和快跑时,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要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要似触非触,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如果坐的太实在,骑不了多久就会蹾的腰和脊椎酸痛,这样也无法骑久骑远。 总之如果不想屁股被颠的生疼,五脏六腑被震的难受,腿上一定要发力踩马镫。身体如果能借助双腿在马上掌握好平衡,基本上便找到了骑马的技巧。 下马时先左脚脚尖内蹬,然后松开右脚下马。上下马脚尖内蹬很重要,一旦马受惊或拒乘而跑开,人至多摔一跤,如果全脚套在蹬内,便会拖蹬,就是被马拖在地上跑。不死也要半条命。 郭可阳骑马在内校场快走了三圈,虽然有些累,但还是感觉挺兴奋的。下马休息了一会儿,用了些茶水点心,又骑了两圈。 而后在休息时叫来人拿来纸笔,在纸上画出后世的单杠、双杠令李朝文着人各制作五副,就安装在内校场边上。 郭可阳已经决定以后要在此处每日骑马、跑步、练习单双杠,从而强健体魄。毕竟一个好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自己以后肯定还要带兵出征的。郭可阳前世做为军人便热爱体育锻炼,穿越后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总算时机成熟了。 在内校场练完骑马,郭可阳意犹未尽,索性直接骑马回紫禁城,一直骑到乾清宫为止。并命令李朝文以后在乾清宫西侧月华门处设立御马厩,每日要在此处放置三匹御马以供自己挑选骑乘。 第一次骑马就练了整整一个下午,郭可阳当晚睡觉时便知道了厉害,浑身酸痛,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召来两个内侍给自己按摩一个时辰才大大缓解。而后方才沉沉睡去。 第29章 黑窑厂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郭可阳每天上午接见大臣、处理政事,下午便骑马去内校场。 到了内校场先绕着校场跑个三圈总共三公里。搁在前世跑个三公里对郭可阳这个野战部队的连长来说,就像个热身一般,毫不费力。 只是现在这副身体可不行,第一次在内校场跑三公里,后半程咬着牙才坚持下来,跑完把午饭都吐了出来。休息了近一个小时才大大缓解,不过还是感觉嗓子眼里有一股血气上涌的感觉。 郭可阳知道这是没有经历过大量体育锻炼的身体,在剧烈运动后的自然反应。自己读高中的时候也是个文弱书生,不爱运动。平时运动强度最大的项目就是打乒乓球了。整个高中三年就跑过一次一千五百米,还差点吐在操场上。 就自己这副身体状况,底子还是可以的,毕竟吃穿都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没有任何营养不良。但是想要达到轻松跑下三公里、能做十个引体向上的体能状态,至少需要三个月不间断的体能锻炼。如此也才是一个新兵基本合格的体能要求。 每次跑完三公里,郭可阳都要趴在地上,让王承恩、方正化给自己腿部按摩放松一刻钟,对于长跑初学者,这样可以大大缓解运动后的肌肉酸痛。 然后再去拉几个单杠引体向上。第一次自然是一个都拉不上去,还把自己白嫩的手掌心磨得生疼。 没办法,以前的信王朱由检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穿衣吃饭乃至上大厕都有人全方位伺候着。手掌心里怎么可能有茧子。手掌上没有茧子,拉单杠不但手心疼,还极容易磨破手掌。 郭可阳对于军事训练太熟悉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在重新走一遍自己刚上军校时新兵训练的老路。不把手掌磨得皮糙肉厚、满手老茧,并且老茧里再磨出来血泡,血泡磨破后减掉老茧再磨,如此在三个月内反复数次,根本就练不成单杠。只有这样自己的臂力才能较以前有一个质的飞跃。 刚开始做引体向上不但拉不上去,胳膊无力,在杠上都挂不了多久就会双手脱力掉下来。 对于这种情况郭可阳的应对是以前训练的土方法,自己双手吊杆后命两个太监在后面掂起自己的双脚,这样人如果落下来双脚不能着地,出于自我保护本能双手双臂便会爆发出力量,从而突破吊杠时间。当然最后总会力量用尽摔下来,所有身体正下方要再安排两个人保护,一旦脱力摔下立刻接住。 另一方面通过做俯卧撑锻炼臂力。还有就是每天训练前将双手在地上或者沙子里不断摩擦,使手掌发热,同时经常摩擦使手掌皮肉变得粗糙,从而更加有力。 郭可阳第一次在地上沙子里摩擦手掌时,旁边的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求皇帝不要自残。弄得郭可阳哭笑不得,人说王朝末期的皇帝都是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果不其然。 于是便下令以后内校场随时的内官只要王承恩、方正化二人。其他场内护卫精简到50人,且都要在校场边上远远站着,免得碍事。 经过一个星期的骑马训练,郭可阳初步掌握了基本的骑乘技巧,已经可以骑马慢跑了。但是策马奔腾还需时日,毕竟控马更是个技术活,需要时间积累。 学会骑马让郭可阳觉得自己的自由度极大提高了。以前要去哪里只能乘坐轿子或马车,路上磨磨唧唧,大量的时间都在路上浪费掉了。 自己现在学会骑马,虽然只是慢跑,但估计速度也达到了30码,好似后世骑电动车。速度比坐轿快了四到五倍,去哪里都方便。郭可阳不禁感慨,看来在古代学会骑马就像后世学开车拿驾照一样,都是必需技术啊。 九月十五这天午饭后,郭可阳正准备去内校场练习骑马,密折处值班内侍前来禀报工部侍郎张文郁有事求见,已在武英殿待召。 郭可阳一听,猜测可能是水泥烧制成功了,这个张文郁应该是来汇报的。便立刻从乾清宫骑马来到武英殿。 张文郁正站在武英殿前的台阶下等候,看到皇帝过来,立刻上前行礼,欣喜地道:“臣张文郁参见陛下,臣向陛下贺喜,水泥已烧制成功,果然如陛下所说那般速干如石、遇水不浸。” 郭可阳令其起身,问道:“张爱卿辛苦了,何时烧制成功的?” “那日陛下说过配方之后,臣便去黑窑厂令人烧制。第二天便成了。臣试验了一下,效果确实比石灰砂浆好数倍。” “臣为了取得陛下所说的最佳配方比例,在一个窑中分开放置多种不同配比的水泥生料烧制。如此边烧制,边拿成品进行试验。试验了近百种不同配比,现已得到最佳比例的配方,其效果已达到陛下所说的程度。” 说到试验经过,张文郁不禁眉飞色舞。 “可曾算过成本,价钱贵不贵?” “臣测算过成本,原料、燃料加上人工,每百斤成本约是一钱银子,价格仅是糯米砂浆的五分之一不到。虽然比石灰砂浆贵了一倍,但是效果却和糯米砂浆不相上下。如此朝廷以后将其用于修造城墙宫殿等处,将会剩下巨量白银。” “你在哪里做的试验?又是如何试验的?”郭可阳问。 “臣就在黑窑厂旁边做的试验,用烧制的水泥就地砌短墙、水泥墩子、水泥砖块等,用以测试其粘结度和硬度。并用石灰砂浆和糯米砂浆做了对比。” 嗯,果然是技术人才,还知道进行对比试验。郭可阳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张文郁一遍,却发现张文郁眼圈发黑,头发和衣服都比较脏,肩膀上还依稀落着煤灰。 便问道:“张爱卿多久没回家了?” 张文郁也发现了皇帝在打量自己,尴尬的一笑道:“回陛下,臣自从初六那日陛下召见之后,便一直吃住在黑窑厂,只到今日来向陛下报喜,未曾离开过黑窑厂。” “张爱卿辛苦了,”郭可阳赞许道,心想是个能干事的,“走,陪朕一起去黑窑厂看看你的试验。” 对王承恩说道:“去命林正立刻带三百缇骑在东安门候着,朕要出城去黑窑厂看看。” 紫禁城内只有皇帝可以骑马。于是郭可阳骑马,众人步行跟随,出得东华门,众人骑马随行。 锦衣卫衙门就在承天门外的御道西侧,离紫禁城很近。郭可阳来到皇城东安门时,林正带领三百锦衣卫缇骑刚刚集合完毕。 黑窑厂在左安门外,也就是北京外城的东南角城墙外面,离紫禁城将近二十里。为了尽量不扰民,郭可阳没有走外城,而是从朝阳门(内城东门)出内城,直接绕城墙骑行到外城东南的黑窑厂。 锦衣卫在前开道,扈从近三百人皆是骑马,速度很快,半个时辰后便来到黑窑厂。 来到张文郁的试验场地,果然见到一片空地上砌着近百段一米见方的矮墙,还有密密麻麻几百个水泥墩子、水泥砖块布再在地上,上面都用白灰刷着文字。 郭可阳指着近旁的一个水泥墩子问道:“这上面的丙七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臣给每种配方都编了一个编号,前面是甲乙丙丁等,后面则是一到九。用该配方砌的墙和做的水泥墩子、水泥方砖也皆用白灰标识出其编号。这样测试时那种配方做出的水泥效果最佳便一目了然了。” 原来如此,郭可阳心中赞叹,真的不能小看古人的智商啊。这些通过科举考上进士的,都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人物,自己只是稍一指点,他们便能做的超乎自己意料的好。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自己身处其中,没有现代知识,绝对难以超越这些人。 接着的试验水泥粘结性和强度的过程更让郭可阳佩服。 测试矮墙是在墙边树一近两米高的木桩,木桩上用绳子悬重锤,将重锤偏至固定角度下落,摆锤到墙体上,看破坏效果,对比得出哪种水泥效果更好。 水泥墩子和水泥砖则是从同样高度使重锤自然下落,砸在上面对比破坏效果。 这就是定量分析嘛,郭可阳心想,后世的试验方法古人一样会用。 看完水泥的效果,并上去用手试了试,郭可阳觉得并不太差。这种土法水泥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硅酸盐水泥,但是用在这个时代已经绰绰有余了。 “接下来开工的市政工程无论是修下水道还是厕所,都要这种水泥。”郭可阳对张文郁说,“朕还有两样东西交给你试做。” “一种是竹筋水泥盖板,就是先用竹篾轧制成方形或圆形,再放到模具中浇入水泥和沙子的混合物,干透后变成了水泥盖板,可用来铺做下水道上盖。” “另一种叫做混凝土,使用水泥、河沙、碎石子加水混合均匀,可以用来铺路,异常坚固耐压。别的不说,朕希望北京市政工程完工后,能将京城的主干道都铺成水泥路,那样该多好啊。”郭可阳憧憬道。 张文郁听了有些激动的回道:“臣都记下来了,臣一定继续试验陛下所说的竹筋水泥盖板和混凝土,如果能早日完成北京市政工程,也算臣为京师百姓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第30章 神机营(一) 看完黑窑厂郭可阳问林正:“京营离此处最近的军营在哪里?” 林正想了一下道:“在此处往南十里外的大红门,那里是神机营大营。” “走,去神机营大营看看。” 两刻钟后,郭可阳便来到神机营大营外,营门处站着几个穿着明军红色胖袄,倚着营门懒洋洋的看门士兵。见到大批缇骑过来立刻显得惊慌失措,一听是皇帝来视察神机营,便呆在了原地,也没人进去通报。 郭可阳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这几个士兵。皆衣着破烂,军装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领口袖口黑的发亮,有个士兵的鸳鸯战袍甚至漏出了里面的棉花。所持长枪枪头皆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保养过。 “营门值守的军官在哪里?”郭可阳对士兵问道。 三个跪在地上的士兵低着头,一个跪在前面的军士支支吾吾的道:“回皇上,营门今日应是张把总当值,张把总家里有事,今日没来点卯。” 郭可阳便不再理会,骑马直趋入营。来到营中大校场,到点将台上坐下。林正派人去营中官房里通知在营军官快过来面圣。 神机营的大校场非常宽阔,成一个边长大约500米乘500米的正方形。校场南面便是营门,营房环绕校场其它三面而建。 郭可阳望着眼前辽阔而空荡荡的大校场,可以想象当年明成祖朱棣的时代,神机营的军威是何等雄壮,不知道现在又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其实无须抱有幻想,想想刚刚营门处的士兵,再看看眼前校场上四处野蛮生长的杂草。便知道神机营已如这大校场一样破败不堪了。 很快一群军官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装。 “臣神机营总兵,平江伯陈治安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神机营,臣来迟,请陛下治罪。”众将来到点将台前跪下,为首的一名将领惶恐道。 “还不错,已经远远超出朕的预料了。最起码神机营的总兵还在营中坐营。朕还以为来迎接的将倌儿,最高的顶多是个千总呢!”郭可阳看着下面跪着的这群人冷冷的说道。 平江伯陈治安喉头抽一下,赶紧咽口唾沫润润喉咙,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回陛下,臣治军不严,以致,以致军伍松弛,臣有罪。” “都起来吧,朕早就听说过京营怠惰的大名,估计五军营和神枢营也未必比你好到哪里去,朕今天治你之罪,那五军营和神枢营的又当如何呢?” “擂鼓集合,朕倒要看看这京营的军伍到底松弛到了什么程度。” 陈治安起身赶紧令士兵去点将台两侧擂响大鼓,还不放心,又催撵跟随来的军官快去召集下面的各营头集合。 “咚、咚、咚”,点将台两侧各两面大鼓擂了两刻钟,大校场上终于稀稀拉拉集合了大约八九千来号人,分成六个小营头站队。即便队伍站的很松散,却还是连校场的五分之一都没有站满。 各小营游击到点将台下,向总兵陈治安禀报本营集合情况后,陈治安硬着头皮到点将台上向皇帝躬身禀报,说神机营已集合完毕,请皇帝陛下检阅。 “哦,总共集合了多少人啊?”郭可阳看都没看陈治安,望着台下站的松松垮垮的队列问道。 “回陛下,总共集合了,八千五百二十八人。” “神机营编制多少人,应该在营多少人?” “回陛下,神机营共有十小营,每小营三千人,总共编制三万人。有四个小营守城,应该在营六个小营共一万八千人。” 说完陈治安头低的更往下了,额头不禁开始出汗。那日朝会皇帝拿下丰城侯李承祚的时候,陈治安也在场,他知道新皇帝对勋贵并无宽宥之心,现在不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只听皇帝不紧不慢地冷声问道:“也就是说,只来了不到一半的士兵,其他人哪里去了?” 陈治安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哼!无非就是被占役、虚冒、买闲、包操、吃空饷了呗!各种花哨的玩儿法,还要朕为你一一解释一遍吗?”郭可阳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 “占役”就是士兵为将领、勋贵、太监等权贵服劳役干私活。把士兵当成私人劳动工具使用,驱使士兵为自己修房子、种庄田、伐树木等。这些被“占役”的士兵拿不到一文钱的劳动报酬,跟家奴无二。不听差使,还会遭到凌虐暴打,真是苦不堪言。 《明会要》记载:“军士之杂差,拔之做工,留之拽木,终岁不得入操......虽有团营听征之名,实与田亩市井之夫无异。” “占役”搞得军人不像军人,农夫不像农夫,市井不像市井。军人干了太多与军队无关的事,严重影响了军事训练。 没有得到充分的军事训练,士兵上了战场怎么打得了胜仗?再说了,既然当兵就是给权贵们干农活,而且还是无偿劳动。 如此劳累又憋屈,那还不如不当兵,直接回家干农活的好。在家干农活,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所以,士兵因此而逃跑、脱籍的很多。 “虚冒”就是军队里没有这么个人,军中将领及勋戚、宦官等以自己家的家丁或奴仆冒充军队中的士兵,占据一个编制名额,每个月支取一份粮饷,但是人从来没在军中出现在过。 “买闲”就是花钱向上司行贿就可以不参加军事训练,甚至连军营都可以不用去。在外面做生意、干活赚钱,干什么随你。人家流汗操练,你却可以呆在军营里睡大觉、或者逛窑子。 如果是低级军官花钱买闲,到升职的时候再行贿上官,虽然人几乎没在军营出现过,但是照样不耽误升官。 “包操”即军中名册上是甲,但实际在军中代替甲服役干活或者点名应卯的却是乙。甲通过关系占用编制拿饷银,再将饷银分给乙一部分,甲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拿一份饷银。 包操通常是短期行为。包操比买闲好一些,最起码甲还找了个乙来顶替自己,不像买闲的,连个人都见不到。 “吃空饷”,即花名册上有士兵名字,但是军中并无此人,甚至连名字都是杜撰的。上级按照名册发饷,钱都进了武将的腰包。 为了多吃空饷,一方面,军官向朝廷虚报兵数;另一方面,对那些受不了各种压迫剥削而逃亡的士兵,军官并不阻止他们逃亡,反而引以为利,有时故意惩罚士兵,逼他们逃跑,这样就可以吃掉更多的空饷。 陈治安听到皇帝对军中积弊如此了解,看来想要诓骗皇帝已是全无可能。当下心一横,跪下道:“陛下英明睿智、明见万里,但也应知道,此中情形非一朝一夕一人所为。臣虽然深恶痛绝,但也无力扭转。” 意思很明白,既然皇帝您都清楚里面的丑事,那您应该更清楚这些事可都不是一个人干的,更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了。我陈治安也很厌恶这些事,但是我也没办法啊,潜台词是,那么多朝廷大佬参与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弄,皇帝您可别拿我当出气筒。 你倒也算光棍!郭可阳心道。 他自己也带过兵,自然知道里面人情关系的复杂。很多事情带兵官是看不惯想抵制的,奈何上面比你官大的多的很,对于那些关系户,你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对于这些事,除非最上面的人非常了解,并能下狠手整治,否则下面做事的根本就扭转不了。一个系统的朽烂往往是自上而下而并非通常所以为的自下而上。 于是便也不再追责刁难,问陈治安道:“怎么士兵集合都没有带兵器啊?” “回陛下,集合仓促,是以没来得及带兵器。” 集合都用了半个多小时,还说仓促。这要是在前世郭可阳当连长的时候有人敢这么说,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养你们都是养大爷的吗? “从第一小营中点一队鸟铳兵出列,命其取鸟铳回来。” “遵命!”陈治安立刻起身下去传令。 不多时二十名鸟铳手取来鸟铳,在皇帝命令下,面向无人处一字排开,装弹射击。 郭可阳很快就看出这群鸟铳手基本上就没怎么训练过。动作极不统一,有的快有的慢。装弹动作也不熟练,步骤乱七八糟,各种顺序的都有,还有的在中间通条都掉落在地的。 好不容易全部装填完成,郭可阳观察并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最快的用了两分多钟,最慢的五分钟。郭可阳读过轻武器发展史,记得火绳枪的射速一般是每分钟一到两发,这些兵速度最快的也是不合格水平。 郭可阳命令士兵向远处无人的围墙处射击。“砰砰砰”一阵响,腾起大量白烟。 站在队列侧后方的郭可阳,一眼便看到有五支枪没有击发。走到士兵背后逐一查看,竟是因为枪支长期不保养,这五只鸟铳的扳机处都锈死了。郭可阳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杀人的冲动,努力咬咬牙才把情绪控制住。 不过好在没有炸膛的。其实郭可阳不知道的是,这些士兵为了防止炸膛,都故意在装药的时候少装了很多。 明末由于腐败和官吏对工匠的压榨,导致火器制作低劣,军中火铳炸膛伤人之事时有发生。士兵们为了防止被炸伤炸死,在使用时往往会故意少放装药,应付了事。等到野战接敌时,这火铳常如烟花一般,杀伤有限,大多数就是听个响而已。 回到点将台上,令火枪兵退下,郭可阳悲哀的扫视着大校场上列队的士兵。 大多面黄肌瘦,精神萎靡,眼神空洞。穿着又脏又破,不少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样子,站的也是弯腰驼背的。如果朱元璋或者朱棣活过来,看看这群熊兵,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第31章 神机营(二) 京营糜烂至此,怪不得崇祯二年皇太极能够纵横北京城外如入无人之境。 正欲离去,蓦然瞥到队列前面最西边一队兵站的还算整齐,人数也比较多,精气神明显比其他营伍要强不少。 郭可阳指向那边问道:“陈治安,那是哪个营伍,带兵官叫什么。” 陈治安看了一下答道:“回陛下,乃是前锋营千总周遇吉所带营伍。” “周遇吉?”郭可阳惊喜的自语道,自从进了神机营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郭可阳脑海中有这个人,前世读明末历史的时候读到过,现在终于记起来了。 周遇吉可是明末名将,且忠心耿耿。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经山西向北京进军,周遇吉做为山西总兵死守宁武关,挡在李自成大军的必经之路上。李自成派人劝降,周遇吉怒斩使者,将首级送往北京,以显示自己效忠大明的决心。 周遇吉顽强抵抗,使李自成一度准备放弃攻取宁武关,但他手下的将领们一再坚持。最后用火炮不断轰击,致使关城坍塌,大顺军冲锋的前队战死,后队马上跟进顶替,终于攻破宁武关。 大顺民军攻入关城之后,周遇吉继续指挥巷战,从战马上摔下来后又徒步奋战不止,在身中数箭被生擒后仍然破口大骂不愿屈服。大顺军将周遇吉悬吊于高竿之上乱箭射死,然后又将尸体肢解。 周遇吉的顽强抵抗给大顺军士兵留下深刻印象。后世史料记载,李自成因其抵抗激烈一度准备撤回陕西,以至于大顺军攻入北京之后,士卒们还常说:“如果每一镇的主将都像周总兵那样,我们如何能够到达这里?” 想不到这样的名将居然在京营之中,自己之前也把他忘记了,毕竟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的名气太大,和他们比周遇吉的光芒小了些。 “快将周遇吉召上来,朕要见他,你亲自去。” 看到皇帝惊喜的表情,陈治安虽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惊喜。陈治安惊喜的是,神机营中终于有人能被皇帝看上了,这也算是屎里淘金了。皇帝高兴,自己就安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些。 陈治安连忙跑下点将台,将周遇吉领过来。 “臣神机营下前锋营千总周遇吉,参见陛下。” “周千总快起身,周千总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啊?” “回陛下,臣今年二十有五,辽东锦州卫人。” “哦,那周千总何时因何事调入京营的?” “回陛下,臣原本在辽军中。因与建奴作战勇敢,去年被上官推荐,选调入京营。” “朕看神机营中就你的营伍集合最齐,周千总带兵有方 啊!” “谢陛下夸奖,臣在营中常教导士卒要勤于操练、报效朝廷,臣平时对士卒管教也比较严格。” “好,好,好。陈治安,你营中有周遇吉这样德才兼备之人,也是你这个做主将的福气啊。你说周千总该不该提拔?” “自然是该提拔,全听陛下做主。”陈治安赶紧顺水推舟。 “好,你营中总共有多少骑兵?” “回陛下,有三千骑兵。” “好,朕命你将营中全部骑兵集中在一起,编为一个小营。朕现在任命周遇吉为神机营下骑兵营参将,统领并训练该小营。” “臣遵旨。”陈治安、周遇吉齐声道。 “周遇吉你要认真挑选人员,好好训练。还有你平江伯,要全力支持周参将。过段日子朕还要过来,看看你们练得如何。” 郭可阳看着周遇吉,突然脑海里又想到一个人,也是京营名将,便问道:“平江伯,你营中可有个叫做黄得功的?” 陈治安想了一下,“臣营中把总以上军官,臣都记得名字,没有此人。” 这时旁边的周遇吉答道:“回陛下,臣有一好友叫黄得功,只不过是在五军营任职,也是个千总。和臣一样都是辽人,也是因与建奴作战有功,被从辽军中选调到京营的。不知道是否为陛下所说之人。” “嗯,此人是否有一外号唤做“黄闯子”?” “正是!” “好好好,太好了,那就是他了。”郭可阳大喜,今天这趟算是没白来,收获了两名名将,还都是之前自己忘记的,今天可真是碰巧了。 陈治安和周遇吉有些莫名其妙。黄得功只是一籍籍无名的小小千总,搞不懂皇帝为何会对他如此了解,还如此龙颜大悦,并加以重视。 “今日天色晚了,朕便不再去五军营了。王承恩,记得回去拟旨,命五军营也如神机营例,将所有骑兵集合为一营,命黄得功为该营参将统领训练。过些日子,朕要去五军营看这支骑兵!倘若敷衍了事,朕要重处五军营总兵。” 陈治安与周遇吉惊诧的对视一眼,皇帝连考察都没考察,直接就对黄得功如此提拔,可见对其信任。 周遇吉心中更是为好友高兴,心想等皇帝走后,一定要去五军营找黄得功,今天要好好宰这个黄闯子一顿酒席。 皇帝令周遇吉退下后,对陈治安说道:“平江伯,京营弊病由来已久,朕也不怪你。过些日子朕找一个能帮你解决弊病又敢背黑锅的人,你可愿意支持朕?” 陈治安语气诚恳地拱手答道:“回陛下,臣的祖上靠军功才得的富贵,臣每见京营荒废也是痛心不已。奈何臣在勋臣中位卑人轻,有心无力。臣自然是希望京营能恢复太祖成祖时的风彩。陛下如果要锐意革新京营,臣定然全力以赴支持陛下。” 从黑窑厂来神机营的路上,郭可阳问过林正,这个平江伯陈治安在勋贵中还算是上进的,为人也很低调,没有什么不法之事。 这次自己突然来神机营视察,陈治安就在营中值守,便证明他起码还是尽职的。奈何他上面一堆的侯爵公爵甚至大太监,要在京营中占役虚冒。没有皇帝的支持,他一个伯爵对谁不敢得罪,只能是勉强支撑着营中局面。 其实郭可阳并不知道,这个平江伯陈治安是勋贵中少有的忠良之人。原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大明灭亡。平江伯陈治安便自杀为大明尽节。 后来满清入关,清顺治帝感其忠烈,下诏在其故里建“承芳坊”牌坊一座,以示“十世袭爵,忠正遗风,代代相承,流芳百世。” 顺治帝还多次下诏,命陈治安的弟弟陈治宁袭爵,陈治宁拜辞不受,顺治也成全其忠诚,不再勉强。从此陈氏一脉躬耕籍田,自食其力,文武两途,不再触及。 像平江伯陈治安这样的勋贵,在明末也算是个异类了。更多的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等到闯王来了降闯王,满清来了降满清之流。 一扫初进神机营时的愤怒和悲哀,郭可阳心情愉悦的离开了神机营,回宫去了。 第32章 卢象升与孙传庭(一) 郭可阳在视察黑窑厂时,卢象升和孙传庭二人也在兵部会面了。 接到即刻进京的圣旨时,卢象升刚到大名知府任上三个月。卢象升搞不清楚朝廷为何突然将他擢升为兵部侍郎。 大名知府是正四品,自己在八月初刚被朝廷加了从三品的山东按察司副使衔,以嘉奖他管理临清仓时的政绩。 这才刚过去一个月就又被升为兵部侍郎,虽然圣旨上说是加衔、另有差遣,但也是妥妥的正三品了,已经步入朝廷大员的行列。 卢象升今年才过二十七岁,便在短短三个月内连胜三级。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什么功绩值得朝廷如此火箭般的提拔。 魏忠贤专权时自己并不在京师任职,而是一直在管理临清仓。自己虽从不对魏忠贤有任何请谒之举,但是也没有什么与魏阉斗争的功绩和名声。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山东巡抚李精白为魏忠贤修建生祠时,邀请他来为建生祠一起署名,被自己拒绝了。 卢象升心中现在是有些恐惧的,与其说是对升官过快的恐惧,不如说是对未知的恐惧,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得到新皇帝的如此垂青。因此他决定见到皇帝后一定要推辞掉官职,这种提升毕竟与朝廷旧例不合。 但是想到如果朝廷给他升官,是为了派他去辽东抵御东虏,或者是去延绥、甘肃等边关抵御西虏,卢象升决定便要毅然接受。 因为年少读书时,他就经常研习经史中的“古将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尤其对张巡、岳飞的事迹推崇备至,常常自我激励,如果此生能够成为这样的人物便也足够了。 与大名府同知交接了工作,卢象升便启程前往京师。 比卢象升更加懵逼的是孙传庭。 接到圣旨时,今年三十四岁的孙传庭因为不满魏忠贤专政,已经辞官回乡两年了。 此时孙传庭正在家侍奉母亲,教授学生。孙家是山西代州当地的名门望族,从他这一代起,往上追溯五代都是举人,到他这里终于中了进士。 孙家很有钱,赋闲在家的孙传庭大修宅院,在院子里开花圃、修假山、挖池塘溪流,种植花树木草。与家中世交好友常常饮酒赋诗、赏月游船,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孙传庭辞官前是正五品的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新皇帝一上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魏忠贤一党一举拿下。孙传庭在家收到京中友人告知此事的信件后,大呼痛快,当晚便召集好友在自家花园中喝了个一醉方休。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昨晚一夜欢饮,到现在还醉意未消的孙传庭正在自己房中酣睡。 突然家丁孙剑哐当一声推门闯进来,把孙传庭吓得猛然惊醒坐起。正要呵斥,却听孙剑喘着气,惊喜的大声说道:“老爷,快更衣,有圣旨到了,新皇帝要宣你回京任职。” 孙传庭坐在床上愣了下,还以为是在梦中。孙剑看自家老爷坐在床上发呆,传旨的缇骑就在孙府正厅等着。害怕怠慢了宣旨缇骑,孙剑一着急也不管那么多了,上前就把孙传庭从床上拉起来穿衣服。孙剑自幼便在孙府中长大,两人平时关系很好,既是主仆又像兄友,孙传庭也没说什么。 来到正厅,接过圣旨后,孙传庭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但是看着圣旨上面内阁、司礼监、吏部的大印,妥妥的货真价实,绝对假不了。 送走了宣旨的缇骑,孙传庭坐在客厅愣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到朝廷如此超拔。虽说只是加衔兵部侍郎另有差遣,并不是实授的,但那也是妥妥的正三品大员,自己这是一下子蹦了四级。本朝以来能有此殊荣的,印象里还真不多。 正在坐立不安的孙传庭,一抬头看到母亲刚好进来。原来孙母得到了消息,正过来看看。孙传庭赶紧上前搀扶母亲落座,拿出圣旨给母亲看,并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孙母看完圣旨,听过孙传庭所说,沉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啊,新皇帝为何如此超拔你,娘也不知道。但是咱家祖上世代为官,这官场上朝廷中的事情,娘也听说过不少。自古没有白来的富贵,皇帝给了你如此荣耀,只怕是要我儿拿命去换的。”说着孙母便红了眼圈,啜泣起来。 孙传庭听过母亲的话也陷入了沉思,母亲的话确实有道理。新皇帝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启用自己,一定是看中了自己什么,要自己出大力的。 再联想到圣旨里的“加衔兵部侍郎另有差遣”一句,那么极大可能是要自己在兵事上为国效力了。 孙传庭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将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孙母听后怅然道:“儿啊,自古是君命难违。现在朝廷多事,娘听说那建奴自起兵以来未曾有过败绩,现在已经占据辽东。咱们孙家世受皇恩,我儿要是被皇帝派去打建奴,娘也绝不会拖儿的后腿,定要效仿岳母那样,激励我儿精忠报国。” 孙传庭听后激动的说道:“母亲大义,并不比岳母差,儿子又怎会畏缩不前。儿听京城中友人书信中说,新皇英武果决,颇有圣主之相。儿子此次回京赴任,无论皇帝给什么差遣,儿子都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有家丁过来通传,说有不少亲友听说老爷被朝廷重用,前来贺喜。孙传庭只得送母亲回屋,而后来到前院招呼客人。 第二天孙传庭便带着家丁孙剑上路了。 卢象升和孙传庭相隔一天到达京师。卢象升从大名府到京师九百多里,孙传庭从代州到京师七百多里。但是孙传庭所行道路大多是山路,因此还比卢象升晚到一天。 九月十五这天下午,二人凑巧一起来兵部报到,接待他们的是兵部侍郎赵绂。这位赵绂老先生已年过六十一岁,也是刚回到京师没两天。 赵绂在天启七年由九卿科道会推补选,并奉旨任兵部左侍郎。当时太监魏忠贤专权,任新官者必先赴魏宅拜谒酬谢,方能安稳任职。然而赵绂洁身自好,以朝廷大臣不谢恩私门为由,拒不上魏府酬谢。 魏忠贤遂伙同党羽将赵绂挤出京城,令其护送端王(万历帝第五子)到汉中就藩。并派锦衣卫跟随侦察,搜寻过失,罗织罪名。 一路上,赵绂小心谨慎,不收礼物、不扰官民,锦衣卫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但是千日防贼太过痛苦,整日里胆战心惊的。 为免锦衣卫加害,赵绂只好托与自己亲近的大臣,以“赵绂年老迂腐”为由,去向魏忠贤说情,才免了牢狱之灾。 赵绂滞留汉中近半年。回来的时候因惧怕魏忠贤再次加害,便一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半路听说天启驾崩、新皇登基方才加速回京。还未到京师便接到了魏忠贤一党被新皇一股逮拿的消息,当时便愈加振奋。 前天上午刚到达京师向兵部报备,便被新皇帝宣召在文华殿面圣。赵绂不禁为新皇帝的效率感到惊讶,这在以前多少要等个三五天,更或者皇帝根本就不会召见自己。 在文华殿,新皇帝表扬了自己在魏忠贤专权时的洁身自好,并勉励自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要老当益壮。 赵绂老先生带着感动的泪水出了文华殿,同时感慨世事无常,变化如此之快。出京师的那段时间,整日里提心吊胆害怕魏忠贤加害,现在回到京师却换了天地。 之前的兵部尚书崔呈秀,现在正在诏狱里关着。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还未到京。于是赵绂便暂时在这个过渡期负责兵部工作。 在兵部大堂后的二厅里,赵老先生亲切接待了两个年轻的后辈。三人一边喝茶一边寒暄,赵绂不断夸赞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真是年少有为,一定能为新皇立下大功。 卢象升听闻此言,首先忍不住了,放下茶碗问道:“不知道陛下突然擢升我二人,到底是有何差遣,赵老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旁边的孙传庭一听也赶紧放下茶碗,专心致志的望着赵绂。 赵绂尴尬的一笑道:“二位,实不相瞒,陛下对二位的安排,老夫真的是一无所知啊。不过应该过不了两天陛下就会召见二位,到时候自然知晓。”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相视无语,只得不再追问。 第33章 卢象升与孙传庭(二) 没有等两天,第二天(九月十六日)一早,便有内侍来到驿馆通传,让二人即刻进宫面圣。 二人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赶紧收拾了一下仪容便随内侍进宫。 本以为是要到文华殿面圣,但是没想到内侍带领二人一路直接来到了乾清宫。 明代乾清宫是皇帝寝宫,属于内宫。皇帝极少在乾清宫接见大臣,一般都在文华殿等外朝宫殿接见。 来到乾清宫偏殿,年轻的新皇帝正在吃早饭。 二人行礼后,郭可阳亲切地问道:“这么早召二位爱卿进宫,不知道可曾用过早饭?” 卢象升先回答道:“回陛下,臣来的匆忙,还不曾用过早饭。” 孙传庭答道:“臣亦不曾用过。” “刚好,二位爱卿陪朕一起用早膳吧!给二位爱卿赐座,上膳。”郭可阳对内侍道。 能得恩赐与皇帝一同用膳也算是一种荣耀。二人不好推辞,只得扭捏的陪皇帝用了早饭。 早饭后来到东暖阁落座,皇帝与二人扯起了闲话。先问了两人家里的情况,而后又问卢象升大名府的情况,问了孙传庭山西百姓的生活。 看皇帝一直没说要给二人安排什么差遣,卢象升毕竟年轻,没忍住,跪下直接说道:“陛下,臣本愚钝,得陛下和朝廷赏识,不想竟在三月之内连升三级。臣心中惶恐,自忖未曾立下何等大功值得如此重赏,实在觉得如此擢升不合朝廷体制惯例。臣冒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孙传庭见状,也赶紧跪下道:“臣孙传庭已在家赋闲两年,辞官前仅是正五品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陛下重新启用臣,本已就感激涕零。但是猝然越级飞升至正三品兵部侍郎,臣夜不能寐。” “臣与卢象升一样,自忖无大功于家国社稷,陛下对臣的恩典不合朝廷体制惯例。臣恐有小人借此事诽谤圣德,臣亦冒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郭可阳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默良久,其实自己早已猜到二人可能会拒绝接受任命。毕竟对其他人的启用任命还算在常规操作内,对他二人可是火箭提拔,任谁是当事人都会惶恐。 其实郭可阳对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的超拔提升,一方面是因为看重两人在历史上的能力和作为,另一方面更看重的是二人的家国情怀以及对国家对君主的忠心。 前世读明末历史,每当看到卢象升、孙传庭为国战死时,郭可阳心中总会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惋惜,真真是意难平。 历史上的崇祯朝可以说是名臣名将辈出,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陈奇瑜、李邦华等皆有力挽狂澜的大才。但是奈何领导不给力,非但不给下面干事的人有力支持,反而更每每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崇祯初年,李邦华任兵部尚书整顿京营。清理占役、虚冒,裁汰老弱,加强训练,使得本已羸弱不堪的京营战斗力大幅提升。奈何得罪了众多权贵。 己巳之变中,崇祯不听李邦华的防守之策,将部队全部调入城内死守,导致京郊被建奴荼毒。权贵们趁机纷纷弹劾李邦华,崇祯竟将其撤职。从此刚刚有起色的京营就彻底烂掉了。 崇祯七年陈其瑜将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主力围困在车厢峡长达七十余日。 车厢峡四面山石陡峭,酷似一个长方形的车厢,易进难出,这在兵家来说乃是死地。流寇被切断退路犹如瓮中之鳖困在其中无法逃脱。又碰上阴雨连绵,弓箭无法使用,衣甲全部浸透,士兵数日没有一顿饭,马没有草吃,死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 此时只要明军逼上去,就可以将其全歼。虽说李自成派人送重金给陈其瑜部将,向陈奇瑜诈降,陈奇瑜中计上奏。但是批准接受投降的却是崇祯。 郭可阳虽然以前只做过一个小小的连长。但他却非常清楚,任何重大决策的失误,领导必须负首要乃至根本上的责任。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崇祯自己不行,优柔寡断没有主见。最后被李自成逼着上吊也是活该。 崇祯十三年松山之战中,洪承畴本意步步为营,打持久战。锦州守将祖大寿专门派人突围告知洪承畴,城中粮草充足,足可支持半年,不要贸然出兵解围,提出“宜车营逼之。毋轻战”的建议。 崇祯却偏信兵部尚书陈新甲的速战论,数次催促洪承畴出战。洪承畴被迫出兵,结果被皇太极包围,最终十三万大军灰飞烟灭,山海关以外彻底糜烂,明朝野战主力也基本在此战中报销。 如果能尊重前线主帅洪承畴的意见,从双方后勤实力来说,消耗下去,明军未必会输,即便失败也不会比被围输的那么惨,因为满清是倾国之力,其偏处一隅钱粮上哪里耗得过明军。 卢象升的死更是憋屈。崇祯十一年九月,多尔衮做为主将带满洲兵从密云破长城征明。说白了就是为抢钱粮人口牲畜而来。崇祯令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援兵,又赐尚方剑。却又安排太监高起潜监军分走了最精锐的关宁军,还有个领导杨嗣昌遥控指挥。 杨嗣昌、高起潜本就畏战,又将卢象升手下部队调走大半。 卢象升实际掌握的兵力不过五千人而已,悲愤难当之下,卢象升“自誓必死”。主动出击清军,但独木难支,被清军包围。被围后卢象升拒绝了部将请其突围的建议,跃马驰入清军阵中搏杀。坐骑被射死后就下马步战。清兵蜂涌而上,卢象升中四箭三刀,终于倒地殉国。 最后再说孙传庭。崇祯十五年,自己把自己折腾到山穷水尽的崇祯帝已经无人可用。便重新启用孙传庭为陕西三边总督。 此时明朝的野战主力已在松山之战中被败光了。李自成却拥兵数十万,其实力已非往日可比。孙传庭便在陕西练兵征饷积蓄实力。 刚刚有些起色,崇祯帝便接连下手敕催战。孙传庭在出发前给兵部尚书冯元飙写信,阐明自己“雅不欲速战,见上意及朝论趣之急,不得已誓师”。意思是“我本不打算与李自成速战,当下时机还不成熟,但是皇帝催的太急,不得已才出兵的。” 最终孙传庭带着尚未练熟的军队出兵,被李自成大败。崇祯皇帝也终于败光了自己的最后一副家当。 东暖阁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许久之后只听皇帝命左右近侍全部退下,幽幽地向二人问道:“二位爱卿可怕死吗?” 卢象升听后再次叩头说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虽九死其犹未悔。” 孙传庭也答道:“臣亦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郭可阳上前将二人扶起,微笑着说道:“二位爱卿有此决心,则大事可成。二位爱卿死且不惧,些许所谓的朝廷惯例不过是些浮云罢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二人只管淡然处之。” 卢象升疑惑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差遣,臣必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郭可阳正色道:“二位爱卿都应该知道。自建州女真作乱辽东以来,我大明在辽东一败涂地,大战小战皆鲜有胜绩。现在全辽之地基本上都已经落入了建奴之手。” “朝廷为了消灭建奴,便从万历四十六年开始征收辽饷,每年增加赋银200多万两用于辽东军费。辽饷收了这么多年,但是建奴却越打越强,官军越打越弱。以至于现在关宁一带的军队遇到建奴侵犯,居然不敢野战,只能缩在城中凭借高墙深沟守城。” “为何会这样?皆是因为官军恶习积累日久,将领吃空饷、士兵不习操练。军费更是被众多官员上下其手、层层克扣,饷银到了士兵手里并没有几个。朕听说连定额的一半都没有。朝廷花了那么多钱、百姓吃了那么多苦,却落得个如此结果。” “现在建奴已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照此趋势发展下去,朕估计建奴迟早要毁边墙入关肆虐。到时我大明危矣,百姓更是会成为建奴的牛羊。” “因此朕想练一支能够与建奴野战争锋的新军,归朕直辖。军饷不过兵部由朕的内库直接发放,将校皆由朕直接选拔,士兵也由朕直接操练,用以扭转当下对建奴军事上的颓败。” “朕征召二位,就是看二位年轻有为,且忠诚正直,希望能助朕练此新军,以力挽狂澜。汝二人可愿为朕之股肱?”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激动的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是为建奴之事。关于差遣,二人昨日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沟通和猜测。 当即便一同跪下叩头拜道:“得陛下垂青,臣等万死不辞!” “好,汝二人先在兵部熟悉军事,今日朕之所言要严格保密。用你二人之时朕自会召唤。”稍后郭可阳命王承恩赐给二人令牌和密折木匣。 第34章 抄家收获 九月十七日一早,陆澄原、史躬盛及林正持令牌入武英殿面圣,汇报魏逆党羽抄家情况。 郭可阳给陆澄原、史躬盛二人也赐予了令牌和密折木匣,并且是当着林正的面赐给二人的,这里面也有让三人互相监督的意思。三人皆是人精怎么看不明白,况且他们现在负责的魏逆党羽抄家一事极为敏感。 陆澄原、史躬盛得赐令牌和密折木匣时,内心是极为震惊的。想不到新皇帝年纪轻轻,居然心机如此深沉。有此令牌和密折木匣制度,皇帝不费一钱,不多用一人,对外界的了解还要超过东厂和锦衣卫的窥探。 二人心中不禁庆幸,还好他们在抄家过程中恪尽职守,未曾贪拿过一分银子。皇帝对他们的行事定然是一清二楚,否则抄完了魏逆一党就该抄他俩的家了。 皇帝来到武英殿后,陆澄原做为钦差正使,主动上前奏事:“启奏陛下,臣等奉旨对在京魏逆一党抄家,现已查抄完毕,向陛下复旨。”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郭可阳有些紧张,问道:“总共查抄出多少银两?” “总共查抄出银票、金银、铜钱等物折合白银六百八十三万余两,其他如田产、房屋、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根据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三百七十一万余两。各家查抄所得及明细,臣等均已写在奏本及清册中,现呈给陛下。” 说完,陆澄原呈上来一册奏本和三大本厚厚的抄家详细清册。 好嘛,两项加在一起约有一千零五十多万两。这下国库可算充裕了。只不过除金银之外的杂项还需要变卖才能换成白银。 郭可阳打开奏本浏览了一下前面的总目。 魏忠贤抄家得银二百六十四万余两; 涂文辅抄家得银三十六万余两; 王体乾抄家得银三十一万余两; 李永贞抄家得银六十二万余两; 崔呈秀抄家得银十九万余两; 周应秋抄家得银九十二万余两; 魏良卿抄家得银二十一万余两; 客氏及其子侯国兴抄家得银三十一万余两; 丰城侯李承祚抄家得银五十三万两; 田尔耕一十八万余两...... 好嘛,李永贞这厮监督三大殿工程,还曾负责修建信王邸,又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管工程的果然是肥差。抄家所得在太监里面,除了魏忠贤,便数他最多。 这个周应秋居然贪了九十二万余两,这厮做吏部尚书期间不知道卖了多少官。 而花钱买官者又岂会认真做事,估计除了挖空心思捞回来本钱,就没有其他心思。而这些官员在位一天,最终的负担一定是加到了老百姓身上。 想到此处,郭可阳抬头对三人道:“周应秋这厮做为吏部尚书,贪污受贿如此之多,不知道卖了多少官。吏治是国家的根本,周应秋这厮为一己之贪,乃是在毁我大明的根基。其恶不在魏忠贤之下!” “陆澄原、史躬盛、林正听旨。”郭可阳大声道。三人听到后连忙跪下。 “汝三人恪尽职守、尽心王事,于国有功。特擢升陆澄原为左副都御使、史躬盛为右副都御使、林正为锦衣卫指挥使。钦此。” “臣等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承恩,以上任命即刻去向内阁传旨。还有,将原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杨所修转任为太常寺卿。”王承恩听后连忙去传旨。 郭可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三人立下大功,朕也不吝于财帛赏赐。方正化,着内承运库赏赐陆澄原、史躬盛、林正三人白银各八千两,绸缎各二百匹。另外东厂提督高起潜亦有大功,赏白银一万两、绸缎三百匹。王承恩、方正化各赏白银六千两。” 三人听到皇帝居然给每人赏了八千两白银,当场惊得快掉了下巴。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手大,这赏赐也过于丰厚了。 三人连忙跪下推辞,陆澄原奏道:“臣等做事只是尽了本分,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重的赏赐。此事恐怕引起朝野议论。陛下给臣等加官已是重赏,臣等恳请陛下收回赏赐。” “呵呵,朝野议论何惧之有。那魏忠贤弄权时朝野怎么不议论?那周应秋大肆卖官时,朝野的议论又有何用?朕给几个实心办事的赏赐厚了些便议论了。无非是嫉妒尔等罢了。” “朕就是要让这朝野都知道,凡是实心做事的朕皆不吝赏赐。你三人就是朕的千金马骨,都起来吧。” 皇帝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三个人也不好再推辞,便谢恩起身。 “另外,朕厚赏你们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只要好好做事,财物朕自会厚赏尔等。绝不让你们既为朝廷和朕卖力,又让你们过苦日子。” “朕赏赐给你们的这笔钱有个名号,叫做养廉银。朕期望你们以后依然像现在这样,不要贪污受贿弄权,不然休怪朕无情。” 三人听完战战兢兢称是。 “你们三人可将朕今日所说,都传于外朝去,也算是给朝臣们提个醒。另外方正化,稍后你将朕方才的话也以口谕的形式传给高起潜,好好训诫他。莫要有日步了涂文辅、李永贞的后尘。” 对三人给完胡萝卜,又亮出大棒吓了一下,郭可阳觉得效果基本到位了。 接着说道:“凡参与抄家的锦衣卫及东厂普通将校皆赏白银一百两,其他参与人员的赏赐由陆澄原负责拟出名单报上来,朕一并赏赐。” “至于周应秋这厮卖官一事,朕心中难以控制愤怒。陆澄原听旨。” 陆澄原连忙上前跪下听旨。 “朕要为周应秋这厮卖官一事办一个专案,朕特命你为钦差大臣专门负责此案。此案涉案人员不经刑部,由都察院和锦衣卫配合侦缉逮拿并审理。你现在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你自去抽调御史协助。” “着锦衣卫,将周应秋父族、母族、妻族三族尽皆逮拿抄家,其族人全部流放崖州。告诉周应秋,哪些人从他这里买过官要好好招来。老实交代朕可免其子孙死罪,否则就让周应秋的儿子孙子们陪他一起赴刑场吧!” 听到此处,陆澄原不禁心肝一抖,这位少年天子也太狠了。 “所有在周应秋处买官之人,陆澄原你要全部逮拿。先罢免官职并剥夺功名,处其行贿周应秋之额的三倍罚金,拿不出的就抄其家。而后再审查其人在官期间有无作奸犯科、贪污受贿、压榨百姓之举。凡有以上行为者,俱按《大明律》另罚其罪。” 陆澄原跪在下面听得头上冷汗直冒。皇帝这真是把自己当成来俊臣、周兴那样的酷吏来用了啊。自己这个左副都御史简直是抄家御史啊! “陆爱卿你可听清楚了?”看自己说完陆澄原没反应,郭可阳问道。 “回陛下,臣听清楚了。”发现自己有些跑神了,陆澄原赶紧回答。 “咦?陆爱卿头上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可是生病了?” “回陛下,臣只是今天穿的有些厚了。” “哦,陆爱卿要爱惜身体啊。史躬盛听旨。” 史躬盛上前跪倒在陆澄原旁边。 “朕同样任命你为钦差。朕听说,魏逆党羽除了在京家产颇丰之外,其人也都在家乡大兴土木,修建豪宅、兼并田地,购置店铺产业。所贪之财转移至其家乡者颇多。” “史爱卿辛苦一下,亲自出京前去督办此事。包括魏忠贤、涂文辅、王体乾、李永贞、崔呈秀之流的老家,统统不要放过。如有强占民田者,则还与百姓,其他一并查抄。所得银钱皆入户部,以为国事所用。” “臣遵旨。” “查抄出的白银六百八十三万两,全部上缴内承运库。其他的如田产、房屋、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等,朕会交给户部发卖,充实太仓。二位爱卿辛苦了,好好做。” 第35章 拍卖 陆澄原、史躬盛退出武英殿后,回去的路上,陆澄原见四下无人,便对史躬盛叹息道:“史兄啊,你我二人当下得陛下如此厚爱,只是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啊?” 史躬盛正色道:“嗣端兄何出此言?”(陆澄原字嗣端) 陆澄原低声道:“我观陛下,虽是少年天子,但驭下之术极为精熟,有汉武之相。陛下行事,手腕更是狠辣果决,颇有太祖风范。” 陆澄原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左右前后,悄声道:“你我二人,当下所行之事,与那张汤、杜周何异?我怕的是将来......,唉,吾不忍言矣。” 张汤、杜周是汉武帝时有名的酷吏,深受汉武帝重用。 张汤,聪慧过人、性情刚强。他办案时善于揣摩皇帝意图,侧重打击富商大贾豪门大族;对老百姓或者其他弱势群体的案子,他便想方设法轻判。经其手被严惩的王侯贵族及豪强势力达数万人。 在审理陈皇后蛊惑之狱和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事件中,穷治根本,受到汉武帝赏识。先后升任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 其人用法苛刻严峻,审理案件以皇帝意图为准绳。他还协助武帝改革币制,实施盐铁官营,算缗告缗,打击富商大贾。但是后来被人诬陷,最终被迫自杀。张汤为官清廉,死后家产很少。 杜周,沉默寡言,老成持重,外宽柔而内深刻,史称“内深刺骨”。是汉武帝时着名的酷吏,而且他是其中最严酷的。 此人特别会揣测皇帝的心思,判决案件以武帝的喜好为标准。对于皇帝不喜欢的人,他便千方百计重判;如果武帝想要放过此人,他便想办法把案子压下去。 在查案过程中,他严厉深究,株连甚广,很多人因此坐罪处死。他虽然执法严酷,但是却并不清廉。其他酷吏无一善终,而他却得以寿终正寝。更幸运的是,他的儿孙贤良居多,相继高官厚禄,穷尽西汉。 都是熟读经史之人,史躬盛如何不知道张汤杜周。陆澄原想表达什么史躬盛自然明白。这厮是怕了,怕自己做了酷吏,担心将来没个好下场。 当下冷然道:“陆兄多虑了。我大明国势颓衰日久,陛下若能有汉武之能,一举中兴。我等又何惧行那张汤杜周之事!况且一个月前,你我还皆是五六品的小官。蒙陛下垂爱,赐我等密折令牌,现在令我二人荣升三品大员,又厚加赏赐。人生一场,遇此雄主虽万死又有何憾!” “难道刚刚为陛下做了些事,陆兄便怕了不成?我劝你莫要忘了那日在乾清宫中所说的,‘愿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的誓言。” 说完史躬盛便拂袖而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史兄,你......”陆澄原还欲辩解,奈何史躬盛却已走远。 当天下午,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户部尚书郭允厚、顺天府尹李春茂。 “这次对魏逆一党抄家,所获颇丰!先前朝廷拖欠各省驻军及官吏工匠的二百一十万两银子,也算是有了出处。朕稍后就让内承运库将这笔银子转给户部,朝廷总算是没了亏空。”郭可阳叹息道,这也总算是缓解了一下自己心头的压力。 “陛下放心。户部一收到银子,臣就立刻结清各处的拖欠。”郭允厚也不想整天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要账。 “结清完拖欠,户部的大库里还是空的,总不是个法子。朕这里有份东西给户部。” 郭可阳拿出一份厚厚的清单递给郭允厚。 郭允厚打开一看,只见这是一份抄家清单,上面详细的罗列着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每样价值多少皆有估算,并且写出了估算人的姓名。 譬如商铺,便有:正阳门外、正西坊、珠宝市街、北甲三户,临街丝绸商铺三间、名盛益祥,铺面及货物市价核算折银三千二百两,核算人户部山东清吏司吏员赵进。 郭允厚还真认识这个赵进,是个老吏员,在户部干了三十多年了。前段时间被抽调到都察院,去协助抄家核算。 “这份清单里有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物,皆是抄家所得。按照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郭可阳说道。 除金银以外的抄家所得杂项,根据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三百七十一万两。郭可阳原本打算都给户部,但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价值二百五十万两的田地、房屋,将来用于赏赐有功之臣。 “朕知道户部太仓空虚,因此便将这些都拨给户部。只是皆需要发卖才能换成银子。这些东西非常杂乱,朕有一法或许可以快速将其高价卖出。” “哦?不知道陛下有何妙法,臣请陛下赐教。”郭允厚好奇道。 其实这个老头子现在心里对皇帝是有意见的。户部派了很多人过去帮助抄家核算,郭允厚早已知道这次光金银就抄出来六百多万两。 皇帝可是发了大财了!现在北京城里都在传着“忠贤跌倒、神武吃饱”的顺口溜。 老百姓对哪家被查抄出来什么样的各种财物,更是传的不亦乐乎,成为了最近民间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您老人家发了大财,却把真金白银全都收进了内承运库,只给户部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还要我们自己去变卖才能换成银子。想想都有点不爽。 “朕此法可以做为以后处理此类事情的定例,只会让朝廷比平时变卖的法子赚的更多。朕管此法叫做拍卖。” 郭可阳说完,便命内侍拿出准备好的木锤和一面锣,放在桌子上开始演示。 “比如说,现在有商铺一处,按市面估价是3200两。郭爱卿和李爱卿都想买下来,并且事前估算只要不超过5000两买下来,将来都有赚头。” “朕现在充作拍卖官。好,现有正阳门外、正西坊、珠宝市街、北甲一户,临街丝绸商铺三间、名百益祥,铺面及货物市价核算折银3200两。开始拍卖,买家请出价。你二位扮做买家开始出价。” 郭允厚和李春茂对视一眼,有些尴尬。都是朝廷大员何曾做过这等商贾铜臭之事,如果不是皇帝在这里,都要直呼有辱斯文了。 不过李春茂还是小心翼翼的举手道:“臣出3200两。” 郭可阳看李春茂识趣,不禁莞尔,见郭允厚没接话,便用木锤指着郭允厚问道:“刚才那位买家出价3200两,可还有人愿意加价?” 郭允厚无语,看来不陪皇帝玩这游戏是不行了,舍下老脸说道:“臣出价3500两。” “好,这位老先生出价3500两了。” “臣出价4000两。”李春茂立刻接话道,这厮上道很快。 “好,现在有人出价4000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黄金地段的商铺啊,买到就是赚到,一铺旺三代啊!” “臣出价5000两。”郭允厚红着老脸说道。 “好,5000两!5000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有没有,有没有?”郭可阳在桌子边上兴奋的叫喊道,搞得气氛极为热烈。 李春茂本来想接着叫5500两的,但是想到之前皇帝已经说了,超过5000两就没赚头了。自己即便是想迎合皇帝,也不能瞎起哄吧。便不再吭声。 “好,5000两第一次,5000两第二次,还有没有人出得更高?最后的机会,5000两第三次。好,成交!” 随着“成交”两个字话音一落,郭可阳一锤子砸在锣上,发出“铛”的一声大响,吓了郭允厚、李春茂一跳。 “好,恭喜这位老先生,该商铺5000两归您所有了。” 郭可阳放下木锤,走下来问郭允厚、李春茂二人道:“这便是拍卖,二位可看明白了?” 郭允厚此时已经回过味了。如果按照此法的话,那现在自己手里这批抄家所得的物品,估计卖出去的价值肯定多于一百二十万两了。且此法公开透明,成交也快,当真是一妙法。 要知道,以往朝廷处理这种实物,往往都是折价甩卖的。经手办事的官吏和商人再相互勾结,吞食利益。价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能卖个五两就不错了。 郭允厚高兴的回道:“陛下屈尊纡贵一番演示,令臣茅塞顿开,此法甚妙。” 李春茂也凑上来拍马屁道:“陛下当真是睿智绝伦,居然能想出如此妙法。臣对陛下钦佩不已。” “朕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就是想让二位按照拍卖之法,将这批抄家所得处理掉。顺天府负责在四处贴出告示,并召集有意愿的买家,户部负责主持拍卖。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臣一定办好此事。”当下二人一起表态道。 “只是陛下,倘若无人竞拍,抑或是有人起哄,叫了最高价最后又反悔不买怎么办?”郭允厚思索了一下提问道。 “哼哼,反悔那便是戏耍朝廷,顺天府当场便将其逮拿即可。”李春茂狠狠地接话道。 “郭爱卿问得好,朕正要说及此事。”当大官的就是聪明,一眼便看出其中关节所在。 “对于商铺这类大件资产,卿等可以在拍卖前十天全部先公示出来,令有意向者自行到现场查看估价。” “对于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物,则只需在拍卖现场展示即可。” “拍卖要分类分天进行。比如某一日只拍卖商铺,某一日只拍卖古玩字画等。但是凡参与拍卖者,都需提前缴纳保证金才可入场竞价。保证金数目可以定为货值的一成。无论买不买,拍卖结束后保证金都如数退回。” “但是如果拍下来了却又反悔,那便没收其保证金。至于李爱卿说的逮拿反悔者,朕以为不妥。拍卖毕竟是商业行为,因此治罪,估计会吓跑不少商人。” “陛下圣明,是臣孟浪了。”李春茂一听,立马承认错误。 “倘若有些物品无人出价,那便先将其搁置,或留下来赏赐大臣,或者低价变卖,或者改日再次拍卖都可以。” 郭可阳细细说完,望着皱眉沉思的郭允厚,问道:“郭爱卿可还有何疑问?” “陛下筹划的甚为周祥,臣暂时没有疑问了。”郭允厚答道。 “好,那你俩便回去好好商议一下,拟出一份详细的拍卖章程报上来。不单单是京师,天津乃至整个北直隶的商人大户都可以召来参与,人越多越好。另外李爱卿,市政工程进行的如何了?”郭可阳调转话题问道。 “回陛下,已选择好了各处公共厕所位置。张侍郎说正在大量烧制砌墙所用的水泥,待水泥烧制出来,便可分批开始建造。” “臣去黑窑厂看过水泥此物,当真是奇物。陛下不愧是天子,对臣下稍一指点,便能造出如此神奇。有陛下在,则我大明百姓有福了。”李春茂这厮是尽量抓住一切机会拍皇帝的马屁。 郭可阳有些无语,但又不好申斥李春茂,怕打消其工作积极性。 毕竟一种米养出百样人,总不可能所有大臣都是一样的。有面对皇帝严肃耿直的,就有生性喜欢溜须拍马的。只要不犯大错,这些都无可厚非。 便好似当年自己带兵一样,一个连队里既要有老实听话的兵,又要有活泼伶俐的兵。如果全都是老实人,那整个连队的气氛便会死气沉沉。 用人亦是如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用。领导者要有容人之量,允许手下有自己的缺点和毛病,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对待臣下便不要太过苛刻。不明白这一点,便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 当下事情商议完,便令二人回去准备拍卖之事了。 第36章 魏逆伏法 九月十八日。 在锦衣卫诏狱,被关押了半个多月的魏忠贤早上起来,发现今天送来的早饭格外丰盛,居然还有一壶酒。 这位曾经叱咤大明朝堂的九千岁看到此景,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日子到了。神色黯然地问送饭的狱卒:“今天可是咱家要上路了?皇帝打算如何杀我?” 狱卒不吱声,退了出去。 魏忠贤长叹一声,索性便坐下大吃大喝起来。 其实从被抓之日起,魏忠贤便已料定自己必死的结局。原因无他,自大明朝立国以来,论太监的权势之盛,他老魏说自己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那王振、刘瑾、冯保之流的权势,在他面前都是弟弟。那些大太监得志时,顶多是凭着皇帝的宠信胡作非为罢了,外朝还有文臣能与其抗衡。 他魏忠贤得志时,却是把外朝文臣的摊子都给掀了。 文臣们怕他怕的就像一群哈巴狗一样,恨不得跪下来舔他的靴子。朝中一帮子文臣认自己做干爹、做干爷爷。那些地方上的督抚大员们,更是争着抢着在各地给自己盖生祠。 魏忠贤二十多岁才自阉入宫,能从一介草莽,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有他的独特之处。 首先是够狠。 能在二十多岁且有妻有女的情况下,还自阉入宫的,当得上是个狠人。不但对自己狠,对恩人也狠。大太监王安赏识并提拔了他,对他是有恩的,但是后来王安挡了他的路,于是他便弄死了王安。 其次是够绝。 东林党弹劾他,对他构成了威胁。他便联合东林的敌对势力将其连根拔起,凡是弹劾他的文臣全部被他整死整倒。 内宫之中更是成了他魏忠贤的天下,司礼监一众人对他唯命是从。因为害怕有后妃诞下皇子受宠,从而使天启疏远了客氏和他。更是将所有怀孕的妃子整流产,连怀孕的张皇后都遭其毒手。即便如此他还不放心,还挑选年轻力壮的阉人组建了内操军,用来保护自己。 最后是他够贪。 他不仅自己贪图权位,更让亲属也都跟着鸡犬升天。他魏忠贤的侄子,连尚在襁褓之中的魏良栋、魏鹏翼,竟都被封为东安侯和少师。更可笑的是,做了那么多恶事,他还贪图名声,让各地方官给自己盖生祠,想留个好名声。 做出那么多大事恶事,魏忠贤被抓后自知必死。 但是扪心自问,他当初还是小看了这位年轻的新皇帝。因为魏忠贤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小皇帝拿下了。 在魏忠贤看来,小皇帝才十七岁,且从小便不苟言笑,看不出来有什么心机手段。况且小皇帝以前只是个藩王,天启皇帝正年轻,即便当下无子,以后也会有子嗣,根本就没有信王接班做皇帝的份。所以这信王在朝中也没有任何自己的根基势力。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天启皇帝年纪轻轻突然就驾崩了。 天启驾崩、信王登基的那段日子里,魏忠贤内心是充满恐惧的。 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天启,现在天启死了,自己便也没了依靠。人都说狐假虎威,魏忠贤最清楚自己就是老虎天启前面的那只狐狸。 果然,新皇帝一登基,以前很多巴结自己的大臣,都开始有意的疏远自己,去向新皇帝献殷勤。 内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最明显。黄立极这老货从前票拟时,都是写道“朕与厂臣”,来向自己献媚。新皇帝登基后自己想找他商议对策,这老货居然敢将自己派去邀请的管家拒之门外。 但是自己又能怎样呢? 以前自己收拾那些文臣,都是得到了天启的允许或者默认的。现在新皇帝如果不点头,自己这个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便屁都做不了。因为没有皇帝的授权或同意,太监本就只是个皇家的奴婢,没有任何权力。 魏忠贤并不觉得新皇帝会对自己下死手或者很快下手。 新皇登基那日下午,在文华殿问及内帑家底时,还说以后要仰仗自己多多帮他渡过难关。 况且这前朝后宫遍布自己的党羽亲信,小皇帝即便是想对自己动手哪有那么容易,多少会有些忌惮吧! 万万没想到小皇帝登基才七天,自己刚刚卸了东厂的差事,第二天,便在乾清门被绑了。 刚被抓时,魏忠贤还幻想着自己的死党们或许可以营救自己。但是被押到诏狱后,在里面碰见了涂文辅、李永贞、崔呈秀这几个老哥们时,他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魏忠贤终于吃完了最后一餐饭,尤其是把酒喝了个精光。 这时囚牢外传来响动,很快东厂提督高起潜在锦衣卫指挥使林正陪同下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魏忠贤不认识的文臣,却是陆澄原。 “胃口不错嘛!老魏。”高起潜看到魏忠贤临死前还能把酒菜喝光吃净,甚是惊诧,轻佻地说道。 “还要多谢皇帝赐咱美酒,咱家喝的甚是畅快啊!”魏忠贤居然笑着大大咧咧地说道。 高起潜的气势被魏忠贤压住了,有些不爽,便也不再与他废话。脸色一冷,高声道:“罪奴魏忠贤听旨。” 魏忠贤听后跪下道:“奴婢魏忠贤恭听圣旨。” 高起潜打开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罪奴魏忠贤,勾连客氏污乱宫闱; 蒙蔽圣听,窃得权柄; 搬弄兵权,危及神器; 祸乱朝纲、残害大臣; 滥官鬻爵,遗祸甚远; 妄建生祠,败坏世风。 其罪不可赦!着将魏忠贤及其党涂文辅、李永贞一并赐死。钦此!” “奴婢魏忠贤,叩谢圣恩。”魏忠贤拜道。 高起潜收起圣旨,尖声道:“老魏,你的日子今天就到头了,皇爷命咱给你送行,你可还有啥说的?” “就是不知道皇帝赐给咱家个什么死法?”魏忠贤抬头问道。 “哼!你做下那众多恶事,本有人向陛下建议将你凌迟处死。但是陛下仁慈圣德,不忍那凌迟酷烈之事,赐你毒酒一杯。”说罢便令人端上来。 “老魏啊!就你做下的那些事,还能有个全尸、不受折磨,真真是赚大了!咱都觉得天子对你真是太仁厚了!”高起潜感叹道。 “既是将死了,可告知咱,是谁要凌迟咱家?”魏忠贤怒道。 “咱也不瞒你,就是你那老乡,内阁首辅黄立极。” “这个落井下石的老货!”魏忠贤先是愤怒,而后变得黯然,跪下来朝紫禁城方向磕了三个头,道:“奴婢魏忠贤叩谢陛下圣恩,皇爷仁慈!” 而后起身对高起潜说道:“陛下仁慈,给咱老魏留了个全尸。咱老魏是个知恩图报的,回去转告陛下,第一,文臣不可信,第二,养心殿后的柏树下面有一地窖,内有万历爷留下的藏银二百万两。” “藏银一事只有先帝和咱家知道,先帝驾崩曾前让咱告诉信王。咱家留了点小心思,便先没说。现在皇帝对咱厚道,咱也不再隐瞒了。” 说完魏忠贤一把抄起盘中酒杯,大笑道:“哈哈哈!咱老魏这辈子也值了,先帝爷,忠贤这便过去侍奉您了。”说完便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掷杯于地。 毒酒发作很快,几息之间魏忠贤便躺在地上抽搐,不一会儿便口鼻流血没了动静。 高起潜、林正和陆澄原轮流上前检查,确定魏忠贤已死。 而后便去向涂文辅和李永贞宣旨。 涂文辅听旨后嚎啕大哭,李永贞则是瘫软在地起不来身,二人被锦衣卫按着灌下毒酒,很快了结了性命。 高起潜命人将三人尸体用竹席卷上,拉到城外乱葬岗,焚烧后就地掩埋。而后便与林正、陆澄原一同回宫复命了。 人并不能简单的区分为好人坏人,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单纯的好人和单纯的坏人在这个世界上极少,不是孤品绝品,也是远比大熊猫还要稀有的物品。 郭可阳要杀魏忠贤也并非简单的因为魏忠贤嚣张跋扈、排除异己、肆无忌惮的坏。而是因为魏忠贤对于他这个新皇帝来说必须要杀。 为什么?因为魏忠贤在天启那里所获得的宠信已经达到了极点,魏忠贤的权势也达到了极点。 魏忠贤获得的宠信有多大呢? 天启皇帝在位七年,宠了魏忠贤七年。乃至天启到死的时候都对继任者说魏忠贤忠诚值得托付,一定要好好信任重用他。纵观明朝历史乃至中国历史,没有一个太监像魏忠贤这样被皇帝信任宠幸到这种程度,可谓登峰造极。 那么魏忠贤的权势有多大呢? 从内宫的东厂、司礼监、御马监、乃至后宫中的客氏,到外朝的吏部、兵部、刑部及锦衣卫等实权要害部门都是魏忠贤的死党。内阁大学士也都对他俯首帖耳,地方上的巡抚总督将军之类的更不用说,更是为其大造生祠,歌功颂德。 魏忠贤被称为九千岁,离皇帝的万岁只差一千岁,纵观中国古代史,享此称呼的也仅仅魏忠贤一人。 魏忠贤没有儿子,他的侄子魏良卿竟然被封到太师宁国公这样的公爵爵位。另一个侄子魏良栋被封为少师东安侯,侄孙魏鹏翼为安平伯,只要是魏氏的子侄亲戚,哪怕是襁褓中的婴儿都被封了高官显爵。 魏忠贤的生祠,从北疆边镇到南海之滨,建遍全国各地。各地官员像对待孔子一样年年祭祀。给活人建生祠,古往今来也是稀有。 试问天启死后,以上对魏忠贤的宠幸,哪个人来做皇帝还能给的更多?试问天启死后,以上给魏忠贤的权势,哪个人来做皇帝还能给的更大? 对皇帝来说,给魏忠贤的宠幸已经到了宠无可宠的地步,魏忠贤的权势也已到了加无可加的程度。把一个太监魏忠贤惯成这样,天启如果不是昏君,那么中国整个封建史上就没有昏君了。 试问如果你来做新皇帝,旁边站着这样一个宠无可宠又权势和皇帝仅一步之遥的人,你害不害怕? 魏忠贤必须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已经对新皇帝的皇权形成了极端威胁。他不死,满朝都是他的人,新皇帝就是个傀儡,就是个摆设而已。 哲学上讲“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魏忠贤达到了宠幸和权势的顶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败亡,否则就是违反自然规律。除非他篡位当皇帝。 但是好在他太监的身份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可能。毕竟对于中国古人尤其是文人来说,能够接受武则天一个女人做皇帝,但是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太监做皇帝。 所以说明朝没能亡于天启,只能庆幸于魏忠贤是个太监。否则天启一死,魏忠贤肯定上位,而且绝对的有那个实力上位。 因为魏忠贤对内宫和外朝的控制之深,是明朝很多皇帝都没做到的。譬如嘉靖和万历与外朝文臣斗了一辈子,也没能让他们像对待魏忠贤那样俯首帖耳。当然也并非皇权做不到,只是皇帝们不像魏忠贤那样狠绝而已。魏忠贤一泼皮无赖出身,做事有什么好顾忌的。 所以那些说魏忠贤不用杀,还可以用的人,真的是对权力一无所知,或者这些人根本就没做过管理者。 因为权力天然具有排他性,尤其是最高权力或者说叫最高权威,在一个封建君主集权制国家里,必须也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 那些说魏忠贤有能力的人,只看到了魏忠贤排除异己、揽权整人的能力。 看看天启在位期间,明朝对后金军事斗争的一再失败,以及天启死后明朝的财政状况。便知道,魏忠贤所谓的能力,都只是些市井混混的歪门邪道而已。对于治国理政、富民强兵,这厮不但毫无能力,还败的一塌涂地。 所以魏忠贤有一万个理由该杀。此人就是个妖孽,他的出现并在朝堂上肆意妄为,说明明朝确实当亡了。 古语有云:国之将亡,必出妖孽。魏忠贤就是明朝灭亡前的妖孽。 将魏忠贤、涂文辅、李永贞赐死后。郭可阳下令将王体乾等魏忠贤在宫内的党羽全部押到凤阳守灵。 至此宫内的魏忠贤党羽彻底处理完毕。 第37章 养心殿藏银 魏忠贤被赐自尽的时候,郭可阳正在乾清宫接见被从南京召回来的曹化淳。 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曹化淳深受王安赏识,是其亲信。受牵连被魏忠贤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 郭可阳即位后,于八月三十日令司礼监召回曹化淳。曹化淳接到诏命后,乘船经大运河日夜不停赶回,于昨日到达京师。 曹化淳今年三十八岁,正值壮年。可是郭可阳见到他时感觉更像是四十八岁,只见双鬓已有花白之发,人也很憔悴。看来这些年在南京过的很艰难。 曹化淳见到皇帝,当场便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陛下,奴婢不想还能在有生之年回京,再见到陛下啊!一晃六年过去了,奴婢每日里都在思念您。” 虽说曹化淳很早便在信王府陪伴侍奉朱由检,但是郭可阳对眼前之人却毫无印象,毕竟自己是借壳还魂,这副躯体里的原主人朱由检的记忆早已被清除了。 当下只得也装作感动的样子,上前扶曹化淳起身,说道:“曹伴伴请起,朕也是无时不在思念曹伴伴啊!因此刚一即位便下令召你回京。” 其实对于曹化淳来说,面前的皇帝也是陌生的。毕竟天启元年离开京城时,信王才十一岁,还是个比较大的孩童。如今却长成了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帝王。 “陛下英武果决,即位不到一月,便一举荡除朝中魏逆一党,当真是大快人心啊!有陛下如此英主,我大明中兴指日可待。”曹化淳看着皇帝称赞道。 “说到魏忠贤,告诉曹伴伴知道,今天朕已经将其赐死。从此再无此人了。” “陛下雷霆手段,当真是大快人心。请求陛下允许奴婢前去观刑,以告慰众多被魏忠贤所害者的在天之灵。” “曹伴伴还是无需去了。朕并未将其公开处刑,只是在诏狱中赐毒酒令其自尽而已。毕竟他跟随先帝多年,如此也算是维护了天家体面。” “陛下真是仁慈之君,只是便宜了那本该千刀万剐的魏奸贼。”曹化淳恨恨地道。 郭可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道:“朕召曹伴伴回来,是想让你替朕分忧的。曹化淳听旨。” 曹化淳连忙跪下道:“奴婢曹化淳听旨。” “曹化淳久在枢要、深谙政务,前遭魏逆冤屈、今朕为其平反。着曹化淳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马监掌印,钦此。” “奴婢曹化淳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曹化淳含泪叩拜道。六年冤屈一朝平反,而且还被委以重任,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 “平身吧,上任前朕对你提两点希望。一是不要贪财,二是勤勉任事。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你们都退下,朕和曹伴伴叙叙旧。”郭可阳将随侍众人撵走,只留下曹化淳一人。 摆手将其召至近前,轻声说道:“还有两件事,你记好了。 一是你在司礼监中要多做少说,暗中留心观察,发现有异样者,及时报于朕知道; 二是御马监你要好好再梳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魏党余孽,有的话全都清理掉。” 曹化淳当即心领神会,小声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都替陛下看的紧紧的。” 聪明人不用多说,当下郭可阳便命王承恩进来,赏赐曹化淳一千两白银用于安居,便命其退下了。 刚接见完曹化淳,高起潜、林正、陆澄原三人便来到乾清宫复旨。 郭可阳听高起潜讲述完魏忠贤遗言,其实心中是有些恼火的。魏忠贤这厮竟然一直对自己留着小心思,天启嘱托他的养心殿藏银一事,他竟敢一直私藏着不讲。 还好自己觉得凌迟酷刑过于残忍,没有同意。又觉得将魏忠贤在大庭广众之下斩首有失皇家颜面,毕竟魏忠贤做的那些事明眼人都知道,大多是有天启同意或默许的。 让魏忠贤死的轰轰烈烈,老百姓议论魏忠贤就不会议论皇家吗?这样会有损皇帝权威。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悄无声息地死掉算了。 反正在郭可阳看来魏忠贤怎样死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魏忠贤的死,自己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个大的威胁消失了。现在自己可以放手去做其他事了。 养心殿就在乾清宫西边一墙之隔,离得很近。当下郭可阳便带众人直趋养心殿。殿后东西两侧各有一棵柏树,也不知道银窖在哪棵柏树下面,便令人都往下挖。 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东侧的柏树下面挖到了砖石砌的窖顶。令人用大铁锤将窖顶砸开一个洞,下面空间很大,光线昏暗,果然是个地窖。 高起潜在一旁见地窖打开,就要令小内侍拿火把下去查看。 郭可阳立刻叫停。亲自上前拿过一个点着的火把,从洞口扔了下去。火把一落入地窖中,只瞬息间便熄灭了。 这地窖从万历朝到现在不知道封闭了几十年。里面全是二氧化碳没有任何氧气,小内侍如果现在下去,必然会立刻二氧化碳中毒而死。白白搭了一条人命。 给这些人解释什么二氧化碳和氧气,肯定是对牛弹琴,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懂的。 郭可阳便说道:“此窖封闭多年,内有瘴气,现在贸然下去必会中毒。将窖顶全部扒开,通风散气半个时辰后,扔进一张烧着的纸,纸能自然燃尽,方可下人进去。” 于是众人立刻动手将窖顶全部拆掉。随着窖顶完全拆除,已能看到银窖约有两人高,一整间屋子大,里面密密麻麻叠摞着大木箱。通风了半个时辰,扔了一张烧着的纸下去,果然落到窖底后纸燃尽才熄灭。 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跳下去,打开木箱一看,便对上面喊道:“陛下,箱子里全是银子。” “把箱子吊上来。”郭可阳命令道。 地窖中的内侍用绳子捆上木箱,上面的人将其吊至地面,打开一看果然全是银锭。 郭可阳拿起一个银锭一看,上还铸有“万历三十一年内承运库收贮库银五十两”(万历三十一年内承运库收贮库银五十两)字样。只是因为时日久远,银锭表面已经氧化发黑了。 万历果然善于敛财啊,郭可阳心想。当下便命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刘坤带人前来,将藏银清点收入内承运库。命高起潜、林正、陆澄原三人在旁监督。 注:养心殿藏银一事并非杜撰,据《清圣祖实录》记载:“明代万历年间于养心殿后窖金二百万金,我朝大兵至京,流寇闻风而逃,因追兵甚迫,弃之黄河。”以上内容为清康熙皇帝亲口所说,而记入实录中的,较为可信。 第38章 陕西民变(一) 回到乾清宫已是午时,用过午饭,又在东暖阁接见同样刚刚抵达京师的新任兵部侍郎洪承畴。 洪承畴今年三十四岁,他是福建泉州人。自幼家境贫寒,曾经辍学帮母亲卖豆干维持生计。因为天资聪慧,受同族举人洪启胤的资助才得以继续学业,最终不负众望高中进士。 洪承畴在天启年间政绩卓着,基本上都是两年一升官。被擢升为兵部侍郎前,洪承畴才晋升为陕西督粮参政没多久。 对郭可阳来说,洪承畴可是大名鼎鼎啊!此人纵横于明末战争中,屡建奇功。后来在松山战败投降满清,又为皇太极、多尔衮出谋划策,为满清最后入主中原起了重大作用。 毫无疑问眼前跪在地上的这个瘦高个,是有着经国济世之才的人物,关键就看皇帝怎么用了。 洪承畴操着一口福建口音的官话向皇帝问安。郭可阳听到这口音便极为熟悉。因为读军校的时候,郭可阳的宿舍里就有福建泉州的同学。穿越的那一天,就是因为帮一个扭了脚的福建兵放电话线,自己才不慎跌落山崖的。 给洪承畴赐座后,郭可阳饶有兴致的问起他家中情况,与其拉起了家常。这也是郭可阳前世工作中的习惯,与士兵谈心时总是先从拉家常开始。 聊了一会儿,见洪承畴也从初见皇帝的紧张中放松下来。郭可阳突然问道:“洪爱卿虽在陕西督粮参政任上不久,但是想必对陕西当下民情还是略知一二的,洪爱卿据实给朕讲讲,陕西当下百姓生计到底是何状况?朕要听实话。” 听闻此言,洪承畴刚刚脸上还浮现着得笑容瞬间消失,人也僵在了那里。 郭可阳一看洪承畴的反应,立刻心中大叫不好,最害怕的事莫不是已经发生了? 数息之后,洪承畴一咬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地上向皇帝拜道:“臣不敢欺君。回禀陛下,陕西百姓当下犹如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陕西局势更如干柴烈火一般,且更令人心惊的是,星星之火已然出现。”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郭可阳并不太记得陕西农民大起义从何时开始的,只模糊记得是崇祯初年。但是没想到现在还是天启七年就已经开始了,看来天启给自己留下的可不是个一般的烂摊子啊! 郭可阳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着急道:“洪卿快起来,速将陕西情况详细给朕讲讲。” 原来陕西的民变,其实从天启五年就有了。不过起初都是小规模的,拦路抢劫、打家劫舍形同强盗。只是把富户做为对象,还没攻城杀官的举动,所以地方官也并不重视。 但是后来逐渐猖獗,天启六年八月,陕西南部有一股变民窜到四川北部,这已带有“流寇”性质。 所谓“流寇”,顾名思义,是四处流走而居无定所的盗寇。 灾荒之后,众多饥民为了寻找食物,流浪各地,便产生了大批的流民。这种流民便是流寇的前身。他们为什么要成流动的性质,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官军,地方官为了自己辖区的稳定往往会驱逐流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灾荒较轻的区域寻找食物。 天启七年年初,陕西发生灾荒,有些严重的地方甚至米贵到十两一斗。 澄城知县张斗耀又严催赋税。 三月,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一个叫做王二的灾民纠集了几百个活不下去的灾民,用墨涂面,聚集山上,煽动道:“谁敢随我杀张知县?” 众齐声应道:“我敢杀!” 遂打入县城,击杀了知县张斗耀,而后抢劫粮食聚集在洛河以北的山上为寇。 当地官军进山围剿,因为不熟悉地形,反被王二所败。后来王二等众又招收因长期欠饷而逃离军营的逃兵,开始攻掠周边各县,并与官军周旋。 这还是上半年的事,郭可阳听到此处,打断洪承畴问道:“为何朕没有听到陕西巡抚上报此事?” 洪承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红着脸说道:“回陛下,臣不敢欺瞒,陕西巡抚胡廷宴年老且行将致仕,所以每当州县有‘盗贼过境’之事报来,胡廷宴便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报信人打顿板子。” “然后吩咐下去道:‘明年开春他们就会回去种田了!有什么大惊小怪!不许乱说。’对此臣着实看着心惊,臣知道纸包不住火,此事陛下早晚要知道的。” 听到此处郭可阳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将桌上的茶碗一把抄起,往地上摔了个粉碎,怒骂道:“该死的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朕!来人,速召林正过来。” 宫中内侍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愤怒,包括王承恩在内,全都吓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洪承畴亦吓得连忙跪下,心中哀叹胡廷宴这次是死定了。奈何这次皇帝是当面问及陕西民情,自己如果不照实汇报,估计过不了多久还是会让皇帝知道。到时候自己必然要给胡廷宴陪葬。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将实情说出。 胡廷宴是福建漳州人,说来还是自己老乡。自己赴任陕西督粮参政后,还曾多次参加过他的宴请。奈何这位老乡真是老糊涂了,如此天大的事都敢瞒报。自己在陕西时,每每看得是心惊肉跳。 “洪爱卿快快平身,朕并无责怪爱卿之意。爱卿能够实事求是说出实情,如此才是朝廷的忠臣,朕稍后还要赏赐爱卿。”郭可阳缓和了一下情绪,安抚了洪承畴。 又对王承恩道:“王承恩,速去召司礼监高时明和内阁众辅臣全部过来议事。”王承恩赶紧跑了出去。 “陕西当下灾情及民变如何了?洪爱卿快告诉朕。” “回陛下,到七月之后,陕西的饥荒更加严重,加之疫病流行,百姓死于道路者甚多。臣来京的路上,在陕西境内便见到不少饿殍。臣,臣听说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事情。”洪承畴低头道。 郭可阳听后低头陷入了沉默,大殿中一时安静的出奇。陕西事态居然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郭可阳有些后悔,自己即位后,一心把精力都放在了处理魏忠贤这个身边最大的威胁上。并没有派人去探察陕西有无灾情民变的发生。想着如果有此类事件,地方官一定会火速上报。但是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陕西当下局面该如何应对?爱卿可有良策?”郭可阳抬头问道。 洪承畴稍一思考便答道:“回陛下,臣在陕西时亦常思索应对之策,得五法。 一是赈灾,灾民嗷嗷待哺,皆是陛下赤子,请朝廷拨款予以赈济。 二是减免赋税,灾民穷困,一因为天灾所致,二也是地方杂税摊牌甚众,催逼甚急。 三是剿贼,如王二之流,四处劫掠,裹挟灾民,致使局势更加混乱,应派兵速剿灭之。 四是兴修水利,自天启初年起陕西便多干旱,臣曾探察过,天旱少雨是其一,水利常年失修乃其二。如能兴修水利,则可大大缓解灾情。 五是实饷,臣察得流寇中多有逃兵掺杂其中,逃兵危害远甚于灾民。而逃兵皆因为部伍常年欠饷,或者将领克扣,导致其无以为生才成为逃兵。如能补发欠饷并严查克扣,则逃兵之事立刻断绝。 以上五法臣或有思虑不周之处,请陛下指正。” 好一个洪承畴,果然是大才!郭可阳心中赞叹道。还好当初把他调到京城来,如果没有这次洪承畴面圣,不知道陕西局势会发展到何等程度才会被捅出来。 “洪爱卿字字珠玑,真是大才啊!朕得洪爱卿,则陕西之事必然有救。来人,快拿纸笔给洪爱卿,爱卿将你刚才所说陕西应对五法,全都写下来。” 第39章 陕西民变(二) 洪承畴正在写应对五法的时候,在养心殿监督清查藏银的林正火速赶了过来。 不多久司礼监掌印高时明和内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也匆匆赶到东暖阁。 “内阁和司礼监,今年可曾收到陕西受灾严重和激起民变的奏本?” 几人想了一下,黄立极等内阁辅臣都说没有收到,高时明也说没有收到。 “陕西灾民攻破澄城县,杀死知县张斗耀,并演变为流寇肆虐数县,你等可知道?” 众人皆答不知。 郭可阳便让洪承畴将陕西情况讲了一遍。 众人听后皆是震惊。一方面震惊于灾情和民变如此严重朝廷却不知情,另一方面震惊于陕西巡抚胡廷宴竟然昏聩至此,为一己之私居然敢把此等大事隐瞒。 郭可阳拿出洪承畴写出的对策命众人传看,待看完后问道:“内阁可对此安定陕西五策有何增补?” 李国普对答道:“陛下,臣以为可再加一策募兵。效北宋灾年时之法,选择灾民中强健者编练成军,既可用来应对乱民流寇,又可弱灾民之力,使其无法作乱。” 好一招收买群众斗群众,郭可阳叹道,这便是历史书上说的封建统治阶级的驭民之术了。 “臣觉得单纯赈灾不如以工代赈,将赈灾与兴修水利相结合,令灾民参与水利修建以获取赈济,如此两全其美。”张瑞图说道。 “陛下,臣赞同张瑞图所言,但是增补一下。组织灾民修水利之时应控制集中的灾民数量,不可过于集中,否则万一有人煽动则易出大乱。”施凤来道。 郭可阳明白他的意思,前元之事殷鉴不远。 元朝末年就是集中了数十万百姓挖黄河修水利,结果挖出来一个被提前埋好的独眼石人,上刻“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与之前流传的歌谣正好对应,结果民心震撼,被起义领袖一煽动就导致暴乱,而后引起天下大乱,最终元朝灭亡。 最后黄立极说道:“澄城县在陕西与山西、河南交界处。臣以为还应传令山西河南两地整肃兵马,严加防备。防止流寇祸出陕西而肆虐外省。” 果然不愧是帝王辅佐之臣,四名内阁阁员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便将安定陕西的策略增补完善。 “高时明,你将刚才几位老先生的策略写下来。还有,从今日起司礼监每天派两名随堂太监轮值于朕左右,以后大臣与朕讨论政事令其做好记录。” 高时明立刻称是。 “陕西三边总督是谁?”陕西三边总督负责总管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 “回陛下,是武之望。”黄立极答道。 “陕西之事,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亦有失察之罪,内阁拟旨将其撤职查办,交刑部问罪。” “河南巡抚是谁?其人如何?” “回陛下河南巡抚乃是郭增光,其在任上曾拆除大片民居为魏忠贤盖生祠。”回答的是施凤来。 “为魏忠贤盖生祠之事朕不欲大肆追究,但是郭增光恐难以胜任,将其撤职。朕听说陕西按察副使陈其瑜颇有能力,擢升其为河南巡抚,命其严加防范陕西河南边界,防止流寇肆虐河南。” 郭可阳专门了解过陈其瑜此时在何处任职,本想逐级提拔,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事不由人了。 “陕西巡抚胡廷宴,昏聩渎职,坐视地方糜烂,且欺瞒朝廷。朕对其极为愤怒,着锦衣卫即刻派人将其逮拿回京,交刑部治罪,并对其抄家。”林正在一旁领命称是。 “刚才诸位爱卿已将安定陕西策略完善,朕再加几点。 一是清查卫所军屯,用以补充地方; 二是令陕西藩王及士绅富户捐款,赈灾及剿寇受益最大的是这些人,倘若流寇无法控制,这些人别说家产,恐怕性命都难保全; 三是清查陕西及三边军队,查办将领贪腐及克扣军饷,杜绝逃兵。” “洪承畴听旨。” “命洪承畴为陕西三边总督兼任陕西巡抚加兵部侍郎衔,赐尚方宝剑,发内帑一百万两用于赈灾及剿寇。另免除陕西全省两年的田赋及及徭役。爱卿就任后要按照以上所拟策略,全力平靖陕西及三边地方。” 洪承畴跪下领旨,没想到自己刚到京师就又要回陕西了。不过自己被皇帝如此重用,却也令他激动不已。 更加激动的是皇帝真大方,居然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白银的支持,还免除了陕西全省两年的田赋及及徭役。 如此大的手笔在大明朝历史上也是罕有,洪承畴对安定陕西满怀信心。 “内阁和司礼监都回去吧,以上的旨意和任命要马上拟出来。此外令陕西藩王捐款一事,要单独拟一份旨意出来交给朕,朕要另外安排专人去办此事。快去吧。” 皇帝说完,几个老头子又火速的赶回了办公地。 东暖阁里只剩下了洪承畴和林正。 郭可阳命王承恩取来密折木匣赐给洪承畴,交代完如何使用后说道:“陕西之事有不方便在奏本中说的,爱卿便派加急快马,给朕上密折即可。朕给你一万人的巡抚标营兵额,不够用可以再加。陕西及三边之事就拜托给卿了。” 洪承畴感激涕零的跪下道:“臣必不辱使命。” 郭可阳扶起洪承畴道:“捐款赈灾一事陕西藩王那里朕自派锦衣卫去办。但是朝廷出了这么多的钱赈灾和剿寇,陕西的士绅若是不出大力气、不舍得放血,朕岂能容忍?爱卿对这些人切不可手软。无需担心朝中议论,有朕帮你扛着。” 洪承畴拱手肃然称是。 洪承畴走后,郭可阳问林正:“锦衣卫在陕西可有分支?” “回陛下,锦衣卫在陕西有一千户所,驻地西安,千户是廖凯。” “刚才你也都听到了,陕西巡抚胡廷宴隐瞒陕西灾情及流寇事,陕西千户所可曾上报?” “臣未曾收到此类事件的上报。”林正紧张的道,看来陕西的千户所也跑不掉皇帝的惩罚。 “锦衣卫是朕的耳目,这么大的事都不上报,朕养他们何用?”郭可阳一掌拍在桌子上道。 林正吓得立刻跪下:“是臣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 “你刚管锦衣卫事没几天,朕这次不怪你,但是你也要引以为戒。朕想派一员得力干将去陕西,先清理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再敲打一下当地的藩王和士绅。你给朕推荐一个能干事敢干事的。” “臣愿意亲自前往,臣敢做。”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朕的身边,你是朕在锦衣卫中最信任的人。再说了,这件事还犯不着让你出马。朕就不信锦衣卫里没有人才。” 林正听皇帝如此信任自己,感动的泪花都泛出来了,当下又是叩头道:“林正得陛下如此信任,虽万死无以为报。” “行了,你的忠心朕都知道,想想谁人合适。” 林正想了一会儿,“陛下,臣推荐北镇抚司千户韩羽。据臣了解,此人胆大敢为但又不妄为,为人办事能坦诚而不藏私。臣觉得其是个人才,特向陛下举荐。” “好,明日清早带他去武英殿见朕。另外再选一个办事机敏尽职的,令其接任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也一同带来。你先去吧。” 第40章 韩羽 九月十九日上午。 郭可阳在武英殿接见了林正带来的锦衣卫千户韩羽,和即将被任命为陕西千户所千户的纪东。 二人对皇帝参拜完毕后起身,郭可阳并没有立刻问话,而是打量起两人。 二人都比较年轻,根据林正带来的二人履历,韩羽今年二十九岁,纪东现在还是个百户,刚好三十岁。 二人身穿青绿色锦绣服,身材比较高大,虽都微低着头,但看起来依然英姿飒爽。 起初郭可阳以为锦衣卫都是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穿越后才知道自己被后世的电影电视剧给误导了。 原来在明代,飞鱼服并不是朝廷制式官服,它和蟒服一样属于皇帝“赐服”。并且不是锦衣卫专用,朝廷其它部门的官员也有机会获赐。 所以飞鱼服不仅不是锦衣卫标配,反而锦衣卫中绝大部分人都没资格穿它。因为只有高级官员才会被皇帝赐穿飞鱼服。 飞鱼服的飞鱼,并不是鱼多了两个翅膀,而是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动物。头长得像龙,头上有一只长角,鱼身细长像蛇,上有两个翅膀。不懂得人乍一看,还以为这玩意儿是一条奇怪的龙或蟒。 如果没有皇帝赏赐敢随便乱穿飞鱼服,就是僭越违制,严重的甚至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被皇帝赏赐了飞鱼服的,也不是经常穿。只有在朝会、参加朝廷祭祀活动或者侍从皇帝时,这些重大场合才会穿上。这玩意儿特别像后世的军功章或勋章,没有人整天把它们佩在身上一样,是一个道理。 飞鱼服之所以会和锦衣卫联系起来,并成为后世大多数人以为的锦衣卫标配。是因为皇帝授予锦衣卫的“赐服”以飞鱼服为主(蟒服主要赐宦官和内阁大学士),尤其是锦衣卫的堂上官。获赐服的锦衣卫在正式场合、参加典礼以及留下个人画像时,大多会身着饰有飞鱼纹的服饰,来彰显自己的荣耀。 由此让后人误以为,飞鱼服是锦衣卫的制服。 绣春刀和飞鱼服一样,也是皇帝赏赐之物,只有锦衣卫中极少数高级军官才有资格佩带。绝大多数锦衣卫办差时就是带着明军制式的腰刀。 韩羽和纪东分别做为锦衣卫千户(正五品)和百户(正六品),自然没有资格穿飞鱼服,平时当值都是穿青绿色锦绣服。如果是四品以上则可穿红紵丝纱罗衣。 韩羽被林正称做胆大敢为,但是郭可阳看他面容白净,还有些瘦弱,从面相上看倒有些像个书生。不觉得好奇,此人到底行事如何。 “可向他们交代过,去陕西要做的差事?”郭可阳转头问在一旁侍立的林正。 “回陛下,臣在来时的路上已向二人详细讲述过了。” “好。韩羽,你先说说准备打算如何办事。” “回陛下,臣打算直趋秦王府宣旨命其捐款赈灾。” “倘若秦王不捐或者捐赠极少敷衍了事呢?” “不捐便是抗旨,抗旨则锦衣卫可将其逮拿押回京师交陛下问罪,但臣以为天下藩王无人敢抗陛下旨意,秦王也定是识大体的。” “倘若秦王捐赠敷衍了事。陛下恕臣斗胆。臣便先查探秦王府不法之事,搜集证据,而后抓捕不法之徒。再与秦王协商捐款之事,秦王若诚意捐赠,便不追究秦王本人责任,只将不法者交有司问罪。” “若是秦王不理睬你此举呢?” “若是秦王不理睬,臣便弹劾秦王,陛下可以对其惩罚。” “若是秦王恼羞成怒对你不利呢?” “回陛下,若是如此,那臣便不吝此命,舍身取义了。臣是天子亲军,秦王杀臣便是谋反,陛下可以将其削藩。藩王府邸本就无太多护卫,西安城内官军瞬息就可将其扑灭。如此则比其捐款可得更多财物。牺牲韩羽一人,而能活无数百姓,亦可减轻陕西百姓供养藩王的负担,臣死而含笑。” 林正听后勃然变色,他现在极为后悔推荐这个韩羽给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呵斥道:“放肆!大胆韩羽,安敢挑拨天家亲情。还不跪下认罪!” 郭可阳伸手阻止了林正,这个韩羽果然胆大敢为,正是需要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一个舍生取义!依朕看,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文臣,能做到如你这般决绝的倒也不多。锦衣卫中亦有当世人杰啊!” “你可曾读过诗书?”郭可阳话题一转,问道。 “回陛下,臣自幼便在家父教导下研习四书五经。只是臣不喜科举,偏爱武事,是以年长后承袭了锦衣卫百户之职。” “哦,你祖上立何功勋,得袭锦衣卫百户?” “回陛下,臣祖乃是成化朝时名臣韩雍韩襄毅公。曾讨平大藤峡叛乱,提督两广军务,为朝廷屡定寇乱。是以子孙得袭锦衣卫百户之职。” “原来是名臣之后。朕本来还怕你这小小千户当不了此任,看来是朕小瞧了天下英雄啊!” “臣安敢得陛下如此夸赞。”韩羽跪下道。 “韩羽听旨!朕升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赐飞鱼服。命你为宣旨特使,前往陕西主持藩王捐款赈灾之事。同时查处陕西藩王及士绅不法之事,还百姓安乐。另外朕授权于你,可将以上权力扩大至陕西三边(延绥、宁夏、甘肃)。钦此。” “臣叩谢陛下恩典,定然不辱使命。” “原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廖凯,玩忽职守,使朝廷在陕西耳目不聪。着令纪东为陕西千户所千户。将廖凯抄家,交至南镇抚司治罪,家产交陕西巡抚处,用以赈济灾民。” 纪东亦跪下领旨。 “另外赐韩羽、纪东二人密折上奏之权。纪东,你在陕西要悉心探察流寇行踪,助陕西巡抚剿寇。陕西之事皆要缜密洞察,及时用密折上奏。” “你二人随新任的陕西巡抚洪承畴一起去陕西,同时也协助押送赈灾银两。” 韩羽、纪东二人退下后,郭可阳屏退左右问林正道:“锦衣卫河南千户所千户做事如何?” “回陛下,河南千户虽是锦衣卫外派,但在当地已经世袭数代。臣未曾与其有过来往。不敢欺瞒陛下,臣并不熟悉。” “派精干人员去查查他,这些在地方上呆久了的,恐怕污迹不少。有罪就将其抄家逮拿,无罪就一纸调令撤换回来。派个能干的过去任职,令其暗查搜集河南藩王的不法之事。此事要做的隐瞒,万不可走漏风声。” “臣遵旨。” “还有,你推荐的这个韩羽非常不错。你记住,既然做了锦衣卫就不要怕,怕就做不好。只要勤勉任事,朕不会让尔等出力的没个好结果。” “是!” “明日辰时初刻,朕有要事需骑马出城。你带300锦衣卫缇骑护驾,不要带仪仗。此事保密,只许你一人知道。去准备吧!” 第41章 东厂派遣站 回到乾清宫,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刘坤过来汇报。 经过昨晚一夜清点过秤,查得养心殿后藏银,共二百一十八万五千三百三十四两三钱。 监督者高起潜、陆澄原、林正皆在账册上签字确认。 “朕昨日令发内帑一百万两给新任陕西巡抚洪承畴赈灾,拨付了没有?” “回陛下,昨日内承运库除值守之人,皆在清点养心殿藏银,奴婢打算今天便拨付给洪制台。”(注:制台是对总督的尊称) “好,要如数拨付。将养心殿藏银全部收入内承运库,朝廷正是用钱之时,藏着无用。命人将银窖重新砌好,填土封顶恢复原状。将来有一天天下安定、国库充裕了再还回去。” “另外将抄家入库的田契取出三万亩。要土地集中连片的,离京城近的,今天就挑选好交给王承恩。” 这天下午,郭可阳召来高起潜谈话,命方正化旁听。 “起潜,朕听说你在东城买了个大宅院。恭喜啊!”高起潜跪拜完起身后,郭可阳笑着说道。 “皇爷您赏赐奴婢那么多银子,奴婢不花点老觉得心里痒痒。奴婢又不好赌,其他没什么爱好,就在离东厂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有时候在东厂办公时间晚了,没法儿回宫的时候就去住住,也方便第二天去东厂办事。”高起潜也笑着回道。 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在嘀咕。我昨天刚买的宅院,皇帝今天就知道了,看来皇帝对东厂和咱,都盯得很紧啊!自己一直小心谨慎是没错的。买宅子的钱是皇帝赏赐的,任谁都挑不出来啥毛病。 果然便听皇帝说道:“嗯,朕赏给你的钱,你爱怎么花都行,只是别学那徐应元,收别人的贿赂。” “奴婢万万不敢学那徐应元,一定谨记皇爷的教诲。”高起潜肃然道。 “说到徐应元,这厮现在怎么样了。” “皇爷您仁慈,才关了他十天就放了。前两天奴婢回信王府看望娘娘,娘娘念在徐应元痛哭悔过且是初犯的份上,还让他在府中听差。不过职事却是免了,娘娘说以后还要看皇爷您怎么发落他。” “娘娘还说天慢慢冷了,让陛下注意身子,小心着凉,也不要过于勤政了,诸位娘娘都很想念陛下。” 郭可阳才意识到,和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妻妾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时间过的好快,登基以来一直在压力中忙碌,基本上忘记了她们。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自己对她们的感情也不深,但听到高起潜传达过来的问候,依然感觉心里暖暖的。毕竟她们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郭可阳听高起潜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你回王府告诉王妃一声,朕登基以来政务繁忙,一直没空回家看看。过几日朕就接她进宫,还要册封皇后。” “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给娘娘请安,把皇爷的话带给娘娘。”高起潜很高兴,能给皇帝夫妻俩之间传话,本身就是一种荣耀,证明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明日朕要出城一天,你留在城内,看好家里。” “请皇爷放心。可要奴婢派东厂人马扈从?” “不必了,自有锦衣卫护卫朕。东厂不是用来干这个的。朕有事要吩咐你,去拿纸笔记下。”高起潜连忙跑到桌边拿来纸笔,跪在皇帝面前的圆凳边准备记录。 “京城的勋贵,东厂可都有派人监视?” “回皇爷,有些有,有些没有。” “东厂是朕的耳目,刺查探访之事是你等的本分,尤其是在这京城里。你安排精干人手严密监视在京勋贵,他们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还要搜集他们的有不法之事,无论是武将还是外戚,都密报给朕。” “奴婢下去便布置此事。” “要做的隐秘,走漏了风声拿你是问。还有东厂以后的主要职责是查探消息,无论是官员的还是民间的,尽量做到每日都报一次给朕,实在无事,写些市井之事亦可。没有朕的旨意,以后东厂不许轻易抓人。” “奴婢遵旨。” “除了京师,陕西、河南、山西、张家口和南京这几个地方也是以后工作的重点。你挑选得力人手,去往以上几个地方建立东厂的外派点。就叫做东厂驻某地派遣站吧!” “派遣站先暂定编制十人到二十人,视当地情况而定。站长一人为主官,只准探察消息。派遣站人员只是朝廷耳目,不是爪牙。除了派遣站站长,其他人不许携带文书告身腰牌等出京,以防泄露身份。” “派遣站不许与当地官府有接触,一切行动要全部在保密情况下进行。派遣站所有人在当地都要有正当营生,无论是开店、经商、做工都行。一旦暴露,被人发现身份,则派遣站长官要治罪,该站也要撤销,再重新布置新人。” “奴婢马上安排此事。”高起潜显出了溢于言表的激动。 这意味着东厂的手脚,以后将不再局限于京城内,现在皇帝要把它伸到全国各地了。虽然派遣站不能见光,但东厂的权力还是在无形中扩大了。 “只是不知皇爷要派遣站探察哪些消息?” “凡是当地的不法之事,皆在探察范围内。有侧重的时候朕会给你指示。” “派遣人员待遇要从优,比照在京师时的两倍待遇发放。经费也要从优从快发给。有派遣站经历的校尉,遇晋升机会时可以优先提拔。但是人员要每隔三年轮换一遍。一旦暴露身份,要按照东厂家法治重罪!” “为防止派遣站人员虚应差事、靡费饷银。凡当地有重大事件,如谋反、通敌、作乱、巨贪、大灾,邪教、官员严重渎职等重大行为。若派遣站未能提前或者及时报于朝廷,则全站皆要严惩,其站长罪加一等。” “还有,”郭可阳停顿了一下,“东厂提督亦要承担御下不严,领导无方之责。”郭可阳盯着高起潜道。 高起潜见皇帝停顿,刚记完抬起头,就听到这话,吓得赶紧避开皇帝的目光,继续低头记录。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不知怎滴,性情大变。御下严苛,又颇有手段,恩威并施之下,常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第42章 东厂监军太监 高起潜现在见到皇帝,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有时候总忍不住有些心颤。 皇帝以前做信王的时候,虽然是不苟言笑,但对下人也并不严厉,经常还颇为亲和。 哪像现在这样,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家口这个站比较特别,只将其监视范围定在张家口及其周边府县,对北面草原上蒙古人的动向做重点监视。” “东厂有对外派遣站之事,乃是绝密!仅限于此屋中我们三个人知道。关于派遣站的所有消息文书,全部使用密折直奏。需当面奏对派遣站事项时,要事先请求单独奏对。” “倘若派遣站消息泄露,则必须查出泄露源头及途径,否则从派遣站到东厂提督都要重罚。高起潜,你可要小心了。到时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皇爷放心,事以密成的道理,奴婢一直常记在心。” 高起潜嘴上保证着,心里也在思考这派遣站的活可不好干,稍一不慎就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么派那些人出去,自己就要好好考察考察了。必须要一个一个的筛过去,千万不能选错了人。 “另外朕打算对东厂现在的内部制度进行改革。东厂提督下面设置京师处、联络处两处,各由一名千户负责。顾名思义,京师处只负责探察京师及周边,联络处则负责管理各派遣站。” “鉴于联络处事关绝密,不要设在东厂衙门里。以免衙门里人员众多,万一走漏了消息。你在京城中选一秘密地点,报于朕知道即可。” “京师处又分一二三科,一科负责探察在京官员、二科负责探察在京勋贵、三科负责探察民间及京师周边。” “皇爷思虑周详。如此划分,则权责清晰,奴婢以后办事更加高效了。”高起潜抬头奉承道。 “朕突然给东厂安排这么多事,不知道起潜忙不忙的过来啊?”皇帝突然话锋一转,向高起潜问道。 “忙的过来,奴婢能为皇爷分忧,心中喜悦着呢!” 高起潜忙道。 “朕再安排个人帮你吧!你看如何啊?”郭可阳盯着高起潜的眼睛,笑着说道。 高起潜愣了一下,不知道皇帝这是几个意思。是对自己不放心,还是觉得自己权力太大了要分权? 可是又不敢乱说,万一忤逆了圣意,自己被打回原形都是轻的。再一想,今日所说机密之事,方正化都在旁边,王承恩却不见了,必有深意。立刻回道:“全凭皇爷安排。” “方正化,过来吧。”皇帝招了一下手,侍立在一旁的方正化立刻跑过来,跪在高起潜旁边。 高起潜心道“果然”! 郭可阳收起笑容,严肃道:“高起潜、方正化听旨!” 二人立刻跪下。 “东厂乃天子耳目,权责重大。朕鉴于魏忠贤之事,亦是救尔等免步魏忠贤后尘。特改革东厂,于东厂提督太监外,增设东厂监军太监,品秩与提督太监相同。二者同署办公、同列坐堂、不分上下、相辅相成、共效王命,永为定制。高起潜仍为东厂提督太监,新任命方正化为东厂监军太监,钦此。” “奴婢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起潜一边叩头领旨,一边心惊后怕,不觉之间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还好刚才自己没有乱说自己一个人就能管好东厂,原来皇帝早就安排好了,要给自己派个监军。这要是刚刚忤逆了圣意,皇帝肯定立马就会对自己起疑心。自己别说职位了,估计保小命都有些困难。 二人起身后,郭可阳道:“这个监军太监,专门负责东厂内部的纪律纠察及人事变动管理,还有经费使用。” “下面设置一个监军处,一个财务处,各由一名千总负责,吏员若干。并编一个暂定为一百人的镇抚队,由监军直辖,用于逮拿处理东厂内部的不法人员。” “以后东厂内部所有的人事变动,都要先由提督太监提名人选,再由监军太监审核同意,才能任命。所有的行动也是如此,公文上必须有提督和监军的同时署名才能有效。经费用途则由提督批示,监军核准后发放。” “高起潜,你可听明白了?” “奴婢听明白了。就是说以后东厂的人事、行动、经费这些,还是由提督太监做主,但是由监军太监审核。至于内部谁犯了错,由监军抓他,有点像锦衣卫的南镇抚司。” “聪明!但是这监军太监只有审核权,不得干预指挥。另外派遣站也要设一个监军,与站长互补。派遣站的监军由东厂监军太监任命,从校尉中选拔。东厂中只许有提督和监军两个内官。” 说是不得干预,但他监军要是审核不通过咱,不还是干预嘛!高起潜腹诽道,但是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灵机一动,心道,我待先在皇帝面前将这方正化一军,免得他以后给咱使绊子。 “奴婢斗胆请示皇爷。如果任命或者行动,因为监军反对或者批准不及时而误了事,又或者监军批准后出了岔子,该如何处罚?” 说完,高起潜意味深长的看了方正化一眼,方正化则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皇帝,没有理他。 皇帝听后,点头道:“问得好!监军并不是管着提督的,你们两个是相辅相成的。如果因监军反对,或者批准不及时误了事,则全部由监军担责。如果批准后出了岔子,监军有审核之责,和你分担一半责任。” 嘿,这样看来有个监军也不错,最起码以后万一办砸了差事,有人给咱老高顶一半了。高起潜心道。 “所以你二人要精诚团结,遇事多商量,你们两个以后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另外,以后东厂不许再从锦衣卫中抽调人员使用。东厂要自行招募人手,可以不拘一格用人,被招募者最好不要有什么家世背景。此事你二人回去商议吧!” “奴婢二人一定精诚团结,不负皇爷所托。”二人齐声拜倒。 郭可阳看着跪拜的两人咧嘴笑了出来。 东厂监军太监及其附属机构的出现,在不影响办事的情况下,极大地限制了东厂提督的权力,东厂提督想肆意妄为再无可能。 从此以后,东厂再也不会出现像魏忠贤这样的,某个太监做大而难以制约的局面了。 第43章 西山之煤(一) 九月二十日一早,郭可阳召来卢象升、孙传庭一同用早膳。 饭后,林正进宫禀报,护卫出宫的300锦衣卫缇骑已准备完毕,正在皇城西安门处等候。 郭可阳问卢象升、孙传庭:“前几日让你二人找的军营可选好了?” “回陛下,已选好了。共有三处,一处在城北的北土城,一处在城西的钓鱼台,还有一处在城东的石佛寺。”卢象升道。 “城西钓鱼台那处有多远?” “出阜成门(京城西门)往城西直走八里即到。” “此处军营修于万历朝后期,可容5000人马,原是给来京的班军居住的。有大校场一处,周围皆是农田、荒地以及勋贵的庄园。靠近玉渊潭,取水饮马皆很方便。”孙传庭补充道。 “营房可还能居住?” “营房大多保存尚好,军营中还有300余驻军。臣已从兵部行文并拨付银两,命他们修缮营房。”卢象升回道。 “很好。走吧!今日朕便带领你等,开始建立新军的第一步。” 卢象升与孙传庭对视一眼,有些激动的跟着皇帝走出乾清宫。 原来数日前,郭可阳曾召见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命其利用在兵部的便利,于京师周边寻找空置的军营,以用于训练新军。 要求一是距离京师近,离城墙最好不要超过二十里;二是占地大,起码能容下3000人马居住训练;三是位置静,要远离闹市和居民区。 自从九月十六来到京师面圣后,二人便没休息过。在兵部调阅询问过军营资料后,便是实地查探。马不停蹄奔波数日,这才定下三处。 郭可阳骑马,王承恩、林正、卢象升、孙传庭等步行跟随。出紫禁城西华门后众人皆骑上马,来到皇城西门西安门处,会合早已等待的300锦衣卫护卫。 出西安门往北拐两百米,便是笔直宽阔的东西向阜成门大街。从皇城根到阜成门三里路。 此时是清晨,街上人不多,锦衣卫在前开道,只一刻钟时间,众人便已骑马出了京师城墙。 深秋的北京早晨,空气清冽,出城后郊外还有薄薄的晨雾,路上除了少数早早进城卖菜的农民,便是一些拉煤的骡车。 大路上行人稀少,郭可阳加快马速由慢跑变为快跑,迎着深秋的冷风,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时感到畅快淋漓。 出城后郭可阳便告诉众人,今天要去的地方便是路上那些拉煤车的来处,北京的西山煤矿区。 郭可阳前世在北京读书时,就知道北京西山有煤矿。前些日子也询问过,得知此时西山煤矿开采量极大。京师百姓平日里便用西山煤烧火做饭,冬天全城更是都靠西山挖出来的煤取暖。 北京古语说:烧不尽的西山煤。西山一带自古煤炭资源丰富,辽代开始就有开采。据《元统一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明朝中后期,西山成为着名的煤炭产区,浑河、大峪、门头沟和居庸关等处煤窑星罗棋布。它们所产的煤炭有效地保障了当时北京城的燃料需要。 明代中前期北京城的取暖,还是大量使用木柴、木炭。但是随着北京城市人口的增长,燃料需求大增,致使北京附近的森林被大量砍伐。 明朝中期北京周边的森林已被砍伐殆尽,造成木柴、木炭供应困难,价格大幅上涨。嘉靖年间,北京的木柴,每万斤要银15两以上,木炭则要每万斤白银45两以上,普通人家使用不起。 好在北京周边煤炭资源丰富,煤便取代木柴、木炭成为京师百姓的烧火取暖来源。明朝万历时的大学士吕珅说:“今京师贫民,不减百万。九门一闭,则煤米不通。一日无煤米,则烟火即绝。”可见煤在万历时已成为京师百姓的生活必须之物。 西山煤窑虽多,但是绝大多数都是私人开采的煤窑,官窑极少。万历年间调查西山煤窑的官方报告称:“查勘官窑仅一二座,其余尽属民窑。” 锦衣卫缇骑在前开路,郭可阳带领众人骑马快跑,出城后一刻钟便路过了钓鱼台军营。 郭可阳并没有进去,只是在卢象升指引下,向大道南侧百步外的一大片军营看了一会儿。心里估摸了一下,从紫禁城到此处,骑马慢跑也就半个小时左右便能到达,位置还是很便利的。 军营周围有少量农田和大片荒地。听卢象升介绍说,荒地都被顺天府宛平县做为了义冢香火地(就是乱葬岗),皆是无主之地,将来如需扩建军营甚为方便。 军营南侧便是着名的玉渊潭。此时朝阳初升,冷风吹动,薄雾尽皆散去,视野变得极好。 望到军营东南侧约一里外有一大片园林,坐落在玉渊潭北侧。 郭可阳将手中马鞭向彼处一指,问道:“那里是谁家的产业?” “回陛下,臣询问过,是武清侯李诚铭的别墅。”孙传庭答道。 “哦,甚好!”郭可阳微笑了一下,扭头对林正说道:“派个人去告诉武清侯,朕下午要去他在此处的别墅中做客。”说完便催促马匹带领众人继续赶路。 一路向西,大路极为通畅。大半个时辰后行出三十里,便进入北京西部的山区,此时也到了永定河边。 众人下马在河边休息一刻钟,让马匹到河边饮水,再喂些精料。而后沿永定河往西北方向行进九里,过河后又走了三里便到达门头沟的大峪煤矿区。 此地是一个三面环山的河谷地带,呈喇叭形,西北狭窄东南宽阔。永定河从河谷底部穿过,自西北流向东南。永定河西侧河谷有三里多宽,地势比较平缓,在这片平坦处有一个市镇,市镇外有农田。 离河三里外便是群山,山脚下和山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矿洞。门头沟大峪矿区是西山地带煤窑最多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有数百处。 万历年间,神宗在西山设置煤监,征收矿税。因税监骚扰百姓,最终引发了大量窑民进京请愿的事件。其后,神宗虽然撤换了矿监,但继续征收煤税,到天启年间才宣布停征。 此时煤矿工人多已下窑开始劳作,离矿口不远的山脚下、山沟边,布满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窝棚和矮草房子,那是煤矿工人及家属的居住区。 看到有大队衣着光鲜的人马过来,一些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矿工家属,好奇的远远向这边围观。 离煤窑较远的河谷平缓地带,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坐落着几十处高墙大院,一看就是矿主等富人的宅第。远远的还能看到市镇边上有酒旗飘扬,此处还有酒家。 第44章 西山之煤(二) 郭可阳带人在市镇外一里处停下,命锦衣卫前去召当地矿主过来。 不一会儿四个白净发胖的中年人簇拥着一个白须老者,快步跟随锦衣卫小跑了过来。几人衣着光鲜,身穿绫罗,头上或戴方巾或戴丝帽。 此时郭可阳已经下马,锦衣卫随马带有马扎。郭可阳在路边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顶上坐下,土坡离道路三十多米远,土坡东北边是大片的河滩。 离皇帝还有十步远,锦衣卫便让一行人止步,几人倒头便跪,同时大声道:“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让他们平身,再近前几步说话。”侍卫将五人带到皇帝面前五步,几人重新跪下。 “你们都是此地矿主?”郭可阳扫视着几人问道。 “回、回皇上的话,草民、民,李文彩忝为大峪煤炭商会的会首,他们四个都是商会的会员。” 为首的老头子李文彩紧张地回答道。他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见到皇帝,这个在当地跺一脚,门头沟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此时害怕的都结巴了。 “噢!既然是煤炭商会的,那你们应该都是本地最大的几个矿主喽?” “回皇上,草民们祖上于嘉靖爷爷时,便在此以开矿采煤为业。经数代积累,勉强可称得上是本地做的还算大的。” “你们各家的煤矿下面都有多少矿工啊?一个个说来听听。” “回皇上,草民名下的李家窑有两千五百多矿工。”李文彩先说道。 其他四个有说一千八的,有说一千五的,最少的都有一千。 郭可阳一一记下,心里一算,这五人加在一起,名下矿工居然有七千多人。 据李文彩讲,大峪此地矿工肯定过万人,至于详细数字多少,也没人统计过。而整个西山地区,从事煤炭挖掘的工人少说也有两万多人,只不过具体数字从来没人统计过。 “朕今日到此,是打算在此地矿工中募兵。只招募五百人,不会影响尔等采煤。你等现在速将本地所有十七到二十五岁的矿工,全都召集到那片河滩上,朕要派人挑选。快去吧。”郭可阳手指百米外一片宽阔的河滩说道。 “草民遵旨。”李文彩等人不敢怠慢,叩头后立刻起身去召集矿工。 郭可阳又命二十个锦衣卫分别陪各个矿主前去。 半个时辰后,在矿主和锦衣卫的催撵下,两千余名矿工在河滩上被排成三十队集合。矿工们畏畏缩缩的看着这些身佩腰刀鲜衣怒马的锦衣卫士兵,不知道找他们过来做什么。几个胆子大些的在下面小声嘀咕着听到的传闻。 等李文彩过来禀报说人已集齐,郭可阳对侍立在一旁的卢象升、孙传庭、林正说道:“你们三个去帮朕挑选。身高低于五尺二寸(约为一米六六)的不要,过于瘦弱的不要。最重要的一条,没有家人的不要,最好是父母健在或者已经结婚生子的。挑选出来一千人即可。” 两刻钟后,郭可阳骑马来到挑选好的一千人面前。 林正等人见皇帝亲自过来赶紧让众矿工跪下,矿工们只在戏文里见过、听说过皇帝,哪见过真的。几个胆大好奇的,甚至偷偷摸摸的想抬起头偷看一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林正等锦衣卫看到后大声呵斥,要上去鞭打,被郭可阳抬手制止。 一千名矿工跪在河滩上,一个大约三十米乘三十米大小的区域里。郭可阳骑在马上来到人群前面大约十米处停下,王承恩、林正、卢象升、孙传庭护在左右,三百锦衣卫皆按刀站在左右两翼。 “红布条都准备好了吗?”郭可阳扭头问王承恩。 “回陛下,一千根红布条都备好了。”王承恩对身后一挥手,一个跟班内侍双手捧着一大布袋出来,袋子里是提前裁剪好的红色丝绸布条。 “承恩,你带二十个锦衣卫,骑马去那个小山头顶上,”郭可阳用马鞭一指左侧一里外的一处独立小山头说道:“等会儿这些人每冲上一个到山顶,便发一根红布条。去吧。” 王承恩得令后,立刻骑上马带上布袋和二十名锦衣卫向山顶跑。小山头并不高,相对海拔也就五十米不到,坡度比较平缓。王承恩带人不到一刻钟便到山顶。 郭可阳对下面跪着的矿工大声喊道:“都站起身来,把头都抬起来。” 众矿工陆陆续续站起身,怯生生的看着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这个人便是传说中的皇帝,怎地如此年轻,居然还没长胡子,也没像戏文里那样穿着黄色的宽大龙袍。 今日为了出行方便,郭可阳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曳撒。曳撒是由蒙古的军服演变而来,便于骑射。 “朕便是皇帝,都好好看看。你们不要害怕,朕不会吃人。更不要害羞,别像个小娘们似的,朕又不会抢你们这群糙汉子回去当宫女。”郭可阳笑着道。 人群里也有些人跟着嘿嘿笑了出来,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郭可阳见众人不那么紧张了,便大声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朕召集你们,是要选拔壮士组建皇帝亲军,你们今天有机会站在这里,可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 “凡是被选中者,每人发十两安家银,赏赐京城周边田地二十亩。且从军期间这二十亩田都免交赋税。每月饷银二两,绝对是实发到手。” “每四年为一期,到期可以选择退伍回家。退伍后二十亩田再免税四年,如果战死或者残疾了,抚恤银五十两,田地免税二十年。” 说到此处郭可阳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下面的矿工听到又是赏田,又是免税,又是饷银二两的,一时间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互相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让矿工们激动了一会儿,郭可阳对林正使了个眼色,林正立刻上前大声呵斥,命令安静。 郭可阳清清嗓子继续道:“朕给的这个待遇,放到古往今来绝对是头一份的。但是,朕给这么多,要招的可是能上阵杀敌不怕死的兵。不瞒你们,就是要去那辽东杀鞑子的。怕死的现在可以举手退出去,绝对不会阻拦。” 皇帝又停顿了一下,矿工们左顾右盼相互看周围的人,并没有人举手离开。这些矿工,每天下窑挖煤,动不动就会遇到塌方砸死人的事,对生死早就淡漠了。 况且他们都有家人,或是为养活父母,或是为养活老婆孩子。自己每天下窑累死累活,一家人也就勉强混个饱肚而已。夏秋两季用煤少的时节,矿工收入也大减,他们的家人只能上山挖野菜充饥,饿死人的事也是有的。 这些矿工大多是家乡遭灾或者失地的农民逃难来的,对饿死人的事,早就见怪不怪。现在居然有人出如此高价买自己这条烂命,走的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虽然皇帝说招的是去辽东杀鞑子的兵,听说那鞑子纵横辽东十几年,大明的几十万大军都被打败了。自己应募去打仗很可能会死,但是奈何皇帝给的多啊!尤其是那二十亩免税的田,多少种地的几辈子也难攒下来这份家业。 在这大峪山中挖煤,每天都有人死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现在有这好事不去才是该死。 “既然没有人退出,那便听好了,朕今天只招五百人,但是你们现在有一千人。一里外的那个小山头都看到没有?” 郭可阳用马鞭往自己的左前方一指,喊道:“凡是能冲上山顶的,领一个红布条,再跑回此处上交,朕只要前五百人。开始,快跑。” 郭可阳刚说完,人群便轰的一下炸开了,矿工们嚎叫着发疯般向小山头冲去。 站在山顶的王承恩看到矿工们散的漫山遍野,嚎叫着朝自己这边冲过来,当时吓了一跳。不知道皇帝给他们说了什么,这些人都如同疯了一般。 第45章 西山之煤(三) 郭可阳前世是步兵出身,步兵最怕的就是冲山头。 往山顶冲锋过程中的那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深有体会。同时这种考核也是检验一个人体力和耐力的最好方式。步兵学院最经典最痛苦的一项训练,便是冲山头了。 果然,这群矿工冲到山脚下的时候,队伍就已经像洒在地上的豆子一样,变得四散。 冲在前面的,很多人到了半山腰便累的喘不过气来。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听了招呼,抬不起来。肺部好似被抽空一样,感觉快要炸开。心脏急剧跳动,使得心脏处传出一种抽搐的痛感。 终于有第一个冲上了山顶,从锦衣卫手里接过一个红布条,转身便往山下跑。此时还有近一半人在半山腰,双手支撑着膝盖,腰弯的像个虾米一样,在大口呼吸。 下山的时候比上山省力的多,但是也要控制好步伐步速,不然极容易在奔跑中失控,从而摔倒滚落下去。 那个第一名冲上山顶的矿工,明显对其中的要领很熟悉,体力也极好,远远地拉出第二名一百多步的距离。 郭可阳也注意到了此人,这家伙明显练过,不然不可能如此。 罗长腿兴奋地跑下山,自己是妥妥的第一名了。离河滩还有百步时,就看到前面有近百名兵士背对河滩,站成长长的一排挡在前面,只在中间留了一个五步宽的缺口。 一个衣着光鲜的官爷站在缺口后面,大喊着“第一名”,摆手招呼自己从缺口中跑过去。 来到河滩,罗长腿将红布条交给等在现场的锦衣卫,便站在原地休息。不多时,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到达。 随着“第五百名”的喊出,锦衣卫立刻将人墙中的通行缺口补上,跑在后面的矿工便被无情的挡在了外面,不许再进入。有些矿工气得在人墙外直跺脚,有些则急的嚎啕大哭。 “陛下,前五百人已经集齐了。”负责点数的林正过来禀报。 郭可阳策马来到队伍前。五百名矿工按照跑回来的顺序,每二十人一纵队被排成二十五队。先回来的已经休息好了,后回来的还在原地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甚至有些家伙还在呕吐。 “前三名上前来。”郭可阳道。 “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回,回皇帝爷爷的话,小的叫罗长腿,今年二十二岁。”跑的最快的那个说道。 “小的名叫徐永光,二十岁。”第二名答道。 “小的名叫陈东,今年十九岁。”这个是第三名。 “罗长腿,朕看你比第二名要快了一百多步远。你怎地这么能跑?” “回皇帝爷爷的话。俺是山西大同人,自小便跟着俺爹上山打猎,常在山中奔跑。俺生下来腿就比一般人长,在山里有时射伤了猎物,猎物会带着箭跑走。俺便一直追着跑,只到把猎物追的血流尽而死。因此练出来了在山上长跑的本领。” 怪不得,这要是跑慢了或是坚持不下来,一天的饭就没了,还白白损失一支箭。不过这家伙腿长得确实明显比一般人长,也是个先天优势。 “罗长腿?”郭可阳笑道,“这个名字对你虽然贴切,但是不太好听。这样吧,朕给你起个新名字,就叫罗长风吧!取长风破浪之意,你觉得如何?” “额,好,好。”罗长腿现在叫做罗长风,挠着头皮嘿嘿笑道。 林正看这厮实在有些憨,沉声道:“罗长风,还不快跪下谢陛下赐名!” “额,小的罗长风,谢皇帝爷爷赐名。”反应过来的罗长风赶紧跪下来磕头。 郭可阳看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众人也一齐大笑。 “你是山西大同人,怎么跑到这里挖煤呢?”笑过之后郭可阳问道。 “去年俺爹生病死了。当时为了给俺爹治病买药,把家里的二亩地也卖了,又遇上旱灾,实在无法维持生计。俺便背着俺娘带着妹妹逃难,流浪到这里挖煤为生。” 好吧,你从山西大同跑到北京西山来挖煤,郭可阳也是无语。 “你们两个呢?也都说说。” “回皇上,俺是河南登封人。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俺爹就把俺送到了少林寺,当和尚练武强身。武僧经常跑山锻炼,所以俺在山上也就跑的快。” “十八岁那年俺还俗回家。地主徐三欺负俺家,俺打伤了他的家丁。官府判俺赔钱,不然就要坐牢子,俺家没钱只能把田卖了赔他。没了生计,俺爹就带着俺来京城投奔二叔,二叔在京城帮人卖煤,俺就来挖煤为生。”徐永光答道。 “回皇爷,小的家住西边二十里外的峪子沟。家里弟弟妹妹多,小的从十六岁便在此挖煤补贴家里。” “因为经常回家看爹娘,一路又都是山路。小的都是抄陡峭难行的近路小路走,比平常能少走十里路,是以也习惯了在山间奔跑。”这个陈东还是本地人。 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个人也都不容易啊!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生存太艰难了,郭可阳心中感叹道。 “王承恩,给前三名放赏银,第一名赏十两,第二名八两,第三名五两。”郭可阳对已经回来的王承恩说道。 三人连忙跪下谢恩。 此时已近午时,李文彩等矿主领着一群家丁,抬着大箱小箱过来找林正。 说是难得皇帝陛下临幸此地,特向皇上进献白银两千两以及一些山货特产,都是本地商会筹集的。还想向皇上进献午膳,请皇帝陛下移驾去市镇里,不知道是否可以。 郭可阳听林正转述后,命人将李文彩等人召至御前说道:“尔等的心意朕都心领了。进献的财物都拿回去吧!只是希望以后尔等多厚待矿工,不要过于压榨。至于尔等进献的午膳,朕便笑纳了。” 于是郭可阳等人来到市镇上,午膳的地方在大峪煤炭商会的正厅里。随行锦衣卫轮流护卫,到镇上的酒家里用饭。那五百矿工则登记完姓名后令其回家,午饭后在河滩处集合。 明朝时皇权不下县。意思是出了县城,在乡间便没有政府的正式权力组织了,以乡民自治为主。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为了减少统治成本。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国家根本养不起太多的行政人员。 明初基层实行里甲制,明末是保甲制。里甲制主要是征发赋税功能,保甲制则增加了维持治安的功能,与后世的保甲制度已经差别不大。 保长、甲长不在朝廷编制,更没有工资,虽说是乡民选举产生,实际上都是由当地的士绅、地主等有权有势的人担任。 李文彩等矿主便是此地的保长、甲长,可以说是本地的实际统治者。皇帝突然临幸此地,在没有地方官的情况下,这些人便要出头接待。当然能够接待皇帝,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第46章 西山之煤(四) 午饭后,郭可阳又骑马来到河滩。 此时河滩上密密麻麻好几千人,大多都是新募士兵的家属。见到皇帝过来,当场跪倒一片。 郭可阳命卢象升集合五百矿工,当场每人发放十两安家银。并令王承恩取出一万亩田契。 郭可阳手拿一堆田契,骑马走到矿工队伍面前。 挥舞着手里的田契,大声喊道:“朕金口玉言。看到没有,这里是一万亩的田契,都是丰台永定河边的上好田地。每人二十亩,现在就开始分发给你们。十两安家银也一同发放!” 五百矿工瞬间如炸了锅一般,齐声欢呼,声震山谷,而后便是跪拜高声谢恩。有高喊“吾皇万岁”的,有高喊“愿为皇爷效死”的,还有高喊“这条命以后就是皇爷的了”,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郭可阳坐在马上,望着下面如沸锅滚油一般热烈的士气,心中不禁感叹,这该死的土地情节啊! 郭可阳将田契交给卢象升,留下一百名锦衣卫帮助卢象升给矿工分田。 “朕给你三天时间,把田地给这些人分配下去,将其家属安置好。如田地上有佃户,则不许驱赶,这些人靠收租一样可以过好日子。三日后,这五百人在钓鱼台军营集合,朕会教你如何操练他们。” 田契并非发下去就完事了那么简单。这些田契上的田亩面积有大有小,还需要分割。最重要的是需要在官府中过户,这样才能在法律上成为这些矿工自己的田地。卢象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这个。 不过卢象升做为兵部侍郎,自然不用亲自去上衙门找地方官办手续。派一个锦衣卫过去通传,地方官就老老实实跑过来现场办公了。 分配给矿工的田契都是抄家所得,都是魏忠贤一党或被天启赏赐、或被人贿赂、或自己购置的。基本上都是集中连片的土地,田地上大多有佃户,之前魏忠贤他们,每年还从田地里收取不少佃租。 这批分发下去的田地都在丰台永定河边,离京城很近,算得上是京师周围上好的田了。 郭可阳之所以专门挑选有家人的矿工做士兵,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这些人的亲情维系,来确保忠诚可靠。 可能有些人觉得募兵时募光棍最好,战死了连抚恤银子都省了。在郭可阳看来这恰恰是极为短视的小聪明。 士兵如果没有家人,便会了无牵挂,这样的士兵在战场的高压环境下,心理上扛不住,选择投降或者逃跑时,便会毫无心理负担。 而现在这些矿工则不同,他们不但有家人,而且其家人还被绑定在新分给土地上,这便使他们有了根。这样的人一旦被训练成合格的士兵,其战斗力将是惊人的。 你要永远相信古代中国人对于土地的狂热。正是这种获得土地的强烈欲望,推动了中国古代社会一次次的王朝更替。 虽然现在分发给了他们土地,但在郭可阳看来这田地更像是一把枷锁。如果有士兵逃避训练或作战,其田地一样会被收回。如果有士兵在战场上投降或者逃跑,不但田地被收回,其家人还要被流放或者罚为劳役。 有田地和家人这双重枷锁套在头上,士兵们除了玩命训练、拼死作战之外,别无他法。 有得必有失,士兵们得到了田地和家人安定生活的保障,便彻底失去了自己的自由意志,成为绑在皇帝战车上的一枚棋子。 但是,这是底层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明朝,你跟他们谈什么自由意志,纯属扯淡。底层人民首要的先是活下来,其他的并不重要。 能有机会被皇帝选上已是万幸,不然也是说不定哪天在挖煤时被砸死在窑里,或者是失去生计饿死。远处大批围观的矿工和家属,那羡慕中夹杂着嫉妒的目光便是证明。 给卢象升交代完,郭可阳便动身回城。 回城时还是沿原路返回,一个时辰后,大概申时初刻,离玉渊潭还有一里,便看到路边有一群人在向这边翘首以待。 前面开路的锦衣卫过来禀报,说是武清侯李诚铭在此恭迎陛下,请陛下到其玉渊潭别墅小憩。 这厮倒还殷勤,郭可阳心道。 驱马来到近前,李诚铭俯身便拜道:“臣,武清侯李诚铭参见陛下。陛下临幸寒舍,真是臣家中三生之幸!” “武清侯平身吧!朕今天也累了,刚好去你那安乐窝里讨杯茶喝。”郭可阳笑道。 武清侯起身后,赶紧上前给皇帝牵马,“陛下如此说真是折煞臣了,臣家富贵皆是皇家恩典,能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多少人日思夜想,都还没那福分侍奉陛下呢!” “能做如此想,证明你武清侯没忘本啊!不像有些人,富贵的时间久了,就忘了这富贵是从哪里来的了!” 听着皇帝好似话里有话,李诚铭也不敢接腔,只是嘿嘿笑着给皇帝牵马开路。 武清侯别墅坐落在玉渊潭北岸的中间位置,整个庄园南北长约三百步,东西宽约两百步,占地约两百亩。 庄园的南半部分,是一个突出在玉渊潭中的半岛,南北长约一百步,东西宽约六十步。别墅的主要建筑便坐落在这个半岛上。 整个庄园里的建筑部分并不算多,占地也就二十亩,相当于庄园面积的十分之一。 其他地方则是种植了各种花草树木,有成片的桃林、樱花林、海棠林,庄园中还挖出了与玉渊潭相连的水系,池塘里长满了荷叶。 此时已是深秋,花草树木皆开始凋零,庄园里的大片菊花却还开放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武清侯将皇帝一行人引至半岛的最南端,此处有一个宽敞的大亭子。亭子中可坐下十人有余,三面环水,亭子四周遍植垂柳菊花,甚是幽静。坐在亭子里,便可以眺望玉渊潭碧波及周围美景,当真是个好地方。 亭子中面朝南摆放一把大座椅,上铺金丝坐垫,座椅前是一张单人小桌。郭可阳入座后,给李诚铭、林正、孙传庭也都赐座。武清侯立刻命人在皇帝下首左右两侧,各摆两张小座椅小方桌。 众人就坐后,李诚铭立刻叫下人,奉上茶点。王承恩在亭子外,将奉给皇帝的茶点,皆先尝验过后才允许奉上。李诚铭看到后并不以为意。 用了几杯热茶和一些点心,一路的疲惫渐渐消散。望着亭外的湖光水色,郭可阳感叹道:“武清侯此处好惬意,算得上一处世外桃源了。” “嘿嘿,让陛下见笑了。臣的祖父在嘉靖爷爷时买下此地,据说当时还是一片荒野,臣家数代营建才有此庄园。” “原来如此。此地离钓鱼台军营甚近,朕以后要在那里练兵,可能要常来向你讨茶喝了。”郭可阳盯着李诚铭说道。 李诚铭听皇帝这么一说,立刻诚恳地回道:“陛下哪里话!既然有此事,臣愿将此处庄园及周边两千亩田地,全部献给陛下,以助陛下练兵。请陛下赏臣脸面收下,以后陛下出城时也好在此歇息。” “武清侯言过了,朕与你玩笑而已。你家数代产业,朕怎能夺人所爱。” “陛下不知,臣其实极少来此地。臣在京城西北十五里处的海淀,还有一处园林叫做‘清华园’,臣常年在那里居住。此处荒置也是浪费,如果陛下能在钓鱼台练兵之余,在此得以休憩,也算是臣为王事出了一点绵薄之力。恳请陛下给臣一次为君出力的机会!”李诚铭起身对皇帝长揖道。 我去,清华园居然是你家的!到处都有园林别墅,你小子还真阔。看来大明的勋贵不是一般的富啊!郭可阳心中恶狠狠的感叹道。 原以为是夺人所爱,谁知道这只是人家的九牛一毛! 其实是郭可阳搞错了,此“清华园”并不是后世的清华大学那个清华园。 明代的清华园是初代武清侯李伟修建的,人称“李园”。 后来满清入关,康熙将“清华园”改为“畅春园”,成为西郊第一所满清皇家园林。畅春园位于圆明园南,北京大学西,离后世的清华大学还有三四里路远。 初代武清侯李伟的女儿,嫁给了嘉靖皇帝的儿子裕王。后来为裕王诞下一子,便是后来的万历皇帝。嘉靖死后,裕王即位,是为隆庆皇帝。 万历即位后,封李伟为武清伯,后又晋爵为武清侯。传到李诚铭这里,已是第三代武清侯了。 “武清侯既然如此美意,朕便收下了。但是朕也不白受你家产业,可需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臣不敢求陛下赏赐。只是臣去年做下一件错事,常令臣悔恨不已,这大半年臣都寝食难安。臣今日斗胆说给陛下,万望陛下怜悯臣,宽恕臣的罪过。”说完武清侯李诚铭离开座椅跪在皇帝桌案前。 “哦,是何错事,你先说来听听。”郭可阳奇怪道。 “回陛下,那魏逆乱政时,臣亦得了失心疯,跟风为逆贼建了生祠。现在每每想来,便悔恨万分,恨不得一头撞墙而死。臣与魏逆并无来往,何必跟那恶臭之风!请陛下赎罪啊!”李诚铭叩首道。 原来是此事。丰城侯李承祚现在还在诏狱里住着呢,估计你也吓得不轻吧! “既是与魏逆并无交际,朕自然不会苛责与你。朕之前在朝会上也说过,跟风建生祠者,朕并不愿深究。武清侯宽心即可。” “臣谢陛下恩典。” 想得到的东西也得到了,又休息了片刻,郭可阳便起身带众人回城去了。 第47章 劝谏(一) 郭可阳等人行至阜成门前。 远远地便看到阜成门外,有众多兵士和大批身着官服的人,在向这边翘首以盼。 开路锦衣卫回报,说是内阁诸位大学士、司礼监掌印太监及诸位朝廷大臣,在此等待陛下回城。 郭可阳骑马行至近前,看到众位大臣都板着个脸,神情严肃,便知道这群老先生没有好话等着自己。 郭可阳下马后笑着说道:“呵呵,朕只是到近郊转了一圈。黄先生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在此迎接啊!” 黄立极并未接皇帝的话,以黄立极为首的诸位大臣,及司礼监掌印高时明,向皇帝跪拜完起身。 黄立极才板着脸说道:“陛下贸然出城,朝中大臣皆不知情,臣等忧心陛下安全。臣进谏,陛下此举并不妥当,请陛下三思。” 果然,皇帝私自出城在文官们看来并不是稳重之举。 “朕出城所行并不远,只是到西山转了一圈。况且有三百锦衣卫扈从,又有卢象升、孙传庭两位兵部侍郎跟着,绝对是安全的。” “诸位大臣心中所想朕都知道。无非一是担心朕的安全,但那白龙鱼服的道理朕自然是懂得,肯定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这二嘛,众卿心中恐怕还担心朕玩乐成性,既扰民又耽误了政事。朕明告诉诸位,朕绝不是那荒唐贪玩之君,朕今天出城乃是为了募兵。” “京中已有三大营,陛下何须再亲自募兵。这些武事安排武将们去做即可,陛下千金之体不宜太过操劳。”左都御史曹思诚劝谏道。 “京营多年未习战阵,朕估计上了战场也撑不到三鼓之后。至于皇帝习武事,大明的天下岂不是太祖、成祖靠马上打下来的,难道都是捡来的?”和这群文臣没说几句郭可阳就烦了。 要是辩论,辩个三天三夜,这些人也不会累。而自己又是个厌恶空谈喜欢实干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滔滔不绝、巧舌如簧。 但是郭可阳知道,文臣们最擅长的就是嘴上功夫,你越和他们辩论,这些家伙就会越顺着杆子往上爬,没完没了。 当下便沉下脸道:“朕心中自有分寸,不需众卿教我做事,以后出城朕自会知会内阁。”说完便上马驰入阜成门而去。 黄立极等朝臣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只得叹气。 司礼监掌印高时明自始至终都未说话。他本就不愿意来,是被黄立极这个内阁首辅硬拖着,才硬着头皮过来的。 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他做为皇帝的奴婢要是也敢一起劝谏,那就是孤立皇帝,除非是活够了。做为皇帝的家奴,只要皇帝做的不是太过分,就要管好自己嘴,对于这一点高时明还是有觉悟的。 自己不是文臣,没必要邀名买直,低调老实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尤其是侍奉这位皇爷时要特别注意。不然你看那现任的东厂提督高起潜,被皇爷训的像条狗一样服帖。 高时明自万历十五年便入宫,也算是侍奉过四朝皇帝了,何曾见过这等惧怕皇帝入骨髓的东厂提督。 高时明走到黄立极身旁对众大臣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勤于政事,何曾享乐过一天?至今诸位娘娘还都住在信王府邸,未曾进宫。我劝诸位还是莫要小题大做了,陛下自有主见,做臣子的尽心辅佐即可。”说完便拱手而去。 郭可阳骑马回到紫禁城西华门外,让王承恩取出一万余亩田契交给孙传庭。 “你明日去通州运河边上,招募五百名纤夫。招收的条件就和今日一样。另外朕让王承恩从内帑再给你支取八千两白银,做为士兵的安家费和其他花费。” “林正,你带锦衣卫协助传庭。朕给你们两天时间,两日后五百纤夫要在钓鱼台军营中集合。” 安排完后郭可阳便回宫去了。本打算亲自去通州募兵的,但是有内侍禀报,说新任刑部尚书袁可立已经到京,想觐见皇帝。郭可阳只得安排孙传庭去做募兵之事。 再说这些事自己不可能都亲力亲为,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皆要独当一面。 至于这第一批一千名新兵,为何要分两处招募,郭可阳是在早早的提防新军中兵员来源过于单一。 这一千新兵是未来新军的班底,未来新军中的军官肯定要有许多会从这一千人中选拔出来。兵员过于单一对于领导者并非好事,相互制衡是基本的管理艺术。 第一批兵没有招募太多。因为现在也没有训练和管理骨干,招的太多就会训练管理不过来。也没有招募农民,毕竟和散漫的农民相比,矿工和纤夫更具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也更懂得相互配合,身体素质也强得多。 矿工和纤夫,是郭可阳能想到的,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兵员了,戚继光的戚家军班底就是招募了大量矿工。 就在郭可阳回宫的时候,李家窑的窑头李文彩竟然出现在了阳武侯薛濂府上。 原来这李文彩的祖上虽然在嘉靖年间便在西山开矿挖煤,且很快成为当地较大的矿主。但是李家数代无人科举得中,虽然有钱但却无权无势,常被地方官欺压,甚至连一些衙役每年下乡征收田赋时都会趁机勒索钱财。 明初,为了保护京城和皇陵的风水,是严禁在西山伐石采煤的。但是随着京师周边森林砍伐殆尽,京师百姓做饭取暖只得选择煤炭,市场需求使得这种禁令无法有效执行。 到明代中叶,北京西山私开煤窑现象已是蔚然成风。嘉靖年间,不得不放松限制,允许在西山采煤。于是勋臣、外戚等京城权贵看到其中财源,便也纷纷在西山投资开矿采煤。 一些无权无势的私人矿主见此便动了歪心思,通过勋贵家管理煤窑的下人牵线,将自家的煤窑投献到勋贵名下,每年向勋贵上缴一定比例的盈利做为敬献。作为回报勋贵则对其家人及产业进行庇护。 李文彩祖上便是投献给勋贵较早的。他家投献给了阳武侯薛家。靠着阳武侯的权势,打击、欺压、兼并其他没有依靠的矿主,很快成为了大峪矿区最大的矿主。 万历三十一年,万历皇帝为了扩大税源,派太监王朝负责向西山一带煤窑征收矿税。 为了多征税讨好皇帝,王朝不仅对普通民窑征税,连勋贵名下的煤窑也没放过,要求一并缴税,并且动用军力强行征缴。 在大明,勋贵藩王及士绅经商本就有免税特权。这些人不缴税习惯了,你一个太监现在竟敢向他们收税,如何能忍,这下便捅了马蜂窝。 数家勋贵暗中指使投献自己的矿主,教唆矿工闹事。矿主对矿工收入大肆克扣,又说都是太监王朝盘剥的结果,派人组织矿工及家属,到京城皇宫门前喊冤叫苦。 明神宗命内阁大学士沈一贯前去处理,见“长安门外,满路拥塞多人,皆黧面短衣,不知其数,呼冤彻天,持揭叩地。”矿工们控诉王朝“拏人绑树,石打箭射,淫奸妇女,席卷家资......不忍听闻。” 万历帝无奈只得命王朝回宫,不再监管税收,才化解了这次闹事。 由此可见西山煤矿主们与京城勋贵的绑定之深,可以说每个较大的煤窑背后都有勋贵的影子。 第48章 劝谏(二) 待到天启年间,李家窑传到李文彩手里。 阳武侯也传到了薛濂这一代。 两家的利益还是一如既往地深刻绑定着。 每年逢年过节,或者阳武侯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之类的,李文彩都要献上孝敬,年底还要奉上煤矿的分红。 李文彩估算过,每年花给阳武侯府的银子,都在二万两左右。 李文彩来到阳武侯府上,给薛濂请安后,便将今天皇帝突然临幸西山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什么?皇帝去西山募兵?招了多少人?”薛濂惊异道,这倒是个新鲜事儿。 “回侯爷,招得不多,才五百人。” “切,招五百人能顶得什么用。估计是小皇帝贪玩,想玩练兵的游戏了,便心血来潮去募兵。” “也是,京师的三大营和侯爷您这样的世袭武将,才是咱大明的基石。皇帝估计玩几天没意思,就不玩了。”李文彩附和道。 “今年矿上的收入怎么样啊?” “还行,不过现在天气刚冷,眼看着用煤的高峰要来,皇帝招走五百人还都是最强壮的,恐怕会耽误些产量。” “放屁,你大峪矿区上万矿工,少这五百人影响个啥?再说现在城外流民一大堆,只要让吃饱饭,你想招多少人招多少人。”薛濂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道。 “侯爷说的是,定不能影响了生产。” “嗯,前段时间小皇帝要百官捐钱修市政,说是要在京师为百姓盖什么公共厕所和下水道。其实我看,就是想借着清理阉党的威风敛财。本侯也捐了一万两,花钱消灾。这下侯府的用度也紧张了,往年都没催过你,但是今年的分红你要早些送来。” “小的省得侯爷也不易,一定提前多送一些。” “嗯,好,没事你便回去吧。” 这阳武侯薛濂平时骄横跋扈,世袭中军都督府右都督。这厮是个太平侯爷,未曾上过战阵,却生性暴戾,经常欺压平民。 虽然非常贪财,每年府中花销却也极大。他擅长巴结比自己更强的权要之人。魏忠贤得势时,每年往魏忠贤及其亲信府中,都送不少银子。所以此人虽恶,在京师却也没人找他麻烦。 刚刚在府中,薛濂对李文彩说话虽硬,貌似对新皇帝毫无畏惧的样子。其实这货最是色厉胆薄。那日朝会,皇帝当场拿下丰城侯李承祚,就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朝会后,赶紧去李春茂那里报备,捐了一万两,希望皇帝别找他麻烦。 九月二十一日,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袁可立。 袁可立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个子不高,人很清瘦。但是两眼目光坚定有神,走路时,腿脚落地平稳有力,都显示着这位老先生硬朗的身子骨。 行礼赐座后,袁可立拱手对:“陛下,臣已年老,功名之心早就淡然了。臣本已无意于仕途,只是虑及陛下刚刚登基,立足未稳,这才决心来到京师辅佐陛下走一程,了却作为臣子的本分。臣请陛下恩准,处理完魏逆一案便可回乡。” “袁老先生助朕之心,朕自然感激。但是魏逆一案只是小事,还有一件大事,朕料定先生一定更愿意帮朕。” 对于袁可立一上来就表达了辞官意向,郭可阳并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之前听黄立极等人说过,天启七年初,天启皇帝念及袁可立在登莱抗击后金的功勋,特授兵部尚书,后以三殿告成累加太子太保,袁可立均是“恳辞不受”。 这次征召袁可立来朝处理逆案,他肯来京师,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袁可立奇怪道。 “处理完逆案后,朕想请袁先生总督登莱、东江军务,助朕灭除建奴这个心腹大患。”郭可阳盯着袁可立的眼睛说道。 果然,老头子一听此言,眼睛中立马焕发出光彩,干枯的脸颊也有了红润。毕竟在他巡抚登莱期间,数次大破建奴、收复辽南,乃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而他离职后辽南得而复失,又成为其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儒家有“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袁可立一生宦海沉浮,对于做官或许并无什么执念了。但是做为一个儒家士大夫,说对这“三不朽”也无感,那肯定是假的。 皇帝的一句话,便点燃了袁可立心中早已熄灭的激情之火。老头子心潮澎湃,又想到了当年在辽东金戈铁马的岁月。 “臣已老朽,早就看破生死。如果说死前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辽东未平了。陛下知我!”袁可立有些激动的说道。 “朕亦是特别佩服老先生在辽东立下的功勋。此次征召先生为刑部尚书,一是想用先生审案之能,早日将逆案了结,以安群臣之心;二是希望老先生,借清理逆案之机,将登莱地方腐败无能的官员全都清除掉,为下步朕对辽南用兵做准备。” “臣想请陛下为审理逆案定下一个准绳。” “朕就实话对先生说了吧!朕并不想将逆案株连太广。彼时魏忠贤势大,有些许官员对其阿谀攀附,也是人之常情。譬如为魏忠贤建生祠者,朕之前就在朝会上说过,除首倡者,皆可宽宥。” “只要没有与魏忠贤勾结,或者借其权势为祸乱政者,皆可以不算在逆案之中。但是对登莱之地的官员要从严。其中轻重,老先生自己把握。” “臣明白了。”能做官到如此高位,袁可立绝不是个迂腐执拗的人。皇帝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还是要以稳定当下朝局为主,不能搞得人心惶惶。 “朕希望在神武元年正月之前结案,袁先生觉得如何?” “新朝自当有新气象!天启朝的事,就在天启七年了结完,自是最好不过了。” “好,那便如此定了。结案之后,先生也可早去登莱。” “臣刚到京师,便听说陛下出城,在西山矿工中募兵,还要在钓鱼台练兵?” “呵呵,正是要为辽南之事做准备。京营已是羸弱不堪,朕只得另起炉灶。” “臣在登莱时,对练兵颇有心得,或可以助陛下。” “朕的练兵之法,与以往颇有不同,练成后一定请先生指正。日后还要向先生请教建奴的作战之法,好做应对。” “臣期盼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另外,昨日朝中大臣对陛下募兵练兵之事颇有议论。臣觉得陛下可以置之不理。” “国家承平日久,朝臣除少数在关宁和登莱待过的,多未经过战事。臣以为当下建奴势大难制之时,皇帝热衷武事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不扰民、不靡费、不误政即可。” “呵呵,先生懂我啊!”郭可阳笑道,心中明白袁可立其实是在婉转地劝谏自己,不要扰民、靡费和误政啊! 第49章 练兵(一) 将袁可立从文华殿送走后,郭可阳又接见了前来陛辞的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兼陕西巡抚洪承畴。 安定陕西的具体策略,在之前的御前会议上已经敲定好了,郭可阳与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好谈。 但是郭可阳还是详细询问了赈灾的一百万两白银,内承运库是否如数给足,洪承畴是否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赈灾银两皆已十足给付。臣别无他求,陛下能支持臣的,都给了。倘若有辱君命,臣愿以死赎罪。”洪承畴言辞恳切地道。 “千万不可!朕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失败乃成功之母’。一次不成便去求死,实乃懦夫所为。记住,万万不可操之过急。爱卿心中不要有包袱,有何难处,皆可呈送密折给朕,朕自会替卿分担。” 这次会面,原本只是例行的封疆大吏出京前的陛辞,洪承畴却被皇帝感动得泪流满面地出去了。 拜谒过皇帝后,洪承畴便直接出京赴任了。 同行的,还有奉旨前往陕西公干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及锦衣卫陕西千户所新任千户纪东。二人带领两百名锦衣卫兵士,协助洪承畴押送赈灾银两。 洪承畴与韩羽、纪东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京后的第二天,另一波商队打扮的人马,也悄悄地离开了北京城,目的地也是西安。只是三人恐怕在陕西任职期间,都无法知道这帮人的真容了。 九月二十四日一大早,郭可阳便骑马来到钓鱼台军营。 卢象升带领的五百矿工和孙传庭招募的五百纤夫,在前一天的晚上,已经在军营集合完毕。 郭可阳来到军营时,卢象升和孙传庭正在营门口等候。 “地都分完了没有?”一见面郭可阳便问道。 “分完了。士兵们对陛下感恩戴德,士气高涨,皆愿为陛下效死。”二人答道。 “他们未经训练,现在还不能算是士兵,顶多算是壮丁而已。” “传庭的兵都招齐了没有?” “回陛下,按照陛下的要求招了五百零一个。” “嗯?怎么多了一个?” “额,有个年轻人读过书,是个童生,在纤夫中极少见。募兵考核结束的时候,方才得知消息赶到,臣便破例多招了一个。” “好吧,多一个也不多。” 来到军营中间的大校场,郭可阳命令召集士兵集合。 营房沿着校场周围而建,每间营房能住下二十名士兵。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昨日先暂时给他们分了队,每二十人为一队住在一间营房中。 早上士兵们用昨日卢象升从兵部库房请领来的米和炊具,草草地做了饭。刚刚用过早饭,正在营房中休息。 集合鼓声响起,这些新兵们还不懂什么意思。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及锦衣卫士兵,上前大声呼喊,这些新兵才乱糟糟地按照房间排成长队出来集合。 一时间大校场上人声鼎沸。这些新兵没有什么纪律观念,有些还边走边说话,有些后面的踩掉了前面的鞋子,还在相互笑骂。 郭可阳站在点将台上,冷着脸看着这群乌合之众,转身对扈从圣驾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说了几句。 骆养性立刻下了点将台,指挥一队锦衣卫军士拎着马鞭上前,对那些说话、笑闹的新兵脊背、屁股上打去。 随着一阵哭爹喊娘,和锦衣卫军士的训斥叫骂,校场中很快安静下来。一千零一名新兵,经过一刻钟多,终于在点将台前排成了一个二十乘以五十的大方阵。 这些新兵昨日下午才到钓鱼台军营,卢象升孙传庭这几日一直忙着给他们分田,现在连军装都没来得及运过来给他们换上。 所以眼下都穿得乱七八糟。那批新招募的纤夫中间,甚至有个别人连鞋都没有,赤着脚站在那里。此时已是深秋,郭可阳看着都觉得冷得慌。 “传庭,你速回兵部。就说是朕的旨意,今天晚上之前,从兵部库中调取两千套军服和军靴,及其他的全套士兵装备过来。明日这些人要全部换上。” “臣遵旨。”孙传庭得令后立刻去办了。 “以后集合,再有在队列里说话及嬉笑打闹者,重打十鞭,扣除一个月的军饷。”郭可阳对着台下的新兵大声喊道。 “骆养性,你带锦衣卫看好了,凡是在队列里交头接耳或者乱动的,就拖出来鞭打。” 新兵们倒吸一口冷气,打十鞭倒也算了,扣一个月的军饷那可是二两银子,够自己全家吃上两个月了。 很多新兵听到军饷,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当兵,听说军队里动不动要行军法的,此时开始又战战兢兢。 “朕今天要挑选出你们中间精干伶俐的做为骨干。什么是骨干,就是以后的军官。所以都把精神打起来。” 而后郭可阳命方阵最左侧的第一队,走到方阵前面的点将台下。 “朕下口令,你们做动作,做错的大声喊‘报告’。听到没有。” “听到了。”二十人回出一片散乱的小声。 “回答的不齐不响,是不是早上没有吃饭?朕再问一遍,要是再喊不齐喊不响,每人十鞭子。”郭可阳停顿了一下,大声吼道:“听到没有?” “听到了。”这次二十人一齐使出吃奶的劲喊了出来,声音直冲营区之外,有几个士兵喊得脑门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 “不错,当兵的就要嗓门大,后面的各队要是比他们声音小,也要受罚。” “好,下面第一队听口令做动作。朕喊‘向左转’你们就向左转身站好,朕喊‘向右转’你们就向右转身站好,朕喊‘向后转’你们就向后转身站好。动作要快、站立要稳,听到没有?”郭可阳大喊道。 “听到了。”第一队发出一声整齐的大喊。 “朕先给你们做一遍示范,都看好了。”说完郭可阳便给自己边下口令边做动作,把三个转身动作示范了一遍。 “下面所有人都看明白没有?”郭可阳伸直手臂指着台下一千零一名新兵。 “看明白了!”一千零一名新兵齐声大喊。虽然还不是很整齐,但是气势足够,声震军营,以至于营区四周树上的鸟都惊得四散飞走了。 “好,听口令,向左——转。” 二十个新兵听到口令,后立刻原地转体。果不其然,有八个新兵分不清左右,转到了右边。下面的队列里,有三个新兵看到那几人出错,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把那三个在队列里笑的,拉出去,抽十鞭子。卢象升,去记下名字,这三人本月的饷银全部扣除。” 郭可阳立刻指出下面那三个人吼道。 骆养性带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将皇帝指出的三个人从队列里面拖了出来。 第50章 练兵(二) “爷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还敢在队列里面叫喊,抽二十鞭子,扒掉裤子抽!” 三人一听,赶紧闭上嘴。锦衣卫将三人拉到一边,扒掉裤子,就用马鞭开始往屁股上抽,一阵哭爹喊娘声传来。 “那两个在队列里面扭头看的,也一并拉出去抽十鞭子,让你看个够!”又有两名忍不住偷偷往旁边看锦衣卫行刑的,被郭可阳发现指了出来。于是又被锦衣卫拖出来,加入了皮鞭抽屁股的行列。 队列里其他的新兵,站在那里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有些胆小的,吓得腿都有点抖。 五人很快被打完鞭子,被抽二十鞭的,屁股已是血迹斑斑,站着都两腿发抖,只能勉强站立。 “回到队列里面去,原位站好。”郭可阳喊道。 “这就是朕今天教给你们这些新兵的第一课,一个兵站在队列里面,没有得到命令,就要雷打不动,就是天上下刀子都要原地站好。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一千零一名新兵齐声呐喊,声震如雷。这次比第一次要整齐的多,军营中的马匹都被惊的原地嘶鸣,想要挣脱拴马桩上的缰绳。 “做错动作的,出列,朕刚才说过,做错的大声喊‘报告’,为什么没有喊?”郭可阳指着台下第一队的二十名新兵喊道。 八个转错方向的新兵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将这八个做错了又没喊‘报告’的拖下去,每人打五鞭长长记性!” 大校场上又是一片惨叫声。 郭可阳对着剩下的十二个新兵,继续下口令。这下新兵都精神高度集中,做错的便声嘶力竭的大喊“报告”。 郭可阳每下过一次口令,便令出错的都出列回方阵。直到最后,剩下两名转了十多次,都没有出错的新兵。 “你们两个,去到方阵东边独立站队。” 而后令第二队二十名士兵上前,继续下口令做原地转体。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哪像后世的现代人那样,从读初中到读高中、大学,都要接受军训。 对于一个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脑子反应又不快的人,听到口令后,转错方向毫不稀奇。后世曾在初中、高中接受过数次军训的大学新生,在入学军训时洋相百出的,依然大有人在。 殖民地时期,英国人训练印度土着为己所用,英国军官以在一周之内让新兵分清左右而自豪。甚至有英国军官无奈地说:“光让这群土人全部分清左右,就花掉了我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有些夸张,但是并不离谱。 只到挑到剩下四名一直未出错的士兵,郭可阳便从中选出两个比较高大强壮的,令其加入到第一队挑出的两名士兵中。 “卢象升,你可学会了如何挑选?”挑选完第二队士兵,郭可阳转头向卢象升问道。 “回陛下,臣学会了。” “好,那剩下的士兵便按照此法,由你来挑选。” 郭可阳转身坐到了点将台上,早已为皇帝备好的椅子上,看着卢象升挑选剩下的士兵。 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终于从一千零一名士兵中,挑选出来一百名伶俐精干的。 中午郭可阳便留在军营中,与士兵一同用了午饭。午饭很简单,就是熬的白米浓粥和买来的咸菜。新兵们都吃的津津有味,喝粥的“呼噜”声响彻校场。 锦衣卫中不少人都是世家出身,靠着世袭得来的军职。这些人的生活水平远超普通百姓,自然对这样的饭菜感到粗粝。但是看到皇帝坐在点将台上,吃着和他们一样的伙食,自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抱怨,只得忍着吃干净。 下午郭可阳只将挑选出的一百个新兵集中训练,将其命名为教导队。令其他新兵们去清洗衣服、打扫卫生和洗澡。 郭可阳将教导队一百名新兵编为十个班,每班十人,任命班内年龄最长者为班长。 “以后教导队就由朕亲自训练,用文臣的话讲,以后你们就是天子门生了。朕希望你们刻苦训练,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郭可阳对台下新编成的教导队训话。 教导队新兵一听自己以后就是天子门生,瞬间胸膛挺的高高的,瞪大了双眼,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脸上。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那些状元老爷是天子门生,咱这挖煤拉纤的,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能当天子门生。 “卢象升,朕在训练教导队的时候,你也要认真学。下去后,将训练内容和方法整理为操典,以后新军都要按照操典进行训练。” “臣遵旨。” 郭可阳扫视了一下教导队的新兵问道:“可知道朕为什么要通过这种原地转体的办法,挑选你们?明白的举右手喊‘报告’。” 队列中一时无人回应。郭可阳正有些恼火这些新兵胆怯的时候,队列最右侧一个兵哆嗦着举起来了手,大喊“报告”。 郭可阳一看,正是一班班长罗长风。罗长风原是猎人,够机灵,通过了挑选,又在本班年龄最大,被任命为班长。 “罗长风,你大声说出来。” “回陛下的话,那些人连左右都分不清,都是迷糊蛋,能被挑出来的都是最机灵的。”罗长风扯着嗓子大喊道。 “好,答得对,嗓音够洪亮。让罗长风你来当班长没选错人。” “卢象升,罗长风积极回答问题,晚饭时,奖励给他们班一只鸡,鸡腿都赏给罗长风。” 表扬过罗长风,郭可阳指着台下众人道:“朕挑选你们组成教导队,就是要培养你们做军官,好教带其他新兵。如果你们都不敢说不敢做,自然会被淘汰。这教导队并不是固定的,能者留下,不行的就要被淘汰!” “今天上午那些士兵为何挨鞭子?可有人回答?回答的举右手喊‘报告’。” 队列中这次立刻有了反应,二三十人举起右手大喊“报告”。 郭可阳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前排中间一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来回答。” “回陛下,小的名叫张友定。那些士兵挨鞭子都是因为不懂规矩。来到军中就是兵,凡事都要讲规矩。尤其是集合站队的时候,岂能像百姓一样随意。”张友定大喊道。 张友定是孙传庭招募来的纤夫,今年二十四岁。原是通州卫军户,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爹娘只有钱给大哥娶了媳妇,不再管他,自己就一直没有婚配。 他大哥继承了家里的六亩田地,他做为余丁,本就没资格继承卫所土地。大哥大嫂也不待见他,平时便在通州的大运河边上拉纤为生。 孙传庭在纤夫中募兵时,这家伙一听待遇,立刻就挤上前报了名,并且顺利通过了跑步考核。 只是这厮虽然登记了家人,但是并没有将田地分给父母兄弟耕种,甚至都没告诉他们有分田这回事儿。自己得了地契,跑去那边见有佃户在种,便和佃户明确了身份,以后由自己来收佃租。 发的十两安家银,给他爹娘和大哥一文钱都没留。只买了只烧鸡拿回家,顺便炫耀了一把,便离开家跟着队伍走了。给他爹娘和大哥大嫂气的不轻。 谁让大哥大嫂平时老说自己在家吃白食,不给自己好脸看。爹娘也是偏心,从小就只对大哥好,这下你们也都别想占我便宜。 张友定离开家时,看着大哥大嫂那气的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爽的不行。 郭可阳本就是想通过家人来绑定士兵,没想到还有张友定这种家庭关系的,如果知道了也是无语。 第51章 练兵(三) 郭可阳继续对士兵们训话。 “好,接下来一段时间朕会亲自教授你们队列。” “新兵训练首重队列!为何?皆因众人成队列,方可为军队,否则便是乌合之众。通过严格的队列训练,可以使士兵得到严格的纪律养成,就是懂规矩。” “朕先把你们教会,你们再去教其他士兵,由此而成军队。所有你们定要好好学,勤加练。民间说‘打铁还要自身硬’,你们如果自己练不好,如何去教别的士兵!” “而队列的基础便是军姿,一切队列动作都是在军姿的基础上完成的。卢象升,记好军姿的动作要领,明日训练之前,这些人全部都要背会。朕要抽查,背不出来的罚五军鞭。” “都听好了,军姿在原地站立时叫做立正。下面按照动作要领立正站好!” “要领是: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外张开一脚之长;腿挺直、收小腹、挺胸膛;上体正直微前倾、两肩后张臂下垂;五指并拢自然弯,拇指贴于食指中,手掌贴于大腿侧;头正,颈直,口闭,下颌微收,平视前方。” 这基本上是照搬了后世的立正动作要领,但是郭可阳为了贴合当下实际,做了一些修改,让士兵更好记忆。 说完郭可阳便带卢象升下去,对士兵进行逐个检查纠正。第一次站军姿先站了一刻钟,让士兵们原地稍事休息后,又站了两刻钟。 而后便又将稍息、立正、停止间转法、向左向右看齐和齐步走及立定教授了几遍。整个下午便进行了这些内容的训练。 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队列训练才结束。 看着士兵们迈着并不熟练也不太整齐的齐步步伐回营。郭可阳长舒了一口气,这一个下午他也累的够呛,但总算是在训练新军这件大事上迈出了第一步。 根据自己多年的带兵经验,和对这个时代军队的了解,再过一个月,自己就能把他们练出型来。但是要想真正成军,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 训练结束后,郭可阳与卢象升一起整理了一天的训练内容。他要将训练中内容和重点整理成一部操典,用来规范新军的训练并成为制度。眼下正在整理的便是第一部《队列操典》。 又将立正内容命人抄出十份,给教导队十个班每班发一份,令士兵们背会。 这些新兵大多都是苦出身,一百个人里面也就十个左右识字,认识的还都是些简单的常用字。通过背诵训练内容,也可以促进士兵识字。 当晚郭可阳没有回宫,直接就住在了军营里。卢象升、孙传庭一再劝谏皇帝回宫居住,但是并没有被采纳。 夜晚郭可阳安排了营门内外和营房四周的值哨和巡夜制度,并定下了夜间的口令识别制度,便休息了。 当夜丑时,郭可阳在睡梦中被王承恩轻声唤醒。 “皇爷,丑时了,您该查哨了。” 累了一天,睡得正香的郭可阳,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才想起自己在睡前交代过,丑时把自己叫起来查哨的事情。 “皇爷,您太累了。白天操练新军,晚上还要查哨,奴婢看着心疼。要不您接着睡吧!奴婢替您去查。”王承恩看着皇帝睡眼惺忪的模样,心疼地道。 “不可!新军就像朕的孩子,现在正是初创之时,岂可假手于他人。”说完郭可阳便起来用水洗了把脸,更衣出门。郭可阳住的是原来营中主将的官房,一应用具倒也齐备。 从官房中出来,郭可阳带着王承恩往营门口走去。今晚夜空明朗,并不黑暗。在这个没有大气污染的时代,只要天上没有乌云,些许月光和星光便能照清夜行的路。 郭可阳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后世的那些娱乐设施和便捷的通信手段。但是每到这样月光明亮或者星空璀璨的夜晚,一个人站在这苍穹之下,抬头望向一轮明月或是璀璨星河,便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那时候自己生活在故乡的村子里,夜晚也是如现在这般,明朗宁静。沐浴在夜晚皎洁的月光和星光之中,听着深秋些许秋虫的鸣叫,内心总是如此的宁静。 不多时郭可阳便来到离营门二十米外,听到一声呵斥,“站住!口令!” 郭可阳咧嘴轻笑了一下,好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在连队夜晚查哨的时候。 “精武!回令!”郭可阳答道,口令制度是今晚他建立的,内容自然也是他定的。 “强兵!”对方答道。 来到营门处,两名在营门内侧站岗的新兵,见是皇帝过来连忙下跪。 “昨日朕不是命令过了吗?以后在军中无跪礼,只行军礼,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小的知错了,看到陛下过来,没有忍住。”两人赶紧起身,为首一人赶紧解释道。 “念你等是初犯,这次不处实罚。罚你二人明日逐队逐班的将此事讲给众人听,令其他人引以为戒。”教导队现在是十人一班,其他九百新兵还是按照二十人一队编制,称为新兵队。不过现在教导队是单独集中居住,和新兵队分开了。 “是,谢陛下恩典。”两人行抬臂军礼道。 郭可阳改革了明军的军礼方式,考虑到抱拳军礼在一手持有武器时不方便,而后世的举手礼又是西方近代产物,所以自创了抬臂礼。 就是在立正的基础上,右手握拳抬起右臂,拳眼向内贴于左胸前。这样的军礼简单实用,也很美观。 郭可阳拿起哨位旁边小桌子上的执勤登记簿,上面按照站岗顺序写着士兵的名字。由于绝大多数士兵还不会写字,每站完一班岗,便在自己名字后面打个钩。 登记簿上还留有查哨人登记的名字,上一次查哨的是卢象升,时间是亥时。 这两人一个叫做郑维国,一个叫邓卫。 郭可阳和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两人都是纤夫出身,郑维国二十四岁,和张友定一样也是通州卫的余丁,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邓卫则是山东德州人,今年十九岁,属于失佃的农民。跟着父母和妹妹逃难来的通州,和他爹一起在运河边上拉纤为生。 失佃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佃户无力承担地主的佃租而主动弃种,另一种则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地主驱赶而失佃。 郭可阳问邓卫家里失佃的原因,邓卫支支吾吾半天,方才说出实情。 原来邓卫家本是租种得德王府的田产。但是德州土地贫瘠,德王府要的佃租又高,去年碰上天灾实在无法生活了,才外出逃难讨生活。 郭可阳听了也是沉默,这德王起初是在天顺年间建藩德州,后来因为德州地方贫瘠,改封到济南。 藩王自然是皇帝家的亲戚,怪不得这邓卫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实情。可能是担心皇帝听了会尴尬或者生气。 第52章 练兵(四) 想到大明各地的几十个藩王,更不知道又有多少个郡王,郭可阳便一阵烦躁。 朱元璋为了一家之私,给后世留下这么个大难题,想想都让人头疼。郭可阳现在根基不稳,并不打算动他们,但是还是很气闷。 检查完营门岗,又沿着营区转了一圈。营区四角,各设有一个哨位,都是两人一岗。郭可阳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便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教导队继续进行队列训练。新兵队则维修营房及道路,并负责为教导队做饭。 钓鱼台军营此前有一个千户带着三百士兵驻扎,新军过来后,便被调到了神机营中。 此处军营占地庞大,能容下五千人马驻扎。原本是给来京服役的各地班军使用的。明代后期班军制度废弛,班军数量也大大减少。大多数班军也都不再来京,而是被派往九边等地修城池干杂役。 因此这里的营房也大多荒废,很多都是房顶烂着大窟窿,房子里成了老鼠、刺猬、黄鼠狼等各种小动物的安乐窝。 大校场上,除了靠近点将台那一半昨天被清理过,还算可以,剩余的一半长着齐腰深的杂草。营中道路也大多长满杂草,营墙更是有多处坍塌。整个军营好不破败。 现在郭可阳集中精力训练教导队。新兵队的九百人便全部交给孙传庭带领,安排他们进行除草,整修营房、道路等各处。 今日新军士兵都换上了崭新的明军大红鸳鸯战袄。教导队士兵立正站在队列中,精气神立马比昨日上了好几个档次。 郭可阳正在抽查士兵背诵立正的动作要领,营门口值守的锦衣卫过来禀报,说是内阁首辅黄立极等人请求觐见,正在营门外等候。 郭可阳猜测,想必是昨晚自己留宿在钓鱼台军营的事,内阁已经知道了,估计又要过来劝谏自己回宫。昨日出城之前,自己已经派内侍告知内阁,要来钓鱼台军营,但是并没有说晚上不回宫。 安排卢象升继续组织教导队进行队列训练,郭可阳回到军营官房中。很快,内阁学士黄立极、施凤来及礼部尚书来宗道,进到官房大堂拜见皇帝。 “哎呀!都怪朕昨晚没有回宫,这大清早的天气也冷了。还劳烦黄先生和诸位先生来到此处。”郭可阳打着哈哈,连忙上前虚扶黄立极起身。 “朕知道擅自留宿城外确实不妥,让诸位先生担心了。如有下次,一定提前告知诸位先生,可好?”郭可阳笑着对几人说道。 三个老头子原本是一脸严肃,想要劝谏的。但看皇帝像个犯错的年轻人一样,在他们开口之前,就把他们要说的都说了,也一时语塞。 “臣等主要担心陛下安全,陛下身系江山社稷,不可轻忽。”黄立极还是忍不住道。 “嗯,黄先生说得对。不过钓鱼台军营中,有新军一千余人,且有扈从的锦衣卫缇骑三百,朕安全得很呐!况且此处西南十五里,便是五军营大营。朕住在这里安如泰山。” “几位先生此来,可是还有什么政务?”害怕老头子们再啰嗦起来没完,郭可阳赶紧岔开话题。 “陛下,原吏部尚书周应秋被革职查办后,吏部尚书一直空缺。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天官空缺,于朝廷政务影响极大。还请陛下早日定夺人选。”黄立极奏道。 对于吏部尚书一职,郭可阳自然知道其重要性,但是自己也没有好的人选,毕竟对朝中大臣自己知道的并不多。 “吏部尚书确实不宜长期空缺。这样吧!就由内阁组织会推,而后报给朕挑选。” “臣,遵旨!”黄立极拱手道。 “陛下,今日已过大行皇帝丧期。礼部已经拟好了册封皇后及众妃之礼仪。请陛下钦定。”礼部尚书来宗道启禀道。 “好,册封的日子可确定了?”郭可阳接过来宗道递上来的仪注,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就定在本月二十七日。” 今天是九月二十五,还有两天。 “那就按照礼部拟定的来办吧!”郭可阳将仪注交还给来宗道。自己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主要是这些繁琐的礼仪自己也不懂。 “陛下,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及工部左侍郎毕懋康,昨日已到京师。不知何时可以进宫面圣?”次辅施凤来奏道。 好嘛,事情还不少。看来你们是紧赶着想让我回去呢! 郭可阳沉吟了一下说道:“就安排在今日下午召见,至于地点嘛,不一定非要定在宫中。” “朕寻到了一个好去处,诸位先生随朕来。” 两刻钟后,郭可阳便带着三人,来到了钓鱼台军营东南一里处的,原武清侯李诚铭别墅,现在已被改名为玉渊潭行宫。 “此处原是武清侯家的园林,紧邻玉渊潭,环境甚是雅致。武清侯得知朕要在钓鱼台训练新军,便把此处献给了朕。” “练新军一事,朕已定下决心,任何人都不得改变。在新军第一批练成之前,朕肯定要常来钓鱼台军营居住的。”郭可阳表情坚定地道。 黄立极等人一听这话,心想感情皇上您这是打算在这长干了啊!表情一滞,就想劝谏。 郭可阳立马补充道:“但是!朝廷大事也不可荒废。不如这样,以后内阁、司礼监及各部,都在这玉渊潭行宫中设置一间值房。朕来钓鱼台军营时,汝等就来此处办公。这样面见朕也更加方便。” “此处离阜成门仅有七里远,环境优美。诸位先生在此处理公务,心情比在京城中,定要好上许多倍。心情好了,这办事效率也高不是。”郭可阳笑着对三人说道。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还有这般操作。您这不但自己要常住在外面,还要拉上大臣们都来陪你啊! “黄先生,你看朕这般安排可好?”见三人都不表态,郭可阳便点将道。 “额,既然陛下练兵之意已决,臣自当鼎力支持。能练出强兵,于朝廷也是大好事。” “只是陛下留宿军营非是长久之计,还请陛下将新军练成之后,一定要回宫居住。” 黄立极斟酌道。他和施凤来本就不是诤臣,魏忠贤秉政时,二人就以虚与委蛇、维持局面着称。现在皇帝执意要亲自练兵,自然也不会硬刚。 “那是自然,诸位先生放心,顶多半年,新军便可练成。朕自然也知道,宫里住着比那军营舒服的多。怎会长久住在那里?二位先生呢?” “臣无异议。”既然首辅都已经表态了,施凤来做为次辅也不会唱反调。 “臣请陛下在练兵之余,还是多要回宫看看皇后,莫要生疏了天家亲情。且陛下尚无子嗣,亦不可误了国本大事。”来宗道躬身劝道。 好嘛,又来了个催生的。所谓的国本大事,不就是催着我赶紧生儿子嘛!郭可阳心道。 “那是自然。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朝廷各部院寺监在玉渊潭行宫建立值房之事,就由内阁行文下去吧!” “王承恩,去传旨给林正,派三百锦衣卫以后在此处护卫。还有,安排尚膳监派人来此处,供给值班大臣们膳食。” 安排完,郭可阳上前拉住黄立极的一只手说道:“武清侯很会享受啊!此处景色甚美!走,朕带三位先生,先逛逛此处美景。再亲自给三位先生,各挑选一间上好的值房。” 说完,郭可阳便嘻嘻哈哈笑着,带领三人往行宫深处去了。 第53章 邦华来京 当天下午,郭可阳便在玉渊潭行宫,召见了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 李邦华今年五十三岁,个子不高,样貌清瘦身体硬朗,走路生风,举止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一员能臣。 郭可阳对李邦华还是比较了解的。 李邦华是江西吉水人,幼年家贫,跟自己的父亲李廷谏一同考中乡试举人。父子二人一同中举一时在乡里传为美谈。他们父子两个互相激励,身穿布衣,徒步到京师参加会试。第二年,李邦华考中了进士。 李邦华入仕之后,一直以为人为官正直,直言敢谏着称。 原历史上崇祯二年,李邦华受命整顿京营。他一上任便使用强势手段,打击京营中的占役、虚冒之风,裁汰老弱,严加训练。京营风气得到极大改善,战斗力也得到提高。 但是李邦华的铁面无私却得罪了在京营中得利的权贵,尤其是武职勋贵们。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利益受损的权贵趁机弹劾李邦华。崇祯皇帝本就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听信了权贵弹劾,将李邦华去职。从此明朝的京营便再难有起色,彻底烂掉了。 李邦华不仅有能力肯实干,其对大明的忠诚更是没的说。崇祯十七年北京城陷,李邦华自杀殉国。自杀前写下一首绝命诗:“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 郭可阳前世对李邦华此人是极为钦佩的,此人文能为相武能带兵治军,且为人正直肯于实干,又忠义无双,简直是古典儒家士大夫理想中的人物。 有如此人物崇祯居然稍用便弃、居然不听不信,当真是暴殄天物。想想老天对崇祯真的不薄了,给了他那么多名臣名将,最后竟然被他折腾亡国,真是死不足惜! 郭可阳看着跪在下面的李邦华感慨万千,他对此人的重视甚至超过卢象升、孙传庭。郭可阳对于卢象升、孙传庭更多是惋惜,对李邦华则是敬仰。 “邦华公,别来无恙啊?”郭可阳亲自上前将李邦华搀扶起身。 “额,臣身体康健,多谢陛下垂念。”被皇帝扶起的李邦华有些懵,心道我这也是初次见到您,怎么您这搞得跟老熟人似的? “从江西一路赶来京师,舟车劳顿,邦华公辛苦了。”郭可阳深情地说。 “陛下信任臣,委以重任,正是臣为朝廷为陛下鞠躬尽瘁之时,也许舟车之苦,何足挂齿。”李邦华拱手道。 “邦华公就是朕的武侯诸葛亮啊,朕得邦华公如多一臂膀,大事可成。”郭可阳不自觉的握着李邦华的一只手说道。 “陛下!”李邦华连忙跪下道。 “臣为陛下尚未建寸功,不敢当陛下如此美誉。陛下如此看重臣,士为知己者死,臣李邦华万死无以为报!”李邦华含泪叩头道。 额,郭可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人家老头子第一次和你见面,哪里顶得了你这么深情的表白啊! 不过终于见到自己敬仰的人物,郭可阳一时激动也是难免。 重新扶李邦华起来,郭可阳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魏逆一党乱政日久,朝廷里面很多事务都荒废了。官员中有不少人养成了阿谀奉承、尸位素餐的恶习,兵部尤其被阉党祸害的厉害。” “朕早就听说爱卿正直勤勉,且敢于任事。卿被阉党诬陷罢官之前,曾做过兵部右侍郎,对兵部的事务比较熟悉。以后兵部的事情就拜托给卿了。” 李邦华拱手奏道:“回陛下,臣定然会整顿好兵部,为陛下分忧。” “另外臣也曾在天津做过巡抚,整饬过军务,对军中之事甚是清楚。陛下既然委托臣以兵部尚书的重任,那么臣不得不向陛下请求一件事。” “本兵尽管说来。”郭可阳正色道。 “陛下,京师三大营卫戍京师,责任重大,原本应是天子手中的一柄利剑。但是据臣所知,三大营自万历朝以来便久不经战阵,且疏于操练、武备废弛,士卒将官荒于军事久矣。倘若京师有警,则京营不堪一战!臣请陛下降旨,准臣整顿京营,以备不虞。” 竟然如原本历史一样,李邦华就任兵部尚书一上来就要整顿京营,看来李邦华早已看到京营的荒废和由此带来的危险。 “哎!”郭可阳叹气道:“邦华公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到了京师武备的弊病根源所在。朕前些日子也去神机营检查了军务,当真是不堪入目啊!” 而后郭可阳便将自己此前去神机营的所见,给李邦华讲了一遍。 李邦华听完后激动道:“陛下,京师近靠国门,西有蒙古,东有女真。京营如此荒败颓废,倘若鞑虏进逼京师,则我大明危矣!” “陛下,臣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正统时瓦剌犯京师时日久远且不说,嘉靖时鞑靼亦曾数次肆虐北直隶。陛下不可不居安思危啊!” 郭可阳点头赞许,心中暗道,自隆庆年间与俺答汗和议后,北直隶近六十年未曾受过异族侵扰。但是谁又会想到不到两年之后,那女真人就能兵临北京城下,肆虐北直隶呢? “关内承平日久,邦华公所说乃是老成谋国之言。”郭可阳称赞道,不过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是朕即位不久,当下还是以先稳定住军队为上策,京营确实是要大整的,不过先不急于当下。待时机成熟,朕自会下旨给先生。先生可懂朕的意思。” 皇帝刚即位一个多月,还是担心上来就大刀阔斧整顿京营会使局面不稳,还是先坐稳位子再说。李邦华怎会不明白,当即回道:“臣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当下臣还是以整顿兵部部务为先。” “嗯,好,那便先如此吧!” 到这里正事也就说完了,郭可阳笑道:“朕在这玉渊潭行宫中专门给邦华公挑选了一间值房,邦华公先去休息。晚上朕要在此处和邦华公好好饮几杯。王承恩,带邦华公下去休息。” 第54章 军器寺 送走李邦华,郭可阳又接见了新任工部侍郎毕懋康。 毕懋康年龄比李邦华还要长几岁,南直隶歙县人(今安徽歙县,明朝时没有安徽省和江苏省,两地统称南直隶,由南京六部直管)。 郭可阳了解毕懋康,是因为此人是明末武器专家。郭可阳读军校时学步兵专业,曾对轻武器历史感兴趣。在课余时间查阅过许多资料,才知道了毕懋康的大名。 毕懋康在天启四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后遭魏忠贤排挤,被罢官。 在崇祯年间撰写并出版了《军器图说》一书,在书中首次介绍了自生火铳(就是燧发枪)。将鸟铳用火绳点火的装置改进为用燧石发火装置,从而克服了火绳点火怕风雨的弱点,并且提高了射击速度。只是当时朝廷没有意识到这一跨时代革新的重要性,并未得到大量普及。 行礼后,命内侍给毕懋康赐座。 “朕听说毕卿不但文章做得好,还对经世致用之学颇有研究?” “陛下谬赞了。臣自幼除了研读科举文章,亦喜欢读写杂书,是以对民间制器之术及水利百工皆有所了解。” 原来毕懋康出身书香门第,家道殷实。自幼便博览群书,见识广博。 “朕起复毕卿出任工部侍郎一职,只为一事。”说罢郭可阳便令内侍取一只鲁密铳过来。因为下午要接见毕懋康探讨燧发枪一事,郭可阳提前令人去安民厂取来了一支鲁密铳。 “毕卿你看。”郭可阳将毕懋康召至近前,手持鲁密铳给他看。 “这是鲁密铳,是我大明火铳中威力最大的,毕卿可认得?” “臣曾见过此铳。臣记得是在万历二十六年由赵士祯根据西洋火铳改制而成。彼时臣刚中进士,官授中书舍人。臣平时酷爱制器之术,曾去看过。赵先生还着有《神器谱》、《神器杂说》等火器制造之书,臣也曾研读过。” “对,就是赵士祯所制之鲁密铳。没想到毕卿还读过赵士祯的着作,朕这下算是找对人了!” “毕卿你看,这鲁密铳虽然犀利,但是朕觉得铳管过长,冲孔稍小,在战场上如遇建奴重甲兵,则破甲威力还是不够大。朕已令兵仗局及安民厂加以改进。” “朕需要毕卿主持改进的乃是另外两处。” “一是此铳用火绳点火,需要常备火种引火,且火绳很长不方便操作,还惧怕风雨。朕想将火绳引火改为用燧石发火,这样不但克服了火绳的缺点,还能提高射速。” “二是改进引火药锅盖,现在鲁密铳的引火药锅盖要在发射前手动打开。这样不但麻烦,而且在击发前如果有大风则引药极易被吹飞,导致无法点火。” “朕想让毕卿设计一个联动装置解决这两个问题,在击发时,燧石撞击砧铁,同时引火药锅盖联动打开。这样即便有大风一样不影响射击。” 郭可阳滔滔不绝在鲁密铳上面边比划边讲。一会儿又怕毕懋康理解的不清楚,便命人拿来纸笔,在纸上将后世燧发枪的样貌画出来,给毕懋康讲解击发原理和外部构件的设置。 但是郭可阳也只是知道后世燧发枪的外形及发火原理,对于内部枪机是如何联动的,其实一无所知。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所有要点和需求讲出来,至于如何实现,都要靠毕懋康和工匠们去研究解决。 毕懋康也听得津津有味,士大夫普遍对制器之术不感兴趣,认为那些都是末技,不登大雅之堂的。没想到皇帝竟对此种关节如此了解,也正对毕懋康的胃口。 “毕爱卿可有信心帮朕解决此难题?”郭可阳讲完,转头看向正听得入神的毕懋康问道。 “陛下方才讲解甚为细致,臣在心里已有了大概的勾画。稍加时日调制试验,一定能够实现陛下所说。倘若成功,则我大明不啻得一军国利器。”毕懋康激动地拱手道。 “确是军国利器。朕灭建奴就靠它了!”郭可阳长叹道。 “毕卿,朕稍后便令内阁拟旨,成立一个新衙门,就叫军器寺。兵部的军器局,内廷的兵仗局,以及安民厂、盔甲厂、火药厂等在京的军器制造部门,全部都移至军器寺之下,以后只归军器寺管辖。” “军器寺与各部院寺同列。寺卿为正三品,为了方便协调兵部、工部,朕再给你加上兵部侍郎衔和工部侍郎衔,此例永为定制。” “当然这样原本你的实职工部侍郎就变成了加衔,委屈毕卿了。” “臣不觉得委屈,臣单领一寺又能专心制器,这是陛下的恩典。” 好吧,也是个直性子。人都讲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你这也不谦虚直接就说出来了。倒有些理工男的气质。 “如此甚好。办事衙门朕已经替卿选好了,就在皇城的兵仗局。朕已决定将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兵仗局撤销,那里的内宦朕会命司礼监全部调走,剩下的人马家当全都拨给军器寺。今晚朕就下旨,你明日便去与他们交接。” “还有朕已经命安民厂的匠头王三甲打造新式火铳,你去与他好好交流一下。” “臣遵旨。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郭可阳长叹一声,内廷的二十四衙门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正式确立,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到今天终于被削减掉一个,变成了二十三衙门。郭可阳也正式迈出了缩减明朝宦官队伍,及削弱宦官权力的第一步。 现在东厂有了监军,被郭可阳控制的死死的,司礼监也都被清洗替换了一遍,御马监的曹化淳更是皇帝死忠。整个宦官队伍的核心部门已被郭可阳完全掌控。 现在自己削掉兵仗局,内廷的太监们连个屁都不会敢放一个,若是有哪个活够了敢放的,当天就会被高起潜弄到东厂里折磨个物理消失。 文官们对于皇帝削弱宦官权力,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也不会有人多嘴。 其实郭可阳削掉兵仗局不单单是出于削弱宦官权力的考虑。宦官这个群体既不擅长军事又不精通制器,你让他们管理军工生产,是纯粹的人员职位不匹配。这样一改也是解决了一个弊端。 只不过兵仗局掌印太监王德章和安民厂监厂太监刘全要哭了。皇帝月初视察完兵仗局和安民厂,刚给他俩涨了一倍月俸,这下便没了差事。王德章更惨,连兵仗局衙门都彻底没有了。 当晚,郭可阳在玉渊潭行宫给李邦华、毕懋康二人赐宴。 要说赐宴的过程,其实无趣的很,儒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赐宴算是皇帝恩典,这种正式场合话是很少的。除非是天子近臣、宠臣,亦或是君臣相处很久关系比较融洽自然的。 郭可阳向二人敬酒,二人都要离席谢恩。根本不像后世那样影视剧里拍的那样,还边吃边聊,你嘴里吃着东西跟皇帝说话,那可是不敬。 饭后二人再次谢恩,郭可阳命二人明日便去履职,赐宴便结束了。 郭可阳当晚便留宿在玉渊潭行宫。 第55章 伙食 九月二十六日一早,起床后郭可阳便来到钓鱼台军营。 新军正在出早操。 卢象升组织教导队进行队列训练,孙传庭则监督新兵队绕着大校场跑操。 二人看到皇帝大清早便来到军营,立刻上前来行军礼。行的自然也是新式的抬臂军礼。 郑维国和邓卫二人,被皇帝处罚全军逐班逐队宣讲“军中无跪礼,只行军礼”的事。二人讲了大半天,嗓子都嘶哑了,现在全军都长了记性。 “不错,这些士兵要勤加操练不能停歇。”郭可阳赞许道。 “不知道新军操练需要定为几日一操?还请陛下明示。”卢象升问道。 “还几日一操?朕给他们这么优厚的待遇,自然是每日皆要操练。这里可不是养大爷的!”说完之后郭可阳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现在还是有些心急了。 郭可阳斟酌了一下,改口道:“不过休息也是必需的,就是牛马也都要休息啊!这样吧,朕定下规矩,以后每逢五逢十可以休息一天,用来洗澡洗衣服处理个人事项。其他时间都要训练。” “臣听说官军五日一操者,便是强军了。戚家军也是三五日才操练一次。如此五日四操是不是士兵过于劳累了?”孙传庭问道。 “嗯,那就再加上一条,每逢三逢八这两天的下午,你们教士兵识字,进行文化学习,这样也算是一种休息了。你二人教不过来,就挑士兵中识字的让其教其他士兵。每月要考核一次识字。” “陛下还要教士兵们识字?如此德政真是古今未有也!”卢象升赞道。 “呵呵,何止是识字,以后还有强制他们读书呢!你们记住,优秀的士兵一旦能读书识字,那就不再仅限于当一个士兵了。” 郭可阳心想,这些人以后就是我的嫡系班底,好好培养,用处可多了去了,我要的可不仅仅是只会上阵砍人的大头兵。 “将以上规定都记下来,新开编一本《纪律条令》,以后除非遇到下雨大雪等特殊情况,训练及文化学习时间不可随意变更。否则就要处罚主将。” “遵命!”二人齐声道。 “朕所教授的立正稍息、停止间转法、看齐和齐步走及立定这些内容,你二人可学会了吗?” “学会了。”卢象升道。 “就是有些不太熟练。”孙传庭有些尴尬地道。 “这些内容你二人也要学会,不要不好意思训练,军中只重实力,如果主将都不精熟,何以服众?”郭可阳严肃道。 “我二人一定也严加训练,必不能落后于士兵!” “白天多在带兵,晚上臣会请象升帮臣加练。” “如此便好。另外带兵者要有虎气,练兵时下达口令要清晰洪亮方能生威,声嘶力竭尤不过分。你二人以前虽是书生,但现在就是将军,切记!” 给二人分享完带兵心法及注意事项,郭可阳命二人继续去忙。早饭后,则是观看教导队训练,并在旁边指导。 经过两天的队列训练,教导队对于所学内容已经基本熟悉。郭可阳便令其分班训练,这样既可以提高训练效率,又能锻炼班长的组织能力。 新兵队还是分派任务去整修营房和道路。 郭可阳带着卢象升、孙传庭二人逐班检查教导队的训练。对于班长口令不洪亮不清楚,士兵动作不规范等问题都现场加以指出,并令卢象升记下来,待上午收操时集合加以点评。 “将领带兵要抓好兵头,现在教导队的班长们便是兵头。训练主要靠传帮带,也就是传授、帮助、带领之意。因此如果班长能力不强、所得非人,便无法做好传帮带。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就是此理。” “你二人在训练之时要留心观察,能力不强的班长要及时撤换掉,选拔能力强的上来。教导队最初任命的班长,都是挑选年龄最大的,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毕竟刚开始也看不出来谁强谁弱。” 一个上午的队列训练结束后,郭可阳也对卢、孙二人进行带兵方法的传帮带。 “陛下所言‘兵头’及‘传帮带’之法,可谓深的练兵精髓。”卢象升忍不住赞叹道,带了几日兵他也有些思考,但是时日尚短就是总结不出来。 呵呵,你二人又怎会知道我曾带过多久的兵,这些都只是后世现代军队中,练兵的基本理念而已。 “班长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不但要挑选出最强的担任,还要加练提高其本领。以后每天晚上,班长们都要集中再加练一个时辰。另外宣布给教导队担任班长职务的,每人月饷加至二两五钱。” “今天上午有几个班长不行,朕都给你们指出来了,中午收操的时候就撤换掉。” “是。”二人立正道。 二人原本以为皇帝并不懂练兵,会从他处挑选将领来训练新军。没想到皇帝居然是亲自指挥训练,刚开始二人心里还直打鼓,怀疑皇帝到底行不行。 经过这几日的训练及言传身教,二人现在对皇帝不但言听计从,还佩服得不行。不过心中也有疑问,就是不知道皇帝的练兵之法是从何处得来的,但也不敢多问。 午饭时,郭可阳还是和士兵们一同用餐。菜吃的是白菜炖豆腐里面零星的见着油花,有几小块猪肉,主食是馒头。 “传庭,朕在营中用膳也有数次了。营中的伙食可不行啊!这样,朕给你个额度,每个士兵每月一两银子的伙食费,你看着采购,只要不超过就行。必须要保证士兵每天能吃一餐肉,早上每人一个白水煮鸡蛋。” “每月光伙食费都一两?陛下,是否定的太高了?”孙传庭惊诧道。 要知道在大明朝当下的物价水平,每月二两银子,就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上小康生活了。还是男主人能经常喝酒吃肉的那种生活状态。当然这是指正常时节,天灾物价飞涨时除外。 皇帝给士兵每人每月定一两的伙食费,这个已经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百姓的每月饮食花费。 以孙传庭对官军的了解,大明甚至可能有五成以上的士兵,每月还拿不到一两饷银呢! “陛下养兵太过恩厚了!臣觉得这样或许容易滋生士兵骄惰之心。陛下给他们的月饷和赐田免税已经很优渥了,臣觉得这个伙食费不需要定的如此之高。倘若让其他官军知道陛下对新军如此宠溺,恐怕会滋生不满。” 卢象升也在一旁劝谏道。 “象升所言确实。据臣所知,民间两口青壮之家,每月花费一两,便足以温饱有余。这新军士兵倘若每人每月仅伙食便要一两,确实太过靡费了。”孙传庭补充道。说完后心想,皇帝这哪里是在养兵,分明是养儿子啊!真是有些娇惯了! 孙传庭、卢象升二人都是做过知县知府的,对民间百姓生活知之甚详。 既然两个人都不赞成,郭可阳只好改口,“好吧!那便定为每月7钱银子伙食标准,不能再低了。每天必须要吃上一顿肉,早上一个煮鸡蛋,这两个一不能变。传庭每个月要把伙食花费都报给朕御览。” “另外,部队以后如果出去作战,或者是野外训练,期间的伙食费还是按照每月一两供给。” “是。”孙传庭不再多说,应声答道。 第56章 新式火枪(一) 下午郭可阳正在教授教导队正步、跑步的队列动作,营门士兵禀报,说军器寺卿毕懋康求见。 宣进来后,只见毕懋康后面跟着安民厂的匠头王三甲快步走了过来,王三甲怀里还抱着用红布包着的杆状物。 莫非是新式步枪造出来了?郭可阳猜想。 “臣向陛下贺喜,今日臣去安民厂交接验收,王三甲向臣禀报说,陛下钦定的火枪样式已于昨日打造完成,臣便立刻带其来面圣。” “哦,快拿来看看。” 王三甲扯去红布露出里面一支崭新的火枪,如果除去火绳及附属机构,看外形已经与后世西方近代燧发枪极为相似。 郭可阳专注地检查抚摸着枪身,枪管一约米长,乌黑发亮,用铁片牢牢地箍在枪床上。按照郭可阳的要求,枪管下方的护木上钻有细孔,里面插着一根细长的铁制通条。 枪托采用了后世的步枪枪托外形,握起来手感很好,郭可阳抵肩向远处瞄准试了一下,感觉很舒适。整枪双手抓握起来很有分量,郭可阳估摸着比后世自己用过的步枪要稍重一些。后世现代通用步枪基本上在七斤左右。 “皇爷,此皇爷钦定的‘神武元年式步枪’全重八斤(明斤合后世约九斤),枪管长三尺二寸,全铳长四尺五寸,铳管口径大小能装七钱重的铅弹。” “枪管用精铁打造而成,十斤生铁方出一斤精铁。枪床采用上好榆木制作,为了防腐防虫,之前都在桐油中浸泡过。”王三甲见皇帝看得痴迷,心中暗喜,在一旁讲解道。 “好好好,非常好!”郭可阳一面摩挲着新枪一面点头。又用手指插进枪管,试了试,枪管内壁很光滑,看来确实是上了心了。 “可曾试过枪?破甲效果如何?”郭可阳突然抬头问道。 王三甲吓了一跳,“回皇爷,总共造了十支,都试过了,70步可破重甲!” “可曾带火药弹丸过来?朕现在就想试试枪。”郭可阳急切地道。 “额,回皇爷,小的们来参见皇爷,可不敢带那些东西面圣啊!”王三甲忙解释道。要是带这些东西过来,被人弄出个谋刺天子的罪名,那可是灭九族的,他王三甲虽是个小小匠头,但是久在京师也是知道皇家忌讳的。 “三棱刺呢?可能装上?” “能装上,只是刚才进来的时候被锦衣卫暂扣下了,面圣时不可带兵器。”毕懋康道。 “锦衣卫做的没错。王承恩去取过来,就说是朕让取得。” 王承恩很快取来三棱刺,郭可阳接过来一看,和自己当初画的图纸一样,刺身长一尺三寸(约40厘米)再加上一个四寸长的握柄,握柄与刺身连接处固定一个铁环。握柄根部被从中间锯开,打有孔洞。 郭可阳将刺刀套环套入枪管,枪管下方距离枪口四寸处箍着一个带孔铁片,刺刀握柄末端的开口刚好卡在铁片上,两者的空洞也刚好贯通。 王三甲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螺栓和螺母,上前将螺栓插入空洞再拧上螺母,刺刀便被牢牢地固定在枪管前端。 郭可阳使劲晃了晃刺刀,很牢靠。这步枪加上刺刀长度达到了一米八五左右,郭可阳立在身边比了一下,比自己要高半头。完全可以当成短矛来用。 “孙传庭,过来!”郭可阳对远处正和卢象升一起组织教导队训练的孙传庭喊道。 “营中可有盔甲?”郭可阳对跑过来的孙传庭问道。 “有,臣前两日从兵部领回来一千一百套棉铁甲,准备给新军使用的。” “快去取一套出来,就绑在那棵树上。”郭可阳指着校场旁边的一棵杨树说道。 孙传庭招呼了两个士兵,很快从库房里取出一副棉铁甲绑在树上。 郭可阳持枪来到树前,活动了一下胳膊,扎好弓步,双手持枪成拼刺架势,对着棉铁甲用大力猛地刺出,刺刀扎穿铠甲刺进了树干。 拔刺刀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 就这样连刺五刀。而后收起步枪,累的有些喘气。上前查看,只见棉甲被洞穿,后面树上也被刺入寸许。 又检查了一下刺刀,依然牢固地固定在枪身上。 “好好好,王三甲,你有大功啊!光这刺刀一物,朕就要好好赏你!” “这都是皇爷的功劳,如果不是皇爷您提前画好了图纸,还给小的们讲了明白。小的们是如何也想不到这火枪上还能如此安装刺刀的。”王三甲跪下谢恩道。 不要小看在步枪上插着的小小刺刀,这一发明对近代军事具有革命性意义。 在刺刀发明之前,受限于火绳枪和燧发枪缓慢的射速,火枪兵在近距离接敌时必须要有冷兵器士兵的保护,否则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对方轻易杀死,而无还手之力。 所以刺刀发明前欧洲的步兵战术,要么采用火枪兵依靠着长矛方阵的打法作战(如着名的西班牙方阵),要么就是火枪兵自带刀剑等冷兵器,近战接敌时扔掉火枪,拔出刀剑肉搏。 刺刀发明后,火枪兵在近战中,便有了自我保护能力。长矛方阵等冷兵器兵种,也开始逐渐的退出历史舞台,欧洲步兵向着全火器化的方向迈进,开启了热兵器战争的新时代。 只不过在刺刀发明之初,还有一段坎坷。 1640年左右,装备在火枪上的刺刀,首先于欧洲的法军中出现。只不过刚开始发明的是插入式刺刀,就是将刺刀的握柄做成圆柱形,很细,直接插在枪管里使用。 这种刺刀虽然可以用来刺杀,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火枪兵,但其缺点也很致命。 第一是火力丧失,插入后便无法再用火枪射击;第二是可靠性极差,要么不牢靠拼刺时容易掉落,要么在拼刺时受力撞击过猛,插死在枪管里无法拔出,导致火枪报废。 又经历了整整五十年的研究改良,直到1690年左右,法国陆军元帅德·沃邦发明了套筒式刺刀,将刺刀套在枪管上,才彻底改变了这一困境。此后火枪兵很快便独立成军了。 郭可阳深知穿越者的最大优势,就是可以避免“前人”走过的弯路。很多革命性的发明,就像一层窗户纸,后人看起来仿佛很容易捅破,但对于开拓者来说,却要渡过漫长的历史长河,才能探索出最终的结果。 就拿郭可阳定出的“神武元年式步枪”的各项参数要求来说,那可是欧洲经历了大小数千次战争,经过近四百年的摸索,才总结出来的燧发枪最佳参数。就一个小小的“枪管越长打的越准”这样的思想误区,便困扰了东西方数百年。 所以通过对战争史的了解,使郭可阳坚信,只要自己能将后世总结的,成熟且在本时代可造可用的东西拿出来普及,其结果一定会是颠覆性的。 什么狗屁“女真满万不可敌”,在郭可阳看来,这群都没有脱产训练的半农民半奴隶兵屁都不是。之所以历史上能留下这种吹破天的牛皮,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腐败堕落透顶的明军比他们更烂。看看神机营的那副烂样子就知道了。 “去,备马!朕要去安民厂试试枪。”郭可阳兴奋地吩咐道。 第57章 新式火枪(二) 给卢象升、孙传庭交代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要求后,郭可阳便带着毕懋康、王三甲等人骑马往安民厂去了。 来到安民厂,直接命人在七十步外架起十副明光铠,将新造的十支步枪全部取出,令工匠对其射击。 射击前郭可阳检查了一下弹丸和枪管之间的游隙,还是比较明显的。 “取一些宣纸过来,用小片宣纸裹住铅弹再压进去,可以减少漏气,这样打的更准。”郭可阳对试射工匠命令道。 每人十发弹,射击完后上前检查。只见每副铠甲都有中弹,少的命中一发,多的命中三发,凡命中者无一例外铠甲正面全部洞穿。 “站到100步外,每枪再打十发!”郭可阳命令道。 十轮过后,上前查看,只有三件铠甲命中。命中处,铠甲无论是铁片还是护心镜,都被砸出来一个凹坑,铅弹撞成扁饼掉落在地上。虽然没有洞穿,但是如果有士兵穿着的话,不震的吐血,内脏或者肋骨也要受损伤。 100步,就是150米远,能有这样的命中率和毁伤效果,足够了,郭可阳心想。“皇太极,我看你特么的怎么防。” “弹重和装药各多少?” “回皇爷,弹重七钱,装药六钱。”王三甲道。 “火药拿过来看看。” 王三甲连忙从一名试射的工匠手中,拿过药瓶呈上来。郭可阳打开一看,用的是颗粒火药。 “这用的是最好的柳灰火药。”王三甲解释道。 “嗯,就要用这种颗粒火药。” 而后郭可阳又对比了十支步枪的口径,口径大小也都一致。使用同一枚铅弹装进枪管,感觉游隙都差不多。关于统一口径的问题,郭可阳曾专门向安民厂交代过。 王三甲见皇帝检查对比十支火枪口径,赶紧说道:“遵照皇爷之前的要求,为了统一口径大小,所有钻枪管的钢锥,都是新打造并且矫正了多遍的。就是为了保证钻出来的枪管口径一致。” “王三甲,你的差事办的很好,朕心甚悦。” “王承恩,回去后传旨,特简拔军器寺下安民厂副管事王三甲为正管事,授官正七品,赏银二百两。原兵仗局掌印太监王德章及安民厂监厂太监刘全虽已调离,但是督办此事有功,各赏银一百两。” 王三甲一听愣在了当场,皇帝竟要给自己授正七品官,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还能当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安民厂管事向来为工部文官,敢问王三甲所授官职可是武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毕懋康,立刻上前问道。 “文职怎样?武职又怎样?”郭可阳知道毕懋康的意思,故意没好气的问道。 “王三甲为国成此利器,若陛下授其武职七品,亦无可厚非。但其一白身,不通文墨,又未经科举。若授文职,定然举朝大哗。臣恐六科亦会封驳陛下旨意。”毕懋康急道。 “哼!那魏忠贤当道时,他那尚在襁褓中的侄子都能封侯、封太师。那时候六科里的诤臣们,都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封驳旨意啊?” “额,”毕懋康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道:“陛下,魏逆篡权乱政,怎可与陛下圣明之君来比。且当下陛下御极未久,臣实不忍心看到朝局又有所争执啊!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叩请陛下听臣之劝吧!”说完便跪拜在地。 郭可阳长叹一声,明朝文贵武贱由来已久,毕懋康说道也是实情。看这老头也是想安安静静干点实事,若真给王三甲弄个文官七品,这新成立的军器寺,立刻就会陷入舆论的漩涡里。这帮文臣,能干正事的不多,但是吵架耍嘴却是个顶个的厉害。 六科做为独立于都察院的监察系统,职责是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对皇帝圣旨不合适的地方确有封驳的权力。但是其权力远没有后世吹嘘的那么大那么牛。 六科如果真那么厉害,明朝也不会有那么多大太监乱政了。皇帝如果一意孤行,六科也是无可奈何。皇帝如果愤怒,六科甚至都不会存在了。到满清时候,嫌六科碍事,直接就给并到都察院去了。 以郭可阳现在对朝局的掌控,六科要是敢上脸,来邀名买直,直接干倒他们,完全不是问题。 开玩笑呢,这是大明朝好吧!皇帝要是真不当家,那还搞个屁的中央集权君主专制。 那些皇帝的狗腿子大太监,都能把文官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更何况皇帝亲自出马。问题只在于皇帝豁不豁得出去脸面,只要不怕留恶名,就没有皇帝达不到的目的。 郭可阳豁得出脸面,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值得。现在不是和文官撕破脸斗争的时候,自己有太多的事要做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儿,闹得满朝争吵不休而误事,不值得。 文官们就好个“名”。 自己如果任命一个白丁做七品文官,还是个在文官们看来出身低贱的工匠,此事一定会成为大明朝的爆炸性新闻。大多数文官一定会哭爹喊娘,如丧考妣。 人家科举几十年,千辛万苦考上进士,才授七品文官。这个匠头就打了一把犀利的火枪,也能授七品文官?再犀利的火枪能和我们的锦绣文章比? “哎,算了!”郭可阳摇头道:“就授武职吧。毕卿有何建议?” “陛下,臣奏请授其从六品忠显校尉武散官,职官仍按陛下所说为安民厂管事。陛下以为如何?” “好吧!就这吧!”郭可阳摆手道。 “王三甲,还不快跪下谢恩?”眼看一场可能的朝廷风波被化解,毕懋康赶紧拉扯了一下还傻站在旁边的王三甲。 “臣,臣王三甲,谢陛下圣恩!”王三甲赶紧跪下来叩头,突然在皇帝面前称自己为臣还真有点不习惯。 虽然他并不知道忠显校尉武散官是个什么官,但好歹也是个从六品啊!自己祖上多少代人,到他这里终于出了个能穿官袍的了。从呆傻中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涕泪横流。 你倒是真容易满足!郭可阳看王三甲那德性,有些怒其不争的心道。 “王三甲,此火枪虽好,但毕竟还是火绳枪。朕命毕卿将其改制成燧发枪,你要好好出力相助,要是有功,朕还有赏赐。” “臣一定好好干,就是累死,也要帮毕大人做好燧发枪!” “别哭了,擦擦眼泪起来,这火枪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朕给你说说。” 郭可阳当场给王三甲、毕懋康提出了新的改进要求。 一是在枪管前端不影响装刺刀的位置安装准星; 二是在枪后端加装瞄准沟槽; 三是在枪托底部钉上铁垫片,这样拼刺刀时,用枪托亦可将敌人砸的脑袋开花。 “此枪造价如何?”提完改进要求后,郭可阳问王三甲。 “回陛下,加上三棱刺,约合九两银子一支。” “嗯,这样,毕卿,朕让内承运库给你先拨两万两银子。枪管和三棱刺现在可以确定下来了,先开始生产着。朕希望燧发枪能够早日研制成功。也可以让安民厂的工匠们群策群力,谁能提出好的建议要不吝奖励。” “王承恩,回头给毕卿一套密折令牌和木匣,燧发枪有任何进展,毕卿直接向朕禀报。” 试完枪,郭可阳也不再回钓鱼台军营。因为明天要册封皇后,当晚便回到乾清宫居住。 第58章 册封皇后 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七日。 一大早,按照礼部制定的仪注,郭可阳派人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并亲自来到仁智殿祭奠大行皇帝。 原信王妃周氏,已于前一日搬进了坤宁宫。田氏住到东六宫中的承乾宫,袁氏则住到了西六宫中的翊坤宫。 祭拜完大行皇帝,郭可阳换上皇帝冕服,在锦衣卫大汉将军的簇拥之下,于钟鼓声中,驾临中极殿。 而后文武百官身穿朝服进殿朝贺。三跪九叩之后,分班站位。 传制太监大声高唱“有制”,赞礼官而后高唱“正、副使跪”。 这次册封皇后,选的册封正使是英国公张惟贤,副使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因为皇后乃是皇帝正妻,是国母,所以册封礼仪非常隆重。所选册封使者也必须是在当朝身份最为显贵之人。 张惟贤、黄立极出班跪下。 传制太监向册封正、副使高声宣读制书,“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册封周氏为皇后,命卿等持节捧册宝行礼。” 正副使四拜,礼毕。 宣读完制书,执事官举着皇后的宝印和金册,将其放置在一个五彩的轿子中。 而后册封队伍起行,前方有鼓乐手开道,正、副使随行,出皇极门,来到归极门外。正、副使北向而立,并不进入。坤宁宫乃是后宫,除皇帝外的外朝男子自然不可能进去。 所谓册封正副使,其实就是从中极殿到坤宁宫前,送一趟宝印和金册,就是跑个龙套而已。 由司礼监掌印高时明,举起皇后宝玺金册入坤宁宫。此时皇后周氏带领着宫人,在坤宁宫宫门外迎接。 高时明手捧皇后宝玺金册等物,从坤宁宫正门进入大殿。皇后站立于拜位上,高时明将宝玺金册等物,放置于皇后面前的桌案之上。而后仪式开始。 礼赞官高喊“四拜”,众人对皇后叩拜四次。再高喊“宣册”。宣册女官取来册封皇后的金册,站立于皇后的左侧宣读册封内容。 宣读完金册,礼赞官高喊“受册”。 宣册女官跪在地上,将金册授于皇后。皇后接过金册,将其交给身旁侍应的女官。 礼赞官高喊“宣宝”,宣宝女官取来皇后宝玺,站立于皇后的左侧。 礼赞官高喊“受宝”,宣宝女官跪在地上,将皇后宝玺授于皇后。皇后接过宝玺,再将其交给身旁侍应的女官。 最后礼赞官高喊“四拜礼”,坤宁宫中在场众人再对皇后参拜四次。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而后高时明持节由正门出,皇后送至宫门外。高时明来到归极门外,以节授正、副使,报“礼毕”。正、副使持节向皇帝复命。 皇后受封完毕,皇帝带着皇后先到奉先殿祭拜祖先,再祭拜大行皇帝。 而后颁布诏书,昭告天下册封皇后之事。整个流程才算走完,第二天皇后还要在坤宁宫,接受在京命妇的朝拜。 随后又下旨册封田氏为礼妃、袁氏为淑妃。 这二人的册封礼仪相对于皇后就简单的多了。毕竟皇后乃是皇帝正妻,妃嫔们只算是妾室,地位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忙了一天,终于结束了。到了黄昏,夫妻二人才算歇下来。 郭可阳留在坤宁中与皇后闲聊。 “朕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政务,没有得空回家看看,冷落了梓童。”宫中侍应人等皆已退下,郭可阳看着已换上燕居服的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夫君当真也是不易,妾在府中听说了许多夫君登基以来所做的大事,日日为你担心!” “现在总算是安稳了下来,魏忠贤一党已经基本清算完了。不过以后外朝还有许多事要忙,这后宫里的事就都要劳烦梓童了。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去问皇嫂。” “妾听说夫君还在亲自练兵?” “是啊,京营已经颓废不堪,建奴猖獗,有些事朕亲手做,起色会快一些。” “可还要常住军营?” “额,有时候会住在那里。” “夫君现在并无子嗣,总不能老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吧!妾在府中时,就听说过夫君经常出城,却也不知道拐回家里看看。夫君真是勤政啊!”周氏微红着脸对皇帝揶揄道。 好吧,看来躲是躲不掉的,这是在暗示自己早点生孩子了。看来即位之后这一个月没回过家,周氏已经对自己有意见了。 自穿越以来,郭可阳的确也是有意地躲着这些妻妾。主要是害怕在她们面前被发现什么异常,从而引起怀疑。 现在大局已定,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朕今日这便得了空暇,好好陪陪吾妻。”郭可阳拉起周氏的纤纤玉手,温声道。 说完便欲将周氏揽入怀中,亲近一番。 周氏今日所穿绯红色燕居服,将她皮肤衬托的更加白皙光亮。现在在室内除去凤冠金簪之后,头上只挽着乌黑的发髻,端庄中跟又显了几分俏丽。 郭可阳做为一个正常男人,前世也谈过恋爱,对此怎能不有所心动。更何况二人还是夫妻,现在房内又无其他人。 周氏立刻便娇羞得满脸通红,一边稍抗拒一边轻声道:“陛下,不可。这大白天的,要是让宫人们看到了,传出去有损皇家体面。” 好一个欲拒还羞,郭可阳本是后世之人,并不太在乎这些,“那又如何,朕看谁敢多嘴!只是玉娘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兴奋间,皇帝喊出了周氏的小名。只稍一用力便将其揽入怀中。 周氏“呀”的一声轻叫,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郭可阳怀抱着娇若无骨的周氏,听着她稍显急促的喘息声,自己的心脏也扑腾个不停。 二人只是数息时间的拥抱,便给郭可阳心中带来极大的安慰。毕竟自穿越以来,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大了,有太多的事要忙,有太多的威胁要去化解。 看着怀中面若桃花,双目微闭的周氏,郭可阳正欲一亲芳泽。 这时殿外传来王承恩的声音:“皇爷,该用晚膳了。是否命人传膳?” 周皇后一听殿外有人说话,立刻从皇帝怀中挣脱,坐在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起自己略显凌乱的发髻。 王承恩这厮,今日真是不开眼,扫兴!郭可阳有些恼怒地心道。 “嗯,那就传膳吧!”皇帝没好气的对外间回道。 说完郭可阳转头小声对周皇后调笑道:“咱们夫妻一月未见,真是有伤人伦啊!今日为夫便宿在玉娘宫中,不知道娘娘准否?” 晚饭后,皇帝便留宿在坤宁宫中。宫闱之事不必多提...... 第59章 议事(一) 第二天上午,因为册封皇后一事,郭可阳在中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下午应内阁及礼部、户部、工部等所请,在文华殿召开御前会议,商议朝廷大事。 首先是吏部尚书人选的确定。 前些日子在玉渊潭行宫,黄立极问起吏部尚书补缺一事,郭可阳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便让内阁牵头组织六部九卿进行会推。 所谓会推,是明朝中后期决定朝廷大员的一种主要方式。万历以前,阁臣的选任大多是通过特简,即皇帝直接任命。 会推则是当高级官员有空缺,不由皇帝直接任命,而是由吏部预先拟好人选,向参加会推者征询意见,或可、或否、或另推。最后根据被推选名单,集体确定二至四五人,由吏部领衔呈报皇帝在其中选择。 万历二十六年又确立了一种新的会推方式——类奏,改变过去的常规做法,会推之时所有参加者各推举一个人选,吏部仅做汇总,呈报皇帝选择。 会推的参与者主要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等九卿。 可以说明代的这一制度创新是颇具开创性的,说它是中国古典政治制度向官僚民主制度过渡的尝试,尤不为过! 这一制度有效避免了皇帝用人的随意性,哪怕皇帝昏庸或者懒惰,依然能够保证高层有效的人事运转。 但是像万历皇帝这种,将朝廷六部尚书空缺出来一大半不任命,置之不理的奇葩除外。毕竟会推只是推选出来一份名单,最终确定是哪个人,还是陛下要皇帝拍板。 皇权作为中国封建社会最高权力从来不是虚的,只有在出现董卓、曹操、司马懿这号人物时,皇权才变成了虚权。中国古代绝大多数时候,皇权都是一言九鼎、不容置疑的。 高级官员的会推制度,是明代官僚选任制度中最富创新性的部分,在整个中国古代独具特色,前代没有,到清初被废止。 在满清的奴隶主们看来,除了皇室之外皆是奴才。人事任免之权,岂能容许你们这些下面的奴才们置喙。所以说满清是中国君主集权专制的最顶峰,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其实换成说是奴隶主集权专制更为恰当一些。 明代不仅仅有东南沿海的资本主义萌芽,中央朝廷也同样出现了民主政治的萌芽,虽然并没有摆脱两千年的封建专制范畴,但好歹也是巨大进步了。如果能够平稳发展下去的话,中国的官僚民主政治或许便渐渐成形了。 但是满清的投机一搏,入关打跑李自成取得天下,彻底终结了这一历史进程。对外实行极为严厉的海禁,终结了东南沿海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对内实行奴化统治,将中国拖入半奴隶半封建社会的深渊。 中国从此进入黑暗的三百年,彻底落后于世界。相对于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来说,满清的这些作为,才是最令人痛恨的。 明代虽然也有海禁,但是并不严厉。到明中后期更是成了一纸空文,沿海对外贸易高度发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郭可阳接过内阁呈上来的名单,只见上面写着“房壮丽、王永光、何如宠、毕自严”四人。 以郭可阳当下对大明官员的了解,对这四人并不清楚,当下便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总不能随便圈一个吧! 其实郭可阳不知道的是,类似于这种随便圈一个的事,崇祯即位后还真是干过。只不过更加的离谱。 崇祯二年时,崇祯皇帝下旨扩充内阁,要求朝臣推选入阁人员名单。经过了一番唇枪舌战,十个候选者的名单递交了上来。其中既有与阉党有关联者,又有东林党人。 崇祯为了不引起党争,显现所谓的“公平”,竟然“创造性”地用“枚卜”的方式选择内阁辅臣。 所谓“枚卜”,就是崇祯将分别写有十个人名字的纸条放在一个金瓶中,而后焚香肃拜,依次从瓶中抓取。 这样便抓出钱龙锡、李标、来宗道、杨景辰、周道登、刘鸿训六人名字。就令这六人入阁参赞机要。 朝廷最重要的人事任免,居然采用这种方式做出选择,可谓滑稽至极!说白了,就是崇祯没有什么主见的无奈之举,极为符合他乱谋无断、施政任性的个性。 郭可阳读军校时,曾经熟读过某位教员的着作,深知“领导者的责任,主要是出主意和用干部这两件事”。 在后来的带兵实践中,对这句话也深以为然。对于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命,自然不可能像崇祯那样随便选一个。 郭可阳沉思一阵后,便对黄立极说道:“这四人德行才干如何?还请黄先生为朕详细讲讲。” “参赞机务、以备垂询本就是内阁的职责所在,不敢蒙受陛下用‘请’字。”黄立极拱手道。 而后黄立极便将四人的德行才干和主要事迹,为皇帝讲解起来。 房壮丽,北直隶保定安州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 万历三十五年为湖广道监察御史,敢于向朝廷谏言,向朝廷推荐的杨涟等十三人,后来都为名臣。 天启二年任工部侍郎兼河道总督。当时黄河决口,他日夜在河堤上督率河工,决口合龙病倒,遂告假回乡养病。天启六年复任吏部侍郎。 王永光,北直隶长垣人,万历二十年进士。 万历二十八年调文选司。王永光选拔官员严格按照规章办事,谢绝一切请托,因此,被时论推为本朝“选君第一人”。天启六年辞官回乡。 何如宠,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天启元年,何如宠升礼部侍郎,因母病故未到位。守孝满,赴任原官。后遭魏忠贤心腹魏广微弹劾,被革职。 毕自严,山东淄川人,万历二十年进士。 为人公正廉直,天启元年,任天津巡抚,整备海防,修战船、治兵器、建水军,使天津武备大大增强。 天启五年调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次年改任南京户部尚书。天启六年因病返乡。 第60章 议事(二) 听黄立极讲完,郭可阳觉得这四个人选好像都不错,一时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便说道:“朕先考虑一下,稍后下旨给内阁。” 而后内阁学士施凤来奏道:“陛下,先帝的德陵位置已经勘选完毕,定在天寿山潭峪岭西麓。择日便可开工营造,具体营造事宜由工部向陛下陈述。” 施凤来说完,便扭头看向一旁的工部尚书薛凤翔。 薛凤翔面色有些忐忑地举着笏板,小心翼翼上前附奏道:“陛下,工部计划按照庆陵规制营造德陵,需用白银200万两。臣与户部沟通过,当前国库空乏,拿不出来这许多银子。还请,还请陛下发内帑以营造德陵。” 说完薛凤翔便低着头不敢看皇帝,毕竟开口向皇帝要钱,肯定不是一件讨喜的事。 庆陵是朱由检和朱由校的老爸明光宗泰昌皇帝的陵寝。 好嘛!建个皇陵上来就要200万两。 郭可阳听后立刻咋舌,心道:“内帑的那些钱,可是我好不容易抄家抄来的。还完之前欠下的一屁股债,现在本就没剩多少了!活人都还不够花呢,你们却要将大把的银子花在死人身上。” 转头问户部尚书郭允厚,“朕之前拨给户部价值一百二十万两的抄家所得,拍卖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卖出的,得银70万两,还有近一半没有来得及卖出去。杂项过多,短时间内恐难以清空。” “营建德陵,户部能出多少钱?” “陛下,今年的秋粮赋税已经征发使用完毕。行近年底,户部还要给九边各镇发军饷、更换器械马匹,百官亦要支出俸禄。虽得陛下相助,户部今年宽裕了一些,但是还是捉襟见肘,最多拿出20万两修德陵。”郭允厚叫苦道。 “不考虑朕的内帑,郭尚书告诉朕,现在大明每年财政有多少缺欠?” “朝廷自天启朝以来,财政便连年入不敷出,每年有近130万两的缺口。好在万历爷驾崩时留下了些家底,所以前些年都还勉强过得去。但这绝非长久之计啊,陛下。” 郭可阳默然。怪不得崇祯不断加派赋税,他接任的时候明朝的财政已经出现了巨大问题,连年亏空,实在是个烂摊子。 虽然自己抄家得了不少银子,但是也免去了陕西两年的赋税,还掏出100万两赈灾,自己还要练新军灭建奴。这样下去,只吃这些抄家的老底肯定不是个长久之计,要不了两年就能花个干干净净。还是要想长远的办法。 沉吟片刻后,郭可阳说道:“朕知道户部艰难,这次修德陵就不要户部出钱了。这样吧,朕从内帑中支取80万两给工部,这就是修陵的全部款项了。” 说完郭可阳一阵心疼。给陕西赈灾现在才花100万两,这给死人修坟就要花80万,这还是极力缩减后的开支。关键是在郭可阳看来,修坟这事上的花费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封建社会是个礼法社会,你不花钱给上任皇帝修坟,新皇帝在道德和礼制上就站不住脚。毕竟你的皇位是从人家那里继承来的,这个属于明知道浪费,但是又不得不有的花销。 “朕知道钱是太少了些,朕或许会得到一个苛待先帝的骂名。但是现在朝廷财政艰难,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朕总要以国事为重。你们可以告诉外朝,朕明言,等朕死后不要任何陪葬,将来给朕修陵绝不超过50万两。就这样吧,此事众卿可还有何异议?” 皇帝都这样说了,各位大臣还能说啥,当下便表示没有异议,修德陵一事便这样定下了。 “对了,工部侍郎张文郁新造出水泥一物,物美价廉,用来修陵可节省不少费用。薛凤翔,此事你与张文郁好好沟通。”郭可阳突然想到水泥,便说道。 “臣前些日子也去黑窑厂看过水泥,的确是物美价廉的神物,听张文郁讲,都是陛下的妙思启发才有得。用此物修陵确实能省下不少花销。”薛凤翔回道。 最后是礼部尚书奏请神武元年的会试一事。 新皇帝即位第一年通常都要开科取士,也算是一种恩泽。礼部奏请在神武元年四月开会试,郭可阳没有异议,便当场照准了。 议事结束后,郭可阳回到乾清宫,召来司礼监掌印高时明和秉笔曹化淳。向他们询问对房壮丽、王永光、何如宠、毕自严四人是否了解。 高时明斟酌了一下回道:“皇爷,据奴婢所知,房壮丽自天启六年复任吏部侍郎后,便一直闭门在家,不问政事。听说是不愿意附从魏忠贤的缘故。” “王永光此人与东林不合,天启初年曾遭东林弹劾而辞官。天启五年复出为兵部尚书,又因反对往边镇派内臣监军,遭魏忠贤记恨,第二年又辞官了。但是其在复出期间,曾上疏请求加封魏忠贤之侄魏良卿。” 说完高时明便停住,看向曹化淳。曹化淳自然明白高时明的意思,便接着说道。 “皇爷,何如宠因为与东林的左光斗既是同乡,又是好友,而遭到魏逆心腹魏广微弹劾而被革职。其人纯孝,彼时其母亲年老,他便告假回家奉养。他还和兄长相约,兄弟二人不同时外出,如外出必留一人在母亲身旁。” “至于毕自严。奴婢这些年一直在南京,对他比较熟悉。此人善于理财,为天津巡抚时兼任户部左侍郎,催督辽饷,从未出过差错。” “天启六年,毕自严为南京户部尚书。魏逆要卖掉南太仆寺牧马草场,以用来修饰三大殿。若卖掉草场,南太仆寺养马将被迫停止,军马和役马难以供应。毕自严坚决反对。但是魏逆竟假传圣旨,将其大骂一顿,草场照样卖掉。毕自严愤而称病回乡。” 太监做为皇帝的贴心人,说话就是比外朝的大臣们直白的多。 听高时明、曹化淳说完,郭可阳心里便有了底。 这四人中有的是和东林有瓜葛,有的应该和阉党有些交集,有的则是中立派。但是都没有和东林或者阉党任何一方走的过近的。 看来会推的结果也是代表了各方的想法。 思考一番后,心中有了计较,便对王承恩说道:“王承恩,去内阁传旨。朕决定任命王永光为吏部尚书,何如宠为礼部侍郎,毕自严为户部侍郎协理户部事务。至于原吏部侍郎房壮丽仍任原职。” 第61章 《算数》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 郭可阳在文华殿接见了被重新启用的徐光启、孙元化二人。 徐光启是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后世上海着名的徐家汇就是为纪念徐光启而命名的。孙元化则是南直隶苏州府嘉定县,二人老家只相距四十多里远。 二人既是同乡,又是师生。 万历四十年,孙元化考中举人,师从徐光启学习火器和数学。因为痴迷于西学,后来未能考中进士,遂放弃科举,潜心研究西学。 万历年间,徐光启在京城向着名传教士利玛窦学习西学,并结下深厚友谊。后来更是加入了天主教,成为当时大明为数不多的士大夫入教者。而孙元化受到老师的影响,也在后来入教,两人既为师生亦为教友。 接到起复的诏书后,两人便结伴而行,重回京城。 今年徐光启已经65岁了,可谓年事已高,而孙元化刚刚46岁,正是做事的好时候。 赐座后,郭可阳对徐光启道:“徐先生所译着的《几何原本》朕刚刚拜读过,真是一本经世济用的大学问啊!”说完拿起案上的一本《几何原本》递给徐光启。 徐光启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与利玛窦一同翻译的《几何原本》第一卷。翻开一看,书的前几十页还有一些写上去的批注,只不过看着不像是毛笔所写,其实是郭可阳用鹅毛笔书写的。 徐光启震惊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道:“想不到陛下也喜欢西学?” “呵呵,何止是喜欢,朕还颇有些心得呢!”郭可阳有些得意地微笑道。 说完便拿出另外一本册子递给徐光启,“朕平日里也常钻研西洋番人的算数几何学问,有些心得。将其中一些精妙之法记为一册,有一些是朕自创的,徐先生看看。” 徐光启接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算数”两个字。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按照横排从左至右书写的。对于习惯了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竖排写法的明朝人来说,确实有些不太习惯。 只见第一行写着“0”一串大食数字,第二行则是与之对应的“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个汉字。并讲解了该数字的用法,譬如一百二十,用大食数字记为“120”等。 对此徐光启还不是太惊讶。因为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在编制《大明历》时,就曾使用过阿拉伯数字。 明代中后期,随着西学东渐的开始,阿拉伯数字也在中国流传。徐光启就曾见过利玛窦使用大食数字,自己对此也有了解。 翻看第二页的内容徐光启细读下去,便开始震惊了。 只见第二页上,写着“加减乘除等号”与其对应的是“+”“-”“x”“÷”“=”五个符号,而后列了一系列的对应计算方法的示例。 对此徐光启便闻所未闻了。要知道这些符号现在要么还没有发明,要么只有极少数欧洲数学家在使用。 譬如“=”,要再过100年的时间,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才提出倡议,把“=”作为等号来使用。在此之前对于“=”只能进行文字说明。 徐光启只读完第二页,搞明白了加减乘除等号这五种符号的运用方法之后,便极为震骇的抬起头望向皇帝。 做为明末杰出的数学家和西学大师,他深知将这五种看似简单的符号与大食数字组合起来,对于算术运算将是颠覆性的改变。 “陛下此法不知从何处得来?臣闻所未闻,请陛下赐教!”徐光启疑惑道,他不相信这些会是年轻的皇帝自己发明的。 “额,朕从前也爱研习算学,这个嘛,有些时候深感用汉字表示加减乘除太过繁琐,也不直观,便在巧思之下发明了此法。”说完郭可阳自己都有些脸红了,但也无奈。 徐光启与在华的西洋传教士大都很熟悉,还是个天主教徒。自己若是撒谎,说是从西洋传教士那里学的。徐光启继续追问,或者是写信询问那些传教士,则谎言很快就会被戳破。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就说是自己自创的,也断了他的追问。朕天资聪慧,是算学奇才,这下你总不好再问了吧!你总不能质问说皇帝不可能如此聪明吧! “徐先生继续往下看。” 听皇帝催促,徐光启继续往下翻阅。坐在他旁边的孙元化也耐不住好奇,伸头过来一起看。 第三页写的是一张完全用大食数字和新式符号表示出来的“九九乘法表”。 第四页引入了大于号“>”,小于号“<”的概念及示例。 第五至第七页介绍了大中小三种括号的概念,及在其运用下的四则混合运算。 接下来10页是多位数乘法、多位数除法的运算方法和计算详细过程讲解,还有多道示例题。 之后三十多页分别是小数的概念及表示,分数和百分数的概念及表示,正负数的概念及表示,平方、立方及其相应的对数概念的初步探讨。还有它们分别对应的运算方法和例题。 最后五页讲解了一次方程的用法,及如何使用二元一次方程解决中国古典数学中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 徐光启、孙元化二人看着看着,便忘了这是在文华殿的大殿上,皇帝还在身边。 两人边看,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讨论、交换心得。二人激动得满脸通红,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徐光启捧着册子如获珍宝、两手发抖,孙元化则兴奋地额头开始出汗。二人足足讨论了半个时辰,最后甚至由一次方程引申出来二次方程乃至多次方程的问题。 终于在多次方程的讨论中产生了争论,互不相容,两人抬头正欲找皇帝评判指点。才恍然觉醒,自己现在是在文华殿中面圣,而面前坐着的是大明天子。连忙双双跪下请罚君前失仪之罪。 郭可阳一面微笑着让二人平身,并表示全不怪罪。一面心想自己那一本按照前世回忆自编的《几何》,今天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免得带来过大的震撼。先让二人消化一下这本《算数》再说吧,来日方长。 “陛下不愧为天子,真乃是神人啊!臣从前还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今日得见陛下此书,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徐光启颤抖着花白的胡须感叹道。 “陛下此书前无古人,凭此书开宗立派,造福千年,完全不在话下。”孙元化激动地向皇帝俯身拱手道。 “啊,是啊。吭吭。”郭可阳表情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本书包含了后世小学数学以及初中代数的部分内容,是西方中世纪至十八世纪,近千年数学家的智慧集合,更是后世数学体系的基础。拿来开宗立派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自己被二人称颂,心里总感觉有种剽窃者的尴尬。 “朕今日召徐先生来,主要是因为先生是数学大家,想请先生帮朕修订完善此书。在朕看来,算数与几何都是经国济世之学,日后必将大行于天下。有朝一日与四书五经一道列入科举也未尝不可。” “陛下此言大赞!孔子说的君子‘六艺’,包含礼、乐、射、御、书、数。这‘数’本就在六艺之中,在臣看来将‘数’列入科举,正合圣人之言。”徐光启兴奋道。 “只是朕觉得此书还只是个框架,里面还需要充实丰满。所以朕召徐先生进京,就是想让先生做为主编完善此书。而后再将其刊行天下,令世人学习,以为国计民生之助。”郭可阳说出了召徐光启进京的目的。 “另外朕对几何之学也有些研究。徐先生先集中精力编撰《算数》之书,待此书完成之后,我们再探讨几何问题,如何?”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几何》这本书,郭可阳还没有写完,毕竟很多内容一时半会儿回忆不全。 “主编一称,臣绝不敢当。此皆是陛下之学,臣怎敢贪天之功!只是若能在余生习得陛下所着的《算数》《几何》之书,臣此生无憾了!”徐光启激动道。 “好,那此事朕便托付给徐先生了。稍后朕便赐给先生一面令牌,如对书中有疑问,可随时入宫与朕探讨。” “另外先生在编撰时,可将《九章算术》等算学十书中的经典内容录入此书,但要按照新式数字和符号来解题运算。” 第62章 神武元年五斤炮 对徐光启交代完编书之事。 郭可阳转头对孙元化道:“朕听说元化精通制炮之术,还在宁远之战中因使用火炮而立功?” “回陛下,那皆是赖袁崇焕指挥得力,臣不敢贪功。” 天启三年时,孙元化奉命协助袁崇焕守宁远,他砌造炮台,添置火炮,在宁远之战中立了战功。 郭可阳刚才提及宁远之事,只是想做个引子,引出后话。没想到孙元化却提起了袁崇焕。对于袁崇焕这个后世争议极大的人物,郭可阳并不太认可。 在郭可阳看来,面对军国大事,在最高统帅面前敢信口喷出“五年平辽”,而后又昏招迭出的人。最好还是让他好好待在家里过日子吧!用这种人,弊要远远大于利。 此时袁崇焕已辞职回家。原因是他在天启六年私自与后金议和,在后金攻朝鲜时未能牵制后金,以及援锦失利屡受言官弹劾。天启帝对袁崇焕私下议和也极为不满。袁崇焕不得已才称病辞职。 郭可阳即位之后也没有起用袁崇焕。对于此人,实在是不敢信任。 “朕召你入京,只为一事,就是想让你主持铸造火炮。”郭可阳对袁崇焕此人闭口不提,就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只说孙元化的事。 “朕成立了一个新衙门,叫做军器寺。现已将原来的军器局,兵仗局及安民厂、盔甲厂、火药厂等在京的军器制造部门,全部都整合在一起,归军器寺管辖。” “军器寺卿现在是毕懋康,专门负责火枪研制。朕任命你为从三品的军器寺丞,再加工部侍郎衔,全权负责火炮制造。” 说完郭可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向孙元化。 孙元化立刻跪下道:“臣一定倾尽毕生所学,为陛下制出国之重器!不负陛下所托。” 令孙元化起身后,郭可阳取来一幅图纸展开,让其上前观看。 这是一幅郭可阳根据记忆所画的,后世经典的6磅拿破仑青铜炮的图纸。 拿破仑炮分为12磅野战炮和6磅野战炮两种型号。 12磅野战炮炮管长约1.7米,口径约120mm,弹重约5.4公斤,炮身重约555公斤,全重(炮身、炮架加上车轮)约1100公斤。 6磅野战炮炮管长约1.5米,口径约为90mm,弹重约2.5公斤,炮身重约390公斤(约合650明斤),全重(炮身、炮架加上车轮)约700公斤(约合1100明斤)。 当然郭可阳在图纸上标注出来的,都已经换算成了明代的尺寸和重量,否则孙元化也看不明白。 “炮管长四尺七寸,口径两寸八分,铁弹重四斤三两,炮身重650斤,炮架及车轮皆用硬木制成,上包铁皮,全炮重约1100斤。” 孙元化默念着各项,看完图纸,然后便疑惑地抬头望向皇帝,“陛下,此炮如此轻便,还要加上图中这样的大车轮,难道是要马拉着到处跑?” 孙元化在宁远之战中协助袁崇焕守城,所用红夷大炮仅炮身都在2000斤以上。刚刚听说皇帝要自己造火炮,还以为是造那种动辄数千斤的红夷大炮。结果一看图纸,竟然是这么轻的小炮,便有些不解。 郭可阳笑道:“对了,朕要的就是用一匹马或者骡子,就能拉着到处跑的炮。朕用这种炮是来野战的,而不是守城。在保持威力的前提下,自然是越轻便越好。孙爱卿可能造出来?” “回陛下,这火炮是尺寸越小越容易制造,臣曾监督制造过许多西洋红夷大炮,对于这种小炮,臣有信心不辱使命。” 孙元化很早便铸造过大炮。早在天启二年,大明朝廷就命孙元化仿制西洋大炮。次年三月火炮制成,朝廷封巨炮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并专门派遣官员祭炮。 “只是陛下,臣看图纸上说,炮身用青铜铸造,如此一来造价定然不菲。为何不用铁来铸炮?” “铁炮自然要便宜的多,只是远不如青铜炮坚固耐用,且铁炮笨重,不利于野战使用。因此朕还是想用青铜铸造此炮。” 拿破仑炮是19世纪中期的产物,当时的炼铁技术比现在这两百多年前的技术要先进的多。但是直到19世纪末期随着炼钢技术的发展,钢炮的出现,才使拿破仑炮逐渐被取代。 所以根本无需验证,青铜炮一定是有铁炮无法取代的优势,才可以使用这么长时间。毕竟无论是东西方,铜价都远远高于铁价,如果能用铸铁取代青铜,那么早就取代了。 直到19世纪末,钢炮出现之前,西方陆战火炮基本上都是青铜炮,这是经过数百年实战检验过的,无需质疑。 近代西方只将笨重且无需移动的舰炮或者要塞炮,使用铸铁制造。 如果从铸造的技术角度论证。与铁相比,铜的熔点更低,融化后的流动性好,更容易浇铸成形;铜的稳定性更好,铜炮不容易生锈;铜的延展性也更好,铸造的炮管不容易炸膛,即便爆炸,也不会像铁炮那样产生大量碎片。 如果用铁铸炮,为了防炸膛,就必须加厚炮壁,造出的铁炮要比同型号的铜炮重量约增加一倍。所以青铜炮的重量比同规格铸铁炮要轻得多。 可以说,铜是古代能找到用来铸炮的最好材料。唯一缺点就是贵。 穿越之前,郭可阳是野战部队重型加榴炮炮兵连长,对于火炮发展史有过系统学习。对于郭可阳来说,这些火炮知识都是信手拈来。 “此种火炮,陛下打算铸造多少?” “你先铸造出十门,做为实验和测试用。而后朕再决定具体数量。朕从内帑中先拨付两万两银子给你,作为经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朕要。” 孙元化想了一下说道:“铸炮用青铜相较于铁虽然贵了许多,但是也称不上珍贵。只是这熟练的铸炮匠师却是难得。” “臣知道在广东濠镜澳,有佛郎机人聚居。据西洋传教士说那里有一红夷炮厂,叫做‘卜加劳铸炮厂’,所产火炮极为精良,铸炮工匠也极为精熟。另外听闻广东佛山也有许多工匠善铸火炮。臣想招募‘卜加劳铸炮厂’的洋夷工匠和佛山铸炮匠人协助铸炮,还请陛下决断是否可行?”孙元化谨慎地问道。 毕竟使用洋夷工匠及命其进京,对于朝廷来说是个较为敏感的事情,需要请皇帝决断,免得到时候有人弹劾。 明代澳门的正名叫“濠镜澳”、“濠镜”或者“香山澳”,由于澳门属广州府香山县而得名。“澳门”反而是它的别名。 “孙爱卿此建议很好,也给朕提了个醒。朕稍后便下旨,令两广总督用心办好此事。另外还可以再招募些擅长炮术的红夷番兵,用以教授火炮射击之术。” “如此,则陛下定能打造出一支令建奴闻风丧胆的精锐炮队。” “铸炮所用铜料,朕会令内库及户部拨付与你。不够者,派人买铜即可。孙卿可还有疑问?” 孙元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出来比较好。否则万一到时候铸炮结果令皇帝不满意,皇帝对自己大失所望,搞不好会雷霆震怒。听说新皇帝的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陛下,还有一事要奏告陛下知晓。铸炮之法皆用泥模。而泥模即便在天气晴干之时,也非一月不能干透。若是遇上冬令或者雨雪阴寒之时,则非三两月不能干透。因此铸炮费时甚久。” “而且火炮铸好之后,往往在炮身上会出现裂痕或者气孔,甚至有火炮炮膛不在炮身中轴之上的情况。此类火炮皆须砸毁再铸。铸炮一业中,铸十得二三者,即为国手了。” “只因铸炮过程中不可测之事,实在太多,所以还是希望陛下给出一个期限和所需火炮数目。臣好早做准备,多做准备。” 郭可阳边听边点头,这孙元化确实是个铸炮的行家。所说的皆是实际情况。 “孙卿无须担心。只要在神武元年年底之时,铸出朕所定规格的火炮一百门即可。孙卿可能做到?”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现在自己是军器寺丞,权力也有了,经费、原料也都不缺。这种又给定了图纸的小炮,铸出一百门完全不成问题。 想好之后,孙元化俯身拱手道:“如此,臣定能不辱使命!” “好,那便将此炮命名为‘神武元年式五斤炮’吧,以其弹重四斤三两之故。”郭可阳笑着双手击掌道。 接见完后,郭可阳给二人都赐予了密折令牌及木匣。 第63章 酷吏难当(一) 陆澄原最近情绪很焦虑,内心很憔悴。 皇帝刚一登基便对他委以重任,从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提拔为都察院佥都御史,让他做为钦差主持魏逆一党的抄家之事。 那时他是很激动的。本着廓清朝纲、一正士风的激情,每天都充满着干劲。 在副使史躬盛和东厂、锦衣卫的协助下,很快便干净利索地完成了抄家任务。 皇帝对他的工作也很满意。交旨后又是升官又是赏赐,短短一月时间便飞升到都察院副都御使的高位上,这也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奢望的荣耀。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慢慢地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对魏逆一党抄家完成后,皇帝又立刻再次任命他为钦差,彻查原吏部尚书周应秋卖官一案,还赋予了他可以不经刑部过问的独立办案权。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对涉案人员的鲜明态度。 皇帝当场便明确要求,“所有在周应秋处买官之人,陆澄原你要全部逮拿,先罢免官职并剥夺功名,处其行贿周应秋之额的三倍罚金,拿不出的就抄其家。而后再审查其人在官期间有无作奸犯科、贪污受贿压榨百姓之举。凡有以上行为者再按《大明律》另罚其罪。” 陆澄原当时听了便冷汗直冒。他是天启初年的进士,为官算不上太久,但是一直在京师要枢。他太清楚现在的大明官场上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按照皇帝的要求,陆澄原估计凡是在周应秋处买官的官员,都会无一幸免被按照《大明律》判处有罪。 大明官场上为官清廉、踏实肯干的官员不少,但是贪污受贿、到处敛财的更多。即便是那些被朝野称颂为清廉的官员,为了维持家人生计和自己的体面,也都会或多或少的在潜规则层面收取一些孝敬。 至于那些拿钱买官的官员,更不用说,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绝无可能是清廉之辈。其在周应秋处行贿得官之后,一定会四处敛财加倍收回。 周应秋被抓前,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干了有一年整。这厮当时仗着魏忠贤权势,贪婪的几近疯狂,一门心思卖官敛财。 京城官员对此事人尽皆知,私下里给他送了个“周日万”的外号,就是卖官受贿日入万两的意思。 虽然不可能每日都在不停的卖官受贿,但是从他那抄家抄出的九十二万两银子,足以说明向周应秋买官的人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这些人都按照皇帝的要求处理下来,陆澄原深知,自己的“恶名”一定会名满天下的。 这些人被罢官并剥夺功名后,还要处罚金甚至抄家,最后还要判刑、流放乃至砍头。 他们受到处罚自然不敢骂皇帝,但是骂他陆澄原却是绝对敢的。 陆澄原怕的就是这个。 他本是个性情淡泊的人,为官后也是厌避门户之争,一直保持中立。当年阉党和东林党斗得火热的时候,他也都是冷冷观战,并无兴趣从中取利。他的许多好友同乡都是东林党,拉拢他时都被他拒绝了。 后来向新皇帝弹劾魏忠贤,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义愤,毕竟魏忠贤为了揽权害死那么多人,做的确实太过分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份弹劾奏章,却引起了新皇帝对他的关注,并将总喜欢特立独行置身事外的陆澄原,推到了朝廷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不得不说这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原本以为抄家的差事结束后,事便了了,自己又可以过回以前平静的生活。每天到衙门里按时点卯,处理完公务泡上一杯浓茶,边喝边与同事闲聊。朝廷里的争斗与自己再无干系。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帝紧接着的一纸诏书,让陆澄原觉得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 陆澄原私下里听好友说过,自己“抄家御史”的名号现在已经是响彻京师了。如果办完周应秋案,他估计自己就该成为“灭门御史”了。而且此名头一定会响彻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因为现在陆澄原手里,已经握着一份两百多人的,向周应秋买官的人员名单。这些人遍布两京一十三省,从知县到巡抚各种官员都有。 其实陆澄原内心深处,是想在审理周应秋一案时放些水的,能不逼的那么紧就松一些。 所以从皇帝那里受命后,他并没有急着审问周应秋。而是遵照皇帝的旨意,先选派御史同锦衣卫一起去处理周应秋的三族,将其父家母家妻家全都抄家流放,并将其在故乡的儿子孙子都押往京城。 接着又借口审查周应秋家搜出的文书信件,及梳理周应秋任吏部尚书期间提拔的官员名单,拖延时日,就这样又磨叽了七八天。 但是没奈何皇帝却逼得紧啊! 圣旨下过后的第二天,从锦衣卫和东厂就各来了一个百户协助他办案。还有一个叫王光先的小内侍,每天跟着他,说是什么做为皇帝和陆中丞之间的“联络员”,有什么事好帮忙传话。 陆澄原不是傻子,皇帝赐给他有密折令牌和密匣。有什么事自可以直接面圣或者上密折,需要个什么“联络员”,说白了就是监视自己的。 并且陆澄原也不敢确定,那两个东厂和锦衣卫的百户有没有密折上奏权。反正抄家的时候,得知林正比他和史躬盛都更早得到密折令牌和密匣时,自己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最后提审周应秋时,陆澄原也不敢放水,一堆人围在自己旁边看着呢!只希望周应秋这厮少咬出来几个,让自己心理压力少一些。 奈何周应秋这厮太拉稀。 一听说如果交代不干净,自己的儿孙一个都跑不掉,全要陪着他砍头,当场就吓得没了人形。 火速引着陆澄原等一干办案人员,从他家书房的墙角地砖下面,掏出了他秘藏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何人、何时给他行贿多少,以求何官。 行贿账本出来后,周围人都很兴奋,只有陆澄原心里那个骂娘。周应秋你这厮卖官也就卖了,还特么的爱记账,这下好了,一个都跑不掉了。 这可能是大明朝自太祖洪武皇帝驾崩后,二百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桩贪污案子了。我陆澄原何德何能,居然做为主审官破此大案啊! 拿到买官名单后,陆澄原的手和心都是抖的。虽然皇帝的旨意很明确,“要全部逮拿审理”,但是陆澄原不敢。看着那厚厚的一本行贿记录,陆澄原知道,他那日受赏赐后出宫时,与史躬盛说的话,不幸全部言中了。 此案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酷吏。如果皇帝也能算成酷吏的话,那上一个就是太祖朱元璋了。办完此案,他陆澄原的酷吏之名,一定会彪炳史册流传千古! 但是陆澄原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的欲望、野心和能力都不足以承担这些。 说到底,他陆澄原就是一个江南富足人家出身的小书生,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没想过要青史留名。而作为酷吏能青史留名者,大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害怕! 陆澄原熟读经史,他深知自秦汉以来,酷吏绝少有好下场的。即便皇帝维护酷吏,但是因为得罪的权贵太多,也会不断地被人打击报复、诬陷谋害。 这与陆澄原向往的岁月静好,完全是两个世界。而现在在皇帝的一手安排下,自己眼看着正在向成为一名超级酷吏的方向上一路狂奔。 从周应秋家回来后,陆澄原坐在他在都察院办案的大堂上,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买官名册,足足发了一刻钟的呆。 堂下站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陆中丞是怎么了。这可是大功啊!还不赶快下令动手抓人,怎么呆坐在那里跟傻了一样? “不能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我要赶紧停下来。我真的不是这块料,还是回乡去吧!”陆澄原心道。 在堂下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陆澄原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 “此事事关重大,我要立刻进宫面圣,请示陛下!王公公,劳驾同本官一同进宫。”陆澄原对在旁边的“联络员”王光先说道。 “咱家自当听陆中丞招呼。”小内侍王光先客气地回道。 于是陆澄原持令牌来到紫禁城西华门,由奏事处值班内侍领着来到武英殿。 很快皇帝便过来了。 第64章 酷吏难当(二) 郭可阳刚在文华殿接见过徐光启、孙元化二人。 奏事处内侍禀报说,陆澄原有急事请求面圣,正在武英殿等候,便散步过来了。 听陆澄原讲完周应秋供认经过,接过递上来的买官名册翻看了一遍,郭可阳冷笑道:“好个周应秋啊!一个人一年时间就祸害了大明半个朝廷,真是急着收钱给自己催命啊!” “澄原勿急,朕命东厂及锦衣卫抽调足够的人马,帮你逮拿这些人。”郭可阳安慰道。 “陛下,臣有肺腑之言想说与陛下,只是事有所隐秘,斗胆请陛下屏退左右。”陆澄原跪下来叩首道。 “噢?”郭可阳有些疑惑,“好,除了王承恩,其余人等全都出到殿外。” “澄原有何事?只管大胆讲来,朕听着呢!”侍应人等出殿后,郭可阳对陆澄原温声说道。 “陛下,臣冒死恳请陛下,不要全部逮拿这些官员,只将其中行贿金额较大的前三分之一,逮拿审理即可!”陆澄原颤抖着声音道。 “嗯?为何?”郭可阳一听这话,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陛下,此名册上有二百二十六名官员在册,且大多是七品以上官员。臣觉得倘若全部逮拿,则一次处理官员人数之众,实为太祖朝以来所未有,定会对我大明官场造成雷霆震动。到时人心惶惶皆如惊弓之鸟,或不利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安稳。” “臣看过名册,行贿五千两以上者有八十七人,将这八十七人逮拿并按律惩处,就足以震慑天下官员,狠刹买官之风!” 郭可阳听陆澄原讲完,没有立刻回答,脸色却慢慢变得阴冷,心头怒气也渐渐升起来。 陆澄原这是在打着稳定朝局的旗号,变相的在为买官者说情。 “如果按照陆卿的意思处理此案,那么以后买官行贿不超过五千两者,朝廷是否就都默认不管了呢?倘若要管,那么此案放在这里,何以服后来者之心?”沉默了一阵后,郭可阳冷冰冰地问道。 陆澄原听皇帝如此问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殿中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沉默中,陆澄原的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 最终还是郭可阳打破了沉默,“朕从来不相信什么杀一批官员,就会危及到江山社稷的鬼话。” “汉武帝重用酷吏,灭掉权贵无数;武则天重用周兴、来俊臣,大臣、宗室被其诛杀灭族者达数千家;我太祖皇帝为惩贪腐,屡兴大狱,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蓝玉案,所杀之人动辄以万记!” “这些帝王在位时,江山社稷何曾颠覆?朕看着都稳固的很呐!为何?陆卿可知?” 陆澄原汗如雨下,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皇帝这是撕破脸了,直接就毫不避讳地说出大实话了。上面坐的这位果然是要用酷吏、兴大狱啊!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郭可阳看到跪在下面的陆澄原骨头架子都在发抖,说不出话来。 便接着说道:“一切根源皆在一点,那便是所有朝廷真正的根基不是大臣和权贵,而是那些升斗小民,是那些不被士大夫看得起的农民和手艺人。” “自秦汉以来,只听说过百姓吃不饱饭起来造反,最后而至王朝更替。从未听说过哪个帝王,因为杀了一些贪官和欺压百姓的权贵,就导致社稷颠覆、江山易姓的。” “所以,陆卿以为你刚刚所说的,朕逮拿这二百二十六名买官的混账,便会不利于我大明江山之论,可能站得住脚?” 看着下面跪着的陆澄原那怂样,郭可阳很失望。 他本以为这个敢于直言弹劾魏忠贤的小小工部主事,会是个好苗子,给其机会好好培养,或许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完全高看了他。 这厮明显是怕了!他本质上只是个书生文人,缺乏古时酷吏的那种敢跟阎王老子拍桌板的凶恶狠辣。一句话通俗点讲就是,这厮没种! “陛、陛下,臣、臣实在是做不来酷吏。请陛下恕臣无能啊!”陆澄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的情绪,说完便几乎是完全伏在了地上,痛哭道。 大殿中只有郭可阳、王承恩、陆澄原三人。 王承恩低头躬身站在皇帝御座下首处,如石像般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一样。郭可阳也不说话,大殿中只回荡着陆澄原的哭声。 近一刻钟后,陆澄原终于宣泄完了,止住哭泣,向皇帝请罚自己君前失仪之罪。 “朕不怪罪你,也不会为难你。强人所难、所用非人,只会坏了朝廷大事。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周应秋案的卷宗,过几日朕寻一个敢任事的去接替你,你看可好?”郭可阳温声说道。 “臣谢陛下恩典!此案交接之后,臣请求陛下恩准臣辞官回乡。” “怎么,陆卿就那么不想在朕手下做官?朕难道比那魏忠贤还不如?”郭可阳笑道。 “陛下英武果决,必是一代雄主。只是臣通过这些时日反思,也看清了自己。臣本就是懦弱不堪重任之人,实在无颜再忝居高位,而误了朝廷大事。”陆澄原也不再隐瞒自己心中所想,直言不讳地说道。 “陆卿何必妄自菲薄,在朕看来只怕朝中九成官员都比不上陆卿的节操与能力。” “做不得狠事便不再做事,这是何道理?陆卿因此便离朕而去,只会让朕自责。国家得人才不易,过些时日朕给陆卿换个能够胜任的差事,卿看如何?”郭可阳对陆澄原安慰道。 毕竟陆澄原只是不够狠辣,做不了酷吏。其人并无过错,而且品德能力还是不错的,通过主持抄家一事便能看出来。若是因此便将其罢黜,那就显得太过苛刻了。如果安排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此人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陛下胸怀如天地般宽广,臣感佩五内!臣悉听陛下安排。”陆澄原感激道。 臣子不能按照皇帝心意办好差事,皇帝不但没有降罪,反而安慰他,还要给他调换适合的岗位,这放在任何朝代都可以称得上仁慈之君了。 陆澄原当然知道上面这位,肯定不是个仁慈之主,大批朝廷官员马上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但是既然皇帝执意挽留他,他又如何敢蹬鼻子上脸,非要辞官回家。闹得皇帝不爽,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 “那好,陆卿且先回去吧!整理好卷宗,过几日便有人与你交接。切记保密,此案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 “臣遵旨。” 陆澄原退下后,郭可阳在武英殿中来回踱步,思考该找谁来顶替他继续主持审理周应秋一案。 此人必须要敢于担当,同时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不然极有可能像陆澄原似的,干到一半就怂了。 “酷吏难当啊!”郭可阳感叹道。 这时一个人的名字从郭可阳脑海里蹦了出来,根据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报,此人或可一试。 此人便是之前抄家时陆澄原的老搭档史躬盛。 郭可阳命史躬盛为钦差,出京清查魏忠贤、涂文辅、王体乾、李永贞、崔呈秀等人的老家,将他们在老家置办的豪宅产业悉数抄拿。 据负责监视的随行锦衣卫和东厂百户密报,史躬盛这厮极为凶悍,为了抄尽这些魏党在老家的财产土地等物,手段极为凶残。 史躬盛为了追赃,对魏党在老家的亲眷、管家乃至奴仆,用尽各种酷刑,而且是分开拷问相互印证证词。 后来为了提高办案效率。甚至使出将人集中一处,令其当场攀比供认,供认最慢者先对其父母子女等至亲用刑,再向其本人用刑的残忍手段。审讯现场往往搞得惨叫连天,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忍直视。 纵使是东厂和锦衣卫校尉,这些平常自诩为凶悍的家伙。亲眼目睹了史躬盛所为,也都是心惊肉跳,自叹不如! 当然效果也很明显。目前已经从这些人的老家查抄出110多万亩的田地,一百多家店铺,还有五十余万两白银。 查抄出的白银并不算多。主要是因为天启驾崩的突然,郭可阳一上台就把这些人拿下了,这群家伙还没有来得及往京城之外转移财产。 历史上崇祯皇帝在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即位,磨磨唧唧直到十一月才拿下魏忠贤,而后又陆陆续续拿下魏忠贤的其他党羽。使得这些家伙有足够的时间转移财产。 就这,魏忠贤被发配至凤阳,出京时还携带有四十大车财物和近千随从。后来魏忠贤在半路提前得知崇祯要抓他回京,为免受折磨,便上吊自杀。他的财物据说也被众人哄抢了。 由于崇祯的行事不果决、不机密,导致后来对阉党的抄家并没有抄出太多财物。崇祯做了个冤大头,却便宜了那些人的家人、随从和奴仆,更便宜了负责抄家的官员。 史躬盛这厮狠是狠了些,更直接的讲就是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用酷吏不用这样的人还用谁?此人是绝佳人选,就是他了! 郭可阳定下决心后对王承恩说道:“传旨,令史躬盛加速办案,结案后速回京面圣,朕有重要事情交于他做。” 第65章 近卫师(一) 十月初一,郭可阳起床后,在礼妃田氏的承乾宫里用了早膳。 自册封皇后,连续三天都宿在皇后的坤宁宫中。之前与周氏相处时还有些忐忑,现在二人却如热恋一般。准确的说是郭可阳自己这样感觉。周氏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丈夫,现在灵魂中是另外一个人。 昨天晚上原本还想在周皇后处留宿。但是周氏却推说今日身体不适,皇帝不可一直宿在坤宁宫,还是去田氏或者袁氏宫中看看吧。 郭可阳知道,这是皇后不想独自被宠。用句俗不可耐的话讲,这是皇后想让宫中妃嫔雨露均沾,免得自己得了一个专宠不大度的名声。 郭可阳选择去了礼妃田氏处。一边感叹做皇帝真特么爽,真是腐朽啊!要不是处在王朝末世,自己能做个太平天子,那就更爽了!一边想着,田氏这小妮子古灵精怪,穿越后在信王府曾数次让自己尴尬忐忑,今天定要好好收拾她一番。 然而当晚,田秀英并未再说出什么让皇帝忐忑不安的话,反而乖巧可人,一夜尽心服侍。 早膳后,郭可阳骑马前往钓鱼台军营。 离军营还有一里多远,便听到从营区中传来震天响的“一、二、三、四”的呼号声。郭可阳不禁露出笑容,听声音便仿佛是自己前世的军营中,传出来的一般,感觉有那个味了。 进到营中,只见新兵队一部分在绕着大校场跑步,另一部分在进行单杠、双杠和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体能训练。这些都是之前郭可阳教授的,令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组织新兵训练。 教导队则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卢象升、孙传庭得到营门值班卫兵通报,跑步来到营门处向皇帝行军礼。经过这些天带兵训练,二人也明显少了许多书生气,多了一些军人的精干利索。 “咦?象升、传庭怎么把胡子刮得如此干净啊?”几日未见,郭可阳看到两个原本留着整齐胡须的儒雅书生,现在都是光溜溜的脸庞,不禁好奇道。 二人听后笑着对视一眼,卢象升答道:“陛下说过新军士兵军容必须干净利索,不许蓄须。臣二人做为带兵官,又怎能不以身作则?” “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二位书生气渐消,将军气更足了。走,看看教导队训练的如何了。”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不间断训练,教导队的队列走起来看着已经像模像样了。 不过在郭可阳看来还差的多着呢!要真正成形最快也要再练一个月。 “这队列有些样子了,最起码这些人,现在勉强可称为新兵了。不再是百姓模样。”看完教导队演示后,郭可阳对卢、孙二人说道。 “接下来十天,在训练中要将队列动作逐个分解,主要是抠细节和精度。这样才能提高训练效率,最终达到整齐划一的效果。去取十根长绳子过来,每根四丈长。” 然后一上午郭可阳便在校场上教授停止间转法,蹲下、起立,坐下、起立,齐步、正步、跑步,这些队列动作的分解训练方法。并教授卢象升、孙传庭,如何使用长绳进行队列排面的矫正,还有如何细抠单兵的队列动作。 训练前,先征取卢、孙二人的意见,将教导队每个班中再选出一名表现突出的,任命为伍长,相当于副班长,用于协助班长组织训练。 而后将十个班长集中起来进行训练,并教授他们队列的分解训练之法。各班士兵则交给伍长训练。 整整一天,皇帝都在校场上对教导队的班长们进行集训。午膳都是在校场上吃的,和士兵们吃的一样。士兵们自入军营,这些天和皇帝接触多了,对皇帝的行事作风已然习惯了。 对于和这个他们曾经遥不可及的皇帝坐在一起,吃着同样的伙食,也并不太感到稀奇了。甚至吃饭时,有些士兵还能荣幸的被皇帝问问家里情况,陪着闲聊上几句。 中午休息的时候,郭可阳检查了士兵宿舍。冬天就要到了,孙传庭已经给士兵们换上了棉被。 “这些棉被也都是从兵部领取的?”皇帝摸着棉被的厚度问孙传庭道。 “是的,陛下。” “这太薄了,冬天不行。朕给你写个条子,你去内承运库先支取二十万两银子,做为新军的军费。去民间从新采购厚实的新棉被,新棉被到后,这些被子全都还给兵部。” “以后新军不论军饷还是衣食住行,所有的花销都从朕的内承运库里面出。银子不够,就找朕要。不许再去兵部领取任何物资!”皇帝严肃地说道。 孙传庭、卢象升迷惑的对视一眼,不解其中含义。 卢象升小心地问道:“陛下,臣有些不太明白圣意,为何不要兵部的物资呢?” 郭可阳目光坚定地看着二人道:“因为朕要让这支新军,成为朕一个人的私兵。他们不是朝廷的军队,只是皇帝的军队。” “民间有言‘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支新军的所有花费都只出自朕的内帑,那么那些兵部的文官和其他各部院的老爷们,便休想对新军的指挥权插半分手。朕练兵和扩充新军便也会少去许多的阻碍。你们二人懂了吗?” “臣等懂了!”二人齐声道。 卢象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只是陛下,臣听闻古人曾说过‘天子无私事’。陛下何必将新军与朝廷分的那么开呢?” 郭可阳听卢象升此言,心中不以为然。卢象升还是有些书生气啊!这是文人劝谏的毛病犯了。 “象升真是天真了。” “象升可知道我大明军队从朝廷得到军饷时,有漂没之说?” “漂没”一词,原本指运输过程中运输的货物被风浪卷走,或船只沉没而造成的损失。 明军无论是军饷还是粮草、装备、器械,都要经过文官之手才能发到军中。在中央是兵部,到地方则是经过总督、巡抚、兵备道。 而明朝又是一个崇文抑武的时代,军人地位低下。武官见到同品级的文官都要下跪,甚至见到比自己品级低两三级的文官都要持下官礼。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军队的后勤补给权掌握在文官之手。 军饷、粮草、装备的调度运送,源头上皆是文官负责。于是便有了漂没这一说。 一批饷银如果是从兵部发出,经过兵部堂官、巡抚、兵备道等层层侵吞盘剥。往往是送十到七,狠一点的甚至送十只到五六。 就是一万两银子,实际上运送到统兵将领手里的,只有七千两,甚至是五六千两。其他的部分,都被文官们以漂没为借口贪污掉了。意思就是,路上遇到意外,损失掉了,没了。 第66章 近卫师(二) 史料记载,毛文龙领东江镇时,“每年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 默认的漂没额度是三成。就是送十只到六七。由此可见当时文官的贪婪。 按照最好的情况算,粮饷从兵部发出,到了将领手里还剩七成。将领们再贪污两成,还剩五成。 那么只剩下官方规定的一半的粮饷,还如何能使士兵安心训练服役,并保持军队战斗力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明朝中后期的将领们,创造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家丁制”,这一畸形的军事怪胎。 所谓家丁,就是将领自家的奴仆私兵。这些人没有兵籍,不属于朝廷,只属于将领私人所有。将领如果调动,这些家丁也都跟着将领走。 家丁的待遇远高于普通士兵。通常是家丁拿全饷,普通士兵只能拿半饷,甚至是三成饷。普通士兵往往连饭都吃不饱。 明代军队往往是所谓的十日一操练,主要原因便是军队待遇太差了。普通士兵饭都吃不饱,还操练个甚! 即便如此,一支军队也无法达到朝廷规定的兵额。因为养兵的钱根本不够。 譬如一名游击将军,名下领有一支编制为三千人的营伍。实际情况可能是,营中只有两百名家丁,一千二百名普通士兵,其他的便没有了。 但是在出征或者发饷时,朝廷通常会派人点验兵额。 于是在这些时候,将领们都会拉一些地痞流氓或者流民乞丐,给些小钱,令其穿上士兵的衣服,用来站队充数。 这样的军队哪里还会有什么战斗力! 于是在点验完兵额,发完开拔费后,在出征的路上,普通士兵便会大量逃亡。毫不夸张地讲,很多将领为防止自家士兵逃跑所用的心思,要远远多于花在敌人身上的心思。 将领极为看重家丁,给了其好的待遇,也会严格进行训练,并配上全军最好的装备。因此将领的家丁,是明朝中后期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批人。 为了培养其忠心,有的将领还会和家丁同食同住,并为其安排婚姻。家丁也往往会改从将领的姓氏,双方就像一家人一样。 打仗时,家丁成为了军队战斗力的核心,扈从在将领周围,铁心跟随将领冲锋陷阵。当然,逃跑时也是一样,会拼死保卫将领逃生。 于是一个将领所拥有家丁数目的多少,便成为了衡量这支军队战斗力和将领实力的最重要依据。 实力弱的游击、参将之类可能只有几十、数百家丁。实力强的总兵一类,则可能有上千家丁。 当然将领也想多养家丁扩充实力,但是因为粮饷经过层层克扣,用来养兵时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一个将领能养数千家丁便是极限。 明朝拥有家丁数目最多者,是万历时期的辽东名将李成梁。据说此人在最鼎盛时,拥有多达八千家丁。因此李成梁才能在数十年间打的蒙古、女真对其闻风丧胆。 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率领辽东铁骑先后向朝廷报大捷十次,号称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所未有。就连皇帝都对其实力有所忌惮。 家丁制除了侵蚀损坏一支正常军队的战斗力外,另一巨大恶果,便是导致明末实力强的将领军阀化日益严重。因为这些家丁都是将领的私产,他们只听将领的,对于朝廷和皇帝的忠心实在是谈不上。 郭可阳之所以决心要自己练一支新军。就是因为其对明朝官军的腐朽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想改造他们比新建一支军队难的太多了,还是另起炉灶的好。 卢象升听到皇帝问起军饷的“漂没”之事,做为大明科班出身的官员,他怎么会不知道。 便回答道:“臣自然知道,此积弊的确是我大明官场的一大恶习,只是由来已久,恐怕一时难以杜绝。”说完,卢象升自己也感到一阵沮丧。 “确实如此,想杜绝太难了。”郭可阳感叹道。 “因此朕才决定另起炉灶练新军。以后新军的一切开支,都从内帑中支取。新军发饷都要集中在校场上,逐个士兵核实发放。” “朕上次说过,每月里逢三逢八这两天的下午,要教士兵识字,进行文化学习。你们教了没有?” 孙传庭回道:“教了,上个月二十八下午,第一次教了士兵们习字。教的是‘忠君报国,精武强兵’八个字。士兵们很稀奇,没想到当兵还能学认字。” “嗯,不错。新军中的每个士兵,都要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后领军饷,每个士兵都要亲自在军饷发放簿上签名,才能领取。将来选拔军官,也要考试识字数目。” “你们每次从内帑中领取了多少银两,都要据实上奏给朕。如果与朕要求发放的数目不一,便要拒绝领取,而后直抵御前向朕面奏,否则你二人有罪。可记下了?” “臣记下了!”二人答道。 “还有,以后新军之中,不许再有家丁这一物出现,一个家丁都不许有!新军是朕的私兵,凡是胆敢在新军中有家丁者,以谋反论处!” “当然将领可以有勤务兵照顾起居,或者通信兵用来传令。这些兵额,朕以后会编制确定。你们可以先选择一两个士兵暂时充任。以后要是有新军将领调离新军,一个兵都不许带走,否则同样以谋反论处。” “臣谨记!”二人说完,卢象升又道:“臣会将以上陛下的要求,全部写入新军《纪律条令》,以为永久制度。” “很好,理应如此。” 听皇帝一番要求之后,孙传庭若有所思,奏道:“陛下,臣与象升对陛下所说‘新军为皇帝私兵’之言,并无异议。但是‘皇帝私兵’之词倘若传出去,或有些不雅。当下新军也练了些时日,已渐渐有了军伍气象。臣请陛下为新军赐名,如此新军名正则言顺,亦可激发士气!” “臣附议!”卢象升激动道。 “哈哈!你我君臣想到一块儿去了。朕最近也在思考如何为新军命名。”郭可阳大笑道。 “朕听说周朝之时,周天子有六师,为天子所统率之军。新军亦是朕要亲自统率的,取随侍王驾、近身护卫之意。便将新军命名为近卫师吧!” “近卫师!”卢象升、孙传庭二人重复了一遍,齐赞道:“好名字!” 其实之所以给新军命名为近卫师,是因为郭可阳前世读拿破仑传记时,对拿破仑手下近卫军的忠诚和战斗力特别钦佩。 现在自己做皇帝,便给自己的嫡系部队命名为近卫师,也算是对这支新军的一种希望和寄托。 经过一天的集训,教导队的班长们掌握了队列分解训练的方法。 郭可阳命令第二天开始,由班长组织各班进行训练,他与卢象升二人逐班检查并进行纠正。 晚上又重新完善了《队列操典》。 孙传庭则负责从内承运库支取军费,采购棉被棉衣和各项物资。为了减轻他的压力,郭可阳专门从新兵队中挑选了几个识字的士兵,协助孙传庭做后勤工作。 近卫师中,卢象升主管军事训练,孙传庭主管后勤的格局已经逐渐形成。 郭可阳在近卫师军营里住了四天,教完了教导队后世军队的全部队列内容。并每天亲临校场监督、纠正教导队训练。 在此期间,凡有政务需要处理或者需要接见大臣,便在玉渊潭行宫进行。皇帝出宫时,内阁已接到通知,各衙门值班官员也都进驻行宫。 第67章 酷吏难当(三) 当史躬盛接到令其加速办案,结案后速回京面圣的旨意时。 他正在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的老家蓟州,拷拿赃款赃物。这也是他出京清查抄家的最后一站。 之所以查抄速度的这么快,主要是因为这些被查抄者的老家都在北直隶,离京城很近。魏忠贤是北直隶肃宁人,涂文辅是保定人,王体乾是昌平人,李永贞是通州人,崔呈秀则是蓟州人。 崔呈秀及其家族是蓟州当地的大族,同时也是大地主。崔呈秀投靠魏忠贤后,他的弟弟崔凝秀也被提拔为浙江总兵。兄弟二人在蓟州当地可谓无人敢与其争锋。 史躬盛此行收获颇丰,清理出崔家在蓟州的田地达30多万亩,家藏财物折合白银20余万两,还清查出其家族名下店铺20余家。 在审讯过程中也将崔呈秀的一个叔叔拷打致死,还有两个堂弟被打成了残废。 不过史躬盛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当初奉旨在京师抄家时,他对皇帝的行事作风及意图还不甚明晰。 自从上次面圣时,看到皇帝对周应秋一案的处理态度,及再次命他和陆澄原为钦差所交办的差事,他便彻底领会了皇帝的意图。 毫无疑问,皇帝就是要让他二人做酷吏。 对于那日面圣后出宫时陆澄原的忧虑,史躬盛内心是嗤之以鼻的。做酷吏又如何?只要能得到皇帝重用,做酷吏便做酷吏,何怕之有? 说句难听的,你陆澄原的所谓忧虑,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既想得到皇帝的赏识重用又要惜身爱誉,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史躬盛对于当酷吏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是有原因的。 和陆澄原家境优渥不同,史躬盛出身贫寒。幼年时靠着父母四处苦苦哀求,族中长辈们才勉强答应接济他进学。因此在取得功名前,他没少受族中长辈的白眼和同龄人的欺凌。 这些经历让史躬盛从小便立志一定要出人头地,也使他养成了坚韧好强、果断狠绝的个性。读书时夜以继日,有时瞌睡了,便下狠手自掐大腿胳膊,经常导致身上斑斑淤青。真有一种悬梁刺股的狠劲,其母见此也常常落泪。 老天也算公平,投胎时没给史躬盛一个好的家境,但是给了他一个聪明灵光的脑袋。不然他就算是把大腿掐断,也是徒然。 于是一路经过县试府试乡试,史躬盛终于在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殿试,得中金榜第二甲第15名进士出身,是年二十八岁。可谓春风得意、天遂人愿。 如果加上第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史躬盛在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录取的345名进士中,总排名第18。真的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了。 然而,此后史躬盛却在仕途上一直平平无奇,没有太大进展,到天启七年才是个从五品的刑部员外郎。 此时,许多和他一起进士登科的同年,要么已经身居高位,要么已是名满天下。 第二甲第7名的梁廷栋,已是正四品的兵备副使。 第三甲第40名的袁崇焕,已是加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辽东巡抚,正三品大员。 第二甲第56名的姜曰广,也在天启六年以一品冠服的“正使”身份出使朝鲜,代表大明去册封朝鲜国王,一时风光无两! 而史躬盛就这样一直不咸不淡的混着日子,命运仿佛不再垂青于他。同年中进士的三百多人中,史躬盛不幸沦为混的最差的一批。从一个优等生沦落为“后进分子”,史躬盛心理落差很大,同时也压力极大! 但史躬盛深知做官与做学问不同,做官要想仕途顺遂、平步青云,机遇是远远大于努力的。 史躬盛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遇。 魏忠贤专权时,史躬盛的进士同年倪文焕(第三甲第8名同进士出身),通过崔呈秀的引荐投靠魏忠贤,被引为爪牙。因为帮助魏忠贤打击陷害政敌,官升的很快。天启七年便升至正三品的太常卿。 倪文焕老家在扬州,距史躬盛的老家湖州乌程县不算太远,二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倪文焕看他仕途坎坷,便有意引他到魏忠贤幕中,被史躬盛婉言谢绝了。 非是史躬盛不想高升。只是一方面史躬盛志气高傲,不屑于投靠到一个阉人帐下;另一方面史躬盛清醒地认识到,魏忠贤之势绝不可能长久。 因为纵观有明以来,太监嚣张如斯、权势炽烈如斯者,就没有一个能够长久的。史躬盛确信魏忠贤的败灭已经为时不远,自己的机会或许就在那时。 但是史躬盛没想到魏忠贤会败灭的那么快。 年轻的天启皇帝突然就驾崩了。新皇帝即位,阉党人心惶惶,据说一些和魏忠贤走的不那么近的朝廷大佬,立即就与魏忠贤划清了界线。 新皇即位后七天,当魏忠贤被免去东厂提督的消息传出来时,史躬盛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遇就在眼前。要抓紧时间赶紧下注了,晚了就不值钱了。于是当晚,史躬盛连夜撰写弹劾魏忠贤的奏本,第二天一早便递到了通政司。 从通政司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史躬盛内心极度忐忑,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头晕晕的像是喝多了酒一样。他深知这下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如果赌错了,事后证明新皇帝并不想把魏忠贤怎么样。那么以阉党的庞大,踩死自己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当天上午在刑部衙门里办公的时候,史躬盛一直都是六神无主的,那种在赌桌上下过重注之后的紧张和焦虑,折磨的他心神不宁。 不过没过多久,便看到东厂的缇骑浩浩荡荡驰过御道,去往锦衣卫衙门。很快就传出田尔耕等魏忠贤的死党被抓捕的消息。此时史躬盛确信自己赌对了。 看着衙门里那些搁置了公务,开始奋笔疾书弹劾魏忠贤奏章的同事们,史躬盛不禁露出了庆幸的微笑。自己提前一步,已经占据了先机,下面就看新皇帝是否会赏识自己了。 第68章 酷吏难当(四) 新皇帝的反应没有让史躬盛失望,当天下午他便被宫中内侍通传,要他立刻进宫面圣。像他这个品级的官员是极少有资格被皇帝召见的,史躬盛激动不已。 与他一同进宫的还有一个叫做陆澄原的工部主事。 史躬盛后来才知道,像他一样嗅到魏忠贤可能倒台,并同时递上弹劾奏本的总共有六个人。但是只有陆澄原和他被皇帝选中,任命为钦差主持阉党抄家,不得不说还是很幸运的。 做为钦差副使参与抄家时,史躬盛热情极高,一些陆澄原这个正使不忍心去做的脏活,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去做。 譬如安排和监督东厂、锦衣卫校尉拷打阉党的家眷、管家、奴仆等人,逼问出赃款赃物所在等。 对京城的抄家结束后,皇帝出手大气,直接将他提拔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还赏赐了八千两白银。仕途蹉跎多年后,史躬盛一跃冲天,成为正三品的朝廷大员,终于扬眉吐气。 从此史躬盛便对皇帝的知遇之恩铭感五内,说万死不辞亦不为过。 对于皇帝交代的,查抄阉党首要人物老家家产的事,史躬盛办的如鱼得水。 史躬盛自小在乡间,便见惯了士绅权贵们对百姓的巧取豪夺、欺压凌辱。对付起这些阉党在老家的亲眷们时,便毫无怜悯之情。各种狠辣手段使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十月初五,史躬盛查抄完崔呈秀及其家族在蓟州老家的家产,回到京城。当天便在武英殿见到了皇帝。 听史躬盛汇报完所办差事后,郭可阳非常满意。 史躬盛此次一共从这些人的老家查抄出白银70余万两,田地近140万亩,商铺130多家。 加上上次京师查抄出的50余万亩田产,现在郭可阳手里握有190余万亩的田地。如果将这些田地按照每人20亩的标准分给新军士兵,则足足能够招募九万五千人。 将这些与土地捆绑的士兵严加训练,再配上犀利的新式步枪,如果还不能灭掉后金,郭可阳觉得自己干脆直接就效仿崇祯,吊死在煤山上算球。 “史爱卿此行辛苦了,差事办的很好,朕心甚慰!”赐座后,看着眼前恭敬地坐着的史躬盛,郭可阳热情地称赞道。 “为陛下尽心办事是臣的本分,否则臣忝居副都御使之位,何以心安!”史躬盛拱手答道。 “哎!倘若朕能多有几个如史爱卿这样的干才,澄清天下有何足道哉!”郭可阳低头叹息道。 “不知陛下为何事叹息?臣虽不才,但是‘主忧臣辱’的道理,臣还是明白的。愿以区区之身为陛下分忧!”史躬盛见皇帝似有烦心事,立刻起身拱手说道。 “史爱卿饱读经史,可为朕讲讲‘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典故?”皇帝不说因何事叹息,反而发问道。 “蒙陛下垂问,此典出自北宋名相范仲淹之口。北宋仁宗时,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受命裁汰庸官冗官贪官。” “有一日,范仲淹接到各地按察使递交的官员花名册,看到缺德少才、害民败政的官员,便秉笔直挥,把名字勾掉将其撤职。同僚及好友富弼见此不免担心,从旁劝止道:‘十二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耶!’范公答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注:“十二丈”即指范仲淹。富弼:“您一笔勾掉很容易,但是可知道会使他一家人痛哭啊!”范仲淹:“他一家痛哭,总好过一路百姓痛哭!”) “史爱卿讲的好。可是自范仲淹说出此话,至今日已经有近六百年了吧!但是朝中依然有人不明白其中道理啊!” “陛下恕臣直言,朝中大臣皆是饱读诗书之士,如此浅显的道理何人不知?依臣看,只不过是惜身爱誉,不肯为之罢了!”史躬盛冷冷地道。 见两人谈话已经渐入佳境,郭可阳便屏退左右,只留王承恩一人在场。 而后便把陆澄原不敢继续查办周应秋一案,及其请辞之事详细地给史躬盛说了一遍。 史躬盛听皇帝说完,心中先是一叹。陆澄原这厮果然无胆,那日抄家结束,再次受命后出宫时听他一席话,便觉得此人惜身爱誉难以成事,今日果不其然! 而后便是一喜,皇帝今日对自己说这些,意图再明显不过了,那便是想让自己接任此事。之前皇帝对陆澄原的重用一直是要稍大于自己的。办好此事,自己便会彻底成为皇帝倚仗的心腹股肱之臣,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吸引力的了。 至于陆澄原担心的那些所谓的“骂名”,在史躬盛看来就是个笑话!贪官给的骂名都害怕,还是早些回乡的好,不要再据着高位不干事了。 再说了,当今皇上正年轻,听说还喜欢武事,身强体健,在位时间一定不会短。只要有皇帝的支持,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大丈夫做事,只要惜身,定然难成大事! 想到这些,史躬盛便下定决心,跪下凛然正色道:“臣虽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只要陛下允准,臣愿接任主持审理周应秋专案。臣与那些买官卖官的国之蠹虫不死不休!!”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算我没看错你!郭可阳心道。 郭可阳正色道:“好!史爱卿就是朕的范仲淹啊!朕没有看错你。” “史躬盛听旨,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接替陆澄原主持审理周应秋专案。至于陆澄原,朕先命其暂且在家‘养病歇息’吧!” “臣遵旨。” “还有,史爱卿,此间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朕有一句话,爱卿记好。朕绝不会让舍身为朕、为朝廷出力的人,最后没个好结果!古今之事,众位大臣知道,朕也知道,绝不会重蹈覆辙的!卿请放心,但管放手去做!” “臣谢陛下体恤。”史躬盛含泪叩首。 皇帝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就差给自己写个保证书保证自己将来的安全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豁出去干吧! 其实君臣之间都清楚,皇帝这是在用酷吏整肃朝政。 奈何皇帝和史躬盛二人就像周瑜和黄盖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想用酷吏一个愿当酷吏。 只不过皇帝在这里提前保证会保护史躬盛,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第69章 铅笔 十月初八这天下午,郭可阳在钓鱼台军营观看近卫师士兵学习写字。 起初卢象升、孙传庭也没有什么教材,刚开始几次教写字,都是想到什么便教什么。 上次皇帝要求近卫师中每个士兵都要先会写名字,便对人员进行了调整,基本达到了每个班都有一到两名识字的士兵,让会写字的教其他不会的。 这些所谓的会写字的士兵,其实文化程度也极为有限,识字多的也就会写几百个字,少的也就几十个,但是好在有胜于无。 后来孙传庭想到,之前皇帝招收燕山讲武堂新生布告里的内容,要求会背写《千字文》。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千字文》是蒙学学字的启蒙教材,全篇一千个常用字,既押韵又好记。便去城里买了一千多本《千字文》,全师上下人手一本,每次逢三逢八的习字日,便以千字文进行教学。 教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十月初三那天练字的时候,郭可阳发现士兵们没有纸和笔,练习的时候都是以班为单位在校场上单位蹲成一圈,用树枝在地上划着练习。 纸的问题好解决,但是笔的话,如果用毛笔,对于士兵来说是真的非常不便,还需要用砚台蘸水磨墨,好不费劲。 于是灵机一动,想到后世的铅笔,要是有这玩意儿就好了,既便于书写又便于携带。 而且铅笔也不是什么技术复杂的玩意儿。就是石墨加上黏土混合均匀,做成细条状,再用木条刻槽夹住墨棒,用胶粘合上即可。甚至可以直接用纸,将墨棒紧密的卷成合适的粗细即可。如果没有石墨,用写字的烟墨也可以替代。 于是便令人叫来御用监掌印太监和木匠匠头。将制作铅笔之法告知他们,命御用监试做铅笔。 至于墨与黏土的比例,郭可阳哪里知道,让他们自己去试验去吧。越快越好,最好初八之前能做出来一批,价格还不能太贵。 于是初八下午,近卫师的士兵们便用上了铅笔写字,再也不用在地上用树枝练字了。 “此物莫不就是古时书中所说的铅笔?”孙传庭拿着手中的铅笔一边研究一边说道。 “哦?古时也有铅笔吗?”郭可阳奇怪道,这个还真没听说过。 “非也!陛下,传庭所说古书中记载的铅笔,与陛下的铅笔完全不是同一物品。古代的铅笔就真是一根铅条而已,因为铅条在纸上书写可以留下字迹,所以才叫做铅笔。” “陛下所做的铅笔,乃是用墨混合黏土制成,与古时铅笔完全不同,书写在纸上比古时的铅笔清晰的多。” 听卢象升解释了半天,郭可阳才明白,原来明代以前便有铅笔一物用来书写。 东汉的《东观汉记》里曹褒“寝则怀铅笔,行则诵读书”。南朝梁国文学家任昉在《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子宰碑表》中有“人蓄油素,家怀铅笔”的描述。 唐代韩愈的“老懒无斗心,久不事铅椠”(《送无本师归范阳》);骆宾王的“怀铅惭后进,投笔愿前驱”(《久戍边城有怀京邑》) 宋代文学家宋祁的“铅笔用多毛秃落,鬓髯愁罢雪纷垂”(《自讼》)。 这些书或者诗句文章里都有铅笔一物,只不过古人使用的“铅笔”与现代人使用的“铅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古人所指的铅笔,乃是以金属铅为笔芯的笔,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用铅制作的笔。 听卢象升、孙传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里引经据典,郭可阳也插不上话,心里却对二人钦佩不已。这两个科班进士出身的家伙,可真是博学多才啊! 与他俩相比,自己就显得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了。这要是能带他俩穿越回现代,这俩人还不轻轻松松弄个大学文史类的教授当当。 “嗯,此物甚好,书写方便,造价也很便宜。御用监说成本也就十文钱一支。以后军中非正式公文,都要用铅笔书写。士兵每人每月配发一支,军旅倥偬,哪有那么多磨墨挥毫的闲情雅致!” 郭可阳对二人说道。卢、孙二人点头称是。 “还有,王承恩,命人传旨给御用监,将此铅笔多制作一些。凡是在京官员,每人赏赐二十只。” 郭可阳正在营中看士兵们习字,玉渊潭行宫值班内侍来报,言户部尚书郭允厚请求面见陛下,要奏报铸币之事。 来到行宫景和殿,郭允厚正在殿外等候。所谓景和殿,其实就是之前武清侯的玉渊潭别墅里,最高大气派的一栋大屋子而已。 因为皇帝要经常在此接见大臣,便命名为景和殿,取自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之句。与殿外不远处的玉渊潭波光粼粼正好相合。取名和牌匾题词都出自首辅黄立极的手笔。 来到殿中,郭允厚将请求铸造神武通宝之事的奏本递给皇帝。 “陛下,户部前些日奏请铸造“神武通宝”之事,不过现今遇到了些麻烦,还要请陛下定夺。” 郭可阳接过来一看,奏本内容平平无奇,只是奏请铸造钱币之事。内阁票拟也没有什么异议,司礼监也照准了,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朕看这奏本都照准了啊!郭卿何处为难?”郭可阳疑惑道。 “陛下,奏本虽已照准,只是前日军器寺丞孙元化来户部找臣,向臣出示陛下命其铸炮的诏命。并称遵陛下口谕,来户部支取铸炮所需铜料。” “户部库中虽也有些铜料,但那都是备着铸币所有。倘若按孙元化所请支取给军器寺,则户部铸币之数便要减去大半。然而铸炮是军国大事,铸‘神武通宝’又是陛下登基后的大事,臣两厢都不敢耽搁,还请陛下圣裁!” 原来是这样! 郭允厚不提此事,郭可阳都忘了明朝缺铜的事。其实不止是大明朝缺铜,整个中国古代都很缺铜。不然也不会用铜铸钱了。 明朝之前,中国一直是铜本位制,钱财万缗、家财万贯都是用来形容铜钱的。一缗或者一贯都是指一千文铜钱。 元朝以前,金银是类似珍珠宝石一样的贵重物品,通常不用作用货币交易,每个朝代都会发行自己的货币,通常是铜钱。 直到明朝由于东西方贸易的大发展,白银大量流入中国,银子才做为货币使用。 第70章 铸币 万历时张居正“一条鞭法”改革,将所征赋税全部换算成银子征收,大明朝正式确立了银本位的货币制度。 但是铜钱依然有其无法取代的作用。民间的小额交易还是要靠铜钱进行,只有在大额交易中才使用白银。百姓出门买个菜总不能用贵重的银子付款,必须要用价值低的多的铜钱。 这就好似后世百元大钞和一元两元纸币之间的区别。 同时,新皇帝登基铸造带有自己年号的铜钱,更是彰显正统性的体现。这是个政治问题,怪不得郭允厚不敢轻忽对待。 “孙元化要从户部支取多少铜料。” “回陛下。据孙元化讲,其所铸火炮每门需用铜650斤,要铸造100门,共需支取6万5千斤铜。” “倘若全数支给他,户部还剩多少?” “还剩约4万斤。” “这四万斤铜,能铸多少钱币?” “这要看陛下是想铸好钱,还是铸劣钱了!”郭允厚有些尴尬的说道。 “嗯?怎么还分好钱劣钱?这是何意?”郭可阳疑惑道。 于是郭允厚便向皇帝解惑明朝混乱的钱币制度。 明代中后期,形成了以白银为主,铜钱为辅的货币流通制度。由于一方面缺铜,另一方面白银大量流入,民间甚至出现了铜贵银贱的现象。当然这个贵贱是相对过去而言。 因为缺铜,官方铸造铜钱的次数和数量,较宋代大为减少。于是民间大量产生了私铸铜钱的现象。私铸铜钱在流通底层泛滥,但是所铸造的钱币大多粗劣。 以品质较好的万历小平钱为例,含铜量在七成,重一钱一分。最好的嘉靖小平钱含铜量在九成,重一钱二分。 民间所铸私钱大多只含铜五六成,差的甚至连含铜二分的都有,其余部分都用铅铁等物掺杂。而且私钱的重量也比官钱轻很多。劣钱甚至只有五六分重。 朝廷虽然屡加禁止私铸,但是奈何官方铸钱少,明代人口及商品经济又较前代大发展,民间有流通需求,因此屡禁不止。 天启元年设立了户部宝泉局,从此由户部主管铸钱,改变了以前由工部主持铸钱的局面。所铸钱币主要用于军需,全国形成了两京及四川三个造币中心。 但天启三年,魏忠贤专权乱政,滥铸情况大量出现,因此所铸的天启钱版本极多,差异大。钱背文大量的出现记地、记局、记重等形式。所以明朝钱币制式的复杂和混乱时期是从天启年间开始的。这里面魏忠贤一党做出了不少“贡献”。 天启时为了弥补财政的亏空,采用增加铸钱量来解决。在这种情况下,铸造了大量劣币,好赚取利润。大量的轻劣钱掺入官钱充数,与明朝前期制钱力求精整美观的传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启通宝”初铸为小平钱,一枚钱币重原定为一钱三分,一千钱重八斤八两。但后来由于官铸过于滥恶,一枚钱币仅重七分,千钱仅重四斤八两,含铜量不足三成。 因为含铜量少,分量又轻,天启时所铸造的劣钱,有些甚至能落地摔成数瓣。 因此郭允厚问皇帝“想铸好钱,还是劣钱”,意思是倘若铸造劣钱的话,能省不少铜,可以铸造出更多的钱。 “铸币乃是朝廷信用的体现,自然要铸造好钱。便以万历小平钱为例铸造‘神武通宝’。”郭可阳拍板道。 “只是朝廷缺铜,郭先生可有何良策?” “陛下臣听说云南铜矿众多且易开采,民间多有盗采者,陛下何不令云南地方广开铜矿,如此则朝廷铸钱之铜也会逐渐充裕。”郭允厚斟酌着回奏道。 “云南一年产铜大概多少?”皇帝问道。 “朝廷矿课为三十抽二,云南全省每年铜课700两计,则需生产铜35万斤。” “云南偌大一个省,又盛产铜矿,每年才700两矿税,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如此征税,我大明财政怎能不枯竭。”郭可阳愤恨道。 “与其这样,不如朕直接自己掏钱开矿好了。收那几个破矿税,下面的士绅还叫苦连天,每想到此处,朕真想踢烂他们的狗脸!!”郭可阳越说越气,忍不住骂了起来。 郭允厚哪见过皇帝如此愤怒,加税又是个敏感话题,他也不敢乱说,骂士绅自己也不敢,只得闭嘴不吭声。 郭可阳平息了一下情绪,对郭允厚说道:“朕听说倭国盛产铜,倘若派一使节出使倭国买铜,也不失为一应急之策。郭先生可有人选?” “此为礼部职责,臣似乎不便多嘴。”郭允厚小心的说道。 “是礼部的职责,但是干的还不是你户部的事?休要推卸!”郭允厚这个老滑头想打太极,郭可阳有些生气,声音尖锐起来,带着怒气。 郭允厚见皇帝想发火,不敢再推诿:“回陛下,姜日广曾在天启六年出使朝鲜,甚有清誉。其人品行高洁,在天启七年被魏逆罢官,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陛下最好还是找礼部商议一下。” “嗯,好,朕自会找礼部商议此事。”郭可阳颔首道。 “另外,孙元化所请铸炮之铜,你要尽数支取给他,军国大事不可延误。至于铸币之事,户部还剩下多少便铜铸多少币,按刚才说的,不许铸造劣钱。民间存世的前朝旧币也都要回收重新熔铸。” 所谓前朝旧币就是明以前各朝铸造的铜钱,当时唐宋时期的铜币都能在明代民间流通的。老百姓不傻,什么样的铜钱含铜多分量大是好钱,什么样的是劣钱,用的时间长了,都一清二楚。 汉代铸造的五铢钱,就流通了500余年,一直到唐代初期还在流通使用。后世有历史研究者统计,明代所使用的铜钱中,大约有80%是唐代或宋代的铜钱。民国初期,作为中国古代使用的铜钱也还在民间流通,直到1920年左右才废止铜钱的流通。 “朕会令刑部行文各地方,严查民间私铸铜钱之事。对于劣钱,户部可以从民间回收后重新熔铸。” 虽然郭可阳也清楚,禁止民间私铸铜钱,效果可能微乎其微,但是朝廷总要表明态度。 除非能像清末那样,技术条件足够成熟,能够制造发行使用机械冲压技术生产的铜元,民间无法仿制。 否则,对于技术壁垒低下的,以浇铸方式生产的铜钱,很难有效禁止民间私铸。 “至于云南开矿采铜之事,朕自有计较。国家缺铜已是几百年了,好在我朝白银繁盛,还可以弥补铸币缺铜的不足。此事不急于一时,更非一时所能解决的。郭先生便先按照刚刚商议的执行吧!” 郭允厚走后,郭可阳便思考如何解决缺铜之事。 根据郭可阳的历史知识,清代解决铸币缺铜的方案主要是两个,一是滇铜(即云南铜矿)的大量开采;二是日本铜的大量流入。 郭可阳对于日本盛产铜的了解还源于一枚小小的钱币,那便是着名的“宽永通宝”。 郭可阳小时候在乡村,喜欢收集铜钱,曾见过许多宽永通宝,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长大后查阅资料,才知道是来自日本的铜钱。原来古代日本多铜,而中国缺铜,日本铜钱通过贸易大量流入中国。 宽永通宝是日本历史上铸量最大、铸期最长、版别最多的一种钱币,同时也是流入我国数量最多的外国钱币之一。 古代日本盛产铜,主要归功于足尾铜山的发现。 1610年,当地百姓发现了矿床,此后足尾铜山便作为江户幕府直辖矿山,正式进行开采。而宽永通宝即是使用足尾铜山出产的铜所铸造。 在江户时代,足尾铜山鼎盛时期的产铜量达到一年1200吨左右,折合明斤为200余万斤。 要知道明末时,云南全省才年产铜30多万斤,产铜最多的江西德兴、铅山年产量约为50万斤。日本国小民少,这么多铜根本就用不完,造成其国内铜价极低。 清初便是通过大量进口日本铜,来缓解国内铸币缺铜的难题。 至于云南铜矿的开采,才是郭可阳认为的解决国内用铜的关键。清初大量进口日本铜,引起来德川幕府的警惕,后来便对铜的出口进行限制。正是清政府大量开采云南铜矿,才彻底解决了国内缺铜问题。 对于开采云南铜矿,只靠民间资本是不够的。郭可阳计划自己直接投资进行开采。反正现在内帑里银子多,与其干放在那里,不如投资采铜获利。 要知道,投资开矿后获得铜料是第一层利润,自己做为皇帝拥有铸币权,将铜料铸成钱币则可获得第二层利润,就是所谓的铸币税。 这样便也为朝廷找到了一大收入来源。同时还解决了铸炮用铜的问题,当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至于用谁去云南主持开矿采铜之事,郭可阳思虑一会儿便在心中有了人选。 此人必须清廉而有才干,还要是个自己信任的,那么便非他莫属了。正好,也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第71章 云南之铜 十月初六,陆澄原与史躬盛这两个原本的老搭档,在都察院交接了周应秋专案的卷宗。 在交接的时候,陆澄原很难为情,又有些沮丧。 难为情是因为前来交接的是史躬盛,这等于自己把这个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甩到了之前的老搭档手里。 沮丧是因为自己本来被皇帝信任重用,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奈何自己有些德不配位,实在是受不了内心的压力和煎熬,这下肯定是要失去圣眷了。 皇帝在交接的旨意中令自己“暂居家养病歇息”,便是明证。 从见面到交接完成,除了公事之外,史躬盛没有多说一句话。 陆澄原中间几次想和史躬盛闲聊几句,重温一下交情,都被史躬盛装作没听见,回都没回。陆澄原落得个一脸尴尬。 忙碌了将近一个上午,终于将所有的文书卷宗,还有在押案犯交接完成。 此时大堂中大多数属官都办事去了,只剩下除陆澄原、史躬盛之外的少数几人。那个之前像尾巴似的跟着陆澄原办案的“联络员”王光先,也回宫复旨去了。 “史兄刚出外办案回来,又要接办此案,真是连累史兄了。中午愚弟想请兄去醉仙楼坐坐,也算是为史兄接风洗尘,可否?”陆澄原强作笑脸向史躬盛恳请道。 陆澄原是天启五年进士,科举资历上比史躬盛差了三届,年龄上也小一些。以兄长称呼史躬盛,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史躬盛依旧是冷着脸翻阅卷宗,听陆澄原说完,抬起头冷冷的回道:“陆中丞无需破费。某常年清苦惯了,并不觉得劳累,也无需洗尘。陆中丞还是遵照陛下旨意,早点回家歇息吧!养好身体要紧。” 陆澄原听了,脸上一阵难堪,气氛也随之冷了数息。 既然如此,陆澄原便再无话可说,拱手道:“那此案便有劳史兄了,陆某告辞。” “公务在身,不送了。” 陆澄原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只听史躬盛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中丞放心!此案某定会穷追不舍。某从不惧行那张汤杜周之事。苟利国家、虽死何憾!” 陆澄原浑身一抖,转身对站在堂上的史躬盛作一长揖后,汗颜而去。 十月初十,正在家养病的陆澄原得到旨意,要他进宫面圣。 现在陆澄原是真的在家养病。 上次与史躬盛交接完,离开时史躬盛的那一番话,真是直捣陆澄原的心窝,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陆澄原其实就是怕死!其他的什么与世无争、性情淡泊、爱惜名誉都是扯淡!根源上还是怕死,怕没个好下场而已。 所以面对大堆的贪官,他才想要妥协,才想要推脱逃避。 陆澄原也是个知廉耻晓大义的士人。当初也曾有过澄清天下的宏愿。奈何现实残酷,在实践中证明,自己仿佛不是那块材料。 回到家,想明白这些,羞愤难当之下,陆澄原真的病了。还是一病不起,卧床了三天才下床走动。 这病才刚好,便接到了皇帝召见的旨意。 文华殿中,郭可阳看到仅十日不见,便面容消瘦、精神萎靡的陆澄原,不禁大吃一惊。 “几日未见,陆卿为何如此消瘦啊?可是有人与你为难?告与朕知道。”赐座后,郭可阳温声问道。 “回陛下,未曾有人与臣为难,是臣自己与自己为难。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与托付,有负圣恩,内心羞愧难当。实在是无颜再食朝廷俸禄,请陛下恩准臣回乡去吧!” 陆澄原低头拱手说完,便掩面而泣。 郭可阳一时无语,这陆澄原是个有羞耻心的,只不过不够狠罢了。这样的人给他安排个适合的差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这次的打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历练和升华也说不定。 “陆卿不必如此。在朕看来,臣子好似木料,有的可做矛杆,有的可做家具,有的则为栋梁,只因其天性不同而用处不同罢了!” “陆卿做不得矛杆,但亦不失为栋梁之材。万不可因此而消沉啊!需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说着说着,郭可阳一时没把住嘴,便引用了“前人先贤”的名句出来。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陆澄原听后忍不住的复述道。 而后两眼开始渐渐现出光彩,猛地抬头看着皇帝道:“陛下此言,真如洪钟大吕,破臣心中之障!” 说完便从座位上起身道:“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臣今日有幸闻道于陛下,请陛下受臣一拜。” 而后便当场跪下,对皇帝大礼参拜起来。 郭可阳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有些尴尬的说道:“此言也非朕所首创,只是幼年时读一先贤着作,才偶然得闻的。” 陆澄原起身后,殷切的向皇帝问道:“不知陛下读的是哪位先贤的大作,臣回去一定好好奉读!” “额,时光久远,朕也记不得了。当时所得着作也仅是寥寥数张,后来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再也未曾找到。”郭可阳推脱道。 这事我怎么能与你说清楚?赶紧打住吧!到此为止,你再问我也不知道。郭可阳心里七上八下的想。 “那真是太可惜了!”陆澄原满脸痛惜地道。 好吧,我找你来是让你干活的,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郭可阳清了下嗓子,正色道:“陆爱卿,朕今日宣你过来,是有一件差事想让你去做。你先听听,再看能否承担。” “周应秋一案,臣深负陛下。这些天在病中卧床之时,臣也想明白了许多事。人生固有一死,读圣人之书、食朝廷之禄,遇事惜身退缩,不思为朝廷君王谋大事,非人臣之道也。从今往后,但有利于国家百姓,陛下让臣做酷吏,臣便去做酷吏,义不容辞。”陆澄原大义凛然地说道。 好吧,你早有这觉悟就好了。现在酷吏的事已经有人去做了,你还是干点其他的吧!郭可阳心想。 然后便对陆澄原说道:“朕不是要让陆卿做什么酷吏。但是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此事做好了一样可以名垂青史。” “陆卿应该知道,我国家缺铜,以至于铸币艰难,百姓日常生活亦深受其害。因此朕打算让陆卿就任云南巡抚,并在巡抚衙门下面,新开一个云南矿务局衙门,陆卿兼任矿务局督办大臣。” “朕发内帑100万两给你,你在云南主持开采铜矿炼铜一事。将铜料经长江及运河水路运至京师,用来铸钱铸炮。此乃于国于民两利之法,陆卿可愿意尝试?” 郭可阳说完,微笑着看着陆澄原。 听到100万两的数字,陆澄原当场便是一滞,看来皇帝是真的信任自己啊,将那么大的本钱交给了自己。 稍一思考,便肃然拱手道:“回陛下,此事当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臣呕心沥血也要办好此事。陛下对臣恩宠宽厚,臣绝不会再令陛下失望!” “好,那此事就托付给陆爱卿了。过几日朕便令内阁拟旨给你任命。至于现任云南巡抚,朕把他调到南京去,给陆爱卿腾位置。”郭可阳高兴地说道。 “到时每年所开采的铜料,陆爱卿可以留下一部分,在云南当地铸造钱币,用来维持经营。云南多土司蛮族,时常作乱。朕再给你八千兵额做为巡抚标营,由你招募训练并直辖,如此以来做事时会方便不少。” “倘若需要属官,陆卿只管挑选,报于朕知道即可。” 陆澄原踌躇满志的离开了文华殿,皇帝给了他众多的实在支持,使他感到信心满满。准备按照皇帝的安排,到云南去大干一场。 陆澄原走后,郭可阳立刻召来高起潜、方正化,向他们二人布置了在云南建立东厂派遣站的任务。 信任归信任,情报还是要透明的。 第72章 陕西之事 十月十一日,洪承畴到达陕西西安。 因为押运着赈灾银两,紧赶慢赶,从京城到西安足足走了二十天。 城外二里处,洪承畴望着高大的西安城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世事变化无常,短短一个月,自己的人生境遇居然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不得不使人心潮澎湃。 一行人在西安城东门长乐门一里外,见到了迎接前来迎接的,以陕西巡抚胡廷宴为首,陕西三司及西安地方大小官员。 其实比洪承畴更感世事无常的还属在场的陕西官员们,尤其是陕西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和参政,这些从三品以上官们。 天启四年时,洪承畴原本是浙江布政使司的左参议,从四品。干了三年,到天启七年年初,升到陕西督粮参政,从三品。这也算得上是正常升迁。 这在参政位置上才干了几个月,天启七年九月,新皇帝即位后,突然一道诏书从京城快马发来,召洪承畴进京担任兵部侍郎。 一个地方上刚干了没多久的参政,未曾立下什么功劳,便突然被提拔为朝廷兵部的正三品侍郎,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前来道喜的同僚纷纷向洪承畴打听缘故,可是朝中有人提携。 洪承畴本人更是不知所以然。他出身贫苦,靠着族人接济才得以读书科举。与那些世家大族比,他在朝中并无多少人脉。而其自天启二年起,就一直在地方上工作。对朝廷里的事情着实知道的不太多。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便传回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个洪承畴又回来了,现在是加兵部侍郎衔的陕西三边总督兼任陕西巡抚,成了这些陕西老同事们的顶头上司。 看来这个洪承畴回京一趟,所受圣眷非轻,若不是皇帝看重,怎可能这样跳来跳去的提拔。 洪承畴有些尴尬地上前与胡廷宴见礼:“有劳瞻明公远迎了。” 胡廷宴已得到吏部下达的令其致仕由洪承畴接替陕西巡抚的文书,却并不知道还有逮拿他的圣旨,微笑着拱手与洪承畴寒暄道:“亨九此次得朝廷重用,乃是陕西之幸啊!陕西之事交于亨九,老朽也安心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因为之前洪承畴便是陕西督粮参政,与陕西大小官员大都熟悉,便不再一一介绍,只是相互见礼而已。 众人进城,来到巡抚衙门。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先是当众宣读了皇帝任命洪承畴为陕西三边总督兼陕西巡抚的诏书,而后另拿出一份诏书,大声宣布道:“原陕西巡抚胡廷宴接旨。” 跪在下面的胡廷宴没想到还有圣旨下给他,惊了一下,赶紧回道:“臣,胡廷宴接旨。” “原陕西巡抚胡廷宴,年老昏聩,怠慢政事,坐视陕西灾情肆虐,而袖手旁观,充耳以假装不闻。以至于陕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对陕西王二乱民置之不理,乃至烽烟四燃,贼寇伺机而起。 胡廷宴欺瞒朝廷,隐瞒灾情民乱,为一己之私,昏聩至此,实误朝廷大事,其人真乃无君无父之辈。朕心甚怒,着锦衣卫将胡廷宴押解回京,以论其罪!钦此。” “啊!”胡廷宴震惊地抬起头,白胡子颤抖着说道:“臣,臣......” “胡廷宴!你还有甚好辩解的?来人,将胡廷宴押下去,择日押解回京。”韩羽不等胡廷宴想到辩解之词,一挥手,两个锦衣卫便将年老瘦弱的胡廷宴拎了起来。 “在下无钱无粮,何以为之啊!”被拎下去的胡廷宴终于想到了理由,声嘶力竭地辩解道。 不过他已没有机会陈述,很快就被拖走看押,等待他的将是回京之后皇帝的怒火。 在场的陕西大小官员均大惊失色,没想到刚刚还谈笑风声的迎接场面竟然变成了这样,不过陕西的事早晚纸包不住火要被朝廷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但是洪承畴刚进京便得到重用,现在又回陕西上任,现在还逮拿了胡廷宴,那么到底是谁将陕西灾情和民变报告给朝廷的,大家心里就很清楚了。 这时韩羽开始宣读第三道圣旨,内容更加让在场官员们震撼。 “朕闻陕西灾情肆虐,百姓如处水火、嗷嗷待哺,朕心甚为焦虑,以致寝食难安。 特发内帑一百万两以赈灾民,另自神武元年起免除陕西全省两年田赋及徭役。 陕西大小官员务必恪尽职守,救朕赤子,若有趁灾贪赃虐民者,朕定不宽恕!” “臣遵旨!”下面跪着的官员们齐声叩拜道。 众官起身后,洪承畴从韩羽手中接过圣旨。转身对下面的官员大声道:“皇恩浩荡,陛下对陕西之事甚为关切,布政使司要火速行文各府县,立刻停止催逼钱粮,并将免除陕西全省两年田赋徭役之事晓谕百姓,以安民心。” “下官遵命。”陕西布政使詹士龙拱手回道。 “众官要各安本职,安靖陕西地方。”洪承畴对在场官员训诫一番后令无关人员散去,只留下各衙门主要官员。 而后对新任的陕西督粮参政刘应遇,下达了陕西境内粒粮不许出陕的命令。 “在陕西旱情没有完全缓解,及灾民没有得到安定之前,陕西境内禁止粮食外运。本官会以巡抚衙门的命令,行文陕西各处关隘守军,严查粮食外运情况,一旦发现有商人士绅往陕西境外运粮,要即刻扣下,报给巡抚衙门处理。刘参政要对此事严加监管。” “下官会亲自带人巡视各府县,督促此事。”刘应遇回道。 “本部堂会以巡抚衙门的名义,传令陕西各州县开仓放粮赈灾,并督促各县士绅大户捐粮赈灾。我再拨给你三十万两赈灾银,你派人往四川山西河南各处买粮,用于赈灾所需。”洪承畴对刘应遇安排道。 “布政使司再传令给各府县衙门,凡有地方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一旦发现立刻将粮食充公后平价卖给百姓。如有士绅参与其中者,本部堂立刻奏报朝廷革去其功名。” “另外陕西都指挥使司,要传令陕西各卫所,整饬兵马,巡捕辖区内奸盗乱民,安靖地方,不得拖延推诿。” “下官遵命。”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傅崇立刻抱拳领命。 “圣上对陕西地方灾情及民乱极为重视,承畴不久前与诸位也是同僚,曾对在下多有相助,承畴未敢相忘。 然而当下陕西情势危急。承畴此次进京得陛下错爱,命我前来绥靖陕西地方,又赐我尚方宝剑及专奏之权。还请各位能与在下勠力同心,不负陛下殷殷所期。” 洪承畴最后对在场各官进行了一番深情袒露。 当然这些话在下面的人听来,似乎威胁和警示的意味更大一些。 意思很清楚,皇帝很信任我,给了我很大权力,咱们以前都认识,算是知根知底,你们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做事,我既可以处罚你们,又可以直接向皇帝那里打小报告,给你好果子吃。 都是官场老油条,一听便明白其中意思。各官立刻纷纷表态要全力配合新巡抚,不辜负了皇帝的期望。 第73章 巡抚标营 第二天一早,洪承畴带着巡抚衙门属官直趋城南的陕西巡抚标营点验人马。 标营是巡抚的直属部队,下辖游击1名、中军1名、千总3名、把总5名,满编3000人。 游击钱大勇昨日迎接新巡抚时已经见过洪承畴,没想到新巡抚这么快就来营中点验人马。自己连个提前准备都没有,想想营中的缺额,心里属实慌得一逼。 在洪承畴命令下,钱大勇硬着头皮命中军官集结营兵,两刻钟后标营大校场上稀稀拉拉只集合了大约一千人。 “钱大勇,标营编制三千,你是如何带的,只剩下这点儿人?”看着点将台下站着的不禁稀少,而且还大多面黄肌瘦的士兵,洪承畴大怒道。 钱大勇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回道:“抚台大人明鉴,标营已经快一年未曾发饷了,逃兵众多,末将实在难以支撑啊!” 其实钱大勇没敢说的是,要不是自己默认士兵们偷偷地出去做工谋生,恐怕早就跑光了。 “胡说,新皇即位之后,不是已经补发欠饷了吗?怎么标营还未发饷?” “回抚台,新皇即位后所发欠饷都是紧着九边发的,我陕西标营不是边军,所以一直没有发饷。”钱大勇解释道。 洪承畴不禁感到非常失望,靠这样的军队去剿灭王二贼子,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虽然说王二之众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本部堂马上给你补齐欠饷,你再从城外流民中精选强壮者,编满三千之数,严加训练。所需兵器盔甲等物也尽数给你补齐。以后军饷巡抚衙门会按时下发。” “一个月之后,本部堂要带兵去剿那造反的王二。倘若到时候还是军容涣散、操练不精。定要拿你治罪。” “抚台大人放心。只要粮饷充足,小的们都愿死战杀贼。”钱大勇一听军饷能够解决,马上兴奋道。这些兵欠饷久了一个个饿的嗷嗷叫,逃兵倒也算了,钱大勇真害怕哪天这些大头兵受不了闹个兵变,那自己就彻底玩完了。 洪承畴视察完巡抚标营,深感西安兵力空虚,武备废弛。 此时正是明末陕西这个巨大火药桶爆炸的前夜。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元年之后,陕西各路农民起义蜂拥爆发。根源便在于崇祯即位后对陕西的灾情并未引起重视,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更没有钱补发士兵的欠饷。灾民和被欠饷的士兵都活不下去了,两者相互交织之下,陕西的大乱很快被引爆。 崇祯元年高迎祥在陕北安塞,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在宜川,王虎、黑煞神在洛川,王和尚在延川,王大梁在汉中,王嘉胤在甘肃庆阳,周大旺在武都,纷纷举旗造反。 短短一两年间,农民起义遍及陕西全境及甘肃东部。 张献忠、李自成这两大枭雄也同时在崇祯三年加入造反队伍,局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现在,天启七年十月,大乱还未掀起,只是有了星星之火。所以陕西,尤其的西安的兵力还是相当匮乏的,平时主要靠一些卫所军维持着。 毕竟自隆庆之后,大明与俺答汗议和,西北便少有大的战事,最大的也就是宁夏的哱拜之乱,也未波及到西安。所以说西安府乃至整个陕西南部承平日久不知战事,是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不是这样,就凭那王二纠集的几百个饿了半死的灾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进澄城县城,并杀死知县张斗耀的。 据洪承畴原来在陕西参政时的见闻,现在的陕西各县,县城里面守城的也就县衙里的壮班那几十号人。这些人大多是乡痞无赖,从未经过什么训练,平时欺压良善百姓都是好手,若是说战阵以命相搏,立马就一哄而散。 承平日久便是如此,那些周边没有卫所能够提供保护的县城,除了城墙,就军事力量上来说基本上是形同虚设的。 而后几天,洪承畴便着手扩充军队。虽然皇帝给了他一万兵额,但是洪承畴觉得镇压区区乱民,皇帝给的兵额有些太夸张了。 在京师面圣时,还不太觉得,后来在回陕西的路上一路思考在京时的经历,尤其是揣摩皇帝的言谈、反应和态度,让洪承畴愈发感到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仿佛对陕西的事情格外重视。 虽然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这对自己也是个大好机会。能把皇帝重视的事情做好了,才更能得到新皇帝的认可。 先是从西安及周边各卫所中招募军官。卫所到大明后期已经基本荒废,大量的卫所士兵沦为农民或者是卫所军官的佃户。但是在卫所军官中还是有不少武艺传家,能够上马作战之人的。 毕竟卫所军官皆为世袭,倘若地方出现叛乱,朝廷也经常征调卫所军官带兵征讨。只是与明初那支能够北征蒙古,南灭安南的强大卫所体系相比,现在的卫所只是徒有空壳而已。 洪承畴亲自考选应募的卫所军官,选出五十多名精干能战的。这些大都是百户以上的军官或者其家中子弟,在卫所中也只有这些百户以上的军官有财力和精力能够练习骑射等战阵武艺。毕竟他们名下大都有一些祖上侵占的,从卫所屯田转化而来的私田。 古人常说“穷文富武”,练习武艺可不是穷人家能做的。练武需要消耗大量体能,吃的便多,还要经常补充肉类蛋类等蛋白质,这样才能更加强壮。而练习武艺往往要请师傅,这又是一项不菲的花销。至于兵器更是普通百姓买不起的。 所以这些卫所军官或者其子弟,是一个非常好的新建部队军官来源。 这五十余名军官又带来了近两百名家丁,这些家丁也是卫所千户以上军官们平时豢养的,为的就是预备哪一天朝廷突然征调出征,有家丁伴着既可以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又能帮助主家杀敌立功。 洪承畴开出了普通士兵每月足发月饷一两五钱,再加五斗小米或者麦子的条件,在西安城外各处及周边各县张榜,从灾民中选拔士兵。 当下陕西正是灾年,虽然未像原历史上崇祯二年时那般惨烈,但是普通百姓想吃饱饭也是不易。 募兵榜一出,一时间应者如云。洪承畴亲自监督招募来的军官选拔士兵,总共从灾民中挑选出五千名体格最为健壮者。 洪承畴便以这三十多名卫所军官,和他们带来的二百名家丁为骨干,组建了两支在原来的巡抚标营之外的新军。 一支是兵力三千余人,命名为陕西巡抚左标营,任命军官中考核成绩最优秀的原西安左卫指挥佥事丁伟为左标营游击。 另一支兵力两千人,命名为陕西巡抚中军营。中军营由陕西巡抚直接带领。 原来的标营则改为右标营。 洪承畴将这支新军驻扎在西安城北,每日里处理完公务都要来到军营监督操练。 无论是洪承畴还是远在京师的皇帝郭可阳,都不知道的是,此时历史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在洪承畴招兵时,一个年方二十一岁,因在延绥军中犯事被除名,正四处流落的年轻人因为弓马娴熟、武艺出众,被洪承畴赏识,并招入中军营任骑兵百总之职。 这个黄面长身虎颔,绰号“黄虎”的年轻人,大名叫做张献忠。 第74章 训忠献计(一) 来到西安城的当天下午。 韩羽带锦衣卫来到锦衣卫陕西千户所驻地。 锦衣卫陕西千户所是朝廷在地方的直属机构,不属于地方序列,且因其职权特殊性,与地方互有嫌隙。因此新巡抚就任,陕西千户廖凯并未前去迎接。 得知有京城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来到千户所,廖凯很惊讶,朝廷有事一般都是行文锦衣卫地方分支办理,很少有这么高级别的锦衣卫高官到地方上来。 廖凯赶紧带人跑出去迎接。还没到衙门口便已看到一群锦衣卫进来,为首赫然是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 廖凯不禁咋舌,如此年轻便获赐飞鱼服,可见此人所受圣眷颇深。连忙下跪道:“下官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廖凯,拜见上官,不知上官来临有失远迎。” “你便是廖凯?”韩羽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大约五十来岁体态臃肿一口陕西口音的汉子问道。 “小的便是廖凯。”廖凯抬头道。 韩羽细看廖凯,发现此人除了胖,便是一脸的油腻市侩气,毫无锦衣卫的精明强干。感觉这厮看起来气质上更像个商人。 韩羽取出自己的腰牌和锦衣卫驾帖放在廖凯眼前,“廖凯,你可看清楚了?” 廖凯眼睛一扫驾帖,只见上面有写着“着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前往陕西宣旨及清理锦衣卫陕西千户所诸事”等字样,立刻感觉不妙。自己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这是要遭灾了。 “小的,看,看清楚了。”廖凯颤声道。 “廖凯,陕西天灾导致民变,乱民王二聚众击杀澄城知县张斗耀之事,你可知道?” “小的知道。” “为何不往京师上报?”韩羽冷声问道。 “额?”廖凯喉头一紧,咽了下口水说道:“抚台大人说那些都是流民,碍不得什么事,是以...是以小的也不敢惊得了京师的各位上官。” “哼!朝廷设置锦衣卫职责之一便是探察谋反作乱等阴私之事,陕西出了这么大乱子你不上报,要你何用!说什么不敢惊扰上官,我看你就是尸位素餐,害怕事端而已。”韩羽一挥手沉声道:“来人,将廖凯拿下。” 两名锦衣卫力士立刻上前将廖凯摁在地上,用绳子捆扎起来。 “佥事大人恕罪啊,小的数代世袭陕西千户所千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您网开一面,小的一定好好孝敬各位上官。”廖凯肥胖的身体在地上边扭动着,边哭喊道。 “哼!还数代世袭,亏你还有脸说的出来。锦衣卫就是因为养了太多你这样的废物,威名才一堕再堕!不需你孝敬,你的家产本官会细细查抄,至于你这条狗命,哼,惹得圣上震怒,便也不再留你了。” 韩羽转头对纪东沉声说道:“拖到千户所牢房中,缢死。” 而后韩羽便在千户所大堂上坐堂,召集陕西千户所总旗以上军官。虽然编制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所,但是毕竟是朝廷的派出机构,居然也有自己的公堂。 陕西千户所军官集齐后,韩羽宣布了对原千户廖凯的惩罚,众人听后不禁惶恐胆颤。这些人当惯了地头蛇,常年在地方欺压一下百姓勒索一些商人还行。 如今京师突然来了个穿着飞鱼服,指挥佥事级的大人物,一句“办事不利有负圣恩”便将数代世袭的廖千户拿下,他们怎生不害怕。何况,对他们来说,因为常年或者数都在地方上,像韩羽这种锦衣卫内部的大人物,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几次。 宣布完对新任陕西千户纪东的任命后,韩羽令众人退下只将纪东和副千户留下。 “你可是本地土着?对秦王府是否了解?”韩羽盯着面前中等身材细眉长眼的副千户李训忠问道。 “回佥事大人,小的祖先自永乐爷爷时便世居西安,是本地土着。”李训忠小心的回答道:“至于秦王府,小的自是了解的。” “哦,那你便将秦王府的情况给本官细讲讲。” 李训忠不知道这位佥事大人上来就打听秦王府的底细,到底是何居心。不过从京师专门派上官过来垂问此事,估计多半没什么好事。 李训忠斟酌了一下说道:“现任秦王乃是朱谊漶。因为其兄长,也就是上一任秦王薨逝后无子,在万历十五年得封的秦王。秦王现年六十整,刚好花甲,育有四子,分别名子存枢、存机、存极、存釜。” 说完李训忠便停住了,他不知道上官到底奉了什么命令,到底有何打算,自然不敢多说。 “就这?你陕西千户所有监视藩王之责,就只知道这些?”韩羽皱眉道。 “小的不知大人想知道秦王府哪方面的事,若大人能够指明,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训忠赶紧解释道。 “好吧,那本官便直说了,省得你也为难。这屋中,只有你我和纪千户三人,我问你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回道,出了这门便要管好自己的嘴!” “小的身为锦衣卫自是懂得家法规矩的,大人尽管放心。” “我听说秦藩号称‘天下第一藩封’,秦王更是‘富甲天下,拥赀千万’,可是属实?” “确如大人所言,首位秦王自洪武朝受封西安,绵延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秦王府年俸禄米十余万石,但是些许禄米对秦藩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秦王府仅仅在西安府一地的庄田就有近万顷,另外还占有山场、草场、竹园,桑园等更是数不胜数。” “据下官所知,仅草场内养羊就多达十余万头,每年剪下的大批羊毛,都差人骑坐驿马,强征百姓车辆装载,运到四川、南直隶等处,高价出售,获利巨万。” “此外秦藩还经营铸钱、盐茶私贩、与蒙古边境贸易等,更是牟取暴利。王府所开设店铺遍布陕西,听说在江南各处大城也皆有分店。” 说完李训忠不自觉的舔了下嘴唇。秦藩之富陕人皆知,但是这样详细地说出来,还是令人垂涎不已。同样是人,奈何人家会投胎啊!眼馋又有何用,谁还敢动藩王不成。 韩羽和纪东二人听完,也都是两眼放光。藩王,尤其是秦藩这种大藩之富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二人的想象,纵使二人就在京师,在这等庞然巨物面前,还是觉得自己犹如乡下人一般。 “秦王此人如何,我的意思是,可贤明?是否贪暴?在本地名声如何?” “呵呵,”李训忠一听此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通过这位的问话,他现在已经确定这群京师来的上差绝对是来寻秦王麻烦的,因此便也不再避讳,“现任秦王可万万称不上贤明二字,说其贪暴却是绝不过分。” “秦王自继承爵位之后,多次向朝廷请封其子嗣族人,最多的一次曾为其宗亲五十余名庶子向朝廷请封,后被礼部驳回,并被万历爷下旨训斥。” “秦王滥宠其府中内侍宗人,包庇其众多恶行,陕西官府无人敢管。有内侍当街打死平民也被秦王包庇,最终不了了之。” “秦王贪婪陕人尽知。王府兼并土地、放高利贷,与草原上的蒙古人走私贸易更不用说,都是家常便饭罢了。” 韩羽听完默然良久,这差事看来是不可能轻松了,这位秦藩肯定不是深明大义乐善好施的主,绝难配合自己。 看了纪东一眼,轻声道:“看来想让秦王捐出个好数目,不用上些硬手段恐怕不行了。” “得罪便得罪了,豁出去了也要干,否则我等如何向陛下复命?”纪东沉声回道。 李训忠一听此言便猜出了个大概,小心的问道:“小的斗胆,敢问大人此行可是朝廷要让秦藩捐钱赈灾?” “正是!” “回大人,万历年间,辽东边事紧张时,秦王也曾向朝廷捐赠过近万两银子,但些许万两数目对其来说只是意思一下罢了,和其府中窖藏之银相比,九牛一毛而已。” “李训忠,如果本官想迫使秦王这次来个大出血,你可有什么好主意?”韩羽看出这个李训忠有表现的心思,便鼓励道:“倘若能将差事办的漂亮,本官不吝奖赏。” 第75章 训忠献计(二) 李训忠一听此话当即便有些兴奋。要知道能跟着这位朝廷过来的大员,从秦王身上哪怕割下来一小块,自己就是蹭点也是够肥的。 他陕西锦衣卫千户所本就有监视藩王之责,完全不用担心这藩王报复。只是平时这藩王乃是皇家贵胄,身份高贵,没有朝廷旨意他们是碰都不敢碰的,这次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回大人,为朝廷效力是小的本分,小的世受皇恩,哪能再贪恋奖赏......”李训忠弯腰拱手装模作样道。 “好了,这些废话休要多说,该赏自然要赏。快说说你知道的这秦王有什么软肋?” 韩羽一眼便看破这李训忠的虚伪,他自己虽然矜持于出身名臣之后,家风甚严从未做过,但是久在锦衣卫,对于校尉们办差过程中破大户时趁机发财的手段还都是知道的。 这李训忠眉眼轻佻,说话时总是不断观察上官颜色,一看就非良善之辈。不过在韩羽看来,做这种事还就需要这等阴险的恶人才行。 “回大人,以小的多年来对秦王府的探察了解。能拿捏住这老秦王的有三样事。” “一是秦王府承奉正张清。这个张清今年只有二十七八岁样子,却在十年前便已是王府承奉正,管理王府所有内侍。如此年轻且资历浅薄便得秦王重用,当真是蹊跷。小的私下里探察过此事,原来这张清生的皮白肉嫩,虽是个阉人却颇有风姿,腰肢招展好似妇人一般。” “自这张清十四岁进得秦王府,便甚得秦王喜爱,据说时常临幸,乃至形影不离。秦王对其宠幸无以复加,甚至比世子还要看重。小的前些日子还见过这张清,一个快三十岁的阉人了,还透着一股媚态,当真是妖物。”李训忠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浮现出一丝淫荡的笑。 “好了,这种恶心事休要多言,说重点。”韩羽听得一股恶心,催促道。 明末社会风气说好听叫做开放,说不好听就是很多士大夫已经颓废堕落到不知廉耻了。很多士人喜好男风,还引以为时尚。藩王宠幸长相清秀的小太监根本就不算什么奇闻。 “重点是张清这个阉人虽然长得妖媚,却是个贪婪狠辣的货色。天启元年时,这张清便已是王府承奉正,仗着秦王的宠幸,侵吞草场多达万顷,役使兵丁一百五十余人为其劳役。” “当时的陕西巡抚吕兆熊上疏弹劾他,并派长安县丞赵守呈前去彻查。结果张清这厮仗着秦王给自己撑腰,竟纠集党羽私设刑堂,拿住了赵守呈严刑拷打,致其死亡。而后便躲入秦王府不出来。吕抚台无法,只能上疏朝廷。” “滥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这厮而后便无事了?朝廷就没有追究?”纪东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唉!”李训忠叹了口气道,“奈何有秦王护着,张清这厮又花重金贿赂了魏忠贤,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厮现在还躲在秦王府中不出来?”韩羽问道。 “那倒没有,倘若真是如此,没有皇上明旨,有秦王护着我等倒也奈何他不得。只是仅过了半年,这厮便又如没事人一般,继续在这西安城中逍遥快活了。这张清在城北有一处大宅,修得富丽堂皇,据进去过的人说,就连有些郡王府都比不上。这厮平时无事便回自己府中居住。” 原来这藩王府中的大太监,也如同京师皇宫中的大太监一样,都在外面有自己的府邸,方便自己享受。 “若要拿这张清,只需派几个力士盯住其府邸即可。拿住张清便拿住了秦王的一大软肋,不怕秦王不屈服。退一万步讲,哪怕这张清色衰失宠了,秦王不再管他。就是查抄这张清府中家产,小的估摸最少也要有个十万两不止,岂不也能助大人用来赈灾交差?” 李训忠眉飞色舞的替韩羽谋划道。 韩羽听后先是点了下头,又摇头道:“李千户所说虽然有理,但也不全对。这张清本官是一定要拿的,但是必须要让这老秦王屈服,秦藩不出点血,我这差事就是没办好。”韩羽自然不能说一定要让秦王出血赈灾是皇帝的意思,这是皇帝私下里对韩羽的交待,岂能随便说出去。 “你方才说能拿捏住这老秦王的有三样事。这张清是其一,那么另外两个呢?”韩羽问道。 “这第二个便是秦王世子朱存枢。王世子有个爱好,便是喜欢听戏,更喜欢将一些年轻漂亮的小花旦养在外面。天启四年,王世子看上了一个唤作胭灵儿的小花旦,便收了在西安城西买了个院子养着。” “谁知道这胭灵儿被王世子收之前就有个相好的,还是本地举人刘堤的独生子,唤作刘维。王世子一日去这胭灵儿处,正巧撞上刘维与胭灵儿厮混。恼怒之下,便令人将刘维打死了。刘维家奴跑回去报信,举人刘堤带人过去闹得沸沸扬扬。” “这事当时也报了官,长安县哪敢去抓王世子。但是被打死的毕竟是举人之子,这刘维好歹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那刘堤哪可能善罢甘休,便先后到知府衙门、按察使司衙门伸冤。最后还是老秦王担心事情闹得大了,万一传到朝廷那里,影响世子将来袭爵。便请托巡抚刘廷宣将此事压了下去。” “但那刘堤哪里会心服。只要大人您招来刘堤,让其写一本鸣冤状子,不信老秦王不屈服。”李训忠献计道。 韩羽笑道:“不错,这个才是对老秦王的撒手锏,他若敢不从,我便将那刘堤的鸣冤状子递于朝廷。即便他舍了世子,一个对王世子管教不严之罪也是逃不掉的。” “秦藩的第三个把柄是什么?继续说来。” “第三个便是秦王府的王店名曰盛通合的。这盛通合专做牛马、皮毛生意。小的知道其一直与草原上的蒙古人私下贸易,走私盐茶乃至铁器,听闻甚至可能还有兵器。若将此事查证,别说捐银了,皇帝追究下来,废掉秦王都不是不可能。” 韩羽一听,这李训忠真是好手段,真是一招比一招要狠。倘若查办顺利,自己这差事办的估计要大大的超预期的好。 至于皇帝有没有废掉秦王的打算,韩羽觉得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自己只管先将事情往大了办,然后递到皇帝那里,一切听凭皇帝圣裁即可。 但是旁边的纪东却有些坐不住了,“你只是私下里听说,可有凭证?倘若查无实据,我等可都要坐个诬陷藩亲之罪。” 李训忠连忙向纪东解释道:“回大人,小的有九条命也不敢诬陷藩王。小的有个远房表亲在那盛通合做事,这表亲有次在那盛通合伺候顾掌柜喝酒,那掌柜喝醉了自己说的。表亲告知小人才知道的此事。” “若要侦知此事真假倒也容易,只需秘密拿住那盛通合的顾掌柜,寻一生僻处用上手段审问便知详情。” “倘若审讯完了并无此事,或者那顾掌柜宁死不招,又待如何?我等岂非骑虎难下?”纪东有些恼怒道。他觉得李训忠这条计策实属有些冒失了。 “倘若如此,小的斗胆,以我锦衣卫的手段让这顾掌柜无影无踪的消失也不是难事。这顾掌柜也非善类,平日里仗着秦王府的威势也没少干坏事。” “休要胡言!他干坏事自有法司处罚他,我等怎好做这等事?”纪东的训斥更加严厉。 看纪东有些愤怒,韩羽立刻抬手示意,制止了纪东,让他不要再说。 转而对李训忠温声道:“李千户为朝廷之事真是上心了,本官要好好思虑一下再做定夺。无论如何,待差事办完,本官一定亲自在陛下那里为你请功。” 李训忠一听,自己居然还能将名字传到皇帝那里,倘若办好了差事,这数代被人压着的副千户终于能向上走走了,当即激动地跪倒叩头道:“佥事大人才是小人的贵人。小的舍得一身剐也要为大人办好此事。” “嗯,好。你先下去,有事我再传你。” 待李训忠出去后,纪东立刻拱手对坐在上首处的韩羽道:“佥事大人,下官以为李训忠前两计颇为可行。只是这盛通合私通鞑靼之事太过重大,且当下没有切实在手的证据,还是要谨慎应对。” 韩羽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纪东问道:“纪千户可知道,陛下擢拔我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来陕西,到底有何用意?” 纪东一时语塞,想了一下,老实回道:“下官不知。” “那日入宫面圣前,林指挥使私下里与我说过,想要一个能干事敢干事的来陕西敲打一下当地的藩王和士绅。那日我在武英殿上奏对之时,所说的应对秦王的策略可谓大胆甚至有些过分。但是陛下非但不怒反而对我夸赞一番。陛下的意图已经很明了了,难道纪千户还没明白吗?” “莫非,莫非是陛下想废掉秦藩?”纪东有些紧张道。 “那倒也未必。但是依我揣测,陛下不怕我等在陕西闹出些动静来,甚至闹得越大越好,正好可以借机打击本地的藩王士绅。”韩羽缓缓道:“甚至我等办差办的过于平淡了,反而惹陛下不喜。” 纪东想了一下,有些佩服地拱手道:“佥事大人对圣意把握的远超下官。是下官胆薄了,无论怎么干,我都听大人的!” 韩羽听后笑道:“先不急,明日我等先去会会这位老秦王再说。” 第76章 秦王府 秦王府坐落在西安城的东北处。 洪武三年,朱元璋将其次子朱樉封为号称“天下第一藩封”的秦王,到天启七年已是第十三代秦王。 从洪武四年开始,长兴侯耿炳文奉旨以元代陕西诸道行御史台署旧址为基础,兴建秦王府城,至洪武十一年朱樉就藩西安时,秦王府城已完全竣工。 秦王府有内外二重城垣,外侧城墙“萧墙”周长九里,内侧城墙“砖城”周长五里,萧墙和砖城之间为护城河。 砖城之内为宫城,砖城与萧墙之间为王府属官办公地及护卫驻扎。 韩羽带着纪东、李训忠及一干锦衣卫来秦王府宣旨。站在秦王府高大的正殿承运殿上,韩羽有一种恍然在紫禁城中的感觉。秦王这“天下第一藩封”的名号果然不是白来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陕西多事,先为天灾肆虐,百姓愁苦,离乡背井、田荒地芜,后有王二乱匪起事,破县杀官、荼毒乡野。百姓皆朕之赤子,闻其嗷嗷待哺之惨状,朕夜不能寐,特发内帑一百万两赈济陕民。 秦藩自开国受封以来,食禄十余代,亦为百姓供养,当此之时,亟思爱民救民之心。着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与秦王共商捐款赈灾事宜,钦此。” “臣秦王朱谊漶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年已花甲,白发苍苍的老秦王叩头领旨道。 韩羽将圣旨收好双手捧着递于秦王,待秦王起身后,躬身抱拳施礼道:“秦王殿下,下官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奉旨与殿下共商捐款赈灾事宜。” 秦王打量了韩羽一遍,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锦衣卫指挥佥事高位,居然还被赐穿飞鱼服,想来是个皇帝恩宠的新秀。便笑着说道:“韩佥事真是年少有为啊!张清,且请韩佥事先去偏殿品茶,待孤更衣后再议事。”秦王转身对旁边一个面容白净的内侍吩咐道。 “那下官便恭候殿下。” “韩大人这边请。”张清上前为韩羽等人引路。 韩羽边走边打量这个张清,张清中等身高,面白无须,细眉凤眼,虽已年近三十,身材却颇为苗条,走起路来迈着轻盈碎步,竟如妇人一般。看来之前李训忠所说其是秦王爱宠或许不假。 却说秦王回到内宫更衣后从寝殿出来,王世子朱存枢已在外间等候,忙上前说道:“父王,虽然是皇帝明旨让王府捐款救灾。但是儿子觉得也不可过于大方,这次捐多了,以后陕西再有灾情,岂不是又要从咱们身上割肉。此例一开便没个头了,长此下去王府岂不是要被朝廷抽空。” 秦王瞪了朱存枢一眼,斥道:“些许道理,还需你来教孤?你可知道此事重点在哪里?” 朱存枢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尴尬道:“儿子愚钝,还请父王教我。” “儿啊,你还是稚嫩了。此事重点不在圣旨,而在那宣旨办差的人。” “父王指的是那个韩佥事?” “对了。王府捐款再多,那都是捐给朝廷的,这办差的得不了好处,回去京师会在皇帝那里给我们说好话?只要打点好了这韩佥事,咱们捐个万儿八千两的,此事便就应付过去了,那姓韩的自会去皇帝那里替咱们说好话。” “还是父王想得周全!”朱存枢赞道。 “所以我儿以后遇事要多学迂回之术,不要总想着硬抗。我秦藩虽在陕西为最大,但也只不过是天下数十藩王中的一个,无兵无权,怎敢与皇帝硬抗。让皇帝的人自己去应付皇帝才是王道。我儿从小便一帆风顺,不像为父一样是从小宗入继大宗,年轻时受过太多委屈,因此也对这世间的事知道的深一些。”老秦王对儿子谆谆教导道。 “儿子以后一定多学学外面为官做事的道理。”朱存枢受教道。 “你去取三千两能在京师承兑的银票来,将那韩羽单独唤出来赠与他。老夫稍后再去会他。” 韩羽在偏殿中等了快两刻钟,也不见秦王过来,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倒是喝了两大碗。 突然有内侍过来说,王世子想单独与韩大人一叙,请移步殿外。 韩羽便跟着内侍来到殿外拐角处,却见外世子朱存枢一人站在那里。 “韩佥事自京师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朱存枢微笑着客套道。 “身负皇命,为陛下尽职而已,岂敢言辛苦。”韩羽拱手回道。 朱存枢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拉过韩羽的手塞过去,“陕西地贫,这些年又接连灾害,王府田庄也是连年歉收,没有什么特产好赠与韩佥事。也许心意请韩佥事定要收下,回京还请多向陛下美言几句。” 韩羽展开一看,却是一张银票,上面写着“白银三千两,日升昌钱庄,京师南京西安等处见票即兑”等字样。 韩羽无惊无喜地将银票塞回袖中,拱手道:“世子美意在下心领了。不知秦王殿下何时可以过来议事?” “马上来,马上来。韩佥事先在殿中稍待。”朱存枢见韩羽收了贿赂,很高兴,笑着回道。 又过了一刻钟,秦王终于出现在偏殿之中。双方见礼后又饮了半盏茶,老秦王咳嗽了一声开始步入正题。 “不满韩佥事,这些年陕西天灾不断,我秦王府下面的田庄也是连年歉收,日子过的紧巴的很。这朝廷发给秦藩的禄米自天启二年至今便时长拖欠,秦王府下面也有一大帮子的宗人需要养活,老夫这经营起来着实不易啊!” 韩羽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个大概,只是嘿嘿干笑了两下,并不接话。 “既然陛下已经发内帑一百万两用来赈灾,有如此大的手笔,想必陕西的灾情民乱瞬息便可解决。但是既然圣旨说了要孤捐款赈灾,孤也是皇帝的臣子,自然不敢推辞。孤便从王府本就空乏的府库中尽量抽调出一万两白银捐出来,韩佥事以为如何?”说完老秦王便直勾勾的盯着韩羽,看其反应。 韩羽看都不看秦王一眼,轻笑了一声回道:“好让殿下知道。下官自进入陕西境内便常在路边见到饿殍,有时走上数十里路两边的村子都见不到人烟。现在西安城外濒临饿死的流民更是成群结队,据下官探知,陕西几乎全境皆受旱灾,只有西安府情况尚好。如此大的灾情,陛下的一百万两内帑只怕也是捉襟见肘。” “而殿下所言王府空乏更是说笑了。世人皆知秦藩乃是天下第一藩封,经过十余代的积累,王府库中存银何止百万。据下官所知殿下仅在西安府下面各县,便有总计近百万亩王庄,还大多都是临河的上好田地,旱灾并未如何影响王府收成。遇到如此大灾,又有陛下要求捐款的旨意,殿下只捐一万两,可让下官如何交差?” 秦王一听韩羽此言便有怒气开始升起,这厮刚收了自己好处却一点不为自己说话,而且听这厮所言明显是有备而来,对王府的底细看来也是探察过的。 偏殿中一时陷入冷场,半天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秦王打破了沉默,毕竟这厮奉了圣旨有皇命在身,也算是个钦差,闹僵了传到皇帝那里不好收场,“李佥事既然如此说了,孤便再紧一紧自家,三万两,再多的话秦王府只怕也要有人挨饿了。” 韩羽转头看向老秦王,缓缓道:“恐怕还是不够,殿下莫要藏富了,还是多多捐赠些的好。城外的流民吃不饱肚子,倘若暴乱,毁坏的岂不大多还是殿下的家产?殿下出钱不止为朝廷,也不是在为自家买平安?” 这厮好不知足!秦王勃然大怒道:“流民暴乱自有地方督抚进剿,与我有何相干!孤出三万两银子已是极限,这么多年又是辽东战事又是修三大殿,孤都向朝廷捐过钱。试问天下间的藩王,有哪个如孤一般能出三万两银子赈灾的?” 韩羽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秦王。 秦王突然有些好奇,这厮刚收了自己好处,却又如此大胃口,看来背后不简单。莫非是得了皇帝的什么授意? 于是秦王反问道:“韩佥事以为孤捐多少银子方能对得起陛下的旨意?” 韩羽转头看向老秦王,冷冷地道:“不多,三十万两银子赈灾,下官即可回京缴旨复命。” “三十万两?”秦王一听不禁怒极反笑,说道:“那便请韩佥事将我秦王府中值钱的都拿去变卖了吧,看能不能凑齐三十万两!” “姓韩的,你莫要欺人太甚,这秦王府不是你锦衣卫撒野的地方。”坐在秦王下首处的世子朱存枢。听到三十万两的数目后大怒道。 韩羽并不搭理秦王世子,站起身对秦王拱了一下手道:“下官岂敢变卖秦王府里的东西!只是这秦王府库中到底有多少银子下官不敢猜。但外面无论是那万顷草场里的十余万头牲畜,还是王府的各种店铺生意,随便倒腾倒腾都不值几个三十万两了。” “这大明的天下,秦王殿下难道就没有坐享一份吗?这陕西的百姓供养秦王十余代二百余年,难道就不应该心怀感恩吗?实话说了,这次殿下若是不肯出大力赈灾,下官是不会回京的。” “我劝殿下还是好生思量一下。另外世子方才在殿外赠予的三千两,我便替灾民们笑纳了,就当作是定金先替殿下交于巡抚衙门用作赈灾。下官先告辞了。” “你!”世子朱存枢一听韩羽竟然将刚才自己行贿他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抖了出来,不禁恼羞成怒,站起来指着韩羽,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羽并不理会,说完便带众锦衣卫离开了秦王府。 第77章 抓人 三天后的下午,秦王府承奉正张清坐着轿子回到了自己在城北的大宅。 自从那京师来的锦衣卫宣旨之后,这两天老王爷心情一直不好,自己也一直在王府里小心伺候着。今天终于得了空闲能回府享受享受。 这张清虽说是个太监,但是伺候老秦王十几年,仗着秦王府的权势也一路巧取豪夺,积累了巨万身家。平日里在陕西地面上都是横着走的角色,就连那西安知府,张清都不看在眼里。 轿子来到府门前,突然轿身猛地晃动了一下,正坐在轿子里想着回府后要和自己那群买来的娇妻美妾好好温存一番的张清,不由得勃然大怒,掀开轿帘怒骂道:“不开眼的东西,都是怎么伺候的。” 却见一大群提刀的官差将轿子围了起来。为首一人竟是那日在王府中见到的锦衣卫千户纪东。 一脸络腮胡的纪东鄙视地看着张清,阴声笑道:“张清,这几天可让我兄弟们好等啊!你可还记得那长安县丞赵守呈。你一阉人胆敢私设公堂杖杀朝廷命官,哪来的狗胆敢犯下这等谋逆大罪。”说完便对手下锦衣卫大声道:“将逆贼张清拿下,敢反抗者就地斩杀。” 张清随行的就一个小太监几个轿夫和仆从,哪里敢反抗。张清被两个锦衣卫像拎小鸡一样从轿子里揪出来捆绑。 张清自然知道纪东所说何事,当即急道:“纪千户,你不经过秦王府点头,怎敢擅抓王府承奉官!你好大胆,老王爷不会饶恕你的!” “哈哈!都这个时候了还拉出来那个宠爱你的老秦王。你这个烂阉人,等着受死吧!那老秦王只怕马上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纪东命人将张清先押回千户所看管,立刻带着手下一百多名锦衣卫对张清府邸进行抄家。 坐镇千户所的韩羽看到张清被抓回来后,也带人来到张清府上。 张清府上抄家正是如火如荼,鸡飞狗跳一般好不热闹。 韩羽在张清家一进的客厅门前,命令正在主持抄家的纪东李训忠二人将所有锦衣卫召过来,便在庭院中对众人大声宣布道:“众校尉都听好了!但凡有校尉敢在抄家中私拿金银田契者,一旦发现休怪本官无情。记清楚了,金银田契这些东西可都是要上交给陛下内帑的。抄家之后所有校尉都要搜身。” 众人散开后,李训忠瞅着四下无人,面色难看的向纪东抱怨道:“纪千户,韩大人这样做有些不近人情吧。兄弟们这些天忙来忙去都是铆足了劲的干,也不能一点儿不让拿呀!咱锦衣卫总不能当个穷差吧!” 纪东瞪了李训忠一眼,低声怒斥道:“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本来挺精明,今天咋是个晕蛋?韩大人只说要金银田契没说要珠宝首饰啊!你去悄悄告诉下面的总旗小旗,凡是查抄的珠宝首饰统一交上来,回去再分。抄家完搜身的时候身上可不许有东西,否则谁都保不了。” 李训忠一听立马心领神会,当即变成如花笑脸道:“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交代清楚。” 韩羽这边交代完抄家事项,那边便带人去查抄盛通合商号。 盛通合这边一直有人在盯着,昨天发现商号的账房打烊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去赌场里赌钱。报给韩羽后,当机立断,在那账房赌完钱回家途中的一条小巷子里给绑了回来。 逮他时候已近天黑,快要宵禁了,街上也没什么人,那条巷子也偏僻并未被人看到。 不过韩羽还是不放心,刚好利用上李训忠那个在盛通合做事的表亲,让他去给账房的家人说商号派账房外出采买,几天就回来,不用担心。又跑回去给商号掌柜说账房乡下的老母亲病了,让自己给他代请两天假。 当天晚上突审,都没怎么用刑,只是一顿恐吓,那账房便都全招了。于是韩羽决定明天再等一天,要是那张清还不从秦王府出来,便先查抄盛通合。反正张清侵占草场杀官一事本就是陈年旧账,知道的人多得很,当时的陕西巡抚还上过奏疏弹劾,一查便知。 只是这盛通合等不得,万一时间一长被人察觉,烧了账本或者提前串供再将掌柜等关键人物隐匿起来,锦衣卫再有能耐也不好办了。 这边抓了张清,韩羽心中大定,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了,盛通合通鞑子一事要是能查清,这秦藩可就要面对二百年来未有之危机了。 本来那天离开秦王府韩羽还想着老秦王要是能够回心转意,自己也就网开一面。没想到自己等了三天,秦王府那里一句话都没有,看来真是骄横惯了,连钦差都不放在眼里。韩羽便也拼命三郎的本性大发,无所顾忌了。 韩羽带了近两百名锦衣卫,这些人都是跟他从京城来的。抄张清家的用的都是陕西千户所的人手。 查抄盛通合异常顺利,这盛通合的顾掌柜绝对想不到有人敢打王店的主意,平日里一贯也是跋扈傲慢。按照昨日那账房供述的位置查抄出商货往来账本,与草原上蒙古各部的交易账目记得是清清楚楚,居然还从那顾掌柜的房间里查抄出一些与蒙古部落的书信,信的内容大都是约定交易时间和地点以及交易额度等。 顾掌柜被两个锦衣卫架着,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虚汗。 “上、上差饶我。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只要上差能保我家人,小的愿意坦白。”顾掌柜哆哆嗦嗦道。 坐在店铺柜台边正查看账册、书信的韩羽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看向顾掌柜道:“你这掌柜真是个识时务的。如此也好,你我都省去了不少麻烦。只不过你说的保你家人是何意?” “上差不知,小的家就在秦王府边上,每次出边贸易都要将家人送入那王城内居住,只因交易额巨大王府为防止我等有二心才这般。今日上差所来何事我自知道,还请上差快将我家人送出城区。只要小的家人安全了,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小的家人落入王府手中,小的宁死也要保着家人安全。” 顾掌柜说完,就要跪下乞求。奈何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跪不下去。 “秦王府不愧是百年传承,果然好手段。”韩羽听后叹道,“程鹏,快去带人还有这店里伙计引路,将顾掌柜,对了还有昨日那个王账房的家人,立刻接出城区,免遭迫害。”韩羽对手下的一个百户吩咐道。 “还有这店里的管事的,只要是愿意交代秦王府私通鞑子进行贸易的,都可以将其家人接走。”于是盛通合店中一片哀求声,最后呼呼啦啦出去近百号锦衣卫去接这些人的家人出城。 韩羽为防止秦王府抢人或是其他意外,将这顾掌柜等人也都送到城外寻一处僻静处关押。 韩羽刚回到千户所,屁股还没坐热,秦王世子朱存枢便带着大队王府护卫前来兴师问罪。 “姓韩的,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无故捉拿我秦王府承奉正,你这是欺侮亲藩,我要上疏陛下弹劾你。” “哼哼!”韩羽从嗓子眼里冷笑一声,“那张清在天启元年时侵占西安府万顷草场,私设公堂打死长安县丞赵守呈的事,世子恐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朱存枢当场哑然,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自己还真是淡忘了此事,但是私杀朝廷命官乃是谋逆,虽然当时费了不少力气请托魏忠贤给压下去了,但是朝廷现在追究起来秦王府还真难招架。更何况魏忠贤现在都是逆党,朝廷要是严苛下来只怕吃罪不起。 朱存枢正在那里心惊,后悔贸然过来。但是韩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世子记性这般不好,想必也忘了天启四年,你为一优伶胭灵儿争风吃醋,命人打死秀才刘维之事了吧!本官已寻得刘家人且录了口供,正欲奏报京师。” “秦王府尽管弹劾在下,只是你这王世子还能当多久都是两说。回去好好等着朝廷的责罚吧!” 韩羽一说完,朱存枢这下身体彻底站不住了,还好身边跟随的王府侍卫搀扶了一下,否则当即就要瘫倒在地上。 朱存枢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王府,赶紧将事情告知了老秦王。 秦王听后也是大惊,手中的茶盏倾斜,茶水洒了一身都未发觉。老秦王在寝殿中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了数次,只看的旁边的朱存枢一阵眼花。 “父王,这厮明显是冲着咱们秦王府来的,当下该如何应对啊?”朱存枢小心地问道。 老秦王心中也终于有了计较,停下来对世子道:“那张清的事恐怕是没得救了,舍了便舍了,大不了被皇帝责罚我一番。” “当下最要紧的是你的事!你这逆子,好端端的为一个戏子争风吃醋,做下这等错事。”秦王瞪着朱存枢怒骂道。 “为今之计,缓和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花大价钱给那刘家,与其和解,这样朝廷追究时也不便再处罚严苛。二是如果刘家不同意,那就派侍卫将那刘家人消失,找不到苦主,就是诬告!” “你去取两万两银票,将仪卫正王全叫来,孤亲自给他安排此事。” 自从朱棣靖难造反成功后,便将大明各藩王手里少则数千多则数万的护卫军全部削掉了。明代中后期各亲王级别的王府中也就只有仪卫司掌管着数百人的仪仗队同时肩负王府护卫职责。各藩王地位高贵,但是手里的武力几乎是没有的,这样面对中央朝廷便毫无反抗之力。 老秦王刚说完,还没令人去宣,竟见仪卫正王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殿、殿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秦王怒道。 王全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回、回殿下,京城来的锦衣卫和陕西巡抚标营的人马把王府各门都围起来了,说是、说是查明王店盛通合勾结草原上的鞑子,意图谋反!盛通合商号已经被锦衣卫查抄了!” “什么!”老秦王听罢大呼一声,只觉一阵气血涌上头顶,当场便晕了过去。 “快宣良医!”朱存枢大喊。 秦王府里立刻乱做一团。 第78章 剿王二(一) 却说那日韩羽与前来问罪的秦王世子撕破脸后,干脆直接找到陕西巡抚衙门,将张清罪状及查获的盛通合勾结蒙古人的证据全部告知洪承畴。 明言要上疏向皇帝弹劾秦藩罪状。在朝廷回复下达之前,为防止秦藩谋反作乱,请求巡抚衙门派兵配合封锁秦王府。毕竟对于韩羽来说,就他手里那三百多号锦衣卫,想封锁住巨大的秦王府难度太大。 巡抚本就有监督本地藩王之责。韩羽前往秦王府宣旨,狮子大开口,要求老秦王捐款三十万两被拒绝的事,洪承畴也都听说了。 其实洪承畴十分乐见于韩羽然秦王放血,毕竟秦王捐的银子越多,自己赈灾的压力就越小。见韩羽拿出了确凿的罪证,当即便答应派出五百人马协助锦衣卫办差。 秦王府被围住后,禁止人员出入,只允许递出所需生活必需品清单,由锦衣卫负责采买。 管理秦王府采买事项的,正是陕西千户所副千户李训忠。这厮趁火打劫,对王府采买的各项用品都抬高了一倍乃至数倍高价,趁机又大赚了一番。 不过李训忠倒也聪明,这厮虽然贪财但也没有到了要钱不要命的地步。在官场上厮混半生,自然知道有油水的地方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就自己的地位,要是敢独吞,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因此每次打劫秦王府的差价,他都会拿出来一半,先送给韩羽,剩下来的一半再找正千户纪东商量如何分配。 不过让李训忠惊奇不解的是,每次韩羽都是一点不拿,甚至经常连看都不看,仿佛那些财物是泥土一般。反而每次都让李训忠将带来的财物拿去买米粮,雇人在城外为流民施粥。 譬如上次查抄那张清的府邸,金银田契等物悉数被上缴在陕西千户所里贴上封条看管。当天晚上,李训忠掂着一大包袱珠宝首饰,也就是张清家一半的珠宝,来到韩羽住处拜见并上交。 韩羽对着打开的包袱只是瞟了一眼,眼神中甚至有些鄙夷,便对李训忠交代:“全都拿去找当铺卖了,换成银钱给城外的百姓施粥。不许贪墨,本官会去查看。” 李训忠满腹狐疑的离开了韩羽的住所,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天底下竟然还真有不爱财的上官。 贪墨这些财物,李训忠自然是不敢的,这韩佥事连老秦王都敢收拾,要是想收拾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百思不解的李训忠掂着包袱来到正千户纪东住处,将事情讲了一遍,李训忠明里暗里想问问纪东,是不是自己的送少了,这韩大人嫌少不满意,但也不应该都拿来给灾民施粥啊! 纪东瞪了李训忠一眼,说道:“你懂得个啥!你不了解韩佥事,我还不知道他,他家是名臣韩雍之后,祖上官至两广总督。从小家里管教便极严。人家是有家传的,和你一样?去老老实实按韩大人的吩咐办就行了。” 李训忠提着包袱低头出来后,忍不住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说个甚滴叫‘和你一样’,你不是也拿了不少。不图财的官不就是图名呗,这世上哪有甚都不图的官。” 秦王府被围的第二天,韩羽的一份弹劾秦王府不法诸事的奏疏和涉案证人证词一同被锦衣卫快马发往京师,同时带去的还有一份韩羽写给皇帝的密折。 同一天,洪承畴派出的巡抚中军营五十名侦骑,也飞驰出西安城,向西北方向大约二百六十里外的白水县进发。 因为得到消息,王二贼众两千余人一直在白水、宜君、洛川之间活动。侦骑此去就是要探察并监视王二贼众动向,为下一步出兵清剿提前做好准备。 这次带队前去探察王二队伍行踪的军官,正是中军营骑兵百总张献忠。 张献忠是陕西延安府定边县人,年少时曾读过些书,家境还算说的过去。 后来为了谋生,跑去隔壁的安定县县衙应募当捕快。因为他体格健硕,顺利被录用。 捕快的工作主要是巡视街道、稳定治安,相当的无趣。张献忠自然是那种心中有野心志向的人,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封侯拜将扬名立万,哪里甘心这样碌碌无为的生活,便索性辞职跑到延绥镇从军。 没想到边军欠饷严重,士兵们为了生计甚至很多偷偷地外出抢劫。 张献忠这厮生来便性格暴躁、胆大包天,居然伙同十七名士兵去抢劫榆林城内的银库,结果全部被抓。 延绥镇总兵王威大怒,决定将这十八名士兵全部斩首示众。就在行刑当天,张献忠的命中贵人出现了,那便是副总兵陈洪范。 陈洪范恰好来营房拜访王威。张献忠死马当做活马医,哀嚎着向陈洪范乞求救自己一命。 陈洪范见张献忠身材高大壮硕,两眉竦望、面黄微麻,身长虎颔,长相奇特。认为此人骨骼清奇,是个壮士,起了惜才之心,便向王威请求赦免。王威也愿意卖陈洪范一个面子,便将张献忠打一百军后除名,而其他17个士兵都被砍了脑袋。 张献忠从此便流落乡间,回到家乡定边县柳树涧堡。刑场上死里逃生的经历,也让张献忠沉稳了许多。他决定改弦易辙,老老实实过日子。在柳树涧堡家里养伤期间,他还专门请木匠为陈洪范刻一座雕像,供奉在家中,每日上香行礼,心中无限感念陈洪范的救命之恩。 伤养好之后生活总是还要继续,张献忠便决定到西安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一个谋生的事做。刚好便碰到新任陕西巡抚张榜招兵,张献忠在延绥军中便弓马娴熟,人又长得高大健硕,轻松通过筛选。 后来挑选巡抚中军营士兵时,洪承畴对张献忠表现十分满意,同时出于平衡卫所出身的军官过多的考虑,直接将张献忠提拔为中军营骑兵百总。 当上军官的张献忠对洪承畴充满了感激之情。这次外出侦察王二贼众动向,便是张献忠主动请缨。 张献忠带领着手下五十名轻骑兵,一路奔驰,第三天上午便到达白水县城。 白水县四门紧闭,城墙上站着大批的衙役和民壮守城。 张献忠在县城南门外大喊:“额是陕西巡抚中军营骑兵百总,奉抚台大人军令前来探察王二贼众去向。兄弟们奔波了两日,快打开城门,让额等进去补充给养。” 城墙上的衙役民壮面面相觑,过了半天也没人敢去开门。 张献忠见城上没有反应,不禁大怒,喝骂道:“驴球子的白水县,额们是来救你等的!为何不打开城门?” 白水县壮班班头感觉这样晾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壮着胆子对城下喊道:“军爷们稍待,现如今乱民闹事,没有县尊大人同意,我等也不敢打开城门。这就去禀报县尊,稍等片刻便是。” “那便快去!贻误了军机,额定要在抚台大人那里状告尔等!” 第79章 剿王二(二) 白水知县刘梦阳正坐在县衙里发愁。 自三月时王二聚众攻下澄城县城,杀死知县张斗耀已经过去了半年。王二贼众不断在澄城、白水、宜君、洛川等县之间活动,虽然再也未曾攻下县城,但是却在乡间攻村夺寨,抢掠大户,闹得这数县之地鸡飞狗跳、人心不安。 半月前,王二还带领贼众甚至想要攻打白水县城。但是自从澄城知县张斗耀被杀后,各县已经警觉,均已安排衙役民壮守城,哪里是王二这群乌合之众能够攻下的。 王二贼众见白水县防守严密,只得在城外大骂之后往西北方向去了。但是刘梦阳不知道自己辖区又会有多少村寨遭到荼毒。 七日前,白水县收到了新任陕西巡抚洪承畴的札付,传达了自神武元年起免除陕西全省两年田赋及徭役的圣谕,并要求各县开仓放粮积极赈灾,同时打击囤积居奇、安定地方等内容。 刘梦阳收到札付后极为振奋,朝廷的赈灾举措前所未见,这对陕西的恩惠之大可以说在大明立国以来都是没有的。当即命令承发房将札付内容抄录了几十份,贴在衙门前和四门处告知百姓,并选派了精壮的衙役十人骑马出城,散发至各乡里。 但是据回城的衙役禀报,王二贼众还是盘踞在白水县城东北二十里外的雷牙镇,并未离开本县辖区。而且雷牙镇已被王二贼众攻破,远远看着好像荼毒的不轻。 刘梦阳不禁又开始发愁起来。他现在手里的力量,面对王二贼众守城倒还能够应付,但是要说前去攻打剿灭,恐怕是万万不能。就这些衙役民壮,让他们出城去和贼众拼命,不一哄而散才怪。 但是任凭贼众荼毒本县乡里,也不是个办法。乡里残破自己做为知县无所作为,又担心上官责罚。但他一个举人出身的书生,又能怎么办呢? 刘梦阳正坐在县衙大堂里长吁短叹,突然见壮班头目面带喜色的跑进来。 “禀报县尊,南门外来了一队骑兵,自称是巡抚大人派来探察王二贼寇动向的,想要进城。” “什么,来了多少人?”刘梦阳一听立刻大喜,仿佛等到了救星,腾的一下从官椅上站起来问道。 “额,大约不到百余骑的样子,小的也没细数。” “这么少人,顶的甚用?”刘梦阳疑惑道,“走,随本官去看看。” 一刻钟后,刘梦阳出现在南门城头,看到城下那些穿着崭新鸳鸯战袍的骑兵,刘梦阳判断这些人应该不是贼寇假扮的。 半月前王二贼寇想要尝试攻打白水县城时,刘梦阳在城头仔细查看过,那贼众绝大多数都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就连在城下叫骂的贼首王二本人也都是一身脏乱,队伍里仅有三四匹马,只有几个大贼首骑乘。 听城门上的衙役汇报,这些骑兵在城下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为首的那个叫做张献忠的百总对着城上叫骂了好几次,要求快点开城门好让他们进去补充给养,说要是耽误了军机定要回抚台大人哪里状告白水知县。 刘梦阳听后有些犯难,放他们进城的话又怕他们惹麻烦或者是承担贼寇假扮的风险,不放吧,又担心以后巡抚找自己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们进城主要是为了补偿给养,那不如直接把给养从城上吊出去算了,反正这下面也就五十骑兵,需要不了多少给养。 主意打定,刘梦阳对手下衙役吩咐了一通,而后便对城下大声喊道:“本官便是白水知县,哪位是张献忠张百总,请上前说话。” 张献忠一听白水县尊就在上面,也不敢再叫骂,一县父母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张献忠独自策马往前走了几步,隔着几近干涸的窄窄护城河,对城上抱拳道:“下官便是陕西巡抚中军营骑兵百总张献忠。奉抚台大人军令,带队前来探察王二贼寇动向,以备大军进剿。还请县尊大人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补充一下给养。” “敢问可有文书腰牌等物以为凭信?”城上问道。 “自然是有的。”张献忠说完便取出腰牌和巡抚衙门发给的照会文书。 城上派了个衙役坐在筐里吊下来,战战兢兢地过来接了凭信又吊上城去。 刘梦阳一查看,确信都是真的,照会上盖着巡抚衙门的大印。 “张百总为救百姓而来,一路劳顿,本县甚为感激,我已安排县衙备下给养和对各位壮士的犒赏,稍后便会吊下城去。只是贼寇作乱以来,百姓蜂拥城内避乱,人心惊慌,惧怕大兵。恕本县不能将各位迎进城内劳军,还请张百总谅解。” 张献忠听了有些无语,百姓惧怕官兵他自然知道,但是这知县既然已经验过文书,知道自己肯定是真的,就这样还不放自己进城无非是担心军队闹事或者其他风险而已。 不过自家事自家知,张献忠手下的这些骑兵都是擅长弓马之人,却来源复杂。有十余个是卫所出身,二十余个是确有证明的良民。还有七八个以张献忠从前在军中的经历,一眼便看出是边军的逃兵,另有五六个言谈举止间总有股土匪响马的气质。 但是对这些人,张献忠一直并未说破。这年头大家都有难处,张献忠自己也是编造了个自幼练习弓马,准备投军立功的借口混进巡抚标营的,只口不提自己从前在延绥军中的往事。 这年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找个出路,谁也别为难谁。而巡抚洪承畴在招兵时也没有细问,当下急需人才,成军要紧。洪承畴怎么可能看不出有些人是来路不明的家伙,甚至这些人里估计干过响马盗贼的都有。 不过只要编入军中严加约束,给足粮饷,只要这些人实心任事不惹乱子,洪承畴也没打算追究过往。但是在编制时洪承畴并未掉以轻心,而是将卫所兵、确有证明的良民和那些来历不太清楚的混着编组,以防万一。 这知县真有些小家子气,不过一县县尊对自己言辞客气却还是让张献忠很受用的,要在从前可不会有县太爷对自己这个大头兵这般客气。 张献忠很珍惜自己现在这份工作,也知道带他们进城的话,说不定哪个不老实的就会滋事,确实也有些风险。 既然补充给养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纠缠,拱手对城上道:“在下理解,那便有劳县尊了。” 不多时给养便从城上吊了下来,除了几坛净水、马料、烧饼、熟肉外,还有五十两碎银子说是对官军的犒赏。张献忠将银子分了下去,刚好每人一两,众人当即喜气洋洋,也不再抱怨白水县怠慢了他们。 下城送给养的衙役转告张献忠,据本县前几日探察的消息,王二贼众就在白水县城东北二十里外的雷牙镇盘踞,官军可以去那里侦察。 骑兵们在城下吃饱喝足,又喂好了马匹,将剩下的给养装上马背,张献忠谢过刘知县,便带人往雷牙镇去了。 第80章 剿王二(三) 却说雷牙镇这边,王二正坐在一家大户的堂屋里,与手下大头目郑彦夫商量对策。 本来打下雷牙镇王二还是很高兴的,不仅补充了队伍里的给养,一番扫掠之下又能裹挟近千号一无所有的百姓随自己继续游荡。 但是五天前一个意外情况的出现,却令王二很快傻了眼。一支派出去到四乡里劫掠的小队回来报告说,朝廷贴出了告示,说是皇帝免除了陕西全省两年的田赋和徭役,还发下来一百万两银子赈灾。 据说现在周边各县都在开仓放粮,并且知县老爷们也都在督促本县的乡绅大户捐粮赈灾,还贴出告示规劝流民赶紧回家种田抗旱,莫要耽误了收成,毕竟朝廷这样的恩惠自大明开国以来都是极少有的。 一时间王二队伍里人心浮动,居然有不少人要离队回家。王二一看人心要散,赶紧当众斩杀了那个小队的头领,告诉灾民说那都是朝廷骗人的话,千万别信。人心暂时被压下去了。 可是接下来几天,又有其他劫掠的小队回来带回了同样的消息,甚至有人偷偷跑到县城周边打听,说是县衙真的张榜贴出了这样的告示,县城里还真的在开仓放粮,白水县最大的粮店掌柜李五爷就是因为不肯降粮价还被刘县令打了二十大板,大户张秀才因为不愿意捐粮还被县太爷威胁说要奏报朝廷革了他的功名,最后只得捐了二百石小米。 队伍里很快炸开了锅,大家整天私下里讨论打听的就是这些朝廷的赈灾举措。众人纷纷偷偷地收拾东西,溜号回乡。 王二带着手下阻拦鞭打了几回,明目张胆跑得人少了,但是一到晚上又是成群结队的人趁着夜色离去。不到三天时间王二的队伍就从近三千人,跑的只剩下六七百,剩下的这些大多是当初就跟着他在澄城杀官造反的老人儿。这半年多四处劫掠,既尝到了甜头,又担心回乡会被清算旧账。 王二与郑彦夫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对策,正在愁眉苦脸,突然外面警戒的一个小头目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二爷,不好啦!官兵的骑兵过来剿咱们了。” 王二与郑彦夫一听大惊,立刻冲到外面查看情况。 王二来到镇子南边的寨墙上,只见远处大约五十步外,有一队骑兵正在慢跑着绕着镇子转圈,很明显对方正在探察镇里的情况。 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五十多人的样子,但是王二看的出来他们骑术都不错,控马很娴熟。王二自己现在都没有学好骑术,手下只有十匹马,有六匹还是打雷牙镇刚抢来的驽马。遇到这样的骑兵,自己虽然人数比对方十倍还多,但是要是敢出战,对方要么来回吊着把自己耗死,要么一个冲锋就能把自己打散。 “当家的,咋应对?”郑彦夫在一旁焦急地问道。 “不怕,带人堵好镇子南北两门,其他人都上寨墙戒备,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骑马冲上寨墙不成。”王二对手下吩咐道。 “唉,好嘞。”郑彦夫及其他几个头目立刻下去安排,带人用砖石甚至民户家中的家具去封堵寨门,并催撵手下上寨墙戒备。 张献忠带着手下轻骑兵绕着雷牙镇跑了三圈,基本上掌握了镇子的情况。 雷牙镇东面北面都是山地,东面距山二里,北面距山四里,西南两个方向是开阔的平原。 镇子南北长约二百五十步,东西宽约一百五十步。环绕镇子垒着高约一丈的土墙,土墙外面紧挨着就是一条无水的壕沟,壕沟只有四尺来深,没什么危胁,但是却有一丈多宽,想骑马跨越过去不可能。 镇子有南北两个寨门,都是简陋的木板钉的,看起来松松垮垮很不结实,但是门外却都竖着吊桥。 绕着镇子奔跑的过程中,张献忠大概估算了一下,寨墙上站的贼寇,总计约有四百来人的样子。 骑兵队又在雷牙镇南门外停下,张献忠招来两个旗总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你们俩有何看法?” 卫所出身的旗总马瑞回道:“我看不如分为两队监视南北寨门,再派人快马回报,请抚台大人发兵剿灭此寇。” 另一个旗总黄金盛却嗤笑了一声道:“就这些个拿着农具木棍的庄稼汉,依额看,咱们这些兄弟们就能把他们全灭了,何须劳驾抚台大老爷。额们要是能立下奇功,大老爷一定会有重赏。” “咱们都是骑兵,怎么攻进寨子?”马瑞有些不服气地问黄金盛道。 “额手下的兄弟们带着飞爪钩,扔个五六个过去钩住那吊桥,再催动马匹,就那小破吊桥,瞬间便能拉倒。而后直接骑马冲击寨门,就那破拆门如何挡得了铁骑一蹄子蹬的。”黄金盛想都没想,立刻向张献忠献计道。 张献忠之前便怀疑过黄金盛的出身,现在一听,立刻便十足的确定这黄金盛是马匪出身,这家伙说出的法子正是马匪们破寨子常用的办法。 张献忠想了一下道,“此法用来破寨子虽好,只是我等不知道这寨中的虚实,虽然寨墙上站着的大都是拿着农具的农民,但是保不准里面也有贼寇的大队精锐。我等人少,贸然冲进去只怕会遭埋伏。” 正说着边听南门处一阵喧闹,原来是流民们在封堵寨门。张献忠一看此景便笑了,“看来也不用攻寨了,这些贼寇自己堵死了寨门正是作茧自缚。我等看住他们,如果没有骑兵,一个都跑不掉。” 转头对手下喊道:“先给贼寇些颜色瞧瞧,准备弓箭,随我射杀。” 而后张献忠带着众人骑马冲到寨墙前二十步内,都要挨着壕沟了,停下来对着寨墙上便是一通射箭。这个距离命中率极佳,寨墙上惨叫一片,瞬间整个南寨墙上便没了人影。 张献忠催马带领骑兵绕着寨墙又跑了一圈,看到哪里人多便停马射箭,一圈下来,整个雷牙镇寨墙上都看不到了人影,贼寇们全都缩了起来。 “哼哼,每人准备五支火箭,等会儿往镇里放把火,让他们暖和暖和。”张献忠阴笑一声。 士兵们带着桐油,制作火箭本就是一项必会技能。将箭杆前端缠上浸了桐油的破布条,再用火折子点燃,一支火箭便成了。 于是张献忠又带众人绕着镇子往里面射火箭,有些骑术精湛的为了能看清寨墙后的房屋,甚至站在马背上射箭。 镇子里茅草顶的土房子很多,很快镇子里面便有多处浓烟滚滚燃烧起来。王二贼众慌乱起来,头目们大呼小叫开始组织灭火,好不热闹。 一个大头目被整急了眼,跑过来找王二,“当家的,这群官军太可恶。咱们有六百多弟兄,他们才五十个人,不如咱们全部出去列阵把他们灭了,省的让他们这样骑着咱们脖子拉屎!” 王二也正被整的着急上火,一听这话,瞪了那头目一眼,“蠢货!你也不看看他们弓马娴熟的样子,这些可不是咱们之前打败的那些卫所庄稼汉,明显都是官军的精锐战兵。” “咱们的人有兵器的也就百八十个,出去了又追不上骑兵,想回来立刻就会被骑兵黏上来,撑不过两通箭雨就都待溃散了。” 那头目一听,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哭丧着脸道:“那咋办呀,当家的。这样被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王二看了看天色,说道:“很快就要天黑了,他们折腾不了多久,天黑之后我再找你们商量。” 此时已是黄昏,张献忠将部下分为两队,各在雷牙镇南北门半里外扎下帐篷休息并监视贼寇,并派出两名骑兵回西安城回报洪承畴,已探得并监视住王二贼众。 第81章 剿王二(四) 镇子里忙到天黑才完全将火扑灭。 王二只召来郑彦夫和几个贴心的手下,商量对策。 “这样被官军粘着不是办法,我看这群骑兵像是官军的侦骑,倘若引得大军稍后前来,我等一个都跑不掉,全要死在这里!”郑彦夫哭丧着脸说道。 “是啊,王大哥赶紧拿个办法啊!”一个小头目急道。 王二扫视了众人一遍,小声道:“老郑想的跟额一样,我等力量太弱,经不起官军大队一击,必须要赶紧逃走。但是咱们只有十匹劣马,带着下面那些人动静又大,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你等待会儿下去给底下人这般安排......” 当晚三更时分,张献忠正在南门外的帐篷里睡觉,突然听到镇子的方向一阵喧闹,守夜的士兵跑过来大喊:“张百总,南门打开,贼寇们都跑出来了。” “驴球子的,这是要跑。快放烟火通知北门的兄弟戒备。”张献忠急道。然后便迅速召集人马集合,为防万一士兵们都是马不卸鞍和衣而睡的。 一发红色的烟火升空,张献忠和二十多个手下也都骑马集结完毕,向着南门冲去。 这晚夜色很晴朗,星光闪耀,三十多步外尤能看清人影,实在不是个夜逃的好日子。但是王二没得选,越往后拖,自己被彻底围困的可能性越大。 雷牙镇南门外贼寇四散跑的到处都是,有些因为营养不良患有夜盲症的贼寇拉着同乡的衣服跑。贼寇们太多,散的又开根本就拦不住。 张献忠带领骑兵,只能挥舞马刀往人多的地方冲击砍杀。骑兵砍杀加上战马冲撞踩踏,不到一刻钟便已杀死近百人,士兵们只砍得胳膊发酸。 张献忠正杀得起劲,突然见到镇子北边一发绿色焰火升空。 “不好,中计了,贼寇头目要从北边逃。”张献忠一看北面的信号立刻急道。 “马瑞,你带本队十个人留下,其余人快跟我走。” 说完,张献忠便带领十余名骑兵,从镇子东边绕行赶往北门。刚绕到镇子东边不远,便见一百多步外,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往东边山地奔跑,边跑边挥舞火把。 这是昨天分开驻扎前约定好的法子,若是晚上追击,定要打起火把挥舞,以为夜间标识信号。 张献忠命人也打起提前备好的火把,带领部下急催马匹向着北门骑兵追击的前方拦截。 王二带着郑彦夫和几个贴心的手下头目正在骑着仅有的十匹劣马,拼命的往雷牙镇东面的山地跑去。这也是王二昨日召集众人商议时想出来的办法。带着手下的那六百来人一起跑的话肯定是跑不掉的,官军马好他们马劣,况且那些贼寇很多都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只会一哄而散,甚至挡着王二等人,让王二骑马都跑不掉。 于是王二交代手下头目,告诉下面人,今晚三更时分打开镇子南门,大家都往东边跑,跑到二里外的山里官军骑兵便没了办法,大家都能活命。 但是王二等头目却并未跟着下面的喽啰们从南门出去,而是等了约一刻钟,估摸着官军已经和跑出去的人搅在了一起,才打开北门,偷偷地骑马逃脱。目的地也是跑进东边二里外的山里。 谁知道北门监视的骑兵并未被引走,立刻发现了王二等人,并开始追击,还向天上打出焰火示警。 王二等人心里一阵叫苦,只得拼命抽打着胯下的劣马,希望能快些跑进山里逃出生天。谁知道刚跑出镇子东墙外,便见到南边又来了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斜插着要到前面拦截自己。当真是苦不堪言。 王二等人的劣马跑得慢,骑术又差,眼看着就要被后边和南边的骑兵合围,王二急的头皮都要炸开,大喊道:“兄弟们快拼命跑啊,跑到前面山里就能活命。” 话音刚落,“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十余支箭矢向着王二的方向飞来。“啊!”只听王二大喊一声,同时伴随着马的嘶鸣,王二连人带马一同中箭扑倒在地。 “当家的!”贼寇们大喊,王二跑在最前面,他的扑倒让后面人马速一滞。 “快救二爷。” “来不及了,就要跑不掉了。” 还真是来不及了。贼寇们的劣马被死命抽打着跑了一里已是气喘吁吁,速度突然慢下来再想加速哪里那么容易。 两队官军骑兵很快便围了上来,挥刀就是一顿砍杀,只一个交手便有五个贼首惨叫着落马。剩余的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别杀了,额们投降!”一个贼首大喊道,力量过于悬殊,再不投降马上就会被全部杀光。 “哎.....投降也是一死而已!”郑彦夫仰天长叹道,说完便要挥刀自刎。突然握刀的手臂一阵剧痛,刀立刻脱手掉落在地上。原来是张献忠看这厮想自杀,这可是自己的军功,怎能让他随便死了,立刻冲上前用刀背砍过去卸下了郑彦夫的刀。 “还算是条汉子!”张献忠忍不住赞了一声。“全都绑起来。” 士兵们将剩下的四个贼首全部绑结实后,便捆在他们骑得驽马背上。却见那些驽马的马鞍上都拴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取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打开一看,居然都是这群贼寇抢掠来的金银珠宝首饰等财物。 众人立刻双眼放光,黄金盛转头看向张献忠问道:“百总,咋个处理?” “先都收起来。放心,咱不会亏待了兄弟们。”张献忠看着那些财物,搓了一下下巴上的短须说道。 “将那些死了的贼首都割下首级,包好了,尤其是那王二的,这些回去可都是额们的军功。”张献忠吩咐道。 黄金盛立刻带领手下去割首级,几个割首级的家伙顺便在死者身上一同摸索,搜出其随身所带的财物就要装进自己口袋。 “嗨嗨嗨,都干嘛呢,弟兄们都看着哩,可别不厚道。先都交上来,回去百总自然会给大家分。”黄金盛对那几个想独吞的家伙喊道。 几个人嘿嘿笑笑,赶紧把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财物归纳到一起,装在一个死者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里。 张献忠在活着的贼首指认下,看了看王二的尸首。这王二身中两箭,一箭插在右侧腰上,一箭从右腋下插入,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王二啊王二,你不跑倒还能多活些日子,这一跑却给咱老子送了个奇功。”张献忠一边翻看王二尸首一边笑道。 打扫完战场,张献忠带众人赶回雷牙镇南门,只见南门外的贼寇已经跑散完了,一地的尸首,马瑞带着十个手下正看守着近百名抓获的俘虏,这些人要么是患夜盲症的跑不掉,要么是体弱的跑不远,要么是被吓破了胆子索性就投降不跑了。 张献忠命部下打扫一遍战场,而后便押着俘虏进驻雷牙镇。 第82章 剿王二(五) 雷牙镇里一片狼藉。 今日被张献忠部用火箭烧掉了约三分之一,再加上被王二贼众霍霍了半个月,整个镇子乌烟瘴气、乱七八杂。 镇子中原来有百十户人家,四五百人。王二贼众攻打雷牙镇时杀了近百人,前些天又跑出去两百多人,现在镇子里也就剩下百十号人。 张献忠选了处大宅子,就是之前王二住的那个。宅子的主人本是雷牙镇的首富地主赵乡绅。王二攻下雷牙镇后把赵地主家杀了个精光,便鸠占鹊巢。 将俘虏关在后院安排士兵看管,张献忠召来马瑞、黄金盛二人议事。 “那些贼寇抢来的财物,拿一半出来给兄弟们平分了。剩下的一半额要交给抚台大人。毕竟还有四个贼首活着,如果全分了,若是让抚台大人知道,定要怪罪我等。”张献忠对黄金盛安排道。 “何不把剩下的那四个贼首也杀了,这样岂不是就可以将财物全给弟兄们分掉?”黄金盛问道。 “全杀了谁来证明那首级便是王二?再说了,对抚台大人来说,活的贼首比死的更有价值。” “那,那些俘虏呢?回去的路上带着也麻烦,要不要都杀了,只带着首级倒也轻便。”黄金盛又问道。 “我等是官军,他们既然已经投降,怎可擅杀俘虏!再说了,自古道‘杀降不祥’。”马瑞一听黄金盛要杀俘虏,表示不能接受。 黄金盛撇了撇嘴,“啥祥不祥的,额只知道路上带着走的缓慢,要是一不留心还可能跑掉几个。不如杀了干净!” “你他娘滴就知道杀,只掂着首级回去,怎么证明他们是贼寇而不是咱们杀良冒功?”张献忠怒斥道。“这么急着回西安,你在城里是有婆姨怎地?” 黄金盛一看上司发怒,便赶紧闭嘴不再吱声。停了一下又笑着说道:“就当额老黄刚才放了个屁。额看那贼寇抢的大概有个六七千两银子,这下能给兄弟们分下去不少,咱们三个是不是多分点?” “也别比下面的人多太多。弟兄们一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剿贼,别让下面的兄弟心寒。不然以后不好带兵。”张献忠回道。 “张百总厚道,经此一战额老黄就服你!额这就下去办,定然让大家满意。”说完黄金盛就要出去分银子。 “让兄弟们拿了银子都把嘴把严点儿,别以后给人留了把柄。”张献忠说道。 “百总放心,额逐个给他们交代。”黄金盛说完便屁颠儿屁颠儿的出去了。 当晚,黄金盛取出三千两余银子给大伙分了。张献忠分了五百两,他和马瑞一人三百两,剩下的人每人五十两。 分完银子黄金盛不禁暗暗感慨,还是他娘的当官军爽,既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人,还能分金银,更不用担心有今天没明天的被官府追捕缉拿,这日子可比自己以前当马匪的时候有盼头多了。 第二天,张献忠带人押着俘虏来到白水县城北门前,对城上喊话说已经剿灭了王二贼寇,请刘县尊过来说话。 刘梦阳正坐在县衙大堂里喝茶。自从昨日知道巡抚不久就要出兵剿灭王二,刘梦阳总算是安下心来。 “县尊,县尊,大喜啊!那张百总已经剿灭了王二贼寇,正在北门外等候。”北门值守的衙役班头欢喜的大喊道。 “噗!”刘梦阳一口茶水没咽下去,破口而出,当场喷了那班头一脸。 “咳咳,咳咳。”而后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那班头赶紧擦了把脸上的茶水,上前去给刘县尊拍打后背。 过了半天,刘梦阳终于缓过劲来。 “那张百总区区五十号人马,是如何剿灭的王二三千贼众,莫不是杀良冒功?”刘县尊向着班头质问道。 “还真不是杀良冒功,小得吊出城下看了,确实是那日前来攻城的那个王二的首级,小的当日也在城头,那王二长相看到清楚。况且,况且还押送了一百多俘虏,这个做不得假。”班头解释道。 “哦?”刘梦阳一听此话立刻从疑惑变成了震惊,“走,快随我前去看看。” 这次刘梦阳也不再担心官兵进城滋事了,直接打开城门去见张献忠。 张献忠见刘县尊出来,立刻下马去上前见礼,“有劳县尊大人相应了。” “你当真剿灭了那王二贼众?”刘梦阳急不可耐地问道。 “剿贼大事,下官如何敢做假。”张献忠便把自己带队剿灭王二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并令部下取出王二首级,压上来那几个活着的贼首给刘梦阳看。 刘梦阳仔细查看了王二首级,确实是那是在城头上见到的骂城的王二,又问了四个被活捉的贼首,当下并确定张献忠剿灭王二不是做假。 “刘县尊若是还有疑问,咱们还俘虏了一百多贼寇,尽可以押上来盘问。” “不必了,不必了。”刘梦阳此时已是眉开眼笑,上前拉住张献忠的手道:“张百总立此大功当真是英雄了得,也救了我白水全县百姓。快随本县入城,我要犒赏诸位将士。” 刘梦阳命衙役班头包下了县城中最大的酒楼福盛兴,设宴为张献忠等人庆功。 刘梦阳带着县丞、师爷等人与张献忠、马瑞、黄金盛坐在一个单独的雅间中。酒过三巡之后,刘梦阳问道:“张百总对此处饮食是否合口啊?” 张献忠笑着回道:“嗯,甚为合口,尤其是这蒜泼羊肉真是鲜美。” 刘梦阳听后笑着对门边站着伺候的班头一挥手,那班头立刻端起一个盖着红色绸布的木托盘上来。掀开之后却见托盘上摆着二十只银锭,每只大概十两模样。 “这是白银二百两,乃是本县犒赏张百总兵士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张百总不要推辞。”刘梦阳道。 “唉!剿灭贼寇乃是某等的职责所在,县尊设宴款待已是令某等感激,怎好再收银两。”张献忠假意推辞道。 “张百总若是推辞,岂不是寒了我白水县百姓的心,还是快请收下。”刘梦阳说完,坐在一旁陪酒的县丞、师爷等人也一起劝张献忠赶快收下。 张献忠又客套了两句,便装作盛情难却状收下了,转手交给了坐在旁边的马瑞。 “不知张百总可曾写过报功文书报给洪抚台?”刘梦阳见张献忠终于收下了银子,算是松了一口气,急不可耐地问道。 “额们都是些大老粗,哪会写那报功文书。咱正在发愁此事哩。”张献忠笑道。这刘县尊又是请客又是送钱,现在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刘梦阳一听觉得有戏,自己却又好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张口,便对着师爷递了个眼色。 那师爷立刻端起酒杯给张献忠敬酒道:“在下周文忝为县衙师爷,对于文书撰写颇有心得。张百总倘若不嫌弃,在下为百总代写一封报功文书。” 张献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不过某带部下来白水县剿寇,多亏了刘县尊鼎力相助,又是补充给养,又是犒赏,还命人带路,县尊大人功不可没,师爷你报功的时候可别漏了。”说完歪头笑着看向刘梦阳。 刘梦阳尬笑着挥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当天酒从中午喝到黄昏才结束。酒后刘梦阳安排张献忠等人住下,还对张献忠抱歉说本县偏僻古朴,无甚风月之地,否则一定要带张百总出去好好消遣一番。而师爷写好的报功文书在当天下午就快马发往了西安城。 张献忠带队押解着俘虏赶回西安。 起先洪承畴接到张献忠派回来的骑兵报告,侦骑已在白水县雷牙镇发现并盯住了王二贼众,请抚台大人赶快派大兵进剿。 洪承畴点验了四千兵马,第二天正要出发。岂料竟接到了白水县发来的报功文书,上面说张献忠部在白水知县刘梦阳的协助之下竟然夜袭大破王二贼众,不仅斩杀了王二,还将贼众悉数歼灭,另外还俘虏了贼众一百多人。 洪承畴起初不太相信,但是看到报功文书上写的刘梦阳信誓旦旦的证明还盖着知县大印,便决定先等待几天看看。为了核实报功文书真伪,还是派了一队骑兵,让巡抚衙门的赞画游击带着前去查看。 三天后张献忠队伍回到了西安城。洪承畴核验王二首级并审问了俘虏的贼首和贼众,确信张献忠没有弄虚作假,当即大喜,重赏了张献忠并将其提拔为中军营千总,其余剿贼兵士也皆有奖赏。 而后洪承畴写了一份报功的奏本,连带之前白水知县的报功文书一起,派快马火速送往京师。王二首级和四个被俘的贼首也稍后派兵押往京师。 第83章 香山澳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七,广州城,两广总督行台衙门。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李逢节,刚刚跪接了来自朝廷的圣旨。 李逢节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天启七年正月,由南京工部右侍郎升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 圣旨中要求李逢节做三件事,一是在香山澳招募铸炮工匠,二是招募擅长炮术的红夷番兵,三是购置一批红夷炮,将三者一同送至京师。 “张公公自京师来广州,一路风波劳顿,真是辛苦了。”接旨后李逢节对前来宣旨的太监张彝宪寒暄道。 张彝宪原本是信王府中的小内侍,这次是皇帝亲自命令他来广州宣旨并监督李逢节完成旨意的。 张彝宪对这次使命很重视,做好了自然是一次难得的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 于是接到差事后,便先坐船沿着大运河到达杭州。而后为了赶时间,放弃了从陆路骑马到广州的方案,而是从杭州直接坐船走海路南下前往广州。 这个时节坐海船南下刚好顺风,张彝宪一路顺利,总共用时将近一个月,便从京师到达广州。 这张彝宪此前从未坐过海船,一路上吐得够呛,也算是不辞劳苦了。 “我府中前些日子刚好酿了一些桂花酒,馥郁醇香,晚上请张公公好好尝尝,也为公公洗尘。” “那咱家便有口福了,”张彝宪对李逢节笑道,“只是这圣旨上交代的差事,李军门还是早些安排下去。陛下对此事极为重视,早日办完差事咱家才安心呐!” “张公公放心,陛下的旨意,我怎敢不尽心竭力去办。明日我便亲自去那香山县办理此事,定然将差事办的令陛下满意。张公公只管在总督衙门里歇着,静候佳音即可。”李逢节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额,咱家还是与李军门同去吧!陛下还有使命交代与我,我要亲自见到那佛郎机人在香山澳的首领,将圣意晓谕与他。” “这样也好,张公公好不容易出京来广东一次,正好也观赏一下这粤地的风土人情,与北方还是大有不同的。哈哈!”李逢节大笑道。张彝宪并未说出皇帝让他见佛郎机头领所为何事,李逢节也不敢多问。 不过,能与这位宣旨钦差多交流交流,处好关系,对他李逢节没有坏处。这张彝宪回京之后,也会在皇帝那里说几句自己的好话。 第二天,李逢节与张彝宪便启程南下前往澳门,随行的还有幕僚以及总督衙门下面直属的三千人马。 李逢节虽然在张彝宪面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但还是多了个心眼,多带了许多兵马,以防这红毛夷不顺从。毕竟朝廷向佛郎机人索要的都是军国重器,自己不多做些准备,万一办事不顺,那岂不在张彝宪面前下不来台。 澳门在广州城正南方约二百五十里处,李逢节带着张彝宪一路观赏沿途风景,加上沿途官员和士绅设宴招待,走走停停,直到第四天才到达香山县(今广东中山市)。 香山县在澳门北侧八十里处,此时的香山县管辖面积巨大,包括后世的广东中山市、珠海市乃至佛山市部分地区。而澳门更是归香山县管辖。 后世满清末期,洋人租界遍布中国大江南北,且洋人们享有治外法权,租界内的事务清政府完全无权干预,都是按照租借国的法律由洋人自己管理,妥妥的国中之国。 满清时期的租界是西方列强对中国主权的无耻践踏,也在近代史上给中国人留下了永远的屈辱和伤痛。所以后世有不少人以为,明朝时候葡萄牙人在澳门的租界也是这样。但这却是大错特错了。 大明对葡萄牙人租界的澳门,管理起来那是相当的硬气。 大明朝廷将澳门划归广东香山县管辖,在行政级别上隶属于香山县,由香山县派驻官差,设置提调、备倭和巡缉等三个行署,同时指派海防同知和市舶提举司进驻澳门,管束葡萄牙人的商业及陆上行为。 这三个行署的官员被统称为守澳官,这是明朝在澳门正式确立的地方行政长官,他们除了主管澳门地区的治安、防务以外,还参与海关税务和一些行政事务的管理。在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时,他们有权力将澳门地区发生的相关情况直接报送至两广总督府,由两广总督这一层面的封疆大吏来直接处理澳门地区的政务。 在司法方面,明朝在澳门拥有司法主权。对涉及中葡居民之间的案件,不论民事亦或是刑事案件,一律交由明朝官员依照《大明律》进行审判,葡萄牙人不得干预。同时规定,普通案件由县丞审理,而重大案件交由澳门同知进行审断,葡萄牙人必须严格遵守明朝的法治管理。 而葡萄牙人设在澳门的总督主要是管理葡萄牙人的内部民事和商业事务。 在税收方面,明朝则在澳门设立海关,负责商船抽税事宜。海关将西洋船分为九等,按船大小进行抽税。在大明统治期间,葡萄牙人一直老老实实地照章纳税,每年缴纳的税金至少都在两万两白银以上。 为什么葡萄牙人在澳门如此老实,这正符合了一句西方谚语,叫做“打不过的就是朋友”。 澳门在明朝时做为租界和满清时的租界不一样,它不是葡萄人打败大明后强行霸占的,而是在他们想通过强行霸占没有得逞,被明朝打的满地找牙后,通过贿赂明朝官员的方式,获得了澳门的租赁权。 所以,澳门在租给葡萄牙人后的,葡萄牙人每年要向大明朝廷上缴500两的租金,从未中断过。 大明正德十二年,一艘葡萄牙战舰出现在澳门,以进贡为借口妄想赖着不走。结果船上的人和明朝守军发生冲突,其首领被俘虏。葡萄牙战舰丢下老大逃之夭夭。 嘉靖二年,葡萄牙五艘战舰进犯广东新会一带,结果被明军揍得满头包,丢下两艘船仓皇逃走。此战明军缴获了一种葡萄牙制造的使用子母铳的火炮,这便是后来大明军队大量仿制并进行装备的“佛郎机炮”的原型。 葡萄牙本就是个欧洲的小国弱国,且此时欧洲尚未开始工业革命,东西方的装备差距还没有像后世那般悬殊。经过两次武力对抗的失败,葡萄牙人清醒了,彻底看清了其与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 于是葡萄牙人便转而寻求武力之外的其他办法,来谋求澳门,以使自己获得一块在远东方便与大明进行贸易的立脚点。 嘉靖十四年,广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黄庆,收受了葡萄牙人的贿赂,使其取得了在澳门码头停靠船舶和进行贸易的权利。 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以曝晒水浸货物为由上岸居住,而后便赖在澳门不走。通过贿赂广东海道副使汪柏,获得了在澳门的居住权。 之后以每年向大明缴纳租金、商业税费的方式获得经商交易的许可,并正式开始在澳门定居。 到大明万历年间,澳门以葡萄牙人为主的外国移民已经有一万多人,远超当地人的数量。 葡萄牙人得寸进尺,甚至越过澳门的地界修建教堂,目的是为了永久占据土地。曾发生过葡萄牙人伙同倭寇杀害明朝官军的案件。葡萄牙人甚至还拐卖中国人到东南亚地区。 万历四十二年,两广总督张鸣冈大力整顿,对葡萄牙人违法事项公布禁令,并强行拆除了越界修建的教堂。一支上千人的部队驻扎在澳门对岸的雍陌营防地,并在雍陌营设立三品参将府,以震慑葡萄牙人的不法行为。 葡萄牙人没敢反抗,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保住与大明贸易往来的利益。 第84章 菲利普˙罗保 “什么,大明的两广总督要召见我?”葡萄牙驻澳门总督菲利普·罗保,惊讶地看着前来传话的香山县丞叶永发。 “是的,李军门现在正驻节香山县,命我前来传唤于你。明日午时之前,阁下务必要赶到香山县衙,不得有误。”说完,叶永发便自顾自地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昨日两广总督李逢节突然带人马进驻香山县,命令主管澳门事务的香山县丞将佛郎机人的首领召到香山县来,说是有要事通传,不得有误。 叶永发天刚亮就骑马动身往香山澳疾驰,为了不耽误时间,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在午时之前便到达了香山澳,直趋葡萄牙驻澳门总督菲利普·罗保的公馆,通传两广总督的命令。 这菲利普·罗保虽说是葡萄牙驻澳门的总督,但是在李逢节看来,却连个县令都不如。如果不是担心红毛夷使性子,不肯将军国重器轻授予人,并且自己是为了完成皇帝的旨意,李逢节都懒得到这香山县来,直接派一个手下的幕僚过来办事即可。 就连这香山县丞叶永发,都对菲利普·罗保毫无敬畏之意,只是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座上喝茶。 “亲爱的叶县丞,不知道这位李军门大人召我前去香山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吗?”菲利普·罗保微笑着问道。 他与叶永发也是老相识了,香山县丞是大明朝在澳门的直接管理者,澳门所有涉及大明子民的事宜都归他管,因此叶永发便时常来香山澳巡视。 菲利普·罗保经常接待叶永发,当然为了表达葡萄牙人的友好,向大明的官员馈赠些小小的“礼物”也是应该的。叶永发做为澳门葡萄牙人的常客,没少接受馈赠。 而菲利普·罗保为了方便与大明的官员们进行沟通,也早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军门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什么事怎会轻易告诉我?不过随行的倒有另一位不同寻常的人,或许这次召见你就与此人相关。”叶永发不紧不慢地回道。 “哦?是什么人呢?”菲利普·罗保被勾起了好奇心,立刻伸着头看向叶永发。 叶永发并不回道菲利普·罗保的问题,而是盯着被自己喝光了的茶碗笑着说道:“贵府的茶水不错,就是太少了,本官一路赶来真是又累又渴,劳烦罗保先生再令人续上一盏吧!” 菲利普·罗保立刻显得非常尴尬,自己深知中国人的礼节,显然自己有些怠慢了客人。 罗保赶紧解释道,“啊,真是抱歉,亲爱的叶。我的贴身仆人是新换的,不懂礼节,他可真是又蠢又笨!怠慢了尊贵的客人。” 说完又用葡萄牙语对那名仆人骂道:“该死的阿列索,赶紧给叶大人续茶。” 阿列索续过水后,罗保将他招过来,用葡萄牙语对其耳语了两句。 不一会儿,阿列索便拿着一个红绸包裹的掌心大小的东西回来,轻轻地将其放在了叶永发的茶盏旁边。 “亲爱的叶,我们是老朋友了。前两天我的仆人从家乡过来,捎来了一些土特产,你可不要嫌弃,赶快收下吧!”罗保用拇指捋着自己上唇的红色胡须,富含意味地对叶永发笑道。 叶永发打开红绸一看,里面是一块黄澄澄的金锭,掂了掂约有五六两了。好吧,这佛郎机人还算是懂事。 叶永发将红绸包着的金锭收入袖中,将身子往菲利普·罗保的方向上靠了靠,对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菲利普·罗保小声而神秘地说道:“这位与李军门同行的人,乃是从大明京师而来的宦官,据说还是皇帝的贴身内侍。他向两广总督传达了皇帝的圣旨之后,第二天便跟着李军门从广州出发来到了香山县。” “哦?居然是大明皇帝的仆人?他向两广总督传达了什么旨意呢?”菲利普·罗保更加好奇了。他深知在大明这样一个君主高度集权的国家,皇帝拥有欧洲国王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巨大权威,大明皇帝的一句话就能够改变澳门的命运。 据叶永发所说的话分析,皇帝使者的到来,很大可能是与澳门的葡萄牙人有关系,这不得不引起菲利普·罗保的警惕。 “至于圣旨的内容,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如此机密的事项,不相关者岂是那么轻易能够知晓的?不过大概是与你们有关系的,明天你去了香山县不就知道了。” 菲利普·罗保看着叶永发诚恳的表情,猜测他大概率没有撒谎。这个中国的官吏每次只要是收了他们的钱,办事还是很靠谱的。收钱不办事,在他们的官场上是一种令人鄙视的失信行为,而叶永发在葡萄牙人这里的信誉度还是很高的。 菲利普·罗保一时非常困惑,在此之前,无论是葡萄牙的商人还是自己,想见到大明的两广总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些大明的官员们一贯地倨傲,总是习惯以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国自居,看不起葡萄牙人,只是将他们当做海外而来的土番对待。 为了保住葡萄牙人在澳门的权利,以及维护他们在大明的商业利益,菲利普·罗保和葡萄牙澳门商会的代表们也时常向大明官员进行贿赂。但是也仅仅是能够接触到知府这一级别的文官和指挥使一级的武官而已,再往上的就对他们不理睬了。 这次能面见大明的两广总督,对于维护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地位和扩大商业利益,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但是不知道这位李军门的来意,还是让菲利普·罗保感到难以心安。 “好吧,亲爱的叶,那明天我就去一趟香山县吧!能够见到大明的两广总督也是一种荣幸。也麻烦你明天陪我一起去,今天晚上我们刚好一起好好喝一杯。” 没有大明官员的陪同或者通行许可证明,他们这些西方人是不可以在大明的内陆随意走动的,叶永发陪同菲利普·罗保一起去香山县自然是应尽的责任。 第85章 威逼利诱 第二天中午,菲利普·罗保跟随叶永发来到香山县,经过通传之后被招进县衙的二堂,李逢节和张彝宪正在那里等候。 叶永发先向李逢节和张彝宪二人介绍了菲利普·罗保,而后又告知了菲利普·罗保在上位上坐着的两位大人的身份。 “佛郎机国王在澳门的代表,菲利普·罗保爵士拜见尊贵的两广总督李大人。”罗保右手扶胸弯腰鞠躬道。大明人对澳门葡萄牙人的称呼都是佛郎机,罗保便也在这里入乡随俗,自称佛郎机。 李逢节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了一下这个红毛番夷,他此前也并未见过佛郎机人在香山澳的管事。“你这红夷汉话倒还说的熟练,看来到大明也有些年头了吧!” “回李军门的话,鄙人来澳门已经三年了。” “哦,本部堂听说佛郎机派给你在香山澳的差事也是叫做总督?”李逢节嗤笑道。 “回大人,那只是将佛郎机话翻译成大明话时,为了方便而选择的。在下一个小小的佛郎机驻澳门管事,哪里敢和总管辽阔两广的李大人您一样自称总督呢!”菲利普·罗保谦卑地说道,他并不想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称呼问题,而冒犯大明在两广的最高代表,那样是不符合葡萄牙国王和商人们利益的。 李逢节斜了菲利普·罗保一眼并未理他。 “这个红夷倒挺会说话。”张彝宪却被逗乐了,笑着打趣道。 “给这位菲利普·罗保管事赐座看茶。”李逢节对下面人吩咐了一声。 罗保总算松了口气,每次和这些大明的官员们打交道都让他感到很压抑,这些人规矩很多,讲话又喜欢绕圈子,让他很不自在。 “这次召你过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大明皇帝有旨意传来,要在香山澳招募卜加劳铸炮厂里擅长铸炮的工匠和擅长炮术的红夷番兵,还要购置一批红夷炮,将三者一同送至京师。”李逢节看菲利普·罗保坐下,便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怪不得这皇帝的仆人与两广总督一同前来,原来是大明皇帝的命令。 罗保将李逢节所说的事情思考了一遍,然后谨慎地回答道:“尊敬的总督阁下,既然是大明皇帝的命令,那我定然要全力配合。招募擅长炮术的士兵和采购红夷炮,我都可以做主为您解决。只是,只是这招募铸炮工匠一事恐怕我难以做主,还需要回去商议。” 李逢节一听这话,有些恼怒,眉头一皱,冷然道:“哦?你既然是所谓的佛郎机驻澳门总督,难道还有在香山澳的佛郎机人里面无法做主的事?你回去又是要找谁商议?” “尊敬的李大人,您可能对我们的制度并不太了解。我的权限目前只限于澳门的安全防务,至于澳门佛郎机人的内部政务,则完全是由一个叫做议事局的组织在管理,包括卜加劳铸炮厂也是在议事局名下。议事局有6名议员,我就是要找他们商议。”罗保连忙解释道。 “这听着倒有些像咱们巡抚衙门下面的布政使司。”张彝宪看了李逢节一眼说道。 “本部堂给你一天时间回去商议,明日午时你就要来这里给我答复。我大明皇帝要的是卜加劳铸炮厂最好的铸炮工匠,不许糊弄。” “还有,本部堂这次带来了三千兵马,在你香山澳边上还有一千驻军,想必你来的时候也都看到了。你佛郎机人在香山澳多有不法之事,此前据说还曾贩卖过我天朝子民到海外蛮夷之地。这次的事情办不好,本官便于尔等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逢节瞪着眼睛对菲利普·罗保大声训斥道。 “尊敬的总督大人,之前的错事,原任两广总督张鸣冈大人已经惩罚过我们了。况且自我到澳门以来一直严格约束佛郎机商人,现在他们都是守法的好公民啊!”罗保连忙解释道。 “那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至于有没有不法之事,我大军开进香山澳一查便知。”李逢节的态度依然没有缓和。 “还有,如果此事不能让本部堂满意,那么皇帝陛下一定会怪罪于我,那么你们佛郎机人于我大明在澳门的贸易,明年也就不要做了!” 精神的高度紧张使罗保有些躁热,看来不满足这位李大人的要求,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面对李逢节赤裸裸的武力威胁,菲利普·罗保并没有对抗的打算。虽然葡萄牙人在澳门也筑有炮台和防御体系,但是毕竟与大明相比实力太过悬殊,真的武力对抗起来,大明甚至不用攻打澳门,只是围起来就能把葡萄牙人围死在里面。 毕竟葡萄牙人的生活补给全靠从大明采购。虽然葡萄牙人的海军比大明强大先进,但是那都是在本土,不是在万里之外的澳门。 在这里除了几艘武装巡逻船,便都是各种商船。真打起来,双拳难敌四手,大明的大小船只蜂拥而至,又是火船攻击,又是跳帮近战的,葡萄牙人根本就抵挡不了。 从前为了窃得澳门,自以为是的葡萄牙人便在海上对抗大明,但是都以失败告终。菲利普·罗保不想再重复一次失败,因为那样的话,好不容易通过各种贿赂才得到的澳门,便要彻底失去了,同时失去的还有与大明的贸易利益。 “尊敬的总督阁下,请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尽量说服议事局,将卜加劳铸炮厂的优秀铸炮师交给大明的皇帝陛下使用。毕竟这也关乎到他们的利益。” 菲利普·罗保想尽可能的安抚这位有些愤怒的两广总督,好让他的怒火不烧到澳门的土地上。 不过这次李逢节却没有说话,接话的却是张彝宪。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这确实关乎到你们现在的利益,但是那个罗什么,罗保管事,这件事更关乎到你们与大明的贸易是否能够做的更大。” “实不相瞒,咱家来广州之前,我大明皇帝交代了,如果这件事佛郎机人做的令他老人家满意,允许你们到天津或者南直隶沿海进行贸易,也未尝不可!” “伟大的皇帝陛下真的能够允许我们到天津和南直隶去做生意吗?”张彝宪一说完,菲利普·罗保两只棕色的眼睛立刻绽放出贪婪的光芒,急不可耐地问道。 要知道从大明嘉靖初年到现在,快一百年了,葡萄牙人只被大明允许在澳门进行贸易,其他地方都是葡萄牙人可望不可及的。 要是葡萄牙人能够被允许到达离大明京师不远的天津或者最富庶的南直隶进行贸易,那么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这将是一百年来对华贸易的最伟大突破,将会给葡萄牙商人带来不可想象的财富。而他菲利普·罗保更是将成为一个创造历史的人,甚至是被国王从伯爵授为公爵都是大有可能。 “允许不允许,要看你们对大明皇帝陛下的诚意。如果这次你们的诚意足够,你将可以获得一次随我回京师觐见皇帝陛下的机会。”张彝宪看着菲利普·罗保,意味深长地说道。 “好了好了,本部堂懒得再与你耗磨,你快些回去吧!明日午时必须到此回话。来人,送客!”说完李逢节便端起了茶盏开始喝茶。 菲利普·罗保也算是个“中国通”了,自然懂得端茶送客的规矩。本来还有些问题想问张彝宪,但是奈何总督的士兵已经上前对他做出了“请”的手势,罗保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了。 第86章 返京 出了香山县衙,菲利普·罗保便带领随从快马加鞭往澳门赶路。 时间紧迫,他要赶紧把大明皇帝关于贸易态度的重大消息与议事局商量。 至于卜加劳铸炮厂的优秀铸炮师,罗保觉得只要议事局议员们的精神还算正常,就能分得清是那点军工秘密重要,还是如此重大的商业利益重要。 菲利普·罗保离开后,李逢节和张彝宪不禁相视一笑,而后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来香山县的路上,张彝宪已经将皇帝交给他见葡萄牙人澳门总督的使命告诉了李逢节,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利用这个件事情玩一把“钓鱼”。于是李逢节、张彝宪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撩拨的菲利普·罗保心浮气躁又满怀期待。 “这厮回去定然能事情办好,我等只管安坐高堂等待他明日回复即可。”李逢节笑道。 “那还多亏了李军门虎威,让这红夷知道了我天朝威严。” “哈哈哈,张公公过奖了。走,小酌两杯去。” 菲利普·罗保当天下午回到澳门,立刻召集议事局的六名议员商议李逢节提出的要求,并把张彝宪的话也都告知了他们。 议员们刚开始听到李逢节的要求,还为澳门的局势感到紧张和为李逢节的强硬感到愤怒,但是一听张彝宪的话便立刻都兴奋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能够扩大葡萄牙在大明的贸易范围,那将是无法想象的财富增长。而这些议员们也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到了与大明的贸易之中,不然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澳门干什么,难道只是出于对西班牙国王的忠诚吗? 是的,你没看错,不是葡萄牙国王而是西班牙国王。此时的葡萄牙是被西班牙吞并并统治的。 1578年(万历六年)夏季,当时的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率领军队入侵北非国家摩洛哥。在作战失利撤退过河的时候,塞巴斯蒂昂不幸掉入河中溺死,终年24岁。 年轻的葡萄牙国王失去了生命,他率领的葡萄牙军队也多数被俘虏。葡萄牙遭受了巨大打击。 但是打击更大的是,这位年轻的葡萄牙国王还没有孩子,也没有兄弟,于是葡萄牙的王位继承问题便成了一大麻烦。 塞巴斯蒂昂的亲姑姑,是当时西班牙在任国王的母亲,也就是说时任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和死去的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是表兄弟。 而且在有权利继承葡萄牙王位的人选中,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排名还极为靠前。于是本就对葡萄牙觊觎已久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便在1580年(万历八年)直接带兵吞并了葡萄牙,两者成为了一个国家。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1640年(崇祯十三年),葡萄牙才得以复国。 当然,此时大明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对于万里之外的葡萄牙与西班牙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晓。在大明看来,他们都是佛郎机而已。 菲利普·罗保很快便和议员们商议好,接受大明两广总督李逢节的要求,并且决定派出一个以菲利普·罗保为首的代表团前往北京觐见大明皇帝,以求能够扩大对大明的贸易范围。 十一月初四,菲利普·罗保与议员代表加里奥·佩雷拉在午时之前,赶到了香山县衙。在昨天同样的县衙二堂,拜见了李逢节和张彝宪。 罗保向二人答复完全接受李逢节的要求,并请求能够带领一个代表团,随张彝宪一同进京觐见大明皇帝。 “当然可以,但是我和李军门想参观一下你们的卜加劳铸炮厂,并且确定你们派出的那些工匠都是最优秀的。”张彝宪爽快地答应了菲利普·罗保,并提出了新的要求。 罗保听后,不假思索的回道:“尊敬的使者,我们非常欢迎您和李总督参观卜加劳铸炮厂。既然我们双方已经达成了合作的共识,那么我们佛郎机人将会毫无保留。并且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选派最优秀的铸炮工匠前往京师,我们是万万不敢欺瞒神圣的大明皇帝陛下的。” “如此便好,那么李军门,此时便这样吧!我们也往那红夷聚集之地走一趟。”张彝宪转头对李逢节道。 “嗯,好。便如此吧!” 当天李逢节、张彝宪便前往澳门,第二天在菲利普·罗保与议员代表加里奥·佩雷拉的陪同下参观了卜加劳铸炮厂。 嘉靖三十六年,葡萄牙人在澳门站稳脚跟后,便着手在澳门修建炮台等防御工事。葡萄牙铸炮专家伯多罗·卜加劳在西望洋山麓竹仔室村尾选择地点开设铸炮厂,由卜加劳亲任经理。 卜加劳铸炮厂被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称为“世界上最好的铸炮厂”,主要制造铜制和铁制的火炮,同时也制造炮弹和火药。 铸炮用的铜料大多通过葡萄牙人的贸易商船采购于日本,而铁料、硫磺等则主要从广东采购。铜炮由葡萄牙人亲自制造,铁炮由中国人代工。广东佛山冶铁业高度发达,有很多熟练的铸造铁炮工人。 卜加劳铸炮厂制造了大量的各式铜铁大炮,不仅能满足澳门自身使用,还向大明和东南亚各国出售,使澳门成为远东最着名的铸炮基地。 带领李逢节、张彝宪一行人参观的,是老卜加劳的儿子万奴·卜加劳。 李逢节、张彝宪对红毛夷的制炮技术非常满意,并亲自监督小卜加劳挑选了五十名铸炮工匠。按照其技术等级不同承诺每人每年给予200到500两不等的白银。 选定了要采购的各式红夷大炮三十门,总共花去六万两银子,这还是葡萄牙人给了优惠的条件下。 而操炮的炮手,菲利普·罗保承诺会从驻澳门的葡萄牙士兵中亲自选拔50人,到时与使团一同启程北上。 士兵的年薪也是按照等级,每年100到150两不等。 好在这次来澳门,郭可阳给了张彝宪10万两银子的经费,花销倒是很宽裕。 十一月初十,一切准备停当的张彝宪,带着招募来的铸炮工匠、擅长炮术的红夷番兵和三十门红夷大炮,乘船开始返回京师,同行的还有葡萄牙驻澳门总督菲利普·罗保所带的进京使团三十余人。 张彝宪打算还是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按照先走海路到杭州,而后再走运河回京师的路线。 不过现在正是明末小冰期,冬天天气极端寒冷,等张彝宪经运河到山东的时候,估计河面也会冻上。那时候只能雇牛车走陆路回北京了。 至于直接走海路到天津下船更是不可能,因为这个时代冬天的严寒,使得整个环渤海的港口都会或多或少的上冻,船只根本无法靠近港口下人卸货,而且还要冒着撞上海上浮冰船毁人亡的风险。 张彝宪圆满完成了使命,在澳门上船后,拱手向远在港口的李逢节告别。 李逢节也远远地拱手致意,同时吐出了一口长气,新皇帝交代给他的任务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第87章 推广番薯 就在两广总督李逢节为完成旨意而倍感轻松的时候,在距离他东北方1700里外的福建巡抚衙门里,福建巡抚朱一冯正感到压力山大,紧锁着双眉,在巡抚大堂里走来走去。 十一月初九,福建巡抚朱一冯突然收到了从北京传来的一封圣旨。 这份旨意的内容非常简单,那就是命令李逢节在神武元年二月之前,从福建分别运送1万石番薯到北直隶沧州和山东济宁。并且各选派200名擅长种植番薯的农民随行,朝廷将会给这些人按照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发放俸禄,让他们在大明的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北方省份推广番薯的种植。 至于交接人员,圣旨上说番薯和种植人员运到两地之后,只需找设在当地的农政院官员即可。 这份旨意看似简单,其实办起来一点儿都不容易。 自万历二十一年,下南洋经商的福建商人陈振龙将番薯从菲律宾(彼时称为吕宋)带回福建,因为番薯极为高产,“上地一亩约收万余斤,中地约收七八千斤,下地约收五六千斤”,且耐干旱,不挑土地。因此很快在福建得到推广种植,也在灾年挽救了无数百姓的生命。 但是想要在两个月之内筹集到两万石番薯运到北方,还要募集400名擅长种植的农民,却并非易事。 主要原因是番薯的口感远不如大米,特别是食用多了之后会有胀气、泛酸等不良反应,因此百姓的种植积极性不高。大多是将其在坡地等下田中当做辅粮种植。 而现在又是冬天,农民窖藏的番薯也并不多。想要筹集够这两万石番薯,非待动员福建各县往福州运送不可。 圣旨上说,这次在北方大规模推广种番薯,是为了“以应灾年,尤其陕西干旱,民不聊生,且以之为百姓救命之粮”。要求朱一冯,“务必以百姓生计为念,实心办理,不得推诿延误。” 朱一冯自然知道朝廷此番作为乃是大大的善政。他本是南直隶泰兴人,自幼家境贫寒,遭逢荒年,常常家无余粮,对于饿肚子的滋味儿,朱一冯自幼便深有体会。 进士及第后,先是在京师翰林院任职,后来又外放到河南信阳做知州,深知百姓疾苦。 天启六年,全国各地的督抚都忙着为魏忠贤建生祠,每建一所生祠,少的花费几万两白银,多的甚至耗费几十万两。朱一冯做为福建巡抚坚决不建,是以福建全省没有一间魏忠贤的生祠。 朱一冯在北方待过很多年,知道现在那里还没有推广种植番薯,倘若此次能将番薯在北方各省推广成功,定然能够造福亿万生民。 朱一冯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件差事办好。打定主意后便对幕僚说道:“去将福建左右布政使召来,本官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幕僚走后,朱一冯自语道:“我是到了福建才知道有番薯这般奇物,只是不知道远在京师,足不出京城的皇帝是如何知道的。肯定是哪位福建籍的大臣给陛下说的,此真乃治国之良才也!” 其实朱一冯不知道的这位“治国良才”,却并非哪位福建籍的在京官员,而是皇帝本人。 郭可阳怎会不知道红薯,也就是番薯,在满清时期对中国人口大爆炸的意义。 陕西民变的消息传来时,他便想到了在北方推广种植番薯,但是郭可阳并不确定的知道番薯此时是否已经传入中国,更不知道在哪里有种植。 天启七年九月底徐光启进京后,郭可阳接见了他几次与其讨论数学问题。期间也讨论了一些农业问题,徐光启此时正在创作他那本集前人农业科学之大成,被后世称为“中国古代五大农书”之一的《农政全书》。但是此时尚未定稿,更没有起书名。 在原本的历史上,《农政全书》是在徐光启死后,由他的门人陈子龙等人负责修订,于崇祯十二年,亦即徐光启死后的6年,刻版付印,并定名为《农政全书》的。 徐光启见新皇帝忧心农事,便向新皇帝进献了他创作的大量相关书稿,其中就有关于番薯详尽介绍的《甘薯疏》。 郭可阳得知徐光启对于农业的研究之后大喜,立刻命翰林院选派人员派人帮他完善书稿,并出内帑做为其将来出版的经费。 由此郭可阳才详细的知道,原来红薯在万历中期便已传入中国,但是现在主要是在福建、广东一带种植,北方还没有。 于是便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农业部门,指导番薯在北方的推广并进行其他农业技术和农业灾害防治等方面的管理。 郭可阳将这个部门命名为农政院,长官为院卿,正三品,佐贰官为院丞,从三品。下辖部门及属吏若干,由农政院长官决定。 与内阁及吏部沟通后,他们对于农政院这个新衙门的成立并无异议,但是任命谁做长官却成了问题。 内阁推荐的大都是些行政官僚,新任吏部尚书王永光推荐的是一个叫做王象晋的。 郭可阳原本属意让徐光启担任农政院卿,但是徐光启推辞说自己现在全力编撰《算数》《几何》,这两本书是皇帝将来要用于科举考试的,关系重大,难以分出精力。 最后郭可阳征求徐光启对农政院院卿人选的意见,徐光启强烈推荐王象晋担任。因为王象晋在天启元年,写成《群芳谱》一书,该书是一本农学巨着,而王象晋对甘薯的种植技术也很精通,还创造了甘薯的压条繁殖法,由他来主持番薯在北方的推广再适合不过。 郭可阳当下便欣然同意,命令传旨吏部,定王象晋为农政院院卿,主持番薯在北方推广工作。 “徐先生可认识一个叫做宋应星的?朕听说此人也精于农学。” 郭可阳突然想到了这位曾在历史课本上学到的《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好像不但是个科学家也是个农学家,《天工开物》里就记载了大量的关于农业生产的内容。 徐光启想了半天,印象里也没有此人的名字,只得回道:“臣交际不广,并未听说过此人。” “哦,好吧!那朕回头让吏部查查,看看有无此人的任职记录。”郭可阳不是历史专业,并不知道宋应星的籍贯,也更不知道《天工开物》的出版时间。 命令下给吏部后,吏部文选司一番好查,翻遍了全国官员名册也没找到一个叫做宋应星的。恰好文选司有个主事是江西南昌府人,听说过“奉新二宋”的名号,便让吏员在江西举人名册中查找,果然查到在江西南昌府奉新县有个举人叫做宋应星的,他还有个哥哥叫做宋应升也是同年江西举人。 原来宋应星于万历四十三年与哥哥宋应升参加乡试中举。奉新的考生中只有其兄弟二人中举,故称“奉新二宋”,一时传为佳话,在整个南昌府还是很有名气的。只不过后来宋应星便开始科场不顺,一直没有考中进士。 查得的结果报给皇帝处,郭可阳知道后不禁感叹科举四书五经的选材标准的确害人不浅,这样一个大科学家竟被埋没。更坚定了郭可阳以后改革科举的决心。 于是便下令征召宋应星到农政院任七品主事,他是举人出身,若是突然提到很高的位置上,估计又是“举朝哗然”,只能慢慢培养了。 后来,郭可阳从高时明处才得知,吏部尚书王永光推荐的王象晋和其兄长王象乾都是东林党人,在魏忠贤弄权时被罢官。 “怪不得内阁推荐的人选里没有此人,看来党争阴影并未消散啊!”郭可阳知道后叹息道,“不过这个新任的吏部尚书王永光倒还是称职,这个中间派对东林也不是一棍子打死完,倒还是能做到知人善任的。” 郭可阳对于所谓党争的真实看法是,我才不管他是什么党,我只看工作成绩和办事结果,只要能把安排的差事做好就行,要是做不好本职工作管他什么阉党还是东林,都要收拾了。 第88章 第一次整编(一) 十月二十四日,这天是近卫师的发饷日。 郭可阳一早便来到钓鱼台军营,上午在大校场上亲眼看着孙传庭、卢象升二人给近卫师一千官兵逐个发饷。 先发的是教导队,而后是新兵队。 士兵们排队逐个上前领取饷银,领完饷银便在发饷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饷银数量,而后再跑到点将台前向皇帝磕头,并喊上一句“谢陛下发饷。” 发饷结束后,已经训练了整整一个月的教导队,开始进行队列会操。 由卢象升指挥,一百名士兵们进行了稍息立正跨立、整齐报数、停止间转法、齐步正步跑步的行进与停止,以及步法变化的队列表演。 看着台下队列整齐,几乎与后世现代军队一模一样队列步操的教导队,郭可阳激动的心潮澎湃。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郭可阳要求的,整齐划一如一人的队列标准,但是已经和后世军队相差不多了。 这是自己初步练成的第一支部队。万事开头难,自己总算走出了第一步。下面要做的,就是以这支一百人的教导队为班底,整训这支一千人的近卫师。 等到年底,自己的近卫师便能初步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到时再给他们配上新式步枪,进行武器训练。有了这支军队在手里,自己做事便有了本钱。可以逐渐放手去干很多事了。 队列会操结束后,郭可阳招来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朕当初将这千人分为新兵队和教导队两个部分,就是想把机灵精干的兵先教会,然后再让会的教不会的。不然一千人一起训练,没有骨干带着,只会乱糟糟的,难以成事。” “孙子兵法说‘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就是这个道理。没有骨干和军官,军队便没有了骨头架子,便无法分数。现在教导队算是完成了队列训练,可以当做骨头架子支撑起这支部队了。” 卢象升马上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将教导队分散下去,训练其他士兵?” “对,朕决定整编近卫师,将这一千人编成两个营,每营500人,你和孙传庭各领一营为营长。” “每营下面5个连队,每连队100人,就任命教导队中的10个班长担任连长。” “每个连队,分成5个排,每排20人。将教导队剩下的90名士兵分派下去,分别担任排长和副排长。” “这样全师有50个排。90名教导队士兵不够分怎么办?”孙传庭问道。 “那就让有些排的副排长先缺编。”郭可阳回道,“排下面分成两个班,班长和副班长从接下来训练中,表现出色的士兵中挑选。” “另外,你们俩虽然分任营长,但也只是暂时兼任,这些兵还没有历练过,朕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二人依然要统管全师。” “朕决定任命象升为近卫师指挥使,传庭为近卫师监军使。指挥使负责全师的战备、训练、兵员管理。监军使负责士兵的教育和军官管理,再暂时兼管着后勤。” “士兵的教育是指教授士兵识字读书吗?”孙传庭疑惑道。 “当然不止这些,教授士兵识字读书只是很小的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士兵的思想教育,教导他们忠君爱国为民,以及不怕牺牲、勇敢杀敌。关于思想教育如何做,朕以后会和你详谈。” “每个班是否指定一名火兵?之前都是新兵队抽人负责做饭等后勤事项。现在全师整编,便没有了新兵队,后勤事宜需有人来做。”卢象升建议道。 “这个事情朕也考虑到了,暂时先不指定火兵。各连队每天指定一个排,提前一个时辰下操做饭即可。粮食一次储备够半年的用量,买菜则安排在休息的时候去。” “这个编制只是暂时的。朕只是想加快完成近卫师的新兵训练。两个月后,全师新兵训练完成,朕还要按照作战编制,对全师再次进行整编,到那时才是最终编制。” “包括现在任命的这批连排长,也都是暂时的。再经过接下来两个月的考察期才能最后确定。还有问题没有?” 看来皇帝心中已经有了未来的详细计划,卢象升、孙传庭二人也不再多问,对视一眼后回道:“没有问题了!” “好,那今天午饭后,就开始整编。你们两个拟好名单,下午所有人员必须到位,晚饭后令各连连长组织晚点名。明天逢五,刚好休息,让他们先熟悉一下,后天就开始训练。” 卢象升想了一下,问道:“训练内容还是队列吗?是否可以下发兵器让士兵操练?” “不,兵器训练排在队列和体能训练完成之后。队列和体能是士兵的基础,这两样基础必须打牢固,才能下发兵器。”郭可阳明确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体能和队列每个训练日各占半天。逢五的休息取消,只逢十休息一天。训练强度要加大,让连长排长们去组织训练,每天晚饭后也要训练一个半时辰。你们两个只管拟定好训练计划和训练内容,然后再监督连排长们执行的情况就行了。” “要放手去锻炼这些连排长的能力。当然了如果真有实在胜任不了的,该撤换要赶紧撤换。明白了吗?” “明白!”二人齐声道。 午饭后,全师一千零一名士兵在大校场上集合。 郭可阳站在点将台中间,宣布了任命卢象升为近卫师指挥使,孙传庭为近卫师监军使的命令。 孙传庭做为监军使,宣布了整编命令,而后便开始宣读新任命的各连连长及排长副排长名单。 卢象升则以指挥使的身份,为各连分配兵员。 新编成的两个营分别为近卫师第一营和近卫师第二营,卢象升任一营营长,孙传庭任二营营长。 连队按照一到十编号,一连到五连为一营,六到十连为二营。 一连连长罗长风、二连连长徐永光,这两个当初在西山冲山头,分别跑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家伙,都入选了教导队。郭可阳有意的提拔他们,让他们担任连长。 三连连长余辛,是一个老实而沉默寡言的纤夫,个子不高,但是很精壮,今年才十九岁。 四连连长是张友定,这个机灵的纤夫训练很上道,很快便引起了郭可阳的注意。 第89章 第一次整编(二)(罗亢) 五连连长罗亢,纤夫出身,却是军中唯一的四川人,更是唯一的南方人。 此人家中是个小地主,是成都府龙泉镇人。年少时还读过四年私塾,算是士兵中不多的几个有文化的。 郭可阳查看军官名册时看到他的籍贯,甚为惊奇,搞不懂一个四川人,如何跑到北京边上的通州来当纤夫。 好奇心驱使之下,便将他召来问话。 一问才知道,这厮年少时气盛,喜欢摆弄刀枪棍棒。读书不如其兄长,总是遭父亲训斥。一气之下,便在十四岁那年辍学,离家跟随叔叔北上经商闯荡。 两年前,其叔父回乡。他感觉自己回去还是受气,便给家人书信一封,让其叔父带回。信中说自己不闯出些名堂来,此生誓不回乡!当时才十七岁。 两年来为了谋生,打短工、给店里当伙计,什么都干过。后来碰上孙传庭招兵便果断应募从军。 “朕记得招兵的第一个条件,便是招有家人的。你有家人吗?”郭可阳皱眉道。不过转念一想,这货在四川也有家人,也算合格。 “臣的家人都在四川,不过孙大人说最后要家人在本地的,臣在本地也有家人。”罗亢回道。 “哦?你在本地哪来的家人?”郭可阳眉毛一挑问道。 罗亢立刻跪下叩头道:“臣不敢欺君!臣先诓骗了孙大人,说是在本地有家人。应募上之后,臣立刻将十两安家银子拿出来,在通州本地讨了个婆姨。请陛下治罪!” 我去,这样也行!好一个先上车后买票!好手段! “嗯,看在你积极应募,一片报国之心的份上。朕就勉强算你满足入伍条件吧!不再治罪。”郭可阳停顿了一下问道,“说说你是如何用十两银子讨的媳妇儿?” “臣在通州做纤夫其实才一个月,之前在粮店里做伙计谋生。”罗亢听皇帝宽恕了他,便宽心了,开始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那粮店东家姓李,有一女儿,十二岁便被选进宫中做宫女。陛下您登基后,广施恩德,释放宫中二十岁以上有家的宫女回家。” “李家女儿便因此得以回到家中。但是其已经二十有四,年龄太大,归家之后难以找到良婿。臣为了补足应募者最好在本地有家人的条件,选上后,便拿着十两安家银子,找了个媒婆去李家提亲。” “李家急着嫁女,又对臣比较了解喜欢,当场便答应了。入营之前,臣便与那李家女成了婚。所以臣方才说,臣在本地也有家人。” 高啊!这厮还挺会办事。郭可阳看着眼前长相白净,还有些秀气的罗亢,心想那李家找到这么个女婿应该也满意吧!没想到自己当初释放部分宫女回家,还能牵出这样一段姻缘来。 “既是如此,那李家也算是对你有恩。朕也算是你的半个牵线月老了,你切不可辜负了人家,否则朕定不饶你!” “臣对陛下起誓,定然真心对那李家女,绝不有违誓言!否则天诛地灭!”罗亢立马信誓旦旦的道。 “嗯!好啦,朕信你。只是那李家当初颇喜欢你,你为何又去当了纤夫了?” “回陛下,臣本性喜爱闯荡,在那粮店中当个伙计,整日里只觉得难熬,便索性离开了。臣又爱交接朋友,在运河边混迹时认识了几个性情豪迈的纤夫。当时囊中羞涩,亦要谋生,便索性去拉纤。臣自幼喜欢舞刀弄棒,有几分力气,倒也干的来。” “真是上天垂青,臣才只做了一个月纤夫,便遇上孙大人招兵。臣就入了近卫师,得以为陛下效命。”罗亢说到此处不禁感慨万千,自己当初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有如此转折。 听过罗亢的经历,郭可阳也很感慨。命运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啊! 就凭这罗亢误打误撞,有幸成为近卫师的第一批士兵、第一批连长,这样的资历。这个浪子,或许还真有一天,能混出个名堂回家见父兄。 到时候,不知道他的父兄见到彼时的罗亢,又会有怎样的感慨。 不过转念一想,要说命运,郭可阳觉得这世上,肯定没人能比自己的命运就更加的离奇了。说出来,谁又会相信这副身体中的灵魂和思想,是来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 “嗯,你现在也算是经历过坎坷,有些阅历了。不可再如从前那般气盛。尤其是现在做了军官,更要沉稳。”郭可阳向罗亢教育道。 “臣已大体改去了曾经的毛病。谨记陛下的教导,用来时时自勉。” 是吗?我看你还是气盛的很呐!郭可阳心道。 在教导队中,罗亢是五班班长。大校场上,郭可阳不止一次看到这厮,对训练反应慢的士兵拳打脚踢,甚至大耳刮子扇的“啪啪”响。 这厮年龄不大,今年才十九,却是教导队班长中脾气最暴躁的。 不过,郭可阳自己也是成军心切,并没有加以干涉。 “罗亢,回去给令尊令堂写封信,向家里报个平安,男儿成家怎有不告知父母的道理?你父亲虽然待你严苛,无非是爱子心切、望子成龙罢了!这世上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 说完这些,郭可阳心中一阵酸楚涌上来,眼睛不禁也有些发酸。罗亢虽然离家数千里之遥,但是依然可以给父母写信报平安。 而自己此生却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父母,哪怕是写信也都不能。古人讲“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自己真是感同身受啊! “遵旨!臣回去便给家人写书信,设法托人送回去。臣还会告知父母大人,今日得以面受陛下谆谆教诲的荣幸!臣誓死追随陛下,为陛下效忠。” 说完罗亢红着眼圈向皇帝三拜道。不知道是因为一个浪子识尽人间艰难后,对自己当年不听父母之言的忏悔,还是因为今日面圣,对皇帝言辞切切的感动。 “嗯,去吧!好好做。” 念及父母,郭可阳心中也很难受。害怕在臣子面前露出过多情绪,赶紧挥手让罗亢退了下去。 第90章 第一次整编(三) 六连连长陈东,便是那个西山上冲山头的第三名。这头三名都当了连长,一方面是郭可阳的有意提拔,另一方面确实也都在教导队中表现出色。 七连连长韩大寿,一个精明的山东人,通州纤夫。个子高瘦,与人说话时常露出一种狡黠的笑,一看就是心眼子很多的家伙。 八连连长谢玉万,也是通州纤夫,他是士兵中年龄最大的几个,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但是人非常聪明,学东西特别快。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能讲敢说,在教导队当班长的时候便表现出了领导才能。 郭可阳监督教导队训练时,听过这厮给士兵们训话,头头是道。所带的班也表现很出色,便记下了此人。 九连连长靳旭,是个矿工里的小头目,年龄也偏大,已经二十四岁了,为人平时话不多,对人也很和气,中等身材,体格健壮。 十连连长贾良玉,山东人,纤夫。这货名字听起来很秀气,其实一点都不良玉。长得又高又壮,孔武有力。毛发旺盛,洗澡时,一身黑毛像个大猩猩似的。 但是擅长长跑,是纤夫里募兵时跑的最快的。有次教导队长跑后,在大校场上休息。这厮脱去上衣擦汗,露出毛茸茸黑乎乎的胸脯,胸毛竟然一直长到了肚脐眼的位置。 郭可阳看见了禁不住摇头叹息,远远指着他,对卢象升、孙传庭道:“这黑厮真是白瞎了‘良玉’这个好名字。”卢、孙二人也不禁莞尔。 十个连长,纤夫占了六个。教导队中也以纤夫居多,可见纤夫普遍比那些西山的矿工更加的适应军队的训练。 在拟定人员名单时,郭可阳明确要求,矿工和纤夫在军官中要各占一半,且要尽量的均匀分散在两个营中,不能集中。 卢象升、孙传庭自然明白这是皇帝的制衡之术,担心矿工和纤夫两个群体出现抱团结党。 分配士兵的时候也是如此,每个排的士兵都要保证一半纤夫一半矿工。 分配完人员,卢象升请示皇帝后,便宣布解散。一千名士兵齐喊“杀!杀!杀!”士气如虎。 解散时喊“杀!”这个前世军队中的传统也被郭可阳带到了这支军队中。 饭前一支歌,这个好传统也开始了。 郭可阳考虑半天才确定教士兵们唱《精忠报国》。这首歌是歌颂岳飞抗击金国的,和现在大明抗击后金很像,比较应景,歌词也符合古人习惯。 整个下午军营中一片忙乱,士兵们按照新的编制开始调整宿舍,打扫卫生。连长熟悉排长,排长熟悉士兵。好不忙碌。 晚饭后,郭可阳召集连长们进行训话。 十个连长整齐的按军姿站成一排。 郭可阳满意的扫视了他们一眼,“你们十个都是这近卫师中,目前表现最出色的士兵,所以朕对你们委以重任。好好干,带着排长们把手下的士兵训练好。” “个人能力出色,并不意味着就能带好兵。你们中间如果有带不好连队的,将来也会被撤换掉。这个丑话先说在前头。” “至于军饷,从这个月起,连长四两月饷,排长三两。现在你们的职务还都只是暂时的差遣,没有品级。等两个月后最后定编制时,朕再给近卫师中所有军官确定品级。” 看着下面满脸激动的连长们,郭可阳最后总结道:“是被撤换,还是当官拿高饷,就看你们能不能训练好连队了!有没有信心?” “有!”十个连长齐声大吼道。 “报告!”八连连长谢玉万面色涨红,举手高喊道。 “什么事?说。” “报告陛下,孙大人和卢大人多次教导小的们,我等能有今日,皆是陛下天恩。近卫师就是陛下的私兵,我等只认陛下,誓死效忠陛下!”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谢玉万说话的嗓音虽然高亢但是有些颤抖。 “嗯,能知道便好。”郭可阳点头道。 “解散后,你们去组织本连士兵进行晚点名。明天休息一天,好好熟悉熟悉手下。解散!” “杀杀杀!”连长们齐声喊完,便解散而去。 等人走后,郭可阳笑着对孙传庭、卢象升说道:“这个八连长谢玉万很精明啊!向朕表忠心的时候,还不忘带着在朕面前,把你俩也夸赞一番。” 孙、卢二人有些尴尬。 “这厮就是爱钻营,臣找机会训斥他一番。”孙传庭对皇帝说道。 “哎,不必。人无完人,上位者要有容人之心。只要他能带好连队,就是好样的。” 郭可阳与二人说完,便听到外面营区中,哨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而后便是连长们“一连集合!”“二连集合!”......“十连集合!”这般的吼叫声。 整编后,不再以鼓声召唤集合。每个连队发下两个铜哨子,各连长吹一声长哨,便喊话集合,与后世军队中一样。 “走吧,我们也去听听连长们是怎样组织点名的,顺便考察一下哪个连长讲的好。” ----------------------------------- “向右看齐,向前看!” “点名之前,先唱支歌!狼烟起,一起唱!” “狼烟起 江山北望 龙旗卷 马长嘶 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 纵横间 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 更无语 血泪满眶 ......” “稍息,点名!稍息!” “张有富!”“到!”...... 新任八连连长谢玉万吼叫着,正在组织连队晚点名。 “我叫谢玉万,是咱八连新任的连长,以后就是我带着兄弟们一起操练。” 说完谢玉万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遍台下众人。 “兄弟们能在一起当兵,既是缘分,更是皇爷的恩德。要不是皇爷选上了咱们,咱们这群苦哈哈,还不知道在哪个窑里挖煤、在哪条河边拉纤!” “在这军营里,咱们吃得好穿的暖,拿着足额的饷银。家里人要么种着不缴税的田,要么是收着租子。这样的好日子,咱们以前做梦能敢想去?” “所以呀,咱们都要知足,要感念皇恩浩荡!都把精神给我打足了,卯了劲地训练。监军使大人说了,咱近卫师要的是天下第一的强兵!要是有训练不行的,就没收了他那二十亩地,撵他滚蛋!” “哪天谁要是被撵回了家,让一家老小再去过那苦日子,看你有脸见爹娘,看你家婆娘不撵你滚蛋!” 最后谢玉万吼道:“都给咱喊出来,能不能练好?” “能!”八连的士兵大吼回应道。 “士气不够高!咱再问你们一遍,能不能?”谢玉万声嘶力竭的吼道。 “能!!”这次全连士兵对谢玉万同样报以声嘶力竭的怒吼。 “好,解散之后听哨音休息,明天开始玩命操练!解散!” “杀!杀!杀!” 二十米外的黑暗处,郭可阳带着孙传庭、卢象升两人,在听各连点名。 “这个八连连长谢玉万可以啊!带兵很有天赋!”郭可阳赞叹道。转头又疑问道:“不过传庭说过,训练不行的要被裁掉吗?” “这厮可恶,乱改我的话!臣下午只对连长们说过,对训练不行的兵会罚饷,没说要撵回家。”孙传庭愤愤地答道。 “哦,是这样。”郭可阳眼珠子一转,“不过朕觉得他那个主意也不错。真有不上进的,照他说的那样处罚几个未尝不可!你看,这八连的兵被他一拨撩,立马就有压力了。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不要训斥他。” “是。” 第91章 苦练(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钓鱼台军营便喧嚣起来。 各个连队尖利的起床哨音此起彼伏。 连长排长们吼叫着催促士兵加快集合速度。 各连集合完毕后,开始了大整训第一天的早操。 各连在连长“一二一”的步伐调整口令声中,整队跑步出营门,跑上京西大道,直往六里外的云慧寺而去。 这也是昨天晚上郭可阳与卢象升、孙传庭一起确定的训练方案。 每天早上起床就跑操,各连整队跑到军营西边六里外的云慧寺,再跑回来。这样一个来回就是十二里。 上午队列训练,下午体能训练。 队列训练内容,就是教导队中所教授的那些,每天上午开训前,卢象升做为主抓训练的指挥使,向连长们交代当天的训练科目。 体能训练内容则是短跑、俯卧撑、仰卧起坐,单双杠练习。 孙传庭、卢象升二人,也从之前教导队的训练中解脱出来。每天就是在各个连队之间转悠,发现训练中存在的问题便给连长们点出来。 为了让部队按照标准的时间作息,军营里安放了两台座钟。一台放在卢象升、孙传庭处理公务的官房中,一台置于营区大门卫兵处。这两台钟表,可是皇帝命内侍从皇宫里搬过来的。 这个时代钟表是极稀有的物品,只有皇宫和少数达官贵人家中才有。 孙传庭还专门安排士兵,在大门旁边修了间房子,将座钟摆放在中间。固定一名士兵,每天过去擦拭,上发条。 营门岗哨同时肩负了看护钟表的任务,每班岗哨交接时的第一件事,便是确定钟表完好。 这个时代的钟表还只有一个时针,分针要等到大约40年后才被英国人发明,而秒针则又是在分钟出现的50年后才被发明。因此,此时的钟表还不具备精确计时功能。 但是相对于以往的古代计时器,钟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于是军官们安排作息,士兵们交接岗哨,就有了准确的时间依据,便都跑到这里来看时间。 在明代万历时,钟表就已经由传教士从西方传到中国。叫做自鸣钟,每一小时会报时响一次。传教士将其做为礼物进献给皇帝和高官。 这时的钟表可是纯手工品和进口货,机构复杂要求精密,制作复杂耗时。大明国内尚且没有人能够制造。 据来华传教士邓玉函、汤若望等所着《新法算书》记载“自鸣钟三架,中样者每架价银五十两,大者及小而精工者价值甚多。” 五十两白银相等于大明一个中等收入者,不吃不喝两年的净收入。主要这玩意儿还没货,全靠进口。 不过好在古代社会对时间的要求标准比较笼统,都是大差不差,不像现代社会那般精确。因此这种精密的时间仪器,市场需求也不大。 郭可阳把宫中剩下的七台座钟,拨出来了两台给御用监。让他们安排工匠拆解研究,看看能否复制成功。还对工匠们列出了悬赏,第一个复制成功者赏银二百两。 --------------------------- 晚饭后一个半时辰的加练,终于结束了,郑维国感觉自己累的骨髓都在发痛,回到宿舍像个麻袋似的一头倒在床上。 “这一天可算完了,比他娘的在运河上拉纤都累!”郑维国把头趴在被子里嘟囔道。 “可不是。光早上跑那十二里都要了我半条命。上午队列训练的时候腿都是抖得。”睡在他旁边的邓卫接道。 说完便又想到了什么,笑着把脸凑过来:“二哥受不了了?可别丧气啊!你看你那街坊张老三都当连长了。” 张老三就是四连连长张友定,他和郑维国都是通州卫余丁,同为后千户所的军户,两家住的很近,就在一个弄堂里。 张友定人虽精明,但是在弄堂里家中最穷,有点自卑,话不多,经常受人欺负。郑维国有些痞子气,但是却仗义,没少替他出头。 三人以前还经常一起拉纤,现在郑维国和邓卫却都成了他手下的大头兵。 郑维国一听这话更来气,“他娘的狗屁张老三,一朝当官就翻脸不认人。老子去连部找他说话,一句不提从前的交情。给我装的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说让我好好训练,别辜负了皇恩。” “当初一起拉纤的时候,这狗日的平时没少吃咱老子带的饭。我后来就觉得这小子不地道,凡事都是只顾自己,有钱了都是一个人溜去吃喝。现在看,果然他娘的是个小人!”郑老二想起往事,恨恨地道。 “二哥莫要恼。我听排长们私下里说,现在他们这官儿,还都是暂时的。等两个月后,皇爷还要根据表现重新任命。二哥好好训练,说不定也能得皇爷赏识,也落个官当当。”邓卫小声的向郑维国分享自己得来的小道消息。 “还有这事?我咋不知道?”郑维国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 “今儿个中午吃完饭,我去厨房打开水。几个排长蹲在树底下抽旱烟聊天,我从旁边路过,刚好听见的。” 邓卫说完,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俩,爬过来凑在郑维国耳边道:“听说排长们月饷三两,连长的月饷都有四两了!几个排长在那嘀咕,担心下次整编,自己要是没了官职,就拿不到高饷了。” 郑维国听完,一拍大腿,“他娘的,就张友定那熊样,一个月拿四两?岂不是过不了半年,就能在通州卫买房娶媳妇了!哎!要不是皇爷选教导队的时候我分了神,停止间转体转错了,咱哪儿不如张友定那厮!” 郑维国和张友定年龄一般大,都是二十四了。像他们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在这个时代,那是妥妥的大龄剩男。 但是没办法,他们都是家里的余丁,没有资格继承卫所的土地。所以父母都是把积蓄用来给家中的长子娶媳妇,长子将来能继承卫所土地,还能给他们养老送终。 至于其他的儿子们,也从来没打算过指望他们,随他们去吧,爱干啥就干啥去。 除非是少数有钱的军户人家,才能给余丁娶得起媳妇。像郑维国、张友定这号的,家里又穷,又没啥正经营生的余丁,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娶媳妇这件事,可以说是他们这类人的人生终极梦想。 张友定家兄弟三个,比郑维国家里还穷。要不然也不会总在一起拉纤的时候蹭郑老二的饭了。一起被招的兵,要是被张友定抢先娶了媳妇,郑老二觉得自己将来在街坊们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所以啊,二哥你还有机会。皇爷下次再选人,可要上心了。” 入伍前,邓卫和郑维国都在一伙儿拉纤。郑维国年龄大,又是本地人,虽然脾气暴躁,喜欢斗殴,但是为人还是很仗义的。 邓卫年龄小,人机灵,有意交好郑维国,因此平时也没少得到郑维国照顾。入伍之后,俩人又有幸被分在一起,因此感情较以前更深了。 其实邓卫也有点儿小心思。如果郑维国能当了官儿,岂不也能照顾到自己不是。 郑维国为人仗义、热情,年龄又大,排里士兵都比较信赖他。关键是这家伙块头大,从前街头斗殴的时候就没输过。 邓卫觉得如果遇到机会,他的这个郑二哥也能上去。 俩人正趴在床上聊得起劲。只听屋门口一声大喊:“郑维国、邓卫。晚上九点了,该你俩去大门口换岗了。” 营门哨兵过来通知换岗。皇帝嫌子丑寅卯十二个时辰的计时法不够精细,现在军营中推行小时制,将一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白天晚上各十二个小时。 “唉!!他娘的,还待站岗!” 郑维国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和邓卫一起整理衣服,准备接岗。 第92章 苦练(二) 十一月初一,整编完成后的第七天。 皇帝向全师公布了一项考核计划。要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对全师官兵进行考核。 考核内容分为队列和体能两个部分。 队列考核以连为单位进行,中间融合进排的队列指挥,主要考核军官的指挥能力。按照百分制,由皇帝和卢象升、孙传庭三人进行打分,取平均分为该连队列成绩。 队列成绩既是一个连队的集体成绩,也是连长的个人成绩。 体能考核则重点考个人,满分100分,仅10里长跑一项就占了60分,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各占10分。 同时还公布了各项体能项目的考核评分标准。由于此时难以精确计时,10里长跑便按照到达终点的名次给分。每连刚好100人,第一名100分,依次递减,最后一名得分零蛋。 之所以长跑占比如此之重,按照皇帝的说法是,现在近卫师都是步兵,长跑不行的兵,不配当步兵。 其实只有郭可阳自己知道,这是他当年在步兵学院那一年的经历,给自己留下的执念。要知道“铁脚板”,可是前世那支几乎战无不胜的军队,一直流传下来的光荣传统。 体能考核,各连队按照成绩进行排名。 军官的体能考核成绩,进不了本连队前三分之一的,在第二次整编中,一律降级使用。成绩名列前茅的普通士兵可以获得晋升军官的机会。 但是,最终会抽调出大约一百名,考核成绩落后的士兵,组成一个辎重营。辎重营是半战兵单位,士兵月饷只有一两五钱。 消息一出,全师哗然。 平时训练成绩好的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训练成绩差的则是唉声叹气,军官们更是压力山大。 与考核通知一同发出的,还有新任命的班长伍长名单。 郑维国因为表现出色,被晋升为班长。他的伍长是一个叫李恪的兵。 班长月饷二两五钱,郑维国离娶媳妇更近了一步,干劲更足了。 但是宣布命令时,卢指挥使说了,班长伍长只是军士,比普通士兵高一级,不能算是军官。这让郑维国有些气馁,但总算进了一步不是。 当晚,吹过熄灯哨后,四连三排五班的宿舍内,士兵们都已经上床休息了。 伍长李恪摸到班长郑维国的床头,轻声道:“班长,我有个事儿,想请示你。” “啥事?你说。”郑维国抬头道。 “我想去校场上加练,跑个十里,你看行不行?”李恪小心地问道。 “我ri,你这不废话吗?熄灯之后,除了上茅房,不许在营区里随意走动,你不知道啊?” “再说,晚上已经夜训过了,你还不累啊?”郑维国诧异道。 “班长,我长跑不行,想多练练。我不想去辎重营,辎重营月饷少,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而且听他们议论说,进了辎重营,就好比被打入了冷宫,以后再难出头了。” “嗯,有志气。”郑维国从床上坐起来,“不过这事我不敢做主。走,我带你去找张友定问问,刚好我也睡不着,也去跑个十里出出汗。” 两人来到连部,将事情一说,“这我也不敢做主,我一个小小的连长,怎敢违反夜禁纪律。这样吧,我去卢指挥使那里问问。” 张友定这次很给郑维国面子,其实他自己也正发愁睡不着呢。他平时的长跑成绩,都在本连前三十几名挂着。这次考核后,搞不好要被降级。日子眼看刚有些盼头,这马上可能就要被降下去了,怎能让他不焦虑。 前两天这郑老二还起哄,说照着他现在的月饷,过不了半年就够娶媳妇了。这要是被降了下去,月饷跟着降不说,指不定那个嘴碎的郑老二,又会说啥风凉话! 张友定来到指挥使官房,将情况做了汇报。 皇帝也在场,正和卢象升、孙传庭一起讨论修改《纪律条令》。 卢象升听完,望向皇帝,郭可阳沉吟了一下说道:“士兵们训练热情很高,这很好!这样吧,凡是想加练的可以去,但是仅限本月,且最多只许加练一个时辰。晚上十一点查寝,所有士兵必须上床睡觉。” 张友定听完,立刻敬礼跑回去了。 于是郑维国、李恪还有四连连长张友定,摸着黑开始在大校场上跑十里。 李恪也是纤夫,不过这家伙有些与众不同。他小时候读过四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实在供养不起,只得辍学种田。算是整个近卫师一千人里面,文化程度最高的了。 后来家乡遭灾,逃难的路上死了老爹,就剩下他和他娘两个人。想去给人家店里当伙计,可是又没有本地的熟人能够作保。 为了填饱肚子,只得暂时在通州拉纤挣钱糊口。刚做了不到两个月纤夫,就遇上了孙传庭去招兵。 本来他是招不上的。因为当他知道消息,跑到现场应募的时候,人家都选拔结束了。情急之下便对孙传庭大喊,说他是童生请求破例。孙传庭也是读书人,当场对他考校了一番,看他字也写的不错,很同情他,于是便把他招上了。 当初孙传庭招的五百零一个新兵,零出来的那一个便是他了。 入营之后,因为读过书会写字,经常被孙传庭抽调去帮助采买军需,还帮着干些写写算算的事。只是当初选教导队的时候,他迷糊了一下,没被选上。 李恪种过地、拉过纤,体能还是可以的。但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伍长。 他家原本是个富裕的农户,自幼酷爱读书,后来虽然辍学,但是耕田时也常常借书来读。因此李恪比营中绝大多数士兵,在眼界和思想上都要开阔得多。 当初孙传庭在通州招兵时,他一听消息,便感到此事不一般。因为当时说了,是给皇帝招募亲军,负责选拔的还是个兵部侍郎。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虽然不知道应募后是去干什么,但是一听这个名号就绝对不一般。如果是普通的营伍过来募兵,李恪肯定是不会去的。大明的军兵地位低贱,还要被上官大肆克扣军饷,进去就是主要干些杂活,李恪宁愿拉纤都不回去。 但是这个皇帝亲军的名号,可不会有人敢乱说,如果能见到皇帝,那便意味着机会。李恪都没跟老娘商量,果断跑去应募。 入营一个多月后的所见所闻,让李恪庆幸自己选对了。在他看来皇帝是要将这支新军,打造成自己的嫡系部队,将来肯定是要大幅扩编的。不然皇帝不会在这上面花费如此大的心血。 而自己做为第一批应募入伍的士兵,如果表现出色,被皇帝看中的话,将来必然大有前途。 这些事,李恪都藏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所以他一心想要抓住机会,便希望通过努力训练,从而表现自己。 第93章 苦练(三) 初十这天,终于迎来了十天一次的休息日。 郑维国和邓卫站的是天亮前的最后一班营门岗。 休息日的起床时间,比训练日要推迟半个小时,此时起床哨音还没有吹响。 现在已是初冬,天气开始寒冷。 下哨后,两人跺着脚、哈着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透过薄雾,隐约看到大校场上有个人在跑步。 “这他娘滴是谁啊?休息日还不好好在屋里睡觉。熄灯后加练还嫌不够,天不亮又跑出来加练!咋不跑死你哩!”郑维国忍不住咒骂道。 最近几天,熄灯后主动加练的人越来越多。 这种你争我抢的训练氛围,让他很不爽。大家都争着想出头,那他郑维国出头的几率就要大大降低了。 “是三连连长余辛!”邓卫待那人跑近了一看,立刻对郑维国说道。 “他身上背的那是啥玩意儿?鼓鼓囊囊的。”郑维国也看清了,确实是三连连长余新。 听士兵们议论,别的连长大多数都是对士兵狠,疯狂折磨士兵。这家伙却是个例外,他喜欢疯狂折磨自己。 “那是沙袋,我听人说是三连连长给自己缝的,里面装上十斤沙子,背在身上跑步,用来给自己加量用的。据说三连有很多人学他们连长,都私下里给自己缝了一个。”邓卫解释道。 刚说完,突然扯着郑维国的胳膊,指着余新身后的远处,“你快看!” 只见晨雾中,大校场的环形跑道上,跑出越来越多的人影。 根据两人认识或者面熟的面孔,发现各个连队的人都有。有军官,有士兵,也不喧闹,都在那里哼哧哼哧的跑步。其中他们居然还看到了自己的连长张友定的身影。 “这都是自己出来加练的?”邓卫皱着眉头,转头看向郑维国疑惑道。 “都他娘的疯了!还让不让人活!”郑维国痛苦道。大家都加练,那就等于自己最先挑起的加练没了意义,现在自己如果不加练,反而被别人超过去了,这怎能不让郑老二痛苦。 如果郑老二知道后世有个词叫做“内卷”的话,他一定会痛扇自己几个巴掌,自己当初可真特么贱,一不小心就把内卷给挑起来了。 “唉!他娘的,不回去了,跑步去吧。”郑维国一咬牙也向校场跑去,邓卫赶紧追上。 点将台上,郭可阳和孙传庭、卢象升望着大校场上跑步的士兵,久久无语。 最终还是卢象升打破了沉默,向皇帝拱手道:“虽然近卫师还未下发武器,但是照此练法,臣确定,陛下一定能够得到一支天下第一强军!” “是啊!我这个监军使,现在都无需再给士兵做思想教育了,只怕他们练得太狠!”孙传庭苦笑道。 “嗯,逢三逢八下午的识字课要坚持好,也算是让士兵们休息吧!”郭可阳回道。 其实郭可阳心里想说的是,像这种训练强度,远远没有超过他的认知极限。 当年在步兵学院的时候,为了迎接考核,郭可阳曾连续三个月每周只有一天或半天休息。其他时间不是体能训练,就是队列训练,或者被拉到山里进行野外训练。 那段时间的经历,是他整个军旅生涯中最难熬的一部分。但是也锻炼出了他强悍的军事素质,毕业后下到部队,面对各种训练只感到游刃有余,士兵们也都很服气。 “这段时间士兵们训练艰苦,伙食一定要搞好。这个月的单兵伙食费提高到一两银子。士兵们吃得好,思想才能跟安定。传庭记住,一顿好伙食,顶上半个监军使!” “一顿好伙食,顶上半个监军使!”孙传庭低声自语了一遍,“陛下此言,可谓一语中的。臣受教了!” 接下来的二十天,近卫师的伙食的确极好,早上每名士兵一个鸡蛋,午饭晚饭都加了肉菜。 “这最近吃的也太好了吧!我从前给地主家干短工,那地主家里有近二百亩田,我都没见过他家一天能吃两餐肉。”一天晚饭后回宿舍的路上,邓卫对郑维国感叹道。 “切,咱现在可是皇爷的亲兵,你那小地主算个屁呀!”郑维国一边剔着牙一边嗤笑道。 “不过就是最近这牛肉吃的有点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牛肉比猪肉便宜啊?”郑维国嘀咕道。 明代官方从未有过禁止吃牛肉的法令,只是禁止私自宰杀耕牛。 当然,此项规定到了明朝中后期,基本上也是形同虚设了。 其实明代的很多律法和规定都是如此,明初的时候执行的极为严厉,到了明中期之后,便都名存实亡。譬如着名的“路引制度”。 明代中期因为耕牛数量多,而且还有专门饲养肉牛的,导致牛肉价格走低,市面上肉铺卖牛肉的随处可见。 有文献记载:正德五年时,南京城里的猪肉每斤值钱7—8文,牛肉每斤值钱4—5文。 到了晚明万历四十三年的北京,猪肉每斤值钱20余文,牛肉每斤值钱15文,羊肉每斤值钱15文。 牛肉价格竟然比猪肉便宜。这除了民间大量养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古代普通人的生活水平普遍较低,经济条件不允许经常吃肉。普通人家偶尔吃一次肉,更喜欢购买比较肥的猪肉,猪肉脂肪多,更能解馋,而且猪肉的肥油炼油后还能用来炒菜,长期使用。 且古代没有豆粕等现代饲料,养一头猪一年多才长百十斤,猪的生长周期长。远没有后世小猪仔6个月就能养到200来斤出栏宰杀,那样疯狂。因此直到近现代,都长期存在猪肉比牛肉贵的现象。 怪不得郑老二这厮,抱怨吃牛肉的次数比猪肉多。 他不知道,这是皇帝专门对孙传庭交代的。在高强度体能训练的阶段,牛肉因为富含蛋白质,比猪肉更能补充身体所缺的营养。 “对了,邓卫。回去告诉万金,让那厮多拿几个馒头,你也拿一些。别到了晚上加练完,又都不够吃。” 万金是郑维国手下的一个小兵,中等身高,外表看起来有些瘦弱,力气却很大。就是人有些呆呆傻傻的,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这厮不知道是因为容易饿,还是因为从前家里穷饿怕了,每次吃完饭,都喜欢偷拿两个馒头回去。训练间隙休息的时候,总能看到这厮从怀里掏出个馒头在那啃。 郑维国和李恪第一次熄灯后加练完,回到宿舍饿得不行,又没地方去买吃的。还是万金藏的两个馒头帮他救了急。 于是,每天晚上吃完饭,便让班里的兵偷拿几个馒头回来。 “嘿,拿啥馒头。班长,等晚上加练完,我给你弄点儿好东西尝尝。”邓卫嬉皮笑脸地说道。 郑维国照邓卫后脑袋上轻扇了一巴掌,“你小子给咱整啥幺蛾子。赶紧说,是啥好东西?” “班长,我买了只烧鸡在宿舍里藏着哩!”邓卫凑到郑维国耳朵边上,小声说道。 “我ri。你小子从哪儿弄的?” “班长你不知道。昨天咱们排做饭的时候,我去厨房后面搬柴,听到营墙外面有动静。原来是这里的农户,想隔着营墙往营里卖东西。当时排长也在,我就没敢买。” 邓卫看看左右无人,“今儿个中午吃完饭,我趁着午休前的空档,溜过去买了一只烧鸡。哎,就是可惜没有卖酒的!” “嗯,干的不错!”郑维国点头赞许道,突然反应了过来,照邓卫后脑勺狠扇了一下,“你小子还想买酒!喝完酒那么大味儿,晚上卢大人查寝要是发现了,看不拿鞭子抽死咱们!你他娘的可别害我!” “哪能啊,郑哥。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嘛。不过,你从前拉纤的时候那么爱喝,现在就真不想了?”邓卫奸笑道。 “嗯,想是想,只是现在军中禁酒,只能等啥时候放假了,回家喝个痛快吧!”郑维国咽了一口口水,吧唧着嘴。 第94章 处理秦藩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七日。 韩羽弹劾秦王府不法诸事的奏疏和涉案证词被锦衣卫快马送到了京师。 郭可阳看完之后非常愤怒,没想到这大明的亲王竟然嚣张堕落到这般程度。 一个王府的太监就敢擅自打死朝廷命官还不被追究,藩王世子随意打死百姓,王府店铺勾结蒙古人倒卖各种违禁品。真真就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可以说完全就是地方上的祸害。 而更让郭可阳感到震惊的,是秦王府的豪富和贪婪。 韩羽在密折里详细列举了其能够查证到的,秦王府在各处的田产、草场、山林、矿场、店铺等庞大的资产清单,仅仅田产一项,秦王府的田庄就占了陕西南部耕地田亩数的一半以上。 对于秦王府中到底有多少银钱,用韩羽在密折中的原话就是“秦藩二百四十余年之积累,府中赀财何止百万千万之巨,半数陕民尽以供奉秦王一人而已。” 接着韩羽又说道:“秦藩虽府库盈塞,然视区区三十万两赈灾银为禁脔。秦王闻言,犹如剜心割肉尔,怒而拒捐。秦人供养秦王十世,秦王视秦人如草芥。臣实属无计,乃发秦藩过往不法诸事,以求陛下圣裁!” 韩羽此话原本是想说明秦王巨富又吝啬短视,但是此一番下来瞬间引起了郭可阳的共鸣,郭可阳对秦王的杀心骤起。 据韩羽在密折中所奏报,仅在秦王府承奉正张清的府邸中,就查抄出金银、田契、房契价值约二十三万两,另外还查得张清名下店铺十余家。 一个秦王府的大太监就能聚敛如此多的身家,那么秦王府中的家产有多少,实在难以想象。 倘若削掉秦藩,则陕西百姓受到的剥削就可以大大缓解。而秦王府中的巨量财富更是让郭可阳垂涎不已,郭可阳约摸着这秦王府必然要比那魏忠贤富裕的多了,如果打了秦王这个“土豪”,不仅陕西的赈灾不用再怎么担心,估计还会为皇帝的内帑充实不少。 大明并不穷,在现在的地球上大明gdp排世界第一肯定是板上钉钉的。大明的问题是财富过于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而藩王无疑又是这极少数人中间最为富有的群体。 郭可阳早就盘算着拿藩王们开刀,现在在秦王这里韩羽给自己找好了充分的理由,这么好的机会怎可能让它溜了。 再联想到封在宁夏的庆王、兰州的肃王、平凉的韩王、汉中的瑞王,如能借着整肃秦王的机会来个“杀猴给鸡看”,定能让这些西北的藩王们老实不少,也能筹措出不少银子来。 “王承恩,去召内阁学士们到文华殿议事。”郭可阳定下决心后对王承恩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内,内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四人传看了韩羽发来的弹劾秦王府不法诸事的奏疏和涉案证词,看完之后均没有开口说话。 此事涉及藩亲,在皇帝没有明确表态之前,还是谨慎为上。 “各位先生都说说自己的看法,这秦藩该如何处置为好?”郭可阳见几人都不说话,便直接问道。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圈,最后还是黄立极上前道:“回陛下,这秦藩所涉之罪皆证据确凿,且都是或谋逆或杀人的大罪,臣以为依《大明律》重处,则也毫无可以争议的地方。” “但是,”说完黄立极停顿了一下,“但是秦藩乃是自太祖高皇帝时就传承下来的大藩,至今已有二百四十余年,秦王虽昏聩放纵,却依然是皇室血脉。若按照《大明律》中“八议”之制,陛下亦可酌情特予加恩,减免其刑责。” 所谓“八议”是指法律规定的八种特殊人物犯罪,不能适用普通诉讼审判程序,司法官员也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奏请皇帝裁决,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的制度。 “八议”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翻译过来这八种人就依次是:皇亲国戚,皇帝的故旧,有贤名的人,才能卓越的人,功勋卓着的人,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爵位的人,勤谨辛劳的人,前朝国君的后裔被尊为国宾的人,总共这八类人。 “八议”制度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在曹魏的《新律》中首次入律。一直到清朝的律法中都有体现,几乎贯穿整个中国封建时代。 “八议”制度就是封建社会不平等和等级制在律法中的具体体现,古人所谓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只要封建制度存在,就绝对是不可能的。 这黄立极一方面讲秦王有谋逆大罪,一方面又说皇帝可以按照“八议”制度给与减免刑责,当真是个滑不溜手的政治老油条。他这样说既表达了自己对事情的看法,也给皇帝留下了可操作的余地。 对于黄立极的这种圆滑,正是郭可阳欣赏他的地方。有这样的人做为辅臣,皇帝做事时就不用担心臣下给自己太多阻力。 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三人也纷纷对黄立极的说法表示“附议”,没有更多意见。 “秦王虽是皇室血脉,但是这代秦王对于江山社稷又有何寸功?朕让秦王捐款三十万两银子赈灾,他却将朕的宣旨钦差骂出王府,秦人供养秦藩二百多年,秦藩却坐视百姓饿死!”说完郭可阳右手“哐嘡”一声拍在桌子上,内阁四人吓得连忙跪下。 停了数息之后,郭可阳沉声对下面说道:“朕想废了秦王及其世子,将秦藩撤掉,各位先生以为如何?” 四人面面相觑,废掉藩王乃是大事,这四个老油条自然是想顺着皇帝的态度走,不敢过多干预,以免被外间弹劾。 “都没有意见吗?甚好!那内阁便拟旨吧!”见内阁一时不敢接话,郭可阳也不等了,直接表明态度并下令道。 “陛下,若因秦王府所犯之罪,废掉秦藩未尝不可,但是秦王府管辖着其下一千多宗人,这些宗人该如何安置管理?”李国普奏道。 “哦?秦藩宗室人口才一千多人?传承了二百多年怎么这么少?”郭可阳疑惑道。 一个藩王下面的宗室人口,难道不是应该动辄上万人的吗? “回陛下,秦藩一脉子嗣稀薄,自首位秦王传承以来,中间曾五次断嗣,无奈只得由小宗选血缘相近者入继大宗王爵,便如眼下这位秦王朱谊漶,便是因为其兄长上位秦王朱谊澏薨逝后无子,才得以继承王位的。”李国普解释道。 “倘若废掉秦王,那么秦藩之中仅剩下西安城中的永寿郡王一支藩王,是将秦王府宗室交给永寿郡王代管还是另外安排,需要提前考虑周全。” 说白了这秦王一脉就是生儿子的能力不行,经常生不出儿子,还待找旁支来继承王位。所以传承了二百四十多年下来也就一千多个后代。 别说秦王了,这老朱家自大明开国以来,也就数朱元璋能生儿子。老朱一口气接连生了二十六个儿子,除了最小的第二十六个儿子朱楠出生后一月内夭折,其他二十五个都成功活到长大成人封王就藩。不得不说这位出身最底层的草莽皇帝,在生儿子方面也是能力强大。 但是朱元璋的后代们就不行了,只有成化帝朱见深生了13个儿子,在子嗣数量上排在第二,活下来到成年的有10个,这10个里头还有4个到死都没有子嗣。 所以秦王一脉传承了二百四十多年只有一千多宗室并不稀奇。这一千人中还有庶人近149人、女性宗室242人 宗室人口最多的是开封的周王、太原的晋王和大同的代王这三支。据统计截止万历十八年,周藩、晋藩和代藩的宗室人口分别为5235人、4979人和4118人。(注:出自明代史学家王世贞所着《弇山堂别集》) “朕听说藩王们经常克扣等层宗室的禄米,很多底层宗室甚至衣食无着,生活凄惨。万历中,虽然更定《宗藩事例》,准无爵的宗室自便生计,准奉国中尉以下宗室参加科举考试,但实行时又多加以限制。底层宗室生活其实并无太大改善。” “朕想在陕西做一宗室改革试点。废掉秦藩之后,男性宗室就定奉国将军以下,女性宗室就定县君以下,可以本着自愿原则出册为民,朝廷一次性给予田地和银钱方面的补偿,从此之后便视其为庶民,不再对其做任何限制。” “至于田地和银钱出处嘛。”郭可阳停顿了一下说道:“就从抄没的秦王府家产里面出吧。几位先生以为如何?” “如此则陛下为宗室们开一善政,朝廷的对宗室的供养亦可大大缓解。”施凤来赞道。 “臣亦以为可行。”黄立极等人回道。 “那好,朕便派礼部尚书来宗道去陕西主持此事。先废掉秦王及世子,将其贬为庶人,就命他们去凤阳守灵吧。而后再进行宗室改革。” “至于对出册宗室的补偿标准,朝廷是没有钱给他们的。先看看能从秦王府里抄出多少家产吧。到时候内阁再拟出章程来。” 第95章 步枪定型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三,洪承畴剿灭陕西王二贼众的捷报送到京师。 郭可阳读完报功奏本,差点惊掉了下巴。 让他震惊的不是洪承畴扑灭王二造反贼众,而是奏本上面赫然写着张献忠名字。 这个原本在崇祯时期大名鼎鼎的造反领袖,是如何被招入了洪承畴的巡抚标营,洪承畴并未在奏本中详细说明。 但是本应该是造反者的张献忠,此时却加入了官军,带兵去镇压了造反的农民军。这一巨大变化,不得不令郭可阳感到一种滑稽感。看来自己的到来,确实令历史已经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偏移,历史的走向已经改变了。 张献忠居然用五十骑兵便剿灭了王二,看来这个原本就擅长使用骑兵的“八大王”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奏本上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郭可阳小声自言自语道:“张献忠啊,张献忠,你还是走上了历史的前台。但是既然出现了,那这次我决不允许你再祸害天下。” 郭可阳立刻召来王承恩,让他代自己给洪承畴写一封密信,命令将张献忠及其所部五十人,调入神机营下周遇吉所部的骑兵营中。 同时,也给韩羽下达密令,令其派锦衣卫五十人押解被俘虏的郑彦夫等王二部贼首入京,同时在路上秘密监视张献忠,要保证平安到达京师。 对于洪承畴请示的王二贼众一百余名俘虏的处理办法,郭可阳否决了洪承畴将俘虏全部斩杀的意见。而是令其派兵将俘虏全部押到云南,交给新任云南巡抚陆澄原,就让这些人挖矿去吧! 十一月十二日。 钓鱼台军营一处偏僻处,军器寺卿毕懋康带领王三甲等匠头,正在向皇帝演示新研制成功的燧发枪。 郭可阳已经看过了步枪的外观,和当初他向毕懋康讲解及在图上画出的几乎一模一样。已经完全看不出与近代欧洲陆军排队枪毙时代的燧发枪有什么不同。 燧发枪的鸡头上夹着一块燧石,夹燧石的两块铁片是用螺栓旋转固定的。郭可阳用手拔了一下,夹得很紧,不用担心会轻易掉下来。 鸡头往前是一块“l”形的撞铁和药池盖一体的装置。“l”形的一竖是撞铁,一横则是药池盖。 往后扳动鸡头,“咔嚓”一声,保险解除,用力扣动扳机,鸡头在下落的过程中撞击到撞铁上,产生大量的火花。同时“l”形撞铁被掀起,药池盖打开,燧石带着火花刚好落在药池里。 射击时,首先取出药壶,打开药壶嘴,而后打开药池盖,将引火药倒入药池中,再合上药池盖。 而后往枪管中倒入发射药,再将用纸片裹着的铅弹塞入枪管,取出通条,将铅弹压实。 放回通条,往回扣动鸡头打开保险,处于待击发状态。 最后便是瞄准目标,扣动扳机进行射击。 今天毕懋康带来了十支刚定型生产出来的步枪,郭可阳命人取来盔甲,就在军营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进行测试。 试枪的工匠在70步外,每人十发弹,对明光铠进行射击。实验结果,命中率大概在40%,明光铠前后两层,命中的前层皆被洞穿。 100步试射,命中率在10%左右,命中率真是令人感动。由此可知排队枪毙是多么的有必要。100步试射的毁伤效果只是在铠甲上砸了个坑出来,并未洞穿。 射击毁伤效果,和之前制造的神武元年式火绳枪一样。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的燧发枪和神武元年式火绳枪相比,只是换了击发装置,其他的部分未做任何改变。 “此枪竟然如此犀利,定能助陛下大破建奴宵小,使我大明扬眉吐气。”看完试射后,孙传庭兴奋地向皇帝贺喜道。 “确实,我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犀利的火枪,用此枪装备近卫师,何愁建奴不灭!”卢象升双手捧着一支新式燧发枪,一边摸着尚有余温的枪管,一边自语道。 “毕寺卿真是大才,上任不到一月,便打造出如此利器!”孙传庭向一旁的毕懋康拱手称赞。 毕懋康连忙推辞,“这都是陛下的巧思妙想。如果不是陛下画出了详细的图纸,又提前令安民厂打造出合适的枪管,在下又怎能如此之快完工。” “毕卿莫要谦虚了。倘若没有毕卿,朕是难做出此枪的。毕竟这枪机中的机关装置等物,朕是完全不懂的。” “此枪就此定型生产吧!军器寺每月能产多少支?” “回陛下,之前安民厂已造出2000余支枪管,倘若定型,则十日之内便可造出此枪2000余支。若是全力打造,每月可造枪3000支。” “嗯,好,那便全力打造。”郭可阳点头道,“经费可有紧缺?” “陛下之前拨付的两万两内帑,现在已用去一半。若按照每月打造3000支来算,每月需用银月3万两,这里面也包含三棱刺刀的花费。”毕懋康回道。 “那朕便让内帑拨给你30万两银子,全力打造神武元年式步枪。”说完,郭可阳把站在边上稍远处的王三甲等匠头们也召至近前。 “王三甲,你现在是安民厂的管事,生产上的事情,要对工匠们严加监管,每一支枪都不许出差错。要是有粗制滥造的枪发到朕的近卫师里,朕拿你是问!”郭可阳严肃道。 王三甲吓了一跳,皇帝以前对自己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几次见面还叫自己王师傅,今天却突然严厉起来。 王三甲哪里受得了,在他的观念里皇帝要是发怒那可是要杀人的,赶紧扑通跪下道:“回皇爷,小的一定死死盯紧他们,绝不许出一丝纰漏。每一支枪都会在枪托上刻上打造者的姓名,交付之前小的会仔细检查,逐个试射。” 王三甲所说的,原本也是明朝的火铳火炮等火器生产制度。所谓的“物勒工名”,即在生产的器物尤其是兵器上刻上制造者的名字,以方便质量出现问题时追责。这一制度早在春秋时期便已经有了,以后各朝代也都在使用。 明代火炮火铳铭文,其内容一般包括:火器制造时间;火器名称;火器制造机构;火器制造人;编号;装弹装药量等。 在明朝开国时期修建南京城,每块砖都要刻上产地和工匠名称以方便追责。可是却在明朝中晚期,生产出来的火铳却往往粗劣不堪。 归根结底还是国家风气坏了。经费下拨的过程中,文官们上下其手贪去大半,工匠们一方面拿着原本预算一半的钱买来的劣质材料,一方面又经常被管理者克扣压榨,疲于应付差事,如此怎么可能生产处质量过硬的火器。 万历时,赵士祯成功研发出杀伤力强大的鲁密铳,上书万历帝请求批量制造。皇帝拨了三万两银子经费后,各级官员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互相推诿扯皮。一支鲁密铳还没造出来,三万两银子便少了一万四千两,甚至连账册都找不到了。 郭可阳将京师的所有军工生产部门,全部从内廷、兵部、工部独立出来,专门成立军器局负责生产。一方面是出于专业性考虑,另一个主要目的便是方便追责,省的到时候各部门相互推诿,查无头绪。 “毕懋康,王三甲,还有你们这些匠头,都好好听着。”郭可阳对下面军器监的所有人指了一圈,沉声道。 军器监众人,皆赶紧低头俯身做恭敬倾听状。 “朕待尔等军器监众人可不薄。官位、银钱可是都给足了的。哪怕是你那安民厂的工匠,朕之前视察之时,也都给涨了一倍月银。” “但是这些,可都不是白给的!朕不是散财童子,没事儿四处撒钱玩儿!现在是该你们给朕出力的时候了。” 第96章 纸壳定装弹 说到此处,郭可阳停下来扫视了一下众人。 “朕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这神武元年式步枪,有一支粗制滥造的发到朕的近卫师里。枪上刻名的制造工匠,皆要斩首,督造者要砍掉双脚!毕懋康,你亦免不了责任!” 皇帝突然变脸,杀气腾腾的说完这番话,军器局众人着实吓得不轻,立刻都跪在了地上。王三甲跪在那里大腿都有些抖,几个胆小的匠头已经脸色发白。 毕懋康几次面圣,皇帝对他都是春风细雨般的说话。这次皇帝一番严厉,却让他看到了这位少年天子的另一面。 回京以来,早有原在京中的好友同年等向他说过,今上可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温和,发起狠来可是前几位皇帝加在一起都不如的。毕懋康还不信,今天算是知道了。 “臣毕懋康,向陛下保证,绝不让一支劣枪出安民厂!”毕懋康表情坚定地向皇帝表态道。 郭可阳看大棒的效果已经基本达到,边点头道:“嗯,好。朕还是相信诸位的,不过凡事总要有言在先。另外,为了激发积极性,每生产出一支合格的步枪,奖励五钱银子,由制造该枪的工匠们平分。毕卿每月亲自发钱,确保银子确实到工匠手里。” 用完大棒,也该再喂几个胡萝卜了。 “除了步枪要精工细造,三棱刺也不能轻忽了。刺刀乃是火枪兵近战之时保命的根本,一定要用精钢打造。”郭可阳补充道。 “皇爷放心,为了保证三棱刺质量,小的们都是用灌钢法打造。这样造出的三棱刺坚而不脆,确是破甲的利器。”王三甲回道。 “如此便好。王承恩,取一张纸、一根细线过来。” 少顷,郭可阳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一张宣纸,对众人道:“都平身吧!你们且过来看一下这个。” 而后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中,郭可阳将宣纸撕成一张约为手掌大小纸片。 只见皇帝将那片巴掌大的宣纸,卷成了一根拇指般粗细的纸筒。令王承恩帮忙将纸筒的一端用细线捆扎紧实。 “把火药壶和铅弹拿来。”王三甲立刻将试射用的火药壶和铅弹奉上。 接着皇帝往纸筒中倒入火药,火药量约占据纸筒的三分之二长。用细线在火药上端扎紧,此时纸筒上端还余三分之一长度。 最后皇帝从装铅弹的布袋中,取出一枚铅弹,放入纸筒上端空余的那三分之一处,再将纸筒扎紧封口。如此便完成了。 郭可阳将制作好的一枚纸壳定装弹,在手里掂了掂,心中自语道,也许这枚便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枚纸壳定装弹了! 而后笑着问众人,“可都看明白了?” 毕懋康在皇帝给纸筒最后封口的时候,便已经看出了端倪,此时已是恍然大悟。立刻兴奋地拱手道:“臣明白了!陛下当真是天纵之才,总能想到各种前人所未想,臣对陛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噢?那毕卿对众人讲讲看,此物有何妙用。”读书人脑子果然好使,郭可阳看到下面的一些工匠还有些疑惑,便让毕懋康为他们解惑。 “倘若兵士们提前备好此物,则就可避免在战阵之上,因紧张而装药过多或过少,亦可避免忘记装弹的弊端。臣听说,战阵之上,有的士兵过于紧张,甚至在给火枪装药时会不甚将药壶中火药洒一地,此物亦可避免。”毕懋康解释道。 “另外,使用此物可省去取放药壶和关开药壶的步骤,可以大大减少装弹时间。” 众人听后也都做恍然大悟状,纷纷称赞此物甚妙。 “朕管这个叫做纸壳定装弹。军器监可以令火药厂专门安排人制作。” “臣觉得还可以再改进一下。若用硬纸来卷制,纸壳外涂上油脂,则可以防潮,效果更好!”毕懋康道。 这时一个匠头壮着胆子说道:“牛油不易融化,可以用牛油涂抹。” 好嘛!我还没说完呢,全被你们给说了。郭可阳又一次钦佩起古人的智慧来。很多发明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自己一旦捅破,立刻就会有人能够补充完善。 “嗯,说得好!”郭可阳高兴地击掌道,然后指着那名匠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爷的话。小的名叫孙冬至,是安民厂的匠头。”那匠头看皇帝指着自己问,立刻惶恐地跪下回话。 “孙冬至?你不会是冬至时节出生的吧!”郭可阳笑道。 “皇爷真是无所不知!小的就是冬至那天出生的,父母便给小的取名叫冬至。” 好吧!你父母倒会懒省事!还好你不是惊蛰那天出生的,不然给你取名孙惊蛰岂不是更加搞笑,郭可阳心道。 “嗯,孙冬至这个意见提的很好,以后纸壳定装弹就用牛油涂抹防潮。”郭可阳赞许道,“另外,孙冬至敢于提建议,并被采纳,王承恩,给其赏银10两,以示鼓励。” “小的谢皇爷赏赐。”孙冬至激动道。 “毕卿主管军器监,以后如在制器之时遇到难题,也要多问问匠人们的看法。提出确实可行意见的,都要不吝奖赏。” “臣牢记陛下教诲。” “既然以后军中都使用纸壳定装弹,那么这便牵扯到一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纸壳定装弹反倒会成为弊端。”郭可阳对毕懋康和王三甲道。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却听皇帝接着道:“那便是步枪口径和铅弹的大小尺寸必须要极为统一。否则在这支枪里能装下的弹丸,在另一支枪里却装不进去,亦或是游隙过大。这在战场上可是要命的。其危害毫不亚于火枪粗制滥造。” 毕懋康一想,确是如此,“陛下,安民厂现在已经统一了步枪钻孔用的钢钻。步枪制作完成后,都会再比对检查一下口径。臣下一步会把铅弹的制作标准再统一一遍,在铅弹装入纸壳前会在枪管中试装一遍,以免出现误差。” “对,就是要工不厌细。” “军器监再打造出两千支精良的长矛出来,朕月底就要,可来得及?” “长矛制造甚为快捷,不知道陛下需要何种制式的?” “全长一丈四尺的即可。” 第97章 巡城御史(一) 十一月十五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士兵们都回到营房中休息并等待开饭。 郭可阳没有回玉渊潭行宫,而是打算晚饭后再和卢象升、孙传庭二人讨论修改一下《纪律条令》,马上就要定稿了,尽量不要在内容上出什么纰漏。 前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军营里积雪清扫的很及时,并不影响训练。孙传庭在入冬前便给士兵们采买好了过冬衣物,还购置了大量煤炭用来烧炕。 为了防止训练时冻伤,每个班还发了一罐猪油。训练前手上脸上涂抹一些,可以防止冻伤。 虽然说训练艰苦了一些,但是这个冬天对于很多士兵来说,却是很多年没过的这么安心了。 尤其是纤夫出身的士兵,以往冬天的时候运河上结冰,纤夫们都没了收入,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本地出身的纤夫还好些,那些外地逃难来的,有些甚至会冻饿而死。 现在虽说每天不停地操练,很是疲惫。但是却不用担心生计,更不用担心家人会冻饿。 前两天,皇帝令每个士兵都给家人写了信,不会写字的就找人代笔。派官差把他们的信件都送了回去。 这些兵分的土地基本上都集中在一起,送信也容易。有想把军饷捎回家的,也可以委托给官差。 两天后,士兵们便都收到了家里找人代笔的回信。信里除了说些家中琐事外,几乎都在交代士兵们好好训练,家里过得很好,别辜负了皇帝的恩德。这又在士兵们中间给郭可阳提高了一次忠诚值。 其实在送信的差人出发前,监军使孙传庭就专门交代了,家里不管有没有事,都要找人代写一封书信回来,信中别忘了叮嘱要感谢皇恩。 虽然写信这事是郭可阳交代的,但是让回信感念皇恩,却是孙传庭的安排。郭可阳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孙传庭这个监军使还是很有心思的。像这样让别人为自己表忠心的话,郭可阳即便心里想说,也不好意思出口。孙传庭真是孺子可教,在官场上混的久的读书人,心思就是灵活。很多事情不用点明,该怎么做,人家心里都清楚地很。 吃过晚饭,郭可阳在官房中正在和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就《纪律条令》的一些细节进行讨论。屋外站岗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突然跑进来禀报,说是坤宁宫管事太监贾旺有急事求见皇帝。 贾旺是原信王府的旧人,原本就是伺候王妃周氏的。周氏被册封为皇后,贾旺便也跟着水涨船高,升为坤宁宫管事太监。郭可阳对这个贾旺还是很熟悉的。 “哦?宣他进来。”这么晚了他跑过来干嘛?莫不是皇后病了?郭可阳心中疑惑道。 最近近卫师训练紧张,正是成军的关键时期,自己也一直住在营中,只在中间偶尔回去过一两次。一算日子,上次回宫已是十天前了。 只见贾旺满脸欢喜的跑进来,对着皇帝叩拜道:“皇爷,大喜啊!太医诊断皇后娘娘和礼妃娘娘都已有孕了,双喜临门啊,皇爷。” “什么?”郭可阳立刻瞪大了双眼,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快仔细说来!” 郭可阳前世连婚都没结过,自然未曾体会过为人父的感觉。此时一听皇后和礼妃田氏同时怀孕,惊喜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回皇爷,下午礼妃、淑妃二位娘娘来坤宁宫与皇后娘娘叙话,后来便在坤宁宫一同用晚膳。用膳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身感不适而呕吐,礼妃一看皇后娘娘呕吐,也忍不住随后便吐了出来。” “奴婢们都吓坏了!还以为两位娘娘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去传太医。太医诊脉后贺喜说二位娘娘皆已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之前的呕吐乃是孕吐。皇后娘娘便差奴婢速来报喜。” 随着贾旺绘声绘色的讲述,房间里很快充满了欢喜的气氛。 贾旺一讲完,孙传庭、卢象升就立刻起来俯身拱手兴奋地向皇帝贺喜,屋中随侍的王承恩、骆养性等人也立刻紧随其后欢喜地向皇帝贺喜。 自古皇家血脉传承乃是国本大事,屋中众人都是皇帝心腹之人,皇帝有了子嗣,意味着皇权稳固,皇位传承有序。这些人甚至比郭可阳本人还要激动。 “陛下快快回宫吧!营中有臣与传庭掌管,陛下无需挂怀。”卢象升劝道。 “嗯,好好好。朕这便回宫。骆养性,快快备马。”郭可阳激动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快步出门,骑上马就在锦衣卫扈从下飞驰出了钓鱼台军营。 此时天色已黑,扈从的锦衣卫皆打起火把,众人仅一刻钟便已驰到阜成门前。来到城门之下,却发现大门竟然已经关闭。 原来贾旺出城的时候就已近天黑,城门都要在天黑时关闭,贾旺刚出城没几分钟城门便关上了。 骆养性立刻对着城上大喊,“我是锦衣卫千户骆养性,皇帝陛下回城,城门守卫快快将门打开!” 城门上一队守军正对着城下张望,不知道是谁的队伍现在来到城下。一听居然是皇帝,带队的当值把总吓了一跳,对城下喊了一声“请稍待,马上就开!”而后赶紧去找城门守将报告。 此处守门的是神枢营一名叫做王之盛的游击。皇帝经常在城西钓鱼台练兵,整个京营都是知道的。一听皇帝要回城,立刻便下令打开城门,自己也要出城去迎接。 “站住!不可!”一声大喝吓停了王之盛和要去传令开门的把总。 王之盛一看却是刚刚来此处巡视的西城巡城御史周光夏,当值把总来通报时,周光夏刚好巡视到阜成门城楼之上。听到此时便当场喝止了打开城门的举动。 “周御史何意?陛下就在城外,你为何阻我迎接圣驾?”王之盛冷冷地看着周光夏问道。 “王游击安知城外一定就是陛下,现在天色已黑,城外数百马队,虽打着火把却也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你身兼京师城门守卫之责,怎能不查验清楚就轻易开启城门?” 第98章 巡城御史(二) “那还能有假?谁人敢冒充圣上?”王之盛轻嗤了一声,心道这个周光夏也太过谨慎了,不觉有些恼怒。“你到底想如何,休要误了迎接圣驾,陛下如果怪罪,你我可承担不起!” “王游击请先将我放入瓮城中,而后只打开外城门将马队放进瓮城,待我在瓮城见到陛下之后,你再打开内城门放马队进城。如此才符合你守卫城门之责,否则休看你迎驾急切,说不定陛下还要怪罪你玩忽职守、守卫不严!” 王之盛一听,也有道理,自己别拍皇帝马屁拍到马腿上就不好了。按照周光夏的办法,任谁都挑不出自己毛病来。 “也好,那就有劳周御史了。” 郭可阳在城外等的正有些不耐烦,这时只见瓮城城门缓缓打开,于是众人立刻进城。 进入瓮城后却见内城门并未开启,一个文官在几名打着火把的兵丁簇拥下,从内城门处走了过来,而身后的外城门却哐当一声关上了。 郭可阳感到一丝不安,自己和扈从的三百锦衣卫缇骑竟被关在了瓮城之中。抬头看看瓮城四周高高的城墙,郭可阳心中竟有一丝被瓮中捉鳖的压抑感觉。 “大胆,为何不打开内城门?圣驾在此,尔等安敢如此无礼!”骆养性也和郭可阳有同感,对来人怒斥道。 “我是巡城御史周光夏,当下已是宵禁,放人马进入瓮城已是破例。”那文官边走过来边大声回应道,“我要亲眼见到陛下,才会打开内城门。” 说话间,周光夏已走到马队近前,一看确实都是锦衣卫缇骑。 “让周御史过来吧!”郭可阳在马队中间喊道。 缇骑立刻让开了一条路,周光夏走到近前,借着火把光亮一看,确实是皇帝。周光夏也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自然见过皇帝。 “臣巡视西城察院御史周光夏,叩见陛下。” “平身。朕就在这里,周御史可以传令打开内城门放朕进去了吧!”郭可阳微笑道。 “自是应当。”说完便对守城游击王之盛喊话,令其打开内城门。 “臣巡城有责,必须查验清楚,还请陛下勿怪。”周光夏拱手道。 “嗯,周御史恪尽职守,朕很欣赏,哪里会有责怪。” “臣劝陛下今后还是不要在天黑后出入城门,陛下贵为天子自当以身作则,否则定有权贵效仿。长此以往,城门守卫规矩岂不成了摆设?”周光夏义正言辞地劝谏道。 “周御史说的对,朕今日因为有急事才回来晚了。以后一定注意。” 此时内城门已经打开,郭可阳便不再与周光夏多说,直接策马入城。 来到坤宁宫中,周皇后已经卧床休息,听说皇帝回来了,赶紧起身迎接。 “玉娘可还好?还恶心不?”郭可阳连忙上前扶住皇后。 “妾就是晚膳的时候吐了几口,没什么不适。就是这么晚了没想到陛下还赶回来。何不等明日再回?”周玉凤微笑道。 “一听说我妻有了身孕,我哪里还能等到明日。哪怕就是翻城墙进城,朕今晚都要回来看看。”郭可阳打趣道。 “陛下真是又没个正经。古往今来哪听过有皇帝翻墙回家的?”周玉凤知道皇帝是在逗她,笑着回道。不过皇帝言辞之间透出的关切也令她感动。 “还别说。朕进城的时候,那巡城御史盘查了半天才放朕进来。当时朕着急的还真想直接翻墙了。” “巡城御史忠于职守,陛下应该鼓励才对。倘若不是皇帝要回城,任谁也是开不了城门的。” “那是自然,朕明日便奖励他。” 当晚郭可阳便住在坤宁宫中,絮絮叨叨交代了周玉凤一堆记忆里的怀孕后注意事项。诸如多吃青菜,多散步之类的。 第二天一早,郭可阳又去看了礼妃田氏。 在承乾宫里与田氏说笑了一阵,便来到文华殿接见已经等候在此处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史躬盛。 陆澄原去了云南当巡抚,其原本的左副都御史职务被转为了右副都御使的加衔。而史躬盛则被改为左副都御史。 “周应秋专案办的怎么样了?”赐座后,郭可阳问道。 “回陛下,按照名单上,行贿数额较大的四十三人,已派人逮拿回京,正在审理。因此案涉案人员过多,所以需要时日可能会长一些。” “嗯,要加快办案。告诉左都御史曹思诚,此案是当下都察院的首要任务。要集中人力查办此案。”郭可阳想了一下,又觉得让史躬盛去说有些不妥。毕竟下级怎么可能去指使上级。 “这样吧!朕会专门下一道旨意给曹思诚,这件案子就作为都察院京察的最重要参考,你为钦差专责此案,令曹思诚给你选派人员,全力支持。都察院中御史,你可任意选派。” 这样相当于一段时间内史躬盛就成了都察院中实际的老大,曹思诚相当于被架空。 “臣谢陛下支持,一定加速办案!”史躬盛回道,同时心里寻思着,皇帝这意思是不是对曹思诚不太信任啊! “有个叫做周光夏的巡城御史,你可了解?” 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史躬盛的思绪,“臣知道此人。” “此人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刚从工部转任到都察院不久,被分配到巡视西城察院做巡城御史。” “此人如何?”皇帝追问道。 史躬盛想了一下:“此人为官时间不长,臣对他所知并不多。据说是因为考察其在工部时清廉正直,才被选入都察院的。” “呵呵,应该是个正直的。朕昨晚还见识过此人行事。”说完郭可阳便笑着把昨天晚上,自己被周光夏关在阜成门瓮城里查验的事,向史躬盛说了一遍。 “此事周光夏虽看起来有些对陛下失礼,但是与忠于职守的大节上却是妥当的。臣倒要恭喜陛下得以直臣。”史躬盛听完也笑着对皇帝说道。他知道,皇帝其实是很欣赏这个周光夏,不然也不会把此事当个趣事讲出来。 “确实是个直臣。这样吧,爱卿回去就把他调回都察院,不要再让他去巡城了。让他跟着你打个下手,协助查办周应秋专案,也算是历练他一下。” “臣遵旨。” 第99章 查抄秦藩 十一月十五,这天在黄历上本是个吉利的好日子,但是对于西安的秦王全家来说,却是最为悲惨而黑暗的一天。 礼部尚书来宗道和东厂提督高起潜这天到达西安,在陕西巡抚衙门里,与陕西巡抚洪承畴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短暂会面之后,便一同直趋秦王府。 秦王府的外城城墙已被陕西巡抚标营和锦衣卫占领,各处城门也是标营和锦衣卫联合把守。 而住在秦王府外城与内城之间区域的王府护卫们,早就被锦衣卫收缴了武器,平时就是帮着王府做些杂事。 这二百多王府护卫本就是仪仗队性质的样子货。大明自永乐朝开始便对藩王戒备甚严,自王府被围后这些护卫就整天提心吊胆,害怕秦王被朝廷处罚时波及自身,更枉提反抗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要诛九族的。 更何况这二百护卫又如何对抗合计上千人的标营和锦衣卫。因此锦衣卫收缴其武器时,都是配合的很。 还是在秦王府承运殿中,礼部尚书来宗道展开一尺明黄圣旨,对跪在下面的秦王朱谊漶、世子朱存枢和其他三个儿子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诸王之封,本欲藩屏于帝室。亲王在藩,更应克己而守法。 然秦王朱谊漶,悖逆朝廷,目无君上。纵容内宦,先杀县丞于私院;包庇罪阉,后匿恶奴于藩宫。 世子朱存枢,不习诗书礼法,德行狂荡放肆。为一倡优之滥宠,竟杀百姓于光天。 秦藩贪婪无度,置大义于枉然,私通蒙古诸部,走私盐、铁、兵甲诸禁物,为一己之私利,弃家国于九霄。 汝德汝行,忝为太祖之子孙。如此狂悖成疾之人,何颜仍食王禄于此藩。 特此以诏,夺汝朱谊漶之王爵,并其子朱存枢一同废为庶人,圈禁凤阳祖陵,永思己过。 并告尔天下诸王,务必克己守法,以此藩为戒,钦此!” 老秦王朱谊漶前些日子被囚禁在王城,又气又病,已经卧床不起快一个月了,现在人都瘦了一大圈。 现在颤颤巍巍的跪在下面听旨,当听到圣旨中说要将他和世子都废为庶人后。朱谊漶不禁一阵急火攻心、热血冲头,霍然抬起苍白的头颅,本已因病失去血色的双颊此时也胀的通红,大吼道:“孤王不服!皇帝处罚过重,孤罪不至于被废王爵,孤要见皇帝,孤不服。” 或许是因为年老久病,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朱谊漶刚吼完,便“噗”的一声口吐鲜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王诸子见状,立刻扑倒其身上大哭嚎叫,尤其那世子朱存枢哭的最惨,边哭边嚎叫:“我等不服,我等罪不至此!” 纪东上前在秦王鼻息处试了一下,而后反身回来对在场诸位大人低声回报道:“只是昏厥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 看着地上晕倒的老秦王,此时应该称其为废秦王,礼部尚书来宗道有些忐忑地对在场诸人说道:“圣旨已经宣读完,剩下的便没有老夫什么事了。诸位遵照陛下的吩咐去办吧!待秦王府差抄完,老夫再按照陛下旨意改革陕西宗室。” 高起潜、韩羽、洪承畴一起对来宗道拱手,“大宗伯慢走。” “嗯,不劳相送。”说完来宗道便离开秦王府到驿馆休息。 来宗道走后,韩羽直接对锦衣卫下令道:“将朱存枢押下去看管。先在王城衙署中找一间屋子,令废秦王朱谊漶在那里养病,令其家人照顾,择日一同押赴凤阳。” 王城衙署就在王宫内墙和外墙之间的区域,内墙之内是王宫,外墙之外便不再是秦王府的地盘。 废秦王的家人很快也被锦衣卫从承运殿中清走。 高起潜扭头看向韩羽和洪承畴,“那便开始查抄吧!” “陛下交代过,锦衣卫负责抄家,咱们东厂的负责在旁监督,巡抚衙门负责看管。锦衣卫查抄时自造一个清册,巡抚衙门接收时再造一个接收册子。发现贪墨财物的一律斩去双手,充没家产,全家流放。” 说完高起潜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尖声道:“所以还请二位约束好自己的手下,别出了岔子自己受牵连。” “厂公放心,咱锦衣卫都是省得轻重的。” “高公公放心,本部堂定然让属下互相监督。” 韩羽、洪承畴二人一同向高起潜表态。 皇帝派高起潜带着东厂二百多人过来,意思很明白,就是监督他们的。秦王府财物到底有多少,没人知道。郭可阳可不想学崇祯,抄家总是给别人家里改善生活。 查抄的重点是秦王府的仓库,三人来到王府银库前,令锦衣卫打开库门进去一看,只见库中密密麻麻的大木箱子足有数百个。 打开之后全是银锭,大多数都已经被氧化发黑,甚至有些放银子的木箱子都糟烂了。显然这些存银已经放在库中不知道多少年未曾动用过。 高起潜是曾参与过发掘养心殿藏银的,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对此也不由得惊叹:“秦王府二百多年积累可真不是白说的,咱家今天也是长见识了。” 韩羽冷笑道:“哼!我看这里三百万两白银都不止。让他捐三十万两赈灾,却如丧考妣。真是利令智昏!” “另外我探查得知,在王府府城之外还有秦王名下的粮仓和布仓,其王店附属也多有盐、铁、茶叶、皮毛等仓库。我已派锦衣卫前去查封,其中所藏又不知有多少!” “唉!所谓民脂民膏,大抵便是这样吧!”洪承畴感叹道。 高起潜突然想到一事,“咦,对了。咱家从前在京师抄家时,就发现有不少喜欢挖地窖藏银子的。那被抄家削爵的丰城侯李承祚家里,就从地窖中挖出来三十多万两。不知道这废秦王是否有窖藏的爱好?” “厂公放心。下官定会对秦王府诸人细细拷问,绝不会遗漏了。”韩羽回道。 对秦王府内和府外财产的查抄,整整忙活了十天才告结束。 总共查抄出金银铜钱等财物折合白银约四百八十万两,田产270万亩,店铺300余间,草场、山林等无算,此外还有各处仓库中的粮食、盐、茶叶、布匹绸缎、皮毛、牲畜等等,粗算可折合白银六十万两。 倘若将这些林林总总的实物折合成白银,那么秦王府的财产已经超过了对魏忠贤一党几十号人的抄家总和。 来宗道、高起潜、韩羽、洪承畴四人,坐在陕西巡抚衙门大堂里,相互传阅着吵架清册。看完之后大堂中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众人都被这巨额的财富深深地震撼住了。 最后还是来宗道打破了平静,“秦藩之富,当真是骇人听闻啊!” “说其富可敌国,也是毫不为过。”洪承畴感叹道。 韩羽冷笑一声,“哼,都是吸食的百姓膏血罢了。让其捐三十万两如要其命,当真是自取灭亡。” 其他三人都不敢接韩羽的话,毕竟对宗室的评价过于敏感,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授人以柄。至于这韩羽年轻气盛,或者说其嫉恶如仇也罢,大家就当没听见。 “咱家看,还是赶紧报给陛下定夺吧!这样我等也好知道接下来如何做事。”高起潜对三人说道。 韩羽看向来宗道,“锦衣卫已经备好快马,随时可将奏本和清册发往京师。” “亨九是陕西巡抚,查抄的财物也是巡抚衙门接收看管的。那就有劳亨九来写奏本吧,老夫及各位附署姓名,亨九以为如何?”来宗道对洪承畴道。 “大宗伯言之有理,那就由来晚生执笔吧!明日便可发往京师。”洪承畴对来宗道拱手道。 第100章 纪律条令 十一月二十,近卫师休息日。 今天全师以排为单位组织《纪律条令》学习。 “哎,休息日也不能好好歇着。”郑维国坐在下面叹气道。 排长韩阳瞪了郑维国一眼:“郑老二,把嘴闭上。天天就你他娘的爱抱怨。” 韩阳比郑维国小两岁,但是这厮特别健壮,跑的还快,每次十里跑都能跑到连里前三名。据他自己说,以前他在西山经常扛挑子往山下面运煤,在这平地上不带东西空手跑,感觉就跟玩儿似的。 韩阳为人比较和气,训练时教授士兵也很有耐心。郑维国平时还是很佩服他的,因此被韩阳训斥也不再吭声。 韩阳把连里给各班下发的《纪律条令》递给坐在下面的李恪,“李恪,你识字多,你来读吧。好好教教他们,连长说了,这个以后还要考呢,大家都要背会。” “这本《纪律条令》排长以上军官都已经集中学过了,有些地方陛下还专门做了解释。你们有啥不懂的地方,待会儿可以提问。” 全排加上排长二十一个人,都是坐着马扎,两个班面对面而坐中间空出来两步宽,排长坐在上首处主持。 “近卫师纪律条令核心为三大纪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私取百姓分毫;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条令细则分为:奖励、处罚、控诉三大部分。” “第一章奖励细则。奖励以定功为依据,分为赏银、赐田、定额田亩免税年限、晋升、封爵五种奖励项目。” “赏银、赐田、定额田亩免税年限、晋升、封爵具体内容由皇帝陛下钦定。” “定功分为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荣誉称号四类。三等功、二等功由近卫师指挥使确定,监军使审核通过。一等功、荣誉称号经上奏后由皇帝陛下钦定。” “1、凡训练刻苦考核比武表现突出者可定三等功; 2、凡爱护百姓救民于危难者可定可定三等功及以上; 3、凡作战英勇表现突出者可定三等功及以上; 4、凡能按照军令完成重大任务者可定三等功及以上; 5、凡对战术战法改进有重大贡献者可定二等功及以上; 6、凡能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捉间等对作战有重大贡献者可定一等功及以上; ......” “三等功可获赏银; 二等功可获赏银、赐田或定额田亩免税年限; 一等功可获赏银、赐田或定额田亩免税年限、晋升; 荣誉称号赏银、赐田或定额田亩免税年限、晋升、封爵! 若定功晋升后无职位空缺,则按升迁标准先提高军衔及待遇,待有职位时优先补缺。 若被定功者战死,可指定后代继承人继承赏赐。” “废除首级军功制,改以对作战任务的完成情况对部队进行考评。 作战任务完成情况分为优等、良等、中等、差等、极差等五种。 各级军官的定功,以其所带部队的作战任务完成情况确定。 士兵的定功,先由班排连长根据作战表现讨论后推荐,再由连级监军军官核实确认,而后报上一级监军核实批准。” 读到这里,奖励的细则就完了,韩阳让李恪停一下,对士兵们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奖励极为丰厚,若立了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捉间的大功,那可是有机会封爵的。兄弟们,这可是光宗耀祖、造福子孙的天赏啊!” 下面的士兵听得红光满面,纷纷窃窃私语。 “报告排长!”邓卫举手提问,排长点了一下头,“小兵要是立了那几种大功也能封爵吗?” “当然可以,陛下说了,纪律面前人人平等,《纪律条令》是针对全师所有人的,不分官兵都一样!” “唉!只怕是有命立功无命消受啊!那大功岂是那般容易立的?”郑维国叹息道。 韩阳一听郑老二这厮又说丧气话,有些恼怒,“郑维国,休说丧气话,管好你那臭嘴。条令里面都说了,若被定功者战死,可指定后代继承人继承赏赐。你还要怎地?” “就是,我等皆是矿工纤夫这般苦出身,有这等出头的机会已是八辈子走运,在外面只怕是想卖这条贱命还没处卖呢!我看还是莫要作妖,免得辜负了陛下的圣恩!”另一个班长黄钊瞥了郑维国一眼,不满地说道。 “姓黄的,你莫要说这话冤枉我,我何时敢辜负陛下圣恩了?陛下厚恩,对我犹如再生父母一般。”郑维国一听黄钊上纲上线,立马急了,瞪大了眼睛回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咱也没有后代啊,将来战死了若是立功,又找谁继承。” “别吵了!都瞎嗷嗷啥!没后代就等休假的时候回去娶媳妇儿生娃。”韩阳看二人开始争吵,生气地训斥道。 一听还有休假,立刻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排长身上,郑维国与黄钊也不再纠缠,“排长,这个休假是咋回事,你给咱们好好说说呗!”郑维国急切地问道。 韩阳一看众人表情,立刻心中了然,“怎地,都在营中憋坏了吧?一听休假就都精神了?” “排长,别卖关子,赶紧说说啊!”黄钊也有些着急,“俺还想着啥时候休假回去娶媳妇儿呢!” 韩阳看把众人胃口吊的差不多了,便不再耗他们,“都听好了。陛下说了,从入营之日算起,满一年后,排长及以上军官每年可有一个月的休假,士兵则慢两年后,每年可有一个月的休假。这些都写在正在制订的《内务条令》里面,以后会公布,现在只是先知会大家一下。” 郑维国一听,便有些丧气。他还只是班长,不算是军官,只能等到两年后才能休假回家,看来娶媳妇儿这事儿,短期内是难以实现了。 黄钊却另有想法,他听连长们私下说过,以后肯定要扩军。他黄钊现在就是班长,只要好好干,升个排长也不难。 “另外,排长,那个军衔是啥意思?”这次提问的却是李恪。 “军衔就是一种级别标识,比如将校尉之类的。陛下说了,等下次整编之后,就要给军官士兵都明确军衔,还要把标识缝在衣服上,这样战场之上方便辨认,部队万一打乱了,低级别军衔的听高级别军衔指挥即可。” 韩阳看下面人叽叽喳喳半天,议论的也差不多了。便命令安静,让李恪接着往下读。 “第二章处罚细则。 处罚分为罚饷、禁闭、降级、撤职四种虚刑,以及鞭刑、除名、斩首三种实刑。” “斩首平时由营以上主官决定,战时则由带队军官便宜行事。” “1、凡训练偷奸耍滑或成绩长期落后者,可视情定斩首以外所有刑罚; 2、凡侵害百姓者(含财物、身体、性命),可视情定所有刑罚; 3、凡违抗军令者,可视情定所有刑罚; 4、凡不爱惜武器装备导致锈蚀损坏者,可视情定所有刑罚; 3、凡作战畏缩不前者,斩首; 4、凡贻误战机者,斩首; 5、凡火枪手不听号令提前开枪者,斩首; 6、凡扰乱作战队形者,斩首; 5、凡泄密者,斩首; 6、无论战时平时凡逃跑者,当场斩首; 7、凡虚报伪报军功者,除名或斩首; 8、凡包庇隐瞒有罪者,除名或斩首; 9、军中实行连坐法,即一连溃退,斩连长,若连长死战不退但全连退,斩所有排长,以此类推。 8、凡触犯除名、斩首刑罚者,除本人被罚外,其家人连坐,没收全部财产,全家流放三千里。 ......” 和奖励细则读完时的热烈讨论不同,处罚细则读完之后,全场陷入一片死寂,士兵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都有没有问题?”韩阳扫视了一遍所有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便道:“没有问题那就都记在脑子里,别哪天犯了条令不但自己受罚,还有可能祸及家人。” 而后对李恪道:“接着往下面读吧!” “第三章控诉,控诉是近卫师所有人的权利,无论军官士兵一律平等。” “一、对本人或者他人的奖励、处罚有不满者皆可越过本级向上一级监军进行控诉。” “二、控诉者享有两次越级控诉权,对第一控诉结果不满意者,第二次可不限级向上控诉。” “三、控诉者所控诉内容虚假的,控诉者本人亦要受罚。” “四、控诉者所控诉内容若能揭露军中不法行为者,可视情况得到三等功及以上奖励。” ...... 第101章 献忠面圣 天启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张献忠带着马瑞、黄金盛等五十余人押解着王二部贼首到达京师。 望着京师高大的城墙和壮丽的阜成门城楼,张献忠不禁感慨:“想不到咱老子也有一天能来到京城啊!” 黄金盛嬉笑道:“这京师可是花花世界,百总您这次被天子调到京师,飞黄腾达还在后面哩!” 张献忠望了眼队伍后面随行的一队锦衣卫,小声道:“你驴球子的小点声儿,这京师可不是陕西,你这信口胡说的毛病以后可要改改。” “那是,那是。”黄金盛嬉皮笑脸地回道。 众人先是在随行锦衣卫带领下,押解着俘虏到刑部交接。而后又到兵部报到。 在兵部递交了巡抚衙门开出的文书,便被人领着,去城外南郊大红门处的神机营下骑兵营报到。 当晚,郭可阳便收到了锦衣卫的报告,皇帝亲自征调的陕西巡抚标营张献忠部已经转隶进神机营。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郭可阳再次来到神机营巡视。除了锦衣卫随行,还带着卢象升、孙传庭二人。 这次巡视,和上次来神机营一样,也是没有提前打任何招呼。 营门处的士兵这次倒是军容严整,值班的军官也都在位。 神机营总兵,平江伯陈治安接驾后,请示皇帝,是否要集合阅兵? 郭可阳笑道:“这次就算了。看看营门处的士兵,朕就知道这些日子你是下了功夫整顿的。” “自从上次陛下巡视过神机营之后,臣就下狠手整治各类顽疾。五军都督府也都知道了陛下对京营的重视,是以臣治军的阻力大大减小。” “哦?占役、虚冒等事也有整治?” “回陛下,臣斗胆借了天子之威,占役、虚冒诸积弊也扫除一空。” 郭可阳起了好奇心,打趣道:“你说说,你是如何借了朕的威风啊?” “回陛下,臣告知涉及占役、虚冒的勋贵等人,陛下极重视京营,上次是鉴于首次巡视,没有治臣之罪。要不了多久陛下还要巡视京营,到时候要是再这般情况,陛下雷霆震怒,他们也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臣被陛下责罚,也会把他们全都咬出来!” “所以那些人就都配合你了?” “是。” “哈哈哈哈。”郭可阳大笑,指着平江伯道:“陈治安啊,你是个有脑子的。你这是救了他们啊!” “陛下不知,其实现在五军营和神枢营,也都在清理弊政,整顿营伍。陛下上次突然亲临神机营检查校阅军事,大家都紧张了起来。” “嗯,陈治安,大明的皇帝上次检查校阅京营是什么时候?”郭可阳想不到自己只是检查了一下神机营,就在京营里面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回陛下。臣只听说过万历九年时,神宗爷爷曾经检阅过京营,不过那时臣还未曾出生。自那以后天子再未检阅过京营。” 好吧!领导都几十年不重视了,也没打过仗,京营堕落也是难怪。 大明中后期的皇帝,都是喜欢幽居深宫的,像郭可阳这般喜欢“下基层”的就没有。 一个国家出现系统性的危机,往往都是因为上层的懈怠,和对基层的无视无知所造成的。 这让郭可阳想起来一句后世官场的名言:“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去抓就不难。” 这与大明当下的各种弊政何其相似。自己只是在两个月前视察检阅了一下神机营,还没有开始下手整治,现在京营的将官们就都紧张起来了。 但是郭可阳对于他们自己整治的效果到底如何,完全不抱有信心。积弊已经近百年了,他们自己再整治,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顶多是皇帝视察的时候,人集的齐一些,盔甲军械擦得亮一些而已,要说战斗力,还有没有的。 想要让他们脱胎换骨,只有砸烂了重新来,这一条道。 不过郭可阳还是对平江伯嘉勉道:“陈治安,你整治神机营做的不错,朕很高兴。王承恩,传旨,平江伯陈治安勤勉用事,治军严整,赏赐白银三百两,以为勉励。” “臣谢陛下赏赐。”陈治安兴奋地叩头谢恩。这次总算不像上回那样,面对皇帝时提心吊胆了。 “走,带朕去你那骑兵营看看。” 神机营下骑兵营,现在已经被划出了一片单独的营区独立驻扎,就在神机营大营的一角,他们还单独建了一个校场。 骑兵营校场中,三千骑兵将校场站的满满当当。 郭可阳巡视了一圈,他并不懂骑兵,这玩意在后世早已淘汰,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陆战的王者。 虽然不懂骑兵,但是郭可阳对带兵的细节却是精通的。通过士兵们整洁的军容,膘肥体壮的战马,还有擦拭明亮的兵器,郭可阳能够确定,周遇吉对这支骑兵训练管理的很好。 “朕看这校场不大,你们平时是在哪里训练的?”回到点将台,郭可阳向周遇吉问道。 “回陛下,出了军营往南不远就是南苑,那里地域广阔、水草丰美,臣平日里都是带领骑兵在那里训练。” “朕听说从陕西调来的张献忠在你营中?” “是,张献忠现在任骑兵营百总。” “这位壮士剿贼有功,召过来,朕想见见他。” 没有人知道,其实皇帝今天视察骑兵营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这个小小的百总张献忠。 很快张献忠便来到点将台下,跪拜道:“小的骑兵百总张献忠,拜见陛下。” “到台上来,朕要好好看看你。” 张献忠心里一阵打鼓,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皇帝对自己这般好奇。 来到点将台上,张献忠又要下跪。却听皇帝说道:“无需再跪了,壮士站直身躯,让朕看看。” 郭可阳看着眼前身材高大,面色发黄的张献忠,心道:“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张献忠啊!身材壮实、步伐矫健一看就是能征善战之人,真是想不到竟然能被我所用,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这厮有个外号叫‘黄虎’,果真是面色发黄。” 张献忠也不敢直视皇帝,低眉顺眼站在那里,被皇帝看了半天,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心想,这皇帝老子咋一直盯着咱看个不停啊?咱一老爷们儿有啥好看的,莫不是这皇帝也好那口儿? 想到这里,张献忠不禁心中一阵恶寒,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第102章 南苑观兵(一) 正在张献忠忐忑难安的时候,却听皇帝说道:“不错,果然是位猛士。张献忠,你在陕西剿贼有功,朕还没有赏赐你。” “这样吧!朕提升你为骑兵营千总,另赏赐你白银五百两。听说你还带来了参加剿贼的五十名部属,也都每人赏银一百两。” “小的谢陛下赏赐。”张献忠赶紧跪下磕头谢恩。心道,这皇帝老子还挺大方的。 “在京营里好好干,他日倘若战场立功,朕不吝奖赏。” 郭可阳赏赐完张献忠,对周遇吉下令道:“周遇吉,朕想看看你的骑兵训练的如何了。就定在南苑吧。骆养性,去传朕的旨意,令黄得功立刻带领他的骑兵营也过来。朕也要见见这位猛将。” “遵旨。”周遇吉领旨后立刻调动部队开赴南苑。 南苑又叫南海子。 明代的南苑可是一片广大的地域,比当时的北京城面积都要大。 东西长约四十里,南北宽约三十里,基本覆盖了后世从南四环到南六环,从京开高速到京津高速之间的广阔区域。 南苑范围内河流众多,地势低洼,泉眼密布。多年的河水、雨水和泉水汇集,形成了大片湖泊和沼泽,使得此处草木繁茂,鸟兽聚集。 早在辽金时期,就有帝王在此筑苑行猎。到了元代,这里成为皇家猎场。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迁走了所有居住在此的百姓。修建行宫,并在四周砌上周长约一百二十里的围墙,谓之“南海子”,专供皇帝打猎享乐。 明中期之后,尤其是从嘉靖帝开始,皇帝们都成了“宅男”,南苑便日渐荒芜。到了隆庆年间,南苑已经很衰败了。 南海子周围还有朝廷养马的马场,有太监在那里看守。 周遇吉带领骑兵营到达其日常训练的南苑草场。 郭可阳则带领平江伯陈治安、孙传庭、卢象升等人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台上,观看骑兵营操练。 在周遇吉指挥下,骑兵营先是以百人为一队,演示冲锋、接敌,敌前直角转向奔驰,而后在奔驰的过程中抛射弓箭和燃放三眼铳。 百人一队轮番演示完后,周遇吉重新整队,演示千人级别的骑兵冲阵。 骑兵营三千骑兵分为左中右三个千人队。在距离“敌阵”约三百步处列阵。三队之间间隔约五十步。每队正面二十五名骑兵并排。 先是驱马小步慢跑一百步,前后马匹之间逐渐拉开距离,队形也向左右伸展开来。三个千人队之间的间隔,很快便缩小到二十步左右。 前锋通过百步之后,一阵悠长的海螺号声响起,整个骑兵大队开始加速快跑。骑兵所过之处,烟尘开始弥漫起来。 距离“敌阵”约一百步时,一阵短促的海螺号响起,前锋骑兵开始拼命的挥鞭催马。将马速在距敌三十步时拉到最大,最后策马狂奔,冲向敌阵。此时,后三分之一的骑兵队伍,尚未将速度完全提起来。 前锋冲过预定的“敌方”军阵后,继续往前奔跑约一里,在这个过程中马匹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后左千人队向左转向,右千人队向右转向,中千人队继续往前跑出半里,然后开始向左后转向。 三个千人队策马划出一个大弯,而后逐渐放缓马速,重新面向“敌阵”,在距离“敌阵”约三百步处停下,整队列阵。 郭可阳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骑兵作战演练。三千骑兵冲锋起来,当真是有如排山倒海一般,气势恢宏。 草场上尘土弥漫,马蹄声轰鸣,骑兵的喊杀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骑兵展开之后黑压压一片,立刻使人有一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快感。 不过郭可阳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那就是前面的马匹明显雄壮矫健,后面有大半的马匹比较瘦弱,在冲锋的时候速度提不起来,甚至和前面的队伍有明显脱节。 冲过敌阵转弯的时候,有些骑士可能是马术不精,甚至从马上摔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伤亡。 演练进行一半的时候,京营总督保定侯梁世勋和兵部尚书协理京营大臣李邦华也赶了过来。 上次皇帝巡视神机营,平江伯陈治安没来得及通知他,做为京营总督的梁世勋事后才知道,这让他好不难堪,对陈治安一顿抱怨。 这次皇帝又不打招呼来校阅神机营下骑兵营,得到陈治安通传,梁世勋骑马飞奔赶了过来,还叫上了兵部尚书李邦华。 梁世勋和李邦华行礼后,皇帝并未与他们多说话,就让他们在一旁观看。 演练完成之后,周遇吉策马过来向皇帝请示。郭可阳便命令骑兵营在南苑进行休整,给马匹饮水喂料。而后便询问起自己发现的问题。 “回陛下,骑兵营确实有大半战马老弱不堪使用,是以臣在编队时,将健壮的马匹都放在了前面。还有,今天演练有十七人骑术不精,从马上摔下来受伤。臣练兵不精,请陛下降罪!” 周遇吉满脸通红地跪下来请罪道。 “周参将起来,朕并没有怪罪于你。”郭可阳将周遇吉扶起身后说道:“能在两个月时间将骑兵营训练成这样,朕已经非常满意了。” 郭可阳转头问陈治安,“平江伯,朕听说朝廷在南海子有马场,那里养了多少匹马?” “回陛下,南海子马场归御马监管辖,臣听说那里养马至少万匹。”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西北方向有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众人皆向彼处望去,只见西北方尘土高扬,大队骑兵正向这里奔跑过来。 “陛下,应该是黄得功的骑兵营到了。”周遇吉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骑兵,转身对皇帝拱手道。 骑兵在二里外停下了。一刻钟后,一名身着红色棉甲系着大红披风的骑士,向众人观兵的土台飞驰过来。 距离土台百步远有锦衣卫缇骑警戒。骑士跑到那里便减缓速度,一拉缰绳,马匹便前蹄蹬地嘶鸣着立起,而后便停了下来。 红甲骑士翻身下马,跟随锦衣卫快步跑来。 众人都注视向此人,卢象升忍不住赞叹道:“此人马术精湛,体力也是强悍,身着全身棉甲还能如此飞奔。” 待那人跑近了,周遇吉转身对皇帝拱手道:“陛下来人正是黄得功。” 第103章 南苑观兵(二) 黄得功距离郭可阳还有十余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上棉甲中的铁片碰撞的哐嘡作响,想必身披的棉甲也是不轻。 只见黄得功双手高举而后跪俯于地,高声呼道:“臣,五军营下骑兵营参将黄得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犹如猛虎一般,虽然离了十余步远,但是通过其声音,郭可阳便感受到了此人的雄壮。 “黄得功,快平身,到朕近前来。” “谢陛下!” 黄得功立刻起身,小跑着来到皇帝近前,距离皇帝还有三四步便停下来,躬身抱拳道:“陛下。” “挺直了腰,让朕看看猛将!”郭可阳笑着大声道。 “遵旨。”而后黄得功便垂下双手挺直了身子。 只见一个身高约一米八多,面色黝黑,体格健壮如牛,寸须如钢针般的彪形大汉站在自己面前。 “当真是猛士!”郭可阳赞叹道。“黄得功,你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今年二十有四。” “这般年轻?”郭可阳又打量了黄得功一番,怎么感觉说是三十四都不为过。 “可曾婚配?” “回陛下,臣尚未婚配。” 郭可阳笑道:“黄得功啊!你这胡子太长了,显老。把胡子剃干净了,定能找个好姑娘娶回家。” 众人一听皆是大笑,黄得功也憨笑起来。 “臣听陛下的,回去就把胡子刮干净,再让俺娘给找个媳妇儿。” 郭可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黄得功真是憨厚的可爱。 经过这一场玩笑,首次面圣的黄得功,在皇帝面前也不再紧张了。 “朕任命你做五军营下骑兵营参将,这过去两个月了,你兵练得如何啊?” “回陛下,臣今天带来了属下的全部骑兵,总共两千人马,请陛下检阅。”黄得功一看皇帝要考校他的带兵情况,便有些兴奋。 “好,那就把你的兵都带过来,朕就在这高台上看你演兵。” 黄得功得令后,便下去指挥部下演练骑兵冲阵和骑射展示。 与周遇吉部的演练不同,黄得功似乎更注重士兵的个人武艺。射箭技艺展示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尤其是黄得功本人,持一张挽力一百六十斤的强弓,立马停于原地,对着一百步外的骑马人形靶,连发二十箭,箭无虚发,全部命中。 “好射技!”郭可阳忍不住赞叹道。 “陛下有所不知。黄得功善射,在军中有‘小由基’之称。”周遇吉见皇帝高兴,在一旁解释道。 由基是指春秋时楚国的神射手养由基,百步穿杨的典故就是养由基创造的。 “似黄参将这等虎力神射,在军中也是万里挑一,可遇而不可求。确实难得。”孙传庭赞叹道。 卢象升也不禁感慨,“臣也自幼习武,兼习骑射,自忖与黄参将比,还是自愧不如啊!” “这都是陛下慧眼识珠,提拔猛将于卒伍之间。”保定侯梁世勋赶紧在旁边拍了皇帝一个马屁。 郭可阳并未理会梁世勋,而是向周遇吉问道:“周遇吉你与建奴打过仗,似黄得功这般的神射手,在建奴那里多不多?” 周遇吉想了一下回道,“具体数目臣也不知。但臣估计似黄得功这般射技者,在建奴的披甲人里起码也是千里挑一。” “倘若朕有这等神射手三千人,也不用造什么火枪了,用弓箭便能将建奴射回辽东的深山里去。”郭可阳对众人笑着说道。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件事,“朕记得陕西的奏报里说,张献忠也是善射之人。周遇吉,去传令,让你那部下张献忠去跟黄得功比试比试。” “遵旨。” 很快张献忠便骑马跑到黄得功的射位,所持的就是黄得功方才所用大弓。 张献忠先空拉了一下试试力道,一试之下,心中暗叫不好。这弓挽力太大,自己从未用过如此势大力沉的强弓。 张献忠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射出七箭,等到第八箭时就明显感到脱力,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弓拉满,索性便放弃了,就这,七箭之中也还有两箭脱靶。 交接完弓箭,张献忠来到皇帝所立处,沮丧地跪下道:“陛下,小的已用尽全力,但是实在是技不如黄参将,小的惭愧。” 郭可阳笑道:“无妨,人皆有你强我弱之处,军中比试技艺总是会有输赢,张千总勤加练习便可。退下吧。” 张献忠还是有些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不过他哪里会知道,这是皇帝故意让他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杀一杀他心中的傲气,让他老实点儿。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神机营中也为兵士们送来了午饭,平江伯请皇帝移驾,回营中用膳。 “朕没那么娇气,就在此处用膳,士兵们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陈治安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安排,有些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上官梁世勋。 梁世勋赶紧上前劝道:“陛下,军士们伙食粗粝,臣怕陛下吃不惯,营中已为陛下备下午膳,还是请陛下回营吧!” “保定侯勿要多言,朕在近卫师中也是这般,你无需在意。” 孙传庭在一旁接道:“确实如此,陛下在近卫师中所食所饮皆与士卒一致,此乃陛下以身作则,贯彻官兵一致之举。保定侯勿要让陛下为难。” “官兵一致?”陈治安复述了一遍,而后有些激动地对皇帝俯身拱手施礼道:“陛下能如此以身作则,则三军定然愿为陛下效死,建奴何愁不灭,我大明何愁不兴!” “平江伯说得好!臣亦为大明贺!”梁世勋又是一记马屁。 神机营今天中午的伙食是白菜豆腐炖猪肉,主食是馒头。大冬天的也没那么多花样,就是一起放在大锅里炖了,然后用大车拉到演武场。今天皇帝过来巡视,陈治安专门吩咐改善伙食,所以猪肉格外的多。 皇帝与诸位将领都坐在马扎上。王承恩为皇帝盛了一碗菜又拿了两个馒头放在另一个碗里,一同端给皇帝。 郭可阳接过之后,便大吃起来,天气寒冷,在这演练场上待了一个上午,早就饿了。 离郭可阳所坐不远,士兵们以什伍为单位,席地围坐在一起吃饭。 黄金盛瞅着皇帝所在的位置,小声对张献忠说,“百总,不是,千总,你快看,皇帝居然跟咱们吃一样的饭食。” 张献忠瞪了黄金盛一眼,小声道:“咱老子不瞎,不说话能憋死你,赶紧吃你的。” 午饭之后,郭可阳下旨为今天参加演武的士兵,每人赏赐白银二两以为奖励。 而后对周遇吉、黄得功道:“朕看你们的马匹大半老弱,稍后朕会下旨,令御马监将南海子马场的马匹任你二人挑选替换。” 二人大喜,躬身抱拳道:“谢陛下。” “梁世勋。” “臣在。” “神机营和五军营所练骑兵颇有成效。朕很满意,朕决定将神枢营所辖骑兵全部抽调出来,分给黄得功、周遇吉训练。你回去安排好此事。”郭可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臣遵旨。” 第104章 考核 十一月三十,近卫师终于迎来了全师期盼的大考核。 上午考队列,早饭后,各个连队喊着“一二三四”震天响的呼号,在大校场上集合。 连长们先到点将台前,从卢象升那里抽签,确定出场顺序。而后各连在连长的指挥下,按照抽签顺序轮流上场,进行全部队列动作的操练。 队列考核用了大半个上午就结束了。 十个连队的成绩都差不多。经过一个月的苦练,全部达到了军姿严整、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队列要求。 八连的考核成绩,比其他连队勉强高一些,得了第一名。 下午是真正考验个人能力的体能考核。 郭可阳直接下令锦衣卫,将钓鱼台军营外,通往西山的官道封锁了五里长。 派出一百名锦衣卫,每二十步站一个,进行警戒和监督。 受考的连队从营门口的出发线撒出去,沿着京西大道,跑到五里外的中间点,从在那里等候的锦衣卫手里领取一根红布条。再折返跑回到营门处,全程刚好十里。 这条路线,近卫师几乎每天早上出操都要跑一遍,甚至早上跑操比这还要远,都是跑到西边六里外的云慧寺,才折返回来。 但是,与早操时的全连整队慢跑不同,考核的时候是全连散开了跑的,就是要决出个名次、分出个高下。因此速度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考核前,还是先抽签,依次按照抽签顺序上场。 前一个连队跑出去大约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第二个连队从营门出发。所有士兵都得到命令,靠着道路的右侧跑,以免和对向的连队撞到一起。 郑维国他们连队抽到了倒数第二个上场,现在正坐在大校场上休息等待。 抽到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三连,郑维国看到三连连长余辛今天的着装有些与众不同,他的小腿上结结实实地打着绑腿。 “都靠右侧跑,那左边谁跑啊?班长。”万金小声地问向旁边的班长郑维国。 坐在郑维国另一侧的邓卫一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 “你这个蠢货!以后别说我是你班长。”郑维国气得照万金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你靠右往西跑,那往东边跑的人的右侧,不就是你的左边吗?” “噢...原来这样!”万金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 “都把嘴闭上,原地坐好了!”四连连长张友定发现队伍里有人小声说话,站起来大吼道。 郑维国赶紧低下头,小声嘀咕道:“瞧把你神气的,看你今天能跑第几名!” 大约不到二十分钟,第三个连队还没有放出去。第一个连队便已经有人跑回来了,赫然便是一连连长罗长风。 这个西山招兵时,冲山头的第一名,毫无悬念的跑了个全连第一。 一连抽签时抽到了第一波次,罗长风作为连长又跑了个第一名回来,好不风光。 大校场上等待出发的连队,齐声对其喝彩,都学着皇帝的样子给其报以热烈的掌声。 “第一名,快过来,在这里站好,等着后面的上来排队。”负责记录名次的锦衣卫,站在大校场上,大声对罗长风喊道。 ----------------------------------------- 郑维国站在大校场上本连集结的队列里,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十里终于跑完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头晕晕的,像是喝多了酒似的,有些站不稳。胃里面翻江倒海,有些想吐。 郑维国前面隔着两个人,是他的伍长李恪,李恪前面就是他们的连长张友定。 张友定这厮现在不是站在队列里,而是两只手各抱着一个膝盖,腰弯得像个煮熟的虾米似的,正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干呕。 在折返往回跑的路上,郑维国就看到前面的张友定一路吐了好几回,还是边跑边吐的那种。呕吐物的酸臭味被风吹到后面的郑维国脸上,引得郑维国也一阵反胃。 现在蹲在队列里的张友定其实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了,只是在那里干呕出少量的酸水。 郑维国边喘着粗气,边抬头往前数了数,从本连的第一名到他这里是十六个人。 也就是说自己跑进了全连一百人里的前三分之一。那张友定自然也在前三分之一里面,看来这厮并不用被降级了。 不过说实话,郑维国这次还是挺欣赏张友定的,虽然张友定现在吐得那副熊样。 这厮是真拼命了,郑维国以前在街头混过,他就佩服这种敢拼命的人。 郑维国心里正佩服着呢,便看见张友定突然站起身,然后一头栽倒到了地上,闭着眼好像晕了过去。他周围的几个兄弟赶紧围上去查看。 皇帝刚好离这里不远,上前看了一下张友定,便招呼四连的两个兵道:“你们两个,把他架起来走走。这是刚跑完又从蹲着站起来太猛了,脑袋缺血导致的晕厥。走走就好了,千万不能躺坐,搞不好会死人的!” 郭可阳说完,便听到营门处监考的锦衣卫喊道:“三连第一名,到达终点!” 三连是全师最后一个出发的连队,他们跑完,十里跑考核就结束了。 郭可阳便带着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往营门处走去,准备迎接三连。 校场上其他已经回来的九个连队,也都面向军营大门站队,大声喊着,给三连最后冲刺的兄弟们鼓劲。 营门距离京西官道,有一百余步远。 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意外,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只见三连连长余辛,刚从官道拐上营门前的路上。 他是本连的第四名,正在咬着牙加速,做最后的冲锋。 谁知刚加速几步,便突然摔倒在路中间,过了几秒钟也没能见到他爬起来。 而三连后面的兵,陆陆续续地追上来,想上前将自己的连长扶起,却都被余辛推开了,并被喝令快跑。 于是在全师一千余人震撼的目光中,余辛紧绷着脸、咬着牙,靠着双臂和一条腿爬了一百余步,最后爬过了终点。 皇帝亲自在终点,和卢象升、孙传庭一起,将面色苍白的余辛搀扶起来。 这时余辛终于绷不住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像个孩子。 这时候近卫师的士兵们才发现,余辛连长的右小腿居然是弯曲的。余辛的右小腿被跑断了!! 现场官兵无不动容。 皇帝居然还给了余辛一个拥抱,轻拍着余辛的后背安慰他。 郭可阳亲自为余辛验伤,并询问了几句,最后确定余辛是得了胫骨骨膜炎,从而导致的胫骨骨折。 这也是步兵部队中,常见的一种腿部疾病,说白了就是因为训练强度过大,积劳成疾导致的。 小腿胫骨骨膜炎的主要症状,就是平时胫骨处持续疼痛。如果受到外力的撞击,或者运动量过大,极易导致骨折。 郭可阳在步兵学院的时候,所在的学员队就曾发生两例。其中一个还是郭可阳同宿舍的战友,和余辛简直一模一样,也是在长跑冲刺时把小腿胫骨跑断了。 那个战友,在跑断腿之前的半个多月里,经常说自己小腿疼得厉害,整天贴膏药也不管用。 郭可阳一问,余辛也是一样的症状。考核之前十几天便开始腿疼,却也未曾停止过训练。今天考核,为了缓解疼痛,还专门系了绑腿。 余辛年龄不大,今年才十九岁,小时候也曾读过两年书,会写字。平时有些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腼腆。但是训练特别刻苦,对自己非常狠。经常加练到深夜。 其实郭可阳暗地里对余辛这个人,一直很关注。因为他身上的很多气质,特别像自己曾经带过的一个兵。 郭可阳做排长时,那人是自己排里的新兵,也算是一手带出来的。后来自己做了连长,他也转了士官。郭可阳又将他提拔为班长,手把手地给他传授带兵的本领。二人关系很好,感情也比较深,有些师徒的感觉。 郭可阳也想好好培养一下余辛,没想到他今日却出了这样一个意外。不过好在问题并不算严重,养个三五个月就能好了。 郭可阳温言对余辛安慰了几句,让他不要多想,好好养伤。便令三连的兵抬来一张床板,将余辛抬了回去。 暂时先安排三连的一名排长,代理余辛领兵。又派人去城里,找大夫给余辛治伤。 “传庭,朕打算在近卫师中设置军医一职,不然以后士兵们受伤或者患病,难以及时医治。朕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培养出来,不能轻易地就损失掉了。” 余辛受伤断腿,郭可阳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设置军医,这是个很大的漏洞。 “你速去城中,招募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医士,月饷开高一些。最好招年轻的,将来可以随军出征。” “陛下打算招多少人?”孙传庭问道。 “先招三十人,告诉他们,医术确实高超的,三个月后,朕会授予其官职。” “是,臣这就去办。”皇帝既然说给授予官职,孙传庭觉得这事就好办多了。 要知道古往今来,医生一直都是高收入行业。只开高月饷,便让医生来军中,恐怕还稍有难度,毕竟明代军人社会地位低下。但是如果给授官的话,那就另说了。 郭可阳又命王承恩去太医院传旨,只要有太医院的医士愿意为军医的,一律官升一级,月俸涨一倍。但是只要年轻能够随军的。 安排完招募军医一事,考核继续进行。 到晚饭前,所有科目终于全部考核完毕。 第105章 第二次整编(一) 十二月初二,近卫师开始第二次整编。 与第一次整编以练兵需求为主要考虑不同,这次整编按照作战需求进行部队编组。 全师整编成两个步兵营、一个辎重营,和一个新成立的军医队。 一个步兵营下辖三个步兵连,每个连队下辖四个步兵排。 每个步兵排下辖四个步兵班,每班8人(含班长一人、伍长一人)。 这样每个排就有士兵32人,加上排长便是33人。 四个排加起来就是132人。 另设连部一个,含连长、监队、副连长各一人。监队就是设在连一级的监军。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本来还有疑问,将监军一直设立到最基层的连一级是否有必要? 郭可阳的解释是,近卫师的监军制度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朝代,自古以来监军都是只有皇帝下派的一到两个文官或者太监,负责监视带兵的武将。 但是近卫师的监军则并非皇帝临时下派的亲信,监军本身就是这支军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只不过是和军事主官分担不同的工作而已。 如果打个比方说军事主官是一军之父,那么监军便为一军之母。军事主官负责训练、战备、作战,监军则负责士兵思想教育、文化学习、人事考核与选拔、奖惩复核等工作。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武将主外,监军主内”。 如此细致而繁多的工作,不将监军设置到连队一级,则编制往连以上的话,一个监军根本就不可能忙得过来。只有从连级往上,逐级都配置监军,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才能充分发挥监军的作用。 听皇帝滔滔不绝地讲完,卢象升、孙传庭二人不禁为皇帝的设计感到震骇。 倘若将这个监军体系真的在一支军队中建立了起来,那么无论让谁来统兵,都绝对不敢不听皇帝号令。理论上讲,两千多年来,困扰无数帝王的武将兵权威胁皇权的问题将彻底得到解决。 无论皇帝讲监军体系对士兵教育、军队管理什么的一大堆多么多么好。卢象升、孙传庭二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皇帝想借此彻底驯服带兵武将的心思。二人自然不敢有丝毫反对,胆敢反对的话,莫非是有异心不成? 另外步兵连连部有通信兵一人,跟随连长,负责传递军令;文书一人,跟随监队,负责辅助监队进行文书工作。 连部直辖炊事班一个,共10人,负责全连伙食。 全连满编共计147人。 炊事班被定义为半战兵,平时训练时长是战兵的一半。作战时负责伙食保障、看护辎重、守卫营地等任务。平时月饷为一两五钱每月,比战兵少五钱。 但是考虑到战时,如果兵力紧张的情况下,炊事班也要上阵厮杀。因此在战时会给炊事兵加一份作战补贴,达到和战兵一样的月饷标准。 一个步兵营除了下辖的三个步兵连441人外,营部还有一个通信班8人,一个侦察排33人,文书两人。再加上营长,监营官,副营长,全营总共487人。 但是还要组建辎重营,辎重营在理论编制上是下辖3个辎重连,营部还直辖一个8人的通信班,文书两人。营长,监营官,副营长各一人。 每连4个排,每排4个班,每班8人。 连部有连长、监队、副连长,通信兵1人,文书1人,炊事班10人。 辎重连编制与步兵连一样。连部有,通信兵1人,文书1人,炊事班10人。一个辎重连满编147人。 辎重营满编454人。 这样光两个步兵营,满编就要974人。但是近卫师全师现在只有一千零一人,兵员远远不够。 因此只能先抽调出一百名士兵,编成一个不满编的辎重连。原三连连长余辛被任命为辎重连连长。至于辎重营,现在只能停留在纸面编制上,等待以后扩充。 之所以选余辛做辎重连长,是郭可阳决定的。 一方面考虑是余辛需要养伤,三五个月肯定不能正常下地走路,辎重连有马车,用来运送辎重。这样余辛也方便随军外出。 二是余辛当时跑断了小腿,十里跑落为全连最后,当时郭可阳说过,军官体能排名进步了本连队前三分之一的,要降级使用。 余辛虽然情况特殊,但是皇帝总不能食言。将余辛调到辎重连当连长,其月饷只相当于步兵连副连长的待遇,也算是一种调降。为了使全师官兵信服,这个原因也在任命时讲了清楚。 其实是郭可阳多虑了,当时余辛出现意外的时候,全师官兵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余辛推开所有要搀扶他的士兵,最后爬到了终点的刚烈,更是令所有人为之侧目。大家对余辛只有钦佩,哪有什么不服。 整编完成后,卢象升依然为近卫师指挥使,兼任一营营长,孙传庭为近卫师监军使,兼任二营营长。两个营的监营官、副营长全部空缺。 一连连长罗长风、监队谢玉万; 二连连长徐永光、监队侯建勋; 三连连长张友定、监队胡汉玉; 四连连长罗亢、监队靳旭; 五连连长韩大寿、监队陈东; 六连连长贾良玉、监队张丛; 谢玉万、陈东、靳旭这三个原本的连长被改为监队,主要是这三人要么比较能说会道、要么文化学习进步很快、要么性格温和,比较适合监队的工作。 而侯建勋、胡汉玉、张丛则是从表现优秀的排长中提拔上来的。 至此,郭可阳在军队中的监军体系初步建立起来。从连、营往上每一级都建立监军军官。 连为监队,营为监营,团为监军,师为监军使。 并且规定,监军军官只能在监军体系中升迁,需要由监军系统转为军事指挥系统的,要报皇帝批准。 与以往各朝代派文臣或者内宦监军不同。郭可阳建立的监军制度更有后世的影子。 新的监军军官本身就是该作战单位中的军人,和士兵及军事主官非常熟悉,这便避免了临时空降来的监军与军中将领及士兵有隔阂。 而监军从连队一级便开始设置,则能有效的从部队基层开始就与武将进行分权和制衡,可以说从部队的根子上开始就抓住了军权。 第106章 第二次整编(二) 监军军官的职责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一是对士兵进行文化和思想教育; 二则是掌握军队中的人事决定权; 三是对重大事项的复核权,如军队调动及重大作战决定。 与改革后的东厂很像,近卫师中的军事主官,拥有对下级军官或士兵晋升的提名权,但是监军军官则掌握了审核和通过的权力。本级监军审核通过后还要报上一级监军批准。 譬如一个连长非常认可下面的某个叫做张三的班长,现在连中空缺了一个排长职务,上级指示本连队自行推荐。 连长拥有提名权,就把提升张三为排长的晋升意见书递交给监队。 监队如果对张三考察后没有异议,那么就在晋升意见书上签字同意。但这并不是最终结果,还要报到上一级,即本营监营官那里批准,任命方可最终生效。 监队如果对张三提拔为排长不认可,那么可以行使否决权,但是必须书面向连长说明理由。连长对监队的理由不认可,则可向上一级监军进行控诉,由上一级监军进行复核,上一级监军的复核为最终结果。 这样,军事主官想要在军中安插私人,或者培养个人势力便异常困难。因为监军体系是独立的,且各级监军与本级的军事主官地位的对等的,监军军官基本上只在监军体系中升迁,他完全可以不鸟你军事主官。 而军事主官想要造反,则更是变成了天方夜谭。 首先监军负有管理下级军官的职责。下级军官都是监军军官批准任命的,有几个会死心跟着军事主官造反都很存疑。 再者,监军军官本身就是为给军事主官分权而对等设置的。军事主官想造反,除非先杀掉本级的监军,再把下面各级部队的监军军官也杀掉,才有可能实行。这个难度比登天还难。 否则军事主官可能一个兵都指挥不了,因为监军调动军队属于本级的重大决定,没有监军签字同意,则命令无效,下级部队主官必须拒绝执行命令。 整编后,除营一级外,所有的军官位置全部配齐,虽然连队数目从10个减少到7个,但是每个连又多出了监队和副连长这两个职务,因此很多原来的排级军官也得到了晋升。 但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来郑维国班里的那个小小伍长李恪,竟直接被提拔为辎重连监队。上面给出的理由是李恪识文断字,属于当下近卫师里少有的读过书,正适合监队工作。 郑维国依然还是班长,这让他有些恼怒。李恪要去辎重连报到的时候,全班一起热情洋溢地帮李恪收拾被褥。有几个家伙,包括邓卫那厮,都对李恪是一脸的巴结样,说等李恪将来做了大官,可别忘了提携一下兄弟们。 李恪一边有些腼腆地笑着答应,一边收拾着自己东西。郑维国也在帮忙收拾东西,一边羡慕中夹杂着些许嫉妒地看着李恪,一边懊恼自己识字少。 “你这一走,以后班里就都剩下大老粗了,以后学个条令操典啥的,都没人能帮我了。”郑维国嘟囔道。 李恪看郑维国有些丧气,宽慰道:“班长你最近其实进步挺大的,那千字文都能读一半了,就是写的少。班长小时候要是也能上两年私塾,肯定比我强。” “嘿,还上私塾呢,破落军户能他娘的吃饱饭没饿死,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说了,军事素质过硬的前提下,识字多会读书的,要优先提拔,破格提拔。尤其是监军军官,必须要求文化程度优秀者方可担任,这也是李恪为什么能够得到破格提拔的主要原因。 没办法,现在近卫师里读过书的太少了,只能是瘸子里面拔将军,文盲里面选秀才了。 监队官和连长是平级,平时负责士兵的文化学习、思想教育,并握有人事审批权,战时负责督战,还有记功的权力。当真是实权在握。 一时间,许多在识字方面有天赋或者优势的士兵和底层军官,便看到了一条新的出路。从此每逢三逢八的识字课便开始变得活跃起来了,士兵们学习的积极性极大提高。甚至出现了许多,在休息时间主动学习识字的现象。 随着第二次整编落实下来的还有军衔制度和军官品级。 郭可阳参照了后世的军衔制,实行了三等十一级军衔,分别是将校尉三等。 将官衔分为大将、上将、中将、少将四级。 校官衔分为大校、上校、中校、少校四级。 尉官衔分为上尉、中尉、少尉三级。 排级(仅有正排级)为少尉,正八品。 正连级为上尉,正七品;副连级为中尉,从七品。 正营级为中校,正六品;副营级为少校,从六品。 正团级为大校,正五品;副团级为上校,从五品。 正师级为中将,正四品;副师级为少将,从四品。 大将为正二品,上将为正三品。 大将和上将这两个级别是为了给未来准备组建的总参谋部、总监军部和担任方面指挥大权的高级将领预备的。 但是郭可阳并没有对卢象升、孙传庭二人说出来,因为现在近卫师组建时间尚短,还没有经过战场检验的优秀基层军官脱颖而出。 现在近卫师连参谋人员都没有选拔培训,更别提什么总参谋部了。 在郭可阳看来,机关参谋人员必须经过严格的选拔和培养,不是说随便找几个人就能组建参谋部的,那样的参谋部顶多也就是有块牌子而已。 合格的参谋人员,首先必须是优秀的基层军官,如果一个人连基层的带兵打仗都做不好,那么他基本上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参谋。 参谋是指挥官的助手,如果你连基本功都掌握不好,都不了解部队、不懂士兵,那么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助手,最终只会成为一个官气十足的官僚或者军中混子而已。 参谋人员必须经过基层检验,曾在部队带过兵,并见过许多不良风气的郭可阳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如果不能从一开始就抓好参谋人员的选拔,并形成制度和传统,那么很快参谋部门就会成为投机取巧者的集中地,毕竟参谋人员整天围在部队主官的身边,往往能够更快地得到提拔。而那些没有真本事,又善于溜须拍马迎合上意者,将会对这些职位趋之若鹜。 郭可阳要的是一群真的能够提高指挥效能的实干型参谋,而不是一群只会做官面文章,脱离实际、不接地气的奴才。因此参谋人员宁缺毋滥。 而对于监军系统,郭可阳计划将来和参谋系统一样,在团级以上部队建立机关,就称为监事科或者监事处,相应的办事人员称为“监事”,做为团以上监军官的辅助人员。 第107章 武器训练 近卫师第二次整编完成后,当天便下发了武器装备全师。 步兵连四个排,一排二排是火枪兵,三排四排是长矛兵。连长负责火枪兵训练,副连长负责长矛兵训练。 辎重连则是全火枪部队,每人一支神武元年式燧发步枪。 郭可阳还是有些担心全刺刀燧发枪组成的步兵连队,无法抵挡住后金骑兵的冲击。毕竟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骑兵才开始退出历史舞台。没有马克沁,仅靠燧发枪刺刀阵而抵挡骑兵的殊死冲击,郭可阳觉得几乎不可能做到。 所以在步兵连队中,郭可阳保留了一半的兵种为长矛兵。这种明式长矛全长一丈四尺(约4.6米),长矛兵们结成坚固的长矛方阵,便足以掩护火枪兵,并阻挡骑兵冲击。 每名长矛兵再配备一把柄长三尺,斧背为尖锥的战斧插在腰间做为备用。 倘若作战时长矛折断或者被敌近身,那么此时长矛兵手里的长矛便无用了。 长矛兵最怕的就是被敌人近身肉搏,则此时应当立刻舍弃长矛,使用短斧接战。短斧斧刃可以劈砍,斧锥则用来破甲。战斧重两斤,还算轻便。 至于其他的如刀盾兵等短冷兵器兵种,则全部取消。神武元年式燧发步枪装上刺刀后将近两米长,完全可以用来近身肉搏。 长矛兵、火枪兵先是进行单兵技能训练,单兵技能训练完成后,再进行阵型训练。 长矛兵的技能训练分两种,一种是固定位置刺击,一种是在移动中刺击。 固定位置刺击训练,是站在距离靶子五米处,往靶身进行刺击。 靶子是在一个类似阿拉伯数字7的木桩上,悬挂的草扎半身靶,依次在头部、胸部、腹部涂有拳头大的红色圆心,刺中头部得两分,胸部、腹部各得一分。 移动中刺击的目标也是一样的半身靶,只不过在靶子前五米和七米处各画了两条白线,训练者在靶子二十米外跑到该区域处停下时,必须立刻将长矛刺出,得分标准与固定位置刺出一致。 火枪兵技能训练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步枪射击训练,一类是步枪刺杀训练。 步枪射击训练分100步、50步、30步三种。 100步是概率射击,靶子是一个巨大的骑马人形靶。 50步、30步射击训练,目标则改为木板半身人形靶,在靶身中间有一个目标红心,击中红心为10环,红心外其他区域为5环。这就属于精度设计的范畴了。 为了适应不同的战场情况,三种距离的射击训练又包括了立姿、跪姿和卧姿这三种不同的射击体态。 步枪射击训练有两个考核标准,一个是射击精度,另外一个则是装填速度。 射击速度每分钟两发为合格,三发为优秀。此时也没有计时用的秒表,便使用单摆计时。 步枪刺杀训练先学刺杀操,再进行单兵带护具用木质仿真假枪对练。 郭可阳原来在步兵学院的时候,学校为了训练学员英勇顽强的战术作风,曾专门开课教授步枪刺杀,并编有刺杀操进行练习。现在这个刺杀操竟派上了大用场。 郭可阳先用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火枪兵军官教会,再令军官教练士兵。 当然,仅仅练习刺杀操,没有单兵两两对抗训练的话,刺杀很快便会沦为套路和形式。 于是在外面找来大批藤编工匠,开出工钱,令其编造一千副护具。护具分头部和身部两个部分,头部护具只在眼睛处开一条细缝,能看清外面即可。身部护具则和铠甲很像,能够护住膝盖以上的身体。 步枪射击训练比较危险,容易出现流弹伤及无辜。 于是在军营西边新圈出来一片面积约为大校场3倍大的土地,做为火枪兵的射击场和刺杀训练场。射击场靶牌后堆起10米高的土墙,防止枪弹射到外面伤人。 武器训练开始后,一时间大校场上长矛兵杀声震天,射击场上“砰砰砰”的步枪射击声不绝于耳,练习刺杀训练的场地上尘土飞扬。好不热闹! 单兵技能训练各连每三天考核一次,按照专业进行排名,考核成绩就贴到各连的墙上。 每五天,由营长组织各营考核,并进行全营排名。考核成绩差的连队,连长要被营长当着全营的面训斥。 各连连长压力山大,每天晚点名的时候对那些训练成绩差的士兵,便当着全连骂得狗血喷头。甚至有的连长扬言,对于那些训练成绩差却迟迟不进步的士兵,要请求上级减发其军饷或者调到辎重连去。 于是每天晚上加班训练的士兵又骤然多了起来。此时已是腊月寒冬,晚上在户外加班训练好不痛苦。卢象升便给每个连队安排了几间空营房,给士兵们晚上加班训练使用。 天启七年十二月二十二。 单兵技能训练的第二十天,全师进行了技能考核。 考核结果,合格率达到了90%,优良率达到了60%。郭可阳看到考核结果的那一刻,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么近卫师就可以由单兵技能训练转入阵型合练了。 所谓阵型,还是步兵方阵。 郭可阳设计了两种步兵方阵,令各营进行训练。一种是川字形方阵,一种是回字形方阵。 川字型方阵的排列大体是这样。 长矛兵两个排,排成一个8乘8的长矛方阵。在长矛方阵两侧,各有一个火枪兵排,排成4乘8的长形阵,横向4人纵深8人,紧贴在长矛方阵两侧。 在野战中与敌步兵接战时,两个火枪兵排前出到步兵方阵前面,对接成一个16乘4的长形线列阵,横排16人纵深4人,对敌进行轮番射击。 当敌步兵距火枪兵30步时,火枪兵迅速撤回到长矛方阵两侧,在长矛兵的掩护下继续对敌射击。 如遇敌骑兵,则火枪兵不前出,紧贴着长矛方阵两侧对敌骑兵进行不间断射击。长矛方阵则做为火枪兵的坚固后盾,防止火枪兵被敌骑兵冲散。 川字型方阵的优点,便是灵活性强。 火枪兵可以依靠长矛方阵灵活变换位置,且方便对败退的敌人进行追击。 关键时刻一声令下,端着装了刺刀的火枪兵便可以冲出方阵对敌人进行刺杀。 缺点是火枪兵队列也有4米左右的宽度,倘若敌人骑兵从侧翼冲击,则火枪兵队列易受损失。 回字形方阵则是一个完整的大方阵,方阵四面都是长矛兵,火枪兵成一个小方阵被四面的长矛兵包裹在中间。 敌人冲击方阵时,四面的长矛兵单膝跪地,长矛斜向上面对敌军。即便是敌骑兵也无法突破这样的长矛丛林威胁到方阵中间的火枪兵。 而被保护的火枪兵可以采用多段连续的射击,对敌人进行打击。 面对不间断的火力打击,再顽强的敌人也撑不了几轮,很快便会溃败。 但是回字形方阵的缺点此时也显露了出来,乃就是不灵活。长矛兵利于防守不适合追击,只有打开方阵放出里面的火枪兵才能对敌追击。这样无疑会耽误不少时间贻误战机。 且外侧的长矛兵打开方阵的时候,也是我军最危险的时候,此时如果敌军是诈败,在这个当口突然反身冲击我方阵,则我方方阵极容易陷入混乱,从而崩溃。 近卫师的士兵们在头两个月的军训中,已经接受过严苛的队列训练,对于这种阵型训练上手很快。仅仅三五天便已经初见效果了。 “阵型训练进展很快啊!比朕之前预想的效果好的多。”看着校场中各连随着连长哨音、呼喊和指挥旗的摇动,进退迅速而整齐的方阵郭可阳欣慰道。 “这都是陛下之前严格要求队列训练,给他们打下了好基础,因此才能如此快地练出来这天下强军!”卢象升赞叹道。 孙传庭也接着说道:“臣和象升,之前还对陛下要求队列严苛,心有疑问。现在见到此等强军,终于明白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只是近卫师虽强,臣觉得兵力却有些紧张,近卫师虽已成军,但是两个营都未满编。” 郭可阳知道,这是孙传庭在委婉的劝自己扩军了。 卢象升则比较直接,“陛下,扩军已是势在必行。这一千人虽强,但是若遇大战,面对千军万马必然是独木难支。若有数万人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能灭掉建奴!” 郭可阳听后点了点头,“象升所言不错,扩军自然是势在必行。这一千人只是朕的火种,有这训练成军的一千人,朕的近卫师扩至万人、十万人都是轻而易举,只不过是耗费些时间训练罢了。” 郭可阳看着大教场上训练的热火朝天的近卫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朕觉得他们还缺少了一样东西。在成为真正的天下强军之前,他们还需要最后一场历练。” 卢孙二人有些疑惑的对视一眼。 “敢问陛下所指何事?”卢象升道。 “杀气!这些兵练得再狠,没经过战阵,没见过血、杀过人。便好似宝剑,虽已经过千锤百炼,却还没有经历过最后的淬火。” “陛下是想派近卫师去九边,经历一下战事?”孙传庭疑惑道。 “不,现在绝不能去九边。”郭可阳斩钉截铁地回道,心想我现在就这么点本钱,拿到九边去,万一遇到大一点的战事损失惨重,我这么久就白折腾了。 “朕有个更稳妥的法子,让他们先去剿匪练练手!” “剿匪?这个法子好,既能练兵,又能安定地方。”卢象升道,“只是去各处剿匪呢?” “朕派人已经探查过了,在北直隶与山西交界的太行山里,有多处匪患。近卫师便拉练进太行山,一边练兵一边剿匪。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后,你们两个营便轮流出去剿匪。” “只可惜朕不能离开京师,同你们一同前往。否则内阁和御史要哭闹到天上去了。”郭可阳无奈道。 做皇帝虽然貌似有无限的权力,却也有众多的枷锁。郭可阳现在的威信还没有到达可以无视朝臣意见的地步。 “为了给进山剿匪做准备,从今日开始进行紧急集合和外出拉练训练。过年期间,全师就不再休息了。全师多发一个月军饷,做为成军奖励。另外,可以提前将剿匪一事通报下去,让士兵们有些心理准备。” 第108章 宗室改革试点 十二月初三,郭可阳收到了西安发来,由洪承畴、来宗道、高起潜、韩羽四人联合署名的奏本,还有秦王府抄家清册。 看完奏本和清册,郭可阳既震撼又欢喜。震撼自然是出于秦王府查抄出的财产数目之巨大,欢喜则是有了这笔大财,自己可以拿来做许多事了。 做皇帝小半年了,郭可阳现在觉得这主政一国,还真像是平民百姓在家里当家做主一般。没有钱就万事休提,真是每天都愁的要死,有了钱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许多事。 就拿建立近卫师来说,郭可阳刚开始建立它的目的,最主要的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标准和理念打造出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嫡系部队。然后再用这支部队打败乃至消灭建奴,这样便可以避免中华陆沉,不再陷入将近三百年的异族黑暗统治。 但是现在郭可阳当家久了,在此之外,更看到了一点消灭建奴的巨大好处,那便是可以削减掉辽东每年将近五百万两的巨大军费开支。如果能节省下这笔钱,那么大明的财政危机将会得到巨大缓解,自己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大明内部的各种矛盾。 崇祯治国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陷入了与后金和流寇的两线作战,既开支巨大,又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整个统治系统被耗得油尽灯枯,最后全盘崩溃。 郭可阳现在是尽全力避免陷入与崇祯一样的境地,对内先尽量缓解国内矛盾,对外则是全力准备先解决后金。 文华殿中,皇帝与内阁四位大学士商议了大半天,终于就陕西宗室改革议出了一个方案。 大明的男性宗室分为八个等级,分别是: 亲王、郡王; 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 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其中秦王、郡王的爵位由其世子袭爵,世袭罔替。 而镇国将军及以下都是降级世袭,一直降到最低等的奉国中尉便不再降了,一直世袭奉国中尉。 宗室女性爵位: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 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 亲王岁禄(就是朝廷每年发的工资)为一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亲王、郡王这些王爷们除了岁禄,还有大量的赐田。 所谓赐田,就是皇帝赏赐的田地。 但是需要注意,赐田并不是将该片土地的所有权赏赐给王爷们,而是将该片土地的征税权赏赐给王府名下,土地本身的所有权还是归这块土地的原田主所有。 但是藩王们拿到了赐田的征税权之后,就衍生出一个问题,那就是藩王为了搜刮更多的财富,便不断对田地上的百姓征收高额赋税,由此不断激化了社会矛盾。 很多百姓被藩王压榨的无法生活,为了逃避剥削,甚至弃田逃亡成为流民,从而加剧了社会的动荡。 大明自弘治朝之后,朝廷对诸王大量赐田,这样便造成朝廷可以收取赋税的田地大量减少,赐田的税都被王府收去了,朝廷的收入也随之大量减少。 明后期,中央财政紧张,和明代皇帝给藩王们大量赐田有直接关系。譬如藩王最多的河南一地,朝廷能够收税的田地寥寥无几,基本上河南是土地税收权全被藩王们拿去了。 譬如万历皇帝的爱子福王,在其前往洛阳就藩前,万历要给他赐田4万顷的天量土地。后来经群臣力争,最后减少到2万顷。 这2万顷赐田,实际上就是将朝廷在河南有征税权的2万顷土地划给了福王来征税,供其自己享用。并非是将2万顷的土地所有权直接划给了福王,倘若那样,原本在这些土地上耕种的百姓非立刻举旗造反不可。 但是河南的土地征税权,之前就被受封在这里的一大群亲王、郡王们分完了,实在搜刮不出来这么多土地,便从山东拔了4500顷,湖广拔了4400顷,做为赐田给福王。 这次查抄秦王府,查抄出来270多万亩田地,但是真正属于秦王府自己的私田,也就将近100万亩,其他的170余万亩都是赐田。 对于陕西宗室改革,郭可阳与内阁商议的办法是这样的。 男性宗室里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这三等;女性宗室里郡君、县君、乡君这三等。令他们全部出册为民,朝廷一次性给予补偿。 补偿的标准,就是按照其岁禄的标准折合成田地和白银,分到其本人名下。田地给予其二十年免税的特权。 譬如镇国中尉,其岁禄四百石,那便一次性分给其四百亩田地和四百两白银,从此之后便和朝廷再无干系,而是以庶民的身份生活。当然朝廷对宗室的种种限制也和他无关。 内阁计算了一下,陕西宗室倘若按照此法改革,需要田地三十八万亩,用银三十八万两。 确实不多,但是算完之后,郭可阳和内阁同时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此法也就是只适合在陕西一地推行了。 因为秦王一脉人丁稀薄,一直繁衍不多,两百余年下来也就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中爵位等级符合参与宗室改革的人员,也就八百多人。郭可阳暗自腹诽这秦王一系肯定生育方面的基因不太好。 因此改革花掉的田地和白银完全可以接受,况且还有秦王府查抄出来的巨大财富在那顶着呢,朝廷并不需要出钱,而秦王府的抄家所得还可以上缴朝廷。 但是此法对于那些总是人口庞大的大枝宗室,就显得完全无法推行了。万历十八年,周藩、晋藩和代藩的宗室人口,每一支都多达四五千人。现在已经将近四十年过去了,郭可阳估摸着这些家伙至少都繁衍到了每支上万人。 倘若按照秦藩宗室改革的标准进行补偿,那么这些大枝宗室,每一藩都要花去大约四百万两白银和大约四百万亩田地的补偿。 想想这笔天文数字,直接让郭可阳感到一阵眩晕。那可真是穷尽天下之力也无法推行的。 陕西宗室改革试点方案的成本如此之高,证明这套方案本身就是失败的,只是碰巧遇到了秦藩宗室人口稀少,还能够在陕西一地推进下去而已。 这套方案放到其他地方根本就无法推行。 第109章 削藩不能急 郭可阳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就是把那些大枝宗室的藩王们全都杀光抄家,抄家的所得,也远远不够其名下的宗室人口瓜分的。 朝廷又去哪里找那么多银子和田地分给他们? 而不给予宗室补偿安置,难道还能让他们净身出户不成?朱元璋制定的制度,自大明开国到现在厚养了宗室二百五十多年,你新皇帝现在一登基,一道命令下去就让二十多万宗室自谋生路,他们非歹立刻造你的反不行。 “拟旨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此次改革仅在陕西秦藩一处实行,其他各藩并不以此为例。”郭可阳无力地对内阁诸人交代道。 “是,臣会在圣旨中写明,秦王苛待其下宗室,陛下才特此加恩的,此举乃是特例,其他各藩仍按照老办法办。”黄立极低眉顺眼地答道。 他也清楚这宗室改革当真是个火药桶,这个从大明开国时就被太祖皇帝埋下的雷,这不是那么容易好拆掉的。就黄立极来说,他自己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嗯,好。黄先生辛苦了。宗室改革之事,就先把陕西的完成吧!至于其他各藩的宗室问题,且先放着,以后朕自会慢慢解决。” “这次秦王府抄家所得颇丰。拟旨加免陕西一年田赋,之前的拖欠也全部免除。另外,河南也免去一年田赋。” 郭可阳叹息了一声,心里又对朱元璋腹诽了一顿。 郭可阳此时反而倒是有些羡慕满清的皇帝了。他们有八旗做为自己的基本盘,完全不必考虑这些朱明皇室子孙的感受。入关之后仅是一纸命令,便彻底废除了近二十万前明宗室的所有特权和岁禄,连一个敢站出来反抗的都没有。 但是郭可阳却完全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敢确定,自己敢这样不但宗室中要有人起来造自己的反,自己的皇位能不能稳固都是个问题。 要知道,封建社会是一个宗法社会,宗是指宗族,法是指礼法而非法律。 在大明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被束缚在宗法二字之中。在很多偏远的农村,宗族权力远大于法律权力。况且皇权不下县,乡下基本上就是靠着宗族管理的。 郭可阳现在是大明皇帝,更是大明皇室宗族的一员,也是这个宗族的族长。倘若做出如满清那般极端的举动,自己立刻就会受到整个宗族的反对。 而所谓残害族人,本身就是不合礼法的,满朝的文人士大夫们谁又会支持一个悖逆礼法的皇帝?如此一来,毫不夸张地讲,自己面对的必将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局面。绝对没有好下场。 而满清之所以可以完全不顾及这些,正是其八旗制度在此时表现出了其所谓的“优越性”。 八旗入关时大约有二十万人口,其军政一体,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大明体系之外的组织。八旗可以为满清皇帝提供能征善战的兵员,可以为其提供将领和官吏,甚至八旗本身也能够进行生产活动,从而保证基本供给。 也就是说入关初期,满清皇帝维持统治所需的所有基本要素,都可以独立于大明而获得。这样大明这个系统便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满清皇帝的了,除非你有一支能够打败并消灭他的军队。 但是很不幸,此时的八旗正是骁勇善战的时候。所以满清皇帝可以肆意革除明代的各种弊端,而不用有任何顾忌,只要他不侵害八旗本身的利益就行。 郭可阳没有满清皇帝的那个条件,他需要大明这个系统支持自己,维持自己的地位,自己本身更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独立于系统之外,去大刀阔斧、快意恩仇! 最好的例子便是建文削藩、朱棣造反。 建文帝削藩过急,逼迫藩王过甚,造成好几个藩王自杀,或者举家自焚。情形相当的惨烈。 按照封建宗法制来看。建文帝此举,完全就是在迫害族人。从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上来讲,建文帝的行为难以获得统治阶层广泛的支持。 虽然现在的藩王们手里都没有什么兵权,但是他们手中掌握着巨额的财富,还有大明皇室贵胄的身份在那里。 如果郭可阳像建文帝那样,对大明的藩王们逼迫过急,不排除会有许多士大夫阶层甚至会同情藩王,导向他们那一边。 大明此时各地方本就军备废弛,军队战力低下。藩王们被逼急了,拿出手里的巨额财富前去募兵起事,哪怕只有一两个做起来了,还真的不好镇压下去。 到时候改革没有推行下去,郭可阳本人也极可能落得一个建文帝的下场。所以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对于宗室的改革,对于藩王的态度。也只能到废掉秦王这里为止了。 如果郭可阳再敢下狠手,搞掉几个藩王,形势立刻就会变得危险起来。藩王们要是铁了心的造反,其影响力和号召力,以及手中的财力。可远远不是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能够比拟的。只怕到时候大明乱的更热闹,亡得更快,郭可阳的结局也不会比崇祯帝好到哪里 朱棣造反时,当时的各地藩王可都是手握重兵的。为什么没有藩王起来勤王,支援建文帝?而是选择观望,或者支持朱棣。 还不是因为建文帝削藩太急,对宗室逼迫过甚。引起了整个大明宗室的不满和怨恨。而朱棣造反,本身就是大明宗室之间的内斗。无论谁最后胜利了,都不影响各藩王的利益。 如果是一个叫做张棣、赵棣的起兵造反。你看彼时大明各处手握重兵的藩王会不会起来勤王,帮助建文帝平叛! 彼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一旦皇帝与全体藩王的矛盾激化,并摆在了明面上。那么内斗的过程中,肯定有不少人会选择观望,甚至选边站队。到时郭可阳就会发现,皇帝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 毕竟有朱棣的成功的例子在那里,无论谁赢了,都还是你朱家人做天子。万一押对了宝,那可是多少代人的富贵。 有个成语叫做兔死狐悲。因为秦王的不法诸事,只废掉秦王一藩,形成孤例,不继续扩大打击面,还能收到警醒其他藩王的效果。如果搞得多了,其他藩王感觉自己没有退路,人人自危,便会抱起团来孤注一掷。建文削藩和朱棣造反便是明证。 郭可阳深知自己即位时间太短,现在地位还不稳固,近卫师还没有练成。倘若真有一批藩王揭竿而起,有没有朝廷的武将两边下注,都是模棱两可的事情。毕竟所谓的“从龙之功”,对于一些野心勃勃之徒太有吸引力了。 只能是通过一步步的改革,来逐渐改变不合理的现状。操之过急的话,郭可阳本人,便极可能很快就被大明这个系统反噬掉。 本来郭可阳还打算让韩羽前去对宁夏的庆王、兰州的肃王、平凉的韩王、汉中的瑞王,这西北诸王敲打勒索一番,但是现在感觉还是不能做的太急太过火了,还是徐徐图之吧! “看来是我起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解决宗室人口日益庞大,与朝廷和百姓争利的矛盾,只能另想他法了。”回乾清宫的路上,郭可阳闷闷不乐,低头自语道。 第110章 投献(一) 十二月初十,礼部尚书来宗道收到朝廷回复,正式在西安主持宗室改革。 他先是将符合条件的宗室召集起来,即男性宗室里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女性宗室里的郡君、县君、乡君。 这些人总共有八百余人,将原秦王府承运殿前面的广场站了个满满当当。 来宗道让锦衣卫喊话,令他们安静,而后便宣读了对陕西宗室进行改革的诏书。来宗道读一句,下面就有六个嗓门大的锦衣卫复述一遍,整个诏书读完之后,就将提前印出来补偿标准,每人一张发下去。 来宗道尤其对宗室们强调,这次改革完全是皇帝的加恩,本着自愿原则,不想失去宗室身份的可以不参加,朝廷绝不强迫。 来宗道刚对下面喊完:“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去商议,愿意参加的,两天后来此处立字据领补偿。” 本以为宗室们会自行散去,谁知道,立刻便有一个宗室男子高喊道:“额不用等两天,额现在就愿意参加。” 台下立刻像捅了马蜂窝,呼呼啦啦两三百人即刻响应,高喊着现在就要签字领补偿。 来宗道一时惊得呆在了原地,老头子原本以为这改革一定阻力蛮大的,但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群起响应的景象。 来宗道令锦衣卫喊话,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对在场的宗室们说道:“汝等可都要想好了,一旦签了字据领了补偿,便不再是大明宗室成员了。尔等此后便是庶民之身,莫要一时孟浪,将来可没有后悔药。” “额绝不后悔!朝廷的岁禄多少年都发不够,甚至都不发,额饭都吃不饱了,还要这劳什子的宗室身份作甚!”最先喊话的那个宗室男子对来宗道高喊道。 他话音刚落,立刻又引来一阵附和之声。甚至有人高喊:“当个庶民倒也自由,陛下这次加恩给额等机会难得,还有甚好商议的。” 来宗道定睛一看,那发声的宗室衣着破旧,想必生活颇为困苦。 其实大明从嘉靖朝开始,财政便日渐困难,这宗室们的岁禄便经常发不够,尤其是底层宗室受上层宗室的管理,岁禄也都是从上面领取的,被克扣已成常态。 万历后期战事连绵,财政更加困难,很多底层宗室甚至连十分之一的岁禄都领不到,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叫人如何吃得饱饭。 而郡王、亲王一类的上层宗室因为地位高贵享有种种特权,又有赐田和世代传下来的丰厚家产,日子过的快活似神仙。大多数底层宗室们却常常在温饱线上挣扎。所以虽然同为大明的皇室子孙,但是因为出身嫡庶的不同,生活水平确是天差地别般的分化。 现在皇帝在陕西搞宗室改革,就拿最底层的奉国中尉为例,就可以分到二百亩田地和二百两白银,生活水平直接可以媲美中等地主家庭了,况且这二百亩田地还有二十年的免税特权。这叫他们这些生活早已陷入困境的底层宗室,怎么不会欣然同意。 与那时发时断,到手还要被大量克扣的狗屁岁禄相比,皇帝给的补偿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如天上掉馅饼一般。 来宗道见这些人大都态度坚决,便不再规劝,直接让他们逐个上前签署脱离宗室的字据,而后便发给田契和补偿银子。 现场氛围用欢天喜地来形容都毫不为过。郭可阳如果在现场的话,一定会感觉此情此景和后世拆迁补偿款的发放现场颇为类似。 受到现场热烈氛围影响,以及田契和白花花银子的诱惑,当天便有六百多宗室子弟,现场签了字据退出宗室。 剩下的约二百人,在其后几天又有一百八十多人陆陆续续过来签了字据。 最终只有不到二十人不愿意失去宗室身份。来宗道询问得知,这些人都是家境比较富裕的,不在乎朝廷的那些补偿,他们更看重自己大明宗室的身份。来宗道便也不再理会他们。 十二月十五,来宗道完成了陕西宗室改革的使命,废秦王及其世子也被锦衣卫押往了凤阳。 而秦王府查抄出的四百八十万两金银财物,扣掉用于补偿脱籍宗室的三十八万两,剩下的都被韩羽带着锦衣卫和陕西巡抚标营一起押往京师,同行的还有高起潜带领的东厂番子。 至于田产,赐田一百七十余万亩全被陕西收回,还剩下六十余万亩则做为官田收租,用于陕西本省开支。 店铺、草场、山林等全部充公,而查抄出的粮食、盐、茶叶、布匹绸缎、皮毛、牲畜等等,郭可阳令洪承畴或直接用于赈灾,或者发卖后赈灾。 来宗道离开西安踏上了回京的路,老人家做为礼部尚书,还要赶在过年之前回到京师,好主持新年的朝贺和各项庆典活动。 但是,来宗道不知道的是,他离开西安城的第二天,大量刚刚领到补偿,开始平民生活的原底层宗室们,便聚集到陕西巡抚衙门门前闹事。 “朝廷欺骗额们,额们要讨个说法!” “洪承畴出来,那姓来的老匹夫跑回京师了,额们就是要找你这巡抚!” “来宗道那老匹夫骗了额们,你洪承畴不给个说法,额们就要进京找皇帝告御状!” 大概有两百多原宗室围在陕西巡抚衙门门前,冲着里面大声喊叫,甚至谩骂。 这些人当底层宗室的时候,虽然大都很穷,但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见官不跪,也是自矜身份惯了,现在虽然成了庶民但是往日的傲气还是没消掉。这一点,倒跟满清末年穷困潦倒的八旗子弟,颇有几分相似。 几个守门士兵想要上前驱赶,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原宗室推搡到了一边,“朝廷先失信骗了额们,那额们之前所签脱离宗室的字据便不作数,额们还是大明的宗室,你们谁敢动手?” “就是,殴打大明宗室乃是重罪。看尔等是小兵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快去让那洪承畴出来见额们。”大汉身旁另外一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高声附和道。 “你说你们原是大明宗室,可有证明。”当值的守门百总对众人吼道。 “额叫朱敬勇,前些日子脱离宗室时,朝廷开有证明字据。”叫做朱敬勇的大汉拿出一张盖着大印的纸,在百总面前晃了晃。 “看好了,上面可盖着礼部和陕西巡抚的大印,岂能做假?额敬勇叔以前可是奉国中尉!论辈分,从前那老秦王见了,也待叫他一声叔。额叫朱谊贤,此前也是奉国中尉。”瘦弱的朱谊贤挥舞着手里的证明尖声叫道。 朱谊贤说的倒是大部分属实。朱敬勇论辈分确实比老秦王朱谊漶高上一辈,但是朱敬勇祖上,乃是郡王年老时小妾所生的幼子,不然他辈分也不会这么高。 对于朱敬勇这种出身低微的远枝,老秦王朱谊漶在位时,见面要不要“也待叫他一声叔”不知道,但是肯定会把说这话的同样为远枝的朱谊贤打个半死。 朱谊贤现在也就是欺负老秦王被废了,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衙门前当值的把总一看这帮人不好对付,当即安抚了一番,反身便跑去找洪承畴汇报。 第111章 投献(二) 洪承畴正在巡抚标营监督士兵们训练,一听此事当即回到巡抚衙门。 “本官便是洪承畴,你们谁是领头的,何事在此胡闹?站出来说说!” 巡抚衙门门前,洪承畴对众人说道。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大汉朱敬勇上前对洪承畴拱手施礼道:“抚台大人,在下朱敬勇,先前是奉国中尉。不是我等要闹事,而是朝廷失信于我等原宗室子弟,我等只是来请大人您主持公道。” “哦?朝廷如何失信于你了?”洪承畴眉头一皱,看向朱敬勇。 “回大人,朝廷分给我两百亩田地。但是在下拿着田契去认领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有八十多亩是别人投献在秦王府名下的。投献者拒绝交出田地于我,又拒绝向我纳租。朝廷补偿的田地名不副实,敢问抚台大人,这算不算是朝廷欺骗我等?” 所谓投献,是指百姓将其名下的土地主动奉献给藩王、勋贵、官员、士绅等有权势的人。 那么投献土地的百姓是脑子坏掉了,竟主动将自己的田地奉献到别人名下?当然不是! 因为普通自耕农在承担朝廷的正赋之外,还要承担地方官吏摊派的各种苛捐杂税,还要服徭役,就是免费为官府干活。因此百姓的生活往往非常困苦。 但是藩王、勋贵、官员、士绅这些人是有免税权的,其名下的土地不用缴税。士绅阶层在法律上只是享有定额土地免税,超出部分要缴税,但是地方官员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就另说了。 于是起初便有一些奸滑之徒,看到了中间的法律空子。事先与这些有免税权的人商量好,将自己的田地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对方,或者直接过户到权贵名下,事实上田地还是原田主在耕种。 投献者为了避免弄巧成拙,自己的田地被权贵吞掉,会与权贵签下一个契约,规定该田地永远归原田主本人耕种,此即为“永佃权”。并约定佃租数目,以免权贵增加佃租。原田主也拥有转让“永佃权”权利,权贵不得干涉。他们签下的这份规定永佃权的契约便称为“田皮”。 权贵“买”下田地后,拿在手里的田契便只剩下了所有权,称为“田骨”。 田皮与田骨实际上就是分别代表着田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 这样原田主就不用再缴纳赋税,同时每年要将该田地的收入拿出一部分给权贵,交给权贵的部分肯定是要比朝廷收到赋税低不少。这样原田主和权贵都得到了利益,受到损失的只有朝廷。 这便是投献! 洪承畴做为官僚的一员,怎会不知道“投献”之事。他当年中举之后,就有不少亲戚故旧要求将田地投献在自己名下。 要不说自古读书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当官儿,别说考上进士当官了,就是中个举人,坐在家里不动,各种利益就会纷至沓来扑向自己。 洪承畴听完之后心里一沉,原本以为陕西宗室改革已经圆满完成,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哦?竟有此事!你们都遇到了此种情况?” “我的二百亩田也有四十亩是投献的,人家不认账,叫我上哪儿说理去!”一旁的朱谊贤从怀里掏出田契喊道。 “就是,我等家家遇此难题,那礼部尚书拍拍屁股跑了,不找你洪抚台还能找谁?” “这田地可是额拿祖上传下来的宗室爵位换的,一亩也不能少!” 周围人都七嘴八舌地向洪承畴叫嚷起来。 朱敬勇看众脱籍宗室群情激烈,情绪也被点燃起来,鼓起勇气对洪承畴道:“今天在场的众人皆是如此,我等皆拿了那投献田地的地契而来,抚台大人派人一查,便知我等所言是否属实。” “另外据在下所知,几乎脱籍宗室家家都或多或少遇到此类情形,只不过今天来的人不多罢了。倘若洪抚台不能为我等做主,我等便要进京向皇帝陈情叫冤。朝廷补偿失信,如此行事,何以取信于天下宗室子弟?” 洪承畴一听,骤然对此事重视起来。皇帝在陕西推行的宗室改革试点,对于朝廷和脱籍宗室来说,都是两厢得利的结果。 但是如果因为这投献田地的出现,使得脱籍宗室的补偿被大打折扣,那么此事传出去后,朝廷的信誉在宗室间也必然大打折扣。 毕竟人家能自愿交出爵位,从此与朝廷两清,图的就是那点补偿。如果其中出了大量水份,那就显得朝廷太不厚道了。以后朝廷要想再对宗室进行改革,只怕很难推行下去。 洪承畴令众人安静,而后朗声道:“你等且随我进衙门院子里去,我自会安排书吏,对所有涉及投献的田地进行登记,并派人逐个核实。尔等尽管放心,今日本部堂以自己的乌纱帽向诸位担保,定然不会亏欠尔等一亩田地。” “尔等登记之后,便先散回家去。回去告知没来的脱籍宗室,以两日为限,凡有此情形者皆来巡抚衙门登记报备。朝廷处理此事也需要时日,尔等若是信得过本部堂,便先如此,可好?” 一众人低声议论了几句,纷纷表示信得过洪承畴,不然还能怎地,总不能砸了巡抚衙门不成,他们还真没有这个胆子,来此聚集只是要朝廷给个说法罢了。 于是登记完成之后,众人便纷纷散去回家了。 两日之后,所有脱籍宗室将涉及的投献土地登记报备完成。 洪承畴拿来书吏的统计一看,竟然高达十万余亩之多。洪承畴不敢自己做主此事,因为他无权私自将官田转到这些脱籍宗室名下进行调换,那样要是被人弹劾的话,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只能捅出来这个马蜂窝了,于是洪承畴将此事写入密折,令快马火速送往京师报告给皇帝。 十二月二十二,郭可阳收到了洪承畴的密折,向内阁一番询问,方才搞明白所谓“田皮”与“田骨”的区别,而后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智慧。 “田皮”与“田骨”大概出现在大明弘治年间的福建、江西,这是民间百姓的一种自发行为,至于精确时间出现无法考证。到万历时就已经相当普遍了。 据内阁诸臣讲,“田皮”与“田骨”其实对小民也有益处,即小民若是急缺用钱可将“田骨”售出,自己握有“田皮”仍可耕种,不至于失业而衣食无着。说白了就是对于社会稳定自有其积极意义。 可恶的就是,有奸民利用此法行投献之事。 “朝廷对这田皮田骨之事可有立法管理?”郭可阳问道。 “回陛下,此事一直都是民间百姓的私相契约,朝廷并无法规约束!”黄立极回道。 “这便不好办了。”郭可阳自语道。 若是之前就有法规,那么处理向秦藩投献之人便有法可依,而现在即便立法,总不能向前追溯吧!这显然也不符合郭可阳观念里的法的精神。 “看来这次朕和朝廷只能吃个哑巴亏了,这群奸人!投机取巧,着实可恶!”郭可阳狠狠地道。 郭可阳在文华殿中踱步思考了两刻钟,而后对一直等待在一旁的黄立极等人吩咐。 “内阁拟旨,行文陕西巡抚洪承畴,着其在查抄的秦藩田地中另行选田给脱籍宗室进行补偿,必不使朝廷失信于宗室。” “另外,即刻颁布一个《清查投献令》诏令天下。 无论亲藩、勋戚、官员、士绅,其名下凡有投献田产、店铺、商号、矿场等产业者。 限令在神武元年三月初一之前,一律从其名下出清,依法纳税,不得有误。 神武元年三月初一之后,但凡查到亲藩、勋戚、官员、士绅名下有投献产业者, 所投献产业全部没收入官; 被投献者罚没同等价值的田亩或银钱; 被投献者,亲藩、勋戚降爵一等,官员革职,有功名的士绅一律革除功名。” 郭可阳说完停顿了一下,等当值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记完。而后瞥了几位内阁辅臣一眼,见他们神情有些惊慌,也并不理会,接着说道: “鼓励举报,凡举报投献者,若查证为真,则投献者投献产业之半数归举报者所有。 各省按察使巡按御史接受举报,凡官员接到举报而包庇隐瞒者,一律革除功名论罪。” 郭可阳向内阁诸人问道:“几位先生可还有要补充的?” 黄立极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表示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 “投献此事,便宜了那奸猾之人,还有被投献的权贵。朝廷却只能吃亏,朕誓要将此事好好清扫一遍。” 说完郭可阳微笑着对内阁几人说道:“想必几位先生名下也多少有些被投献的产业吧!” 黄立极等人正欲分辩,却被郭可阳抬手制止。 “朕在这里给几位先生提前透个话,只管将名下投献产业清理出去。神武元年三月之后,朕要派都察院的史躬盛和锦衣卫韩羽为钦差,代朕巡视天下督办清查投献之事。” “朕知道几位先生都是廉洁正直的典范。但是难免家人或者家里的下人会被诱惑,背着诸位接受奸人投献。赶紧回去自查清退了,免得到时候被钦差误伤。” 史躬盛此人现在可是在整个朝野大大的有名,自从皇帝让他主理周迎秋专案,这厮便按照从周应秋家里查出的行贿名单按图索骥,管他是巡抚还是知县,都命御史带人锁拿了押到都察院审理。 自十月初到现在,都察院的牢房里面人满为患,这厮对不肯配合的罪官,直接就在都察院里上刑,一时间都察院里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曾有个别京官看不下去,向皇帝弹劾史躬盛执法过甚,都被皇帝下旨申斥“证据确凿,还敢包庇罪官,是何居心?”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说三道四。 史躬盛现在被一些官员们私下里叫做“史恶鬼”,专吃官员的恶鬼。许多官员闻其名而胆寒。 韩羽更不用说了,据说皇帝选人的时候就要求胆大敢为的,这韩羽才被推荐。这厮一去陕西,居然就搞掉了秦王,当真是胆大包天之徒。 皇帝要启用这两个人做钦差清查天下投献之事,看来是要下狠手动真格的了。 内阁诸人立刻都表示,一定回去好好清查家里有无投献之事,绝不让那些奸猾之徒污了自己的清誉。 第112章 逆案终结 天启七年十二月二十。 还有十天就是新年,天启年号做为一个时代的标志也马上就要终结。 由于天气寒冷,早朝在入冬后不久就被郭可阳下令停止,内阁及六部有事便提前奏请在文华殿中议事。 这天上午在文华殿中,内阁、六部及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到齐了。因为今天有一件大事,那便是经过刑部尚书袁可立三个月的审理,钦定魏忠贤一党逆案要宣布结案了。 袁可立站在文华殿中御座之下,向群臣宣读了《钦定魏逆党案诏》。其中的内容之前已经报请过皇帝批准,在这里更多的意思是走个流程,诏告天下而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逆乱政,祸及天下,朋党为奸,流毒朝堂。 圣主甫即大位,立逮魏逆于萧墙,诛之于诏狱,还天下以澄明。 现已着刑部尚书袁可立,勘明逆案始末,逮拿其党羽依律定罪如下: 魏逆忠贤,赐死、籍没家产; 客氏,赐死、籍没家产; 原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赐死、籍没家产; 原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赐死、籍没家产; 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籍没家产,于凤阳囚监处斩首; ...... 原兵部尚书崔呈秀,斩首、籍没家产; 原吏部尚书周应秋,斩首、籍没家产; 原魏忠贤之侄魏良卿,籍没家产,流放云南; ......” 名单总共有六十多人,除魏忠贤外,被处死的有约十九人,其他都被抄家后或是流放,或是囚禁。 相对于原历史崇祯钦定逆案的二百多人,被处罚人员大大减少。郭可阳为了维护朝局稳定,很多曾经曲意逢迎魏忠贤,但是并未做出很大恶行的官员,都没有被算到逆案中去。 要是按照崇祯皇帝的标准,现在内阁中的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都是阉党,全部罢官回家。 而户部尚书郭允厚、礼部尚书来宗道等也都被算到了阉党里面。 基本上整个朝堂的部门主官换了一遍。 虽然郭可阳知道留下来的不少曾经亲近魏忠贤的人,人品不咋滴,但是为了维护统治机器的正常运转,只能是慢慢换人。 而且许多当初亲近攀附魏忠贤的,更多是为自保而已,不必搞“政治洁癖”非要在短时间内把他们洗干净不可。况且魏忠贤一倒台,这些人也就散了。 郭可阳早已经过了“愤青”的年龄,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是灰色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诏书宣读完后,众臣山呼万岁。 郭可阳并未令满朝文武们平身,而是开口缓缓地对跪着的众大臣训诫道:“朕今天想和汝等满朝的文武大臣们,说几句心里话,希望汝等能够用心记下。 魏逆一案到今天便告终结了。再过十天,天启年也就结束了。 朕希望从前朝中各派的纷争,也能就此了结。 民间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朕觉得这朝堂上也是如此。 尔等若总是没完没了地党同伐异,那么哪里还有心思好好为政做事? 整日里想着你整倒我、我整死你,百姓的生计和边关的战事又有几个人操心?” “神武元年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朕希望这朝堂之上也有个新的面貌。 朕希望众卿都能成为实心做事的干才,而不是整天争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所谓的党争,不过就是为了一己或者一伙人的私利罢了,谁都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朕不吃那一套。 今天朕把话给众卿明说了。 从今往后,朕不管别人说你是这个党那个党的,朕只看你做事。本职之事做不好,你是天王老子党的,朕也要问你的责。而那些恪尽本职,才干出众的,不管别人说你和什么党有关联,朕都一样对你委以重任。 朕只能把话跟众卿说的这般透亮了,希望众卿都回去好好领悟。 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倘若有人听不进朕的规劝,继续冥顽不灵,他日被重惩之时,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皇帝说的很长,声音却很缓慢,下面的大臣们跪在那里鸦雀无声,内心却被震撼到了。绝大多数大臣都没有想到,皇帝对于党争的认识如此深刻。 郭可阳从未对分析朝中的什么阉党、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之间的关系有过兴趣。一切的政治斗争的本质都不过是权力斗争罢了,胜利者掌握权力,失败者失去权力。 而郭可阳信仰实干主义,他只需要能干事的掌握权力就行了,不能干事的,自己就让他滚出朝堂,就这么简单。 “司礼监,将朕方才所说训诫的原话抄录出来,凡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各地方五品以上官员,人手下发一份,以为警示。”讲完之后,郭可阳对在一旁记录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吩咐道。 群臣意识到皇帝训诫完了,又山呼万岁,再次叩拜。 退朝之后,郭可阳将袁可立单独留下。 “审理逆案一事,老先生辛苦了。朕命御用监准备了一些赏赐,老先生不要推辞。” “臣谢陛下恩典。陛下,逆案已经终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与臣的约定?” 郭可阳自然记得,当初袁可立回京,面圣时郭可阳曾向他许诺过,只要袁可立将魏党逆案审理结束,就命他去总督登莱、东江军务,主持这两个方向上对建奴的军备作战。 “哈哈,这里刚忙完,老先生就这么急着去登州了?”郭可阳笑道。 “回陛下。臣老了,今年已是六十有六。时不假年,臣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在填沟壑之前与那建奴再战一场,哪怕能收复辽东寸土,臣死亦含笑。”袁可立言辞恳切,说话间双目竟有些晶莹,当真是发自肺腑之言。 郭可阳对袁可立的敬重之心肃然升起,这位抗击后金的老英雄其热血精忠令人感动,郭可阳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只见皇帝起身走下御座,对袁可立长揖道:“老先生忠勇,请受朕一拜。” 袁可立吓了一跳,赶紧托举着皇帝抱拳的双手,跪下道:“陛下万不可如此,真是折煞老臣了。” 郭可阳将袁可立扶起身,此时老先生已是热泪盈眶。 赐座之后,郭可阳对袁可立道:“朕自然不曾忘记当初与先生的约定。朕稍后便会下旨,任命先生总督登莱、东江军务。只是马上临近年节,老先生先在京师过完新年,再出发去登州也不迟。” “臣在京师并无家人亲友,留在此处也是无所事事,不如早去登莱。”袁可立推辞道。 “如此也好。朕让御马监准备一辆暖和的马车给先生,以免严寒之苦。” “那臣便多谢陛下关怀了。”袁可立起身拱手答谢。 “先生此次就任登莱东江总督,可有什么需要朕协助的?尽管提出来。” 袁可立考虑了一下,“臣并无过多请求,只是既然东江与登莱合为一处归臣管辖,那么臣请求将东江镇的军饷粮草物资,亦由臣管理发放,如此事权方可统一。” 原来东江镇之前是归辽东巡抚管的,自然粮饷也是归辽东巡抚管理发放,现在东江镇划到登莱东江总督名下,那么袁可立所提要求,自然也是题中之义。 “这个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先生不提此事,朕也会要求兵部按此办理的。” “既如此,那臣便没有请求了。” 既然袁可立没有其他请求,接着便是郭可阳提要求了,于是命在场内侍全部退下,文华殿中只剩下皇帝和袁可立二人。 “袁先生到任以后只需做好两件事,一是对登州军进行选拔编练,用一年的时间练出两万能战精兵。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朕会令兵部将旅顺划给登州镇管辖,先生到任以后即刻往旅顺增派重兵,修缮城池加强防御,必须确保旅顺一直在我大明控制之下。” 袁可立一听,立刻有所领悟,“陛下是要将旅顺方向做为重点,对建奴用兵?” 郭可阳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瞒先生,在朕的构想中,旅顺方向将是对建奴用兵的重中之重。但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此事必须严加保密,只需先生与朕两人知道此事。至于东江镇,朕只打算将其做为对建奴的一面牵制,先生只要能保证其保持现在的实力即可。” 袁可立面露喜悦道:“旅顺易守难攻,且有海运之利,建奴无法断我粮道及救援。陛下的运筹与臣不谋而合,不知陛下是否能透露个对建奴用兵的时间期限,臣也好在此之前做好准备。” 郭可阳沉默了一下回道:“就定在神武二年六月吧,在此之前先生务必做好一切准备。” “时间充裕,臣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先生切记,在此之前,旅顺方向只做防御准备,万不可在那里与建奴接战,以免引起建奴警觉。” “用兵之要,虚虚实实,臣知道该如何蒙蔽建奴。” 第113章 刘兴祚 谈话的主要内容已经结束,郭可阳命内侍上茶,而后又命内侍出去,两人喝了一会茶后,郭可阳突然低声问道:“袁先生可还记得,建奴那里有个叫做刘兴祚的?” “臣记得此人,天启三年,刘兴祚曾派人送密信与我,称欲反正投效大明。不过后来此人所谋之事被老奴酋察觉,投效未成反被囚禁。再后来臣离任登莱,便也断了联系。” 刘兴祚是一个明金斗争过程中的传奇人物。他本是辽东开原卫汉人,家境富裕,曾读过书。 年轻时因为得罪了开原卫兵备道,要被处以鞭罚。刘兴祚便逃跑流落到了建州女真部落,得到奴儿哈赤的赏识。 彼时的奴儿哈赤还只是个锦州女主部落的小酋长。奴儿哈赤授予他备御之职,又为他起了一个女真语名字“爱塔”。 在奴儿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以及起兵反明的过程中,刘兴祚一直追随在左右,并且屡立功勋,深得奴儿哈赤信任。 后金开国后,刘兴祚成为后金汉官中的第三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抚顺额驸李永芳和施吾里额驸佟养性。 但是奴儿哈赤建立后金之后,不断在辽东屠杀汉人,实行残暴的民族压迫,这引起了刘兴祚的不满。加上刘兴祚被划分到正红旗代善名下,代善时常欺压刘兴祚并抢夺其马匹财物,更加坚定了他弃金投明的决心。 天启三年二月,刘兴祚派人带着密信,去找时任登莱巡抚的袁可立及登莱总兵沈有容,称自己“欲反正内应,以报中国”,并求免死票。 袁可立虽然并未完全相信他,还是决定加以利用,承诺免其投靠建奴之罪,允许他投降。 刘兴祚当时为后金副将,镇守在辽南的金州、复州。他与袁可立约定,七月献城归顺。后金的复州守将王丙对奴儿哈赤死忠,刘兴祚想在归明前除掉他,不料王丙抢先一步举报刘兴祚谋反。 奴尔哈赤派代善领兵赶到复州,查得当地密谋归复大明属实,便杀尽当地男丁。刘兴祚之弟刘兴仁被处死,那复州守将王丙竟然也被杀死,但是刘兴祚却未被处死,只是降为参将。可见老奴对刘兴祚还是颇为宠爱的。 奴儿哈赤死后,刘兴祚又被皇太极重用。 天启七年阿敏东征朝鲜时,刘兴祚也跟随出征,并担任后金使者到江华岛同朝鲜方面谈判。从朝鲜归来后,刘兴祚派仆人与东江总兵毛文龙联络,仆人在去东江途中被后金抓获,皇太极命令杀了刘兴祚的仆人,将刘兴祚本人监视居住。 实事求是地讲,无论是奴儿哈赤还是皇太极,对刘兴祚还是不错的。刘兴祚几次与明朝联络败露,都没有杀他。 这中间的原因很复杂。 首先可能有一些私人感情因素在里面,毕竟刘兴祚投奔老奴时,奴儿哈赤势力还不大,与其一同四方征讨,多少是劳苦功高的老人了,且老奴酋一直很宠爱刘兴祚。 二是刘兴祚在女真人里面人缘极好,很多女真贵族都是刘兴祚的好友,每次要处罚他时,都有人出来或求情或担保。 三是刘兴祚做为最早跟随奴儿哈赤的汉人,且一路出力帮助打下江山,贸然杀掉他,易使建州内部的汉人官员与建奴离心,所以保留刘兴祚也是出于笼络汉官的需要。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兴祚还是在崇祯元年成功地逃离了后金,返回到大明。 其逃离后金的过程也是相当富有戏剧性,完全可以与后世的谍战大片媲美。 下面请看“碟中谍之刘兴祚瞒天过海”。 崇祯元年的春天,刘兴祚觉得离开后金投奔明朝的时机已经成熟,便策划准备行动。 负责监视刘兴祚的细作向皇太极报告,说刘兴祚行为异常,皇太极便准备对其加紧管束。但与刘兴祚私交甚好的库尔缠却为他极力担保,说:“此人忠诚,断无潜逃之理,似这般诬陷之词,如果让他听到了,又何以自安呢?”皇太极也就暂时不再理会刘兴祚。 九月初,刘兴祚利用皇太极即将西征林丹汗的时机,开始实施潜逃计划。 当时,他被监视居住在沈阳城内,为了出城,他便先故意制造家庭纠纷,与自己的妻子吵架,然后假装自缢,让妻子看到。 刘兴祚的妻子,是代善的第三个儿子萨哈廉乳母的女儿,这个女真女人比较泼辣。 此事上报皇太极后,皇太极觉得刘兴祚夫妻俩现在不适合再住一起,免得又有家庭矛盾惹得刘兴祚自杀。便让他搬到城外的庄园里居住。 刘兴祚此计得逞后,便让弟弟刘兴贤先逃到皮岛毛文龙处。然后又对外面人到处说:“我弟弟已经逃跑了,我肯定会被大汗诛杀,我还不如自己自杀算了!” 于是写了两封遗书,让自己的两个小妾分别交给刘兴祚所在的正红旗上司萨哈廉,和自己在正蓝旗的好友达海。遗书中说自己的弟弟逃跑,自己又被人谗言陷害,迫不得已选择自杀。并让家人给好友库尔缠带去书信,说拜托库尔缠将自己埋葬在扎木谷。 两个小妾都是女真人,不识汉字,自然不知道书信里的内容。她们外出送信之时,刘兴祚就抓来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似的人,将其勒死后换上自己的衣服,再一把大火点燃居住的房子,将尸体一同烧掉。而刘兴祚本人,便成功地金蝉脱壳逃往皮岛毛文龙处。 达海、库尔缠接到信后,连忙赶到刘兴祚家,发现房屋中烧焦的尸体和残余的衣服,以为真的是刘兴祚,便抚尸大哭,接着上报皇太极。皇太极这般聪明人都被糊弄住了,也以为刘兴祚已经自杀。惋惜之余,便令刘兴祚之子刘五十袭职,从征林丹汗。 而刘兴祚的另外一个弟弟刘兴治,按照与刘兴祚提前商议好的,向皇太极请求遵照刘兴祚的“遗愿”将其埋葬在扎木谷。皇太极同意了,于是这刘兴治便利用埋葬刘兴祚假尸体的机会也潜逃皮岛。 好一个刘兴祚,巧施连环计瞒天过海,不但自己得以逃脱,还连带着让自己的两个弟弟也都逃离后金。而皇太极和众后金贵族还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不久后从皮岛来到后金的汉人那里,才得知刘兴祚兄弟已潜逃的消息。 原历史中,刘兴祚虽然逃回大明,但是还是受到了猜忌,并未被委以重任。 己巳之变中,刘兴祚还曾带兵袭杀后金军队,斩首数百人。皇太极知道后异常愤怒,派阿巴泰、济尔哈朗等率兵追捕刘兴祚。刘兴祚与金军遭遇后,力战身亡,从此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郭可阳对刘兴祚的事迹非常熟悉,这种人物简直就是干谍报工作的天才。似这般天赐的安插在后金核心层的内间,如果不能好好利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袁先生到登州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联络上刘兴祚。据朕所知,此人虽身在奴营却心在大明,是个忠诚可用之人。” “哦?陛下何以知之?”袁可立疑惑道。 “朕自有消息渠道。袁先生尽管放心,此人可用,勿复多疑!”郭可阳现在撒起谎都已经不假思索了,毕竟很多事自己总要找个托词,总不能说我知道历史,这个刘兴祚绝对靠得住。鬼才信你! 袁可立还以为皇帝是通过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情报知道的,便也不再怀疑,“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臣一定绝对相信此人。” “据情报所说,毛文龙处有人一直与刘兴祚往来,先生可以派人走这条线。联络上刘兴祚之后,一定要告诉他,安心留在建奴那里做为我大明内应,必不使建奴疑心,私下里向大明传递建奴情报即可。” “臣遵旨。” “另外着联络的细作告诉刘兴祚,朕已经知道了他的赤胆忠心,他留在建奴那里比回来的用处更大,他日朕光复辽东不吝对其封侯之赏。” “刘兴祚之事,除了联络的细作,只许先生一人知道,万万不可泄露。” “陛下放心,三军之事,事莫密于间,臣是带过兵的,省得其中轻重。” 第114章 新年 天启七年的大年三十,这天是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同时这天也是整个天启年的最后一天。 京师的各个衙门,自腊月二十四便封印了,不再处理政务。加上元宵节直到正月二十方才正式开印办事。 这将近一个月的长假当真令郭可阳感到震撼。 不过自永乐年间开始,便一直如此。想到如今天寒地冻的,交通又极为不便,即便强令官员们在初七和元宵节之间上班也办不了什么事,郭可阳索性也就遵循旧制。 这和后世也差不多,每年过完年初七上班后,大家也都是浑浑噩噩的磨洋工,直到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才能真正提起精神工作。 放假期间,内阁及六部等各机要关键部门,还都是留有值班人员的,万一遇到突发事件也好应对。 遥想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时代,过年只有三天假,那时的官员着实是苦逼透顶。 今年在京的官员可是过了个好年。据说皇帝查抄秦王府发了大财,一高兴之下,下令年前最后一个月给所有京官赏赐三倍月俸,做为年终奖励。尤其是中下层官员,皆是欢天喜地,直呼痛快! 京城的百姓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各处都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街道上人也不多,天气寒冷,百姓们大都窝在家里,一家人难得的一起休憩。 富裕的百姓家中炸制鱼、肉、面食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贫穷的人家也提前割了两斤肉,准备包一顿饺子,犒劳自己一年的辛苦。 整个大明朝上下,此时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京师的官员们经过阉党倒台的清洗,有五十多人被抄家问罪,这些人的家人肯定是无心过年的。 都察院的大牢里面,现在关押着涉及周应秋专案的一百来人,这些人和他们的家眷也是过不好年的。 不过史躬盛已经很努力了,自从十月初接到任务就一直没停过,但是奈何涉案官员有二百多人,两三个月根本审不完。还要追索这些官员行贿周应秋之额的三倍罚金,拿不出的就抄其家。哪里那么容易办完。史躬盛估计再过三个月能结案就不错了。 而且皇帝交代了,要和吏部对接好,不要着急一下子把涉案的二百多全抓了,一批一批的抓,让吏部迅速补齐官员缺口,别耽误下面人干活。皇帝倒是想的挺周到,史躬盛接到旨意后不禁苦笑。 废秦王朱谊漶和他儿子朱存枢,现在正在凤阳的监牢里痛苦煎熬。朱谊漶本就重病,加上牢狱难熬,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估计也是时日不多。 而陕西的百姓们今年过年却是难得的有些喜气。朝廷不但免去了两年的田赋和徭役,还花银子给各处赈灾。年前又收到了朝廷给陕西加免一年田赋的旨意,之前的拖欠也全部免除。陕西百姓对朝廷的颂德响彻三秦大地,百姓对朝廷彻底归心。 在陕西巡抚衙门的安排下,从各地购买的粮食运到陕西。陕西的灾民们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大量的流民开始返回家乡,准备来年开春继续耕种。陕西全省原本如同干柴等待烈火的危急形势终于被缓和下去了。 河南的百姓也在年前得知了全省免去一年田赋的旨意,饱受藩王压榨的河南,明年也能喘口气了。 近卫师的官兵们在大年二十九还在训练,大年三十这天终于能够休息一天,开始难得的三天年假。 郭可阳最关心的还是近卫师,大年三十的上午专门来到钓鱼台军营查看过年的安排。 “年终奖都发了没有?”一见面,郭可阳便向孙传庭问道。 “昨天下午就已经发下去了,士兵们很欢喜,都感念陛下的恩德。” 年底了,为了提振士气,郭可阳便仿照前世的传统,命令给士兵们每人多发了一个月的饷银,命名为年终奖,并规定以后每年都要如此。 “臣还提前让监军官们都给士兵们讲明了,这年终奖是咱近卫师独有的,都是陛下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官兵们发的,其他的营兵可没有这份福利。”孙传庭补充道,他现在对于监军的工作是越来越上手了。 “士兵们士气很高,对于训练也没有什么怨言。” “过年期间的伙食准备的怎么样?” “陛下放心,过年所需的物品都提前采购好了,有肉有酒。陛下说过,‘一顿好伙食,顶上半个监军官’,这句话臣一直记得。” “一定要让士兵们吃饱吃好。这些人都是新兵,还对军旅生活尚未完全适应,吃饱吃好了才不想家。” “走,去厨房看看。” 于是郭可阳带着卢象升、孙传庭对各个连队的厨房进行查看。 食物准备的很丰盛,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很多酒坛子。郭可阳命令,大年三十晚上解除禁酒令,破例每人发半斤酒,但是决不允许喝多。还有几个连队正在杀猪,士兵们欢声笑语,热闹的很。 看到皇帝过来视察也都是站在原地行军礼后又各忙各的,大家已经开始习惯军中礼节,更习惯了看到皇帝在军营中到处转悠,士兵们仿佛忘记了这个人曾经是他们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 郭可阳看到每个连队除了值班军官,其他的军官在帮厨,很多连长、队监都亲自掌勺在炸制食物,准备年夜饭。军官与士兵们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一连连长罗长风因为当猎户的时候在老家兼职杀过猪,各个连队便请他过去操刀过去杀猪,罗长风杀完年猪又教士兵们如何给猪褪毛分肉,围裙上粘着猪毛猪血,一边干活一边与围在他周围的士兵聊天说笑。 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让郭可阳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军营。那时候也是如此,官兵和谐,基层官兵们上下之间没有太大的差异,这种亲密的氛围,无形之中就是一种强大的战斗力。 带兵不能仅仅让士兵们对军官畏惧,更要有一种家人般的亲近。畏惧感是难以形成自发的战斗力的,只有在平时亲密无间甚至亲如一家,才能在战场上形成同生共死同进共退的战斗力。 “你们二人的家眷都还在家乡?”视察完军营,郭可阳非常满意,突然想到孙传庭、卢象升这两个带兵的大臣也是人啊,更需要关心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卢象升回道:“禀陛下,臣与伯雅(孙传庭的字)来京时都未带家眷,他们现在还在故乡。” “现在近卫师基本上成军了,以后的军务开始步入正轨。这段时间建斗与伯雅辛苦了。”郭可阳对二人勉慰道,这也是他第一次称呼二人的表字,证明君臣之间的关系更加的私人化了。 “这样吧!过完年,朕就命内廷派人将你二人的家眷都接到京师来,朕给你们每人赏赐一所宅邸,带兵之余,你们也好合家团聚。”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甚是感动,当下便对对皇帝拱手行礼谢恩。 除夕之夜,郭可阳是在乾清宫里同周皇后和礼妃、淑妃三人一同吃的年夜饭。 周皇后和礼妃田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小腹开始微微隆起,行走时都小心翼翼的,由宫女扶着。 看到怀孕的两人,前世并未曾娶妻生子的的郭可阳,内心除了温暖与喜悦,更萌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封建王朝以家为国,自己现在不但身兼国家百姓的命运,更肩负着这个小小家庭的命运。郭可阳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国家的命运与自己的家庭命运深深地捆绑在一起。倘若不能经营好大明,那么自己这个小家也无法保全。想到原历史崇祯皇帝全家的悲惨下场,一股历史的紧迫感如波涛般涌向郭可阳的心头。 郭可阳决定今晚要守夜到凌晨,亲自送走天启这个旧时代,迎接神武元年这个新时代的到来。虽然几次催促,妻妾们也不愿离去,而是坚持陪着皇帝守岁。 郭可阳与妻妾们说笑到很晚,直到子时,外面突然鞭炮声大响,郭可阳带领妻妾们来到乾清宫的大殿外,只见宫内宫外都有绚丽的烟火腾空而起,仿佛整个北京城都被笼罩在爆竹声中。 郭可阳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自语道:“神武元年到来了。” 第115章 集合 神武元年的正月初一,皇帝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而后便是各种祭祀活动。 百官们则是忙着互相拜年交际,百姓们也是迎来送往欢度节日。 正月初三这一天的早上,没有人注意到京城八里外的钓鱼台军营,已是一番人喊马嘶的热闹景象。 早饭后,各连队刚回到宿舍休息,屋外便传来一听就令人紧张的“嘟嘟嘟嘟”连续短鸣哨音。哨音落后“全副武装!紧急集合!”的吼叫声传来,让士兵们像被火烫了一般,全都噌的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他娘的,这才刚过完年,又是要整啥?”班长郑维国一边快速用背包带捆扎着自己的被褥,一边嘟囔道。 “都快点,盔甲兵器都带齐了,遗漏者行军法!”三连连长张友定跑到各排吼叫着催促。 第二次整编时,原来余辛任连长的三连被拆分了,张友定的四连得到增补就变成了三连。 郑维国现在是三连二排五班班长,火枪兵。标准装备有神武元年式燧发枪一支,三棱刺一把,备用三棱刺一把,纸壳子弹三十发,还配备了十八斤重的半身背心式棉铁甲和三斤重的铁盔。全副武装的话,装备重量达到三十二斤左右。 不过相对于三排四排的那些长矛兵,郑维国感觉自己就幸福多了。 长矛兵标准装备,一丈四尺长矛一把,备用近战短斧一把,还有三十八斤重的全身棉铁甲和三斤重的铁盔。 乖乖嘞,光那副全身棉铁甲就三十八斤,超过了郑维国全部装备的总重,怪不得选拔长矛兵的时候,都是挑选那些体格高大强健的,身材瘦弱的光披甲,跑几十步人就喘的不行了。 紧急集合训练在过年之前已经搞过很多次了,士兵们现在都熟练的很。 这次是全副武装紧急集合,和简装紧急集合只打包被褥和携带兵器不同,全副武装紧急集合是要按照作战标准来的。士兵们还要将棉铁甲和头盔捆扎好背在背后,一手夹着捆扎好的被褥,一手提枪进行集合。 集合后会有辎重营的辎重兵赶着马车过来。 辎重营的一个连刚好对应保障一个步兵营,辎重连编制的四个排,对应保障步兵营下面的3个步兵连、一个营部及三个连部。 而一个辎重排下辖的4个辎重班,又对应保障步兵连下面的4个步兵排。 每个辎重班8人,总共编制4辆马车,8匹马。 那么在保障过程中,两名辎重兵驾着由两匹马拉着的一辆马车保障一个步兵班。 两匹马拉的大车,载重1500斤跑起来轻轻松松,在平地且道路状况正常的情况下,每天前进100-150里属于正常范畴。 如果载重2000斤以上,不超过3000斤的话,行动速度会迟缓,每日也就行进百里左右。 这样的一辆大车除了拉上步兵班的盔甲、背包、头盔等装备外,还能装载1000斤以上的粮草,保障步兵班在野外一个月的供给不成问题。 可是按照近卫师《作战条令》的要求,在行军过程中其他所有物品都可以装车,但是无论士兵还是军官,都要亲自背负自己的盔甲、手持武器,以防敌袭。 在这样的要求之下,其实辎重大车可以装载更多物资。 但是现在因为兵力不够,只编制了一个辎重连,不过好在大车和马匹不缺,当初为了保障两个步兵营,准备了两个辎重连的马匹车辆。现在只能是一个辎重兵赶车。 五班集合完毕后,郑维国清点了一下本班人员到齐、装备携带情况,这次都很齐全,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不是少带了东西就是集合有人拖后腿,被排长韩阳一顿臭骂。 “报告排长,五班集合完毕,人员到齐、装备齐全!”郑维国左手夹着被褥,举起持枪的右手向排长韩阳示意报告。 “稍息!” 全排清点完成后,韩阳转身跑向连长张友定,同样左手夹着被褥,举起持枪的右手向张友定示意报告,“报告连长,二排集合完毕,人员到齐、装备齐全!” “稍息!” “是!” 三连各排报告完后,张友定取出一张纸大声读道:“大明近卫师指挥使命令:全师自神武元年正月初三起,开展野营拉练训练,按照一个月的后勤标准装载物资!命令宣读完毕。盔甲武器放在原地,开始物资装车,解散!” 辎重连的马车此时已经到达,成四排停在连队营房前。马车停放的位置,都用砖在地上铺了个长方形的停车位,停车位四圈刷着白灰,前面同样用白灰写着“二排五班”这类的标识。 各班班长立刻下口令,开始带领本班将背包装到各自对应的马车上。 哪辆马车保障哪个连队哪个排的哪个班,都是早就固定好的。 装载完背包后,各班跑步到连队厨房,那里有战备给养仓库,存放着全连一个月的战备给养,包括大米、炒面、盐、茶叶、干肉、腌腊肉等。以班为单位,每个班的给养摆放一堆,非常方便搬运装车。 战备给养平时是不允许使用的,只有在储存期过三分之二时,才准许拿出来食用,同时必须补足同样的数量。可以说近卫师现在的战备水平之高,在整个世界都是独一份。 全连物资装车完成后,重新集合。 而后张友定指挥全连,以连纵队跑步来到大校场的本连位置。 各连陆续到齐后,连长向本营营长报告到齐情况。 郭可阳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全副武装的一千名近卫军士兵,心里倍感欣慰和踏实。自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各连吹响紧急集合哨,到全师一千人集合完毕,总共大约用了不到三十分钟。这中间还有一半的时间被装载给养物资占去了。 经过四个月的严格训练,这支军队彻底展现出了强军的风范。如果能让他们再见见血,郭可阳有足够自信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轻松打败建奴那群部落兵。 全师到齐后,卢象升转身,向皇帝行军礼后报告:“启奏陛下,近卫师已经全副武装集合完毕,请陛下指示。” “出发吧!按照训练计划执行!” “是。” 卢象升已经提前向连长们下发了训练计划,一声令下部队便按照一营、二营、辎重连的顺序开出军营。只留下辎重连的一个排长带领一个辎重班看守营房。 第116章 拉练 部队出了营区之后,一路沿着京西大道往西山前进。 此时是年节期间,天气也寒冷,路上都没有行人。部队每行进一个小时,约十里路,就小休息一刻钟。每行进二十里路后大休息两刻钟,大休息期间补充饮水和干粮。 行军途中,营部侦察兵骑马在前面开路,通信兵则骑马来回传递军令。 邓卫一边羡慕地看着那些奔跑的骑兵,一边小声对郑维国说道“唉,要是能当通信兵或者侦察兵就好了,就不用这样辛苦走路了。” 郑维国冷哼了一声,“那些选的都是会骑马的,你又不会骑马,说这些有屁用。” 这样一个上午便行进了三十多里路,部队在午时到达永定河边,就地休整做饭。 午饭后休整一个小时,下午继续行军。部队先是沿着永定河北上,在永定河向西北拐弯处开始远离永定河,沿着山沟一路向北,在黄昏时分到达凤凰岭东侧,便就地选择营地扎营。 这一天行军八十里。 近卫师在凤凰岭山脚下的一处平坦的荒地扎营。一营二营分开驻扎,野营营区呈一个边长约50米的环形,周长大约250米。 每个营伴随保障的辎重连大车64辆,每辆大车约3米长。将大车环绕营地四边紧挨着停放,做为营地对外的屏障,四边各留出一个10米左右的缺口做为出口。出口处设置了砍伐树木做成的拒马。 一营和二营的营地,成两个大的并列方形布置,两个营地相距百米远,结合部两个营各出一部分人警戒。 其他三个出口向外30米各派出一个排散开,分别做为明哨和暗哨,暗哨离大车营地约百米距离。 如此一来,整个营地的警戒和防御,便布置的极为严密了。 这个布置也是按照《作战条令》的标准设置的营地。 这次外出拉练,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在野外实施一些平常在营区里难以展开训练的科目。 当晚,郭可阳便留宿在一营的野营地。 营地中升起一堆堆的篝火,士兵们正在围着篝火取暖吃饭。营地中虽然驻扎了五百官兵,但是却很安静。 士兵们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吃饭或者从锅里舀水喝,为了预防肠胃传染病和寄生虫,近卫师规定只要条件允许必须喝开水。 军官或者士兵有需要交流的,也都是压低着声音说话。野外扎营保持安静,禁止大声喧哗从古至今都是军中的一项基本纪律。 中军大帐外也升起一堆篝火。郭可阳、卢象升、孙传庭三人围着篝火吃饭,旁边坐着的,还有随行的王承恩和带二百锦衣卫护驾的骆养性。 野外训练没有那么多讲究,皇帝和两个主将与士兵们吃的一样,都是大铁锅里大米与腌肉混合煮成的浓粥。 喝了两大碗浓粥,填饱了肚子,郭可阳将碗递给王承恩拿走。对卢象升、孙传庭说道:“今日士兵们的表现超过了朕的预料,行军八十里没有出现扭伤或者跟不上的,很不错了。” “这些人都是苦出身,陛下对他们衣食供给优厚,再加上严格训练,理应有此成效。”孙传庭回道。 “嗯,建斗记住,以后每日行军都保持在六十里到八十里之间,练成铁脚板非一日之功,慢慢来。” 卢象升点头称是。 “明日就要出居庸关了,朕就不再随军行动了。免得出来时间太长,被朝中的大臣们知道,又要好一顿劝谏。”郭可阳苦笑道。 “陛下只管回京,军中有臣和伯雅在,陛下万事放心。”卢象升说完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皇帝这次趁着年节假日偷偷跑出来,他和孙传庭内心还是非常忐忑的。 “朕对你俩自然是放心的,但还是关心近卫师的拉练和剿匪情况。每日出发之前,都要派人回京师报告前一日的情况,如此来回往返,也正好练练那些通信兵。” 这次野外拉练还有一项内容就是剿匪,让这些兵真正上阵杀一次人,见见血,完成练兵的最后一次淬火。 目的地就在距离京师西北约二百五十里处的怀来卫黑龙山。 年前郭可阳决定派近卫师剿匪练兵之后,就让锦衣卫探察北直隶周围较大的匪患。 其中最大的一股,便是盘踞在京师西北二百五十里外的怀来卫黑龙山上,匪首唤作刘地狗。 这刘地狗本是宣府的逃兵,无处可去,怕被缉拿也不敢回家,索性落草为寇。以一帮逃兵为班底,收纳响马、土匪和流民中的无赖者,占据在怀来卫城西北五十多里外的黑龙山上。 与陕西杀官造反的王二完全不一样。刘地狗很清楚朝廷战兵的强大,自己要是闹得动静太大了,早晚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从不招惹朝廷,更不敢攻打县城杀官。 这刘地狗很聪明,绝不去宣府总兵的地盘上闹事,也不攻击怀来卫,而是盘踞在距离商队往来要道以北二十里的黑龙山,专门抢掠来往的商队。 刘地狗知道,大型的商队背后一般都有官员缙绅在撑腰,商队中也往往有镖局或者护卫,自己吃不吃得下不说,招惹了他们背后的势力自己很快就会被剿灭。 所以刘地狗专挑一些小型的商队下手,一旦做起那没本钱买卖来,又狠绝透顶,绝对不留活口不留痕迹,好让人没地找去。 怀来卫指挥使吴磊,曾在去年十月集结本卫兵马进黑龙山剿过一次。奈何土匪营寨险要,难以攻取。吴磊带领的近千人马,除了卫所军官们手下的合计一百多家丁外,其他的都是只会刨地的苦军户,战斗力相当拉胯。 吴磊攻打了一天也没打破营寨,己方倒是伤亡了几十个,对于卫所里的这群军户来说,如此的伤亡比已是难以承受的了,再加上本就都不愿意跟着吴磊来剿匪。 黄昏时分,刘地狗带领土匪中的亡命敢战者,打开寨门一个反攻,竟杀得怀来卫兵马四处奔逃,死伤惨重。吴磊要不是有几个忠心的家丁护着,骑马跑得快,差点都折在黑龙山上。 回来之后,吴磊咽不下这口气,便带人去给辖区相邻的宣府总兵送礼,请其派战兵助剿匪患。宣府总兵却推脱说怀来卫不在自己辖区,没有朝廷旨意无法进剿。 吴磊无奈之下,只得上报给兵部,说在卫城西北黑龙山上的刘地狗匪众抢劫商队、屠戮百姓、作恶多端、为害一方、势大难制,本卫兵马进剿失利,请求兵部协调战兵前来将其剿灭。 郭可阳知道这件事后,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也不用宣府出兵了,当即决定直接拿来给近卫师练兵用。 第117章 剿匪(一) 其实郭可阳和兵部都不知道的是,这怀来卫指挥使吴磊之所以和那刘地狗死磕,一个关键的原因是刘地狗抢了吴磊的商队,让他损失惨重。 本来刘地狗是想将这商队里的人杀光封口的,可惜其中有一个吴磊的家丁极擅长马术,被他左奔右突跑掉了。这才得以报知吴磊黑龙山刘地狗抢掠之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吴磊发誓要剿灭刘地狗。奈何自己麾下的卫所兵战力低下,黑龙山又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重挫之下只得上报兵部,请求协调宣府的战兵进剿。 离开凤凰岭后,近卫师基本上每天保持六十里以上的行军速度。行军过程中每天都派通信兵骑马返回京师,将前一天的训练情况报告呈送给皇帝。 三天后到达怀来卫城。近卫师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北十里处扎营,卢象升派出通信兵拿了自己的信牌飞马驰入卫城,去传卫指挥使来营中相见。 信牌是明代的一种官方文书,中央及地方各级都广泛使用,用于传递政令或军令,由木制或纸制。 一营的通信班长王文超带着一名通信兵,持着信牌来到怀来卫,经过城门士兵指引驰马来到怀来卫指挥使衙门。 衙门口的士兵一听是兵部侍郎派来的信使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传,很快便将王文超引了进去。 “在下近卫师一营通信班长王文超,奉兵部侍郎卢公将令,传召怀来卫指挥使前往相见,有信牌在此。”说完便将信牌递了上去。 这个小小的通信兵却没有下跪,只是抱拳行礼,这令吴磊有些不满。但对方毕竟是代表兵部侍郎来的,自己也不好发作。 怀来卫指挥使吴磊一看确实是兵部侍郎卢象升的传召信牌,问那通信兵,原来是卢侍郎亲自带兵前来剿匪,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剿灭一个小小的刘地狗居然惊动了兵部侍郎。 吴磊见这传信的士兵盔甲崭新而精良,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战袄上有着一副大翻领,领子上对称缝着一对黑色的长方形布块,布块上又绣着一条红色的粗线。 这装扮吴磊从未见过,便好奇地问道:“你领子上缝的乃是何物?怎么在军中从未见过?” “回大人,这个叫做军衔。是我近卫师所独有的,乃是陛下所创。” “陛下所创?这近卫师又是何处的营伍,本官从未听说过。” “近卫师驻扎在京师。乃是陛下的亲军,由陛下亲自训练,只听陛下一人指挥。”王文超不由得站直了身板自豪地说道。 “哦,那岂不是就如同锦衣卫一般?”吴磊大惊,怪不得这小兵见自己不跪,原来是皇帝亲军。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甚至有些紧张起来。 “嘿,我近卫师才和那锦衣卫不一样哩!我近卫师可是要野战杀鞑子的战兵。”王文超纠正道。 在吴磊看来,这个小兵似乎对锦衣卫都充满了不屑。看来这支营伍受到的圣眷不轻啊。自己真是孤陋寡闻了,对于京师突然冒出来这样一支皇帝亲军都不知道,当下便有些想套套近乎。 “敢问小哥在近卫师中现居何职啊?” “在下方才说过了,乃是近卫师一营营部通信班长。” “这班长又是何官?可有品级?” “班长只是军士,算不得军官也无品级,在下军衔一道粗红线,为三级军士中的下士。中士为两道粗红线,上士为三道粗红线。” “那跟随你的这位小兄弟,军衔一道红细线又是何意?” “一道细线乃是普通士兵中的列兵,此外还有三等兵,二等兵,上等兵。” “那么这军衔是以何为依据来评定呢?” “暂且只以训练考核成绩,文化考核成绩综合评定。” 这近卫师还学文?吴磊更加好奇,还想再问,王文超却有了些不耐烦,催促道:“吴指挥使,卢侍郎正在营中等待,还请快些随我前去吧。” 吴磊一听此话也不敢怠慢,便不再询问,立刻带上一队亲兵随王文超驰往近卫师营地。 距离营地还有一里,便被担任白天警戒的营部侦察骑兵截住,通信兵先是对了口令,又出示了腰牌才被放行。 虽然这些人都是一营的兵,相互都认识,流程看起来有些多余,但是郭可阳在制定《作战条令》的时候专门解释过,将来近卫师肯定要扩充到几千几万人的规模。将来规模大了,不同建制的士兵军官们相互之间认识的可能性很低,规矩要在最初阶段就要立起来。 怀来卫指挥使吴磊来到大营门前,被要求将亲兵留在营外,只许本人进去。 进得军营,只见营地成四方形布置,四周皆是大车围绕,大车上有少量士兵站岗警戒,看营地里帐篷的搭建,营地被划分为相等的四块,其中一块营区的士兵明显比其他三块少的多,但是集中了大量马匹。 吴磊不知道的是,这四块分别为三个连队和营部的区域,那个集中大量马匹的区域是营部和保障一营的辎重兵扎营地。 营地里的帐篷搭建的特别整齐,横看竖看都在一条线上。士兵们基本都坐在帐篷外面擦拭保养火铳,那是一种吴磊从未见过的火铳,枪管比鸟铳至少短了三分之一,但是明显比鸟铳粗。 吴磊还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居然有肉的味道,这些兵伙食这么好?满脑子疑问的吴磊还想四处张望,看一下做饭的地方在哪里,便被那通信兵催促快些,只得加快了脚步。 中军大帐在营地中间,通信兵进去通传后,很快便出来召吴磊进去,吴磊进得营帐,只见一位身穿红色战袄,身材高大,面上无须的年轻男子坐在主位上,这位男子下手还坐着一位同样装束的中年男子。 “报告卢指挥使,这位便是怀来卫指挥使吴磊。” 听那王文超所说,上面坐着的这位就是兵部侍郎卢象升了。 大明朝中期以后,文贵武贱,吴磊做为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武官,兵部侍郎也是正三品,但是文官的正三品比武官正三品可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去了,吴磊见卢象升是要下跪的。 吴磊正要弯腰跪拜,腰刚弯了一半,一条腿刚屈下去,却听上面说道:“不可!我近卫师中无跪礼,吴指挥使不必如此!来人,给吴指挥使看坐。” 第118章 剿匪(二) 吴磊一时间有些尴尬,赶紧直起身来拱手施礼道:“吴磊谢过少司马。” “这位乃是兵部侍郎孙传庭,亦是我近卫师监军使。”卢象升将其下手处所坐者向吴磊介绍道。 吴磊赶紧又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施礼,孙传庭只坐在那里微笑拱手算是回礼。 “这次请吴指挥使过来,是想询问一下那黑龙山上的刘地狗匪众危害地方之事,还请将情况与本官详细讲来。” 吴磊一听是问的刘地狗的事,当即就来了精神,义愤填膺地将刘地狗在此处打劫商队,祸乱地方的劣行,添油加醋讲了一通。 “那这刘地狗所占据的黑龙山,地形如何,是否险要?”卢象升了解了刘地狗的基本情况后,便询问起地形来。 “回禀少司马,那黑龙山在怀来卫城西北二十五里外,乃是一群小山环绕之中的独立山峰,与其他山脉并不相连。山高约二百余丈,山南形势还算平缓,有一条上山小路,宽约可三人并排行走。山东西北三面陡峭,难以攀登,尤其是北面就是断崖无法上山。” “天启六年秋天,刘地狗占据此山后,在南侧半山腰一狭窄陡峭处修有隘口,将道路拦腰截断。山上原有一座小庙叫做黑龙庙,据说是宋朝时所修建,刘地狗将庙里僧人杀光后便在上山修筑营寨,唤作黑龙寨,从此占山为匪祸害一方。” “匪众现在有多少人?” “约有六百余人。” “你明日卯时带上向导来营中,跟随本官一同去剿了这刘地狗。” 吴磊一听大喜,如果这样不仅能够给自己出气,说不定被劫掠的货物也能收回来一些。当即领命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第二天卯时,天还没亮,吴磊便带着自己三十多个亲兵和找来的向导,来到近卫师营地。 此时近卫师已经吃过早饭,正在拔营整队准备出发。 昨日营地里挖的沟坑已被填平,地面被清理的非常平整利索,也没有粪便垃圾等杂物。吴磊也是见过大明其他营兵拔营的场面,地面上遗留的遍地粪便垃圾不说,那当兵的也都是乱糟糟的,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这近卫师整个营地却安静的很,除了几个军官大声指挥,士兵们大都不怎么说话,只是按照指令快速的收着帐篷,或者将物资装车。 吴磊与卢象升见面后,刚说了几句话,便有一营和二营的值班连长陆续跑过来,报告说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 卢象升于是令通信兵传令,按照行军队形出发。 一营侦察排在大队前一里先行出发警戒搜索,卢象升带通信兵及营部在前,一营各连紧随其后,跟在一营后面的是配属辎重兵马车,而后是二营的三个连队,及配属二营的辎重马车,最后是二营侦察排担任后卫。 一个时辰后,近卫师便行军到黑龙山下。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全师便在黑龙山下短暂休息,补偿干粮饮水,积蓄体力准备攻山。 卢象升与孙传庭在向导带领下,绕着黑龙山转了一圈查看地形,短暂商量了一下便定下了作战方案。 山地作战侦察骑兵无用武之地,便令两个侦察排以班为单位封锁黑龙山周围各处路口。据吴磊提供的情报,山上只有六百多土匪,且上山道路狭窄,攻山的时候兵力太多也施展不开。 卢象升与孙传庭商量后决定以一营为主攻部队,沿着上山道路向上进攻土匪营寨,二营的四连为预备队,尾随在一营后面,以备不虞。五连六连延山腰处以班为单位散开,堵截搜索残余的漏网之鱼。 近卫师步兵连编制里有半数是长矛兵,在这种山林里面长矛难以发挥作用,于是便命令五连六连的搜索部队直接将长矛留在山下命辎重兵看守。 向导将为首的一连带到半山腰一个拐弯处便停下来,指着百步之外隐约显现在树林中的一个石头堆砌的小隘口对卢象升说道:“大人,前面百步外有一段山势突然变得陡峭起来,贼人在那里拦路砌了隘口,平常便有人守在那里。” 卢象升对身旁的一连连长罗长风说道:“夺下隘口就交给一连了,速度要快,不要给贼巢里的贼众留下准备时间。” “指挥使放心,看一连的了。” 罗长风说完行了个军礼,便下去布置任务。 很快一连一个班的长矛兵舍弃长矛手持战斧弯腰向隘口快步行去,后面跟着两个排的火枪兵,一连其他长矛兵跟在最后。 道路很窄,只能容下三人并排行走,士兵们的披甲都是棉铁甲,铁片外有棉片包裹,行走时也发不出来什么响动,但是距离隘口三十步时密集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隘口上的贼人。 这两天轮到胡三带着九个土匪把守隘口,昨天晚上这群家伙喝酒赌钱玩到后半夜才睡下,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了,还都窝在隘口上的草棚子里面打瞌睡,没人能想到灭顶之灾正在降临。 胡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外面有大片的脚步声,树林里也有大群的鸟噗噗楞楞的飞起来,不好,外面有大队人马在靠近。老山贼胡三立马警觉起来,赶紧拍醒手下,穿上衣服出去查看。 胡三从草棚子里钻出来,从四米多高的隘墙上沿着上山的路往下一看,惊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二十多步外,红压压一大片披甲的军兵塞满了道路正在往隘口疾行而来。 完了!要命的来了!胡三脑中此念一闪而过,然后便像炸了雷一般在原地蹦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啊!!官兵来啦!!快敲锣放炮,叫救兵啊!” 那几个土匪正在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下面的军兵,听到胡三暴喊,立刻清醒过来,赶紧去找家伙事儿,准备敲锣放炮。 胡三话音刚落,疾走在前头的重甲兵便双手手持战斧低着头,向隘口的木栅栏门冲了起来。 重甲兵跑不远,现在已被敌发现,又只相距二十多步便无所顾忌了? 同时罗长风吼道:“以班为单位,交替掩护射击。” 一连的一排二排火枪兵立刻停下,一班的八支步枪对着隘口上就是一次齐射。 胡三还没来得及躲,就感到身上像被锤击一般多处传来剧痛,眼前一黑就跌落了下去。其他土匪吓得赶紧趴在隘墙上不敢抬头。 第119章 剿匪(三) “咚咚”,隘口下的木栅栏门传出来被斧头劈砍的声音。 “完了,他们在砍门,守不住的,快他娘的跑啊!”一个反应快的土匪惊叫一声,像猴子一样麻溜地跳下隘墙就往山上跑。刚跑没几步隘门便被一个班的长矛兵用斧头劈开了。 着轻甲的一连火枪兵,飞快地冲过隘门,对着在山路上往黑龙寨奔跑的土匪就是“砰砰砰”几通齐射,六个土匪中弹后嚎叫着倒地,其他三个一看这阵势也不敢在山路上跑了,直接跳到路两旁的树林里散开逃命去了。 罗长风也不管那三个钻进树林的家伙,只是大声命令连队快速向山顶的土匪营寨冲去。 隘口距离山顶还有五六十丈,奔跑的过程中便出现了问题。一连的火枪兵和后面本连的长矛兵越拉越远,长矛兵身披近四十斤的重甲,饶是体力再好又如何追的上轻甲的火枪兵。 结果一连的长矛兵不但不能追上本连的火枪兵,还堵在了二连火枪兵的前面,造成了整个后队与冲在前面的一连火枪兵脱节。 随队前进的卢象升很快发现了这个异常。也怪自己初次带兵作战,没有经验,这进攻队形的安排上就出了问题。 于是赶紧传令所有长矛兵离开山道,散到路两侧去,给火枪兵让出道路,让所有火枪兵先冲到土匪营寨,长矛兵在后面跟着。 卢象升带领二连三连的火枪兵冲到山顶的黑龙寨时,罗长风正在指挥本连火枪兵,在距离寨墙三十步外轮番射击,对寨墙上的土匪进行压制。 山寨里的土匪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寨墙上本就不多的土匪,被步枪打的不敢抬头。土匪们没有鸟铳更别说火炮了,在近卫师持续不断的多段式射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土匪在山上的营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高一丈有余,再加上寨墙下山体的坡度,没有攻城梯的情况下想要攀爬上去几乎不可能。 寨门也是厚木板所制成的大门,想用斧头劈开异常困难。况且寨门上方还有门楼,虽然土匪现在被步枪打的不敢露头,但是若是砍门或者用大木撞门的话,难免会被土匪用石头砸下来造成伤亡。 卢象升喊来罗长风,“陛下训练尔等的爆破之法,现在可以用了,快去把寨门炸开!” “是”,罗长风转身便去招呼爆破兵。 近卫师剿匪之前,郭可阳考虑到现在没有轻便使用攻坚火炮,神武元年五斤炮还没有生产,至于明军装备的虎尊炮,打打人马还行,攻坚破门就威力不够了。 于是便从各连队抽出来一个班的长矛兵,教授他们捆扎炸药包,和使用炸药包进行爆破的技术。 爆破做为步兵五大技术之一。郭可阳在步兵学院的时候可是经受过专业培训的,几天时间就训练出了一批爆破手。 只不过这些爆破手使用的炸药包都是使用黑火药制作成的,威力约相当于同等重量tnt炸药的五分之一,不过也无所谓了,威力不够就用重量来补了。 一连的爆破兵此时也终于跑了上来,这一个班的长矛兵只穿戴盔甲,每人身后背着一个重十斤,用厚厚的防水油布包裹着的炸药包。 罗长风估计了一下,就那土匪的寨门,一个炸药包应该就够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多用几个,免得一次爆不开被卢象升骂。 准备好后,命令全连的火枪兵集中射击寨门上方及两侧寨墙进行掩护。两个爆破兵头顶举着盾牌,将一个抱着三十斤炸药包的爆破手护在中间低头弯腰朝寨门冲去。 很快就见那三个爆破兵飞快地从寨门处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后撤掩蔽,后撤掩蔽”,近卫师的官兵们纷纷反身往远离寨门的方向跑。 寨墙上有几个土匪见方才持续不断的射击突然停止,还畏畏缩缩地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三个爆破兵跑得飞快,一度让罗长风惊叹,这三个货是如何做到穿着近四十斤的盔甲还能如此飞奔的。 三个爆破兵跑到三十步外,蹲下来低头掩蔽,罗长风见他们到位后也赶紧蹲下来。 等了大概近十秒钟也没听见响动,正在疑惑这三个家伙到底点没点着导火索,想喊他们问问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明显感到地上传来一股震颤,紧接着几秒钟后碎石木屑像冰雹似的呼呼啦啦落下来,砸在头盔铠甲上。 寨门处爆出大量的烟尘,一时间完全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等烟尘逐渐落下后,赫然发现不仅寨门,就连寨门上方的那门楼都已不见了踪影,寨门两侧的寨墙也有一段坍塌的。 正当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时,“嘟嘟嘟嘟嘟嘟”,一阵急促的哨音连续短鸣响起,紧接着便传来一连连长罗长风的吼声,“上刺刀,冲锋!” 罗长风身先士卒,双手持步枪冲在最前面,第一个穿过尚未完全消散的烟尘冲进黑龙寨,眼前的景象不禁令他愣了一下。 只见寨中以寨门为中心,三十步的范围内,横七竖八倒着土匪的尸体,有的被炸的衣服剥离露着皮肉,有的身上插着木刺或是断裂的木片,应该是炸药包爆炸将木寨门和上面的木制门楼炸飞后造成的连带杀伤。 原来这伙土匪正在大小头目的驱赶下,准备上寨墙守卫,谁料突然一声惊天巨响,寨门处爆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然后便是冲击波和随之而来的碎木屑和木板,寨中土匪当场被炸死近百个。剩下的见此情景哪还有顽抗的勇气,当下便四散奔逃。 整个黑龙寨里乱糟糟一片,罗长风也是第一次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努力克制住胃里的不适,直接大喊命令全连以班为单位散开,去追杀土匪。 罗长风带着一班往寨子里冲去,一个土匪在前面逃命,那厮一条腿被木刺扎伤,腿脚有些跛,很快便被追上。 罗长风按照平时练习的招式,一枪直挺挺刺过去。尖利的三棱刺刚穿过土匪后背的皮肤肉时还有些阻力,而后便顺畅的穿过胸腔从胸前冒了出来。 初次杀人,罗长风紧张的手和牙关都有些发抖,喉头一阵干紧,双手死死地握着步枪枪杆,由于用力过度手指都有些发白。正想抽出刺刀时,却发现三棱刺竟被那土匪的肋骨卡住了。只得停下来,用脚踩住土匪的后背用力拔出刺刀。 那土匪脸朝向一边趴在地上,口中大口吐着鲜血,身体像是被抽空一般软绵绵的,同时伴随着阵阵颤抖,罗长风这是才看清他的侧脸,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比自己矮一些,有些瘦,脸庞黝黑,不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的出身,或许是个农民吧! 罗长风看着地上那个正在死去的土匪,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自己杀人了,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和自己从前做猎人的时候宰杀猎物完全不一样,并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有些伤感。 第120章 剿匪(四) “连长,快来!这厮知道刘黑狗在哪儿!” 一班长的呼喊让罗长风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战友们已经越过他冲到前面去了,只有自己的通信兵还站在身旁持枪警戒着。 “不能多想,战场就是要杀人的!”罗长风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声,赶紧往前跑去。 一班方才围住了四个土匪,这四个家伙手持大刀长矛,见官兵只端着前面装有矛头的火铳,便觉得自己有些优势,还想反抗一下突围。谁料几声枪响其中三个便应声倒地,剩下的那一个当场就吓得跪倒在地大声求饶,说自己能找到匪首刘地狗,求大爷们饶他一命。 原来在寨门被爆破前,刘地狗正提着大刀,刚出了屋子准备上寨墙,好在离寨门远,但是也被震了个七荤八素,经这么一炸瞬间没了抵抗的勇气。 扭头就往自己屋子里跑,刘地狗最识时务,知道这下肯定干不过了,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快些跑路要紧。 那投降的土匪带着罗长风等人来到刘地狗住处,竟和背着个包袱刚要出门的刘地狗撞了个脸对脸。 刘地狗见此情景,一手持朴刀,一手将包袱转到胸前,哀求道:“几位兄弟,俺也是当过兵的。杀了俺,这包袱里的钱财还不是都被上官给拿去了。放咱一条生路,咱留下一半钱财分给诸位,咋样?” 罗长风冷笑道:“少废话,要么受死,要么投降,你自己选一个!” 刘地狗一听大怒,“既如此,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 话音未落,便挥舞朴刀朝为首的罗长风劈砍过来,罗长风立刻持枪格挡,但那朴刀势大力沉,震得罗长风手臂发麻,险些没有挡住。 同时罗长风背后的士兵纷纷冲上来,举枪便朝刘地狗刺去。刘地狗赶紧收刀拨开刺刀,奈何刺过来的刺刀太多足有四五支,刘地狗挡得了上路顾不了下路,刚挡了两式便觉下腹一凉,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一柄刺刀已经扎进膀胱处, 紧接着那持枪的士兵便立刻转动枪身将刺刀抽出,刺刀抽离时的搅动,让刘地狗瞬间像泄了气的布袋一般跪在地上,大叫着双手捂着伤口。罗长风趁机往刘地狗脖颈上就是一刺,结果了这匪首性命。 罗长风带着斩下的刘地狗首级和赃物出来的的时候,只见山寨中战斗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景象,此时除了二连三连的火枪兵,一营的长矛兵也到达了黑龙寨。 那些没有盔甲的土匪面对装有刺刀的火枪兵时,尚有一搏之勇,但是当大批身披重甲的长矛兵出现时,绝大多数土匪立刻就绝望地选择了投降。极少数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在重甲长矛兵面前也只有被单方面被屠杀的份。 随着黑龙寨中最后几个顽抗的土匪被长矛兵捅成了筛子,整个黑龙寨也安静下来,各连连长大声喝令着部下以班组为单位逐屋搜索肃清残敌。 罗长风见卢象升站在黑龙寨中间的场院中,赶紧跑过去立正行了个军礼,“报告指挥使,已经斩杀了匪首刘地狗。”说完将刘地狗的首级拿给卢象升看,“另外还缴获了刘地狗随身所带的赃物,请指挥使处置。” “好你个罗长风,今天你算是立下了头功。谢玉万正在清查贼人库房,赃物交给你们连的监队去看管统计去。” “是!”罗长风行过礼,便咧嘴笑着跑去找监队谢玉万上缴缴获的赃物。 一直跟在卢象升身边的怀来卫指挥使吴磊,此时满脸敬畏的对卢象升拱手道:“少司马麾下真是犹如天兵一般,瞬息之间便攻破黑龙寨,杀这些贼人真如砍瓜切菜尔!” 卢象升闻言只是笑笑没作声,带人来到黑龙寨的土匪库房前,一连监队谢玉万正在清点其中的财物。 这土匪库房中储存的东西还真是五花八门,除了粮食之外,其他如丝绸、布匹、皮毛、茶叶、盐等货物应有尽有,而且基本都是大宗捆扎好的货品。 吴磊看着库房中的皮毛,好像那就是自己的一般。他的商队就是从张家口采购皮毛,再往京师售卖的。去年在回来的半路上被刘地狗抢了个精光,让自己损失惨重。 吴磊这厮说是军人,却也是世袭的卫所职务,早已没有了祖先的勇武,更像是个只知道逐利的商人。 此时商人吴磊看到自己被抢的货物,怎能会不肉疼,咬咬牙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卢象升跪下道:“下官有一事颇为屈辱,还请少司马为下官做主。” “本官说过,我近卫师中无跪礼,吴指挥使怎可坏军中规矩,快起来说话。”卢象升看着地上的吴磊有些生气的说道。 “是”吴磊起身后向卢象升靠近了一步小声道:“好叫少司马知道,下官为了维持开支养活家丁以备朝廷征召,也做些小买卖。只是去年十月下官的商队被这该死的刘地狗抢了,商队货物就在这黑龙山上,还请少司马开恩,能让下官取回货物。” “哦?竟有此事?”卢象升眉头皱了起来,这吴磊军人经商着实让他反感,“哪些是你的货物,你可有证据?” “当时下官的商队都被刘地狗截杀了,只有一个家丁跑了回来,账册也遗失了。” “既无账册,现在那刘地狗也死了,两厢没有对证,那你叫本官如何给你货物。”卢象升生气道。 “况且你身为一卫指挥使,不思好好练兵以报国家,反而做些商贾之事,去年你剿匪大败,朝廷没有责罚与你已是开恩,现在还有脸面在这里索要货物,就不怕本官弹劾你吗?” “哼!谢玉万,好好清点赃物,不许少了一丝一毫。” “卢指挥使放心,做为监军官,在下绝不会让缴获少了一分,谁都不行!”谢玉万说完还挑衅地看了吴磊一眼。 卢象升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那满头大汗的吴磊呆在原地。 清理完黑龙寨中的土匪天色已近黄昏。在山下担任警戒的五连六连也派通信兵报告,说已经抓到了意图逃窜出山的土匪二百来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反抗就投降了,只有十余个顽抗的被斩杀。 于是卢象升传令下去,一营和四连当晚就住在黑龙寨中,五连六连和辎重连在山下扎营。 晚上谢玉万向卢象升报告,经过点验,总共在黑龙寨中缴获金银铜钱合计白银约五千多两,此外还有大批货物至少能装三十大车,谢玉万不懂该如何估价。 卢象升看完缴获清单也不表示自己的看法,只让谢玉万交给监军使孙传庭处理。 第121章 讲武堂(一) 神武元年正月初十,郭可阳收到了近卫师剿灭黑龙山土匪的详细战报。 黑龙寨土匪六百余众被歼灭,其中当场斩杀二百余人,俘获四百余人,匪首刘地狗被一连连长罗长风当场斩杀。 另外还有众多缴获,已由监军官清点造册,准备全部押回京师请皇帝处置。 近卫师除了两名士兵受了轻伤,其中一名还是被爆破寨门时落下的石块砸中肩膀受伤,其他并无伤亡。 郭可阳对于自己装备精良的近卫师能够剿灭这伙土匪,本就毫无置疑,但是当看到详细的战报时,还是兴奋异常。毕竟这可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部队,所经历的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战斗。自己前世虽然带过兵,但在和平年代也从未经历过实战,现在怎能叫人不兴奋。 此战中只有一营真正经历了实战洗礼,二营只是充当了预备队和警戒任务。毕竟山地狭窄,两个营实在难以展开。 郭可阳便命令给孙传庭,让他带领二营在京西的太行山一带继续剿匪练兵。令卢象升带领一营火速回京,务必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到京师。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一营去做,燕山讲武堂第一期的招生在正月十五就要开始了。 据东厂报告,年前便已有近千名从全国各地来京,自称要报名燕山讲武堂的年轻人,住在京师的各处旅店中。虽然现在还不确定能招到多少新生,郭可阳还是准备将一营做为教导队,来训练这批具有较高文化程度的近卫师新苗子。 大明自永乐时起,从正月十一日开始,其后十天都为元宵节假期,在这段时间里各地会解除宵禁,百姓在夜间出行玩乐将不再受到限制。 此后的近两百年中,这个假期制度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元宵节也成为了百姓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 神武元年的正月十五这天,北京城除了各大市坊,有一处地方比往年格外热闹,此处正是十王府大街。 一大清早,就有大批的青年男子涌往十王府的大门,街上成群结队,少说也要有一千多号人。负责巡街的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早已接到通知,加派了人手在十王府大街维持秩序。 十王府大门前,一溜摆了十张桌案,桌案后面坐着的是近卫师一营的军官。今天他们要负责筛选录取那些报考燕山讲武堂的年轻人。 近卫师一营经历了四天急行军,于昨天下午赶回了京师。卢象升立刻被皇帝召见,向其安排讲武堂的招生事宜。 说是讲武堂,其实根本就不是军校! 因为建立一所军校所需要的资深教官和大量学习课程,郭可阳根本就没有。 郭可阳最初将其命名为讲武堂,只是图一个好听的名字,好吸引那些在这个时代算是文化人阶层的年轻人来报考而已。说是带有欺骗性一点也不为过。 郭可阳的计划是,就按照之前自己训练近卫师的流程训练这批讲武堂新生,至于文字教材就是自己编纂的各种操典和条令。 说白了,这就是一支新兵集训队。 不过要是硬说就是军校也说的过去,毕竟后世着名的黄埔军校前五期的学习时间,也就是四五个月而已,所学内容也都是紧贴实战而设置的训练科目,而将星辈出的也基本上都在这前五期里面。 真正的将才从来不是靠军校培养出来的,而是在实战检验中拼杀出来的。 学制长短并不太重要,只要这讲武堂第一批的“知识青年”能够扛过去四个月的新兵训练,郭可阳坚信,在以后的实战中一定能够诞生大批优秀的将领。 这批大明的知识青年们,现在还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正都兴致盎然地在十王府前排队等候面试挑选。不少年轻人,还满脑子将来能够封侯拜将、建功立业的幻想。 这所新办军校的面试通过标准,简单的有些令人发指:一能背诵默写千字文,二赤脚身高不低于五尺且无残疾,三年龄十五至二十二岁之间。 十王府现场只考察身高和年龄。 身高测试就是现场立了一个五尺高(一米六)的竹竿,只要比竹竿高的就通过,因为招生布告里早已写明条件,面试者绝大多数都能达到。 至于身体是否残疾,面试官只要看四肢健全、行走正常的也都通过。 而年龄审核就更扯淡了,有官府开证明的直接通过,没有证明的,面试官看对方面相只要不是明显的过了三十的,也一律通过。 之所以选拔过程这么宽松,乃是因为这是皇帝专门给卢象升交代过的。现在的大明文贵武贱,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年轻人愿意来参军已经实属难得,郭可阳可不想要求太过苛刻把人家拒之门外。 所有通过面试的年轻人,每一百人为一队,由近卫师一个班的士兵带着,步行到钓鱼台军营参加文化考试,就是每人一张纸一支笔现场默写千字文。文化考试比较严格,千字文必须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且错别字少于十个的才能通过。 李若琏跟在前往钓鱼台军营的人群里,准备去那里参加文化考试。 李若琏今年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超过了最大二十二岁的年龄限制,私下里花钱在官府改了年龄,才得以通过了面试。 李若琏的哥哥李若琳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在原本的历史上,李若琳因为参与给魏忠贤建生祠,在崇祯元年列入钦定逆案,被判了个徒三年输赎为民,就是三年有期徒刑但是可以花钱保释的意思。 因为神武皇帝没有像崇祯那样,肆意攀连扩大打击面,李若琳的小问题就被放过了,现在还是呆在翰林院里。 皇帝刚即位发布讲武堂招生布告的时候,李若琳便觉得这对自己弟弟李若琏是个难得的机会。 李若琏从小便喜欢练武,这主要还是受他们父亲的李世茂的影响,李世茂是万历二十六年的武进士,对他们管教严格。只是李世茂空有武进士的身份,却一直不得志,到死也没有机会建立功业,引为毕生遗憾。 李若琏年轻时就有一股子游侠的气质,喜欢四处游历,还曾跑到少林寺与武僧比武。又喜欢读兵书韬略,梦想能继承父亲的遗志建立功业。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若琏会在崇祯元年考中武进士。后来又被选入锦衣卫,并在大明亡国时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自杀殉国。 但是现在李若琏的命运,已经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彻底改变了。 第122章 讲武堂(二) 去往钓鱼台军营的路上,李若琏看着随队的身姿挺拔的军士很是羡慕,便有意套套近乎。 “这位兄台,敢问你们都是近卫师的军士吗?”李若琏走在队伍边缘,向身旁一名军士问道。 邓卫看了他一眼,这个读书人年龄有些大,但是看起来健壮有力,不像那些文弱书生一样让人不顺眼,便回道:“是啊,咱们这一班都是近卫师一营三连的。” 邓卫话一出口,李若琏身旁的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年轻人,立刻抢着问道:“听说在近卫师里经常能见到皇帝,是真的吗?” 李若琏扭头看了那人一眼,那瘦青年赶紧拱手微笑道:“在下襄阳邓成荣。” 李若琏笑着拱手回礼:“在下顺德府李若琏。” “呦呵,今天倒遇到个本家,咱也姓邓,不过我老家是山东德州的。”邓卫笑着对邓成荣说道。 “幸会幸会。”邓成荣赶紧拱手寒暄。 “你刚才问在近卫师里是不是经常能见到皇帝。我跟你们说啊,咱近卫师可是皇帝的私兵,用那啥官面的说法就是天子亲军。别说经常了,有时候皇爷他老人家不忙朝政,几乎天天在军营里都能见到他。甚至皇爷有时还和咱们一同训练呢!”邓卫自豪地说道。 “天子亲军?那岂不是如同锦衣卫一样?”李若琏皱眉道。 “才不一样哩!陛下说了,咱近卫师是要野战杀鞑子的部队,进来有出息的都要封侯拜将。近卫师的队列、体能和作战之法都是陛下亲自教的。” “如此说来,这近卫师将来可是大有可为啊!”邓成荣喜道。 旁边的几个人一听也都好奇地扭头过来,想参与一下讨论。 邓成荣正要再问,突然听到队列前面一声怒喝,“都把嘴闭上,队列里面不许说话。” 邓卫向前面瞟了一眼,小声对二人说道:“那是俺班长郑老二,这两天正烦闷着呢,前几天出去剿匪也没抢着军功,憋着火呢。你们都小点声,最好别说话了。” 郑维国烦闷是有原因的,进攻黑龙寨时他们三连本就排在最后面,谁知道连长张友定又给他们班安排了个守住寨门防止土匪逃窜的任务。 结果郑维国他们班只得守在寨门口,看里面杀得热火朝天。别的班排都或多或少有些斩获,只有郑维国他们班算是看戏的,剿匪剿了个寂寞。 剿匪结束后,各班排做战后总结,三连各班要么有斩获,要么是抓了俘虏,就他们班屁成绩没有,什么功都报不了,这更让郑维国烦的不行,窝了一肚子火。 战场之上郑维国不敢抗命,只能老老实实执行张友定的安排。但是下来之后却一直觉得这张友定是害怕自己立功了升上去,故意这样安排的。要不然为啥不安排别的班守寨门,偏偏安排他们班。 十王府到钓鱼台军营有十七八里路,这些新生体力比不上近卫师的士兵,走走停停两个多小时才到达了营区。 由监军官负责文化考试,就安排在大校场上,来一批考一批,当场批改试卷出成绩。 千字文做为蒙童读书的启蒙教材,对于这些新生毫无难度,考了一上午就没有人不通过的。 考过了千字文,这些人就正式成为讲武堂的第一批新生了。一营的军官们负责给他们登记姓名、编队造花名册,然后是分宿舍,下发各种生活物品。 吃过午饭后,下午就在营房中休息,有行李在旅店的可以下午去拿行李。但是晚饭之前必须回营,明天就要开始训练。 当天下午,所有报名的新生考核完毕,完成了编组。郭可阳也收到了招生结果的报告。 总共招收了一千二百五十三人,凡是参加考试的大多数都被录取。毕竟这个时代来一趟京城可不容易,招生要求很清楚,达不到标准的人,也不会辛辛苦苦让自己白跑一趟。 花名册上登记的籍贯显示,新生基本上来自全国各地,但是北方的占了大约三分之二。 至于文化程度,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功名的生员,毕竟能考上秀才的,基本上都想通过乡试中举,彻底进入统治阶层。大明文贵武贱,有秀才功名来读讲武堂的,只怕会被人说是病的不轻。 但是武举人却有八十多个。 明代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募兵中选拔晋升者,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所以,明代武举想混个好前程很难。那李若琏的老爹李世茂可是武进士,一辈子都没混出头。 如果不是讲武堂招生时,最高年龄二十二岁的限制卡在那里,只怕来的武举人会更多。这些武举人年龄籍贯等身份信息都是在兵部有备案的,想要像李若琏那样改年龄进来可不容易。 除了这一千二百多经过面试考核录取的名单,卢象升还递上来了另外一个名单,上面有三百人。这三百人是从周遇吉、黄得功以及御马监下面的腾骧四卫、勇士营中抽调的基层军官和表现出色的士兵。 郭可阳想要牢牢掌握住京营部队,除了提拔周遇吉、黄得功这样的主官,通过在讲武堂中整训这些基层军官,不但能够收获其忠心,同时更能极大提高其纪律性和战斗力。 整训完这些人,将他们放回原部队,再给他们建立监军体系,派上监军。那么这些部队就会像近卫师一样成为自己的嫡系。以后即便不是周遇吉、黄得功这些自己了解并放心的人出任主官,也完全不用担心部队会有异心。 “将这一千五百五十三人编成一个新兵营,下设十五个新兵连,每个新兵连一百人出头。由你兼任新兵营长,从一营中抽调出来最优秀的军官和士官,对新兵进行整训。” “就和当初朕训练近卫师一样,两个月的队列、体能训练,一个月的武器训练,再加一个月的野营拉练。总共四个月,练出一支可战之兵。”看完考核结果,郭可阳对卢象升安排道。 “臣领命。不过这讲武堂设置在何处?” “就设置在钓鱼台军营,可住得下?” “回陛下,钓鱼台军营可驻扎五千人马。加上这新兵营才近三千人,绰绰有余。” “好,但是新兵老兵要分开居住管理,不许互相来往。” 郭可阳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吧!将钓鱼台军营北半部分和大校场划给近卫师使用。南半部分给新兵营用,在军营南侧新开一个大门,大门外面平整土地,新建一个南校场用来训练新兵。” “臣明日便令一营完成此事。” “不,让他们自己动手干。他们就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老爷的。慈不掌兵,伯雅要像当初练近卫师一样严格。训练开始的要快要狠,如果能让有些人忍受不了最好不过。” “臣明白了。” “近卫师的连长里面,谁带兵最狠最严?” 卢象升想了一下答道:“回陛下,当属二营四连连长罗亢。” 这个答案和郭可阳认为的一样,“传令,调罗亢立刻回来,给你在新兵营当训练参谋,具体抓新兵营的训练管理,你只抓新兵营的训练进度即可,其他的事放手让罗亢去做。四连就暂由监队官带着。” “是。” 卢象升本来还对这讲武堂到底如何搞法有些疑问,如今经皇帝一表态,立刻明白了,其实这个讲武堂就跟近卫师一样,是皇帝为自己亲军打造的班底,接下来这群新人可要受些磨炼了。 第123章 元宵(一) 与卢象升议完事,已是黄昏。 郭可阳在宫中与妻妾用过晚膳,皇后和礼妃要养胎都早早地去休息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北京城没有宵禁,外面放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 郭可阳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想出宫微服私访的念头。自己来到大明这么久了,整日里埋头于军务政务之中,还真的没有以平民身份接触过民间生活。平日里出城也都是锦衣卫扈从着,只是远远看看。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仿佛长久关在笼中的鸟儿,想要出笼飞翔一般难以自制。 “怪不得古代的帝王都喜欢出游或者巡幸民间,这紫禁城住久了,还真的只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罢了。”郭可阳在心中自语道。 “承恩,你过来。” 郭可阳对凑近身旁的王承恩耳边小声道:“你拿着令牌速去出宫,召锦衣卫林正和韩羽过来,让他们都换上便服,挑选三十名护卫在西华门外等候。” 韩羽和高起潜押送着秦王府抄家财物,在大年初五才回到京师。 郭可阳因其处理秦藩之事果断敢为,对其非常满意,擢升韩羽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做为指挥使林正的副手。并且赏赐白银八千两绸缎百匹以为奖励,就连前去宣旨的来宗道和高起潜也都受到了白银一千两的赏赐。高起潜连呼是沾了韩羽的光。 “天已经黑了,陛下还要出宫吗?”王承恩疑惑道。 “就去西苑转转,你快去命人通知。半个时辰内让他们两个过来。” “遵旨。” 西苑就在皇城内,紧挨着紫禁城,皇帝晚上要去西苑也无可厚非。只是奇怪干嘛叫林正和韩羽这两个锦衣卫大佬过来扈从,还说换上便服,王承恩满脑子疑惑地跑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王承恩回报说,锦衣卫指挥使林正和锦衣卫佥事韩羽已经带着三十名护卫在西华门外等候。 “去,给朕找一身民间百姓穿的便装来,朕要出宫走走。” 王承恩一听此言立刻大惊,连忙跪下就要劝谏,郭可阳一只手上去就捂住了王承恩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住嘴!你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朕要微服出宫吗?快起来。” 郭可阳一把拉着王承恩的胳膊将他提起来,瞪了他一眼,继续小声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只是出去看看民间百姓生活,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有林正等一帮锦衣卫护着,你怕什么。休要多嘴,快去准备。” 王承恩见皇帝态度坚定,便也不敢再劝阻,赶紧去准备衣服。 很快郭可阳便坐在轿子里到了西华门,出西华门的时候,守门侍卫要照例检查,郭可阳直接掀开轿帘说道:“是朕在这里,朕去西苑一趟,尔等守好宫门便是。”守门侍卫赶紧跪下恭送。 出了西华门与林正、韩羽等会和便直趋西苑,只是一行人并未进入西苑,而是在西苑门外不远处的尚保监选了一处偏僻的值房,郭可阳和王承恩进去换了便服,又召林正、韩羽进来。 此时林正、韩羽二人才得知皇帝要出宫私访,二人大惊失色,惊恐的对视一眼后就要跪下劝谏。 “莫要耽误时间了。”郭可阳不等二人张嘴,就开口打断道。 “朕问你们,倘若是一无人知道身份的富家公子,今夜独自外出赏灯,在这京城之中可有性命之忧?” 林正叩头道:“回陛下,并无。” 元宵节期间,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是要全员在岗巡查的,京师反而更安全些。 “既如此,那就把朕当做一富家公子即可,况且还有你二人和三十便衣锦衣卫扈从,有什么可怕的。” “臣,臣冒死敢问,陛下外出多久回宫?”林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朕保证回来。” “陛下,三十护卫太少了,臣请旨加派护卫。”韩羽奏道。 “不用,你来回折腾一遍的时间,朕都逛完回宫了。越是若无其事,就像平常一般,朕越安全。”郭可阳见这两个心腹没有什么意见了,就开心地起身笑道:“快走吧!陪朕出去散散心。若是遇到好地方,朕请你们喝酒!” 林正、韩羽赶紧起身,与王承恩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都苦笑着跟在皇帝身后出了值房。今日的皇帝完全不复平日里深沉严肃的一面,真如一个要出外闹元宵的富家公子一般。而他们三个做为皇帝最贴心的心腹之人,只得硬着头皮屈从皇帝的意志。 郭可阳换了一顶普通的轿子,从东安门出了皇城。而后往北一拐,沿着皇城根前行半里便来到灯市口大街。 刚靠近灯市口大街,便听到前方人声鼎沸,郭可阳掀开轿帘一看,前面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便下令将轿子停在灯市口大街外面,众人步行前去游玩。 灯市口大街长约一里半,东西走向,起点就在皇城城墙下,终点在东四大街。 大明永乐年间,灯市口大街一带便店铺聚集,喧闹非凡。 每到正月初一至十六的晚上,这里的店铺酒楼都各自挂出彩灯,五颜六色,灯火通明,有纱灯、纸灯、麦秸灯、走马灯、五色明角灯等。上元节这一天的灯火最盛,因此又有十四日试灯,十五日正灯,十六日罢灯之说,灯市口便因灯市而得名。 由于元宵节前后十天没有宵禁,灯市口大街道路两边还有各种夜市摊贩。 有卖花灯的,有卖女性发饰头簪的,有卖小孩子布偶、陶笛等各种玩具的,还有卖元宵、馄饨等各种小吃的。自然也少不了各种街头杂耍的艺人,迎来围观者的阵阵喝彩和打赏。 郭可阳信步走在灯市口大街上,旁边跟着王承恩,林正、韩羽二人紧跟在身后充当贴身保镖。其他三十名便装锦衣卫,则或三人、或两人一组,散布在以他们为中心二十米范围内暗中护卫。 街上人流如织,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想坐轿子在这里肯定是无法通过的,反而会招得行人抱怨。 郭可阳边走边观赏路边的花灯。 这花灯也是种类繁多,有纱灯、纸灯、布灯、走马灯、五色明角灯,甚至还有用麦秆、竹蔑等物编织而成的。 灯上的绘画也丰富多彩,有百花如梅、兰、竹、菊、桂花、牡丹,鸟兽如凤、鸾、龙、虎等,还有鱼虫、十二生肖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有、无不颜色鲜美、无不形象逼真。 有些灯上还绘上了《三国》、《西游》、《水浒》的桥段和八仙过海等民间故事。 第124章 元宵(二) 郭可阳一路走来,看得眼花缭乱。 这古香古色的街道和传统花灯,比后世那些新建的仿古商业步行街,不知道要美出多少倍。 尤其是路上那些手里挑着灯笼,蹦蹦跳跳与父母一同出行游玩的孩童,更让郭可阳心中升起一种温暖。自己也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现在看到孩子的感觉,和从前完全不同,一种宠溺和疼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或许这就是人性的本能吧! 郭可阳看到路边有一个摊子在卖折扇,便停下来饶有兴致地挑选起来,这折扇有纸扇、布扇、绸扇,还有各种镂空的竹木扇子。 这个时节春寒料峭,卖的都是些文人赏玩的扇子,没啥实用价值。扇子上还都有绘画,花鸟鱼虫、风景名胜、仕女人物的。与前世那些印刷品不同,这些扇子上的画可都是艺人手工绘出的,别有一番艺术情趣。 郭可阳选了个绘着风景的扇子,上面绘着江南的小桥流水,桥上有一个淡淡的仕女身影,撑着一把伞,意境甚是别致。 “老人家,这把扇子怎么卖?” 卖扇子的老者长得慈眉善目,看了一眼郭可阳手中的折扇,“本来要四钱银子一把,公子喜欢就给三钱银子好了。” 郭可阳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银子。王承恩在一旁眼疾手快,赶紧掏出一枚碎银子递过去,说不用找了。老汉忙不迭地感谢,说了一大堆吉利话。 买完扇子刚转过身,突然王承恩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凑过来低声道:“爷,您看前面。” 郭可阳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不觉得心中咯噔一声。碰见熟人了! 只见大约十步之外的街对面,礼部尚书来宗道一身平民百姓的打扮,正牵着一个孩童在卖布偶玩具的摊子前站着。那孩童一手提着个灯笼,一手指着摊子上的东西,跳着喊道:“爷爷,爷爷。我要那个黑色的陶狗笛子。” 来宗道笑呵呵地对孙子说道:“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 还好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之中,来宗道完全没有发现皇帝,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晚上看不太清楚。 “快走,绕过去。” 郭可阳一拉王承恩袖子,便绕到了摊贩后面,好似一个逃课的学生遇到了老师。 摊贩与街边的店铺之间留有狭窄的距离,这里人少,受街上摊铺的遮挡,也不那么明亮,路对面的来宗道几乎不可能看见。 郭可阳往前快走了百米,远离了来宗道,便放慢了脚步,准备从两个卖花灯的摊铺之间穿过去,重新回到大街上游玩。 却见一个穿着天青色通身袄裙,上身搭配着淡粉色棉比甲,身材高挑的妙龄女子正在赏玩摊铺上的花灯。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 郭可阳正打算从女子背后走过,却听到女子吟诗的声音,不觉停下了脚步。 “姑娘好才情,此诗真是将元宵灯市的壮观迷人表现的淋漓尽致啊!”郭可阳对着女子的背影赞叹道。这个时代有文采的女子可真不少,上一个让郭可阳赞叹的,还是在王府的时候写大字的皇后周氏。 那女子转身一看,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立刻两颊泛红,羞赧地微微低下了头。 “公子真会说笑。这明明是张太岳所写的《元夕行》,小女子只是借用而已,让公子见笑了。”那女子轻声回道。 张太岳就是万历时的首辅张居正,这首诗也是他元宵节赞美灯市口夜市赏灯的佳作。 郭可阳没有回话,只是瞪圆了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女子一副鹅蛋脸、丹凤眼、柳叶眉,肤白如雪,在花灯的照耀下皮肤仿佛闪现着光芒,楚楚动人。 关键的关键,这女子竟与郭可阳前世的女友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会吧!难道她也穿越了,这怎么可能! 郭可阳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半天不见对面回话,抬眼一看,对方竟如痴呆状望向自己,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更加低下了头。 “婷婷,可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郭可阳对那女子轻声问道。 “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不叫这个名字,也不认识此人。”女子羞涩地答道。 正在这氛围极度尴尬之时,一名丫鬟装束的少女蹦蹦跳跳从远处跑过来,上前拉着那女子的手说道:“走吧,小姐。这公共厕所就是方便,官府总算干了件好事。” “咦,小姐你脸怎么这般红啊?” 那丫鬟扭头一看,两步之外站着的郭可阳一行人,不仅大怒,“哪里来的狂生!可是你对我家小姐无礼。大冷的天拿个扇子,装什么斯文败类。怎敢如此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眼珠子咋不掉地上!” “放肆!”林正、韩羽二人同时低沉着声音怒喝一声,正要上前教训那丫鬟,却被郭可阳挥手拦下。 “你,你们还想怎地?再敢无礼,信不信我报官!”丫鬟见公子哥身后出来两个大汉,一时有些胆怯。 赶紧扭头拉住那女子往街上人多的地方走,“小姐咱们走,不跟这人一般见识,真是大过节的扫人兴致!” 那女子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郭可阳呆呆地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口中低声自语道:“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这世间竟有如此巧的事?” 身旁的王承恩、林正、韩羽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了,自见到这女子就如魔怔了一般。还是韩羽反应快,赶紧悄悄退下,对着几个跟在不远处的便装锦衣卫交代了一番,那几人立刻便向女子离去的方向赶去。 郭可阳正要离去,却见方才女子所站的地方遗落一方白色的手帕,捡起来一看,丝制的手帕上绣着一颗兰草,开着粉色的小花,下面还绣着一个纤细的“兰”字。想必是方才那女子走的慌张,不慎落下的。 手帕上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是兰,不是婷,是我想多了。”郭可阳自语道,说完将手帕收入怀中,也不理会王承恩等人,继续缓步往前走去。 第125章 勾栏胡同 众人又往东走了半里,已到灯市口大街尽头。 此处与灯市口大街相连的是南北向的东四大街。 东四大街原叫东四牌楼大街,因为永乐年间,在此街与朝阳门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修有四座牌楼而得名。 郭可阳本以为走到这里灯市便结束了,却见东四大街往北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往北二十步外有一胡同,胡同口有一群人正在那里招呼过往行人,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好奇心驱使之下,郭可阳便沿着东四大街继续向北走去。 来到胡同前,只见胡同口站了一群身穿皂衣,戴绿色头巾,腰系红搭膊的小厮,老远就对那些行人或者坐轿的打招呼,而后便在前面引导。 路上的轿子都较为华丽,行人穿着也大都透露着富贵之气,平民模样的人非常之少。 胡同里面的行人明显比东四街上要少许多。胡同两旁多有庭院楼阁,建筑雅致,门口都挂着华丽的灯笼,各家门口都有小厮站在外面招呼客人。胡同里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还有乐器演奏的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郭可阳疑惑道。 “奴婢也未曾来过,并不知道。”王承恩也是一脸茫然。 林正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小声说道:“回爷的话,这里是勾栏胡同。里面,里面多是青楼妓馆之地。” 郭可阳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些小厮都戴着绿色的头巾。这源于明初朱元璋的规定,将从事卖唱和那种带颜色行业的人员编为乐籍,男子都要佩戴绿色头巾,既是一种侮辱也是和平民的区分。后世人所谓的“绿帽子”典故就是由此而来。刚才那小厮其实就是拉皮条的龟公。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厮跑过来对郭可阳笑道:“这位公子,我们春香院的姑娘最是琴曲双绝,可要小的引您去听听曲儿,解解闷儿?” “不用,不用,快些走开!”林正靠上来挥手对那小厮驱赶道。 那小厮冲郭可阳点头笑笑,便转身离开了。 郭可阳正要离去,突然听到几步之外传来一个龟公的招呼声,“毛大人,您老来啦,如茵姑娘正候着您呢!” 郭可阳走到一处靠墙的昏暗僻静处,令韩羽去将刚才被驱赶走的那小厮唤回来,命王承恩给他一锭银子。 那小厮喜笑颜开地收了,拱手问道:“无功不受禄,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需要小的效劳?” “刚才那个毛大人是谁?”郭可阳指着已经进到胡同里的那顶轿子问道。 小厮向胡同里看了一眼,笑着回道:“哦,那位啊!那是都察院的御史毛羽健毛大人。” 郭可阳知道这个毛羽健。 原历史中,毛羽健在京做监察御史,正妻在老家湖北公安居住。毛羽健耐不住寂寞,在京城偷偷纳了一房小妾,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传到了老家的正妻耳中。 这正妻便通过驿站一路赶往京师,毛羽健是个妻管严,被老婆一顿收拾,小妾也被暴打一顿。 毛羽健由此痛恨驿站,便奏请崇祯裁撤驿站节省财政开支。这一裁倒好,把身为驿卒的李自成给整失业了。从此大明少了个驿卒李自成,多了个闯王李自成。 虽说大明对百姓的盘剥无度才是其灭亡的根源,把李自成造反归罪于毛羽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这毛羽健因一己私愤而视朝廷政务如儿戏,拿驿站来泄愤,也不是啥好东西。 后来证明裁汰驿站弊远远大于利。 现在看来这毛羽健不但爱娶小妾,还喜欢逛青楼,真是风流啊! “御史也来青楼妓院?”郭可阳问道。 “公子说笑了,这御史也是人呐,自然也喜欢逛这欢乐窝。休说御史,就是六部的一些堂倌儿,大小九卿之中也有常来的。” “平日里宵禁之时也来吗?” “嘿,宵禁禁的都是平民百姓,哪里能管得了这些个达官贵人!”小厮冷笑道。 说完小厮似有所悟地打量了郭可阳一遍,“公子莫非不是进城人士?如此年轻可有功名在身?是否需要找些门路做官或者办事?” “哦,我若是有功名,你这里也有路子?”郭可阳奇道。 “小的没有,但是这周围几条胡同里的头牌,小的都知道。有些常侍奉那些官老爷的,老爷们对她们宠信的很,公子若是想做官或者办事,小的可以代为引荐。” “有这些头牌做中人,公子的事情保证办的妥帖,到时只需给小的一点打赏即可,只是头牌那里要的就多了。” 原来这妓女还充当着权力掮客的角色。郭可阳突然想起了水浒传里,宋江想要招安去拜会的那个名妓李师师,不也是兼任着权力掮客的角色吗?看来此例真是古已有之、源远流长啊! 离开勾栏胡同往前走了几十步便是本司胡同。本司胡同,乃是教坊司所在,这里同样也是妓院云集,胡同内楼阁院落从外面看,比勾栏胡同倒是还要雅致一些。 本司胡同往北的演乐胡同也同样是青楼妓院云集,但是看起来档次要比那本司胡同里面的低了许多,妓院中间还夹杂着不少赌场,里面赌鬼的吆喝声热火朝天。真是吃喝嫖赌一条龙啊! 过了演乐胡同,沿着东四大街再往北走,一个胡同口站着不少涂脂抹粉的妖娆女子,不过身材高挑不少。 “这里也是妓院?”郭可阳指着那群人对林正问道。 “额,回爷的话,小的怕污了爷的耳朵。” “今天见的污秽之事还少吗?只管说来。” “那是,那是相公堂子,就是就是娈童男妓之所在。”林正满脸忸怩地说道。 郭可阳胃中立刻泛起一阵恶心。以前听说过明末士大夫多有好男风者,没想到这相公堂子都这样明目张胆的开起来了。 “你和我老实说,有没有官员来这里。”郭可阳对林正严肃道。 林正心里一颤,看来皇帝真的发怒了,赶紧回道:“回爷的话,小的没来过这里,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是,但是,从前听人议论过,京中官员好这龌龊事的确实有一些。” “哼!我看这所谓的一些其实是不少吧!没想到大明竟然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到这种程度。” 今天郭可阳对大明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士大夫风气之堕落,算是有了直观认识。 这流光溢彩的花灯,和火树银花的焰火之下,竟然掩藏了如此多的肮脏和龌龊。 郭可阳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厌恶和不满,也没有了继续逛的心思,便转身直接回宫去了。 第126章 萧芷兰 正月十六一早,郭可阳起床更衣后问王承恩,“徐应元那厮现在在哪里,干些什么?” “回陛下,徐应元现在还在十王府中,平时也就带几个留守的内侍看守十王府。” “去命人宣他过来,朕要见他。” 不到小半个时辰,徐应元便来到了乾清宫。 一见到皇帝,徐应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罪奴徐应元拜见皇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便磕头如捣蒜一般,乾清宫偏殿中回荡着徐应元“咚咚咚”的脑袋撞击地板的声音。 郭可阳正在吃早饭,并未理会他。 徐应元竟一直在那里磕头不止,郭可阳喝了一口粥,瞥了眼地上的徐应元,“别磕了,磕晕了待会儿还怎么听朕给你安排差事。” “奴婢谢皇爷怜惜!”徐应元这才停止磕头,仍旧跪在那里,额头上竟已磕破渗出血来。 郭可阳也不理会他,仍旧自顾自地吃饭。 一刻钟后,郭可阳吃完了早饭,才开口对徐应元道:“徐应元,这些日子你可想明白了?” “皇爷,罪奴想明白了。罪奴一时被些许钱财迷了心智做下大错。罪奴有负陛下,悔过万分,日日都在忏悔。罪奴辜负了皇爷,皇爷仁厚,还留下了罪奴这条贱命。罪奴实在没脸再见皇爷!”说完徐应元哭了出来。 这徐应元被放出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十王府中,后来周皇后等入宫也没有带他。这厮就和几个年老的内侍留在十王府里,每日就是打扫庭院,时常还被其他人嘲笑一番。日子过的好不痛苦。 而那曾做为他手下的高起潜竟然飞升为东厂提督,好不风光。就连曾经在信王府中不起眼的小太监方正化,也都成了东厂的监军太监。 其他当年一同在信王府的内侍,也都随皇帝皇后进了紫禁城,基本上都有升迁任用。只有他徐应元,这个曾经信王府的承奉正,内侍们的首领,竟然沦落到在十王府洒水扫地的地步。 徐应元一方面对高起潜有种发自骨髓的痛恨,另一方面更悔恨自己当年目光短浅,一时贪念作怪,被人抓住了把柄,才有今天这副下场。 “朕听说你从前酷爱赌博,现在可还赌了?” 徐应元听完一愣,赶紧回道:“回皇爷,奴婢自从犯错之后便再也没有赌过,皇爷可差人问十王府中留守人等,为奴婢做证。” “哦!这倒也是好事。”郭可阳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朕要交给你个差事,却是要你再出去赌的,你可愿做?” 徐应元当场就一个头两个大,愣在了当场,搞不懂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皇帝既然召自己过来,肯定是有事的,只不过徐应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让皇帝满意,便支支吾吾道:“奴,奴婢愚钝,还请皇爷给奴婢明示。” “除了王承恩,都退下。”郭可阳向伺候的众人吩咐道,而后转向跪着的徐应元让他靠到近前,低声向他交代起差事来。 不多时,徐应元眉开眼笑地离开了乾清宫,走时还拿了皇帝御批的一张条子,让他去内承运库领取一千两白银做为“经费”。 徐应元刚走没多时,奏事处值班内侍便来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林正请求面圣,正在武英殿候着。 “让他直接到这里来就行。”郭可阳吩咐道。 很快林正便来到乾清宫,行礼起身后奏道:“禀陛下,臣请求单独奏对。” “哦?好,除王承恩外,全都退出去。”郭可阳有些好奇,刚过完正月十五,林正是有什么秘事要奏报? “你说吧!” “回陛下,臣命锦衣卫已将陛下昨夜在灯市口所遇女子的身份查清楚了,现呈送陛下。”说完林正掏出一份密折呈了上来。 密折放在桌子上,郭可阳并没有翻开去看,反而皱着眉头训斥道:“林正,朕养尔等锦衣卫,就是让你们干这个的吗?闲着无事窥探人家小女儿家事作甚?朝中的事情都整明白了?” 林正赶紧跪下,“回陛下,锦衣卫乃是陛下耳目爪牙,臣私下以为只要是陛下感兴趣的东西,皆是我等锦衣卫所应全力探得的。是以臣那晚私做主张,命人查得该女子下落。臣行为失措令陛下失望,请陛下治罪。” 郭可阳看着下面跪着的林正,沉默半晌。 林正见皇帝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不禁开始紧张起来,额头有些出汗。 其实郭可阳并非真的动怒,他对林正一直以来的做派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这件事情比较特殊,它更像是皇帝的私事,林正此举多少有些揣摩上意,讨好皇帝的意味。郭可阳觉得必须敲打林正一下。 确如林正所说的那样,锦衣卫是天子爪牙耳目,只要皇帝感兴趣的东西,锦衣卫都应当去探察。但是锦衣卫毕竟是个特务组织,如果做事太活泛了,那么锦衣卫的权力就会过大,这无论对于朝政还是皇帝本人都不是好事。所以必须时不时的对这些人加以限制。 “你说的原本没错,但是事前还是要请示朕一下,毕竟此事更像是朕的私事,你可明白?” 林正立刻心领神会。皇帝认可了他对锦衣卫职责的说法,但是此事涉及皇帝隐私,自己没有提前请示就命人去查探,就显得自以为是了,这肯定是有些犯皇帝忌讳的。 “臣明白了。此事是臣孟浪了,臣请陛下治罪。”林正叩首道。 “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 郭可阳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翻开了书案上的密折。 上面写着锦衣卫的调查结果,那女子名叫萧芷兰,是一个商人之女。 “萧芷兰,好美的名字。那方手帕上绣的‘兰’字,就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吧!”郭可阳心道。 其父叫做萧方义,是一个布匹商人,在京城开有一家中等规模的布店,主要是经营松江棉布的买卖。 萧方义原本祖籍是河南洛阳,家里在京师经营布匹生意已有两代人,膝下现有一女一子。女就是萧芷兰,乃是正妻所生,子名叫萧怀远,是妾生的。 萧芷兰今年十七岁,因为从小家境优渥,且是嫡出的独女,所以还未许配人家。上元节灯市上跟随萧芷兰逛街的丫鬟名叫佩佩,是其贴身丫鬟。 萧怀远今年十六,现在燕山讲武堂! “这个萧怀远居然在讲武堂?”郭可阳诧异道。 “是的陛下。萧怀远读过书,也参加过一次童子试,只是未考中秀才。陛下发出讲武堂招生布告,萧怀远便决意要投笔从戎,只是其父不许。据说萧怀远还和其父大吵了一架,以绝食相威胁,其父无奈方才同意。” 呵,一夜时间,这锦衣卫对萧氏一家的底细就摸了个通透。 “嗯,朕知道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不要再去探查了。百姓有百姓的生活,莫要惊扰了人家。” “臣遵旨。” 而后郭可阳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掏出昨晚萧芷兰遗失的手帕,自书案上取出一个信封将手帕放进去,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书法练了半年多,加上前世的基础,郭可阳觉得自己现在写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想了想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便在书案上翻出一张精美的紫檀木书签,上面刚好镂空雕刻着一株兰花。 郭可阳将书签同样装进信封里,然后抬手交给林正。 “去将此物送还给那女子。告诉她,那晚我认错了人,确是失礼了。信封中的手帕是她不慎遗失在当场的,被我刚好捡到了,现在物归原主。信封里的书签算是我对自己当时无礼行为致歉的礼物。就这样吧!”郭可阳缓声交代道。 刚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你一个人去送,万不可泄露了身份!莫要搅了人家清静。”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林正低眉顺眼地回道。 处理完此事,郭可阳舒了一口气。“这仅仅是巧合罢了,世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而后便抬头对林正道:“林正,你今天来的正好,朕正要召你。王承恩,命人传左副都御使史躬盛、御史周光夏,还有锦衣卫指挥佥事韩羽,到文华殿见朕。林正,你随朕一同到文华殿去。” 第127章 清风行动 小半个时辰后,被传召的史躬盛、周光夏、韩羽在文华殿集齐。 郭可阳将所有侍应人员全部清出殿外,而后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都是朕信得过的正直守身的大臣。今天将诸位召集过来,乃是有一件事令朕气愤难忍。它污了朕的眼睛,坏了朕的心情,朕要诸位使出雷霆手段将此差事办好!” “主忧臣辱,陛下只管下旨,臣等万死不辞!”史躬盛带头表态道。 “倒也没有史爱卿说的那么严重。但是办这件差事,却是也要污染一下诸位中直之人的双眼了。” “京城里青楼妓院充斥街巷,官员出入其间者为数众多,朕对此事甚为愤怒。” “有些士大夫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行那男盗女娼的丑事,当真是无耻至极!” “朕命你等,于今晚时分去查办京城所有青楼妓院。凡有官员嫖娼者,由都察院逮拿关押;凡有妓院逼良为娼、拐带良家者,一律由锦衣卫及五城兵马司逮拿,移交刑部按大明律论罪。” “朕要诸位办的差事就是这个。诸位有何看法?” “陛下要臣等办的,乃是涤荡世风的好事。臣为陛下之英明称贺!”说话的是周光夏,这个正直的御史对皇帝所说之事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世风如此,一个小小御史怎能扭转,现在皇帝发话了,难题便也不难了。 “好,那么此事朕就不再让内阁拟旨了。现在只有这文华殿中的诸位知道此事,倘若走一遍拟旨票拟批红的流程,那么朕估计很快外面的官员都会知道。诸位今晚恐怕就要扑空了。” 郭可阳转头对王承恩道:“王承恩,立刻拟一道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不走内阁、司礼监的流程,直接由皇帝从宫中发出的旨意。 “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史躬盛、御史周光夏为正副钦差,于神武元年正月十六日夜,清查京中官员嫖娼之事。五城兵马司见旨听令调动。” “再拟一道中旨,着锦衣卫指挥使林正、锦衣卫指挥同知韩羽为正副钦差,清查京中妓馆有无买卖良家、逼良为娼之事。” 王承恩很快写好圣旨,分别交给史躬盛和林正。 “汝等便在文华殿东偏殿中商议今晚如何行事,朕就不再参与了。王承恩,中午给诸位大臣赐宴。” 说完郭可阳便要离开,走到文华殿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众人道:“朕给你们这个差事起个名字吧!就叫做‘清风行动’,取涤清世风之意。诸位今晚搞的动静越大越好,朕倒要看看明天能抓多少条鱼出来。” -------------------------------------------------- 当晚,勾栏胡同丽春院二楼,毛羽健正和同年好友张四知喝花酒。 “伯廉兄这次回京复职翰林院,听说接下来就要充经筵展书官了。这可是个能时常接触到天子的好差事,他日兄一定能够青云直上,来弟敬兄长一杯!”毛羽健一手搂着头牌如茵,一手举杯醉眼迷离地对张四知说道。 张四知和毛羽健都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只不过张四知因为生病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官便回乡养兵去了,年前刚刚复职。 “嗨,说什么青云直上。我回京后听说当今天子不好读书,倒是喜欢舞刀弄枪。这经筵何年何月能开还不知道呢!”张四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息道。 “哎!要不是这少年天子喜欢武事,与你我同年的那卢象升又怎会一飞冲天,现在竟已身居兵部侍郎的高位。”毛羽健有些愤愤不平道。 “芝田贤弟慎言啊!听说现在京中东厂、锦衣卫深得皇帝信任,我等还是谨慎些。”张四知劝道。 “也是,也是,不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如烟,快给张大人敬一杯。” 张四知身旁坐着的一个娇美女子立刻端起酒杯,起身顺势坐在张四知腿上,“奴家敬张大人一杯,大人以后可要常来照顾奴家啊!” “何须以后,今晚爷就好好照顾照顾你。”张四知笑道。 众人一番哄笑。 毛羽健、张四知花酒正喝在兴头上,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有人大声叫喊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声音。 “哪个狗才喝多了在外面喧哗,真是扫兴。”毛羽健骂道。 话音刚落,“哐嘡”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几个身穿五城兵马司号衣的兵丁涌了进来。 “汝等何人?这是做什么?”毛羽健大怒道。 紧接就见到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缀着獬豸补子的文官走了进来。 毛羽健一见此人立时吓得酒醒大半,噌的一下站起身,嘴唇颤抖着说道:“史,史中丞......” 来人正是他在都察院的上司左副都御史史躬盛。 “哼!毛羽健,你身为台谏官员不能洁身自好,竟在这污浊淫秽之地嫖宿,都察院的脸都被你这等败类丢尽了!” “中丞我,我,我,只是在此饮酒而已啊!” “闭嘴!你哪里还有脸狡辩!有话回都察院的大牢里好好说吧!枷上,押走!” “等,等一下,中丞我也是朝廷命官,无罪何故枷我。” “还在嘴硬!《大明律》官员不许嫖娼,违者廷杖六十,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你都不记得了?今天本官奉圣谕清查京中官员嫖娼,整顿士风,剪除士林败类!来人,枷上,押走!” 毛羽健本想说,这是国初的规定,朝廷对官员嫖娼这事都多少年都没人管了。可是却又说不出口,毕竟这惩罚可是明明白白在《大明律》上写着的。 立刻便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上来,将毛羽健、张四知头上套上木枷押了出去。 张四知都快哭了出来,他刚回京师没几天就遇上这事儿,估计这辈子都玩儿完了。 毛羽健被枷着下楼的时候,却见丽春院的妓女、歌姬、丫鬟等人,正在被一群锦衣卫驱赶着在大堂里聚集。丽春院的老鸨、龟公、打手则在大厅一侧跪了一地,由锦衣卫看压着。 一名身着青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千户,高坐在丽春院大厅的戏台子上,对下面的妓女、歌姬、丫鬟高声道:“你们这些人今天可是交了大运了。皇帝陛下有旨,清查京中妓馆有无买卖良家、逼良为娼之事。” “尔等听好了,凡是被强逼为娼者,或是被拐卖至此的良家,现在举手报上名来,可以立即释放你们回家,并且允许带走个人财物。身无余财的,咱锦衣卫就用查抄的这些老鸨的钱财给尔等分了。” 台下刚才还一阵哭泣和低语声,待那千户说完,台下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户见众人没有反应,显得有些恼怒:“这可是皇帝陛下圣德高照,救尔等于水火之中。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尔等也不用怕那老鸨报复,若是有人能指证老鸨逼良为娼、拐卖良家,这老鸨回被发配琼州,这辈子都回不来。” “若是尔等都喜欢做那妓女,就当咱啥都没说!” 千户话音刚落,便有一女子蹭的一下高举起手臂,一脸坚毅的仰起头高喊道:“官爷,奴家是被强逼为娼的,众姐妹都可做证,奴家要指证那老鸨阎丽华!” 女子说完便扭头对众妓女、歌姬高声道:“姐妹们,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就甘心死在这里吗?” “奴家是被拐卖来的,我要指证......”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子高喊道。 “小女子也是被这贼鸨母强逼的,我要指证......” “我也要指证”,“我也要指证”...... 当毛羽健走出丽春院大堂的时候,整个丽春院已经陷入沸腾之中。 妓女、歌姬、丫鬟等人对自己悲惨遭遇的哭喊,对老鸨、龟公非人苛待的斥骂,情形之激烈,令那锦衣卫千户都感到紧张不安。甚至有些妓女说到伤心处,竟冲到那鸨母身上进行殴打撕咬。 毛羽健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从未想过这群平日里任人玩弄欺侮的弱女子,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毛羽健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押往都察院大牢的路上,只见各处有青楼妓院的胡同,都被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封锁住了。 各处青楼妓院里面传出的哭喊斥骂声不绝于耳,不少官员被夹着木枷推出来。毛羽健居然还在里面看到不少熟人。 毛羽健抬头看看天空,今天是正月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月亮真的好圆。多美的月色啊!只是自己的未来恐怕是要完蛋了。 第128章 废除贱籍 神武元年正月十七,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内阁及六部尚书。 “诸位先生上元节过的可好?” “托陛下的福,臣等上元节甚为安康,京中百姓亦是一片祥和。”黄立极带头回道。 “昨晚京师各处烟街柳巷之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吧!”郭可阳笑道。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答道:“都听说了。” 昨晚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全部出动,封锁京师各处妓院,清查逮拿嫖娼官员的事,还没过子时就全城人尽皆知了。 毕竟这几天又不宵禁,百姓们对这等激动人心的热闹事,传播起来快得很。 “昨夜都察院总共抓了嫖娼官员七十三人,名单就在这里。王永光,拿去看看吧!给诸位先生也都看看。”郭可阳拿出一份名单,王承恩将它递给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接过来一看,名单上有文官有武官,级别最高的是正三品的通政使李养德,级别最低的是从七品翰林院检讨。 除了七十三名官员,此外还有国子监生员十五人。 要说那高居榜首的通政使李养德也是倒霉。这厮原本党附过魏忠贤,但是仅限于阿谀讨好而已,并未有过什么恶行。袁可立审理阉党逆案时,按照皇帝的意思,把他这类人都排除在外了。所以年前宣布钦定逆案,也没有李养德的的名字,他还是做通政使。 这厮欣喜异常,昨日约了几个好友,去教坊司饮酒狎妓以为庆贺,正玩的起兴,谁知道被御史周光夏破门而入,验明身份后,直接被枷走丢进了都察院大牢里。 王永光看完名单,将其传给黄立极,在场诸人看完后也都一时陷于沉默。 “诸位都说说看,该如何处理啊?”郭可阳问道。 王永光见在场众人都不说话,自己做为吏部尚书,皇帝又先将名单交给了自己,肯定是要先表态的。既然如此,那就第一个来做恶人吧! “回陛下,臣以为这些人不修私德、斯文尽失,没什么好迁就的,直接按《大明律》惩处即可。” “朕觉得天官所说颇为中允,诸位以为呢?” 在场众人纷纷表示认可。 “那么按《大明律》又该如何处罚他们呢?”郭可阳向王永光追问道。 “回陛下,按《大明律》官员嫖娼廷杖六十,革去功名,永不录用。”王永光沉声道。 “嗯,好。”郭可阳思考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妥。 “这里面有个情况,朕要说道说道。” “据朕所知,平日里喜欢出入青楼妓馆的官员,可远远不止名单上的这些人。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是刚好撞到了朕的刀尖上罢了。廷杖六十,有些体弱的可能就被打死了,即便不死,十之八九也会落下终身残废。” 说到这里郭可阳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朕心不忍呐!” “陛下真是仁德之君啊!”黄立极立刻奉承道。 王永光冷眼瞥了黄立极一眼,心道,唉,真是个老油条,奉承之词张口就来! 王永光拱手奏道:“陛下若是于心不忍,可以加恩!” “好,那就免去廷杖的责罚吧!”郭可阳顺水推舟道。 “但是廷杖虽免,惩戒难逃,朕要惩罚这些人连续三日白天跪在承天门前的御道上,静思己过,同时也警示所有在京官员。而后革去其功名,永不叙用。” 王永光心想,如此处罚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比打廷杖还难受吧!如此一来这些人恐怕这辈子都没脸出门了。但还是拱手道:“遵旨。” 嫖娼官员的处理便这样确定下来。 郭可阳看向礼部尚书来宗道,“大宗伯,朕有一事甚为疑惑,还请大宗伯为朕解惑。” “请陛下示下。” “礼部掌管礼仪,教化万民。但是礼部所辖教坊司下面却有妓院,官妓迎来送往,污秽之声盈于街市,这与礼部的本职相对照,岂非荒诞?” 来宗道一听此话,面色变得很是尴尬,斟酌了一下,回奏道:“回陛下,确实如陛下所言,此事颇为不妥。只是教坊司下官妓,乃是自太祖高皇帝时,便延承下来的成例,礼部也只得勉为其难进行管理。” 其实来宗道没说的是,何止是勉为其难,礼部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愿意去教坊司做官的。凡是在教坊司的官员,出门都抬不起头,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毕竟娼妓乃是下贱之业,没人愿意当这方面的官。 “既然如此,那便改了这成例。太祖朝不合时宜的政策,后来被历代皇帝改掉的不胜枚举。智者怎可一味因循守旧,知错不改呢?” “内阁以为如何?”郭可阳扭头向内阁众人问道。 “臣等以为并无不妥。”几位阁老纷纷表态。 的确如果凡事都拿太祖朝的成例说事,那这内阁便首先就没了。 “既然如此,那么朕就着礼部改革教坊司,其下所有妓院全部关闭,官妓全部予以释放。朕决定废除乐户,全部将其改为民户,教坊司只保留乐手以为庆典仪式所需。” “臣遵旨。”来宗道拱手道。 “内阁再拟一份旨意。行令全国各州县,严令各地清查关闭妓院,对于逼良为娼拐带良家者,按大明律重惩。吏部将此事列为地方官员考绩。” “说到太祖朝设置的成例,有一件事情朕今天要和诸位好好说说。国初划分户籍时,曾设有贱籍。贱籍之设乃是蒙元之遗孽,甚不人道,可谓残忍。朕早已不满至极,必须加以纠改。” “现在既然乐户已经废除,那么其他一应贱籍也应当全部废除,一律改为民籍。” 元朝时蒙古人为了便于统治,按照身份、职业来划分户籍制度,于是出现了军户、匠户、儒户、医户、乐户等。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这种按照职业划分户口的方式也被继承了下来,并且还得到了强化,规定军户、民户、商户之间不能转化,严格限制百姓的流动。此外还有乐户、疍户、丐户、堕民等贱籍。 贱籍不属于中国传统的士、农、工、商四民之列。社会地位最低,世代相传,不得改变。此外还有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等等诸多限制。 譬如广东的疍户就只能世代从事捕鱼之业,且一辈子只能住在船上,不许上岸居住。如果一个疍户攒下来钱想上岸买块土地耕种,对不起,官府不允许。 贱籍只能从事当时社会所谓的“贱业”,永世不得翻身。将这一制度说成是元明两代最惨无人道的制度尤不为过。 郭可阳对这一制度早就深恶痛绝,今天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废除掉。 “陛下此举,真乃我大明百年未有之善政,那些受惠的贱籍,一定会永世感念陛下的恩德。”来宗道称赞道。 内阁也是一片圣主仁君的溢美之词。 但是郭可阳心里却清楚,贱籍们有形的帽子虽然被自己帮他们摘掉了,可是他们在其他百姓尤其是读书人眼中,依旧会被歧视。 人们心里的偏见一旦形成,又岂是一道诏令能够轻易更改的,这需要极漫长的时间来抹去。 第129章 送信 林正这几天很着急。 自正月十六皇帝交给他那个写着“物归原主”的信封,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都没有送出去。 正月十六晚上,林正带队清查京中青楼妓院,忙碌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向指挥同知韩羽交接了差事,便怀揣着信封蹲守在萧芷兰家对面的茶馆里,想等着趁萧芷兰出门的时候,好把信封送出去。 萧家住在崇文门外的花市大街北面,距离内城城墙不远。 崇文门是京师的商货集散地,南方各地的货物经大运河到达通州,而后便需要在崇文门登记报税。 永乐时在崇文门即设有征税宣课司,等到弘治朝之后,这里成为了京城总税关。 崇文门外商户云集,一年到头热闹非凡。 回京述职的官员、进京游历或赶考的士子、贩卖货物的商人等等。不同身份、不同目的的旅客,每日穿梭在京城内外,使作为京城总税关的崇文门,尤其显得忙碌拥堵。 萧家所在的花市大街,在崇文门大街东约一里。这里人流量没有崇文门那般拥挤,但也是商铺林立,往来众多。 萧家的布店便设在临街的商铺中,店名叫做瑞祥布店,店铺后面就是一家人居住的四合院。 林正怀揣着皇帝的信封,在萧家对面的茶馆里守了两天,也没见那萧小姐出门。 每天茶水喝了一个肚圆,厕所跑了不知道多少趟,皇帝交代的事情就是没办成。 这事儿林正也不敢交给别人去办。因为皇帝专门交代了,只能他一个人去送信,万不可泄露了身份。 眼看着在茶馆里干守了两天,林正显得有些焦急。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里的众人,已经两天没见到这位自上任以来就从不缺勤的上官了。 更加离奇的是,林正也不告诉众人自己去了哪里,只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办,衙门里若非有急务,都先交给指挥同知韩羽处理。 倘若郭可阳知道林正这个特务头子还有这副囧相,一定会忍不住捧腹大笑。 可是林正又不敢使些手段诓骗那萧小姐出来,因为皇帝交代过不许扰了人家清净。 林正现在不太敢确定皇帝是否对这萧小姐有意,上次皇帝已经敲打过他了,自己还是少自作聪明,老老实实按照圣意办事就好。 不过林正内心还是觉得,皇帝大概是对这萧小姐有些情意的,不然何必再送给人家一个书签呢?说是致歉的礼物,就不怕人家小女子多想吗? 罪过罪过,我又在妄猜圣意了。林正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忘掉心里的胡乱猜想。 这已是第三天了,前两天林正装作采买布匹的客人,去到萧家的布店里转过一次,未曾见过那萧小姐的影子。 况且布店里面掌柜和伙计都在,里面客人来来往往,即便见到了,也没法说话。 不过林正还是留心观察了一下那掌柜,也就是萧芷兰的父亲萧方义。此人中等身材留着短须,有些瘦,说话很是和气。据之前探察的锦衣卫校尉讲,是个老实的买卖人,街坊邻居评价都不错。 今天上午再不能见到萧小姐出门,林正就打算找人买通萧家的仆妇,让其想办法将那萧小姐骗出来,自己也好赶紧完成使命,向皇帝交差。这样干守着总不是个办法。 正喝着茶,林正突然看到了那个等待已久的身影,从萧家大门走了出来,旁边还蹦蹦跳跳地跟着那个丫鬟佩佩。 林正赶忙扔给茶铺小二一块碎银子结账,离开茶铺跟了上去。 萧芷兰今天要去离家不远的观音寺里上香,自从弟弟萧怀远离开家,去了那劳什子讲武堂,萧芷兰就很想念他。 姐弟俩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萧怀远只比她小了一岁。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颇为深厚。 萧怀远死活要去当兵,萧芷兰原本也是不同意的,起先还帮着父亲劝了弟弟几次。但是后来看弟弟以绝食相威胁,便心软了,反而转过来帮着弟弟劝说父亲同意。 萧芷兰知道,弟弟不喜欢读书,尤其是那八股文,常常被整的头痛欲裂。平日里倒是对与几个伙伴一起,骑马出城狂奔极有热情。 萧芷兰还记得弟弟离开家去报名的那一天,自己哭着劝弟弟:“小弟,进了军营就由不得你了。干嘛放那好好的书不读,去当个大头兵,有啥出息。你就忍心离开家里人?” 弟弟却反驳说:“我才不是去当大头兵哩!这可是皇帝亲自办的讲武堂,将来都是要当军官的。我读书不行,将来如果能跟着皇帝出征塞外,立下战功封侯拜将,岂不比读书更能光宗耀祖!” “说啥跟着皇帝出征塞外。我听人说,大明朝上一个出征塞外的皇帝,都被那鞑子掳到草原上去了。那鞑子凶狠着哩!” 萧怀远一听,脸涨的通红,硬着脖子道:“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可是看着姐姐哭的泪流满面,又有些心疼,换了个语气安慰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趁着爹娘正值春秋鼎盛,我出去闯几年就回来了。” 这时与萧怀远一同报名讲武堂的伙伴,刚好在大门口喊他。 “姐姐不哭,我走了。”萧怀远竟也被萧芷兰的伤心感染,声音有些哽咽,扭头便快步跑出了家门。 萧芷兰边走边低头想着弟弟那日离开家的场景。突然前面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咦!你这人,干嘛挡着别人路啊?”丫鬟佩佩有些生气的冲那人训斥道。 萧芷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身穿青色直身,头戴大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前面。 “敢问可是萧家小姐?”男子拱手施礼道。 “正是。”萧芷兰回了一个万福礼,而后问道:“不知先生何事?” “我家主人有一物,命在下转交给萧小姐。”说完男子从怀中掏出信封双手递给了丫鬟佩佩。 萧芷兰从佩佩手里接过信封,只见上面写着“物归原主”四个字,打开一看,竟是自己上元节那晚遗失的丝帕,信封里还有一张书签。 萧芷兰立刻明白了过来,脸色有些泛红,“这丝帕确实是我不慎遗失的,只不过这木签却是何意?” “回萧小姐,我家主人说,那日他认错了人,多有失礼,这书签算是他表达歉意的礼物。” “哦!原来你就是那晚灯市上,那个轻薄公子的下人!”佩佩恍然大悟道。 萧芷兰拉了一下佩佩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说。转头对男子道:“丝帕我收下了,只是这书签还请阁下带回去。你家公子既是无心的,我便也不再计较了,礼物还请收回吧!”说罢便将书签递了过去。 男子赶紧后退了两步,弯腰拱手道:“在下不敢违背我家主人的命令。物已送到,在下告退。”说完便快步转身消失在街上的行人中。 “哎,你这人......”佩佩叫道,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人真是奇怪,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佩佩嘟囔道。 转头看向萧芷兰,“咦,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不会是生病了吧!”说完将手伸向萧芷兰的额头。 第130章 罗亢练兵 神武元年正月二十一。 原本在太行山中剿匪的近卫师二营四连连长罗亢,带着一个通信兵,回到了京师钓鱼台军营。 当晚,卢象升做为新兵营长,向罗亢交代了皇帝对于讲武堂新兵的训练和管理要求,罗亢便欣然赴任了。 第二天早操时间,罗亢在钓鱼台军营南侧,新建的讲武堂大校场上集合新兵,向他们训话。 讲武堂新兵们经过七天的训练,队列已经有了些样子。 队伍集齐后,罗亢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一千五百多名新兵,不禁有些兴奋。 自己从一个管理一百四十多人的步兵连长,突然变成了管理一千五百多人的新兵训练参谋,说不兴奋,那是假的!哪个军官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兵越多越好! “啊哼!”罗亢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训话。 “我是你们的训练参谋,我叫罗亢,姓罗的罗,亢奋的亢。” 罗亢故意将开场白说的比较好笑,想看看这帮新兵反应如何。 下面的新兵们还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台上这个年轻的大嗓门军官,没有人发出声音或者交头接耳。 虽然罗亢在扫视中看到几个家伙用力的绷着嘴,明显是在憋着笑。但是人家没有笑出声,自己也就无法下达命令让新兵教官把他们几个拖出来用鞭子抽屁股。 看来新训班长们要求的挺严格,这才训练了七天,队列纪律就已经出来了。 不错,罗亢心中赞道,而后便接着训话。 “卢指挥使事务繁忙,新兵营中他只管大事,以后你们的日常训练和管理,都是我说了算!” “前两天,我正在山里面杀土匪杀的过瘾,陛下突然命令我回来训练新兵。 我爱剿匪,也爱练兵,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爱做什么。这是咱近卫师必须要有的最起码的觉悟,你们也一样。 我不管你们以前都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都记住了,现在入了讲武堂就是兵,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我会努力的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你们,放心,我很擅长这个。陛下有命令,第一个月结束,熬不下去的,可以选择回家,一律发给路费,一个月之后,全部入军籍,就是军人,那就不是想走就走的了。” “我希望你们中间熬不住的,没卵子的,早点过来找我,我好安排你早点回家,找你的母亲大人哭诉在这里受的苦。” 说到这里,下面一阵哄笑。这下估计但凡有点脸的都不好意思回去了。 罗亢也笑了出来,但是立马又收敛了笑容,绷着大吼道:“队列之中,谁让你们笑的?” “各新兵连,以班为单位,目标六里外的云慧寺跑步前进。各连最后一个跑回来的班,罚做两百个俯卧撑!各连带走。” 新兵连没有排的建制,都是一个新兵连长带着5个班长,每个班长管理训练二十个新兵。 罗亢这一声令下,大校场上立刻热闹了起来,各连队开始调整队形,轮流出发开跑。 新兵们算是见识了这个训练参谋的淫威,边跑边在心里咒骂罗亢。 大半个时辰后,跑步结束。各连队跑在最后的一个班趴在校场上做俯卧撑。 李若琏他们班不幸跑了倒数第一,因为和他同班的邓成荣体质太差,跑步总是跟不上。 现在全班二十二个新兵正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做俯卧撑。 负责监督的新兵班长,正是那日给他们带队进军营的郑维国,现在是新兵六连一班班长。 “一百零八......一百零九......一百一十......” 新兵们满头大汗,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集体高喊,报着数目。 “邓成荣,你那俯卧撑做的什么玩意儿?从裤裆往下都顶着地,胳膊都不弯,就他娘的点个头,也算一个?”郑维国极不耐烦地斥骂道。 他们班就这邓成荣体能最差,训练老是拖后腿儿,今天这厮拖累全班又跑了个倒数第一,这让郑维国感到有些怒火。 郑维国拎着一根三尺长的教棍,走上前去,照着邓成荣屁股上就是一棍。 “你他娘的刚才做的不算,你从八十开始数。” “哎呦!”邓成荣本就双臂颤颤巍巍,有些撑不住了,屁股上挨了一棍之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赶紧给老子爬起来,做不完不许吃饭!”郑维国怒道。 邓成荣咬紧着牙关,颤抖着双臂,努力重新撑起身子,这时已经做完两百个的李若琏,跑过来蹲在邓成荣旁边鼓劲道:“盛名(邓成荣的字),努力啊!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喊出来,我替你数着。” 郑维国瞥了李若琏一眼没吭声。 这时,同样完成的萧怀远也过来鼓劲道:“盛名,一鼓作气啊!别停下来,一停就泄了力了。” 班里的其他新兵完成后也纷纷过来为邓成荣呐喊鼓劲。 邓成荣不知道是受到鼓舞还是不好意思,亦或是为自己拖累大家感到羞愧,脸涨的通红,每做一个俯卧撑就大喊一声。 同班武举人出身的梁鹏,在一旁操着一口广东腔的官话叹息道:“阿荣啊!你说你一个生员,不好好在家读书考秀才、考举人,来这里受活罪做甚?这当兵杀鞑子,岂是你们读书人的活?” “读书人怎么了?咱老子从前也是生员!”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众人扭头一看,竟是训练参谋罗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众人赶紧原地立正,只留下邓成荣满头大汗趴在地上,继续做俯卧撑,每做一个还大喊一声。 罗亢看了看地上的邓成荣,满意地点点头,“这读书人要是能发起狠来,就没武夫什么事儿了。郑维国,这小子不错,给他多开点小灶,好好练他。” “是!”郑维国立正道。 罗亢转身去其他地方了。 梁鹏看着罗亢离去的背影,小声问郑维国,“班长,我看这罗参谋年纪也不大呀!怎滴爬的如此之快?可是有世袭的职务?” “有个屁的世袭职务!他今年才二十,去年还是通州运河上的纤夫,就是靠着带兵训练凶狠才被提上来的。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纤夫?他刚才不是说自己也是生员吗?”萧怀远插嘴道。 “切!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乱传。”郑维国瞥了远处一眼,小声道:“他是在家读书读不下去了跑出来的。在外面又混不下去了才跑到运河上拉纤。进了近卫师得到皇爷看重,现在居然也是正七品的上尉连长!” “哦......”众人恍然大悟道。 “看来班长你运气不太好,不然肯定比他厉害。”梁鹏在一旁点头感叹。 “你给我滚!”郑维国气的一脚踹了过去。 第131章 罗保面圣(一) 神武元年正月二十五,经过两个多月的旅途劳顿,张彝宪和菲利普·罗保使团终于到达京师。 他们先是从澳门乘坐海船到达杭州,而后换乘漕船沿着大运河北上。 待漕船到达山东济宁时,由于天气寒冷,再往北已经无法继续乘船通行。 于是只得在济宁下船,雇佣牛车装载火炮继续北上。 由于最重的红夷大炮重达4000多斤,普通大车难以装载,又在济宁当地寻找造车工匠制造炮车,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好在现在天寒地冻道路都被冻的非常结实,四头牛拉着装载在车上的重炮走在官道上,倒也不用担心车轮陷在泥地里。 到达京师后,张彝宪先将菲利普·罗保等人安排在礼部下面的会同馆住下,又跟礼部主客司通报了这帮佛郎机使团来京朝贡之事,然后便火速进宫向皇帝汇报。 “哦?张彝宪回来了?快宣他进来。” 很快,风尘仆仆的张彝宪便小跑着进了乾清宫东暖阁,“奴婢张彝宪叩见皇爷。” “快起来,差事办的如何了?” “全赖皇爷庇佑,奴婢此行颇为顺利。”而后张彝宪便将他此去广州和澳门的经历向皇帝详细讲了一遍。 “这个两广总督李逢节,倒是个能办事的,不错。”听张彝宪说完,郭可阳点头赞许道。 “你也不错,差事办的很圆满,朕很满意。” 张彝宪一听皇帝夸奖,脸上笑出了花,自己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得到皇帝的肯定嘛,做为宦官只有获得皇帝的肯定才能获得往上晋升的台阶。 “那些火炮现在哪里?”郭可阳问道。 “回陛下,现在放在正阳门瓮城。” “全部转交给军器寺丞孙元化,还有那些制炮匠人和炮手,也一并移交。”郭可阳吩咐道。 “奴婢遵旨。” “你这次差事办的很好,交卸完差事就到御马监去,给曹化淳当个副手。另外,王承恩,赏赐张彝宪白银一千两。” “奴婢谢陛下恩典。”张彝宪激动地叩拜道。 御马监在内庭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曹化淳又是皇帝信任的人,这下自己以后也能算是皇帝的心腹了。 “至于那些佛郎机人,你不要管他们,先晾他们几天,朕自有安排。”郭可阳轻笑道。 —————————— 菲利普·罗保和他的使团已经在会同馆里住了五天了,仍然没接到大明皇帝何时要召见他的消息。情绪开始变得有些烦躁不安。 罗保多次向礼部官员询问,何时能够被大明皇帝召见,得到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陛下很忙,尔等耐心等候便可。” 那个之前与他们一同回到京师的太监张彝宪,也完全不见了踪影。他们好像被大明朝廷遗忘了一般。 虽然这些大明的接待人员对他们还挺不错。 一住进会同馆,就有礼部主客司的人过来,登记使团所有人员的信息和他们所携带的物品。并且按照他们不同的身份等级,明确了餐饮和住宿待遇。 所有在会同馆里的花销都由大明官方承担,他们不用有任何花费。 罗保觉得这些大明的外交人员非常的专业,他们会细心地询问客人的饮食口味和习惯,然后专门确定食谱,就连吃饭时桌子数量、和人员的座次,都有详细规定。每次用餐时,还有一位礼部主客司的官员过来坐陪。 为了消除语言沟通上的障碍,一个叫做四夷馆的机构专门派来了三名翻译,哦,他们叫做通事,来进行沟通。 只是他们被禁止私自外出,理由是担心做出一些对大明国家安全有威胁的行为。 想要外出只能在大明外交人员的陪同下,到京城里指定的一些区域转转,譬如市场、景点、寺庙等。凡是大明的政府或军事设施一律不许靠近。 出去转了几次,虽然罗保惊叹于大明京师的繁华和商品之丰富,但是迟迟得不到皇帝召见的讯息,让罗保失去了继续逛的心情。 等到第十天,正在罗保快要失去耐心,准备向礼部的陪同官员抗议时,终于接到了皇帝要召见他们的通知。 由于第二天皇帝要召见他们,鸿胪寺的官员便过来对使团进行礼仪培训, 当鸿胪寺官员向菲利普·罗保等人演示三跪九叩之礼时,两者之间发生了争执。 “我国并无如此跪拜之礼,我是代表佛郎机国王的使节,请允许我用本国的礼节行礼。” “不跪,那你们就回去吧!也不用再觐见陛下了。”鸿胪寺官员简单直接地回道,而后便要离开,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什么时候要是想明白了,再等通知觐见皇帝陛下,不过到时候,他老人家就不一定有空了。” “几位大人稍等,请允许我们先商量一下。”一看菲利普·罗保要和鸿胪寺官员闹僵,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快见到曙光的使团副使加里奥·佩雷拉,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赶紧上前拦住了正要离去的鸿胪寺官员。 副使佩雷拉将罗保拉到一边,用葡萄牙语小声道:“亲爱的罗保先生,从法理上讲,我们并不代表西班牙国王。因为这次来北京,并没有得到西班牙国王的任何授权。当然我们更不代表葡萄牙王国,因为现在葡萄牙没有国王,不过这些事情大明这里没人知道。您看我说的对吗?” 罗保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承认,佩雷拉先生,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那我们要如何重新定义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呢?” “我们只代表所有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和商会的利益。所以,如果向大明皇帝下跪,并不会有损西班牙国王或者葡萄牙的尊严。” “为了所有澳门葡萄牙人和商会的利益,我觉得下跪并没有什么。倘若能打开中国江南或者北方的广阔市场,即便跪一下又如何呢?我本人毫无意见,你觉得呢,罗保先生。” 佩雷拉向罗保劝解道。 “况且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进入北京,接触大明皇帝的允许。这可是极为宝贵的机会,如果我们未取得与大明外交或者贸易上的任何进展,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罗保思考了一下回道,“我承认你的说法更加务实,我被你说服了佩雷拉先生。但是我们以什么名义来拜见大明的皇帝并签署协议呢?” “就以您的官方身份葡萄牙驻澳门总督的名义即可,我想中国人没人知道这里面的情况。这样最起码澳门葡萄牙人在中国的利益肯定能够得到保障,至于西班牙,我们都是忠诚的葡萄牙人,就让他见鬼去吧!” 第132章 罗保面圣(二) 罗保本就对西班牙人不感冒,听佩雷拉这样讲,自己也丝毫不以为意。 “还有我不得不向您透露一个消息。如果这次能够拓展在中国的商业范围,商会愿意将上交总督府的赋税和给您个人的分红同比例提高,同时商会也诚恳的邀请您参股在中国北方的贸易。”佩雷拉小声道。 佩雷拉除了是澳门议事会的议员,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澳门葡萄牙人商会的理事长。看来使团出发之前澳门葡萄牙人商会对此行期望甚大。 听到这里菲利普·罗保的眼睛立刻放出了光芒,“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亲爱的佩雷拉。你知道的,我是个忠诚的葡萄牙人,我肯定会为葡萄牙人的利益而努力的。如你所说,向中国的皇帝下跪,其实无损葡萄牙国王的脸面,因为葡萄牙现在没有国王,他只是西班牙的一部分。” “至于西班牙国王的脸面,就让他见鬼去吧!我相信我们的祖国葡萄牙,早晚还是要重新独立回来的。而我菲利普·罗保卸任澳门总督之后,回到的是葡萄牙,而不是那该死的西班牙。” 两个忠诚的葡萄牙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向鸿胪寺官员表示,对于觐见礼节完全没有异议。 于是佛郎机使团开始跟着鸿胪寺官员毕恭毕敬地学起礼仪来了。 只不过罗保和佩雷拉没想到的是,在场的鸿胪寺官员中有一个曾在四夷馆待过,且精通葡萄牙语。 从二人开始谈话,他便悄悄靠了过去。两人的谈话内容被听了个明明白白,当天下午就被写成报告,送到了皇帝的书案上。 第二天上午,郭可阳在文华殿接见佛郎机使团正副使。 陪同的有内阁诸学士,礼部尚书来宗道,户部尚书郭允厚,兵部尚书李邦华,户部侍郎毕自严,以及御马监太监张彝宪等人。 菲利普·罗保和加里奥·佩雷拉对着大明皇帝三拜九叩,行礼完毕后起身。 “mr luobo,wele to beijing!”(罗保先生,欢迎来到北京!) 一句流利的英语,突然从御座处传来! 菲利普·罗保瞬间瞪大了双眼,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坐在上面的大明皇帝。 没错,刚才那一串流利的英语,正是出自大明皇帝之口。 不只是罗保被惊呆了,同样震惊的还有在场的大臣和太监。他们完全不知道皇帝在说些什么,但肯定是番邦的语言,那个红毛夷明显是听懂了的样子。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皇帝陛下,您竟然会说英语?” “哈哈,你一个葡萄牙人不是也会说汉语吗?” 罗保更加震惊了,因为皇帝说的是葡萄牙,而不是佛郎机,这说明他对葡萄牙的情况很熟悉。大明这里对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关系,没几个人能区分清楚的,都称其为佛郎机。 紧接着罗保便听大明皇帝说道,“我国人都称你们为佛郎机,其实准确的讲应该称葡萄牙才对。而红毛夷用来称呼低地共和国的荷兰人更合适,因为他们的头发大多是红色的。” “朕听说荷兰和英国的商船时常有海盗行为,劫掠葡萄牙往来欧洲和远东的商船,你们在这方面损失不少。跨越重洋远道来我大明贸易,却也是不易!” 罗保当场就惊的呆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这位中国的年轻皇帝是如何对欧洲如此了解的! “伟大的皇帝陛下,恕我直言,您是我在东方见到的最了解世界的人。您的知识之渊博真的让我震撼!”罗保由衷的感叹道。 然而,皇帝紧接着的一连串发问,却让罗保彻底傻了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保先生是以什么名义来的北京呢?” “可有西班牙国王的授权或者国书?” 皇帝居然问起了西班牙国王的授权,证明他对于葡萄牙和西班牙之间的现状极为清楚。自己想蒙骗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站在罗保侧后方的副使佩雷拉,用葡萄牙语小声提醒已经不知所措的罗保,“罗保先生,既然我们已经没有秘密了,我想开诚布公才是明智之举。” 罗保听后叹了口气,右手抚胸躬身向皇帝施礼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蒙蔽您睿智的双眼。我们确实没有得到西班牙国王的授权,也没有国书,我们是为了澳门与大明的友好和贸易而来。” “朕向你明确一下,你们都记好了,澳门永远都是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们葡萄牙人只是暂时租住在澳门而已。” “所以你不是为了澳门与大明的友好和贸易而来,而是为了租住在澳门的那些葡萄牙人与大明的友好和贸易而来。朕说的你可明白?” “伟大的皇帝陛下,您的表述无懈可击,非常清楚,我们完全明白。” “很好,说说吧,你们具体想要些什么?” “我们想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能够在大明的江南或者北方港口进行停靠和贸易。” “可以。朕可以开放天津港和南直隶松江府的上海港给你们,允许澳门的葡萄牙人在那里停靠和贸易!” 罗保与佩雷拉震惊地对视一眼,这就批准了?就这么容易? 要知道大明百年来一直实行海禁政策,除了朝贡船只,其他外国商船一律严禁停靠沿海港口和进行贸易。 虽然隆庆时曾开放过漳州的月港给西班牙人,但是因为万历年间发生在菲律宾西班牙人屠杀数万华侨的事件,月港也被关闭了。 现在欧洲与大明的贸易,主要通过澳门的葡萄牙人进行,当然了,那些见不得光又数量巨大到只有上帝知道的走私除外。 现在葡萄牙人本就掌握了澳门这个对大明贸易的窗口,如果再能获得在天津港和上海港的贸易特许权,那么他们简直就是掉到了金币的海洋里,那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罗保和佩雷拉感到一阵眩晕,幸福似乎来的太突然了,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皇帝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二人心想,还是有条件的。赶紧竖起耳朵倾听。 “你们也要给予朕想得到的东西。” “我们一定老老实实地照章纳税和遵守大明的法律。”罗保赶紧说道。 “那是你们起码的义务而已。不是朕的条件。”郭可阳笑着道。 第133章 罗保面圣(三) “伟大的皇帝陛下,请您对我们明示您的条件。只要我们能够做到,一定会满足您!”佩雷拉有些急切地问道。他很好奇,皇帝想得到什么? 只听大明的皇帝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第一,朕想要那种能够远洋航行的盖伦大帆船,还有精通远洋航海的船长。朕知道欧罗巴现在已经是大航海的时代,我大明自然不能落于欧洲各国之后,所以朕打算在天津建立一所海军学院。” “第二,朕想要能够造船的工匠,是指第一个条件里的那种盖伦大帆船。朕知道在澳门东北的珠江口处,广州府新安县下面有一个香港岛,那里港口优良。因此朕要在彼处建一个造船厂,制造远洋航行的大船。” “当然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朕的海军不会威胁到你们的商业和贸易,反而会用来打击海盗,保护你等贸易自由。 另外购买盖伦船的费用,不用你们出一分银子,朕将会用等价的生丝、茶叶和瓷器进行偿还。 船长的年俸会以高于其以往年平均收入的三倍开支。” 说完,郭可阳停顿了一下,突然眼神凌厉地看着罗保和佩雷拉两人,两人对视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皇帝语气严厉地说道: “如果你们不能满足朕的要求,你们不但不能得到天津和上海的贸易特许权,而且连澳门与大明的贸易也将失去。朕会严令两广总督查缉走私,并且封禁与澳门的贸易活动!” “当然,朕并非只有你们这一个选择,如果朕向ennd或者荷兰人开出上述条件。那么朕相信朕的英格兰朋友或者荷兰人一定会满足朕的要求。” “朕这次之所以选择你们,主要是因为你们在澳门住了这么多年,一直遵纪守法,朕更愿意信任老朋友罢了。” 大明的皇帝果然是和英国人有交往,罗保在心中道,不然他是怎么学会的英语,又对现在欧洲的情况知道的这么清楚。 该死的英国佬,现在世界上到处都在出现你们的身影。 罗保在肚子里咒骂了一遍英国人,而后弯腰向皇帝说道:“皇帝陛下,您的要求一点都不难。我们完全可以做到。” “我们在印度的果阿有一块殖民地,并在那里建立了船厂。盖伦船和造船的工匠那里都可以提供。我们可以保证在今年秋天就能让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在天津港见到您心爱的盖伦船!” “好!非常好!very good!”郭可阳一兴奋,又忍不住飙出了一句英语。 “哎,对了。你刚才说到印度让朕想到一事。朕听说印度出产良马,尤其是那里的折耳马,身材高大、极善奔跑。朕的骑兵极为需要。” “那么朕要追加第三个条件,就是你们向朕提供不少于五百匹折耳马。当然越多越好,有多少朕就买多少,如果能再运来一些阿拉伯马那就更好了。朕一并用丝绸、茶叶和瓷器结算。” 这倒是个对大明贸易新的商机,从印度到大明的航线本就没多少货物好运,如此一来,船队能赚的就更多了。 “陛下,您的这个要求同样很容易实行。我保证,到了秋天,您心爱的折耳马会搭乘着您的盖伦船一同到达的。” “好极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在朕看来我们之间的协议就不存在什么大的问题了。” “等到朕的三个要求得到满足的时候,就可以与你们签署一份协议,令所有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商人,享有20年的天津和上海贸易专营权,并且允许你们在天津和上海租赁房屋建立商业场所。 但是这些商人必须提前在大明朝廷登记在册,大明朝廷会发给贸易凭证,以防止有人冒充。” 听到大明皇帝的明确表态,罗保和佩雷拉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害怕事情再出现反复,罗保请求道:“伟大的皇帝陛下,为了让我们的合作有个依据,我们双方是否可以先签署一个备忘录,将此事确定下来。这样我也好回澳门与商会协商购买您所要求的东西。” “大胆!”站在皇帝御座下的兵部尚书李邦华呵斥道:“蕞尔蛮夷,真是不知礼仪王道。我大明皇帝金口玉言,既已答应尔等所请,安敢再要什么‘备忘录’。难道我大明皇帝的话还不可信吗?尔等真如商人一般斤斤计较!”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商人啊!”罗保表情委屈的小声道。 郭可阳抬手制止了发怒的李邦华,笑着说道:“无妨,无妨。朕也认为签过字的东西更加可信些。” 转头对户部尚书郭允厚说道:“郭先生,你和毕自严一起,同他们商量拟订好备忘录,将购买盖伦船和马匹的价钱,以及雇佣造船工匠和葡萄牙远洋船长的年俸,在里面都约定清楚。所需费用待人货到达天津时由内帑出。” “臣遵旨。” 罗保和佩雷拉欢天喜地的退下了。 二人走后,李邦华皱着眉头问道:“陛下,这些葡萄牙人就不怕我大明拥有了远洋大帆船,又学会了他们的造船之术,将来会驱赶他们吗?” 郭可阳一听便乐了,笑着说道:“呵呵,邦华公有所不知啊!他们这些人本质上都是商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远渡重洋而来,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利字而已。朕听人说过,只要价格开的足够高,商人会把用来绞死自己的绳索卖给刽子手!” 众人听到皇帝形容商人的最后一句话,皆忍俊不禁。 首辅黄立极赞道:“陛下对商人逐利之本性,真是描述的再形象不过了!” “还有一点,众卿可能不太了解。据朕所得情报,这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其母国葡萄牙被其相邻的大国叫做西班牙的吞并了。这群人在澳门,其实是处于一种半独立的状态。只要利润足够丰厚,休说是卖战船了,将来有一天朕让他们把自己卖给大明,他们都愿意!” 众人听完又是一阵哄笑,同时对这些洋夷更是生出了鄙夷之心。 郭可阳对众臣说道:“朕决定成立一个新衙门,负责管理与各国的贸易往来,并且征收关税。就叫做海事衙门,主官就称为海事大臣吧!毕自严担任天津巡抚期间,整饬海防甚有成效。朕想你让担任首任海事大臣,毕卿意下如何?” 户部侍郎毕自严出列拱手道:“陛下信任臣,臣自当为朝廷挑起此重担。” “海事衙门建在京师,海事大臣定为从二品,直接向朕负责。先在天津和上海建立海关,负责管理与葡萄牙人的贸易和征税。海关不但要负责征税,还要主管当地海防,打击海盗和走私行为。” “所征税收平分为三份,一份补贴给户部用于朝廷开支,一份进内帑,一份用于建海军。” 郭允厚本来因为海事衙门将征税权从户部分走了一部分有些微词,虽然大明的海上贸易商税也没收到过多少。但是一听皇帝要将海关收到的税分给户部一份,立刻又没了意见。毕竟户部什么都不用做,就白得到一份收入,岂不美哉! “陛下方才说过,海事衙门负责管理与各国的贸易往来,难道除了葡萄牙人还有其他国家?”毕自严纳闷道。 “嘿嘿,毕卿你看着吧!这些葡萄牙人获得天津和上海专营权的事一旦传开,其他西洋各国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这海事衙门可就热闹了!” 第134章 应元抓赌(一) 二月初二早上,郭可阳刚吃过早饭。 乾清宫外值守的内侍进来通报,“皇爷,东厂提督高公公想见您。” “哦,宣他进来。” 很快高起潜弓着腰快步走了进来,行礼后禀报道:“皇爷,奴婢听说,徐应元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得了大笔银子,每天出没于京师各处赌场。” “哦。赌得凶吗?”郭可阳漫不经心地问道。 “据说赌得倒是不凶,就是赌一会儿就走,不停的换着地方赌,不知道这厮想干什么。” “你一直在派人监视他吗?监视多久了?”郭可阳眯着眼盯着高起潜,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问道。 高起潜对皇帝这副样子太熟悉了,这是发怒的前奏啊!皇帝这是对自己起疑心了,怀疑自己监视徐应元是想把他怎么样,莫不是想要暗害或者整死他,这肯定是犯忌讳的。 高起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爷明鉴,奴婢此前从未派人专门监视过徐应元,东厂派差监视探查,都要经过监军方正化批准,奴婢做没做过这事,爷您一查便知啊。”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回皇爷,是十王府的旧人告诉奴婢的,说徐应元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大量银子,每天出入京师赌场赌博。臣觉得徐应元行为蹊跷,前天才派人监视的,方正化也是签了字同意的。” “嗯。你做的倒也没错。起来吧!”郭可阳赞许道。 “皇爷,可要派人逮拿徐应元,审问他银子从何而来?”高起潜起身后,有些兴奋地问道。 “不用逮拿了,朕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些银子都是朕给他的?” “啊?”高起潜一听这话,张大了嘴,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高起潜还以为徐应元是又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收了别人贿赂,这下自己刚好可以向皇帝打小报告,然后彻底整倒他。 但是做梦也想不到,徐应元这厮背后竟是皇帝。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徐应元又被皇帝重用了?但是他怎敢拿着皇帝给的银子到处赌博? 高起潜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搞不清楚状况。 “起潜啊!你是朕的心腹,这事儿今天朕就不瞒着你了,但是你可要保密。” 高起潜看皇帝要给自己解谜,赶紧保证道:“爷您放心,奴婢在东厂办差,最知道保密的重要。” 只听皇帝问道,“你可知道京师里或明或暗的赌坊赌场有多少处?” 高起潜想了一下,回道:“回皇爷,这个东厂京师处三科专门统计过,奴婢记得有八十多处。这还是成规模,能容五十人以上的。其他小的赌档,就数不胜数了。” “一共有八十七处,这是徐应元这几天在京师四处赌博的收获,昨天晚上才递给朕的,你看看。” 说完郭可阳拿出一份册子递给高起潜。高起潜打开一看,不禁心惊。 这是一份京师赌场的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个赌场的位置,场子大小,赌客多少,场中赌资的大概数目,以及场子里青皮打手的数量、赌场有几个门可供出入等。 内容之详尽,可比东厂京师处的统计详细多了。 “皇爷,这都是徐应元调查的?” “对,虽说大明严禁赌博,但是这事儿已经很多年没人下手去管了。朕琢磨着找个人去整治一下,但是朕知道赌场背后的势力与京中权贵千丝万缕,这事儿还是用内臣放心。” “朕本来是想用你的。但是你是东厂提督,权责重大,去干这事儿就显得杀鸡用牛刀了。” “奴婢谢陛下信重!”高起潜赶紧对皇帝作揖,但是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皇帝到底是信重自己,还是想把徐应元重新提起来警示自己,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于是朕便想到了那个从前爱赌的罪奴徐应元。朕是个重感情的人,那徐应元毕竟也是信王府的老人,以前服侍朕还算尽心尽力。虽然做了错事,但是好在并非大逆不道不可饶恕之事,朕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你看可好?” “爷您想给他机会,那就肯定是好的,奴婢不敢多嘴。” “嗯,高起潜,朕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不但对那徐应元,对你来说其实也是好事。只要你老实做事,朕就一定不会让你等没个好结果。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爷您是个仁慈的主人,奴婢一定老老实实的侍奉您。” 高起潜低头走出了乾清宫,临走时皇帝给他交代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允许他继续监视徐应元,此事只许他和方正化知道。 如果说高起潜对皇帝从前的畏惧,是出于一种对权力的敬畏的话,那么现在高起潜对皇帝的畏惧更多的是对皇帝这个人。这种使臣下相互牵制和监视的帝王心术,使高起潜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瞒过皇帝。他虽然可以监视徐应元,但是谁又知道徐应元是不是也在监视着他高起潜呢? 午时,京师阜成门瓮城,阜成门内外门全部关闭,行人不许通行,凡是要进出城的,都被城门士兵要求从其他城门走。 郭可阳站在城门楼处看着下面,翁城里面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人分成三个部分。 最西侧,队列整齐站成方阵的,是九百名近卫师官兵。 中间站的有些凌乱的是九百名北镇抚司锦衣卫。 东边站的松松垮垮的,是从五城兵马司抽调的九百人。 近卫师二营前天刚刚剿匪结束回到京师,一营的讲武堂教官们,今天也都被临时抽调了过来。 除了九百近卫师官兵像木偶一样,纹丝不动站在那里,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都在下面交头接耳小说议论,不知道今天这架势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兵部侍郎卢象升、孙传庭,锦衣卫指挥使林正、指挥同知韩羽,御史周光夏,还有东厂提督高起潜、监军方正化,以及东厂京师处的几个大档头,也都围着皇帝站在城楼处。 不只是瓮城里的那些兵,就连这些个大人物也都不知道今天这么大阵仗是要干嘛! “陛下,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卢象升向皇帝禀报道。 “嗯,好。”郭可阳点头道,而后转头大声道:“徐应元,都准备好了吗?” 徐应元立刻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向皇帝跪下后大声道:“回皇爷,都准备好了。” “好,那就开始吧!”郭可阳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朕现在任命徐应元为钦差,今天就由他来当家,给你们分配任务,尔等都要听他安排。” “是。”众人一齐拱手道。 “奴婢遵旨!” 徐应元说完便站起来冲众位大臣施了一礼。 “诸位大人,在下向诸位传达一下今天的差事。” “京师之中赌博盛行,赌坊遍地,因赌而家破人亡者无数,因输光身家而为盗贼者数不胜数。可以说赌博对我大明之淳朴民风所伤甚重!” 听徐应元说到此处,站在下面的高起潜忍不住咧了咧嘴,露出一脸轻蔑的笑。 第135章 应元抓赌(二) 徐应元全都看在眼里,紧接着便自嘲道:“不怕诸位笑话,我徐应元从前也是个赌徒,赌博之害在下感触最深。但是经圣天子一番教导,现在我已幡然悔悟。今天陛下命我为钦差就是主持京师抓赌之事。” 说完,徐应元从怀里掏出来厚厚的一叠纸,“经过在下十余天的暗查探访,我已将京师所有成规模的赌场摸了清楚,每个赌场一张,总共八十七张,全都记在这里。” “因为赌场分布不同于烟花柳巷,都是较为分散。为了达到一举摧毁京师赌场的效果,经陛下同意,需要请诸位大人协助办差。” 说完,徐应元便将手中八十七张赌场信息分发给众人,每人分到约五到十张不等。 当徐应元将纸张分发到高起潜面前时,高起潜撇着嘴不屑地看了徐应元一眼,嗓子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徐应元却全当没看见,低头笑着说道:“有劳厂公了。” 纸张分发到众人手里后,众人一看,每张纸上都记录了一家赌场的详细信息,包括赌场的具体位置,场子面积大小,日常赌客多少,场中赌资的大概数目,以及场子里青皮打手的数量、赌场有几个门可供出入等。 众人心中暗叹,这徐应元做事真是仔细,有些东厂锦衣卫暗探的味道,不由得对徐应元看重了几分。 “诸位所拿清单,在下已经提前分类过,都是集中在一片街坊,相隔不算太远的场子。这样也方便诸位带人扫除。” “稍后在下会为诸位大人分配差人,今天陛下的近卫师总共出动八十七个班,每班配上五成兵马司兵丁十人,锦衣卫十人,总共三十人一组。每组扫除一个赌场,由五城兵马司带路和守门,锦衣卫负责进场拿人,近卫师清剿财物账册赌具等。” “诸位大人只需跟在一旁监督即可。” 徐应元说完,转过来躬身对皇帝道:“陛下,这边安排好了。奴婢现在下去瓮城,给差人们交代差事。” “非常好,去吧。” 于是徐应元又跑下瓮城,召集近卫师的班长和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的头头交代差事。 交代完后,回来向皇帝禀报:“陛下,都安排好了,可以动了。” “好,”郭可阳环视众人道:“朕对赌博这事儿,厌恶的很。可以说民风世风堕落,与赌博盛行干系甚大。朕决心今天要将京师赌场一扫而空。” “此事前期查探甚为隐秘,只有徐应元一人知道。朕很清楚赌场背后多有京师权贵,尤其是勋贵的影子,诸位办差时无需讲任何情面,无论是场中赌客,还是打手、柜主等人,皆有全部逮拿。” “逮拿之后全部押到这阜成门瓮城之中。朕今天就在此处等待。” “都明白了没有?” “臣等明白。”众人轰然答道。 郭可阳冲徐应元点了点头,徐应元对众人道:“诸位现在随咱家下去领办案差人,而后分头行动。” --------------------------------- 二月二龙抬头,今天赌场里生意格外的好,赌徒们也想在这个好日子里讨个彩头。 薛四的赌场,在宣武门外的草厂胡同。 临街一栋二层的楼阁,一楼是大堂,有大桌子能容三四十人玩骰子、投掷钱,还有牌桌可玩双陆、骨牌,二楼则是雅间,有叶子戏、马吊牌等。 门口站着一个小厮,不管是谁进出,都是笑脸迎送。 薛四的赌场在赌徒中间是名的“规矩”,从不出老千,自万历初年,从他老爹那时起,经营了几十年,在赌徒中间颇有口碑。 平日里无论是顺天府的衙役,还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锦衣卫的巡街校尉都不来找薛四赌场的麻烦。 并非是这薛四如何厉害,而是这些地头蛇都知道,薛四背后的人物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原来这薛四正是阳武侯薛濂的家生奴才,自他爷爷那辈就是阳武侯家奴。 万历时阳武侯府为了扩大收入,在这里开了赌场,薛四他爹就在这里当个挂牌的掌柜。到了薛四这一辈,就接了他爹的班,依然是替阳武侯府经营这家赌场。 薛四今天一直精神不太好,右眼皮不停地跳。 想必是昨晚在那暗娼孙寡妇家里折腾的太晚了,没睡好。自从上个月皇帝突然查禁妓院,想出去逍遥快活都成了难题,只能四处寻找些个暗娼。 薛四上午在孙寡妇家睡到日上三竿,才晃晃悠悠来到赌场巡视。 上午赌场里生意一般,都是吃过午饭之后才开始座无虚席。 薛四吃了午饭,眼皮跳的更加厉害,索性便钻到赌场里面自己的值房中睡觉。 这赌场里有十来个雇佣的青皮打手看着,虽然有阳武侯府的威势,但是无论衙役还是五城兵马司这些人的孝敬从来没少过,所以也从未有人过来闹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未时三刻(下午两点),一群兵丁突然跑进了草场胡同。为首的是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跑到薛四赌场大门前一指,对身后手持步枪的近卫师士兵道,“这里就是薛家赌场。” 这队近卫师士兵正是郑维国他们班,由连长张友定带队。跟着监督的则是御史周光夏。 “行动!”张友定大吼道。 郑维国带着他们班,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进去。 门口的小厮从未想过会有官兵查薛家的赌场,刚开始还以为是官兵抓哪家犯人,正站在门口看热闹。等反应过来是冲着赌场来的,想跑进去报信的时候,被大步追上的郑维国一枪托砸翻在地上惨嚎。 “官兵抓赌!蹲下,全他娘的抱头蹲下。”冲进赌场大堂后,郑维国和他的士兵们大吼道。 赌场大堂里有一百多人,正赌的面红耳赤、人声鼎沸,里面的许多赌徒竟然没听到官兵的喊话声,仍在那里赌的火热。 “砰”,一声火铳声响起,在封闭的大堂内显得尤其震耳,铅弹打到屋顶落下一阵灰尘。 赌场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赌徒们全都扭头向大门口看去。 “都他娘的赌疯了?官兵抓赌!全他娘的抱头蹲下,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赌场中人一愣,几个反应快的两手下去抓了把桌上的银子,就要往后门跑。 郑维国眼疾手快,一个垫步跳上赌桌,三两步便冲到前头,步枪一转,枪托对着跑在最前头的赌徒就砸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嚎,那赌徒脑袋开花,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跑在后面的几个也被邓卫等人追上来,用枪托砸的鬼哭狼嚎大呼“饶命”。 郑维国朝地上那厮吐了一口,扫视赌场大厅一圈吼道,“还有没有不老实的?” 第136章 应元抓赌(三) 赌场中鸦雀无声,赌徒们全都抱头蹲在地上,几个胆小的吓得牙关打颤。 看场子的几个青皮打手,哪有狗胆敢和这般凶悍的官军叫板,全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 薛四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跑出来一看这架势,对官兵恼怒道:“这可是阳武侯薛家的产业,你们是得了谁的命令,敢来这里动土?” “哈哈,原来是阳武侯的产业,真是不打自招,本官连审问都省了!”周光夏从官兵背后走了出来,而后指着薛四说道:“这厮可是重要人证,赶紧捆结实了。” 两个锦衣卫上前将薛四捆了个结结实实。 薛四彻底傻了眼,因为他看到了周光夏的官服上有獬豸补子,是御史! “有人跳楼逃跑!”冲到二楼去清查的士兵大喊。 “跳下去了!” 只听楼外扑通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周光夏却没有一丝惊慌。 不到一会儿,就有一个书生装扮的长须中年人,被守在赌坊四周的五城兵马司士兵架了进来。那人深低着头,一条小腿蜷缩着,应该是跳楼的时候摔伤了。 “大人,这厮想跳楼逃跑,被小的们擒住了。” “捆起来,等会儿一同押走。”周光夏吩咐道。 “慢着!”周光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赶紧叫停了下来。 跳楼的这厮虽是平民装扮,却竟然穿着一双黑色官靴! 大明的服饰在朱元璋时期便有严格规定,虽然明中期以后大家基本都不再遵守,但是平民百姓却是极少有穿官靴的。 因为官靴造价昂贵,便宜的也要数两银子,昂贵的甚至要几十两,无论哪种,都不是普通百姓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 “把头抬起来!”周光夏对那人说道。 那人没反应。旁边的兵马司士兵直接抬着他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一张俊秀的中年文人的脸,肤色白皙,长须飘飘,周光夏一眼断定此人是官场中人,当下便兴奋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任职?”周光夏斥问道。 那人垂头丧气就是不吭声。 “搜身!”周光夏命令道。 那人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赶紧道:“阁下且慢!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光夏并未理会,示意士兵继续搜。 很快便从其身上搜出一块腰牌,周光夏接过来一看,“翰林院周延儒”! “你竟是周延儒?!”周光夏震惊道。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抓住这样一条大鱼! 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会试的会元和殿试状元,在大明朝的读书人中大大的有名,官场上更是无人不知。 天启五年年初,周延儒父母双双病逝,他回老家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丁忧,但也因祸得福,躲过了魏忠贤专权乱政的时局。 去年年底,周延儒结束丁忧回到京师,现在暂时在翰林院任职。 周光夏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并未见过周延儒。虽然也姓周,却是河南开封府杞县人,与周延儒并无丝毫关系。 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这位在大明朝让人如雷贯耳的状元才子! “阁下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可否放过我一马?日后定然感激不尽。”周延儒叹气道,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想试试。 “我只是酷爱马吊牌,与几位好友在此游戏而已,并未赌博。还请阁下明察!”周延儒继续哀求。 马吊牌是一种赌博工具,到了清中期便演化为后世的麻将! 周延儒沉迷马吊牌,几乎达到如痴如狂的程度。 原历史上,崇祯十六年,满清入关劫掠,各处明军毫无抵抗。身为首辅的周延儒受命督师阻击清军。 他率队出京百里之后,部下旗牌官突然手持令箭飞马回京,刚好被兵部尚书张国维遇到。惊问是何缘由,谁料竟是周延儒出京时忘了带马吊牌等赌具,下令让旗牌官回来取走而已。 此事使得京中百姓对其嘲讽不已,首辅滥赌好马吊牌之名由此传遍天下。 而且这厮督师期间未和清军打过一仗,就是整日在军营里饮酒、打牌,然后不断命人给崇祯报一些虚假的战功。 “既然并未赌博,为何要跳楼呢?可是心虚?”周光夏反唇相讥道。 正好这个时候,与周延儒同在雅间中打牌的几人被押了下来。有一人周光夏还认识,乃是他的同年进士,也是翰林院的。 “他们是否在赌钱?”周光夏问道。 “赌的还不小哩!桌子上金条银票一堆,已经全部收缴了。”押解的近卫师士兵回道。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周某执法严明了,全部捆绑押走!”周光夏命令道。 而后监督士兵收缴赌场中的赌资、赌具。在场的所有人,区分赌徒和赌场庄家,分别用绳子捆绑后穿成一串押走。 等到黄昏时分,阜成门瓮城里面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从各处赌坊抓捕过来的赌徒和赌场人员,四千余人。就这,后面抓捕完返回的队伍,还在源源不断。 阜成门瓮城最多容纳四千人站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郭可阳只得下令,将后续的犯人,全部转移到北侧三里外的西直门瓮城关押。 天黑之后,徐应元上报统计结果,总共抓捕赌徒五千余人,赌场人员近千人。查获赌资折合白银八十三万余两。 最让郭可阳震惊的是,赌徒中竟然还有官员、生员总计九十一人。 级别最高的,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周延儒。 詹事府是负责教导太子读书的机构,皇帝年轻没有太子,现在这个机构就是闲置。郭可阳忙于政事和练兵,对这个机构基本上不搭理。 但是这个周延儒,他却知道大名。这厮在崇祯朝初期便备受崇祯信任,先后两次出任内阁首辅。 擅长揣摩崇祯心思和搞党争,政绩不多,奸邪之事不少,被后世称为奸臣。 去年年底,周延儒丁忧结束后回京,仍任前职詹事府少詹事。此事也报皇帝批准过,郭可阳本着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没发生的坏事就无法追究责任,也不差别对待(个别人除外,譬如五年平辽袁都督)。否则洪承畴还在历史上降清呢,你就弃之能力而不用了? 于是批准了吏部的请求,让周延儒恢复原职。 没想到这厮今天竟在这事上落了水!那就怪不得我了! “前有嫖娼的御史(毛羽健),今有赌博的翰林(周延儒)。”郭可阳冷笑道。 “我大明朝的士大夫,风气真是奔放啊!只可惜都用错了地方。” 下面的众大臣没人敢说话,有人在心里道,大明朝这样儿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到您这里才开始出手整治而已。 其实在大明前期,士大夫风气还是很淳朴的,像这样的嫖娼赌博之事,在士大夫中间极为罕见。皇帝,尤其是朱元璋,对官员嫖娼、赌博的行为打击力度极大,整个社会氛围还是非常风清气正的。 但是明朝中期之后,随着工商业繁荣,商品经济大发展,官员和百姓都开始拜金逐利起来,淳朴的社会风气荡然无存。 凡是有些钱财者,饮食服饰皆崇尚奢靡。大都市中赌场、妓院林立,赌博、嫖娼,甚至是喜好男风,在士大夫中间泛滥开来。 譬如周延孺那样的绝非个例,明末京中士大夫甚多沉迷于马吊牌,甚至有不会马吊牌无脸出去见人的说法。 士人群体性的气节被摧毁,讲清正廉耻之人成为少数,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结党争权、拜金逐利成为主流。 整个统治阶层仿佛已经陷入了灭亡前的癫狂状态。唯有灭亡才能改变这一切! 前世读书时,郭可阳对大明当下混乱污浊的社会风气,就有所了解。 即位后,有东厂和锦衣卫提供情报,尤其是东厂京师处对京师各阶层的探察和汇报,使他对大明的社会现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但还是一直忍耐不发。 因为想清除这些社会毒瘤,就需要一支干净纯洁的队伍。否则,这边诏令刚刚发出,那边人家就关门打烊了,只会扑个空,顶多也就是下面人抓几个小鱼小虾交上来应付差事。 尤其赌场更是如此,都是盘踞在本地多年的地头蛇,赌场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与官府中人勾结颇深。 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乃至顺天府,这些部门的中下层人员都或多或少的会收取人家好处,想单纯依靠这些人清除赌场这个毒瘤,很困难。 好在现在有了近卫师,虽然兵力不多,但好在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底子干净,对自己绝对忠诚。用近卫师来清理赌场,事情就好办多了。 郭可阳看完了清查结果,对下面人吩咐道:“抓的那些人,今天晚上就都关在阜成门和西直门瓮城里。应该冻不死。” “明天早上,把那些赌徒全都拉到西山去挖煤,在西山开个官窑。这事儿就交给徐应元去办,朕稍后给你一道旨意,五城兵马司的人随你抽调。” “奴婢遵旨。” “把人管好了,别出了乱子,或者跑了。有人闹事就打死勿论!” “皇爷您放心,奴婢一定把这群赌棍管的老老实实,让他们好好挖煤。”徐应元态度坚定地表决心道。 “那些赌场的人,明天早上由锦衣卫带走审讯,定要拷问出背后是谁的产业,还有他们都跟官府里哪些人有勾结。” “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林正拱手道。 “至于抓到的那些官员和生员,明天一早,全部押到御街上跪街示众,先连着跪个三天再说,晚上就关在都察院大牢里,交周光夏负责。” “臣遵旨。”周光夏领命道。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查获的赌资,全部移交给内承运库。明天你们就各司其职吧!” 第137章 惩戒大会(一) 五天后,皇极门,早朝。 皇帝自新年之后就没有举办过朝会,昨日不但通知鸿胪寺要在今日举办朝会,而且还是大朝会,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全部都要参加。 文武百官天未亮便早早地在午门前集合完毕,而后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到皇极门候着。 在午门等候期间,有一队人引起了百官的注意,并且私下里对他们指指点点,悄悄议论。 这群人便是近卫师连以上军官队伍。 近卫师连级军官为七品武职,他们是被皇帝特许今天来参加大朝会的,名曰“观政兼护卫”。 至于其他京营部队,则只有各营将官才能过来参加。 这也是郭可阳想让自己的这些嫡系多见见世面,以备来日之需。 这些近卫师军官有将近二十人,在卢象升、孙传庭带领下,于众官队伍之后排成小正阵,按照军姿站的笔直。完全无视其他官员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 一轮红日初升,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皇帝来到皇极门御座处坐定,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之后按位站班,却听皇帝在御座上问道:“鸿胪寺卿何在?” 一个白须老者出班道:“臣鸿胪寺卿魏持衡,在。” “魏持衡,朕要调整一下今天御门听政的布置。” “命文武两班四品以上官员,全部上到皇极门门厅之中,站于朕的两侧。其他四品以下官员全都向朕靠拢,站到丹墀之下。” “总之,朕要今天到场的所有官员,全都尽量离朕近一些,都能听到朕说话。由你来调整位置。” “臣遵旨。” 主持朝会礼仪、维持队形和秩序本就是鸿胪寺的职责。皇帝今天的安排虽不合常规,但是鸿胪寺卿魏持衡猜测,皇帝这是有话要让今天到场的所有官员都听到。圣上要训话,自己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大明天子举行常朝朝会,基本上都是在皇极门举行。 嘉靖之前称为奉天门,嘉靖之后改名为皇极门。 皆因紫禁城三大殿的名称变迁所致。明初至嘉靖朝,三大殿依次名为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嘉靖朝之后改名为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等到满清入关后,又被改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 门名随殿名而变,所以皇极门就是后世故宫里的太和门。穿过皇极门,有一个巨大的广场,然后便是紫禁城中最为壮丽的皇极殿。 受后世影视剧的影响,很多人都以为皇帝早朝都是在高大的金銮殿(皇极殿\/太和殿)里举行,其实这是大错特错了。 皇极殿或太和殿只有在元旦或皇帝即位、接见外国使节,等重大活动中才使用。 有明一代,皇帝早朝都是在奉天门\/皇极门举行,史称“御门听政”。 满清康熙帝之后,御门听政改为乾清宫前面的乾清门,布置上和皇极门听政基本一样。 早朝时,皇帝坐在皇极门的门厅里,四品(含)以上文武官员分为东西两班站于丹墀之下,若是大朝会,七品以上都参加,则七品以上官员站在四品官员队列的外围两侧、或者后方远处。 注意,御门听政,皇帝是坐在门厅里,大臣们都是站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而不是像影视剧那样在大殿屋子里。 之所以将这样一个处理朝廷政务的重大活动,选在广场上露天举行,是因为古人的世界观相信“天人感应”。 皇帝为天子,上承天命治理天下,与百官商量政事要让上天看到、知道,并以此方式将政务传达上天,体现皇帝之勤政爱民。 但是朝会这种形式由于参加人数众多,实在是无法商量政务解决具体问题。因为参加的人太多了,人多嘴杂,且业务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有,一大堆人挤在那里。 而具体事务则需要反复推敲、商量、乃至辩论,最后才能形成方案。 因此朝会自朱元璋之后,便成为宣布政令、官员谢恩、陛辞等走流程的地方。皇帝要解决具体政务问题,都是直接召见内阁大臣、六部堂官等相关人员私下里讨论决定。 就拿今天的大朝会来说,在京的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和勋贵都到了。满满当当一千多号人,站得又散,皇极门广场上黑压压一片。 郭可阳想要训话,离得稍远的官员根本就听不到,所以这才命鸿胪寺卿调整官员队形,好让他们都听见。 “禀陛下,各官位置均已调整到位,恭请陛下圣训。”魏持衡好一阵忙碌之后,回禀道。 “这一队,最后面的那个,你出来!”郭可阳站起身,指着丹墀下一队官员的最后一名高声道。 “啊?”一个青袍官员惶恐地从队尾出班跪下。“臣,大兴县丞邹文玉,叩见陛下。” “你站在最后,可能听清朕说话?” “回、回陛下,臣听得清。” “好,你入列吧!” “遵旨。”邹文玉赶紧退回到队尾,刚刚吓了他一跳,没想到皇帝会叫他这个无名小辈。看来皇帝只是想验证一下,是否所有在场官员都能听到他讲话。 只听皇帝厉声道:“锦衣卫,把那些人都带上来!” 所有官员心中为之一颤,不知道皇帝这是要闹哪出?部分头脑反应快的,结合最近京城中发生的事,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很快殿前锦衣卫校尉,便押着两队穿着囚服的人,来到丹墀前面跪下。 一队为首者是原通政使李养德。 另一队为首者,则是原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周延儒。 李养德身后都是因为嫖娼被抓的官员,而周延儒身后则都是因为赌博被抓的倒霉蛋们。 参加朝会的大小官员,一看这架势,立刻便明了了皇帝今天举行朝会的目的,看来这是要现场杀鸡给猴看啊!不禁对这些被抓的倒霉蛋既有些同情,又有着看笑话的心态。 演员们都已到位,好戏开场! 郭可阳离开御座向前走了几步,直接站在丹墀之上,大声道:“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员,今天为何穿着囚服跪在此处,想必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了吧!” 有些冷场,没人敢接话儿! 好吧,一个人唱单口相声太无聊,那我就找个捧哏! “那个邹文玉!” “啊?臣在!” 小小的大兴县丞邹文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今天要给皇帝打配合。皇帝居然第二次点了他,这次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邹文玉赶紧又从队尾跑出来,向皇帝跪下。 “你可知道这些人跪在这里的原因?”皇帝问道。 “回陛下,臣知道。臣都听说了,这些人是因为...是因为嫖娼和赌博而被擒拿的。”邹文玉大声回道。 第138章 惩戒大会(二) “好!小小的大兴县丞都知道了这些事,想必在场的官员应该无人不知吧!” 郭可阳紧接着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声道:“有没有不知道的,举手!” 上千官员被皇帝的气势吓得一滞。 没人举手! “没人举手那就是都知道了。” “李养德!” 原通政使李养德,现在因嫖娼被抓官员的领头羊、首席代表。听到皇帝唤他,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地叩头道:“罪臣李养德,在。” “声音怎地这般小?朕听说你狎妓的时候很豪迈啊!” 官员群中有个别官员,一听皇帝这话,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皇帝正怒着呢!要是让纠仪御史发现自己偷笑,被参劾出来,那可就是当场死定了!不过联想一下李养德狎妓时的豪迈,确实让人憋得难受。 “李养德!”皇帝这次声音提得更高了些。 “罪臣李养德,在。”李养德只得大声回答。 “你也曾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可知道官员嫖娼,依照《大明律》该如何惩处?” “回陛下,依照《大明律》,官员嫖娼廷杖六十,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好!那么你说朕对尔等嫖娼官员的处罚,你可觉得亏了?” “回陛下,罪臣等不亏!”李养德带着哭腔回道。 “周延儒!” “罪臣周延儒,在!”周延儒大声道。 周延儒是个聪明人,皇帝一问李养德,他就明白了皇帝今天的用意。像他们这样落栽,都是被抓了现行,在朝堂上自然是无法抵赖的,只有好好配合皇帝,才不至于让自己结果更惨。 因此一听皇帝喊他,周延儒立刻振奋精神答话。 “你讲讲,依照《大明律》官员赌博该如何惩处?” “回陛下,依照《大明律》,官吏赌博要以革职枷号两月,鞭杖一百,并且不准折赎,永不叙用。” “好,记得很清楚。” “周延儒,你曾是殿试的状元,翰林院的侍读,满腹的经纶。朕问你,君子何以治国平天下?” “回陛下,《大学》有言,君子须要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后才能修身齐家,最终治国平天下。” “那么官员嫖娼赌博,可合国法,可符圣人所谓‘修身’之论?” “回陛下,既不合国法,也不符圣人之论。罪臣等有今日,罪有应得,确为不亏!” 郭可阳点了点头,这个周延儒很上道啊!只可惜就是聪明的过了头,以至于到了“奸”的级别,这样的人以自己的用人原则坚决不能用! “好,李养德和周延儒都说自己不亏!你们其他人有认为自己亏得没有?有的话给朕举手说话!朕给你辨清白!” 罪官之中没有哪个傻子举手,这个时候举手说自己亏,那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很好!尔等虽然犯了错,但是,还是有些廉耻,都敢认!像个男人!” “但是!”郭可阳话锋一转,厉声道:“朝廷里却有那么几个官员,觉得尔等亏了!上奏本给朕,为尔等鸣冤叫屈,要朕从轻发落,乃至不了了之!” “王承恩,拿过来!” 王承恩立刻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两份奏本。 郭可阳拿起上面的奏本,问道:“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刘令誉,兵科给事中杜允何在?” 刘令誉、杜允二人赶紧出班跪下。 郭可阳猛一挥手,将两份奏本甩到丹墀之下,“都捡起来,大声诵读,让百官都听听,你俩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二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捡起各自的奏本,开始轮流大声诵读起来。 二人所写奏本的大致内容,基本上都是在为周延儒辩解,说周延儒在赌坊中被抓只是误会,周延儒并未赌钱,只是与人打马吊牌嬉乐而已。 况且马吊牌在民间久已有之,无论百姓或者士大夫喜爱者不在少数,打马吊牌并非什么原则上的错误。 而且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连中会元、状元的大才子,像他这样的人是国之大才。 皇帝您登基不久,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要因为这种小的过失而苛责臣子,否则容易失了臣下之心和您仁慈的圣名,等等。 刘令誉、杜允二人读完各自的奏本已是满头大汗。 他二人一个是周延儒的好友,一个是周延儒的老乡。周延儒与杜允同为南直隶常州府人。 周延儒这次守制后回朝,众人都十分看好他,认为以他与东林的关系及曾经的声望,必然会受到众多推举,将来入阁主政只是早晚的事。 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 周延儒酷爱玩马吊牌,常常达到如痴如醉的地步。光玩马吊牌,不顺便在牌桌上下注赌一赌,怎会过瘾。而赌博自然是在赌场里最有氛围,所有周延儒经常和牌友着便装,到赌场里找个包厢玩个痛快。 于是便在徐应元主持的抓赌行动中,被逮了个正着! 对周延儒有所期盼的同乡、好友、同年等一帮人,于是便想法对其营救。最好能够不了了之。 刘令誉、杜允二人便是被推举出来的。主要是因为两人都是言官,依照大明的惯例,即便说错了话也会不了了之。 此时才二人才觉得,自己这赌的可比周延儒大发多了,看皇帝这架势,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果然!刘令誉、杜允刚读完奏本,便听皇帝问道:“黄立极,你觉得二人所写奏本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此二人所言纯属欺君误国,毫无节操,我大明的世道文风就是被这类人所败坏的!”老油条黄立极最会看人下菜,皇帝的态度这么明显,自己再不赶紧上去踩两脚,如何对得起皇帝陛下的信任。 “邹文玉!你觉得呢?” 皇帝在今天朝会的御用捧哏,还在下面跪着呢! 邹文玉一听皇帝问他,立刻大声回道:“回陛下,臣虽为微末的小吏,尤知国法之威、圣人之训,这二位饱读圣贤之书,竟然能写出如此无耻之文,臣实不知为何!” 邹文玉这厮是越来越进入状态了,他做为顺天府大兴县的县丞,正七品(顺天府的附郭县各官品级比其他县高一级)。这次如果不是皇帝明确要求,所有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朝会,他原本是没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此时相声做为一种表演形式还没有出现(一般认为于清咸丰、同治年间形成),邹文玉自然也不会知道什么是捧哏,但是他很清楚皇帝今天需要一个人在朝会上跟他一唱一和。 第139章 惩戒大会(三) 能与皇帝相唱和,让邹文玉现在很兴奋。 要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极为偶然的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和皇帝说上话。 “很好!微末小吏尤知国法之威、圣人之训,刘令誉、杜允,你二人做为两榜进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臣知错了,请陛下息怒。”二人汗如雨下,磕头请罪。 “朝廷不因言罪人,但也不是让尔等利用谏言之权,胡说八道、肆意妄为!锦衣卫,将二人夺下乌纱,褫去官袍,移交都察院按玩权渎职之罪论处!” 紧接着皇帝喊道:“曹思诚、史躬盛!” “臣在。”曹思诚、史躬盛出班道。 “朕命你二人对都察院及六科进行逐人核查,看看还有没有像刘令誉、杜允这般胡言乱语、尸位素餐之人,存在于言官之中!凡查出者,尽皆报于朕前。” “臣遵旨。” 皇帝此言一出,言官之中顿时人人自危,看来以后在这位皇帝面前说话要小心了。皇帝正在释放一个明确的政治信号,以前那种言官可以大放厥词,而完全不用负责任的好日子,看来是渐行渐远了。 刘令誉、杜允及一众罪官被带下去后,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天朝会的重头戏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不料却听皇帝说道:“赌博的官员罪有应得,但是开赌场的赌头更应当罪加一等!锦衣卫在审讯赌场赌头之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林正,读来与众臣听听。” “遵旨。”林正出班展开一页折纸读道:“经锦衣卫审讯,发现朝廷官员多有涉及开设赌场者。” “现已查明,宣武门外草厂胡同薛四赌场,实为阳武侯府所开设。” “崇文门外大街蒋凯赌场,实为定西侯府所开设。” “菜市大街顺财赌坊,实为伏羌伯府所开设。” “另外查出通州卫指挥使顾顺,锦衣卫千户李淮、百户康准等其他十三官员皆涉案。涉案人证皆在北镇抚司关押,口供及旁证确凿。” 百官听后一惊,这里面竟然还有锦衣卫千户和百户各一人,看来这次审讯还真是严苛,锦衣卫自己的人都没放过。 “刚才点到名字的,凡是在场的,都出来!”皇帝命令道。 阳武侯薛濂、定西侯蒋维恭、伏羌伯毛承祚低着头出班跪在丹墀之下。 “陛下,除了这三位侯伯,其他人已被锦衣卫逮拿,现在北镇抚司关押!”林正大声道,这话看是向皇帝在做解释,其实更是说给在场百官听的。 “薛濂、蒋维恭、毛承祚,需不需要将人证、口供提出来,拿给你等看?你三人可愿认罪?” 郭可阳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三人。 三人低着头互相瞅了一眼,阳武侯薛濂一咬牙回奏道:“起奏陛下,臣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臣府中的家奴薛四背着臣在宣武门外开设赌场敛财,臣实不知情啊!还请陛下明察,还臣的清白。” “是啊,陛下!那都是臣府中的家奴私下所为,臣也是被蒙蔽的,还请陛下严惩恶奴,还臣清白。” 定西侯蒋维恭和伏羌伯毛承祚,也一起鸣冤叫屈道。 按照《大明律》官吏赌博要以革职枷号两月,鞭杖一百,并且不准折赎,永不叙用。而‘赌头’则罪加一等! 如果三人承认自己支持或者知道家奴开赌场,那么他们自己就也沦为了“赌头”,这惩罚可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即是家奴私下所为,你等并不知情,那么从赌坊中搜出的账册,为何记载其中收入绝大部分,都上交给了尔等的府中?这又作何解释?”郭可阳阴着脸问道。 “这,这,回陛下,薛四只说是他在外做生意所得,用来回报侯府的,臣实不知这厮竟是在开设赌场啊!陛下,臣家世代忠良,不敢欺瞒陛下呀!”薛濂还在狡辩。 其他两个见薛濂狡辩,也想为自己分说分说。 “住口!”郭可阳大怒道。 看来这些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今天不将这三个货拿下,自己在勋贵之中何以立威! “暂且先将开设赌场之事不提!” “薛濂!西山的煤商将煤窑投献在你家名下,你每年从中收入近三万两,你以为朕都不知道?” “朕自去年腊月便下旨,‘无论亲藩、勋戚、官员、士绅,其名下凡有投献田产、店铺、商号、矿场等产业者。限令在神武元年三月初一之前,一律从其名下出清,依法纳税,不得有误。’” “今日已是二月初七,你可向顺天府报备了?” “蒋维恭!你定西侯府下面开商号做生意,每年通过漕船夹带私货,逃脱税款,获利不下五万两。” “毛承祚!你家开钱庄放高利贷,一年获利三五万两不止吧!” “你们以为这些朕都不知道?” “尔等巧取豪夺,搜刮了这么多不义之财尤且聚敛无厌,连赌场这种钱都敢赚,就不怕辱没了尔等祖先的名声?汝等的先祖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挣下来的富贵。要是泉下有知,知道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还不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拎刀砍死你们!” “今日为赌场之事,还敢在这里强自狡辩,死不知悔改!难道是欺朕年幼,不知世事不成?” “说到欺朕年幼。薛濂,朕可不止一次听说过,你在家中总爱私下里‘小皇帝、小皇帝’的称朕,朕可一直没搭理你啊!哈哈哈哈......”说到此处,郭可阳气极反笑,竟忍不住地仰头笑了出来。 “陛下,臣弹劾阳武侯薛濂对君父大不敬!” “陛下,如此无君无父之徒,留他何用,当杀之而后快!” “陛下,臣请当廷斩杀这无君无父的狂徒!” “陛下”,“陛下”...... 郭可阳最后一句话一说完,立刻在满朝大臣中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既然亲口说出,薛濂私下里“小皇帝、小皇帝”的称呼君父,那就一定是真的,毕竟厂卫的能耐大家都是清楚的。皇帝将这事当廷说出来,那这薛濂今天必死无疑。 皇帝话音刚落,左副都御史史躬盛第一个跳出来弹劾薛濂。 令百官震撼的是,第一次参加朝会的京营骑兵参将周遇吉,紧接着便请求要杀掉薛濂,而黄得功竟然请求要当廷斩杀薛濂。 紧跟着对薛濂怒而喊杀的,便是同样第一次参加朝会的近卫师连以上军官。这些人双手握拳,杀气冲冲,如果不是习惯了平时的纪律严苛,且有卢象升、孙传庭在当场镇着,恐怕已经有人要走出队列。 而后锦衣卫指挥同知韩羽、东厂高起潜、方正化、御马监掌印曹化淳、以及卢象升、孙传庭等也一起对薛濂喊打喊杀。 其他各部、寺、院的文官也都群起跟风相应,勋贵众人为了避嫌,也都纷纷相应。 皇极门广场上从未如此热闹过。 薛濂本人被吓得如同一滩烂泥般瘫伏于地上。 看着自己那些群情激奋的支持者们,郭可阳心中大定。 心中自语道:“这下稳了!自己即位以来苦心培养的势力,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刻,一切都没有白费。在这朝堂之上,从此以后再无人敢与我相抗。” 郭可阳抬起双手示意,群情激奋的人群,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内阁大学士、首辅、万年老油条黄立极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奏道:“陛下,臣恳请陛下下旨,将薛濂等三人即刻下狱,并治薛濂大不敬之罪,以平众怒。” “准奏。”郭可阳轻声道。 林正立刻挥手带领锦衣卫,将伏在地上的阳武侯薛濂、定西侯蒋维恭和伏羌伯毛承祚拖了下去。 郭可阳坐回御座一言不发,直到看着被拖走的薛濂三人消失在皇极门广场上,才转头轻轻对王承恩道:“朕今天累了,退朝吧!” 回乾清宫的路上,郭可阳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事,停下来对王承恩道:“今天的那个大兴县丞邹文玉不错,很机灵。你去向曹思诚传朕的旨意,将他调到都察院去。” 第140章 谈话 李若琏对现在的军旅生活有些失望。 自正月十五到现在,入伍都快一个月了。既不学兵书也不练阵法,甚至连根长枪都没摸过,每天除了队列就是体能。 尤其是那队列训练,每天都要练个半天,就是在大校场上转来转去,走来走去,跑来跑去。 这讲武堂的队列训练,与大明的官军也不一样,队列标准要求极高,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每次队列训练,班长都不厌其烦地在那里扣动作,诸如一个排面手臂要抬得一样高,步子要迈得一样大。 有时甚至还拿着一根绳子,拉成直线,命令摆臂必须达到同一高度。 李若琏不知道这样训练到底有何意义! 着实是枯燥无味,把人练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精神都快崩溃了。 李若琏也曾向班长表达过自己的疑问,得到的回答就是“让你咋练就咋练,让你干嘛就干嘛,时间长了就明白了。少那么多废话!” 李若琏也不敢继续多问。 自从那罗亢就任训练参谋以来,军纪和训练要求都非常严格。新兵营中的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他在管,卢象升只是每天过来转转,有事也都是私下里向罗亢交代。 这罗亢果然凶狠,上任没几天就把三个不老实,顶撞班长的武举人,在大校场上行军法狠打了一顿鞭子。然后关了三天禁闭。 据那三人出来说,关禁闭的地方是个低矮的小黑屋,在里面站都站不直,只能弯着腰。屋子没有窗户,里面黑黝黝的,只有一个二尺见方比狗洞大些的小门。人进去后就关上了。 三个人都是分开关押,在里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也没人说话,因为看不见光,更没了时间的概念。吃饭都是从小门里丢进去,拉撒也在里面。 关了三天,放出来的时候,三人精神都快崩溃了。再无从前的武人嚣张之气,看谁都是低眉顺眼的,再也不敢不服管教了。 除了管的严,对训练也是每五天一考,十里长跑、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每次考完都是全连大排名,排在后三分之一的组成补差队,每天晚饭后还要加练两个时辰。 罗亢还到处巡视,哪个连训练不够狠,就对连长一顿臭骂。很快,新兵们私下里就给罗亢起了个“阎罗”的外号。 李若琏同班的邓成荣毫无悬念地进了补差队。 每天晚上回来时,都累的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摔倒在地一般。到了宿舍就是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再不起来。 这天晚上刚睡下没多久,李若琏有些尿急,便起来去上厕所。刚出宿舍门,便听到墙的拐角那边有人说话,走近了仔细一听,原来是班长郑维国在和邓成荣谈心。 邓成荣哭的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边说:“班长,我也想坚持下去,可是我身体太差,实在是吃不消了!我,我想放弃了。” 而后便是一段沉默,之后听到郑维国说道:“小邓啊!我也知道你尽力了。你们这批新兵大多都是读书人,哪像我们当初,都是纤夫、矿工的。你要实在坚持不了,过几天这就满一个月了,到时候实在不愿意干的,允许走人。” 说完就听郑维国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说道:“不过,班长还是劝你咬咬牙挺过这一段。这训练啊,就是一个字‘熬’,熬过这最苦的一段你就适应了。” “况且你是读书人出身,识文断字的,将来若是能够留在近卫师里,皇爷早晚会重用你们这些人。我从前班里有个伍长叫李恪,他就是因为读过几年书,后来直接被提拔到辎重连做监队。” “这监队是干啥的我之前也给你们讲过,也是正七品的武官,权力甚至比连长还大些呢!咱这位皇爷啊,喜欢读书人。我看那李恪的学问远不如你呢,你要是能坚持下来将来肯定前途不可限量。不像咱,大老粗一个,只有上阵杀敌一条出路。” “我们都能进近卫师吗?”邓成荣问道。 “我跟你讲,这个是肯定的。我听他们那些军官们私下议论,近卫师很快就会扩编。就等着你们这群讲武堂的新兵练出来了。到时候扩编,你们都是军官,再不行的也会有个班长当当吧!” “班长,那我就再咬牙坚持坚持。” “嗯,好,赶紧睡去吧!” 李若琏听到二人谈话结束,便赶紧跑着上厕所去了。 第二天清早,离平时起床还有两刻钟,此时天刚蒙蒙亮。 宿舍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音连续短鸣。 “嘟嘟、嘟嘟、嘟嘟。”而后便是新兵连长韩阳的大吼,“紧急集合!” “我干!” “这贼阎罗!” 宿舍内的新兵们大吼道,立刻从被窝里弹射起来,每个人都瞬间从睡意朦胧变得迅捷无比。 的确,对于部队来说,没有什么比紧急集合哨音,更能让人提神醒脑的了。 “不许说话!动作快点!”郑维国低声吼道。 新兵连现在没有配发兵器,也没有盔甲等物,紧急集合就是打个背包而已。虽然之前练过几次,但是这项活动对于入伍不久的新兵来说,还是很刺激的。 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就开始打背包,打完背包便跳下大通铺,穿上鞋子拎起背包就往外跑。 忙乱之中,头天晚上睡觉前在通铺边上摆好的鞋子,也被踢得到处都是。 有些士兵找不到自己的鞋子,索性摸到一个是一个,管他谁的,先套在脚上再说,而后便拎起背包冲出了宿舍。 全连集合完后,连长带队跑步前往大校场,一路喊着“一二三四”的呼号声。 此时整个新兵营营区如同沸腾一般,到处都是震天的呼号声,各个新兵连也都喊着“一二三四”的呼号,跑步向大校场的点将台前集结。 讲武堂成立后,钓鱼台军营被一分为二,北边的营房和校场分给近卫师使用。 南边的营房则分给了讲武堂,又新开设了南营门,在南营门外新建了一个大校场,专供讲武堂新兵训练使用。 从此钓鱼台军营北边的校场便被称为北校场,南面的则称为南校场。 南校场修的比原来的北校场还要大,反正当初武清侯李诚铭已经把这周围的地全都奉献给了皇帝,完全不缺地用。 南校场全都是让讲武堂的新兵们,利用训练间隙自己动手修的。 先是在校场的东西两面挖掘沟渠,用于排水。而后将挖出的泥土垫高校场地面并垒出点将台。最后是平整土地,再碾压塌实。环绕大校场的跑道有四里,全部用煤渣铺就。 这群书生中有很多人都是通过修南大校场,才第一次有了干重体力活的经历。 等到全连在点将台前立定,李若琏发现点将台上除了新兵营训练参谋罗亢和营长卢象升、监军孙传庭,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毕恭毕敬,分别站在年轻人两侧,罗亢则站在卢象升侧后。 尤其是那罗亢,平时在讲武堂嚣张的令大家恨之入骨。而那年轻人说话时,罗亢竟侧耳弯腰弓着身子聆听,乖巧恭敬的如同学生见了老师、儿子见了父亲一般。 这人是谁?李若琏心中疑惑。 “集合速度很快,队列也很整齐利索。罗亢你这一个月抓训练很有成效。”看着点将台下一个个紧急集合过来的新兵连,郭可阳点头赞许道。 “谢陛下夸奖。”罗亢挺胸立正道,“不过这些新兵也确实脑子灵光,学习得很快。不像我们,陛下刚开始训练我们的时候,很多人在队列里面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哈哈。”郭可阳一听忍不住笑道,“那是。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最差的也开过蒙,脑子自然灵光的多。不过体能肯定要差些吧!” “体能和近卫师刚入伍时比,确实差了很多。他们大多家境不错,除了那些武举人,其他的大多没干过什么重活,更不曾练过武艺。因此身体很单薄。” “这个不要紧,只要让他们吃好吃饱,再加上严格训练,要不了半年,身体就壮实了。” 说完郭可阳转头对孙传庭道:“伯雅,新兵训练期间伙食要从优,新兵营伙食费增加到每人每月一两银子。” “是。” 孙传庭带领近卫二营剿匪历练回来之后,立刻被皇帝命令兼职讲武堂监军一职,同时兼管讲武堂后勤。 新兵营的十五个连队很快集合完毕,各连长依次向训练参谋罗亢报告到齐情况。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队列中的李若琏,终于看清了点将台上的那个年轻人。 他面容俊朗,无须,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一件红色的曳撒,但是,胸前竟用金线绣着一条五爪金龙! 李若琏也是官宦世家,对朝廷的规制很清楚。 这人是皇帝! 毫无疑问! 入讲武堂一个月了,终于见到了皇帝,李若琏一阵激动。其他新兵也都发现了这个情况,队列里一阵躁动,新兵连长低声呵斥,又很快肃静下来。 各连报告完毕后,皇帝清了清嗓子,开始对台下的新兵大声训话。 “诸位已经入营一个月了,朕诸事繁忙,今天才来看望大家。” “从今天紧急集合的情况来看,新兵营的训练很出色,已经有了一支强军的雏形。朕很高兴。” “从一介书生蜕变为能上战阵的勇士,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朕很清楚这一点。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 “饿其体肤就算了,朕一定不会让士兵饿肚子的。但是欲成大事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却是免不了的。” “尔等经历过磨难,必将成为我大明的栋梁!尔等入了讲武堂,皆是朕的门生,朕一定会带领尔等为大明打出一个太平盛世,打出一个万里疆土。” “唐时李贺有诗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朕在此与诸君共勉!” 说完皇帝便对罗亢道:“各连带回吧!” 罗亢上前一步,举起一只手臂,对着台下大呼道:“吾皇万岁!” 一千五百名讲武堂新兵立刻跟着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校场上群情激昂,热血贲张。 第141章 云南之事 神武元年二月二十,郭可阳收到了云南巡抚陆澄原的密折。 陆澄原自去年十月中旬离开京师,前往云南赴任。于十二月底到达昆明。 与原云南巡抚谢存仁交接完之后,便开始筹备云南矿务局衙门。 然而一件事情却让陆澄原感到非常棘手。 这事并非筹备云南矿务局衙门和开采铜矿之事。 陆澄原现在手里有巡抚大权,又有皇帝给的八千巡抚标营兵额和100万两银子的内帑做经费。出京时还从工部和户部各调了十几个干员,跟过来帮自己打下手。 可以说是权、钱、人都不缺。只等神武元年开春,即可大量募集矿工开山采铜。 让陆澄原感到棘手的是现任黔国公沐启元。 沐启元是天启五年继承的黔国公爵位。这厮轻狂不法,常纵容家奴残害百姓。 恰逢新任巡按御史余瑊(jiān)来到云南,他搜集了黔国公府种种不法证据后,便按律逮捕犯法家奴。 沐启元恼羞成怒,居然调集兵马包围了巡按御史驻地,还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双方僵持不下,余瑊便上疏朝廷请示如何处理。当时正值魏忠贤专权,朝廷给出的指示是调解,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让沐启元更加肆无忌惮。 陆澄原来到昆明时,双方正是剑拔弩张。 朝廷没有处罚沐启元,余瑊也未曾服软,两方正是僵持不下。每日都有黔国公府兵将,到巡按御史驻地门前耀武扬威。余瑊也不释放沐家家奴。 陆澄原了解情况后,觉得还是将此事上报皇帝处理。毕竟这黔国公世代镇守云南,身份尊贵。只要他没有造反,巡抚衙门便没办法弹压他。 以陆澄原对皇帝的了解,只要将此事报上去,绝不会像天启朝那样和稀泥,这沐启元肯定要倒大霉。 于是陆澄原找来余瑊,让他将搜集到的黔国公府不法罪证写成奏本,交给自己,连同自己写给皇帝的密折,派人一同火速送往京师。 郭可阳读完密折,沉思良久。 这黔国公沐启元肯定是要处罚的,这厮简直是胡作非为,和那些朱姓藩王比,好不到哪里去。 据余瑊的奏本里说,这黔国公府除了残害百姓、横征暴敛之外,其名下所占的田地居然达到了一百四十余万亩,相当于云南全省田地面积的三分之一。 果然是从明初到现在二百五十多年积累的世家啊!真是天高皇帝远,称霸一方惯了。 但是和藩王们不同的是,黔国公府是有兵将的。朝廷除了给沐家一个国公的封号,还允许其世代以总兵官挂征南将军印,镇守云南。 可以说云南的大部分军事力量都握在黔国公手里。 这就不好办了! 对待藩王只要不顾及所谓的天家亲情,一道旨意就可令人将其锁拿回京。 但是对待这个手握兵权的国公,郭可阳却不得不好好掂量一番。 当初郭可阳给陆澄原八千兵额,令其筹建巡抚标营,目的就是想分沐家在云南的兵权。 现在陆澄原刚到云南,肯定是羽翼未丰之时,还对沐家起不了太大的震慑。 虽说郭可阳知道,就沐家手下那些兵将,战斗力肯定是拉胯的一比。但是现在自己没有嫡系的强兵放到西南,若是沐启元这厮被逼急了,他家把西南搞乱还是行的。 西南若是乱了,那就毁坏了自己的布局,万万不可! 当然这是最坏的可能性,却也不得不防。 怎么才能解除沐启元这个祸害呢?郭可阳思虑半天,定下一计。 说来也简单,就是一道诏书下到云南,令黔国公沐启元即刻进京朝拜新皇。 新皇登基,令镇守边关手握兵权的公爵进京朝拜,其无可推诿。 如果拒不进京,那这黔国公就是心怀叵测,对朝廷有不臣之心,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只要沐启元到了京师,那么就是皇帝砧板上的鱼肉,是问罪杀掉或是囚禁,都看郭可阳的心情了。 据郭可阳所知,沐启元现在只有一个十岁的儿子,沐启元一旦进京,这黔国公府群龙无首便失去了主心骨,也闹不起来。 退一万步讲,如果沐启元找各种理由拒不进京,那么其不臣之心就完全明朗了。皇帝只需再下一道旨意安慰他一番即可,只要不派人问罪逮拿他,他也找不到造反的借口。 就这样先搁置着他,等到近卫师大规模成军,分一部分兵进云南,那时再加上陆澄原手里的八千巡抚标营,灭掉沐启元也是不难。 至于那个余瑊,郭可阳派人到都察院问了,当初就是因为在魏忠贤专权时,正直敢言,大胆弹劾魏忠贤党羽的不法之事,才被赶到云南去的。 到了云南又是嫉恶如仇,和黔国公沐启元干上了。 陆澄原自己做不了酷吏,但是却给自己找了个酷吏的好苗子。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待解决了沐启元就把余瑊调回京师,委以重用,一定能成为自己手里的一把利剑! 谋虑已定,郭可阳便令王承恩叫内阁拟旨,命黔国公沐启元即刻进京朝拜。 后面便看沐启元如何动作了。 而后,郭可阳亲自写了一封密信回给陆澄原。要他不用理会沐启元,只管做好募兵和采铜两件事。 云南巡抚标营的八千兵额必须尽快募满,且要在半年内训练成军。 至于采铜,会将四川盛产铜矿的东川府划入云南归其管辖。今年云南矿务局务必要向朝廷上缴百万斤以上的铜料。而且要持续的扩大采铜规模,采的铜越多越好。要陆澄原放开了手脚去干。 云南的铜矿资源极为丰富,且易于开采。在满清时,因为对民间采铜的完全解禁以及朝廷的大力开发,到乾隆初年,滇铜的产量就突破了 1000 每年万斤。中国铸币缺铜的局面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郭可阳现在并不打算短期内完全解禁民间采铜。因为大明积弊已久,解禁了也收不上多少税,反而便宜了黔国公和云南当地的士绅。 而是自己直接投资,使用皇家资本开矿采铜。有那给陆澄原的一百万两内帑砸进去,每年开采出来的铜料也是天量。 用采的铜再铸币,不但能赚取大量收益,为朝廷带来一项大的稳定财源,还能拿出部分收益投入扩大再生产。 因为生产出来的铜料本身就是铸造成钱,所以也完全不用担心产品的销路问题,拿到市场上就是硬通货。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铜币的贬值问题,本来是一个缺铜的国家,现在大量的铜钱每年源源不断的流入市场,长久下去肯定会导致铜币的不断贬值,购买力下降。本质上还是一种对民财的掠夺行为。 但那都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郭可阳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先救亡图存要紧。 再怎么说,铜币自身也是有价值的,总比朱元璋搞得宝钞,那废纸一张的玩意儿,强了千倍万倍不止吧! 第142章 张家口派遣站 二月底,正是仲春时节,张家口北面的草原上,积雪已经融化殆尽。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万物复苏的春天来临了。 小草也纷纷从泥土中探出尖来,享受着阳光和水分的滋养。 在这生机勃勃的春天,草原上的牧民却经历着一年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过冬的储备已经消耗殆尽,牛羊过一个冬天也被冻死不少,活着的也都是膘轻体弱。 而此时草原上的牧草才刚刚发芽,牲畜也无法啃食,只有度过了春天才能恢复元气。 这个时候蒙古牧民们生计艰难,通常有两个选择,要么南下去富饶的汉人那里劫掠,要么就是通过与商队的贸易换取粮食、盐和茶叶等生活必需物资。 但是春天去劫掠不是个好时机。 首先马匹不够肥壮,耐不起长途的远征。 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正是牛羊等牲畜交配的季节,在此时外出劫掠,不能留下足够的人手照顾牲畜,那就好比南方的汉人耽误了农事,接下来的一年都是要饿肚子的。 因此春天南下劫掠绝对不是一笔好买卖,草原上的牧民们更愿意在此时选择与商队进行贸易,来换取生活必需品。 有需求就有交易。 张家口城内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这八大商家此时也都忙碌起来。 商号的伙计们往来于仓库和货场,从库房中将年前就收购好的大批粮食、茶叶、盐等生活物资装载到骆驼和马背上。 此时草原上冰雪初融土地还很松软,想要运送货物到草原上贸易,大车是不行的,因为容易陷进泥土里,反倒是直接用骆驼和马匹托运方便的多。 一头骆驼能驮400斤的货物,一匹蒙古马也能背个200多斤。 大小掌柜们则忙于记录出库,清查库房。 八大商家这次出动的马和骆驼,少的有三百余匹,多的有六七百匹。而负责牵头的范永斗范家,竟出动了近千匹马和骆驼。 很明显,一场大的贸易活动即将开始了。 张家口堡始建于大明宣德四年,嘉靖年间又进行扩建,万历二年对土墙包砖,城周长四里,高三丈五尺。 张家口堡起初只是长城沿线的一个普通边堡,出了城往北五里就是长城边墙,边墙外面便是草原。 隆庆五年,大明与俺答汗达成协议,重开互市,史称“隆庆和议”。张家口堡被选为马市之一,由此而兴盛起来。 明代的马市分“大市”和“小市”两种。 “大市”每年开一次,参与互市的主要是草原上的部落首领和贵族,交易规模巨大。 “小市”则每月一次,主要是零散的少数牧民前来交易。 张家口的马市属于大市。 到万历年间,张家口就已经相当繁荣了。这里商货云集,车马骆驼到处都是,甚至很多江南地区的商品在此处也有销售,钱庄、酒肆、各种商号充斥其间。 因为张家口堡城与长城边墙之间还有五里的距离,不太方便互市交易。万历四十一年,在长城边墙上又修筑了一个专门进行马市的小城堡,称为“来远堡”。 来远堡称“上堡”,专门用作互市;而张家口堡则称“下堡”,各种商号货铺驻于其中。 一大清早,张家口城内西北角,距离堡墙不远的一处小院内,院主人周世勋正在打扫庭院。 突然,“当当,当。当当,当。”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周世勋赶紧丢下扫帚前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一个身穿黑色短褐,店铺伙计打扮的精干小伙子正站在门前。 周世勋看了看小伙子身后远处,未有什么异常,立刻放他进来并关上了院门。 二人并未说话,快步来到正屋,关上屋门,周世勋才问道:“李东,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站长,有要紧事。王登库家这次运的货物特别多,缺伙计,早上二掌柜突然告诉我说,要我跟着去草原上一趟。”名叫李东的小伙子着急道。 “我可能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我趁着回家拿衣服,跑回来向你汇报这事。” 周世勋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胡贵儿和张吉这次也要跟着商队去草原上。他俩昨晚已经向我汇报了。” “看来这些个商家是要有大动作,如此多的货物岂是寻常小部落能吃得下的?这是个好机会,你要把握好。趁此可以摸清楚,这些贼商是如何勾结暗通鞑子的。” “嗯,好,站长,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李东,保重,遇事要沉稳。” 李东点了点头。 说完周世勋便送李东出了院门。 待李东走远后,周世勋关了院门走出胡同,向左拐到大街上,在大街上走了一百余步便进了一家生药铺。 生药铺里,账房正在打算盘算账,一个伙计正在清理药材。 周世勋进来之后,账房冲他点了一下头,只听周世勋道:“李先生,随我到后院清点一下存货吧!小王,有事招呼一声。” “掌柜的放心。”伙计小王说完便将撑着药材的竹筐搬到了店门口,自己坐在那里挑拣起药材来。 进到后院房中,关好门窗,周世勋对账房李肃道:“刚刚李东也来找过我,他也随王登库家的商队到草原上去。这次咱们估计要摸到大鱼了。” 李肃笑道:“果然,陛下派我等在张家口建站是有原因的。此处竟是个通敌的大窝!” “要不要把这边最近的动静报回去?” 李肃搓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咱们先不着急,等他们回来之后再看看是何情况。毕竟现在还不知道这群贼商具体要做哪些勾当。” “好,那就这样。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给李孟下任务了,让他趁机查清楚张家口和边墙上的守军军官,哪些是这些贼商的人。” “我同意,你去找他口头下任务吧,我这边记录一下就行。”说完李肃又阴笑了两声,“哼哼。我琢磨着都不用查,基本上是一个都跑不了,这些个兵头早就都被贼商们喂饱了。你不看年前,他们的商队出入边墙,比出入自家大门还顺遂。” 两人商量完毕,重新来到外间的生药铺,伙计王斌仍坐在门口一边挑拣着药材,一边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第143章 出边墙 周世勋去找李孟传达任务,李肃仍坐回柜台后面记账。 原来这家生药铺,就是东厂张家口派遣站的秘密据点。 另外一处,便是周世勋在城西北角的宅院。 张家口派遣站自去年十月设置,周世勋为站长,李肃为监军。另有探子李东、胡贵儿、张吉、王斌、李孟、杜森六人。 主要任务就是探查张家口商人走私,以及与蒙古、建奴相关的情报。 周世勋的公开身份是济世堂生药铺的掌柜,李肃为生药铺账房,王斌为生药铺的伙计。 王斌的实际身份是传信人,负责与京师东厂联络处的密信往来传递。 李孟、杜森则是设法进了张家口驻军中当兵,暗查驻军与商号之间的勾结。 李东、胡贵儿、张吉则是先期成功打入八家晋商内部的密探,公开身份是商号的伙计。 这些商家招收伙计颇为谨慎,基本上只招当地人,最低要求也要有当地人作保。 李东有一个优势,他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当地做小买卖,这也是他当初被选进派遣站的主要原因,因此进入当地商号便顺利些。 张吉则是京师人士,周世勋费了好大劲才给他洗了身份,又花钱通过中人才使他进入八大商号之一的靳良玉家当伙计。 而胡贵儿的身份就比较特殊,他是蒙古人。 京师本就有一些蒙古人居住,甚至在锦衣卫中还有些鞑官。京师周边也有不少从草原上流落过来谋生的蒙古人,多以替私人或者官府养马为生。 胡贵儿今年十九岁,十二岁那年草原上大旱,他所在的小部落被其他部落兼并,他和父母便流落到边墙里面讨生活。后来一家就在南海子给御马监养马。 胡贵儿甚至两年前还讨了个老婆,同样是在南海子养马的蒙古女子,去年刚生了个儿子。 周世勋选人的时候看中了胡贵儿。这小子强壮又机灵,既会说蒙古语又会说汉语,对草原上的情况也熟悉,最主要的是家人都在朝廷手里。简直就是为派遣站量身定做的人选。 派遣站的待遇很高,是东厂在京师同级别人员月俸的两倍多。 周世勋对胡贵儿说,如果他愿意为朝廷在边关出力,每年最少七十两银子的年俸,再给个总旗的官身,以后胡贵儿就是鞑官!还给他们一家子在京师落籍,做得好了,以后还能升官。 胡贵儿一听,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不过周世勋还是让他跟家人商量一下。胡贵儿回家一说,全家高兴的欢天喜地,这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 胡贵儿的厉害老婆甚至告诉胡贵儿,不能升官儿就别回来了,他们的儿子还等着将来有一天,能够靠他得个世袭的官身呢!看看京师里的那些个鞑官,当初跟着成祖爷靖难成功,一个个得了世袭官身,真是十几辈子的富贵。 于是胡贵儿便进了东厂,先是受了一个月的训练,便来到了张家口。 去往范永斗家的商号应募伙计的时候,胡贵儿只说自己的部落被世仇攻灭,自己在汉地流落好几年了,生计艰难。听说商号常到草原上贸易,便想过来讨个生活。 商号的掌柜二话不说便将他录用了。没有人会对一个货真价实的蒙古人产生怀疑。商号要经常跟蒙古人做生意,像胡贵儿这样既会汉话又会蒙古话的非常又有。 更何况,胡贵儿说他会养马还擅长驯马,掌柜令其一试,果然不错。于是便如同捡到了宝一般,对胡贵儿信任有加。 中午时分,八大商号的马队和骆驼鱼贯而出张家口堡,商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八大商号合计出动马匹骆驼有五千余头,各商号随行的伙计少则百人,多则三百余人。 商队北行五里经过来远堡,而后穿过边墙。 张家口堡守备和边墙守军,对于如此巨大的商队出边贸易,不仅没有任何阻拦盘问,反而为其清道防止出现拥堵。 数十年以来,张家口堡守备和这一片的边关驻军,早已经被八大商号用银子豢养成了自家的看门犬。他们心中早就没有了朝廷和守边之责,只知为八大商号看家护院,从而源源不断地获得商号的施舍。 自万历中期之后,朝廷财政日渐紧张,皇帝怠政,边事废弛。边关墩堡守军军饷,就没有哪一年发齐过。 好在张家口堡这里有马市,商号云集并且最终形成了八大商号的格局。 为了方便出关贸易,及走私盐、铁器等物获取暴利,商号与守军逐渐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守军为商号走私贸易大开方便之门,同样也跟着商号发财。 时间长了,张家口守备的各级上官也都从中分润,即便是那上面的宣府总兵、宣大总督也都在其中。到了这个时候,小小的张家口守备,还真是不入八大商号的眼,有事对其驱使则无不应从。 最让东厂张家口派遣站震惊的,还不是八大商号的走私贸易之猖獗,而是张家口,乃至整个宣镇军中这种自下而上系统性的腐败。 一旦被当地守军和商号发现了派遣站的使命,这些东厂的探子,毫不怀疑自己会立马“被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每每办起差事,这些人都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虽身在大明土地,竟如同潜伏于敌国一般。 商队出边墙之后,先是往北走了百里进入张北草原,而后拐向东行,每日行进五六十里。 十五天之后的正午时分,商队在一处草原上的河边停下来休整。 李东估摸着,此时商队已经进入了辽西草原,不禁心中有些奇怪。虎墩兔(林丹汗)已经被建奴打的跑到了张家口西边五百里处的归化城,想要与大规模的蒙古部落进行贸易,应该往西走才对,往东边来这人烟稀少的辽西草原做甚? 商号的伙计们给马匹骆驼卸下货物,让牲畜歇息,再喂些水和草料,自己也都吃些干粮补充体力。 李东到河边打了一桶水,转身往回走,却见东北方向远远的一大群骑士正往这边驰来。 李东便立在原地观看。 待到骑士走近了些,看清楚他们都穿着黄色的棉甲,头顶着尖盔,这不是蒙古鞑子的装束,虽然和明军有些像,但是没见过明军有黄色棉甲的。 又过了半刻钟,骑兵来到离商队只有百步的位置停下。 李东此时才看清,当先一名骑士没戴头盔,居然是个光头。其余的骑士都围在那光头周围,显然是以他为主。 只见那光头骑士扭头对旁边人吩咐了一句。在他转头的瞬间,李东清楚地看清了他脑后摆动的金钱鼠尾! “是建奴!!!” 李东拎着的水桶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水撒了一地。 第144章 敖木伦 李东心中大骇! 八大商号此行竟然是要私通建奴! 只见一名建奴骑兵策马跑到商队面前,范永斗和其他七家商号当家的,此时也都迎了上来。 “可是张家口来的客商?”建奴骑兵操着一口汉语问道。 “正是,在下范永斗,我等张家口八家商号正是接到大金汗的召唤,来此互市贸易的。” “豪格贝勒奉大汗之命前来迎接尔等,你等随我过来拜见。” 范永斗等人很快来到骑兵队伍前,为首未戴头盔者正是皇太极长子,镶黄旗旗主豪格。 豪格今年虽然才十九岁,却自少年时就跟随努尔哈赤四处征战,因为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被封为贝勒。 “在下范永斗,带领张家口行商共八家,拜见贝勒爷。”范永斗等人跪在豪格马前叩头道。 范永斗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建奴贸易了,对许多金国的王公贵族都认识。 “范先生请起,远道而来辛苦了。这次带来多少货物啊?” “回贝勒爷,此次我等总共带来粮食八千石,棉布五千匹,茶叶一千石。” “很好,父汗正在营中大帐等候诸位,且带上尔等商队随我前去。” 在豪格一行人的带领下,商队又往东行了一个时辰,便见到一大片军帐扎在草原上,绵延约有一二里远。军帐外围数里处都有游骑巡视警戒。 商队距离军帐区域还有二里,便被命令停下来原地待命。 八大商号的东家被豪格领着,来到军营中间的一处大帐前,豪格独自进去通传。 “汗阿玛,张家口八家商号的主事人已在帐外等候。”豪格对大帐内坐在上位者,恭敬地禀报道。 上位上坐着的是一个胖大汉子,同样光溜溜的脑袋后面留着一根金钱鼠尾,此人正是金国天聪汗皇太极。 皇太极将手中正在读的一卷书放到案上,却是一本《三国演义》,而后微笑着看着豪格问道:“他们的商队停在何处了?” “儿令商队在我大营二里外停下等待,只许商号主事者入营。” “嗯,我儿做的很好。这些商人虽一直与我大金往来贸易,为我解困不少,但是也不得不防。尤其是征战在外,军中情形定不能让外人窥得。” “汗阿玛教育的是,孩儿记下了。” “去宣他们进来吧!” “是。” 范永斗等人弯腰低头,迈着小碎步进了大帐,而后倒头便拜。 一叩三磕头之后,范永斗说道:“小的张家口行商范永斗,拜见大汗。蒙大汉召唤,小的带领八家商号前来,为大汗奉献粮食八千石,棉布五千匹,茶叶一千石。” “很好,快请起。范先生,你等心向我大金,本汗自不会亏待你等。” 范永斗等人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 “豪格,你从此次缴获中取出白银八万两,牛羊各一万头,再选马匹两千匹,一并交给范先生。”皇太极对豪格吩咐完,转头微笑着看向范永斗,“范先生,你对如此交换可还满意,但有不够,尽管向本汗开口。” “满意,满意。大汗慷慨,令我等感激不尽。”范永斗赶紧作揖道。 范永斗如何会不满意,皇太极给出的价钱,已经是他们本钱的五倍,倘若将牛马这些牲畜运到内地卖出,则获利更多。 “我大金如日初升,锐不可当。此次闪击斗罗特部俘获甚众。这蒙古草原早晚都要成为我大金的疆土。本汗欲对察哈尔虎墩兔用兵,你等常与其贸易,要留心其大小部落所在及虚实强弱。他日本汗出兵之时为我助力,定会厚赏尔等。” “大汗放心,我等定然悉心探查,报于大汗知道。” “好。豪格,赏赐范永斗信牌令箭,若有军情准其直送沈阳。晚间设宴款待诸位客商。” 说完,豪格便带领范永斗等人出了大帐,安排随军的包衣前去商队搬运货物。 原来,年后皇太极带领从各旗抽调的精锐甲兵八千人,再加上近万包衣,自沈阳出发。闪击了大凌河上游,位于敖木伦附近的蒙古多罗特部落,俘获一万余人及牲畜十余万头,收获颇丰。 明朝末年,蒙古各部按照地域组团或者派别,大概可以分为漠南蒙古(蒙古本部)、漠北蒙古、漠西蒙古三大部分。 漠北蒙古即喀尔喀蒙古,位于后世的外蒙古境内,分为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三大部。 漠西蒙古,又称厄鲁特蒙古,或者卫拉特蒙古,主要活动在中国的大西北,即新疆、青海、西藏等地,以及中俄交界处。分为准噶尔(绰罗斯)、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和硕特四部。 漠南蒙古(蒙古本部),主要分布在后世的内蒙古地区及周边,是当时蒙古势力的主要所在。 漠南蒙古又分为蒙古左翼、蒙古右翼和科尔沁蒙古三大部分。 科尔沁蒙古位于科尔沁草原,其部落紧靠辽东,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后,便与科尔沁蒙古结盟,从此科尔沁蒙古成为女真人的最重要盟友,死心塌地追随女真人,为其效力。二者世代联姻,利益深度绑定。 蒙古右翼以土默特部为主,主要位于后世的呼和浩特(明代称归化城)、包头区域,此外还有喀喇沁部和鄂尔多斯部。 蒙古左翼以察哈尔部为首,主要活动在后世的辽宁以西、河北以北的内蒙古草原上。其首领为林丹汗,号“呼图克图汗”,明朝人音译作“虎墩兔”汗。 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达延汗的七世孙。在明末之时,其做为最纯正的黄金家族后代,在整个蒙古草原上享有最正统的地位。 理论上林丹汗是所有蒙古人的共主,代表北元正统。但是很不幸,也仅仅是在理论上。 自北元逃窜至草原之后,反复分裂,诸部之间互相攻伐,二百余年从未再统一过,所谓共主只是个好听的称号罢了。 林丹汗即大汗位之后,也梦想统一蒙古诸部,只可惜生不逢时,恰逢后金崛起,一直被后金不断攻伐。不仅不能统一蒙古诸部,就连自己的老家也待不下去了。 为了避开后金的锋芒,天启七年十月,林丹汗以多罗特部留守故地,率数万部众西迁。 开始了吞并较为弱小的蒙古右翼的征程。 第145章 胡贵儿 多罗特部就是林丹汗带领察哈尔主力西迁之后,留守在蒙古左翼故地的余部。 为了行动迅速,皇太极部队此行所带补给不多,再加上辽东近些年人口锐减、天灾不断,导致缺粮严重。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老奴奴儿哈赤晚年失心疯一般,大肆屠杀辽东汉人所造成的恶果。 于是皇太极击败多罗特部后,便令细作联络张家口的八大商家,带上粮食、布匹、茶叶等急需的生活物资,前往敖木伦进行贸易。 可以说皇太极此行是一举两得,既削弱了蒙古察哈尔部的力量,为八旗补充了丁口,又通过贸易补充了粮草物资。 当天下午,八旗的包衣便将商队物资尽数搬入营中。 晚上,皇太极召集随军出征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八旗贵族,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范永斗等八大商号的东家。 第二天,豪格令人将白银八万两,牛羊各一万头,马匹两千匹交给范永斗等人。这些本就是此次征讨多罗特部的部分缴获。 将报酬转交完后,豪格对范永斗等人道:“本贝勒会派五百人马,护送尔等直到张北草原。以防半路出现闪失。” 范永斗大喜,作揖谢道:“小的们多谢贝勒爷关爱,一定为我大金鞍前马后!” 豪格笑道:“范先生客气了,只要尔等实心为我大金效力,荣华富贵还在后头......” 两人正在说着话,突然被一阵马的嘶鸣声打断了。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匹浑身黝黑,额头长有白斑的骏马,咆哮着将一名正准备给它套上缰绳的商号伙计一脚踢开,伙计痛哭的在地上打滚。 那马原地弹踢跳跃,显得十分桀骜难驯,一时间无人敢上前靠近。 旁边的一名甲兵指着那马对豪格道:“贝勒爷,这发狂的应该是匹头马,如此桀骜狂躁,定是难以驯服的烈马。” 原来这是缴获的多罗特部落马群中的一匹头马,平时都是在草原上散养的状态,十分难驯。今天移交给商号的马匹中刚好有这匹马,一个伙计见这马长得高骏,便想将其套上缰绳骑乘,怎料反而被这烈马所伤。 “可有善于驯马的勇士能将其驯服?”豪格环顾左右道。 话音刚落,却见商队伙计中跑出一位身形粗壮的年轻汉子,手持套马的缰绳向那烈马跑来。众人立刻都不再言语,全都满怀兴致的盯向那汉子。 那汉子先是跑到烈马面前,烈马见有人手持绳索向自己跑来,立刻一声长鸣,原地立起,想用两个前蹄将来人踢倒。 谁知那汉子却异常敏捷,在马立起身之时,几个挪步便闪到马的侧面。待马前蹄落地的一瞬间,甩出缰绳套住了马的脖子,而后双手抓住马的鬃毛,一个原地起跳,便坐上了马背。 烈马从没有被人骑过,此刻犹如“如芒在背”一般,不断跳跃、甩身,企图把身上的人甩掉。 那汉子却很有一套,两臂紧紧环勒住马的脖子,两腿死死夹紧马腹,同时嘴巴咬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如同吸附在烈马身上一般,始终没有被甩掉。 烈马便反复转动脖子,跳来跳去,时不时还像人一样立起来,但那汉子依然稳如磐石。 烈马见在原地挣扎无法奏效,便发疯似的向前奔跑起来,那汉子便调整身形,两腿往上挪,使自己的臀部离开马背悬空,这样汉子的身体也随奔跑的马儿一起上下起伏,使自己不被颠下马背。 烈马狂奔出了大概五里多远,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那汉子便扯动缰绳让马停下,而后调转马头逐渐加速向出发的地方慢跑回来。回来的过程中,明显看到汉子时而催马加速,时而又勒紧缰绳减速,马儿全都乖乖就范。 待回到出发地时,汉子已经轻松地坐在马背上,马儿也不再暴躁,明显变得温顺了。 很明显,这汉子已经将烈马驯服了。 商队的伙计都对着汉子欢呼起来,旁观的女真甲兵也都流露出钦佩的表情。 “这真是个勇士!”豪格目不转睛地盯着马上的汉子由衷地赞叹道。 “这位勇士是哪家的人?”豪格转头问道。 “回贝勒爷,这是我范家商号的伙计,叫做胡贵儿,是从草原上流落到张家口的蒙古人,最是擅长养马驯马。”范永斗谄笑着回道。 “是蒙古人?怪不得!”豪格先是惊讶,而后用蒙语大声冲胡贵儿喊道:“嘿!那位勇士,你过来!” 胡贵儿跳下烈马,快步跑到豪格面前三步处跪下,用蒙语回道:“尊贵的台吉,您呼唤我有何事?” “哈哈,果然是个蒙古汉子。站起身来!” 豪格对起身的胡贵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转身对范永斗大声道:“范先生,这样的勇士给你当伙计太可惜了。我要了,给你二十匹马来换。” 说完也不等范永斗同意,更没有征询胡贵儿的意见,便对胡贵儿说道:“胡贵儿,你从现在起就是本贝勒府中的侍卫,跟我回去,我会好好赏赐你!” “胡贵儿,还不快谢贝勒爷恩典!”范永斗催促道。这买卖对他来说太划算了,胡贵儿本就不是卖身的奴仆,只是按月领钱的伙计,将他转让给豪格不仅能够讨好豪格,还能白得二十匹马,何乐而不为呢? 没人知道胡贵儿心中此时是何样的挣扎、纠结与斗争。 只见胡贵儿站在原地傻愣了半天,最后范永斗催促时,胡贵儿才下定了决心,向豪格跪下道:“胡贵儿谢贝勒爷恩典,愿跟贝勒爷走!” 豪格大笑道:“好,好,好!今日竟得一勇士,真是幸事!胡贵儿,你驯服的那匹马就赏赐给你了。我再另补给范先生一匹就是!” “谢贝勒爷赏赐。” 胡贵儿回到商队旁边去牵马的时候,正好看到李东站在不远处,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胡贵儿冲李东轻轻点了点头,右手握拳微竖起大拇指,在胸前轻捶了一下,而后又咧嘴对着李东憨笑了一下,便翻身骑上马,向豪格的队伍中去了。 第146章 暮春(一) 神武元年三月初一,天启下葬于德陵。 天启皇帝入土为安,天启朝也彻底成为了往事。 三月初五,天津大沽口,三艘海船正在扬帆远航。 为首的是一艘极为罕见的四千料大海船,船宽四丈,桅杆高达十八丈,船长十八丈,排水量相当于后世的千吨大船。 在现时代的西太平洋海面上,只有欧洲的大型盖伦船或者西班牙大帆船,能与其在吨位上一较高下。 这艘巨舰正是大明的“封舟”。 封舟就是大明为派往册封琉球国王的使臣专用船,属于外交船只,同时也是宣扬大明国威军威的船。 这艘封舟建造于万历三十四年,是当年供夏子阳出使琉球用的。不但规模巨大,船上还按照规制配备了弗朗机二十门、鸟铳一百门、碗口铳十门、袖铳六十门、藤牌两百面、长枪六十支、镖枪一千枝、铁甲一百付、盔一百顶、腰刀三百把。 船上还有士兵二百人,可谓战力强悍,在东亚海面上属于无人敢惹的存在。 另外船上还悬挂着代表大明皇帝的黄龙旗,海上大小船只远远望见便心生敬畏。 姜日广站在封舟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陆地,心中百感交集。 天启七年的夏天,他因为忤逆了魏忠贤被罢官。等到新皇登基后两个多月,又接到了回京的诏命。 他于去年年底到达京师,面见皇帝后,才知道这位新皇是想让他出使日本,与日本幕府协商采买铜料之事。 大明缺铜,民间私钱泛滥,铸钱大多劣质,百姓深受其苦,这些姜日广都知道。因此他觉得新皇此举倒也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便欣然同意担任正使出访日本。 只是皇帝却另外给自己配备了两个副使,让姜日广觉得此行或许不只是买铜料那么简单。 这两人,一个叫做卢广,出使身份是礼部主事兼副使,一个叫做沈志,出使的身份是户部郎中兼副使。 在文华殿君前召对的时候,姜日广第一次见到二人,一眼便看出此二人并不是文官出身,全无文官的儒雅,却浑身透着戾气和阴鸷。 二人只是出来和姜日广打了个照面便退下了,姜日广便向皇帝表达了疑问,此前从未听说过在礼部和户部有此二人。 皇帝倒是直言不讳,这二人的礼部和户部的身份都是假的,只在出访的国书上面有。 他二人的真实身份则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百户。此行随姜日广出访就是为了探察日本的虚实。 因为向日本买铜将是一项长期的贸易,因此皇帝要求姜日广此行去日本,尽量要和幕府打好交道,确保能在日本开设一家商栈专办买铜之事。 卢广和沈志就作商栈的主事留在日本,既打理买铜事宜,又兼刺探情报。 姜日广得知皇帝的意图之后,不禁暗暗心惊,但是涉及军国大事,自己也不敢置喙,便答应下来。 “姜大人,海上风寒,您还是回仓休息吧!”副使卢广向姜日广轻声说道。 卢广本职是锦衣卫的百户,沈志则是东厂的百户,姜日广对二人的身份已经清楚,不过二人对自己倒是一直恭敬有加。 “嗯,好。希望这一路能够风平浪静,顺利完成使命。”最后望了一眼远离的大明母国,姜日广叹了一声便回船舱休息去了。 三月初一,皇帝诏令锦衣卫指挥同知韩羽为钦差大臣,专门清查向藩王投献土地事宜。 韩羽因为处理秦王一事而名震天下,被各处藩王称为韩阎王。 韩羽担任钦差的消息一出,各地藩王无不胆寒,各家纷纷核查向自己名下投献的田产有无出清,以免被韩羽查到而遭殃。 同时诏命都察院左都御史史躬盛为钦差大臣,巡视北方各省及南直隶、浙江、湖广、四川,清查各地向士绅官员投献土地事项,并接受举报。 原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在皇帝召开过惩戒嫖娼和赌博官员的大朝会之后,没过几天便以年老体衰为由,向皇帝提出了辞呈。 自神武皇帝即位以来,都察院的所有重要差事,基本上都皇帝直接安排给了陆澄原和史躬盛,后来陆澄原顶不住压力被派去了云南,没过多久在皇帝那里又多了个周光夏。 而身为都察院老大的曹思诚,则一直被皇帝晾在了一边,成了个摆设,这让曹思诚在朝廷中显得好不尴尬。 曹思诚这个人称不上奸,更称不上坏。他做官为人都像温吞水一样,特别的中庸。所以天启朝时,他和魏忠贤虽然并没有多少交情,官却一直做得很稳,也可能是老魏实在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威胁吧! 再加上年老,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所以曹思诚更显得暮气沉沉,但是谁也挑不出来他什么毛病。 郭可阳自即位以来,一直在努力地整顿朝政和大明的官场生态。此时的都察院正是他手里的一把刀,需要的是锋芒毕露、敢打敢拼的拼命三郎。 曹思诚这样的人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人家官一直做的四平八稳,从不犯错,实在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开掉他。那就只能把他架空,做个透明人了。 曹思诚也不傻,如果算上神武这一朝,他已经历经四朝了,他其实早就猜透了皇帝的心思。 但是他不能显得太知趣,从而贸然离开朝廷。 他一直在等,在等一件大事尘埃落定,到那时他才能放心的告老还乡。 曹思诚等待的就是“钦定逆案”的最后结果! 做为经历过整个天启朝,且身居高位而不倒的曹思诚,说他和魏忠贤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是鬼都不会信! 如果有人想在曹思诚身上做文章,那么在“钦定逆案”名单中,指不定就会出现他的名字。 但是曹思诚知道神武皇帝对于逆案的态度,就是不扩大,能不扯进来的就不扯进来。 曹思诚自忖,就自己和魏忠贤之间那点儿寡淡的往来经历,自己应该会平安过关。 所以,正是因为这样,在逆案审理期间,自己千万不能离开京城,更不能辞职。 自己本就问题不大,又身居着左都御史的高位,大家多少会有所忌惮并卖些面子。一旦自己辞官离了京师,保不齐就有小人诬告自己,将自己硬扯进逆案中。到时候自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曹思诚就一直这样苟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直到去年年底,“钦定逆案”结束,自己果然平安落地。 过完新年,曹思诚就一直筹划着告老还乡的事儿。自己在官场上待了大半辈子,历经了太多波澜起伏,这官场实在是没什么让他好留恋的。现在他只想着回到河间府景州的故乡颐养天年。 结果刚过正月十五,京城里便又是抓嫖又是抓赌的,好几个都察院的御史也都被卷了进去。 做为都察院的老大,曹思诚自然要担负领导失职的责任,于是在二月初八的大朝会后,曹思诚麻溜地递交了辞呈。 虽说辞呈上写的是因为“年老体弱”才不堪重任的,但是官场上的人都懂,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最近都察院出事的人太多了,不写“掌管无方,引咎辞职”是因为不想给皇帝继续挽留的机会而已,这是铁了心想走。 郭可阳接到辞呈之后,还命王承恩带着礼物来到曹思诚家里看望,并挽留了一番。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是再演一出“君臣和睦”的假戏而已,皇帝是不会立即批准的,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苛待四朝元老。 演戏就要演足,曹思诚再请辞,皇帝又不准。 曹思诚隔了几天又第三次请辞,皇帝准了,并下旨令礼部对曹老大人厚加赏赐,又是加封号,又是赏财帛,最后皇帝还亲自赐宴,终于将曹思诚风风光光地送回老家去了。 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史躬盛没隔几天便成了新任的左都御史。 周光夏则升为左佥都御史。 都察院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完全被皇帝掌控了 第147章 暮春(二) 史躬盛自去年十月受命为钦差,主审周应秋卖官专案,历时近半年时间,终于结案。 这件案子罪证确凿,周应秋自己的受贿账本上将买官之人记录的清清楚楚,查办起来并不难。难的是追赃! 皇帝要求凡是向周应秋买官者,要处其行贿金额的三倍罚金,拿不出的就抄其家。 事实上在审理过程中,近半买官者都交不起这三倍的罚金。这些人当初为了买官,不仅仅是穷尽家财,很多居然是借了大量外债,甚至有一部分是借了高利贷。为了当官可真是下了血本。 买官者官当了还不到一年,周应秋案发,他们就全被揪了出来。这些人大多数还没来得及怎么压榨百姓搜刮民财,就被拘进了都察院的牢房,你让他们去哪里凑齐三倍的罚金。 于是只能抄家追索! 于是办案的时间大都花在了抄家追索上面。 犯官们被免去官职革除功名后,或被罚款、或被抄家、或被流放,好不凄惨。个别不堪忍受的,只能自杀以逃避痛苦。即便自杀,罚金或抄家也是免不了。那些当初借钱给他们的债主,银子也全都打了水漂,这辈子是不可能收回来了。 史躬盛在官场中的恶名传遍天下。此案之后,凡是大明官场中人,无人不知“史抄家”、“史灭门”的威名。 不过此案对大明的官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震撼,从此官员们的贪腐之心收了许多,虽有胆大枉法者,也不敢在明面上肆意妄为了。 周应秋专案结案后,史躬盛总共向皇帝的内承运库上缴了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随着此案终结,郭可阳终于将魏忠贤一党的剩余价值吃干抹净了。 朝廷鼓励举报投献的告示贴遍各地,凡举报投献者,若查证为真,则投献者投献产业之半数归举报者所有,包括投献者家财在内,不限于土地。 为了确保投献清查行动落到实处,防止官员在底层勾结,郭可阳重新搬出了登闻鼓制度。 在京师正阳门下设立登闻鼓,并派宫中内侍专人管理。若有百姓举报投献被官府欺上瞒下者,可来京师正阳门击响登闻鼓,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若查证后为真,则投献者的全部田地家产一半赏给举报者,另一半罚没入官。被投献者也要罚没等量的财产入官。 但是登闻鼓此次仅限于清查投献一事使用,截止到神武元年年底。 同时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除一人留守外,全部出去巡视,监督各省清查投献事宜。 韩羽和史躬盛这两个令藩王和士绅官员恐惧的恶人,担任钦差的消息一出,全国各地的藩王和士绅官员都陷入恐慌之中,看来朝廷这下是要下狠手整治了。 一时间之前还在观望的,纷纷将自己名下投献田产出清,到官府登记纳税。 三月十五,讲武堂新兵完成了两个月的体能和队列训练,并进行了考核,绝大多数新兵都达到了近卫师的考核标准。 在二月十五,新兵训练满一个月时,卢象升曾通告讲武堂所有新兵,若对训练和军旅生活难以适应,允许申请离队回家,朝廷不仅没有责罚还会发给路费。 但是不申请离队者,从此以后便是朝廷的军兵,一切都要按照军令行事了。 因为之前两天皇帝刚刚视察过讲武堂,还对全体新兵发表了讲话。现在这群新兵正被“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情激励着,无一人申请离队。 讲武堂队列体能训练结束后,郭可阳与卢象升、孙传庭二人进行了一番长谈。 现在讲武堂总共有一千五百多人,这些人如果还是按照之前近卫师的训练方法来的话,那么他们就会都被训练成使用长矛和步枪的步兵。 但是近卫师在将来不断地扩军中,只有步兵这一个兵种肯定是不行的。按照郭可阳的计划,近卫师将是步兵、炮兵、骑兵等多兵种俱全,可以遂行各种作战任务。 这样的话,讲武堂的这些学员们做为未来军官的苗子,就不能只有步兵这一个专业,也必须区分为步兵、炮兵、骑兵多专业训练培养。 一千五百人中,有三百人是从三大营、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骑兵中选拔抽调的,这些人将来还是骑兵,那么理所当然的就做为讲武堂骑兵科的学员。 不过郭可阳还是决定掺沙子。将其中抽出一百五十人改为未来近卫师部队的骑兵侦察军官培养。从招录的学员中新选拔二百人,做为骑兵军官培养,将来分进骑兵部队。 炮兵则从招录的学员中选拔比较擅长计算,头脑机灵的三百人,做为未来的炮兵军官培养,毕业后分入新组建的近卫师炮兵部队。 最后剩下的七百人,则作为近卫师步兵军官培养。 这些人接受各自学科的统一训练,但是并非都将成为军事指挥官,而是要有相当一大批会成为监军军官。只不过这要等到毕业时,由各级教官确认。 孙传庭现在便兼任讲武堂的监军使,他的最大任务,便是每天和学员谈话,观察了解这些学员,为未来的监军体系选拔人才。 于是讲武堂便被分成了三个部分,骑兵科五百人,炮兵科三百人,步兵科七百人。 骑兵科转到南苑驻扎训练。皇帝专门批示,整修南苑部分破旧的宫舍,做为讲武堂骑兵科的军营使用。其训练教官则由周遇吉、黄得功等高级军官担任,日常管理仍是现在的这些近卫师的教官,他们也同时跟着学习骑术。 郭可阳同时对骑兵的战术做了改变,抛弃了从前的那种羊群式的一窝蜂冲锋,改为墙式骑兵阵的逐波冲击战术,并与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反复探讨修改了《骑兵训练操典》。 郭可阳对于近代骑兵的战术也只是略为知晓,至于在作战中如何排列、单骑间隔多远、距敌多远开始快步、距敌多远开始加速、距敌多远达到冲击速度,以及每冲击波次骑兵前后距离多远等都没有概念。 三人讨论了半天,才拟定出一个章程。为了保险又召来周遇吉、黄得功征求意见,最后才定稿。 炮兵科则转到钓鱼台军营正西方十里外驻扎训练。那里正是后世的老山脚下,皇帝命人将老山以东的大片土地全部购买下来,做为炮兵训练场地。 炮兵科需要进行射击训练或相关野外训练时,便移驻在老山东面的训练场,平时则在钓鱼台军营驻扎。 炮兵的训练教官,就由之前菲利普罗保从澳门带来的葡萄炮队担任,所用火炮就是张彝宪去澳门采购回来的30门各种型号的红夷大炮。 至于孙元化制造的“神武元年式五斤炮”,现在还未批量生产,只有试制的几门可供训练使用。 讲武堂步兵科则继续留在钓鱼台军营的南侧讲武堂营区,阵型训练就在南校场,武器射击训练便使用近卫师的靶场。 对讲武堂学员分科计划完成之后,便由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带着训练参谋罗亢组织实施。 第148章 春耕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 三月中旬的一天早上,郭可阳带着林正及六名锦衣卫侍从骑马出了玉渊潭行宫。 一行人却都是民间百姓的装束。只有六名锦衣卫侍从在马鞍旁的褡裢里藏了腰刀。 之所以如此轻车简从,乃是因为郭可阳打算今天去京城郊区看看民间的春耕情况。 沿着京西大道一路骑行,两旁多有农田,很多农民正在田里劳作。 这个时节正是春耕时节,地里的冬小麦已经长了一尺多高,农民们忙着给地里的冬小麦施肥除草,有些也在引水灌溉。 往西骑行了约十里,此处距离老山旁的讲武堂炮兵科训练场地已经不远。 一个老农正坐在离路不远的田埂上抽着旱烟,身旁放着一捆藤状的作物,从小在农村长大的郭可阳,一眼便认出那是红薯的秧苗。 郭可阳下马步行,只带林正一人来到老农身旁。 “老伯,打搅了。”郭可阳笑着对正吐着烟圈的老汉拱手道。 老汉抬头一看,一个衣着打扮像是富家公子的年轻人,正对自己作揖,便赶紧站起身拱手道:“小老儿不敢受公子施礼,在下有礼了。” “老伯,请问您这捆藤蔓却是何物?”郭可阳装作不懂道。 老汉一看年轻公子手指的藤蔓,不觉笑了,“公子不知,这个叫做番薯苗,是用来种的。” “哦?我倒听说过南方有番薯,不知道老伯是从何处得到的秧苗,可知如何种植?” “这个呀!这秧苗乃是宛平县衙发的,每家都要种植。官府专门从福建请了擅长种植的农夫,教我等种植。据说那农夫就教教如何种这番薯,每个月就能从官府里领二两银子的月钱。啧啧,可真是好差事啊!” 老汉说完一脸羡慕的表情,没想到种地的庄稼汉还能落到这种好差事,这群福建来的农夫当真是好运气! “那官府哪来这么多的番薯秧苗啊?”郭可阳装作好奇道。 “呵呵,公子您有所不知了。这都是如今皇帝的德政。今年过完年这番薯便运到本县了。只不过不是秧苗,而是成块儿的块茎。那随行而来的福建人便开始培养使其发芽。” “咱们北方天冷,为了不耽误春耕,据说他们刚开始都是在屋子里烧上炉子增温培养,待到天暖和了又移到外面的地里。这才有这许多的秧苗发下来。” 郭可阳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 “就是不知道这番薯种下去能打多少粮食?” “嘿嘿,官府说了,这番薯特别高产,一亩地多的能产上万斤。而且今年凡是种植番薯的田地不用交田赋,但是每家纳粮的田今年只限种一亩。若是在荒地上种植,那就自己想种多少种多少。” “可是这种苗要是不够呢,该咋办?” 老汉一听这这话就乐了,“公子您这就不懂了。这番薯和别的庄稼不同,只要种下去十天半个月,等番薯藤长长了,掐下来一段插到地里种下,就能结番薯。所以刚开始不用那么多秧苗,只要有地就能种植。” “居然如此神奇。老伯今年也是第一次种吧!怎生得知道如此之多?” “这都是那福建来的农夫教的。那些人拿了官府的月钱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每个人管一片,几个或者十几个村,专门教咱们种番薯。我听说谁管的片儿下面亩产高,朝廷还给他们另发赏银哩!这些人整天在各村来回跑,教咱们如何育苗,如何种植、何时翻番薯藤,教的可多着哩!” “原来如此,晚辈今天也是长了见识了,多谢老伯。”郭可阳就像一个谦虚好学的晚辈一般,向老农拱手施礼道。 “哎,公子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 而后郭可阳便继续骑马西行,直到午时逛到了永定河边。 一路走来,看到很多农民都在种植番薯秧苗,看来农政院在北方推广番薯的差事办的不错。 除了农政院的组织和指导,其实更让地方官员们在乎的,是今年的番薯推广种植情况好坏,直接关乎到他们的考绩。 为了将番薯推广在第一年就落在实处,郭可阳召集内阁、吏部和户部的诸位大臣,专门开了次御前会议。 除了允准户部所请的,凡是种植番薯的农户,免去其当年纳粮田地一亩的田赋,该亩土地上必须种植番薯,不满一亩者,以实际情况计算。以此来提高农民种植番薯的积极性。 最重要的是,吏部行文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及北直隶各县。以户为单位计算各县的番薯种植率,有八成以上农户种植番薯的,当年考绩为优;八成到六成的为良,六成以下农户种植番薯的,当年考绩为差。 吏部行文中说了,为防止弄虚造假,今年会在红薯收获前一个月,联合都察院派员巡查北方各县,现场点算。 古往今来,地方官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考绩,倘若被评了个差,那么自己的仕途基本上就完蛋了。所以现在北方各县的父母官,对于推广番薯种植特别重视。 本来按照农政院的安排,是按照地域不同,年后由南到北的顺序,先河南、陕西南部和山东,后陕西北部、山西、北直隶的顺序进行推广。 因为河南、陕西南部和山东更靠南,开春后气温回升的快,至少比北面的区域要早暖和半个月。这样农政院的人数也更宽裕。 但是陕西北部、山西、北直隶得各府县却不愿意了,事关各地方官考绩,总担心晚了就误了农事。 于是这新成立的农政院竟一时成了个香饽饽,各府县请求先行派人推广的公文垒得小山一般。农政院卿王象晋无奈,只得往各县都先派一名福建教种植的农人和带部分红薯过去。 这些福建的农夫在北方各县竟一时间成了香饽饽,被各地的县太爷优待有加,好令其为本县的番薯推广种植出力。 这些个福建的农民何曾受到过官府如此重视和优待,诚惶诚恐之余,干起活来倍加的卖力。 郭可阳一路走走看看,到了永定河边便沿着河往南骑行,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卢沟桥边。 前世郭可阳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因为这里距学校不远,曾来过卢沟桥很多次,此时再来此地故地重游,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桥还是那座桥,依旧横跨在永定河上,还是那样的古朴壮丽,但是自己却是以一个曾经无法想象的身份来到这里。此时心中竟恍然涌出一种不真实感,脑中发出一长串的“我是谁,我在哪里,是梦耶,非梦耶”的疑问。 郭可阳摇摇头,努力摒除脑中的杂念。 林正立刻凑上来轻声问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要不要回去休息?” “无妨,朕很好。”郭可阳轻声道。 于是众人便骑马在卢沟桥上走了个来回,暮春时节,春和景明,出来游玩踏春的人还不少。 郭可阳记得前世北侧桥头有一处刻有“卢沟晓月”的石碑,此时却没看到,想必那不是大明时候留下的吧! 桥头有不少百姓,或搭起棚子,或支起摊子,做起来生意。主要是为踏春者提供饮食茶水之类的。 郭可阳与林正等随从,便在一处卖驴肉火烧的桌子边坐下,吃饭饮水稍作休息。 而后便骑马回城去了。 ------------------------- 注:“卢沟晓月”石碑为清乾隆时所立,由乾隆帝亲笔题写。 第149章 偶遇(一) 回程就比来时要快的多了,一行人骑马快走,一个时辰后便过了钓鱼台军营。 郭可阳嫌再回一趟玉渊潭行宫换衣服麻烦,便不再停留,准备直接就这样轻骑简从,便装回宫。 众人刚骑马走过钓鱼台军营北门,林正突然注意到路边两个人很面熟,扭头多看了一眼,立刻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而后林正催马靠到皇帝马旁,小声道:“陛下,您看......” 郭可阳扭头顺着林正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将马停了下来。 二十步外,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站在路边,有些焦急地等人的样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元节那晚在灯市口遇到的萧芷兰和侍女佩佩。 郭可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令随从留在原地,只带着林正调转马头走了过去。 “真巧!不想在此处竟遇到姑娘。”郭可阳走到近前,跳下马对萧芷兰说道。 “啊!是你!”萧芷兰惊叫一声,立刻羞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 佩佩疑惑地看着郭可阳,她已经忘了这人是谁。但是看到来人身后的林正,便恍然大悟。 她认得林正,正是那日送信的人。 “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元节那晚,在灯市上轻薄我家小姐的那个假斯文。” 说完佩佩闪身挡在了萧芷兰身前,板着俏脸微怒道:“光天化日,你想作甚?” 佩佩的样子把郭可阳逗笑了。 “呦呵!你这小丫鬟倒挺厉害。”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偶然路过,看到萧姑娘站在路边,似有难事。才过来看看是否需要在下相助?” “你怎知道我家小姐姓萧?”佩佩警惕道。 “呵呵,不知道萧小姐境况,又如何令我的家仆物归原主呢?” “一看你就不安好心,看来是贼心不改,偷偷打听我家小姐。”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你家小姐都未说话,你怎地这么多话?你难道能替你家小姐做主吗?”郭可阳笑着训斥佩佩道。 “哼!”佩佩把头一扬不再说话。 萧芷兰轻轻将佩佩拉到一边,对郭可阳做了个万福。 “不想在此偶遇公子,我家佩佩只是护主心切,并无恶意,小女子给公子赔个不是。”萧芷兰轻声道。 郭可阳眼睛直直地盯着萧芷兰的脸,上次在灯市上遇到她是晚上,虽然有花灯的照耀,但是远没有现在这大白天看得清楚。 这女孩子长得和自己前世的女友还真像,不说一模一样,最起码也有八成像。只不过个子要低了小半头,估摸着也就一米六刚出头的样子。 “哈哈,我怎会与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佩佩,看在你家小姐的面子上,本公子就原谅你了。”郭可阳冲佩佩微微瞪了一眼道。 萧芷兰赶紧扯了一下佩佩的衣袖,佩佩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情愿地向郭可阳万福道:“谢公子谅解。” “嗯,好。”郭可阳满意地昂着头笑了,心想逗这丫鬟也挺有意思。 “上次公子物归原主,还未表示谢意,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萧芷兰问道。 “哦!我啊,我姓郭,郭可阳便是在下。” 郭可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专注地盯着萧芷兰的表情变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看来确实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这个女孩子只是和自己的前世女友长得像而已,并不是穿越来的。 一旁侍立的林正,对皇帝编出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不解。皇帝这是微服私访,总不能告诉别人说自己叫“朱由检”吧! 至于皇帝为什么信口编出来“郭可阳”这个名字,只要他老人家高兴,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呗! “萧姑娘怎么只带一个婢女,跑到城外这么远的地方?是来踏青的吗?”郭可阳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并非踏青。我有个弟弟叫做萧怀远,在这附近的讲武堂军营里从军。已经两个月未曾收到他的音信,心中想念,才过来看看,想着万一能碰到他。” “哦?可曾找到?” “不曾。” 这时旁边的佩佩插嘴道,“那劳什子讲武堂,看门的兵站的跟个木头似的。不但不让探视,还撵我们。说啥个‘军营重地,不得靠近’,害我家小姐白跑一趟。” “嗯,那也是,军营确实是不能随便探视的。”郭可阳笑道。 “你咋知道?”佩佩奇怪道。 “我啊?哦,我有个亲戚在里面当官儿,所以知道些。”郭可阳只得编了个谎话。 佩佩听了眼睛一亮,“既然你认识里面的官儿,那你能不能请托一下,想办法让我家少爷出来见见小姐?” “啊?这......”郭可阳没想到这小丫鬟这么上道,直接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但是看着萧芷兰满怀期待的眼神,郭可阳不忍心拒绝,便有些尴尬地笑道:“真是不巧,我那亲戚,这几天不在营中。待他回来,我一定想办法让萧姑娘见一见令弟。” “那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公子。”萧芷兰惊喜道,赶紧又是一个万福。 “只是到时候如何去寻公子呢?公子家住哪里?” 郭可阳当场哑然,总不能说去紫禁城里寻我吧!想了一下回道:“额,有了消息我去寻你就好。” “这样也好,我家住在崇文门外,花市大街北面的瑞祥布店就是。” 郭可阳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没见马车轿子,走路出城的吗?” “嘿,别提了!我们原本雇了个马车,已经付过钱了,送到这里后便让那车夫先在此等着。但是去寻完我家公子回来,那天杀的车夫早就没了踪影。”佩佩在一旁嗔怒道。 好吧!看来是被车夫坑了。 “此处距离阜成门还有七里多路,你们两位总不能走着回去吧!不如骑我的马送你们回家。” 萧芷兰还没说话,佩佩便跳起来道,“好啊,好啊!我们都在这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空的马车,这下总算不用走回去了。” 第150章 偶遇(二) 萧芷兰见佩佩已经抢着答应了下来,便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郭可阳的马比较高大,萧芷兰竟然一时之间上不去。郭可阳便一条腿弓步在马旁边,让萧芷兰先右脚踩上自己的腿,借力一蹬之后,左脚插进马镫而后翻身上马。 “你咋不来帮帮我哩?!” 郭可阳转身却见佩佩正站在马旁跺脚,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林正。 林正却只是替佩佩牵着马缰绳,并不上前帮忙,正满脸尴尬与不安地看向皇帝。 毕竟这萧芷兰和皇帝三番两次交往,谁知道皇帝会不会一高兴把她纳入后宫,还是保持距离为妙。连带着她的婢女也要小心伺候,不敢近身。 郭可阳心中了然,林正这是想避嫌。便也不再多说,直接走上前扶佩佩上马。 “你以前可曾骑过马?”郭可阳问道。 “不曾骑过。” “好,那我就替你牵着马,走慢点。你抓紧马鞍,小心别掉下来。” “谢谢公子。”萧芷兰羞赧道。 于是郭可阳为萧芷兰牵着马走在前面,林正为佩佩牵马走在后面。 其他几名便装侍卫,虽然惊异于皇帝竟然为一个民间女子牵马,但是这次毕竟是微服出行,皇帝不发话没人敢多嘴,只是不远不近地在后面骑马跟着。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出门呢?” “嗯,一般去离家不远的地方都是步行,远的话就雇马车。” “不坐轿子吗?” “呵呵,公子说笑了。小户人家哪里养得起轿夫啊!” “哦。我刚来京城不太久,这里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能跟我说说不?” “好玩的地方可多啦!我从小便在京师长大,去过可多了,我给公子讲讲......” 看来无论古今,青年男女对于好吃好玩的,都是兴趣十足。萧芷兰对郭可阳慢慢地不再拘谨,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叽叽喳喳聊起了京师各处好玩的好吃的地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一路,郭可阳在中间不时给萧芷兰讲一些搞笑的段子,逗得她嘎嘎直笑。 期间萧芷兰问郭可阳家里是做什么的,郭可阳便说自己是个读书人,来京师游学的,现在暂住在亲戚家里。 萧芷兰又轻声问郭可阳,上元节那晚是将自己误认成了哪位,郭可阳便推说是误认成了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 “公子的青梅竹马现在何处?”聊了半天,已经变得不再拘谨的萧芷兰笑着问道,果然无论什么时代的青年男女,都对别人的八卦特别感兴趣。 “噢,她去年突然随父母搬家去了很远的地方。走的太突然,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说完郭可阳转头看向远方,停了一会儿,伤感地轻声道:“我们这辈子肯定都无法再相见了。” “啊!竟然是这样!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萧芷兰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小声道。 “嘿,没事,我已经想开了。”郭可阳边牵马走着,边望着远处的风景,释怀一笑道。 “不说这些了,聊点好笑的事吧。我给你出道题考考你啊,说,要把大象装到衣柜里,请问需要几步?” “啊,公子说笑了,大象那么大怎么能装进衣柜里呢?”萧芷兰傻乎乎地问道。 “哈哈,你看你,不会了吧!” “我告诉你啊,记好了,一共需要三步,......” --------------------------------------------------------- 由于萧芷兰家住在京师外城,众人便从阜成门南七里外的广宁门入城。 走到广宁门时已近黄昏,夕阳照射在高大的广宁门三重歇山门楼上,显得蔚为壮丽。 暮春的暖风轻抚着护城河边的柳树,嫩绿的枝条随风飘荡。 郭可阳沐浴着暖风,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心里涌起一股自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这是恋爱的感觉。”郭可阳低声自语道。 “公子说什么?”萧芷兰没有听清,好奇道。 “哦,没什么。我是说这春风拂面好不舒畅啊!” 郭可阳将萧芷兰送到花市大街,萧芷兰害怕被邻居们看到嚼舌头,在离家还有一里的地方便下马了。 “公子如得了小弟的消息如何告知我呢?只怕直接到我家去寻我不太方便。”眼见就要分别,萧芷兰没了一路上的谈笑从容,有些羞涩地问道。 “嗯,容我想想。” 令人到萧家直接上门送信不方便,萧芷兰令佩佩找郭可阳那更是不可能。 “你平时都经常去什么地方吗?”郭可阳问道。 “我家东边半里处有个观音庙,我无事的时候常去那里转。” “嗯,这样吧。我平时也有很多事要忙。从后天开始算,以后逢双数的日子,我会让我的家仆,就是这个林正,午时初刻在观音庙门口候着,让他给你送信。如果他不在那里就是没有消息,这样如何?” “好,我听公子的。”萧芷兰点头轻声道。 “那你快些回家吧,今天肯定很累吧!” “嗯,那我回去了,今天多谢公子了。”萧芷兰做了个万福,便和佩佩往家的方向走了,半路回了几次头,但是除了第一次能看到郭可阳,后来的都被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遮挡住了。 郭可阳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萧芷兰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 林正小心地凑上来,在郭可阳耳边轻声问道:“爷,是否派人暗地里将萧家,尤其是萧姑娘,保护起来?” “大可不必,越是如此越容易引人注意。朕只要你能保证萧家这条街一直平安无事,萧家自然也就平安无事。” “爷说的是,臣一定办好。”林正说完突然意识到,保证一条街平安无事岂不是比保证萧家平安无事要难得多,但是皇帝既然如此要求了,自己也只有想办法做好。看来皇帝对这萧芷兰中意的很呐,只怕萧氏入宫是迟早的事。 不过林正转念一想,自己从开始就一直做为皇帝和萧氏之间中间人的角色,将来这萧氏一旦入宫受到宠幸,自己在后宫无形中也就有了靠山,这对自己来说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啊! 一定要安排得力人手,将这花市大街周围都细细清理一遍,什么青皮喇虎之类的全都找由头抓了,送到西山的官窑里挖煤去。林正在心中暗暗想道。 第151章 扩军(一) 神武元年三月二十,讲武堂一千五百余名学员完成了步兵、骑兵、炮兵的人员分科。 各兵种学员进驻到新的营房和训练场地。 步兵科七百人仍在钓鱼台军营南区; 炮兵科三百人基本上是一半时间在钓鱼台军营,一半时间在西边十里外的老山炮兵训练场驻训。 骑兵科则完全驻扎在了南海子,那里将部分曾是皇家别墅的房屋整修后,变成了一片新的营区。 原本负责讲武堂学员训练的近卫师二营教官们,在学员分科完成后,绝大多数都调回了原部队。每一个学员连队只留下了两个教官,一个担任连长,一个担任监队。 讲武堂原本二十人的大班也全都改成了十人的小班,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每个人都要轮流担任班长。学员们开始了自我管理,连长和监队只负责纠偏。 这样做的目的是锻炼所有学员的领导和指挥能力,这一招也是郭可阳前世在军校和部队教导队通行的培养模式。 毕竟这些人将来都是要作为军官使用的,对他们的培养要远远大于管理。 分科完成后,讲武堂所有学员都分到了京郊二十亩田地。与近卫师官兵一样,从军期间这二十亩田都免交赋税。退伍后二十亩田再免税四年,并且只有在退伍之后这二十亩田地才可以自由买卖。 讲武堂所有学员定在三月二十一日放假一天,用于接收自己的赐田,三月二十二日正式开始分科训练。 三月二十日这天,郭可阳在钓鱼台军营北区,召见了卢象升、孙传庭,以及近卫师其他连以上军官。 军营主将大堂里,皇帝坐在上首的桌案后面,两个营的连以上军官分别跟在卢象升、孙传庭身后站在左右两侧。 辎重连的连长余辛和监队李恪站在孙传庭一侧的队尾,经过四个多月的休养,余辛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 军医队的队长和监队也来了,站在卢象升一侧的队尾。 人员到齐后,卢象升向皇帝行军礼,报告说所有人员到齐可以开会。 郭可阳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自去年九月,朕在西山招兵开始组建近卫师,到现在已然过去了大半年。” “尔等经历了刻苦训练、剿匪杀贼,现在朕的近卫师终于成为了一支可战之兵,朕心甚慰。” “朕在最初就说过,近卫师是用来野战杀鞑子的,但是现在全师方才一千余人,朕就是把你们练得铜身铁骨也杀不光鞑子。” “因此,朕的近卫师是该扩军的时候了。” 说完,郭可阳停顿了一下,扫视台下众人。 没有人交头接耳,依然都站的笔直,但是明显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欢喜的表情。带兵的人自然都是希望自己手下的兵多多益善,带的兵多了也才能立下大的军功,有机会获得皇帝的封赏。 “卢象升、孙传庭听令!” “臣在。”二人立刻抱拳拱手答道。 “朕决定此次募兵两万人,由你二人主持募兵之事。” “臣遵旨!” “此次募兵,不再像当初那样局限于矿工和纤夫,运河上的漕兵、京郊乃至北直隶的农民、甚至流民都列在募兵之列。但是有两点要记好,一是所有兵员应募时都要经过考试,只挑选其中体格健壮者;二是有家属亲眷者优先,要保证所有兵员至少七成要有家属亲眷。” “朕给你们十五天时间,必须募齐两万兵员。募兵所需的田地地契和安家银子,今天朕就让内承运库拨付给你们。” “臣等定然如期完成募兵。” “军医队长和监队在哪里?” “臣军医队队长吴时春(监队袁正),拜见陛下。” 吴时春原本是太医院的御医,只不过属于最末流的一个,不过胜在年轻。 皇帝令王承恩到太医院招募御医从军为军医,其实绝大多数御医是不愿意去的。但是皇帝说了,只要有太医院的医士愿意为军医的,一律官升一级,月俸涨一倍。 吴春时原本在太医院就是最底层的,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和几个年轻资历浅的应募了。后来被提拔为军医队长。 袁正则本是京城里的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只不过刚刚出师不久,生意也不咋好。 孙传庭在京城各处寻访招募军医,袁正一听月俸开到五两,并且还能授官赐田,立刻就抢着报了名。 “现在军医队有多少医士?” “回陛下,军医队现有医士四十二名。” “朕要募兵两万,至少要保证每百人中有一个军医,军医队也要扩充。朕给你二人募集军医的权力,至少要再募集两百名以上的医士。军医队扩充后你二人的品级也会升迁。” “臣一定想方设法募集二百医士,只是这二百人都在京师募集或许有些难办,臣请陛下宽限时日。”吴时春奏道。 “可以,朕准许你前往各地募集,只要两个月内募齐便可。” “臣遵旨。” “另外,士兵们都有武器训练,尔等军医的医术便是你们的武器。朕会传旨太医院,以后太医院的名医每月都给尔等授课,以精进尔等的医术。尔等也要精研医典,相互备课切磋。” 而后郭可阳便令众人退下,只留下卢象升、孙传庭,再加上一营一连监队谢玉万、二营四连连长罗亢,以及辎重连连长余辛和监队李恪。 “钓鱼台军营只能容下五千人驻扎,近卫师扩军之后,便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当初组建近卫师时,朕让你二人选找军营,朕记得当时选了三处,其他两处如何?” “回陛下,其他两处,一处在城北八里外的北土城,约能驻扎两万多人,但是残破不堪需要大修。还有一处在城东十里外的石佛寺,约能驻扎近万人,也需要整修。”卢象升回奏道。 “那么就增加这两处军营做为近卫师的驻地,朕再增加一处,就定在南苑。这样便总共有了四处军营,整修营房之事不用你们操心,朕会令御马监和内官监对这四处军营进行整修扩建,全部营建成容纳万人的大营。” “另外扩军之后,编制也要改。现在近卫师每个步兵营约五百人,辎重营编制上是近四百人。朕决定三个步兵营加一个辎重营为一个步兵团,这样一个团有约两千人。” “朕打算这次扩军之后,直接编成四个师,每个师辖两个团再加上一些直属的侦察骑兵连之类的,每个师约五千余人,分别驻扎在四个军营之中。” “番号嘛,就按照近卫第一师到近卫第四师编号。建斗与伯雅,你二人就不再直接带兵了。朕打算成立总参谋部和总监军部分别由你二人主管。”郭可阳说完便停下来看向二人。 第152章 扩军(二) 卢象升与孙传庭对视一眼后,卢象升拱手道:“臣与伯雅唯陛下之命是从,只是不知这总参谋部与总监军部是何职责?” “总参谋部负责近卫师所有部队的训练、战备和作战指挥,总监军部则负责军官选拔、奖惩评定和思想教育。一个负责军令,一个负责军政。说白了你俩就是个大号的指挥使和监军使。”郭可阳解释道。 “也就是说,更像是兵部这样的衙门?”卢象升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 “对了。但是兵部可管不着近卫师。以后兵部只管大明的官军,朕的近卫部队全部由总参谋部和总监军部管。” “那我大明岂不是就在军事上有了两套体系?并且互不干涉,各行其是?”卢象升追问道。 皇帝停了一会儿回道,“对,但是也并非完全各行其是,作战的时候该配合还是要配合的。” 孙传庭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冲卢象升瞪了一眼,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而后向皇帝拱手道:“陛下如此一说我俩便完全明白了,也知道了该如何去做。请陛下只管放心。” 两个人的小动作郭可阳尽收眼底,但也没有理会。 卢象升性格就是耿直,凡事总要当面刨根问底儿弄个清楚,孙传庭便比较圆滑一些。这样的性格特点,倒也符合自己给他们安排的岗位分工。 “总参谋部的主官,沿用我大明的传统,便称为都指挥使吧!由建斗来做。总监军部的主官称为都监军使,由伯雅来担任。” “另外朕还给你们俩选了两个副手。”说完郭可阳看向另外两人说道:“罗亢、谢玉万听令。” 罗亢、谢玉万立刻原地立正。 “朕任命罗亢为总参谋部正师级参谋,协助都指挥使处理总参谋部事务。任命谢玉万为总监军部正师级监事,协助都监军使处理总监军部事务。至于两个衙门里需要的其他参谋和监事,建斗和伯雅自己下去挑选即可。” “臣遵令。”四人一起向皇帝俯身拱手回道。 “兵员一旦过了万人,军需后勤就会成为最大的问题。朕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两万人能否训练好,而是这两万人的吃饭、穿衣、住宿。军需是一支军队的生命线,再强的军队一旦军需跟不上,就会丧失战心甚至土崩瓦解。”郭可阳面带愁容地说道。 “近卫师从前只有一千人,就好比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过日子,军需供应简单的很,需要什么哪怕未曾提前准备,都可以很快补齐。” “但是扩军之后就完全不同了。四个师两万多人,衣食住行都要有专人提前筹划协调,否则定然乱的如同一锅粥。因此必须成立一个专门的军需部门,对所有近卫师部队的军需进行总负责。”说完郭可阳意味深长地看向辎重连连长余辛。 其他人也都将目光转向余辛。皇帝的这番话加上眼神,再加上将余辛留下来议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圣上是属意余辛担当此任。 果然,皇帝紧接着便说道:“余辛,朕想让你来担这份重担,你可愿意?” 余辛连想都没想,立刻俯身拱手道:“回陛下,臣在陛下这里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这一说。只要是陛下让臣做的事,臣一定会舍了命的去做好。如果做不好,臣就把命舍在差事上。” 果然是那个刚烈直性的余辛! 以郭可阳带兵的经验,和对余辛的观察了解,这个余辛属于绝对忠诚可靠的。 但凡有过一定生活阅历和管理阅历的人就知道,有些人的忠诚是不需要经过考验的,稍一观察就能认定这个人肯定靠得住。 余辛就属于这个类型的人。他性格耿直,心地纯良并且心无杂念,做起事情尤其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就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 通过他当连长带兵就能看得出来,别的连长都是对兵狠,而余辛却是对自己狠,不然他也不会积劳成疾在考核的时候跑断了小腿。 腿断之后,余辛转到辎重连当连长,他并没有自我放松,腿稍微好了一点儿,便架着拐随队监督训练。 近卫师两个营进山剿匪期间,余辛也都全程坐马车跟着,颠簸劳顿从未退缩。 据郭可阳的私下了解,余辛平时生活简朴,除了偶尔看看书,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 近卫师剿匪回来之后,逢五逢十的休息日,官兵可以少量按比例外出。大多数外出的官兵都是胡吃海喝一顿就回来了。 余辛却极少外出,即便外出也不饮酒。据说他把军饷全都攒下来交给了自己的老母亲。 余辛原是北直隶永清县的农户,身世可怜,从小便没了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母亲独自将他拉扯大。十七岁便带着母亲到运河边上讨生活。 如果非要说余辛有什么爱好的话,就是训练和研究近卫师的各种操典条令了。 这个余辛的气质,特别像郭可阳前世在连队当连长时的一个士兵。 在这个世界上,郭可阳只遇到了两个和前世认识的很像的人,一个是萧芷兰,另一个便是余辛。萧芷兰只是外貌上长的比较像而已,这个余辛却是气质上完全像,郭可阳对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可遇不可求,郭可阳决心要好好培养培养他。 “余辛,你的忠心和决心朕是完全相信的。你读过书,做事认真细致,朕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无需压力太大,另外李恪也可以协助你。” “余辛、李恪听令,朕决定成立总军需部,总管近卫师所有部队的军饷、粮草、军械、被服及营房等所有军需相关事项。任命余辛为总军需使,级别定为正师级,李恪为副总军需师协助余辛,级别定为副师级。” “臣遵令,愿为陛下效死!”二人齐声道。 “王承恩,将那两本书赐予他们。”皇帝对王承恩吩咐道。 王承恩从大堂旁边的案几上抱出来一摞书,分发给众人。 众人接过来一看,书的封面上分别写着《算学》初稿和《几何》初稿。 “军中运筹之事多需要计算和作图。这两本算学书籍乃是朕命翰林学士徐光启修订的。汝等好好研读,对于处理军中事务多有裨益。尤其是余辛,管理军需更加需要。” “臣谢陛下赏赐。” “王承恩,赐余辛密折令牌与木匣一套。余辛,以后军需事务但有难以决断者,汝可直奏朕前。” “臣遵旨。”余辛其实并不知道密折令牌与木匣的意义和用法,王承恩会稍后告知他。 不过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却是大吃一惊,近卫师中除了他二人,余辛是获赐殊荣的第一人,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与重视。 “至于原来的辎重连,这次扩军就打散了分到各师去吧,用于成立各师的辎重部队。” “朕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要将近卫第一师到近卫第四师的军官编制做出来。当然近卫师中并非人人都适合做军官,宁缺毋滥,优先将军事主官位置编满,其他不够的就先空着,待两个月后讲武堂结业,在挑选其中优秀者补进去。” “是。”众人领命。 第153章 萧家 从大堂里出来之后,孙传庭先打发走了罗亢和谢玉万二人,对卢象升说道:“建斗可知道,为兄刚刚为何在陛下面前不让你再多说了。” “还请伯雅兄为愚弟解惑。”卢象升疑惑道。 “建斗可知圣上不辞辛劳亲自创建近卫师,乃是为何?” “自然是陛下不满于官军羸弱,想要亲练强军灭除建奴。”卢象升不假思索地道。 “这是自然,不过陛下还有一层意思,建斗就一直没看出来?” “什么意思。” “陛下这样做,就是想分兵部之权,将兵权,尤其是近卫师这样的强兵之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此乃帝王心术,不可明言。所以建斗刚才一直与陛下探讨近卫师与兵部的关系,实在是不合适。” 卢象升听后默然。 “我二人有幸被陛下倚为心腹,所做之事也皆是为了安定天下,只需听命实心办事。至于权柄之事,伏惟圣裁便可,实在不是我等所能置喙的。” “伯雅兄所言极是,弟受教了。” --------------------------------- 三月二十一日,萧芷兰和佩佩一大早就守在家门前,不停地向花市大街南北两头张望。 萧家的主母和庶母也都隔一会儿便出门一趟,和萧芷兰一样到大街上张望。 “母亲,姨娘,你们先回家歇着吧!我在这等着就行。”萧芷兰对二人劝道。 “远儿好不容易能回来一趟,姨娘在家坐不住啊!还是和兰儿一起在这等着吧!”萧芷兰的姨娘王氏笑着说道。 “兰儿,你认识那人有没有说远儿他们什么时候能出营啊?这都快大上午了也不见回来。那人可靠不?”萧芷兰的母亲李氏问道。 “他只说听到消息,今天营中放假一天,倒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出营。那人不会骗我,娘你就放心吧!” 原来昨天萧芷兰到观音庙,遇到林正在那里守着,说是得到主人家亲戚的消息,明天讲武堂要放假一天,萧怀远应该会回家,让他们在家守着就好。 萧芷兰欢喜异常,连连感谢,回家就在午饭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父母。 萧芷兰父亲萧方义便追问她,是如何认识那知道消息的人。 萧芷兰不敢欺瞒父亲,便将那日在讲武堂营外遇到“郭公子”的事情说了,但是却绝口未提上元节晚上的事。 萧方义听后只说了句,“女孩子家的,以后没有父母跟着少去城外走动。” 萧母也说:“就是,城外可不像城里安全。你看这些日子又是清妓院又是抓赌场的,这几天连街坊四周的青皮喇虎都不见了,听说全被巡街的锦衣卫抓到西山挖煤去了。你在城里怎么溜圈娘都不说你。” 萧方义放下手中的酒杯感叹道:“是啊!自从这位神武爷即位,京城里变得安稳祥和多了。” 却说萧芷兰和佩佩在花市大街望得脖子都有些发酸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头。佩佩立刻高兴的对萧怀远呼喊起来。 萧怀远一看家里人都在等他,双手拎着东西,赶紧跑了过去。 “母亲,娘。儿子回来了。”说完萧怀远将东西放在地上,便对两位娘亲跪拜起来。 二人一左一右将萧怀远扶起来。 “好好好,回来就好,你父亲在店里忙着。佩佩快去告诉老爷,少爷回来了。”嫡母李氏笑着道。 “我儿黑了,也瘦了。”萧怀远的生母王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仔细打量着萧怀远。 “虽是黑瘦了,但儿子可比从前强健了数倍,娘你不信捏捏我的胳膊多结实。”萧怀远笑着说道。 “呦!我们家的大将军可算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啊?”萧芷兰在一旁打趣道。 “姐姐,这么久不见我可想你了。我发了军饷,给两位娘亲和父亲都买了礼物。还给你买了胭脂和发簪,对了,佩佩也有。” “呀!还有我的!”佩佩一听,高兴地蹦了起来。 “姐,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人敢欺负你?我揍他!” “那倒没有。就是这春天里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有你陪着我出城踏青了。”说完萧芷兰变得有些伤感,是啊,一转眼他们两个都长大了,年少时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这次就回来一天吗?”萧芷兰问道。 “嗯,就放了一天假。”萧怀远说完突然好像发觉到了什么,“哎,你们怎么都知道我要放假啊?还是我回来的时候,碰巧你们刚好在门口。” “额,说来话长,还是先回家吧!” 众人刚回到屋中,萧方义便从店里回来了,萧怀远赶紧拜见父亲。起身后又将自己买给父亲的礼物——一罐红茶奉上去。 “嗯,不错。出去历练了两个月,变得像个汉子了,也知道孝敬父母了。”萧方义捋着胡须,端详着儿子说道。 “父亲,儿子以前不懂事。在军中待了两个月,夜深人静之时,每每想起父母大人的养育之恩。儿子以后回来一定要好好侍奉你们。” “我儿吃苦了。”王氏又哽咽起来。 “哭什么?男孩子不吃些苦头,永远都不会长大,又怎会知道父母养育他的艰难。”萧方义对王氏低声训斥的。 而后又转身有些怅然地对萧怀远说:“只是你这一入军中就由不得自己了,谁又知道何时才能重得自由之身,为父当初也是思虑到这一点,才不让你去的。只不过事已到如今,便不再多说了。” “父亲,您有所不知。皇帝说了,除去入伍的前四个月,我们只要服役满四年,到期可以选择退伍回家。” “哦,还有这等好事?那便好,咱们萧家就你一个儿子,以后还要靠你撑家呢!”萧方义惊喜道。 “还有呢!皇帝还给所有讲武堂学员每人赐田二十亩,从军期间这二十亩田都免交赋税,退伍后再免税四年。我这次回来除了看看家里,就是把地契交给父亲。” 萧怀远说完便从怀中把地契掏出来,奉给了萧方义。 萧方义接过后看了一遍,“倒是丰台那边的上田。虽说咱们家不算富,但也不缺这些。不过这好歹也是我儿自己挣下来的头一份产业,为父就先帮你打理着,等你将来退伍了再交还给你。” 萧方义将田契收好,对家中的老仆说道:“方伯,去打壶好酒,中午我要和远儿喝两杯。” 第154章 想法 萧怀远和家人团聚了一天,直到快要黄昏才雇了辆马车飞快出城,回营中等待晚上集合点名。 临走前,萧怀远告诉家人,他已经被选入了讲武堂骑兵科,这还要得益于他从前喜欢在京郊纵马狂奔练就的马术。 以后就不在钓鱼台驻扎,而是转到了南海子的军营中。让家人不要再去军营里寻他,军中管理约束甚严,反正也见不到。 不过他会经常给家里写信,军中以后每月会集中收集信件,由专人通过驿路发出去,像他这种家在京师的,家里很快就能收到。 当晚晚饭时,讲武堂各兵种科营区,外出了一天的学员们全部集合到位,进行了人员点名。 自入伍以来,这些人被关在军营中两个月了,今日放出去一天,回来后士气高涨。不过和出去透风相比,最让他们高兴的还是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毕竟在讲武堂中,像萧怀远那样,家境算是中等的小富之家并没有多少。 大多数学员出身还是比较贫寒的,要么是小地主家庭,要么是小商人家庭,还有不少是家道中落学业也不精,基本在科举中看不到出路的。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来京的盘缠都是借的。 能在京郊分到二十亩不用缴税的上田,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当然,讲武堂中家在京师的学员也不算多,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们今天除了小部分人进城游玩,大多数拿着田契去看了自己分到的土地,地上有佃户的便明确主佃关系,以后好来收租。没有佃户的就想着给老家写信,让家里人过来耕种。 晚饭之后,今天没有训练。学员们都聚在屋子里聊天,等着晚点名结束后好就寝。 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在热议一个话题,那就是关于近卫师将要募兵两万人,扩军至四个师的事情。 消息灵通的人,眉飞色舞地向同学们讲着从教官那里听到的内幕。 钓鱼台军营南面的讲武堂营区,步兵科的一间宿舍里,一群学员正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天。 “我听连长讲,圣上说了,要在近卫师中给咱们讲武堂的学员也留出位置。等两个月后咱们分科训练一结束,就都会分到近卫师里做官,都有品级!”说话的叫做胡震,现在是轮值班长。 这个班里的十个人,分科之前基本上都是当初和李若琏、萧怀远、邓成荣、梁鹏一个班的。 只不过李若琏、梁鹏都是武举人出身,弓马娴熟,被选到骑兵科去了,萧怀远因为马术不错也去了骑兵科。 邓成荣则被选到了炮兵科。这小子虽然体能不好,老是害的大家跟着挨罚,但是分科考试的时候,算学却很出色,被分到了炮兵科。听说过去就当了班长,很受教官重视,也算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了。 他们这群被挑剩下的,就都留在了钓鱼台军营南区,成了讲武堂中被公认为最苦最累的步兵。 “咱们全都编进近卫师?”一个叫做霍准的学员问道。 “你没看咱们一直学得都是近卫师里的那套东西吗?据说这讲武堂,当初就是为了给近卫师准备的。” “皇恩浩荡啊!再过两个月咱们就要结业了,你说这近卫师扩军,是不是专门为咱们讲武堂而来的呢?”霍准猜测道。 “想啥呢?我咋听监队讲,扩军后的连以上主官,可都是从现在的老近卫师这批人里面选的。哼!咱们呐,本事再强,顶多给那群泥腿子当个副职,绝大多数也就是个排长。”另一个消息灵通的家伙说道。 说这话的叫刘孟海,是个眼力灵活、善于交际的家伙。 “真的假的?这消息可靠不?”同班的许斌怀疑道。 “绝对千真万确!你们今天都回营回的晚,我和胡震半下午就回来了,闲着没事,就去大营东边三里外的酒馆里面喝酒。刚好碰到连长和监队也在那里,就和他们一起喝了一场,他俩亲口说的。” “连长和监队也出去了?” “都放假了,营里没人,他俩可不是也跟着放了个假。” 刘孟海说完朝宿舍门口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便接着小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昨天上午,圣上才召集近卫师连以上军官宣布了扩军的事。从昨天下午开始,这老近卫师里的家伙们都他娘的乐翻了天了,他们内部各种消息传的是沸沸扬扬,就差在营里放几挂鞭炮庆祝了。” “庆祝啥?”霍准问道。 “这还用问?庆祝升官发财呗!”刘孟海嗤道。 “他娘的,这群泥腿子,不是挖煤的就是拉纤的,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就比咱们早来了几个月,凭啥落给他们这么大的富贵!”许斌愤愤不平道。 “可别这么说啊!人家每逢三逢八也都有识字课,现在估计斗大的字应该也认识几十箩筐了吧!”刘孟海调侃道。 胡震见大家情绪有些不对头,赶紧咳嗽了一声静静场面,“我说差不多得了啊!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谁让人家来的早哩,再说了,当兵比的是杀敌不是识字,在这儿比谁书读得多可就来错了地方。” “况且,再怎么说,这老近卫师里的也都是咱们的教官,教会咱们站军姿走正步的。看人家升官眼气正常,出去可管好嘴别给自己惹祸!” “老胡你放心,我这人就是口不由心,咱对教官们还是尊敬的。”许斌赶紧顺坡下驴道。 “那就好!” “虽说这次扩军咱们讲武堂吃不了大菜,但是来日方长。兄弟们都前途远大着哩。当初我要来京师读讲武堂,一帮子同窗还嘲笑咱,现在看来却是走对了。倘若还留在家乡习那八股文,虽说考个秀才也不难,但是谁知道这辈子能不能中个举人。”刘孟海赶紧缓和气氛道。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近卫师一营和二营的军官骨干,是轮换着带领和训练讲武堂新兵,所以这些学员对近卫师的基本情况还是很清楚的。 许斌这厮从七岁开蒙,读了九年私塾都没考上秀才,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就不让他再读了。他从小死了娘,可能是因为缺少疼爱,性格有些偏激。 一听说近卫师的那群在他眼里属于不通文字的家伙,马上要集体升官了,一时又犯了偏激的毛病,忍不住说了一些难听的牢骚话。 许斌是心直口快说出来了,其实在场的众人虽然没说,但是又有几个心中没有和许斌类似的想法呢? 第155章 分拆 神武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这天上午,近卫师所有官兵集合在钓鱼台军营大校场上。 将近卫师扩编为四个师两万人的命令正式宣布,同时宣布的还有各师军官名单。 近卫师扩军后的四个师,是在原来的六个主力连的基础上改编的。 就是将原来的三连和四连拆分掉,士兵和军官全都分散到其他的四个连队,然后再编制出四个近卫师的框架。 之所以拆分三连和四连,也是皇帝为了平衡的考虑,尽量让新组建的四个师主官,在“矿工系”和“纤夫系”之间达到平衡。 新编出来的四个师只有军官和士官,没有士兵,原本老近卫师中最普通的士兵,也被提拔为下士班长。 不过现在他们全都是“光杆司令”,士兵需要在这次扩军中自己去招。 近卫一师指挥使罗长风、监军使胡汉玉、副监军使靳旭; 近卫二师指挥使徐永光、监军使侯建勋; 近卫三师指挥使韩大寿、监军使陈东、副指挥使张友定; 近卫四师指挥使贾良玉、监军使张丛; 原来的一连监队谢玉万和四连连长罗亢,被分别调到了总监军部和总参谋部,分别任正师级监事和正师级参谋。 辎重连被拆分给了四个师,用于组建各师下面的辎重部队,原辎重连连长余辛和监队李恪受到皇帝重用,被提拔为总军需部的总军需使和副总军需使。 张友定有些郁闷。 不但他的三连被拆了,别的连长都提拔了正师,只有他是个副师级。 命令下达之后,都监军使孙传庭找他谈话,开导他说了一堆“到哪里都是为陛下尽忠,不要计较一时半会儿得失”之类的话。 张友定嘴上表示服从命令,完全能够接受,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些怨气。 张友定刚从孙传庭那里离开,便被通传,让他立刻去军营大堂,皇帝要召见他。 张友定连忙向军营大堂跑去,快到大堂门口,却见一人也在往这里跑,正是原来的四连监队靳旭。 于是二人一同来到大堂,却见皇帝正坐在堂上,旁边只站着一个王承恩陪着。 二人行礼之后,只听皇帝问道:“张友定,靳旭,只给你们定了个副师级,是不是不高兴啊?” “回陛下,臣只要能为陛下效力,就是还在连队里当个监队,也心甘情愿。能做副监军使已是让臣惶恐了。”靳旭立刻表态道。 “臣,”张友定一开口却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定了定神,心道便想到啥说啥吧,“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让咱做啥就做啥,咱只听陛下的。”说完眼眶竟有些发红。 “嗯。你们两个朕都很了解。靳旭是朕亲自从西山上选来的,你张友定从刚开始选进教导队,再到当班长当连长,也是朕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你们能从老近卫师中脱颖而出,很不容易。这次扩军,把你们的连队拆了,你俩也都调到别人手下当副手,并非是你俩不如他们,实在是编制有限。你们都是带兵的人,要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如果凡事斤斤计较,何以让手下人心服?” “臣能够接受,断不敢让陛下为些许小事操心。”靳旭表态道。 张友定也赶紧跟着表态。 皇帝又勉励了二人两句,便让他们退下了。 出门后,二人在大堂外相视一笑,张友定笑道:“靳旭,你小子当了半年监队,这说话就是利索了啊!刚才在陛下那里,啥场面话都让你小子抢着说了。” “嘿,老张你可别这么讲啊!我那可不是说场面话,那都是咱对陛下的肺腑之言啊!”靳旭一本正经地道。 “嗯,是啊!些许小事还劳陛下开导咱俩,真是给了咱天大的面子,咱这心里暖烘烘的,啥都不想了。”张友定点了点头,诚恳地道。 “老张你记着,”靳旭小声道,“只要踏踏实实干,这近卫师里,咱们的前程还远着呢!我看呐,这扩军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还有三有四哩!关键是,你要能让陛下记住你是个啥样的人。不说了,走了。” 当天中午,近卫师一千人在大校场上摆上桌子,吃了一顿团圆饭,还是每人二两酒不许喝多。 吃过这顿饭,大家就要准备各奔东西,从此再难像今天这样聚的这么齐了。 会餐期间允许离席敬酒,一些平时感情比较深厚,又被分到了其他师的战友,甚至喝着喝着便流出热泪。 从此以后,近卫师第一批的这一千人,便被称为“老近卫师”,成为了一种资历和荣誉的象征。因为只有他们是被神武皇帝亲自手把手的教出来的。这些人自诩为天子门生,是皇帝的嫡传弟子,走到哪里都将自己视为皇帝的心腹。 对于郭可阳来说,这些人将成为自己最忠诚的班底,通过他们,自己将逐渐发展出一支庞大的,只听自己指挥的嫡系部队,这也将成为他实现个人政治理想的依靠。 对于现在只有一千人的近卫师来说,要在十五天内募齐两万新兵,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卢象升、孙传庭商议了一下,又征求了罗亢和谢玉万的意见,最终拟定了一个招兵方案呈报给皇帝。 那便是令四个近卫师按照总参谋指定的方向或地点,各自分散开来派出去招兵,总参谋部和总监军部对兵员情况进行督查。 郭可阳立刻批准了这个方案。 三月二十二日清早,大校场上最后一次老近卫师集合,皇帝亲临大校场,对老近卫师一千官兵训话。 而后四个新近卫师按照编制开赴各自驻地。 近卫一师依旧驻扎在北京城西的钓鱼台军营。 近卫二师则驻扎到城北八里外的北土城军营。 近卫三师驻扎到城东十里的石佛寺军营。 近卫四师驻扎到城南十二里外的南苑。 除了钓鱼台军营,各处营房都是破旧不堪,急需整修。御马监和内官监已经得了皇帝诏令,正在抓紧时间修补营房,最多月余便可完成。 但是好在现在各师都只是个架子部队,只有军官,基本上没有士兵,各师都只有二百多号人,安排住处倒不麻烦。 第156章 军装 近卫师改编之后,军中最忙碌的,倒不是要负责招兵的各师主官,而是总军需使余辛和副总军需使李恪。 二人不但要每天四处奔波,催促营房整修进度。还要筹划如何才能尽快办齐两万新兵的军服、棉被甚至鞋袜等军需用品。 余辛在孙传庭协助下到兵部仓库跑了一趟,兵部只能拿出两千套鸳鸯战袍,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因为仓库管理不善,很多军装都被虫蛀鼠咬过。 余辛与李恪商议了一下,觉得不如直接向京师各大制作成衣的作坊,订购军装被服。 余辛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向孙传庭请教,毕竟从前老近卫师的军需一直都是由孙传庭掌管着。 孙传庭听了余辛、李恪二人的想法后笑道:“主意不错,你只管放手去做。如果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直接向陛下请示即可。陛下赐你密折令牌就是做这个用的。” 余辛想了想,还是决定求见皇帝,征求意见。 郭可阳在武英殿召见了余辛,听过他的想法后笑着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以后近卫师的军需不要和兵部产生来往,需要多少银子,朕会让内承运库拨付于总军需部。” “另外既然是重新订做军服,那么趁着这次将军服的样式改一改。以前官军穿的都是大红鸳鸯战袍,今后朕的近卫师就以黑色为主,以区别其他官军。军帽也都改成黑色的大帽。这样吧!朕让内廷的巾帽居和针工局,按照朕的意思先制作出来几套样品,回来命人交给你,你再寻找商家按样品订做。” “臣谢陛下!”余辛激动道。 “对了,余辛。这个出去找商家订货、议价可是个学问,搞不好就容易被商家骗了。朕传授你一个招标投标之法,你就趁此机会用用,以后近卫师各项采购,都尽量按照此法货比三家。” 而后郭可阳便把后世招投标的大概流程和要点详细教授给了余辛。 第二天早上,内廷巾帽局的公公便把做好的十套军装样品送给了余辛。 余辛一看,果然和从前的明军军装大有不同。 这套军装分为三件。 上身是一件黑色的对襟袍服,在胸前正中开缝,从领口到腰部有四个铜制扣子,有着宽大的外翻衣领,用于缝缀军衔标识,左胸处绣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白色布片,上面用黑字写着“近卫第*师*团*营*连 姓名***”的字样。 绕着袖口处缝了小拇指般宽的三道红布条。袖口和腰部都专门做了收紧,袍服向下延伸至膝盖上方一拳处。 下身裤子也是黑色,在裤脚处做了收紧,裤腿两侧从上往下缝缀了一条小拇指般宽的红色布条。 在上身袍服外还有一件深红色的马甲,马甲左胸处同样绣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白色布片,上面用黑字写着“近卫第*师*团*营*连 姓名***”的字样。 此外还有黑色大帽一顶,帽徽是一个黄线绣出来的箭头,沿着大帽中间环绕一圈,是小拇指般粗的红布条。 四指宽的灰色帆布腰带一条,黑色军靴一双。 “余大人,陛下说了,这个是军服的春秋装样品,夏季时不穿红罩甲将袖子卷至肘部即可,实在是酷暑难耐之时可只穿红罩甲。另外冬季的军服还在制作,过两天便可送过来。陛下命你先订做春秋装,不要误了招兵。” “陛下设计的真是周到啊,穿上这套新军装,我近卫师定是焕然一新,士气大振!”余辛感叹道。 于是找来士兵当场试穿,果然英姿飒爽,好不精神。 送走了巾帽局的公公,余辛立刻带着李恪和几个总军需部的参谋,在城里实地向商家走访询问。 张记成衣店的掌柜张顺和接待了二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官军要来做买卖,需要大量定制采购军装被服。 不过他有些担心这些人的信誉问题,要是一直拖着账到期不给钱自己就完蛋了。(古时很多官府采购或者商家的大宗交易,通常采用先记账,年底结账的方式进行。) 于是吱吱咕咕的表示,要按比例先预付一部分定金,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定金给够,产量绝对不是问题,肯定能按时按量完成。 余辛看着成衣作坊里正在忙碌的二十几个裁缝,皱着眉头道:“掌柜的你可别说大话。咱们可要提前立契约的,如果耽误了工期,官军不能按时用上军装被服,到时候你可吃罪不起!” 谁知那掌柜的咧嘴一笑道:“军爷,您可能不太知道这成衣作坊的生意。普通百姓大都是自己在家做衣服,来这成衣作坊的大都是中等以上人家。所以咱这里平时可养不了那么多裁缝。不过只要您定金一下来,我保证这周围的街坊邻居中擅长做衣服的大娘大婶,顷刻间就能找到几十上百个来。” “就是不知道军爷您要订购多少套了。”张顺和眯缝着小眼睛道。 “最少两......”李恪刚开口,便被余辛抬手制止了。 “先要两千套,样品让我的随从拿给你看。”说完示意同行的一个士兵将携带的背包打开。 背包里正是那套皇帝设计的军装,只不过没有靴子和大帽。 “这样的军装你可能做?” 张顺和拿起军装,从上到下仔细审视了一遍,抬头说道:“嗯,做工很细致,用料倒是普通的松江布。本店干这活儿不在话下,保证做出来和这样品一模一样。” 余辛看这掌柜的没啥问题,便点头道:“那就先在你这里订做两千套。我们不欠账,货到就结清!” “敢问军爷,货价如何定?工期要多久?”张顺和紧张道,能现款货到结清的可不多见。这么大单的生意,对于他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富贵。 “工期嘛,十五天之内必须要能完成,不过越快越好。” “至于货价嘛,这个要由你报给我,样品我给你留下,你好好算算账。你将这一套军装的报价和两千套的最快完成时限,都写在纸上,在信封里封好,信封上写上作坊名字。后日辰时三刻,带着你的报价到皇城东面的万寿胡同,那里有个皇家近卫师总军需部衙门,大门上挂着牌匾呢,你让守门士兵带你进去即可。” “哦,对了,我叫余辛,士兵听了自会带你进去。” “原来是余大人,真是少年英杰!小的失敬失敬。”张顺和恭维道。 “掌柜的,别怪我没提醒你。报价可要实在,你只有一次报价机会,要是虚高的话,这笔生意可就黄了。”余辛笑着道,说完便带着李恪和随从离开了。 第157章 招标 余辛带人离开了张记成衣店。 出门走远了,李恪问道:“大人只在这里订两千套?” “买东西自然要货比三家嘛!陛下虽然给咱近卫师的军费充足,但是也要省着点花。咱们近卫师两万多人,京城里哪家制衣坊都吃不下这么大的量。分散开来订货不但能够杀价,更能优中选优。”余辛笑道。 “大人做事果然细致,在下受教了。”李恪钦佩道。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陛下的指教。陛下还传授我招标之法,这次咱们采购就要用上。” “哦,什么是招标之法?”李恪好奇道。 “说白了,就是大宗货物采购时,一种让各商家互不知情的情况下竞相报价的法子,可以优之选优,又能公平公正,避免有人舞弊。这个具体细则我回去再给你好好讲解,今天咱们要抓紧时间把那些能供货的商家先都选出来。” 余辛和李恪带着几个军需参谋,用了两天时间,跑遍了京师所有成规模的成衣作坊、制帽作坊和制鞋作坊,将有能力的商家作坊筛选出来,并发出了投标邀请。 近卫师扩军之后,新成立的总参谋部、总监军部和总军需部做为职能机关,继续安排在城外军营中,已经有些不合时宜。 况且扩军之后,近卫师格局已经成形,训练各方面并不需要郭可阳像以前那样操心,住在军营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少。 于是郭可阳便决定将近卫师的这三大总部全都安排在城内,位置就定在原来皇城东边不远处,万寿胡同里魏忠贤的府邸中。 这个地方离皇城很近,皇帝如果有什么命令要下达给近卫师,或者近卫师总部人员需要觐见皇帝,都很方便。况且这处府邸能在当初做为一代权阉魏九千岁的家,自然是占地广大,气势不凡,用来做为官署也失不了气派。自从魏忠贤被抄家之后,这片宅子就被封存了起来,一直空着,属实是有些浪费。 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近卫师三大总部驻进去之后,空间依旧是绰绰有余。 余辛四处订货后的第三天早上,张顺和按照之前余辛所说的位置,来到了位于万寿胡同的皇家近卫师总军需部衙门。 在门口问了看门的士兵,说是来给订做军装报价的商户,张顺和便被带到一处大堂。进去一看,大堂中间摆满了圆凳,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堂一边的木架上,摆放着一块方桌桌面大小的黑漆木板,也不会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士兵让张顺和自己寻一处坐下,便出去了。 张顺和坐下后向旁边的人一问才知道,来的人不是制衣坊的掌柜,就是制帽或者制鞋作坊的掌柜。 张顺和坐下后,就不断有人陆陆续续被守门士兵引进来,大堂里很快就坐了四十余人。 时间很快就到了辰时三刻,那日到张记成衣坊里要求订货的余辛,便从后堂走了出来,众人全都起身作揖。 余辛微笑着向众人抱拳回礼,“诸位无需多礼,请坐请坐。诸位掌柜,可都按照在下那日所说的,将报价信封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回道。 “好,收上来。那么我近卫师总军需部的第一次采购招标,现在就开标了。”余辛说完,便在大堂的公案后坐下。 一个士兵将所有在场掌柜的报价信封都收了上来,交给副总军需使李恪。 李恪将信封按照不同的作坊类别进行分类后,便拿起一叠信封来到黑板前。 “现在先公布军装的投标报价。”说完李恪便拆开第一个信封,读道:“陈记成衣作坊,近卫师春秋款军装两千套,每套报价白银一两三钱,完成时限十五日内。” 李恪读完,便用石灰制作的粉笔将作坊名称、报价和完成时限都写在了黑板上。 黑板和粉笔都是出自皇帝的创意,乃是当初为了方便近卫师官兵习字而令人制作的,每个连队都有一块。 随着李恪每拆开一个信封,读出报价,并写在黑板上。刚开始还感到稀奇的掌柜们,也都慢慢地看出了门道。这是在广泛征集之后,再集中公开报价,这样官府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家的报价更加合理,即省了事又能避免采购者徇私舞弊。 本来张顺和今天过来,怀里还揣了二百两银票,想着找机会贿赂一下那个余辛,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随着大家都看明白了官府的玩法,开标现场也变得活跃起来,倘若读到虚高的报价,下面就会传出一阵哄笑,而读到很低的报价,掌柜们感到自己被同行压了下去,又会传出来一阵“啧啧”声。 成衣作坊一共来了二十家,报价很快就读完了,价高价低在黑板上写的清清楚楚。 “好,军装开标报价完毕,现在请总军需使现场决定中标商家。”李恪说完,站到了一边。 余辛来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按照报价由低到高的顺序划出了十个商家的名字。 而后对大堂中的商家问道:“诸位掌柜,中标此次采购的便是这十家。大家对结果可有什么不满或者反对意见?有的话欢迎现场提出来,如果发现有人作弊可以到旁边的近卫师总监军部衙门举报!总军需部一定接受各位的监督。” “没有,没有”,“很公平”,“我等心服口服”,众掌柜七嘴八舌地回道。 “好,那下面就对军靴采购进行开标,刚才没中标的掌柜先别急着走,待会儿咱还有话给诸位说。” 不多时,军靴和大帽的开标也完成了。 余辛确定完中标商家后对在场众人说道:“诸位,那日我去诸位店中询问,便是招标,今日便是开标,整个过程就像今日这样。以后我总军需部但凡是有超过五百两银子货值的采购,都会采用招标投标的方式。今日没中标的也无需气馁,大家都留下姓名、地址和店铺详情,下次采购会直接向各位邀约。” “今天的开标就到这里,没中标的可以回去了,中标的留下签立契约。” 李恪见余辛说完,便招呼没中标的商家到偏房中过去留下店铺详情。 余辛则留下来与各位中标商家签立订货契约,并现场支付定金。 第158章 招兵(一) 神武元年三月二十三。 张友定终于在离开半年后,再次回到了通州的运河边。望着波光粼粼的大运河,还有那河面上的行船,耳边传来无比熟悉的纤夫号子声,张友定竟有些出神。 真是世事好如大梦一场!仅仅时隔半年,当初那个终日在运河边寻活儿拉纤,甚至经常没活儿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张友定,现在居然变成了皇帝近卫师的副师级军官,从四品的武将。 现在置身于曾经无比熟悉的环境里,张友定脑中生出一种这个世界好不真实的感觉。 “张副使,咱们开始不?”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把张友定从半迷离的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问话的是郑维国,这次扩军整编,原三连被分拆,郑维国也被分到了新组建的近卫第三师。 不过郑维国不像张友定那般郁闷,他很高兴,因为他升官了。郑维国现在是近卫第三师第七团二营营长。 每个近卫师下面编了两个团,一师是一团、二团,二师是四团、五团,三师是七团、八团,四师是十团、十一团。 刚开始编制下来的时候,还有人奇怪,中间的三、六、九团的番号去哪里了,为啥空着?明眼人却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为以后再扩军留着的。 看来这次扩军只是第一步,不过下次估计就没这么大规模的扩军了。 从班长一步到营长,郑维国实现了人生飞一般的跨越,月饷银从二两五钱直接涨到六两,郑维国高兴的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半夜里兴奋得在营房前走来走去,觉得犹如做梦一般。 不过老近卫师中也有少数头脑清醒者,私下里向大家分析,说像这样的富贵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回了,这应该是皇爷急着扩军,才让咱们无功而捡了大漏,咱们这群泥腿子要是干不好,很快就会被人顶掉。看着吧,爬得越高就可能摔得越惨!那讲武堂里的秀才们可都快结业了,一大群人在后面盯着你呢! 众人都觉得分析的有道理,于是郑维国第二天晚上又变成了焦虑得睡不着觉,生怕到手的“富贵”突然就没了,连着嘴上都开始上火起泡。 今天是开始招兵的第一天,各师都是以营为单位分派到不同地方招兵。 近卫第三师驻扎在城东十里的石佛寺军营,于是总参谋部便指定第三师在京师以东的运河一线招募纤夫、运河上的漕兵或者农民、流民等从军。 郑维国的三营被分到通州卫旁边的胡各庄一带招兵,张友定做为师长官,下来随队跟着,既算是监督又算是帮忙。 郑维国说是营长,其实现在他手下就只有二十来号人。下面的三个连队只有一个连有监队,全都没有副连长,有的连队排长都没有配齐,班长倒是有几个。 虽说这次大扩军,老近卫师的绝大多数人都当了军官,但还是有百十号人,最后只从普通士兵提拔为班长。 皇帝的要求很明确,扩军后的军官选拔,除了优先把军事主官位置编满,其他的宁缺毋滥,没有合适的就先空着,待两个月后讲武堂结业,再挑选其中优秀者补进去。 为了保证军官质量,郭可阳对重要岗位的军官人选逐一进行了复核确认后,才批准了扩军后的军官任命方案。 老近卫师中也并非人人都适合当军官,譬如原来郑维国班里的那个万金,总是呆头呆脑,一副头脑不太灵光的样子,平日里闷葫芦一般,也不怎么会说话,这样的人基本没什么领导能力,最多也就是当个班长。 和郑维国搭班的营监事,是原来同排的班长黄钊,没有任命副营长,团长则是原来的排长韩阳。 “开始吧!把摊子支起来,不用急,离期限还有十来天,你的四百多号人肯定能招满,宁缺毋滥。” 郑维国将招兵地点设在运河边上的一处茶水摊子边上。花几个铜钱买了三大壶茶,便借用了茶水摊的方桌和条凳。两个兵将一张七尺长的白布摊开,绑扎在两根竹竿上插在地里,上面写着“招兵”两个大字。 本来看到一群衣装鲜明的大兵步伐整齐的来到运河边上,就有不少人远远的围观,等“招兵”的条幅挂起来之后,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张友定和郑维国、黄钊等人只管坐在方桌边喝茶,其他军官们则是散到四处吆喝,吸引人聚集过来。 不多时,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约有三四百人。现在这个月份不是运粮的高峰期,纤夫们活也不多,很多纤夫听到吆喝便过来看热闹。此外还有一些流民,大多是北直隶、山东过来的。 郑维国见人聚得差不多了,便命令手下将几布袋碎银子倒在方桌上,随着“哗哗啦啦”的悦耳声响,方桌上的碎银子堆得像座小山一般。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声,众人的精神立刻都兴奋起来。 郑维国站到一条长凳上面,扯开了嗓门对围观者大声道:“都听着啊!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近卫师今天在此地招兵,在站的年轻力壮的爷们儿,都可以过来报名考试。凡是有幸被录用者,现场发放安家银子十两,入营之后每人分京郊良田二十亩。” “近卫师是个啥营伍?”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大声问道。 这时营监事黄钊也踩着另一条长凳站了起来,“近卫师可是圣上万岁爷的亲军。入了咱近卫师,军饷、伙食那都是大明官军中最好的。” “军饷多少?还有你说那分田二十亩,咋从没听说过当兵还分田的,莫不是诳人?”有人大声质疑道。 郑维国平时和黄钊有些不对付,看这厮出来跟自己抢风头本就有些不爽,一听竟有人在那质疑,便有些恼火,看那穿着打扮就是个纤夫模样,便大声回怼道:“你他娘的都穷的出来拉纤求活了,还有啥好被人诓骗的,难道还怕诓骗你那清白身子不成?” 围观众人立时哄堂大笑。 待众人安静下来,郑维国接着道:“这安家银子就摆在桌上还能有假?都听好了,月饷二两,按时足量发放。咱近卫师是皇帝亲军,没人敢克扣!凡被选上者,不但分田二十亩,而且在你当兵期间这二十亩田不用纳粮,退伍之后会再免粮四年。” 众人一听这待遇,立刻嗡嗡议论起来。 “郑老二,张友定,可是你俩?”突然有一个粗大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喊道。 第159章 招兵(二) 郑维国正叉着腰看下面人议论。 议论表示被吸引,自然会踊跃报名。 却有一个壮汉从人群里挤出来,对着这边方桌旁的众人喊名字。 郑维国定睛一看,这壮汉他认得,却是通州卫后千户所的徐老三——徐从功。 徐从功家不和郑维国、张友定他两家住在同一个弄堂里,但是都是同龄人,三人打小就认识,也曾一同在运河上拉纤讨生活。 只不过当初孙传庭来运河边上招募纤夫的时候,徐从功不在场,便错失了机会。 “徐老三,是你?”郑维国从条凳上跳下来咧着嘴笑道。张友定闻声也走了过来。 “还真是你俩!我刚才瞅了半天,看你俩穿着官军衣服,一时还不敢认你俩哩。”徐从功惊喜道。 “郑二哥,张三哥。”人群里又挤出来四个年轻人,欢喜地叫喊道,他们也都是通州卫后千户所的人,现在见到熟人貌似发达了,赶紧都上来打招呼。 “郑二哥,张三哥。你俩这是当官儿了?是多大的官儿啊?给咱们说说呗!”徐从功对郑维国的称呼不知不觉就从“郑老二”改成了“郑二哥”。 “嘿,咱这不行,现在也就是个正六品的营头,能管个四五百人。倒是张老三,他被万岁爷赏识,现在都是从四品的将军了。”郑维国挺直着腰杆在乡亲面前“自谦道”,说完撇嘴斜眼看了下张友定。 “哎!两位哥哥真是好命啊!那日招兵的时候咱没来拉纤,要是来了,说不定今天也能和两位哥哥一样了。”徐从功叹息道。 “现在当兵也不迟,万岁爷的近卫师最近要大扩军,我们才来招兵的。”说到这里,张友定转过脸对着围观的众人喊道:“想要来的,都快些过来排队报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咱叫张友定,以前就是离这不远的通州卫军户,也曾在这运河上拉过纤。咱去年到近卫师当的兵,立刻就在丰台永定河边上分了二十亩上田。咱废话不给你们多说,这次咱只招五百个兵,而且还有考试,不够精壮的你想来咱还不要哩!” “俺要来”,“俺要来”,“算我一个”众人哄叫道,气氛立刻变得热烈起来。 很多人也不排队,就抢着往前挤,郑维国赶紧指挥手下维护秩序,让报名者排队。 “郑二哥,张三哥。你们看,咱几个兄弟都是自家人,还用考试?是不是直接录了?”几个乡亲却不去抢着排队,徐从功小声对郑维国、张友定道。 “额......”郑维国刚要开口,却被张友定打断了,“徐老三,我和郑维国头上也有上官,再说这招兵必考可是万岁爷的吩咐,我俩不敢违背。不经考试,私录士兵,万一被人告发了,我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赶紧排队去吧!” “唉,就是!徐老三,你这大体格子还害怕考不过?快些去吧,快些去吧!再慢就赶不上了。”郑维国不等徐从功说话,便将他们几个拉扯着推到了排队的队列里,而后又扭头回到了方桌旁。 考试的方式很简单,两个军官负责一队。 首先是面试,筛选年龄,年龄在十七到二十五之外的都不要。 再是看体格,身高低于五尺二寸(约一米六五)的不要,过于瘦弱的不要。 最后便是问家庭情况,有家有口的优先录用。不过单身汉也并非不要,而是先录用有家的,再录单身汉,毕竟总部有要求,有家的士兵要占七成。 面试完了,筛选出来三百多人。因为一直有人在往这边赶过来。 而后便是体能测试。五个军官各拿着一把红布条,跑到两里外,十名军官站在沿途监督。 一声令下,三百多名应募者便往两里外跑去,跑到后从军官手里领一个红布条再跑回来,只要前二百名。 不到午时便完成了二百名新兵的选拔。 于是郑维国便将这二百人,当场就分到了自己手下的三个连队和各排。这群“光杆军官”手里终于有了兵。 考试完已经快到午时,郑维国就从运河码头边的食摊上,买了蒸饼、火烧之类的,权当做招兵军官和那二百新兵的午饭。 午饭后,便按照编制给新兵们进行登记造册,每个人都要拿出户帖(明代的户口本,每家都有)证明身份。 当然没人会把户帖随身带着,于是便让班排连长们跟着回家去取,同时也顺便做一下新兵家访。 有三十多个外地来的流民没有户帖,便让他们认识的人之间相互担保并写下担保契约,证明其出身良家并无劣迹。 不过只要是有家属亲眷的,实在找不到担保人也能过关。但是此类人和那些没有家眷的单身汉,将会在入伍之后被认为是“来历不清楚”的“可能不稳定因素”,而被监军军官默默地重点关注。 张友定和郑维国正坐在方桌旁喝茶闲聊。 突然听到远远的一声呼喊:“张三哥、郑二哥,快看是谁过来了!” 二人扭头顺着声音一看,还是那个徐从功。跟在徐从功身后正走过来的,除了那几个通州卫后千户所的新兵,还有竟是张友定的爹娘和大哥大嫂,郑维国的爹娘和大哥也来了。 “这个狗日的徐从功,真能张罗事儿。”张友定有些恼怒地低声道。 待到众人走到近前,郑维国将自己的爹娘和大哥招呼到另一张桌子旁说话。 “爹娘,你们咋来了?我二哥哩?”张友定问向他爹娘,却并不理会大哥大嫂。早先在家的时候,郑维国没少受他大哥大嫂的气,现在见了也不想理会。 “还不是徐家老三说的,说你在军中当了大官儿,正搁这儿招兵。我就赶紧过来看看。你二哥被卫所里征调去修边墙去了,年底才回来。” “哦,是这样。”张友定闷声道。 张友定的老娘上前拉起儿子的手问道:“老三啊!你搁这招兵,离家这么近,咋就不回去看看哩?” “娘,我也是身不由己,这是办公差,儿也不敢自己跑回家里去办私事,要是让上官知道了会受罚的。” 第160章 招兵(三) 张友定的大哥站在一旁憨笑,被大嫂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也不知道该上去说啥,依旧傻呵呵地站在那里。 大嫂白了大哥一个死眼,立刻又满脸堆着谄笑凑上前对张友定道:“老三,听说你当了大官儿,让你大哥也跟着去呗!干守着家里的这几亩地,一年也就勉强混个肚圆,有啥出息!你那俩侄子也都大了,正是能吃的时候。” “我大哥不行,他都三十多了,招兵过了二十五就不要了。”张友定一听立刻断然拒绝道。 “多大年龄还不是你说了算,听徐老三说你都是手下领着几千号人的将军了,这点家都当不了?”张友定的大哥一听着急了,立刻直绷绷的怼了出来。 张友定有些恼了,脸色立刻转冷,“我真做不了主!我上面还有上官,军中还有监军。我要是敢胡来,自己这官儿也干不成!指不定就待滚蛋回家!” 几人一看这路子走不通,刚才还喜气洋洋的脸上立马挤满了失望。 张友定的老娘一脸愁苦地拉着儿子的手,“老三啊!家里确实难,你也都知道。帮不了就算了,也别耽误你。你半年多没个音讯,就当是娘和你爹今天来看看你。” 老娘的话触动了张友定心中某些柔软的东西,在这个家里,对自己最好,最让自己牵挂的就是老娘了。 “哎!”张友定叹了口气,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一大把银锭,约有十五两左右的样子。 大嫂在旁边一看这么多银子,眼睛都发直了。 张友定分出大概五两银子给大嫂,“大嫂,这些就当是我贴补家里的了。我也不容易,从当兵到现在军饷几乎一分都没敢多花,全都省着才存了这些。” 大嫂欢天喜地接了银子,笑着道:“老三你这就有点见外了,给咱自家人说话还恁小心。你现在当了大官,定然是不少挣得,牙缝里扣一点儿都够全家用的了!” “大嫂你休要瞎说,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才升职,一直也挣得不多。这个月的饷银还没发哩!”张友定翻了大嫂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 而后张友定将剩下的十两银子全部交给老娘,“娘,这些你拿着,回来给我寻门亲。今年下半年我可能就有时间回家休假,到时候我再攒些钱,刚好娶媳妇。” 说到这里,张友定有些伤感道:“儿子在外面也不容易,这半年多过的不比在河上拉纤轻巧,不过好在是能攒下钱了。” “我儿受苦了......”张友定的老娘感受到小儿子的不易,声音哽咽着,用破旧的衣角擦起泪水。 另一边,郑维国也从怀里掏出来了自己的积蓄,大概十二两银子,也让爹娘给自己说亲。 “娘,你记着啊,给俺挑媳妇儿要找屁股大腰粗的啊!能生儿子!嘿嘿。” “唉!那也不一定!你嫂子倒是屁股大腰粗,连着生了俩丫头。”郑家老大在一旁唉声叹气道。 “对了,嫂子咋没来哩?” “你嫂子他爹病了,这两天回娘家去看看。”郑老大回道。 “哦,对了,哥。我在丰台那边的二十亩地,记得替我收租。收的租子你和爹娘用了就行,别给我留着了,我这升官了,军饷也涨了。” “军饷涨到多少?”郑老大好奇道。 “差不多每月六两吧!”郑维国得意道。 “咦,可真不少!”全家人都瞪大了眼,惊叹道。 “等我年底休假回来,攒够了钱,把咱家房子好好修修。”郑维国憧憬道。 新兵们陆续取了户帖回来,登记完个人和家庭信息,便每人领到了十两安家银子。 等到半下午,当天的招兵便完成了,郑维国便带着今天招到的新兵,往将近四十里外的石佛寺军营赶回去。 临走前告诉围观的百姓,明天还要再来,家里人或者街坊亲友有合适的可以相互告知。 郑维国很高兴,今天既见到了家里人,又办好了差事。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三天,他的营就能满编。 回去的路上,张友定和郑维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张友定小声对郑维国说道:“后千户所的那几个人,回来要不要我帮你调到八团去?熟人在手底下,你到时候恐怕不好管理。” “嗯,也好。那就感谢张副使了。”郑维国笑道。 “唉,以后私底下叫我老张、张老三都行。从前在运河上拉纤的时候,你帮衬过咱不少,咱都没忘。咱兄弟之间别生分了。”张友定低着头也不看郑维国,边走路边说道。 郑维国疑惑地扭头看向张友定,这厮是咋了?莫不是今天来到运河边上,让这厮想到了当年咱对他的照顾,良心发现了...... 第二天,张友定和郑维国再次来到此处的运河边招兵,因为昨天招兵的消息流传开来,这次来得人更多,这天一次便招了三百人,郑维国的营实现了满编,他们的招兵任务也完成了。 在张友定、郑维国招兵的同时,四个近卫师也都以营为单位分散到京师周边和北直隶各处招募新兵。 近卫一师在京师以西及西南的西山、涿州、易县、保定一带,主要招募矿工和农民。 近卫二师在京师以北的昌平、延庆、密云一带,招募矿工、山民和农民。 近卫三师在京师以东及东南的蓟州、香河,以及京师和天津之间的运河沿线,招募农民、纤夫和流民。 近卫四师在京师以南的固安、永清、霸州、文安等地,招募农民和流民。 原定十五天的招兵期限,只用了十天便招够了两万新兵。 张友定原本想着找机会帮郑维国,把徐从功和那几个通州卫后千户所的老乡,从郑维国手下的调走。 结果各师新兵招齐之后没几天,新兵们才刚穿上新发下来的军装。各师便接到总参谋部的命令,要求各师交换新兵。 近卫一师将自己的全部新兵与近卫二师互换,同样的,近卫三师将全部新兵与近卫四师互换。 而后,总参谋部与总监军部联合行文各师,要求各师以团为单位对新兵进行复核,查验在新兵招募中是否有徇私舞弊的现象,总部将逐团进行核验。 复核的最终结果呈报到皇帝手里,并未发现新兵兵员质量良莠不齐的现象,也未发现徇私舞弊行为。 郭可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近卫师做为一支初创团队,目前的军官群体还是非常尽心尽责的。 只要能够保持住现在的这股朝气和锐气,郭可阳坚信一定能够训练出天下强军。 第161章 军情司(一) 神武元年四月初三。 李东终于从敖木伦回到了张家口。 回到张家口后,先是将牛羊等牲畜赶到堡城旁边商号名下的牲口圈里,而后又是帮着卸货、入库,忙了大半天才算完事。 李东忙完自己的活,便向上面的管事头儿告假,说要回去看看城里的二叔,便离开了商号。 李东的二叔定居张家口堡已经多年,开了家小店卖些烧饼熟食之类的,当初李东到王登库家商号,就是身为本地人的二叔做的保。 然而李东出了商号回到二叔家只待了一刻钟,便手里拿着个烧饼,一边啃一边从后门低头走了出去。不仅换了身衣服,头上还戴了顶毡帽。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这边塞之地的张家口因为商业兴旺,饭店酒肆却正热闹的很,也没什么宵禁。 李东在城里七拐八拐,最终又出现在堡城西北角的那处小院外。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之后,周世勋打开了院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李东,周世勋脸上流露出欣喜,但是二人都没有说话,李东闪身进门,周世勋又观察了一下院外,才轻轻关上院门随李东来到屋内。 进到屋内,李东见到派遣站监军李肃正坐在桌子旁喝茶,赶紧打招呼道:“原来监军也在这里!” “今天听说商队回来,我和站长就一直在这等着,你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快过来先喝茶。”李肃说完便给李东倒了一杯茶。 这时周世勋也关了屋门走了过来,李东没去碰桌上的茶盏,而是面色阴沉地看着二人,沉声道:“站长、监军,这次查明了,张家口八大商家这回出边墙私通的不是蒙古而是建奴!还有,这次咱们站出大事了,胡贵儿没能回来!” “怎回事?胡贵儿殉职了?”二人闻言大惊。 “那倒没有。”而后李东便将商队出边墙之后的整个经历向两人讲了一遍。 李东讲完,二人半晌都未接话儿,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桌子上的油灯忽闪忽闪跳着火苗,将三人的影子投映在墙上。 突然,“咚咚,咚咚,咚咚”,院外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应该是张吉回来了。我去开门。”周世勋说道。 果然,很快张吉和周世勋便一前一后回到了屋中。 张吉一进屋便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将茶盏扔到桌子上,低声骂道:“这帮狗日的贼商,出口外一次可是赚的不少,回来之后一直忙到天黑,我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骂完商号张吉看了看周世勋和李肃,问道:“贼商通建奴的事儿还有胡贵儿的事儿,李东都汇报过了吧!还有啥需要问我的没?” “按规矩来,你就再汇报一遍。”周世勋道。 “好吧。”张吉端起李肃又斟满的茶盏,再次喝了个精光,而后才把他在草原上的见闻讲了一遍。 整个内容和李东所说没什么差别。 待张吉说完后,监军李肃皱着眉头,眯眼盯着桌上的油灯轻声道:“侦知八大商号私通建奴,确实是大功一件!只是这胡贵儿一事,却不知道是凶是吉。” 李肃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最终还是抛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你们说,这胡贵儿得到建奴旗主贝勒的赏识,有没有可能会投了建奴?”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哑然,一时间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我觉得不会,”李东说道,“胡贵儿走的时候,冲我点了点头,右手握拳微竖起大拇指,在胸前轻捶了一下。这是叫我放心的意思。” 张吉接着说道:“我觉着吧,就当时那情况,胡贵儿也是迫不得已,不跟着豪格走也不行。在建奴的地盘儿上,不从的话估计小命不保。” “我看胡贵儿投靠建奴的可能极小。他是我召来的,他的家眷都在京师,而且还刚有了个儿子,即便豪格赏识他,给他富贵,也不至于死心塌地投靠。张吉说得对,他只是被情形所迫罢了,或许......”说到此处,周世勋停了下来,扫视了一圈众人。 “或许,胡贵儿到了建奴那里,便能成为我大明打入建奴的内间,如此则不啻为一招妙棋。” 李东、张吉听了纷纷点头,对周世勋所说表示赞同。 李肃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抬头道:“周站长所说不无道理,但是现在我等所说都是推测,只有以后设法与胡贵儿联络上,才能知道其真实想法。当下急务乃是将所得情报火速递送京师。” “事关重大,我还是亲自往京师走一趟吧!监军你也与我同去吧!”周世勋道。 “也好,兄弟们出生入死实属不易,我也回去一趟,给兄弟们报功。”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让王斌留守生药铺,如果有人问起,对外就说我俩外出采购去了。我与监军不在期间,你们全都蛰伏,不许有任何行动。” “是。”李东、张吉二人点头答道。 四月初七,周世勋、李肃二人回到京师,直奔东厂联络处,向联络处的管事千户要求面见东厂提督高起潜,说是有重大军情汇报。 管事千户不敢耽搁,立刻便将此事通报给高起潜。 高起潜接见二人了解详情后,直接入宫面见皇帝,不多时东厂监军太监方正化也被召进宫中,二人与皇帝奏对许久方才离去。 这一夜,乾清宫里的灯直到很晚才熄灭。 第二天,天刚亮,留宿在东厂联络处的周世勋、李肃便被人叫醒,而后带到联络处值房。 进到值房里,便赫然看到东厂提督高起潜和监军太监方正化都坐在那里等待。 “卑职见过厂公、监军。” 周世勋、李肃正要跪下行礼,却被高起潜打断道:“不必行礼了,你二人快些去洗把脸,收拾收拾,随咱家进宫面圣。” 见二人震惊地面面相觑,方正化在一旁笑道:“是好事,提前恭喜二位了,快些去收拾吧!” 周世勋和李肃收拾完仪容,便坐上提前安排好的黑色小轿,进了皇城。 轿子从东安门入皇城之后,却并未直接从东华门进紫禁城,而是绕过紫禁城直接往西苑去了。 轿子到了西苑门,却未进入西苑,而是向北一拐直接进入了西苑门旁边的鹰司房。 众人下了轿子,王承恩正等在鹰司房院子里。 高起潜拱手向王承恩打了个招呼,而后众人便跟着王承恩进了鹰司房大堂。 第162章 军情司(二) 大堂中只有皇帝一人,正坐在桌案后等待。 众人跪拜行礼之后,高起潜、方正化闪开站到了两侧,周世勋、李肃二人紧张地低头站在大堂中间。 周世勋今年四十出头,长须、高个、方脸,看起来体格健壮,李肃则比周世勋矮了半头,身形精瘦,看东厂的资料上今年三十七岁。 周世勋原本是东厂的档头,说来跟锦衣卫现在的指挥使林正还有一些关系,二人从前在东厂的时候私交比较好,当初高起潜清理东厂的时候,周世勋跟着林正也出了力。 李肃则是原来东厂的司房,算是个文职,本是锦衣卫出身,后来被调到东厂。 郭可阳当初命高起潜组建东厂的驻外秘密派遣站,收集各地情报,尤其要求张家口派遣站要挑选精干得力人员,主要任务就是探查张家口商人走私之事,以及与蒙古、建奴相关的情报。 这二人经过高起潜和方正化的共同挑选后,才报给皇帝任命的。 只不过二人却从未能够面见过皇帝本人。 郭可阳打量着两人,开口道:“张家口的事,朕昨日都听高起潜说了。周世勋、李肃,你二人差事办的很好,朕很满意。朕要赏赐张家口派遣站白银一千两以示嘉勉。” “臣等谢陛下嘉勉。”二人赶紧跪下叩首道。 “平身吧!” 二人刚刚起身,便又听到皇帝说出了一个让他俩为之一颤的事。 “东厂原本的职责是侦缉查办我大明内部的机密之事,我朝自开国以来,一直缺少一个专门负责对外侦察、用间及搜集情报的衙门。朕决定成立一个新衙门,就叫做军情司,专门负责上述事务,只对朕负责。” 郭可阳说完,停顿了一下,“鉴于此次张家口站对建奴的情报搜集和用间之出色,朕打算让你俩主政军情司,就以张家口站为班底成立这个新衙门。你二人可愿意?” 周世勋、李肃听完震骇的面面相觑,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看了高起潜和方正化一眼,二人却装作没看到一般。 周世勋、李肃赶紧跪下匍匐在地,周世勋用颤抖的声音答道:“陛下,臣等何德何能,敢蒙陛下对臣等如此垂青。” 郭可阳将二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笑着道:“朕昨日已经与你们的厂公和监军商议过此事了,你等不必挂怀。” 高起潜赶紧对二人道:“陛下器重你等,乃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点叩谢天恩!” 二人赶紧再次叩首道:“臣等叩谢陛下浩荡天恩,誓为陛下、为大明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好,平身吧!朕要好好与你们交代交代这个军情司的事务,不必再跪了。” “谢陛下。”二人又磕了一次头,才激动地站起身来。 却听皇帝说道:“这个军情司便参照锦衣卫的职阶设立,长官为指挥使、监军使各一人,正三品。周世勋为指挥使,李肃为监军使。” 二人一听皇帝封官,又要下跪谢恩,却听皇帝说:“朕刚才说了,不必再跪了,你二人好好听着。” 二人只得长揖谢恩,而后肃立恭听。 “长官之下,设立指挥同知、副监军使为从三品,另有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等职,至于内部部门设置,则以所侦刺地域为分,如建州处、蒙古处、朝鲜处等。朕准许军情司自行选拔招募精干人员,以为办差所有。” “注意,军情司只负责对外情报针刺。我大明内部事务与军情司无关,那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事。除非是大明有人通外敌,可在军情司办差之范围,譬如这次张家口商人之事。” “臣等记下了。”二人见皇帝说到此处停下,赶紧拱手回道。 “军情司的办事地点便设在这鹰司房旧址吧!此处离紫禁城和西苑都近,若有军情报于朕知道也方便。至于原来的鹰司房,朕已经撤掉了。朕不爱飞鹰走狗之事,能为大明侦知敌情的干练之士,才是朕真正的神鹰。” “臣等一定誓死为陛下侦知大明之外的一切情报,使军情司成为陛下真正的神鹰。”周世勋激动地表决心道。 郭可阳赞许地颔首,“这次高起潜、方正化为原张家口派遣站选人及运筹有功,王承恩,命内承运库赏二人各白银两千两。” 高起潜、方正化赶紧跪下谢恩。 皇帝将东厂的张家口派遣站分了出去升格为军情司,现在奖赏二人也算是对他俩的一种安慰和嘉勉。 “今日起军情司成立,原东厂张家口派遣站撤销,张家口之事归军情司管辖。汝二人要继续对东厂各派遣站尽心,其他无事,你二人先退下吧!” 高起潜、方正化退下后,郭可阳命王承恩也出去在门口守着,大堂中只剩下皇帝和周世勋、李肃三人。 “你等所报的胡贵儿之事,朕已知悉。你们推测这个胡贵儿是否可靠?” 周世勋看了李肃一眼,李肃作为监军,对属下的考察评判是他职责所系。 李肃斟酌了一下回道:“回陛下,臣以为胡贵儿应当是可靠的。其父母妻儿皆在京师,我大明对其不薄,纵然其在豪格处受到重用,也无与我大明为敌的道理。其原本的身份若是令建奴知道,不说必死,最起码不会再有人敢重用他了。” 停了一下,李肃又补充道:“不过,臣觉得,还是派人设法与其取得联络,探知其真心,最为稳妥。” 看来还是心里有些没底儿! “嗯,卿所言不错。”郭可阳点头道。 “不过胡贵儿之事也给朕了一个启发。建奴对汉人防备心一直很重,但是自努尔哈赤收服科尔沁之后,建奴对蒙古人却颇为信重。据朕所知,建奴八旗之中就有不少旗丁原本就是蒙古人。” “所以朕觉得,军情司可以设法招募一些可靠的蒙古人,令其为细作潜伏进建奴之中。则不但平时可收情报之利,将来朕对建奴用兵时,这些人也可以大有作为。” “陛下所言甚是!”周世勋拱手道:“我大明境内不缺蒙古人,不但京师周边有大量蒙古人流落过来,那胡贵儿就是此类。就是山海关和宁锦一带,也有很多内附的蒙古部落。” “只要在其中选拔干练之人,安顿并控制好其家眷,许以重金和前程。臣坚信一定会有大批蒙古人愿为陛下效死!” “不错!”郭可阳点头道:“朕听说那胡贵儿就是周世勋你去寻出来的,做的很好。这件事要抓紧去办。朕令内承运库先拨付白银十万两,做为军情司经费,以后但有所需尽管报给朕。”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做好此事。” “另外,张家口八大商号私通建奴,及当地驻军纵然走私之事,该如何处置,臣请陛下旨意。” “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保持监视即可。朕先留着这些汉奸,以后再给他们算总账。”郭可阳咬牙切齿道。 郭可阳心里其实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些个汉奸斩尽杀绝,但是现在肯定不是时候,否则皇太极那边肯定立刻会警觉起来,还是先养养再杀。 “用间之事,乃是国之大事,绝密中的绝密。朕已令东厂将你等上报之事,及张家口派遣站相关文书尽皆销毁。胡贵儿之事以及以后对外用间之事,只限于朕与你二人知晓,你们回去要严令原张家口派遣站知晓此事者,必须绝对保密。” “臣记下了,定然让陛下放心。” “好。虽说军情司衙门设在鹰司房。但是现在汝等还是只有张家口这一个重点。你们就还按照从前那样驻在张家口吧!朕会赐你二人密折木匣和令牌,汝二人可将情报直递御前,如有要紧之事,也可直接回京陛见。” “朕会让王承恩告知汝等密折木匣与令牌该如何使用。汝二人先下去将军情司之事做个筹划,回来写成密折报给朕。” “以后凡是在京之时,汝等便在此处办公。” 第163章 后宫之事(一) 神武元年四月初十。 这一天大明朝戊辰年会试开考。 考试之前,要由皇帝钦点主考官。 大明前期会试主考官一般由翰林学士担任,内阁出现后又变为一个内阁大学士加一个翰林学士,正德朝开始,由内阁大学士为主考官成为惯例。 这次礼部报上来的主考,还是依照惯例推荐首辅、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和次辅、中极殿大学士施凤来担任主考官。 然而皇帝并没有完全采纳礼部的意见,而是将施凤来改成了翰林学士徐光启。 一时间朝中便有好事者议论,皇帝这是想平衡阉党和东林,因为黄立极毫无疑问曾经是阉党头领,而徐光启则算是东林一系。 也有人议论,说皇帝这是打算让徐光启入阁,趁着这次会试让徐光启增长声望。 其实郭可阳打算趁会试,让徐光启担任主考增长声望的想法是有的,但是至于所谓传言的平衡阉党和东林,甚至让徐光启入阁的说法就是扯淡了。 现在的这个“听话内阁”,郭可阳用起来舒服的很,从来没有过要变更的想法。 郭可阳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通过这次徐光启担任主考,为以后推行数学考试入科举做铺垫。 从惯例上讲,主考官便是新科进士的恩师,徐光启担任主考官的经历能够为其在士林中提升威望,这将在一定程度上为将来的数学考试入科举减少阻力。 毕竟将来要作为标准教材的《算学》和《几何》都是由徐光启主持修订的,现在初稿已经完成,再稍加完善即可刊行。 按照郭可阳的计划,最迟到神武元年的年底,要将这两本书刊行天下,两年后的神武三年会试,就要强制将数学考试加入科举中。 处理了一天的政务,郭可阳来到坤宁宫看望皇后。 皇后已经怀孕近七个月了,腹部高高隆起,活动开始很不方便。现在周氏除了偶尔到御花园转转,基本上都不怎么出坤宁宫。 “陛下过来了。”周氏见皇帝前来,微笑着起身相迎。 “这两天忙着政务,没过来看看你。感觉怎样?可有什么不适?”郭可阳一手搀着周氏柔声问道。 “妾倒没什么不适,就是这孩子在肚子里胎动的频繁,老是踢妾身。刚刚还踢了妾好几脚。”周氏一脸幸福地抚摸着肚皮,说话间脸上泛出母爱的柔软与慈爱。 “哦?真的吗?让我摸摸,看看小家伙踢得劲大不大。”郭可阳惊喜道,他也是第一次为人父,对这些事情新奇的很。 “这会儿又不动了,可能是听到父皇的声音老实了。” 皇帝抚摸了一会儿,肚子里却一直没什么反应,周氏只得这般解释。 郭可阳一听就乐了,“好吧!看来我这个做父亲的,在这孩子面前还挺有威严的嘛!” “咯咯,妾觉得也是这般道理。”周氏笑道。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周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正色道:“陛下,且有一事想请君恩准。” “哦?何事?你只管说。” “陛下,妾与礼妃田氏皆已怀胎七月,宫中当下只有淑妃袁氏能够侍应君前。这于皇家而言断不合适。况且,若是淑妃一旦再怀了皇嗣,则陛下连个侍应床榻的人都没有。” “妾做为后宫之主,此事妾若不闻不问,则宫中无人敢言。妾恳请陛下下旨,令礼部选取秀女以充实后宫,他日也好为陛下嫔妃之备。” 啧啧啧!真是万恶的封建君主专制!郭可阳一直忙于军务政务,尤其是对近卫师的训练、扩充和发展处心积虑,居然都忘了皇帝还有选秀女这种腐朽的封建特权! “嗯!皇后言之有理!”郭可阳装作平静地点了一下头回道,自己不是无欲无求的佛陀,实在是无法拒绝此事,估计任谁做皇帝都无法拒绝吧! 郭可阳不是那种既当又立的人,在这方面只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而已。 但是,听到“选秀女”三个字,郭可阳突然想到了后世戏曲《拉郎配》里的各种桥段,百姓们害怕自家女儿被皇帝选秀女选上,把自家小女孩都急着许配人家,甚至有去街上拉年轻男子回家给女儿婚配的,百姓被整得是苦不堪言。 想到这里,郭可阳心中一阵忐忑。虽然现在做为皇帝对这项特权非常向往,但是做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最起码的道德感和羞耻心还是有的。 于是便对周氏说道:“不过,朕听说民间百姓惧怕皇帝选秀女,每到此时,各地都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此事恐怕扰民太甚,朕心不忍。” 郭可阳还是心中有些过不去这道坎。 “陛下有此想法,足以称得上是仁慈之君了。”周氏欣慰道,看来自己的丈夫并非是喜欢骄奢淫逸之人,这对自己对百姓都是好事。 “陛下可知道,民间为何如此惧怕选秀女?” “朕也有此疑问,宫里的生活岂不比大多数百姓家要强百倍,何必恐惧至此呢?吾妻可为朕解惑?” “呵呵。”周氏苦笑道:“陛下错了,绝大多数秀女入宫之后的生活,还真比不得普通百姓人家强,甚至可用凄惨来形容。” “哦?怎会如此?皇后好好给朕讲讲。” “陛下自即位以来,整日忙于外朝事务,对宫中之事过问不多,很多事情尚未知晓罢了。且听妾为陛下分说。” “我朝秀女选拔颇为严格,以往成例,倘若初选一万人,最后能够被选入宫中者不过数百人而已。然而这数百秀女中能够得到皇帝恩宠,被封为嫔妃者仅是屈指可数。因此民女能靠选秀女而得富贵者可谓凤毛麟角。” “那些未被封为嫔妃的大多数,则都沦为普通宫女而已。” “宫女要么是伺候宫里的贵人,要么便是整日干些苦重的杂务,身心俱疲如陷牢狱。一入深宫,从此再不可能见到父母兄弟姐妹,甚至连书信都无法传递。” “宫女更无婚配可能,此生只能孤独终老。年老的宫女都被发往浣衣局中,直到死去。” 第164章 后宫之事(二) 说到这里,周氏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陛下为信王时,妾身也是通过选秀得嫁于陛下。不过妾只不过是命好罢了,如妾这般幸运者,于选秀之中休说万中无一,恐怕说是十万中无一,尤不为过。” “这半年多,妾执掌后宫,对宫中之事多有了解,所见所闻更是触目惊心。妾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对此不能不心有戚戚焉。” “是哪些事,皇后给朕详细说说?”郭可阳好奇道。 “陛下方才所说‘宫里的生活岂不比大多数百姓家要强百倍’,此话于宫女们来说还真是大错特错了。” “宫女所食所住皆颇为粗劣,常常是一间耳房之中居有十人不等,屋漏墙圮少有人理会。房中除了床被之外,仅有陶壶、木盆等简陋之物,其他一无所有。” “每餐置饭于木桶之中取食,饭菜酸馊难以下咽者,皆是常有之事。” “况且宫规森严,宫女们动辄得咎,遇到狠心的主子,被打伤打死者不在少数。宫女即使患病也不得见大夫就医,只能托人将症状告诉大夫才能取药,由此误诊或不得医治而死者颇多。” 说到此处,周氏不禁双眼通红,眼角湿润。 周氏低头用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而后抬头看着皇帝道:“妾自怀孕以来,方知为人父母之不易,对腹中之子慈爱之心与日俱增。设想哪个为人父母者不爱自己的孩子,谁家女儿沦落到这种境遇,既不是如同掉到火坑里一般?” 周氏说完,坤宁宫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郭可阳现在对于选秀女的憧憬与兴奋,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真的是太惨了,太不人道了!做为一个受到过现代人文教育的灵魂,郭可阳现在对于这该死的封建专制压迫,有了发自内心的厌恶和痛恨,真想现在就将它们一扫而空。虽然穿越为了皇帝,但是郭可阳并没有泯灭人性。 不过郭可阳也不是个愤青,更不是未经过历练的稚嫩青年。他知道想改变造成这些苦难的封建制度,将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历史过程。 太监和宫女制度延续千年,本质上就是专门为封建最高统治者而服务的。 和宫女的被压迫相比较,太监更加的悲惨。不但忍受身体上的摧残,还要一辈子被人歧视,遭受精神上的痛苦。 但是要将这些制度一下子全部废除却是不可行的,因为短时间内找不到可行的替换,只能是徐徐地加以改进。 譬如,在郭可阳即位之初,便已经完全停止了太监的招募,随着岁月的流逝,等到宫内的太监数目大量减少,再探索可行的替换方案。 明朝的太监参与政治极深,太监已经深深的嵌入到上层的政治制度之中。内宫中有二十四衙门,由太监掌管负责各种事务,如果贸然下令让太监解散,不但必然会出现极大的政治风险,朝廷尤其是内宫的运转将会崩溃。 宫女们离了宫大多还能嫁人,而在数量上占据绝大多数的底层太监要是离了宫,只怕会饿死在街上。 对于宫女们的苦难,郭可阳此前知道的不多,现在听周氏说后,心中大受震撼! 于是决定进行大力改良,极大地消除或者减少这些人的苦难。 “确实太悲惨了!”郭可阳长叹道。 “朕决心改变这一切。王承恩,去取纸笔记下。” 郭可阳在屋中走了几圈,沉思之后,说道:“一、今后每年年满二十二岁的宫女,凡是未被恩幸者,一律准许其出宫回家,此事永为定制。由内帑出钱,按照其在宫中服役年限,每一年发放十两银子补偿。” “二,将宫女人数逐年缩减,三年内缩减一半。今后宫女皆从民间出钱招募,务必自愿。” “三,命内官监对宫女所住屋舍加以修缮,命尚膳监改善宫女伙食,所食所饮务必干净。” “四,准许宫女与家中通信,但为避免泄露宫中机密,所有书信必须经过检查,此事由都知监负责。” “五,挑选宫女中聪明伶俐者一百人,成立女医院,着太医院为其定期授课,传授医术,从中选拔女医官。今后宫女患病到女医院就诊。” “六,废除对宫女的体罚肉刑等苛政,所有犯错宫女的惩戒一律交皇后处理。” “七,今后宫女不再入浣衣局,浣衣局的活全都招募京城中壮妇来做,按月发给工钱,派女官进行管理。” 说完之后,郭可阳转头对周氏问道:“朕能想到的就是这些,皇后看看这还有需要改进的?” “陛下所思甚为周全,妾没有其他了。” “朕平时忙于军务政务,这些事都是后宫中的家事,朕想全部委托给皇后去做,皇后意下如何。”郭可阳从王承恩手中接过写好的条款递给周氏。 周氏接过之后,细声道:“妾愿为陛下分忧,定将此事办好,弘扬陛下圣德。” “好,那选秀女一事就也不用再提了,朕不忍百姓惶惶,就此作罢!” “陛下不可!”周氏急道:“陛下若是不想百姓惊恐,只需将选秀之事稍加改变即可,断不可废止,毕竟皇家子孙延绵事关大明国祚。” “如何改进呢?吾妻说来听听。”郭可阳一听皇后这样说,便又来了兴趣。 “百姓惊恐选秀女,无非是想女儿靠选秀出头难如登天,绝大多数都沦为了宫女,终身难见父母。” “陛下只需下旨,此次选秀,凡不中选者,朝廷皆发给补偿银子都可归家。被选中者,进宫则册以名号给于品级,令其侍奉圣躬起居。如此则百姓不再惊恐,妾觉得或许很多人家会争相参选。” 说白了就是选中的就给名分,变为皇帝的妾室,选不中的就全都回家去,这样也不会沦为宫女,排除了风险。 郭可阳稍加思索之后,回道:“选秀之事且容朕想一想,过两日再与礼部说,此事皇后就不要管了。皇后只管放手主持后宫改革之事。” 第165章 什刹海 这天中午,佩佩一个人蹦蹦跳跳地从萧家出来,到街上买些东西。 刚出门不远,便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佩佩姑娘稍等。” 佩佩转身一看,正是有些日子未见的林正,“嘿,怎么好久都不见你,自从少爷回过家之后,那观音寺你也不来了。我家小姐一直想感谢郭公子,都找不到人。还以为你家公子离开京师了哩,害得小姐最近都不开心。” “告佩佩姑娘知道,”林正弯腰拱手道:“我家公子最近事务繁忙的很,这两日才闲下来。打算相约萧小姐明日上午一起到什刹海银锭桥游玩,不知可否?” “那,我待回去问问。”佩佩想了一下回道。 “好,我便在此处等佩佩姑娘。”林正对佩佩作揖道。 “你们家是不是规矩多得很啊?我每次见你,你都是对我作揖拱手的,怪不习惯哩。” “哈哈,我家规矩确实很多,家规颇严。有劳佩佩姑娘了。” “好吧,好吧。你在此处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两刻钟后,佩佩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嗨,我家小姐说了,她愿意明天过去。不过什刹海距这里将近十里,小姐怕让公子久等,想知道要几时在那里相见,好提前些出门。” 林正笑道:“呵呵,这个就不劳操心了。明日辰时我驾着马车还在那观音寺门前等着,直接坐我们府上的马车去就好。那便这样说定了。” “那就太好啦!” 第二天辰时,萧芷兰与佩佩来到观音寺门前,果然看到林正正在墙边站着,旁边停了一辆马车。 “林管事,怎么未见到郭公子?”萧芷兰疑惑道。 “禀小姐知道,我家离什刹海甚近,公子正在银淀桥那里等着小姐。” “咦,怎么连个车夫都没有?你来驾车吗?”佩佩在一旁插嘴道。 “在下一个人来接小姐方便些,在下驾车之技甚好。请小姐和佩佩姑娘上车吧!”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便驰到了什刹海,一路上萧芷兰与佩佩看着车外的景色倒也不无聊。 什刹海位于皇城以北,京师北城墙以南,是一个三里多长西北到东南走向的长条形湖泊。 什刹海的名称由来,有说因此处原有十座佛家宝刹而得名。但是大明此时在什刹海周边的庵庙远不止十处,什刹海的“什”字只是虚指,表示多的意思,和十王府的“十”意思一样。 这里既有湖泊又寺庙众多,一直都是京师的游玩胜地。尤其是在银锭桥一带,“银锭观山”便号称是“燕京小八景”之一。这一带平日里常有游人,尤其是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更是游人众多。 萧芷兰从前没来过什刹海,自然没有察觉到今日什刹海的异样,自进入这片海子范围内,几乎就没有看到过行人,安静的很。萧芷兰还以为此处本就是僻静人少之地呢! 其实从清早开始,以银锭桥为中心,方圆二里之内,便已经被穿着便装的锦衣卫,将无关人等全部清空了,只留下一个人站在银锭桥上。 离银锭桥还有五十步远,马车便停了下来。 萧芷兰透过车窗,远远看到郭可阳站在桥上向这边招手。 林正停好马车,掀开车帘,对萧芷兰说道:“萧小姐,我家公子在前面桥上等着您呢,请小姐下车吧!” 佩佩先下车,再接扶萧芷兰下来,而后正要陪着萧芷兰一同往桥上去,却被林正抬手阻止,“佩佩姑娘,我家公子有些体己的话要跟萧小姐说。咱们,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要过去了,不合适。” 说完,林正征求的目光看向萧芷兰。 萧芷兰一听这话,脸立刻就红到了耳朵根。 佩佩则拉着萧芷兰的手调笑道:“噢......我懂,我可是看过《西厢记》的,自然知道这体己的话是啥个意思。嘻嘻......” 萧芷兰羞得头都低了下去,用手去掐佩佩,佩佩则连连尖叫笑闹。 林正一时间尴尬的不行,赶紧对佩佩道:“佩佩姑娘,离这里不远有许多卖小吃的街道,风味甚好,你快上马车,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好好好,小姐那我可先走了啊!等会儿我再回来。”说完佩佩便又钻进了马车。 萧芷兰独自向银锭桥走去,郭可阳也迎了上来。 二人走到近前,萧芷兰羞涩地向郭可阳做了个万福,轻声道:“公子,好久不见了。” “嗯,你来啦!”郭可阳平静地微笑道。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啊?没,没有啊,可能是,可能是天气有些热了吧!” “嗯,银锭桥上风景优美,还有些微风,甚是舒畅,我们去那桥上看看吧!” “啊?好。” 于是萧芷兰便跟在郭可阳后面,来到银锭桥上。 二人望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郭可阳在谈恋爱方面经验不多,前世也就一次恋爱经历,回到古代,面对这温婉羞涩的古典女子,现在要谈一场恋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场景和人物性格和后世都不一样啊! 郭可阳正苦思冥想,该如何向萧芷兰表达爱慕,而不显得太唐突和无礼,谁知萧芷兰却先开口了。 “公子前些日子令人提前告知我弟弟放假的消息,芷兰还没有表达过谢意,芷兰绣了一个香包赠予公子,希望公子能够喜欢。” 说完,萧芷兰从袖中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包,低头递给了郭可阳。 郭可阳接过来一看,只见巴掌大的香包上一面绣着一朵兰花,另一面则绣着“诸事顺遂”四个小字,很是精美。 放到鼻前一嗅,一股香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谢谢你。” “小小心意,不必言谢,也算是对公子赠我书签的回赠。” 而后,二人又都转头看着桥下的湖水。 数息之后,郭可阳觉得还是单刀直入的好,自己不是明末的才子,也搞不来那些文人风雅腔调。 “芷兰。”郭可阳轻声道。 “嗯?啊,公子叫我?”萧芷兰先是抬头,而后又有些慌乱地低头轻声道。 有戏!郭可阳心中大定。 在大明,此情此景,只要喊对方的闺名,对方如果愿意答应,那便表示有戏,否则迎接的将是愤怒和拂袖而去! “我,我家里最近有件急事,我有些事现在必须要和你说。” 郭可阳扭头看向萧芷兰,而萧芷兰则只顾低头看着湖面,不敢抬头。 “公子只管说,芷兰听着呢!”萧芷兰轻声道。 “我,我喜欢你。我想娶你!”郭可阳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口,瞬间感觉心里畅快多了,骤然轻松。 萧芷兰头低的下巴都快杵到胸口上了,半天没有说话。 郭可阳转身从桥栏上,将萧芷兰双手抓在自己手里,问道:“你可愿意?” “我,我也喜欢公子。公子只管告知父母,然后请人到我家提亲即可。” 萧芷兰说完,也仿佛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阻碍,终于大胆地抬起来头看向郭可阳。只不过,此时脸上依旧红的灿若桃花一般。 “唉!”郭可阳长叹了一口气道:“令我发愁的正是此事。” “怎么,公子是有什么难处?”萧芷兰有些紧张地瞪大了双眼问道。 “说来你也不信。不过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好办!这样吧!你先随我来。” 说完郭可阳冲远处喊了一声,“王承恩,过来!” 很快王承恩便从五十步外的树丛后面,牵着一辆马车走了出来。 萧芷兰这才发现那边竟藏着人。 郭可阳扶着萧芷兰坐进马车,将门帘和车窗帘子尽皆放下,轻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会儿就都知道了。” 第166章 煤山之上 王承恩驾着马车快步驰行,中间停了几次,萧芷兰坐在车中能够感觉到外面好像是有人盘问,但是立刻又都起行往前走了。 一刻多钟后,马车停了下来,只听王承恩在外面道:“爷,到了。” 郭可阳掀起门帘跳下马车,又接扶着萧芷兰下来。 萧芷兰赫然发现,竟是来到一座小山之下。北京城里哪里竟还有山,萧芷兰一脸疑问看向郭可阳。 郭可阳也不说话,只拉着萧芷兰的手往山上走去,王承恩也不跟随,只站在山下等待。 很快二人便来到小山顶上。 萧芷兰站在山顶,顺着郭可阳手指的方向,往南望去。 只见一个方方正正、金碧辉煌的小城,坐落在山脚下。 “那里是......” “对,那里就是紫禁城,大明皇帝住的地方......” 说完郭可阳转头看向萧芷兰,“这里就是煤山,也叫万岁山,山下有路直通紫禁城。平时除了皇帝或者皇帝特许之人,没有男子可以私自到这里来!” “你...” “芷兰,我不想欺骗你,我其实就是大明的皇帝,现在的神武帝朱由检。” 萧芷兰震骇地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恐和不可思议,由于过度紧张嘴唇有些发颤。 郭可阳感受到了她的惊恐和不安,一把将萧芷兰揽在怀里,轻声道:“芷兰,我知道你有些害怕。但是不用怕,我在你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你就把我当做普通人看待就行。” “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可是又不想欺骗你,所以今天必须把真实情况告诉你。” 郭可阳感受到怀中的萧芷兰在颤抖,便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两人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直到感到怀中的萧芷兰不再颤抖,郭可阳才轻轻地松开她,将她放到旁边的一块石凳上坐下。 萧芷兰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郭可阳就一直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着,拉着她的手一直看着她。 过了许久,萧芷兰终于张口说话了,“我,我是该称呼你陛下还是公子?” “所有人都应当称呼我为陛下,但是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要称我为公子,将来是‘夫君’。”郭可阳离开石凳,蹲在萧芷兰面前温声道。 “呵!好个‘夫君’,那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又该如何?”萧芷兰苦笑道。 郭可阳此时才发现,这位一直自己以为文弱娇羞的女子,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那,那都是我在做信王时先帝的安排,那是包办婚姻,而我与芷兰你却是自发的两情相悦,这,这不一样......” 郭可阳说完,只感觉自己现在头上一定有个大大的“渣”字。 靠,渣男啊! “那你还如何娶我?” “我只能给你做妾喽?” “你一直都在骗我?” 一连串的追问,平静后的萧芷兰,冷静的让郭可阳觉得可怕。 穿越以来,郭可阳因为身份的原因,从未对所接触过的女子有过这种感觉,不过这感觉突然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这不就是后世那种平等的男女关系之间的感觉吗? “我,我不能废了皇后,她并无过错。我愿意封你做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平时私下里我们以夫妻相称,如何?” 好吧!渣男开始封官许愿了! 郭可阳现在觉得自己脸皮真是厚啊! 看来,穿越后,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已经使自己养成了一种优越感,还有就是不受道德和任何法律约束的超脱感。 权力,尤其是无上的权力,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啊!他会把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发觉到这一点之后,郭可阳更加感觉到萧芷兰的重要,因为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能感觉到有人是和自己平等的,这是一种已经令自己觉得有些陌生的熟悉感。但是这种平等它很重要,它可以常常提醒自己,让自己免于忘了初心,避免最后蜕变成一个自己都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可没说什么让你废了皇后,你自己以后也休要这般胡言!”说完,萧芷兰长叹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 郭可阳就蹲在她面前,此时竟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我虽为商人之女,却也从未想过要给人做妾,更没想过要攀什么豪门大户!我今日刚答应了要跟你,岂料你竟是这样的身份,这可真是天意!”萧芷兰苦笑道。 好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郭可阳轻声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过做皇帝的妾,还是和民间做妾完全不一样的。你放心,私下里我定如对待正妻一般尊敬你,私下里你也完全不用把我当做皇帝对待,就像民间对待丈夫那样就行。” “不说这些了。公子今日既已对我如此坦诚身份,想必是打算很快就将我接入宫中吧!” “就这两天,我会命人光明正大地将你抬入宫中!” “怪不得刚刚在银锭桥上,我让你告知父母再请人到我家提亲,你说什么‘正为此事发愁’,神仙也难料到竟是如此原因!” “你一直蹲在这里腿可疼吗?” “是有些发麻了,你快些扶我起来站一会儿。” “我可没让你蹲在这里啊!是你自己撒谎心虚吧!” “我不是撒谎,我之前是怕吓着你,你看你刚才都吓的发抖。” “我哪里是吓得发抖,我是被你气的发抖。” “哎呦!你慢点儿扶,我腿真麻了!” “你说,要是别人知道我让皇帝在我面前蹲着,是不是我会被杀头?” “胡说,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你可别在外面瞎说,我还要面子的。还有那个佩佩,等到你入宫的时候一定要把她也带进来,她那张碎嘴留在宫外,肯定会到处说咱俩的事。到时候全天下的百姓就都知道了。” “放心吧!一定把她带上。对了,那个林正岂不也和佩佩知道的一样多?” “他绝对不会乱说一个字,他的嘴最严。” “你怎么那么确定?”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就是锦衣卫的头子,干这个的最知道轻重。” “啊!锦衣卫?好吓人!” “哎,你扶好啊!我腿还麻着呢!差点儿让我摔倒!” 郭可阳和萧芷兰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下了煤山。 郭可阳这才发现,和萧芷兰熟了之后,这小女子话是真多。 但是心中也涌起一种无比的畅快和轻松,自穿越以来从未和异性一次有过这么多话想说,真就和前世谈恋爱时一模一样。 二人乘坐马车重新回到银锭桥,远远地便看到林正和佩佩正在桥上等待。 “你回去之后只管等着我的消息,入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还有,为了你的安全,我会派锦衣卫将你家周围全都保护起来,你如果发现什么异常也不必惊慌。” “我总要将此事告知父母吧!我弟弟在讲武堂从军,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女儿,如果父母大人毫不知情,我再突然入宫,他们不知道该有多伤心!”萧芷兰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忧伤起来。 郭可阳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可以告诉他们,但是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今天我会派一个内侍和几名宫女先到你家伺候。” “怎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倒不是!主要为了传递消息方便些。” 二人刚说完话,佩佩便已跑到近前。 “小姐你们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真被拐走了哩!把我吓得可不轻。” “没什么,就是公子带我去了一处好玩的地方转转。我们回家吧!” 第167章 选秀 当天下午,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礼部尚书来宗道。 “大宗伯,皇后向朕建议,让朕挑选秀女充实后宫。大宗伯以为如何?” 来宗道听了心里一咯噔,皇帝选秀女虽说在大明是件常有的事,但是每次民间都怨言甚多,礼部对这事也并不是很乐意。 但是既然皇帝说了是皇后建议的,那么此事帝后之间肯定已经达成了一致,况且这也是神武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选秀,来宗道没有劝谏的理由,更不敢同时忤逆了帝后二人。 来宗道斟酌了一下回道,“陛下后宫现在只有一后两妃,选取秀女充实后宫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既然大宗伯没有意见,那朕就给你好好说说这次选秀和以往有何不同。” 接着,郭可阳便将周氏建议的选秀女新方案说给了来宗道。 来宗道听后,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按照皇帝所说的新法选秀女,那这事就好办多了。不但民间不会恐慌,反倒可能成为一件百姓乐见的好事。 “陛下所想甚为周详,如此一来民间百姓便没了顾虑,臣以为百姓们定然会踊跃送自家女子参选。只不过臣以为此事更像是为陛下选妃,而与以往选秀女完全不同。” “那就将此事定名为‘选妃’吧!礼部在京师贴出布告,选取范围仅限于京师附近。后日起开始仅限三日自行报名,最后只选十人。” “陛下,选取范围仅限于京师是否太小了,以往江南等地也是要上送秀女至京师待选的。况且只选十人,是不是太少了些?”来宗道惊讶道。 “朕不愿此事搞得太过铺张,京师一地足够了。而且选十人也不少了,礼部对报名者要进行初筛,无论报名者多少,先筛去一半。其余者全部送到宫中,由内廷筛选。” “凡是能进入宫中被挑选的,不中者,由内帑出钱,每人二十两银子打发她们回家。” “陛下,时间上是不是有些急了,如此恐有佳丽来不及报名。” “三天够了。朕不想将此事搞得太大,本来选的就少,没必要迁延日久。你速去办吧!” “遵旨。” 选妃时间上赶得这么急,只有郭可阳自己知道,他是不想让萧芷兰在家等太久。估计萧芷兰回家之后就会将事情告知父母,再加上锦衣卫的暗中护卫,还有内侍、宫女在她家伺候,时间久了消息便容易走漏。郭可阳只想将此事不声不响地办了,并不想让人在背后流传自己和萧芷兰的八卦。 至于如何让萧芷兰悄无声息的入宫,等到待选秀女进宫之时,自有安排。 第二天,京师各处,及周边各县,便都张贴出告示,宣布了皇帝要从民间选妃一事,且此次选妃仅在京师附近进行。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选秀并未在百姓之中引起恐慌,因为告示上写的很清楚,各地方不许摊派,只许百姓自行报名。选中的直接封为选侍,终选选不中的发二十两银子自行还家。 对于这种既无风险还有好处,万一选中对于平民百姓几乎是一步登天的好事,百姓们自然欣然乐见。 一时间有适龄女子的家庭无不欢喜,礼部开设的各个报名处,挤得是人山人海,报名者众多。 四月十五这天,礼部对参选秀女进行了初筛,筛选去掉一半,竟然还有近万名秀女。 最后的名单报到来宗道那里,这位老大人一看,当场就傻了眼。 来宗道最近忙着会试考完之后的各项收尾之事。虽说考官不是来宗道这个礼部尚书,但是考完之后的阅卷评审、发榜,以及之后的殿试组织,都离不开他忙前忙后。 皇帝也不愿将选妃一事弄得太过张扬,来宗道便也没有很重视,将此事交代给礼部的侍郎便不再过问了。谁知道却被搞得轰轰烈烈起来。 按照皇帝的说法,这些人入宫之后再筛选,只留下十人,其他的每人二十两遣送回家,那么这一万名通过初筛的秀女就要花去二十万两白银。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来宗道如坐针毡,这也太烧钱了!况且皇帝的本意就是不愿铺张,不想搞得太大,但是没奈何百姓们看到了好处竟然蜂拥而上,结果完全事与愿违。 来宗道可不想因为原本的一件小事而受到皇帝的训斥,于是便赶紧入宫请示皇帝该如何应对。 “竟然有这么多人报名?”郭可阳听来宗道禀报后,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是啊,陛下。臣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多的人参选。原本以为百姓们还会有些顾虑,谁料到竟是应者云集。如果按照当初的办法,这就要花出去二十万两。实在是太破费了?臣想着是否由礼部再筛选一次,将原本?” “这是都想着好事了。莫不是家中有未嫁女的,都来选秀了。”郭可阳苦笑道,看来自己这次是要被百姓们薅羊毛了。 郭可阳搓着下巴想了一下,而后盯着来宗道,“大宗伯。你老实给朕说,当初定的礼部只筛掉一半,剩下的皆入宫挑选给发遣散费,这个办法除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来宗道表情扭捏地回道:“陛下,臣所虑者正是如此。当初臣在礼部布置此事时,将此办法说给了各属官,当初也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报名。是臣料事不周,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请陛下责罚。!” 说完,来老爷子竟跪下请罪。 “起来,起来。何至于此!” 郭可阳将来宗道搀扶起来,“既然如此,那百姓们肯定尽知此事,朝廷定然不能失信于百姓。这二十万两发下去,就当是朕给百姓的恩泽了,大宗伯无须自责。” 郭可阳对这事儿自然也觉得有些肉疼,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总不能让天下人看笑话,说皇帝出尔反尔。 皇帝的信用要是没了,可不是花二十万两能买回来的。 郭可阳又对来宗道交待道:“大宗伯,剩下的事,交给王承恩办理就好,你诸事繁忙,些许小事就不必再管了。” 至此来宗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168章 芷兰入宫 而后郭可阳对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你随大宗伯交接选秀名册和秀女。” 王承恩心领神会,低头领命后便随来宗道一起出了皇宫。 二人来到礼部交接完秀女名册,王承恩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敢问大宗伯,名册就此一本吗?礼部可留有底册?” “王公公,这本便是底册了,仅此一本,并未备份。” “哦,好。那便劳烦大宗伯,明日着人将待选秀女分批引至西苑,咱家好命人挑选。” “那剩下的事,便有劳王公公了。” “大宗伯客气了。都是为陛下办差,不敢称有劳。” 第二天上午,西苑的南门便热闹得很。 礼部的官员将待选秀女每一百人为一批,逐批引至西苑门前交给内廷的太监和宫娥。 因为礼部已经挑选过一次,长相不过关或者家世不清白的,早就被筛掉了。这些剩下的,最差的在民间也算是中等样貌了。 内廷太监接到后便将秀女引至一处,进行数轮挑选。挑选的流程和标准,朝廷早就有定制。 第一轮,要看身材。偏胖、偏瘦、太高、太矮的都不行,这一轮要筛掉三分之一,只剩下六千多人。 第二轮,要看五官、头发、皮肤、肩颈等外在的细节。有一项不合格的就要剔除;看完五官还要听声音,声音太粗、太细或口齿不清的也不要,这一轮又筛掉一半,只剩下三千人。 第三轮,要考察体态风度。太监先拿尺子先量手脚,粗手大脚、手腕过者汰去;而后就是看走路,迈步过大、步伐不正(如内外八字脚者)、腿型不正(如后世所说o型腿、x型腿者)、举止浮躁不稳重者,尽皆汰去。此轮下来,只剩下一千人。 第四轮,这一轮的体检就很“私密”了。秀女们逐个进到一个密室,脱掉衣服,赤身露体,而后由年老的宫女们对其双乳、腋下乃至各处隐私部位进行探查,从中再择优选出三百人。 这三百人需要在宫中再考察一个月,对其为人处世、性格言论等进行评判,最终选出温婉贤惠者五十人,最后再由皇帝挑选。 这是选妃,最后由皇帝挑选。 若是选后则由后宫之主皇太后(如果没有皇太后则是皇太妃)亲自点选。 皇太后(或太妃)会跟候选者逐一对话,考察其性格。然后试以琴棋书画等才艺,最终挑选出三个最上乘的女子,而后再次让老年宫女将其引入密室进行二次体检,确认都是处女之身后,由皇太后点选出一人作为皇后。 选秀之法如此严格,如果有人想要作弊或者安插私人到皇帝身边,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次神武皇帝选妃,却有人作弊并且安插私人,而且还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这个作弊者就是皇帝本人! 当秀女们在西苑被挑选时,王承恩却已经悄悄到了萧芷兰家中,准备秘密迎接萧芷兰入宫。 萧家的堂屋里,萧芷兰正在向父母告别。 “爹,娘。我走了。”萧芷兰流着眼泪轻声道。 那日自什刹海回来,萧芷兰便将自己和皇帝的事告诉了父母。 萧方义和李氏听后还以为女儿在外面遇到了江湖骗子,萧方义当场就将萧芷兰训斥了一顿,要她以后不要再出门,在外面与陌生男子胡乱攀扯,净在家里说些胡话,被人拐卖了都不自知!连带着佩佩也被罚跪在院中。 但是没到傍晚,乾清宫内侍王光先和几名宫女便秘密入住了萧家,更有几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守在院中护卫。 萧家在京城定居经商已有数代,萧方义自然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内侍和锦衣卫的令牌告身岂能有假,萧方义当场便信了。 震骇之下,萧方义对女儿的眼神不自觉的也变了,更遑论态度了。只不过这几天,萧家的人都不能出门,大门紧闭,连店铺也关了。 终于到了分别的日子,李氏哭的眼泪涟涟,萧方义也有些忧伤,不过他做为一家之主还是识得大体的。 于是便对萧芷兰说道:“女大当嫁!你出门只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万万不敢想到,你竟有如此造化!这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萧家的福气。” 说完瞪了李氏一眼,“别哭了,赶紧给兰儿说说话。即便不入宫,她就不离家嫁人了?” 李氏擦了擦眼泪,拉着萧芷兰的手哽咽道:“我儿入宫之后一定要识大体、懂规矩,那里可不是寻常百姓家,凡事万不可使性子。” “娘,我记下了。” “唉!好了,走吧!别让接你的公公等得急了。”萧方义叹息一声后催促道。 王承恩守在正屋门口,见萧芷兰和父母告别后出来,向旁边摆了一下手,立刻有三名内侍捧着三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上前来。 “萧老爷、夫人,这些只是陛下的一点心意。等到小姐受封之后,会再有正式的赏赐。” 王承恩将红布扯下,只见是一盘黄金、一盘珍珠、一盘玉器。 “草民萧方义携妻李氏,叩谢陛下赏赐。”萧方义与李氏对着紫禁城方向磕了三个头,算是谢恩。 等到萧芷兰和佩佩坐上了马车,王承恩转身回来小声对萧方义说道:“萧老爷,陛下说了,他定会善待萧小姐。另外陛下还说,在萧小姐受封之前,此事还是要严加保密。” “公公放心,草民全家定然守口如瓶。” 郭可阳自然也知道,他和萧芷兰之间的事早晚要流传开来,但是在萧芷兰受封之前还是尽量做好保密,这样对萧芷兰和萧家都是一种保护。 萧芷兰坐上马车之后并未入宫,而是直接到了西苑的一处皇帝别宫住下。 最终被选中留宫观察一个月的三百名秀女名单中,也出现了萧芷兰的名字。 这便是皇帝在此次选秀中的作弊行为。如此则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难有人知道皇帝和萧芷兰之间的事。将来即便流传开来,则萧芷兰地位已经稳固,也没人敢说什么。 当晚,皇帝便驾临西苑,并留宿在萧芷兰处。 第169章 整编京营(一) 神武元年五月初一。 皇帝在文华殿召见兵部尚书李邦华。 “邦华公,可还记得去年你刚入京之时,在玉渊潭行宫,向朕所请之事?” 那次会面,皇帝对自己颇为恭敬,寒暄时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李邦华受宠若惊,怎会不记得。 “回陛下,臣一直铭记在心。当时,臣说‘京师三大营疏于操练、武备废弛,士卒将官荒于军事久矣。倘若京师有警,则京营不堪一战!臣请陛下降旨,准臣整顿京营,以备不虞’。” “呵呵,正是此事。邦华公当日所言,朕深表赞同。只是朕觉得彼时不是个好时机,所有让邦华公忍耐。” 皇帝一说完,李邦华便已经猜出皇帝今日召见自己的意图了。 果然,皇帝身体向前一倾,目光炯炯地看着李邦华道:“邦华公,此时时机已然成熟,朕决心将京师三大营做一番脱胎换骨的改变。是该邦华公为朕出力的时候了!” 李邦华激动地跪下叩首道:“臣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定将京营重新变为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剑。” “本兵平身。如何整顿,可有策略?” 皇帝对李邦华换了称呼,称他“本兵”(兵部尚书一职的雅称),这就是要认真谈工作了。 “回陛下,臣这半年多一直在思考如何整顿京营,所得共有四策。” “一是裁汰老弱。将老弱不堪战者尽皆采取,再选精壮者补充。” “二是足兵足饷。按实际兵员足额发放饷银,以养士卒。” “三是革除弊政。严格军法,将占役、虚冒、买闲、包操等弊端尽皆除去。” “四是勤加操练。未有勤加操练,方可恢复京营之战力。” 李邦华侃侃而谈,看来这半年多在兵部尚书任上,确实对京营整顿之事思考很多。 “本兵考虑甚为周详。”郭可阳点头称赞道。 “不过京营裁汰之后,朕却不想再对其进行补充。朕的想法是这样的:京师三大营,整编为三个步兵师,仿照近卫师编制,以师团营连为各层级划分。每个步兵师...”说到这里郭可阳停顿了一下。 “每个步兵师满编一万人。” 李邦华闻听此言大惊,皇帝说的是“整编”而不是整顿,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且,按照皇帝所说的方案,京营整编之后,规模将会极大地被压缩。这可真是如皇帝刚开始所说的那样,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改变”。 “陛下,三大营现在将近十万人,倘若按照陛下所说,则要裁去京营三分之二还多,如此则京师护卫之兵太少了,恐不足以拱卫帝京!” “呵呵。”郭可阳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 “本兵以为现在京营的这十万人,就足以拱卫帝京了吗?” “朕自即位以来,多次往京营校阅,也私下里派人暗查过各营,对京营实际情况,可以说知之甚详。” “就以神机营为例。满编三万人,去掉被吃空饷的假人头,实际上能剩两万二三就已经不错了,再减去占役、虚冒、买闲、包操的这些个军中败类,能剩个一万五六已是高估。” “本兵再在这一万五千人中,裁汰掉老弱不堪战者,则各营还能剩下一万可战之兵,就已是大赚了。” 李邦华一时间很是无语。好吧!感情皇上您老人家早就算过账了。 “只有这三个步兵师的三万人,肯定是难以做到京城守御无虞。但是本兵别忘了,朕还有四个近卫师,而且近卫师将来还要扩充的。” “陛下的近卫师开支全从内帑出钱,虽然说当下内帑充裕,但恐非长久之计。” 李邦华做为文臣和兵部尚书,对于皇帝手里握着的近卫师,这样一支日渐庞大且装备精良的皇帝“私兵”,多少还是有些意见的。 “朕的近卫师朕自己会想办法养,不劳本兵多虑。咱们现在说的是京营的事!”皇帝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 李邦华心里一咯噔,看来这近卫师果然如同朝廷中有人猜测的那样,是皇帝的禁脔,不容他人置喙。 李邦华赶紧拱手道:“陛下恕罪,是臣君前奏对跑题了。” 郭可阳和缓了一下语气,温声道:“卿无罪。咱们接着说京营整编的事。” “这样吧!本兵既然觉得三大营整编后每师一万人太少,那朕就给每师再加五千人。今后就没有什么京营总督了,这三个师都归兵部指挥。本兵好好算算,如此可够京城守御?” 三个师都归兵部指挥,那么兵部的权力将自大明立国以来空前的加强,因为兵部从前只有调兵权,没有统兵权。 李邦华思考了一下回奏道:“如此则三个师四万五千人,城墙上每步一人,则守御城池刚刚够用。倘若进攻城外之敌则无兵可用了。” 京师内城东西长十一里九十八丈(6.65千米),南北宽九里五十二丈(5.35千米),周长约24公里。 外城东西长十三里一百四十四丈(7.95千米),南北宽五里六十八丈(3.1千米)。外城的北城墙就是内城的南城墙,因此外城只算三面。外城周长(不算北墙)约14公里。 内外城墙加起来共有38公里左右。所以李邦华才有“城墙上每步一人,则守御城池刚刚够用”的说法。 当然真正的作战中也不可能将所有士兵均匀地分布于城墙上,肯定是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因为这世间几乎不可能存在如此庞大的敌人在三十八公里的城墙战线上同时发起进攻。 每步一人,这只是一种计算防御兵力是否够用的简单算法而已,与战法完全不相干。 郭可阳闻言笑道:“他们能够守御好城池,朕便已经知足了。至于出城野战,那都是近卫师的事。否则朕花那么大力气、费那么多银子养近卫师做甚!” “既然陛下心中早已有了筹划,那么臣对兵额一事就没有异议了。只是......” 李邦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陛下方才说‘今后就没有什么京营总督了,这三个师都归兵部指挥’,如此以来则兵部既能统兵又能调兵,权力过大,于社稷而言绝非好事,臣请陛下三思,而后再定兵部之权。” 嗯,这个李邦华果然是个忠臣。兵部既能调兵又能统兵,而且还是京师的城防部队,这要是遇到兵部尚书是个权奸皇帝就危险了。 第170章 整编京营(二) 其实李邦华还是为了避嫌而多虑了。 先不说兵部尚书一届文官能不能让军队向其效忠,单单就是皇帝的四个近卫师摆在那里,你三个守城部队敢乱动试试? “邦华公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邦华公多虑了,朕还没有把话说完呢。”郭可阳笑道。 “第一,京营整编后的三个师,所有团以上部队朕都要派出监军,监军人选自由近卫师总监军部安排。” “第二,兵部对这三个师还是只有调兵权。师一级的军官任免由朕决定,师以下的由各师军官提名,由监军考察决定,兵部做最后的审核批准。” 如果按照皇帝的说法,这三个师其实就只是在名义上挂在兵部名下,兵部并无多大权力干涉其内部事务。所谓师以下的军官任命由“兵部做最后的审核批准”,更像是走个过场,人员的选拔和提名都是各师自己负责的,兵部根本干预不了。 京营整编之后,兵部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权力,勋贵们却是吃了大亏,其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会降到大明立国以来的最低点。 只有皇权对军队的影响力极大地加强了! “本兵可还有异议?”郭可阳说完,看着陷入沉思的李邦华问道。 “臣没有问题了。” “好,那朕今日就下旨,撤去保定侯梁世勋的京营总督之职。由卿主理京营整编之事。” “另外,朕会诏命平江伯陈治安为京营整编协理大臣,协助爱卿。” “将神机营整编为步兵第二十一师,五军营整编为步兵第二十二师,三千营整编为步兵第二十三师。” “陈治安为步兵第二十一师指挥使,至于其他两个师的指挥使人选,由你和平江伯商议后报给朕挑选。原来朕命周遇吉、黄得功二人组建的两个骑兵营你不要碰,朕自有用处。” “另外,裁撤下来的老弱,本兵打算如何安置?” “臣打算发给银两,将他们遣散回家。” 郭可阳听后摇了摇头,显然他对李邦华的回答并不满意。这些人虽是老弱,但是少说也要裁下来三万人,这些人失去了生计,流落到民间,很有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 “这样吧!朕会诏令工部和军器寺,让他们从中挑选合适者收入工坊里做工,另外工部负责营建的北京市政工程和德陵,也都需要人手,工坊里挑剩下的可以送到这两处。” “如果还有剩下的,就安排到石佛寺和南苑开荒耕种,朝廷出钱发给耕牛种子,三年免赋。” 石佛寺和南苑分别驻扎着近卫第三师和近卫第四师,郭可阳去视察这两支部队时,发现营区周围有不少荒地。 将这些裁下来的京营兵安置在近卫师周围垦荒,绝对不会有人敢在近卫师眼皮子底下闹出乱子。 “陛下,京营下面也有些屯田,是否可以安排一部分被裁下来的士兵去专门经营屯田?” “可以。” 郭可阳说完,扭头瞅了御座侧后方的正在做会议记录的司礼监随堂太监一眼,指了他们一下说道:“下面的话就不用再记了,记录交上来,尔等都出去。” 郭可阳即位不久便诏命司礼监,今后只要是皇帝召见大臣奏对,司礼监都要派两名随堂太监跟随记录内容。一是方便奏对的大臣下去后按照会议内容办事,另一方面也是留下证据,将来凡事有据可查,这个跟起居注很像。 随堂太监将会议记录一份交给李邦华,另一份带走到司礼监存档,而后便退了出去。其他侍应人等也都退了出去,文华殿中只有皇帝、李邦华,还有那个整日不离皇帝左右的王承恩。 “邦华公可知道,朕让平江伯陈治安为整编协理大臣乃是何意?” “陛下方才说让陈治安做步兵第二十一师指挥使,那么陛下肯定是信任陈治安的,而且臣听说平江伯素有贤名,也算是勋贵中少有的德才出众者。所以陛下才令平江伯协助臣。” “卿只说对了一面。” “朕让平江伯协助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挑选在京营中任职的勋贵,只要还有些德行能力的,都挑出来编到陈治安麾下去。以后这三个师都归兵部名下,但是军中勋贵全都集中到第二十一师里面,其他两个师不许有勋贵。” “朕不想将京营中的勋贵全都撵回家,如此做有失偏颇,有些人还是能为朝廷出力的。在朕看来,勋贵中也并非都是蠢蛋,也有不少有德行才干者。” “这正如从前所谓的阉党中并非全是坏人,而东林中亦不乏虚伪奸诈之徒。” 李邦华听后默然。 李邦华早年曾跟随恩师邹元标学习。邹元标是东林党大佬和早期首领之一,与顾宪成、赵南星合称为“东林党三君”。 如果按照某些人的标准,李邦华自然就是妥妥的铁杆东林党了。 东林党说是叫“党”,其实与后世的近现代政党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所谓的东林党仅仅是以政治理念、学术观念、地域、师生关系等相近者的一个笼统的称呼而已。早期的东林也只是一个以东林书院为大本营的学术团体。 与后世政党完全不同的是,他们既没有政治纲领,也没有任何的组织形式。 由于没有固定的章程和严密的组织,他们的政治态度和主张,往往是通过个人的活动表现出来的。 一句话,东林党仅是个概念,其组织形式甚至连后世的车友会都不如。后世之人不断将东林党妖魔化,说的东林党好似庞然大物,权力也大的没边, 原历史上,崇祯时期。有很多朝臣,只是因为与某个所谓的东林党张三,私交不错,便也被划成了东林党,至于张三本人是否是所谓的东林本身都是疑问。 更有甚者张三可以今天宣称自己是东林党,明天又因为政见之争或者权力之争而互相弹劾反目成仇。 一切政治斗争的本质都是权力之争和利益之争而已。 所谓的东林党人,往往都是通过个人活动表达政治主张。 譬如李邦华,便是一名实干型的官员,在他看来踏实做事比讽议朝政、评论官员要有意义的多。 而现在重用他的这位皇帝在这一点上,无疑和他很一致。因此当皇帝当着他的面说出“阉党中并非全是坏人,而东林中亦不乏虚伪奸诈之徒”时,李邦华选择了沉默,他只想做好眼前的事,并不想掺和到朝廷的政争中去。 李邦华很清楚,皇帝对东林的防备和不满要远大于从前的阉党。 魏忠贤倒台后,阉党中除了帮魏忠贤揽权的核心人物被惩处,其他参与不深的大多得到了宽宥。 而之前被魏忠贤贬官逐出京师的东林,却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召回来。 第171章 整编京营(三) 神武元年五月初三,兵部尚书李邦华、神机营总兵平江伯陈治安受命,正式开始主持京师三大营整编一事。 协助二人进行整编事项的,还有近卫师总监军部派来的近二十名监军官。 京师三大营的骑兵,早就被皇帝下令全部抽调出来,组成了周遇吉、黄得功两个骑兵营。这两个骑兵营也不参与整编,所以京营的精华早就被抽空了,剩下的这些人面临的就是被裁选的命运。 由于此次整编京营,要将兵员筛选裁去六成,那么相应的军官编制也就缩减了一半。京营中有不少位置都是被勋贵或者他们的亲属子侄们占着,如此一来,大量考察后不合格的勋贵便失去了职务,被赶回家里。 李邦华自神机营开始进行整编,工部和军器寺的属官跟着,现场挑选招募被裁下来的不合格士兵。 虽说很多被裁者当兵不合格,但是在工部和军器寺那里却是抢手的很。 因为京师权贵们常年占役,役使士兵免费给自己修房子干杂活。很多士兵一年到头没摸过几次刀枪,盖房子用的泥刀瓦刀倒是用的极为娴熟,对于工程施工之类的事情精通的很。 这些“工程人才”正是工部现在所急需要的。毕竟工部现在既要进行北京市政建设,又要营建德陵(天启虽已下葬,但是完成的主要是地宫部分,地上部分工程量要修很久),还要开石灰窑大量烧制水泥。 还有些被裁士兵要么精通木匠活,要么精通铁匠活,要么擅长制造器械。这些技能要么是被占役时学的,要么就是平时军饷克扣的厉害,为了生计自己私下里外出务工挣外快的时候学的。这些人也都被工部和军器寺抢着分了。 至于剩下的一部分没啥技能,体力又不行的,则被打散后去种京营下面的屯田,或者到南苑和石佛寺周边去开荒。 经李邦华提醒之后,郭可阳才知道,京营下面还有屯田的,这些田都是官田,由京营士兵耕种,收获用于补贴军饷。 命人到五军都督府一查,屯田数目还不少,合计竟有十多万亩,相当于京营士兵在满编的情况下一人一亩了。朝廷每年还为这些田地出一千多两银子的屯田籽银,也就是买种子的钱。 除去空饷假人头,以及占役、虚冒者——这类人都是贪国家便宜的蛀虫,把他们裁掉没有任何补偿。总共被裁下的老弱有三万二千余人。其中工部和军器寺挑走了将近一万人。 对于剩下的两万二千人,郭可阳跟李邦华商量了一下,改变了之前的安置策略。将那十万余亩原京营的屯田,全部分给他们耕种,每人大概分到五亩地。但是这五亩地他们要在头五年中,承担比普通百姓多三分之一的赋税,做为田地的赎买钱。 至于京营的屯田,自此以后京营就再也没有屯田一说了。现在三大营已经缩减到四万五千人,郭可阳要的是一支职业化的常备军,是一支精兵。而不是一群半农半兵、不伦不类的所谓军队。 明代养兵喜欢屯田,这也是朱元璋留下来的传统,毕竟能够给国家节省大量开支。但是弊端也很明显,屯着屯着,士兵就真的变成农民了,用锄头比用兵器的时间多得多,长时间下来,自然造成军队战斗力低下。所以明代中后期,明军往往纸面上军队数量很多,但是真正能打仗的却很少。 而且军队的将领,基本上都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去侵占军屯为自己私有,很多屯田的收入都被收进了将领的囊中,根本就补贴不了军队。 郭可阳先是诏令五军都督府,清查京营军屯被私占之事,限期十日内退还,不追究责任。十日之后由兵部协同都察院清查,再发现将领私占军屯未退还的,一律弹劾至御前,交给皇帝圣裁! 皇帝三个月前刚收拾了阳武侯薛濂、定西侯蒋维恭和伏羌伯毛承祚这三家勋贵。 其中薛濂以大不敬、欺君和开设赌场等罪被赐死,并除爵抄家,现在坟头上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另外两家则因欺君和开设赌场,亦被除爵抄家。 一时间,京师之中勋贵各家人人自危,前所未有的收敛老实,就连各家名下被投献的产业也都纷纷出清了。 现在皇帝命五军都督府先自查私占军屯之事,已是给了机会。勋贵之家基本上都是数代乃至十几代的积累,哪家没有个几十万两银子,田庄别墅更是众多。谁又会为这几亩军屯土地敢去往皇帝的刀口上撞,于是纷纷将从前侵占的军屯田地退回给五军都督府。 兵部和都察院去查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查出毛病,一时不信又查了两遍才确认确实没有一亩侵占。御史们事后都叹息,这些从前贪婪无度的勋贵真像是改了性儿似的,全都变成了公忠体国之人。 这就正应了郭可阳前世时一句官场上的一句名言:“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去抓就不难。” 所谓的积年弊政,根源还是最高权力者没下狠手去管,或者是最高权力者脱离了实际,根本就不了解实际情况造成的。 所以当官的,尤其是做为一把手的领导者,最怕的有两件事,一是被架空,二是被蒙蔽。 被架空则无法施政,因为政令根本就传不下去,甚至传下去了也无人理睬,这样想下狠手管任何事都是奢谈。 被蒙蔽,便脱离了实际,不了解底下的真实情况,如此则施政会施偏,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甚至还会更加严重。 现在的大明统治秩序非常稳固。 高层的关键权力全被神武皇帝牢牢抓在手里,重要岗位上基本都是自己的亲信,手中还有近卫师,这支现已被扩充至两万人余的绝对嫡系武力。 而底层,重中之重的陕西,这个曾经炸毁大明王朝的火药桶,在神武皇帝一通猛烈的免田赋劳役、赈灾、扩军之下,已将这个火药桶彻底用水浇透。 现在陕西的局势稳得很。 这大半年来无论是陕西巡抚洪承畴的奏报,还是锦衣卫陕西千户所,亦或是秘密的东厂西安派遣站,均未发现陕西出现任何叛乱或造反事项。 现在郭可阳只希望陕西、河南的旱灾不要来的那么急,老天爷给他一点儿时间收拾收拾后金,让皇太极那颗不安分的心老实老实。 因为郭可阳并不记得陕西、河南的大旱灾是何时爆发的,只大概知道是原历史上的崇祯初年。 正是这场范围巨大且持续时间长的大旱,而彻底点燃了陕西这个火药桶,流寇之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彻底埋葬了大明。 第172章 收支与应对 京师三大营凡是被裁士兵,无论是去做工还是种地,均有安置,而且每人都发给了十两安家银子。 而没被裁下来的,则同样也发了十两银子做为犒赏。 一时间京营底层官兵举营欢庆,只有皇帝坐在宫中愁眉苦脸,最近这花钱花的实在是有些肉疼。 选秀女一事弄巧成拙,一件小事一下子花掉二十万两,都怪自己没筹划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现在裁减整编京师三大营,又花掉一百万两银子。 郭可阳自即位以来,最大的收入有四笔。 一是抄家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所得现银六百八十三万余两,其他如田产、房屋、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根据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三百七十一万余两。 二是发掘养心殿后的万历藏银,共得二百一十八万余两。 三是查抄秦王府,所得现银四百八十万两,田产、店铺、草场、山林等不算在内,还有各处仓库中的粮食、盐、茶叶、布匹绸缎、皮毛、牲畜等等,粗算可折合白银六十万两,总计五百四十万余两。 四是对周应秋一案行贿官员的罚银,史躬盛总共向内承运库上缴了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 其他,有令徐应元抓赌,清剿赌场得银折合白银八十三万余两;最近查抄阳武侯薛濂、定西侯蒋维恭和伏羌伯毛承祚这三家勋贵得银一百万两有余。 总计内帑收入两千二百万一十二万余两。 支出也不少。 一是补发拖欠,对魏忠贤一党抄家后,手里有了银子,立刻补发了先前天启时历年拖欠的各省驻军及官吏工匠的欠饷欠俸,花掉二百一十万两银子。 二是拨给户部充实太仓,拨给的都是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抄家所得杂项,按照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 三是陕西赈灾,拨给洪承畴一百万两。 四是云南开采铜矿,拨给陆澄原一百万两。 五是修天启德陵,从内帑中支取80万两给工部。 六、澳门买红夷大炮、雇佣工匠洋兵,花掉近十万,其他如军器寺的前期各项投入、东厂、军情司的开支,加上对臣下林林总总的赏赐,又花去五十余万两。 七、组建近卫师及这次近卫师扩军,安家银子和之前的军饷装备等各种杂项花去近三十万两。 支出总计超过七百万两。 现在内帑中剩下一千五百万两。 看起来很多,实际上这些钱只是暂时保管在内承运库里而已,因为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最烧钱的便是近卫师! 近卫师以现在的规模,每年的军饷开支近六十万两,伙食费二十多万两,再加上军装被服,总计每年养兵就要花去近百万两银子。 此外还有武器装备的花费。 一把神武元年式燧发步枪加上三棱刺,就要十两银子,。 火枪兵的半身棉铁甲加上铁盔,一副要六两银子, 一万火枪兵就要十六万两。 而长矛兵的全身棉铁复合重甲加上铁盔、长矛,也要花费近十六两银子。 一万长矛兵又是十六万两。 现在两万余人的近卫师步兵装备就是三十二万两! 还要有炮兵。 根据孙元化的奏本上说,一门神武元年式五斤炮,需耗铜约六百五十斤,加上人工费、燃料费和良品率极低的原因(铸十得二三者,即能称为国手),每门炮光裸炮的平均造价就在五百两左右。 火炮还要配上炮架、马匹、弹药以及弹药车等,每门可战斗的神武元年式五斤炮便要花掉大约近千两两银子。 郭可阳打算将这种火炮先装备一百门,这就要花掉十万两白银。 未来还要造更大一号的十斤炮(弹重),花的钱更多。 近卫师每个团都有辎重营,每营二百多辆大车,马匹五百匹左右。 明末的马价在二十到五十两银子不等。大车可不便宜,做工好,结实耐用的大车甚至比一匹马都贵。一架大车加上两匹马就是一百五十两。 那么一个辎重营便要花费三万两! 现在编了四个近卫师,每师暂编两个团,共八个团,也就有至少八个辎重营,总花费就是二十四万两! 都说军队是巨型吞金兽,果然如此! 郭可阳即位之后,为了安抚陕西河南两省的百姓,缓和社会矛盾。免去了陕西三年田赋,河南一年田赋。 但是当地官吏和军队的开支,可是一文钱也免不了的。这些都要朝廷出,户部本就入不敷出,自然最后还是内帑出钱填补。 陕西还好,当初把查抄的秦王府田地、店铺、山林、草场等固定资产,都分给了陕西巡抚衙门,用于弥补开支。 但是河南就不行了,全部需要朝廷出钱供养,一年就要不少于四十万两。 同时,免去了这两省的赋税,则户部的收入也少了,就又需要内帑再出钱给户部进行弥补。 大明自天启朝以来,由于辽东战事频繁及修三大殿等开支浩大(天启修三大殿就花掉六百万两,就这据说还是省着修的)。造成财政便连年入不敷出,每年有近130万两银子的缺口(这里并不精确,有时多有时少,取了个均值)。 这每年一百三十万两的缺口咋办? 郭可阳肯定是不会选择加田赋的,那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大明是咋亡的?不就是因为崇祯一味地给老农民加税摊牌造成的!否则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哪里来的那么多支持者。 而加征商税想要有明显效果,便涉及到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那就是行政执行力问题。 明代中后期,官员对商人士绅往往以“宽大”相待,甚至有一些官员以自己治理下的地方商税收的少,做为自己“宽仁施政”的义举而自得。 当然这种所谓的“宽大”后面,有多少官员与商人士绅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那就不得而知了。 再加上吏治的腐败,倘若在此时进行大规模的税务改革,只怕到地方上的执行层面,最后会变成一纸空文。 郭可阳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抓紧时间练出精兵,先把后金收拾老实,最起码要让皇太极不敢像崇祯时期那样,打入关劫掠的主意。 有名言道“攘外必先安内”。 但是在郭可阳看来,自己是“须先攘外才能安内”。 大明到了现在,各种积弊二百余年,你让朱元璋活过来,他休说一年两年,就是三年五年也解决不完。 很多事都烂到根儿上了,想要改过来那可是一项系统性工程,绝不是几道圣旨、几项命令就能改变的。 你国内还没整明白,皇太极就打过来了,“己巳之变”把整个京畿地区打得稀烂。同样烂了一地的,还有在百姓和各地方官,尤其是各地军头心中,大明朝廷原本不可侵犯的威严。 北京城下,因为袁崇焕被崇祯逮捕,祖大寿竟然敢置天子和京城安危于不顾,直接带兵跑出山海关,要回锦州去。 孙承宗派遣总兵马世龙带着圣旨和尚方剑劝他返回,祖大寿竟说什么“如果能赦免袁督师、再斩杀奸臣以安军心,且每兵发五两银子,则返回京师打建奴。”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朝廷要逮捕哪个文臣那是朝廷的事,你一个边关的武将就敢对朝廷的重大人事任免说三道四。 还要“斩奸臣”!敢问谁是你嘴里的奸臣?你祖大寿亏在兵不够多,你要是有像当年董卓那般势力,早就进京清君侧、行废立了吧! 最后还不忘趁机敲诈,向朝廷要银子。完全不顾现在皇太极正在京师周围肆虐,天子和京城处于极度危难之中。 可以说,祖大寿在明末开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头,他公然抛下天子,带兵逃离战场,对朝廷的劝返又嚣张放肆至此。 祖大寿的行为,开启了明末有实力的武将敢于在危急关头公然忤逆中央朝廷的先例。这要放在明前期,或者是中国历史上任何中央朝廷强盛的时代,祖大寿的九族都不够砍得。 但是崇祯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只因为他手里没有绝对忠于自己的强大武力,又能把这些军头怎么样?最后没办法了,甚至只能派人低三下四地求关在狱中的袁崇焕,让其写信劝服祖大寿服从朝廷。 这袁崇焕也是作精,刚开始竟然拒绝,后来又写信去劝,祖大寿才勉强给了朝廷面子。所以要是说袁崇焕和祖大寿之间没有文武暗相勾结,或者相互之间有所依靠,鬼都不信。 崇祯对祖大寿没有办法办法,只能下旨抚慰,好言相劝。 如果崇祯当时手里哪怕有两万能战的嫡系部队,你给祖大寿他十个胆子你看他敢! 祖大寿之事让天下的武将都看清了朝廷的虚弱,从此军头们都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只要自己手里有兵,朝廷不敢轻易把你怎么样。 反正朝廷手里没有自己的真家伙,就是靠着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法统传承在勉强维持而已。 自此,大明的虚弱无力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所以,郭可阳一直极为坚定地认为,必须集中全部力量,打造出一支能打仗的嫡系部队,而后再给后金重大打击,防止“己巳之变”悲剧的重演。 这样除了能够减轻外部压力,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震慑大明内部的军头们,看谁敢不听话,皇帝手里除了法统人心,更握着一支能够随时消灭你的武力。 对于给予后金重大一击这件事,郭可阳还是很有信心的。 就后金现在的那点儿人马,还有那点儿实力,说要给他们致命一击基本不可能。 但是只要能给其重大一击,就够了! 自后金崛起以来,基本上都是在进攻中无往不利。袁崇焕所谓的宁远大捷,还有什么炮击打死努尔哈赤,全当个故事听听,别当真。 后金一直都是处于攻势,大明一直都是守势。 只要能在对后金的局部战场上,发起主动进攻,并取得优势,哪怕是略微的优势,都将严重挫伤其进攻信心。 那么大明与后金之间的战略态势,便极大可能由防守和进攻,转变为双方的战略相持。 第173章 保定侯府 神武元年五月初十。 京师东城,保定侯府。 安远侯柳祚昌、襄城伯李守锜正坐在保定侯梁世勋家的客厅里品茶。 “这可是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的西湖明前龙井,乃是采自北宋时种植的古茶树之上,每年只产不到两斤且全部送入宫中。陛下隆恩赐了咱半斤,二位好好尝尝。”梁世勋坐在主位上,一边细细品着茶盏中的御茶,一边笑着对二位客人说道。 既然是皇帝的御赐之物,柳祚昌和李守锜不敢怠慢,只得装模作样地细品一番,而后夸赞两句。 “咳咳咳。这么好的东西,保定侯竟有福享有,看来圣眷正浓啊!”满头白发的襄城伯李守锜咳嗽几声,喝了两口茶,而后将茶盏放到一旁,不紧不慢地说道。 梁世勋一听就知道这老家伙是在揶揄自己。 十日前,自己刚刚被免去了京营总督之职,现在正赋闲在家成了一位闲散侯爷,说什么“圣眷正浓”,明摆着是在说反话刺激自己。 梁世勋却也不着襄城伯的道,只是笑着回道:“圣眷正浓实不敢当。这只不过是陛下对某执掌京营这么多年辛苦的肯定罢了。” 襄城伯一听终于将话题扯到了正路上,赶紧接着说道:“说到京营,梁侯你执掌京师三大营近十年,眼看着现在京营被裁减大半,心中就毫无悲痛吗?” “是啊,梁侯。不但兵士们被裁减大半,就连各家勋贵子弟也都被裁去了七成。我等都有爵位,衣食无忧。可是那些子弟们大多是要靠这差事谋个前程的。” 安远侯柳祚昌紧跟着襄城伯,在一旁火上浇油。 京营现在搞得轰轰烈烈的整编裁减之事,梁世勋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这二位一上门,他心里就猜出了个大概是为何而来。 襄城伯李守锜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家世领三千营,虽说不是代代掌兵,却也在三千营中影响颇深。这次京营整编之后三千营都没了,不但李家的子弟大都被免了职,就连他李守锜提拔的一些部下也被裁了。 李守锜在三千营呆了小半辈子,现在被卸职回家,没两天气得就病倒了,此时坐在座椅上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而安远侯柳祚昌则是五军营总兵,今年四十多岁,他家子弟众多,柳祚昌执掌五军营这些年,家中子弟安置在军中的不少,这次也被清理了个干净。 保定侯梁世勋是个聪明人,他不想和这两个人掺和在一起蹚浑水,尤其是对现在这位皇上,自即位以来种种作为表明,他对勋贵不但不倚重,甚至还有些敌视。 梁世勋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京营裁减整编之事,乃是陛下的明旨,内阁、兵部也都是商议后通过的。二位是有意见吗?” 半天没人吱声。 柳祚昌瞅了李守锜一眼,见老家伙不接腔,自己只得张口,“哎!保定侯慎言!我等怎敢对陛下的旨意有意见。只是这京营裁减太甚,定会对京师守御不利。陛下一定是被李邦华这些文臣蒙蔽了,才会赞同此事。况且那兵部尚书李邦华在整编裁减过程中,对勋贵世家子弟毫不留情面,这令我等甚为愤懑不平。” 说完,柳祚昌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递给了梁世勋。 “这是我等十三家勋贵,联名向陛下弹劾李邦华的奏本,还请保定侯一并署名,请陛下下旨彻查李邦华。” 梁世勋打开奏本一看,确实是弹劾李邦华的。内容主要是说李邦华蛊惑圣上,大肆裁减京营,致使京城守备空虚,他日若是京师遇敌,则京师岌岌可危。李邦华这是置君上安危于不顾,其心可诛。 还有就是弹劾李邦华在京营整编中,有渎职弄权之行,主要是随意大量裁减勋贵将领和勋戚子弟。 奏本后面已经有了十几个勋贵署名。以梁世勋执掌京营多年的了解,基本上都是在这次整编裁减中利益受损较大的。 签名最前面的位置却空了出来,显然是给他梁世勋留的。 梁世勋看完后,将奏本合上,又原封不动地递了回去,柳祚昌惊讶地瞅了梁世勋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李守锜。 “咳咳,保定侯这是何意?你总督京营这么多年,大伙儿对你也是配合有加,难道现在不愿意领头为众勋贵张目了吗?”李守锜涨红了老脸沉声道,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导致的,还是因为被梁世勋气的。 彼此相处多年,这李守锜是个急脾气,梁世勋不愿与他多言,只是对李守锜干笑两声做为回应。 而后扭头对柳祚昌道:“某实在是不敢苟同安远侯的说法。说京营裁减对京师守御不利,安远侯莫不是忘了,现在京师城外东西南北四处,可是还有四个陛下亲领的近卫师的。” “另外,京营之中勋贵世家子有几个上过战阵的,又有几个弓马娴熟的?我听说李邦华事前对这些人都进行过考校,况且平江伯陈治安也是一同把了关的。如此弹劾奏章递上去,我看不但于事无补,反会被陛下申斥。” “某是不会参与此事的,也劝二位就此罢手。京营的差事虽然没了,但是我等的爵位还在,只要不像薛濂那般肆意妄为,世代富贵总还是保得住的。” 说罢,梁世勋便端起茶盏品了起来。 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二人原以为梁世勋被免了京营总督,心中一定会愤懑不满,最终会痛快的一同署名上奏。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如此明确的回绝。 “哼!既如此,那便不打搅保定侯居家静养了!”李守锜气得腾地从座位上起身,拂袖而去。 “唉!告辞。”柳祚昌无奈地拱手后,跟随李守锜而去。 梁世勋慢慢品完了盏中剩余的茶水,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秀气的年轻人手持茶壶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恭敬地给梁世勋重新斟满水,轻声问道:“父亲回绝得如此干脆,就不怕得罪二位世伯吗?” 来人正是保定侯嫡长子梁天秩。 梁世勋冷笑一声,“哼!得罪他们怕什么?只要不得罪皇上就行!” “弹劾李邦华就会得罪陛下?陛下如此信重他?”梁天秩惊讶道。 “我儿没看明白。他们不是在弹劾李邦华,而是接着弹劾李邦华反对京营整编裁减。反对京营整编裁减,那就把皇帝得罪死了!” 虽然屋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但是梁世勋依然说得很小声。 薛濂老爱在家“小皇帝、小皇帝”的叫唤,现在已经坟头长草了,现在京中勋贵官员即便在家说话都很小心,除了在至亲面前都不敢乱说话。 看着儿子有些迷茫的眼神,梁世勋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为父问你,这京营历来都是由哪些人掌管?原本是谁的一亩三分地?” “这个儿子自然知道,是勋贵了。” “对了。当今圣上想要振作武事,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我再问你,既然如此,陛下为何没有亲力亲为去编练扩大现成的京营,反而从无到有去亲手练出近卫师这支部队?” “是陛下觉得京营颓废不堪练吧!我听人说过,陛下数次到京营校阅,对京营武备废弛非常不满?” “我儿想简单了。陛下是对京营武备废弛不满,但是陛下最不满的,是勋贵这个群体!” “竟有此事?”梁天秩此时已变成了震惊。 “为父起初也只是猜测。当初陛下将京营中最精锐的骑兵全都摘选出来,交给周遇吉、黄得功这两个无根无底的外系将领统管,我那时便有所怀疑。” “后来陛下又大肆扩充近卫师,便印证了为父的想法。” “果然,近卫师扩充完成,陛下便立刻对京营的勋贵下手了,开始大肆裁减领兵的勋贵。” “既是对勋贵不信任,那么陛下为何还要任用平江伯陈治安协理整编呢?我听说陛下对陈治安很宠爱啊?”梁天秩疑惑道。 “哎,我儿能想到这一点很好。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他对勋贵是拉一派打一派,并没有全部一棍子打死,陈治安便是个榜样,做给众人看的。” 梁天秩若有所思,“既如此咱们是否和那陈治安拉近关系,多走动走动?二弟尚未婚配,我知道平江伯亦有一女与二弟年龄相仿,也未婚配,是否可以请人说媒结为姻亲?” “我儿能举一反三也是好的,但是若如此做就太明显了,皇帝眼睛明着呢,这样做就太明显了。” “那我们是稳着不动,静观其变?” “哼哼!今时早已非同往日了。皇帝手里握着精锐的近卫师,京营最精锐的骑兵也相当于被皇帝直接握在手里,我们没有静观其变的本钱。” “儿也听不少京中勋贵子弟议论过那近卫师,据说很是精悍,却没见过真实模样。” “呵呵,”梁世勋有些落寞地笑道,“为父却是见过。离神机营不远的南海子就驻扎了一支,叫做近卫第四师的。” “为父前些日子未卸职时去神机营检视,曾看过那近卫第四师的操练,当真是步调一致、杀声震天,那才叫兵啊!竟真的如同兵书上所说‘使千万人如同一人’一般。京营的那些人和近卫师比,真是犹如瓜菜一般。”梁世勋说完不由得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皇帝如此年轻,不知道从何处习得如此精深的练兵之法?”梁天秩见父亲对近卫师评价如此之高,不禁疑问。 “那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或许是皇帝背后有高人指点吧!不过,为今之计,上策乃是尽早向陛下表明咱们家的态度。” “请父亲示下。” “我儿虽不善弓马,却也精通文墨。你回去替为父写一封奏疏,主要内容就是我保定侯全力支持陛下整编京营加强武备之事,愿意鞍前马后誓死追随陛下。” “儿子明白了,我这就去写。” 第174章 试炮 神武元年五月十二。 郭可阳来到钓鱼台军营以西,十里外的老山炮兵训练场。 军器寺丞孙元化昨日奏报,第一批神武元年式五斤炮已经制造完成。总共五十门,今日将在老山炮兵训练场试炮,而后交付部队使用。 旭日东升,五十门已经在炮架上安装好的崭新的青铜火炮,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灿(青铜的本色是金黄色,时间长了表面氧化后才变为青色),炮架站在两个巨大的车轮中间,和马车的车轮一样大。 短距离移动时,两人抬起炮身下的木架,两人各推一个车轮,四人协调就能将火炮快速移动。 长距离机动时,将炮架尾部钩在另一副车轮上,就变成了类似四轮马车的样子,由两匹马拉着跑,两名士兵坐在前面两个轮子之间的横板上面。 每门火炮配有弹药车一辆,由两匹马拉动。大车上可装实心铁弹五十枚,火药二百五十斤。并搭载炮兵三人。 按照设计,一个炮兵班总共五人,其中炮长一人,瞄准手一人,弹药手一人,清膛手一人,炮手一人。 试炮之前要先祭炮。 所有火炮间隔两步排成一排,炮口全都朝北。每门火炮炮口处和车轮上都系着大红布条,看起来喜庆的很。 火炮阵的正后方中央位置,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香炉,香炉后方摆着一个生猪头,还有几盘果品。 郭可阳带领军器寺的毕懋康、孙元化,卢象升、孙传庭以及近卫师诸将祭炮。 先是焚香祷告,祈求炮神保佑试炮平安无事,而后燃放鞭炮,整个仪式便结束了。 试炮由讲武堂炮兵科负责进行。炮兵科自三月二十二日开始,现在已经经过了一个半月的炮术训练,所用火炮就是从澳门葡萄牙人那里采购来的红夷大炮。再过几天这批三百人的炮兵预备军官就该毕业了,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炮兵科的教官都是从澳门聘请来的葡萄牙人炮队,为了保密,这次试炮没有让这些葡萄牙雇佣兵到现场。 神武元年式五斤炮,属于轻型火炮,弹重折合明代度量衡只有约四斤二两,相当于后世的五斤。当时命名时郭可阳随口说“为了示强于敌”直接往大了算,定名为五斤炮。 这种炮有效射程在1000米以内,最大射程能够达到1400米左右,但是超过1000米就没多大准头了。 由于射击距离比较近,就是进行直瞄射击,所以这种火炮射击技术相当简单,直接瞄着打就行了。 火炮尾部和炮架之间有一个可以上下旋转的螺母,用于调节火炮的俯仰角,进而影响到射击距离的远近。虽说是直瞄射击,但是炮弹打出去还是个抛物线,射击时还是要根据距离远近略微调整高低角的。 但是火炮不能在原地调整炮口的左右方向角,只能往一个方向射击,如果需要转动炮口瞄准,就只能转动火炮的两个大车轮实现射击方向的变化。 试炮按照五门一组进行,炮与炮之间间隔十五步。 弹着点目标区域,已经提前由近至远插了很多不同颜色的标杆,用于标识弹着点距离炮位的不同距离。 炮手先是清理炮膛,而后开始装填发射药。明军火炮装填使用药铲装药,郭可阳前世做为炮兵连长出身,对此看了直摇头。 这种装药方式不但低效、不精准,最关键的是极为危险,如果炮膛里还留有一丝火星没有清理干净,弹药手当场就报销了。 看来要给军器寺好好交代交代定装发射药包的制作了,对了,就用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丝绸药包,用这玩意装火药,会燃烧的很干净。 弹药手装填完火药,清膛手用捅杆轻轻压实,这个极需要把握好力度,捅得太紧实了,极容易导致炸膛。 而后弹药手从炮手手中接过炮弹装入炮膛,清膛手用捅杆再捅压一下炮弹。 这样装填便完成了。 由于火炮此前从未射击过,不确定炮身在铸造过程中是否有肉眼看不到的内伤,首次射击因此首次射击时所有人员都要隐蔽远离,以防止不合格的火炮炸膛出现误伤。 即便是在后世,现代军队的炮兵接收到新火炮后,第一次射击也是采用所有人员撤离,远远地用绳子拉发射的办法。 装填好后,五门火炮除了炮长留下,其余人全都撤到炮后五十步外。 一名信号员举起一面红色小旗示意,旗子落下后,五位炮长同时点燃从火门处引出的一条长长的导火索,而后飞奔撤离。 “砰、砰、砰、砰、砰” 导火索燃尽后,五门五斤炮相继打响,炮口出爆出一阵白烟。后坐力不算大,炮身只是略微回撤一下,因为提前在炮车车轮下挖了车轮沟,所以晃动之后火炮又回到了原位。 郭可阳与众人站在火炮后方百步远的高台上,火炮响后只见远处土地上陆续扬起五处灰尘。 “射击距离550步!”观察兵大声报告道。这是依据提前在不同距离上插好的各种颜色标杆判定的。 首炮试射成功,五门火炮完好无损,众人纷纷向皇帝称贺。 军器寺的官员立刻上前去检查火炮,看看有没有炮身出现异常的情况。 “试炮要打几次?”郭可阳转头向孙元化问道。 “回陛下,要打三次,第一次装药一斤,也就是按照规制的装药量。后两次分别为一斤二两和一斤四两装药,以此来检验火炮的承受力。” “不错,很合理。”其实郭可阳心想你还是太保守了。 拿破仑炮是由青铜而不是铁铸造的,所以极其坚固,能够经受重装药或者双倍装药的爆炸力而不会破裂。神武元年式五斤炮的参数和拿破仑炮一致,由于都是铸造而成,工艺上差别不大,所以郭可阳坚信一定非常坚固耐用。 “就是你这个装药方式还是要改进一下。近卫师火枪兵使用的定装纸壳弹,你可见过?” 孙元化听后眼前一亮,“臣见过。陛下的意思是也将炮药先称好,而后装在纸包里?” “不,不是装在纸包里,是装在丝绸包里。” “竟用丝绸?” “对了。纸包在炮膛中燃烧不充分,肯定后残留火星,还会粘在炮膛上。你用丝绸将称量好的炮药包成好,用的时候直接扔进炮膛中。点火时先用细钢钎从火门处刺破药包,再点火射击。也可将粗大的鹅毛管中填入火药,插到火门里做引燃。” 孙元化听皇帝说完,好似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喜悦,“陛下,臣回去就照此法试验,若依此法只怕火炮打的比火枪还要快。” “呵呵,确是如此,卿回去一试便知。” 第一批火炮三轮试射完毕,质量全部合格。 郭可阳与众人到炮位处查看,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味,抚摸着尚有余温的火炮,郭可阳不禁心绪起伏。快一年了,终于有了成果。 “孙元化,剩下的五十门炮多久能够铸造好?” “回陛下,模具皆已齐备,工匠也都练熟了,臣估计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就能完成。” “时不我待,所有五斤炮铸完,要立刻开始十斤炮的铸造。铜料不足可以先准备模具,到不了年底,云南的铜料就会大量运到京师。” “只要铜料足备,臣能保证铸造速度要远快于五斤炮。”孙元化的自信来自于这大半年对工匠的调教,有澳门来的铸炮师帮助,工匠们技艺日渐娴熟。 “明年五月之前,必须完成一百门十斤炮的铸造。还有,澳门来的这批铸炮师,就一直放在军器寺养着,他们别想回去了。”郭可阳可不想让自己新式火炮的铸造技术泄露出去。 “臣遵旨。” 郭可阳将炮兵科三个连队的连长、队监召过来,这些人都是老近卫师出身,负责管理训练讲武堂的学兵。 “炮兵科的学兵对炮术学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全都学完了,就等着本月十五日结业考试。”炮兵科一连连长庞德胜抱拳躬身答道。 “试炮完成之后,这些火炮将来都会装备近卫师炮兵。你们学的是红夷炮,和这新式火炮还有很大差别。要早日熟悉装备。” “陛下放心。火炮射击原理大同小异,臣等早已了然于胸。” “很好。朕会在总参谋部下面成立一个炮兵处,专门负责炮兵训练,到时候就将此事托付给你们几个了。” 三个连长一阵激动,老近卫师扩编的时候他们在带讲武堂的新兵,没有赶上提升。现在看来未必是坏事,调到总参谋部更加前途光明。 三个连长立刻行礼表态,“臣等一定为陛下练好炮兵。” “好,这新式火炮要对那些洋夷教官保密。炮兵科结业之后朕会令他们回澳门,以后炮兵的事就靠你们讲武堂的这些人了。” 第175章 靠山石 看完新式火炮试射,郭可阳正准备回宫,突然想到一事。 召来随从护卫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吩咐道:“你带人去这周围山上寻一块石头,如脸盆般大小,能放在家里做摆件的那种,要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座山那样的。朕自有用处。” “臣明白了。”骆养性点头道,而后便带人去附近的山上寻找皇帝所描述的石头。 于是郭可阳便在原地等待。 大半个时辰后,骆养性带人回来了,从马背上卸下几块大小相似的岩石,抱到皇帝面前,任皇帝挑选。 郭可阳看了一遍,找的石头还真不错,都很像假山的模样,放到家中桌案上是个不错的摆件。 “就这块吧!通体红色,看起来如山峰一般,收好带着。其他的都扔掉吧!” 骆养性立刻亲自将皇帝指定的那块石头收好,其他的命人扔到一边。 “骆养性,你可知道兵部尚书李邦华家住何处?”皇帝问道。 骆养性有些手足无措,“回陛下,臣身份低微,和本兵大人没有来往过,是以臣也不知道他家在何处。” “那就派人去兵部问,告诉李邦华,就说朕今天中午要去他家里做客,快去。” “是。” 于是两名随侍的缇骑飞快地骑马回城去了。 郭可阳骑马在锦衣卫护卫下,小步慢跑地往回走。老山距离京师内城西门阜成门约有二十里。大半个时辰后,御驾便到了阜成门下,派回去传话的缇骑也赶了回来,已问明了李邦华家所在。 李邦华家就住在西城的丰城胡同,靠近阜成门,刚好顺路。 “丰城胡同?”郭可阳骑在马上边走边重复了一遍名字,然后好奇道:“骆养性,你不是北京土着吗?这胡同的名字和那丰城侯家有没有关系?” 骆养性便骑马扈从在皇帝身旁,听到此问,立刻笑着回道:“回陛下,和那个原来的丰城侯还真有关系。从前的丰城侯府便在这条胡同里,所以才叫做丰城胡同。” “哦!原来如此。”皇帝恍然大悟,而后自语道:“妙啊!妙哉!” 骆养性也不知道妙在哪里,更不敢多问。 丰城侯李承祚因为党附魏忠贤,上书天启皇帝请求给魏逆加九锡,结果神武皇帝一上台就把他抄家削爵了。李承祚本人被杀,家人全部流放琼州,现在原来的丰城侯府大门上还贴着封条呢! 御驾来到丰城胡同口,李邦华已在胡同口等候,他原本在兵部衙门里办公,收到缇骑通知后刚赶回来不久。 李邦华待皇帝骑马走近,跪下叩头道:“臣,李邦华叩见陛下。陛下御驾亲临寒舍,令臣家蓬荜生辉!只是臣迎驾仓促,未及准备,还请陛下恕罪。” 郭可阳大笑着跳下马,将李邦华扶起,“邦华公何必如此见外,朕今天从近卫师处回来,只是顺便到你这里讨杯水喝而已,一切从简。” 而后看到李邦华身后还有一名年轻人跪伏在地,便问道:“这位想必便是令公子吧!” “正是小儿李日秀。” “一同平身吧!” 而后郭可阳便步行前往李邦华府中。半路上果然看到了大门上贴着封条的原丰城侯府邸。 李邦华家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规模不大,相对于李邦华的职位来说,他住的地方可以用蜗居来形容了。 家中陈设也很简便,没有什么奢华的家具,只在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看落款大多是李邦华自己的作品,应该是闲暇时用以自娱的。 看来这位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平日里生活清苦的很呐! 郭可阳在客厅坐下,李邦华之子李日秀为皇帝奉上茶水。 喝了几口茶水,郭可阳环视李邦华家中一圈后问道:“邦华公家中没有婢女吗?” “回陛下,臣家里只有老妪二人照顾拙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郭可阳不禁感叹道:“邦华公生活太过清苦了,不过也难怪,我大明官员的俸禄太低了。等到朝廷财政充裕,朕一定要给官员们多加些俸禄。” “陛下励精图治,朝政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了,朕今天在老山上看到一块石头,很有意思,如果做为摆件放在案上甚是好看,便取来送给邦华公。骆养性,拿上来。” 骆养性立刻去外面取出那块红色的山石,摆放到李邦华家客厅的桌案上。 李邦华看着桌案上的石头有些疑惑,没能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只得顺着皇帝的话夸赞石头好看。 郭可阳看出了李邦华的疑惑,笑着问道:“邦华公看看,此石头像是什么?” 李邦华仔细看了一遍答道:“回陛下,臣觉得此石犹如峻峭的山峰一般。” “哎,对了!”郭可阳击掌道。 “邦华公可知,朕送你此石何意?”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最近邦华公为整编京营之事宵衣旰食、不留情面,自然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事,朕心里都清楚的很。今天朕送你这块石头,就叫做‘靠山石’吧!卿将其放在屋中可以镇宅防小人!” 这哪里是送“靠山石”,分明是在明着告诉那些反对者,皇帝就是李邦华的靠山,莫要再因整编京营的事而攻击李邦华。 李邦华立刻便领悟了皇帝的意思,感动地跪下道:“臣明白了陛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臣定要将京营的事为陛下办好!也会将此石世世代代供奉在家中高堂之上,用以激励自己和子孙忠于君王之事。” “好好好,不过今日朕要将此石先带回宫去。朕要命御用监在此石上刻下‘御赐靠山石’五个鎏金大字,再让御用监选个吉日送到卿府上,你看可好?” “臣,谢陛下恩典。”李邦华感动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皇帝这是要造出声势来,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此事。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李邦华此刻心中对皇帝的感情大抵就是这般吧! “另外,邦华公做为大明的兵部尚书,所居之处太过狭小了。朕回去便令内官监将那原丰城侯府打扫干净,赏赐给卿。” 见李邦华想要推辞,郭可阳抬手制止道:“邦华公莫要推辞,那丰城侯府被朝廷查封,空得时间久了便荒废了。刚好物尽其用,这也是朕的一点心意,拒而不受岂不是让君父寒心?” 李邦华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只好叩头谢恩道:“那臣便叩谢陛下恩赏。” 事情办完,郭可阳也不再李邦华府中继续停留,便要回宫。 刚走出李家大门,郭可阳突然想到一事,扭头对跟在身后送行的李邦华吩咐道:“朕听说保定侯家的世子梁天秩算是个勋贵中的青年俊杰,你回来跟陈治安商量一下,给梁天秩在步兵第二十一师谋个差事。” “臣遵旨。”李邦华赶紧答应道。 第176章 近卫骑兵师(一) 神武元年五月十五 讲武堂结业。 步兵科七百人,全部被分入四个近卫师,按照结业时的考试成绩,由高到低被授予上尉、中尉、少尉军衔。其中近八成是中尉军衔,被授予上尉和少尉的各占约一成。 所有毕业军官,不论军衔高低,全部要担任排长带兵三个月,三个月后再定职务。 炮兵科三百人,被扩编成四个炮兵营,分给现在的四个近卫步兵师。 每个炮班五人,配神武元年式五斤炮一门,弹药车一辆,马五匹。 每个炮兵连下辖三个炮兵排和一个炊事班、一个通信班,每炮兵排下辖三个炮班,总共九门火炮,人员编制为八十人。 每个炮兵营下辖三个炮兵连,总共就是27门神武元年式五斤炮,人员编制为三百人。 因为军器寺目前只生产交付了五十门神武元年式五斤炮,所以四个炮兵营每营只分到约12门火炮。秉承着宁让人员等武器、不让武器等士兵的原则。编制上的所有人员都已到位,轮流操炮训练。 炮兵科培训了三百个军官,火炮全造出来满编也只有108门,因此很多军官都被编进了炮兵,直接当炮长和瞄准手用,这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两个岗位。毕竟新分来的士兵,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 炮兵科另有约三十人被挑出来组建了一个重炮营,所使用的都是张彝宪自澳门采购的红夷大炮,这批炮最轻的也有两千多斤,重的在四千多斤,在这个时代属于巨炮了。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移动极为困难,通常只能做为守城或者攻城用,野战对阵时根本就难以跟上部队的移动速度,除非是应对被围住的敌人。 骑兵科五百人,其中有三百人是从三大营、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骑兵中选拔抽调的,另外二百人则是从招录的讲武堂新兵中选拔的马术娴熟者。 结业后,郭可阳直接将原京营出身的骑兵军官全都分到了四个近卫步兵师中,去担任各师团营下面的骑兵侦察军官和通信军官。 剩下的三百五十人分到三个近卫骑兵师中,担任骑兵军官。 伴随着讲武堂结业,郭可阳同时对原京营周遇吉、黄得功麾下的骑兵营进行了整编。对御马监下面的腾骧四卫和勇士营进行了整编裁减。 将周遇吉的骑兵营改编为近卫第十一师,黄得功的骑兵营改编为近卫第十二师。 御马监下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骑兵全都挑选出来,整编为近卫第十三师。剩下的部队则整编裁减为步兵第二十四师,仍然归御马监管辖。 经此整编裁减之后,御马监的实力减少大半。下面没了骑兵部队,只有一支编制为三个团,总人数约七千人的步兵第二十四师,主要任务就是协助其他三个京营整编后的步兵师,一同做京城的守备部队。 与兵部一样,御马监对于整编后的步兵第二十四师也没有实际控制权,只有调兵的权力。训练的组织与考核被近卫师总参谋部掌管,师一级军官是皇帝直接任命,中下级军官的任命审核由总监军部派来的师团监军负责。御马监的工作也就是在最后的任命书上盖个大印,证明这是一支御马监名下的部队。 哦,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发放军饷,这个也和兵部一样。 不过却再也不敢克扣贪污或者吃空饷了,因为师团两级都派有监军,监军管军饷发放。发军饷的时候如果数目不对,监军不签字,人家就不接收军饷,而且事情很快就会闹到皇帝那里,到时候就要有人人头落地了。 御马监的权力就此衰落,现在御马监为皇帝养马、管理马场的职能要远远大于掌兵的职能,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御马监掌印曹化淳看着这个衙门就此在自己手里衰落,还是有些伤感的。但是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况且京师三大营都被裁掉快六成了,那些勋贵们也没敢明着向皇帝表达什么不满,自己做为一个太监,要那么多兵有啥用,还是好好配合皇帝吧! 至此,郭可阳对整个京师地区部队的布局彻底完成! 现在京城的守备由兵部名下的步兵第二十一师、二十二师、二十三师负责,总共四万五千人。 其中步兵第二十一师的中上级军官大都是勋贵或其子弟。 另有御马监名下的步兵第二十四师,总共七千人,协助兵部。 这样,京师的守备部队共四个师五万余人,在权力结构上实现了文官、勋贵和内廷宦官的相互制约。 文官似乎稍占优势,毕竟兵部对步兵第二十一师、二十二师、二十三师拥有调兵权。 但是这三个师的师一级军官都是皇帝直接任命的,监军任命权力归近卫师的总监军部,训练考核权归近卫师总参谋部,兵部平时只管三个师的后勤装备和批准监军审核之后的军官任命。这样兵部和近卫师的两大总部之间又形成了相互制衡。 整个京畿地区最强大的野战部队,则全部握在了皇帝手里。 目前有近卫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师,四个近卫步兵师,共两万两千余人; 近卫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三个近卫骑兵师,共一万余人。 总共七个近卫师三万两千余人,虽然看似人数不多,但却都是经过严格挑选,且实兵实饷的职业化部队。除了逢五逢十的休息日和逢三逢八下午的文化学习日外,每天都要进行军事训练。 后金的八旗,除了定期的考试和征战时的以战练兵,平时绝大多数部队都是不在营的,基本上都是在家种地或者渔猎。 能将这三万两千人练成精兵,就足以和后金掰手腕了! 五月二十日,皇帝来到近卫第十三师驻地,视察这个新组建的近卫骑兵师,其他两个近卫骑兵师的指挥使和监军使也受命前来面圣。 近卫第十三师指挥使叫孙应元,原是御马监下的参将。由于该师此前都是御马监下面的部队,郭可阳便让曹化淳推荐一个得力将领带兵,曹化淳推荐的就是孙应元。 近卫第十三师已经完成了整编,和其他两个骑兵师一样,都是下辖三个骑兵团,每团约一千二百骑兵,一人一马。 每骑兵团下辖三个骑兵营,每营约四百人,每营四个连队,每连一百名骑兵。 从连一级开始,一直到师都配备了监军,近卫第十三师的监军使叫梁鹏,是个军中少有的广东人,长得却很高大,真真是奇怪。 梁鹏和李若琏、邓成荣、萧怀远在刚入讲武堂时还在一个班里待过,后来兵种分科,梁鹏、李若琏、萧怀远被选入骑兵科,邓成荣则被选入炮兵科。 第177章 近卫骑兵师(二) 梁鹏因为是武举人出身,弓马娴熟,也读过书,结业考核成绩优异,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师一级的代监军使,这是梁鹏做梦都没想到的。 同样被重用的还有李若琏,现在为近卫第十一师的代理监军使,与周遇吉搭班。 虽说当初入讲武堂的时候,不论身上是否有功名,教官对待大家都一视同仁。但是等到结业的时候,武举人出身的学员大都得到了超拔重用。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武举人有扎实的身体素质,无论是武艺还是马术这些基本功都非常扎实,这可不是那些半道子出家的童生能比的。 况且武举考试也是要考文化的,凡中武举者文化程度比这些个读书水平一般的童生也差不了太多,因此这些武举人在讲武堂的优势便很明显。 譬如当初选拔马术娴熟者入骑兵科,讲武堂中的八十名武举人全部入选,这些人的弓马娴熟程度,其他人很难比得上。 如今,同为讲武堂毕业,别人基本上还都是尉官,梁鹏、李若琏二人竟已被授予上校军衔代理监军使,当真是扎眼! 郭可阳这也是无奈之举,自己现在培养出来的嫡系就这么多,就是老近卫师的一千人再加上讲武堂的一千五百人。而需要用人的地方却很多,难以一视同仁。还好梁鹏、李若琏等人有武举人功名,在重视功名出身的古代,勉强可以堵一下下面人的嘴。 现在三个近卫骑兵师的营以上监军,基本上都是这批武举人在担任,也都是低军衔高职务的配置,军衔等着以后慢慢往上升。 近卫第十三师驻地在京城以东二十里的东坝马场,这里水草丰美,自永乐时便是皇家的养马地。 近卫第十三师的前身就是御马监名下的腾骧四卫,原本由太监掌管,改编之后所有太监全都被召回宫中。 腾骧四卫说是禁军,但是和三大营一样,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仗了,早就沦为了替皇家养马的马夫! 不过这些人马术还是可以的,毕竟长期养马嘛!郭可阳看完近卫第十三师的所谓战阵操练,心中如此评价道。 郭可阳与众人看完部队操练,就在马场边的一处高地上坐下,“你们三个监军都说说,整编之后部队士气如何啊?” “回陛下,整编后士兵们都分得了土地,当真是欢呼雀跃,士气高涨,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十三师代理监军使梁鹏抢先答道。 李若琏与十二师监军使赵为忠也都表示,整编后待遇得到大幅提升,士气很高。 “梁鹏,你的京师官话现在说的很好啊,朕如果不知道的话,还真是猜不出来你是广东人。” “回陛下,臣从前广东口音太重,老是被战友们笑话,所以臣发誓要练好京师话。”梁鹏笑着答道,能够简在帝心这让他很高兴。 “黄得功,朕给你配的监军使,你可满意?” “回陛下,臣满意的很哩,赵监使做事细腻,说话也好听,臣和兵士们都对他尊敬的很,赵监使还每天教臣认字哩。” “说到认字。黄闯子,你可要好好跟着赵为忠学。朕听说你从前居然一个字都不认得,做为一军主将这可不行。朕以后还要抽时间考校你认字情况,学无长进的话,休怪朕到时候责罚你。” “回陛下,臣一定好好学,就把那字当建奴来认,学会一个就当杀了一个建奴,学不会臣自请陛下打臣的板子。” 郭可阳闻言哈哈大笑,众人也都忍不住一起笑出来。这黄得功真是憨厚的可爱。 “说笑也说笑过了,该说正事了。” 众人一听皇帝的话,立刻都变得严肃起来,站在下面低头恭听。 “朕今天看了十三师的训练,马术还可以,但是就部队的组织和战术来看还差的很,恐怕比蒙古的牧民强不到哪里去。” 孙应元听完,心里咯噔一声,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不过其他两个师也强不到哪里去!朕看过周遇吉和黄得功部队的演练,还是老套路,一窝蜂的冲锋,部队松散的就像一把甩到地上的沙子。” 孙应元这才心里好受些,换做周遇吉、黄得功忐忑小心了。 “周遇吉、黄得功。” “臣在。” “你二人此前在讲武堂骑兵科担任过教官。朕颁布的《骑兵训练操典》你二人可都熟读了?” “臣已熟读多遍。”周遇吉道。 “臣,臣不太识字,但是也命人给臣读了很多遍。臣对其中内容也熟记在心了。”黄得功回道。 “很好。那周遇吉你说说《骑兵训练操典》中,关于骑兵训练与以往有何不同。” 周遇吉不假思索道:“回陛下,最大的不同便是高度强调纪律。正如陛下所说以往的骑兵都是一窝蜂,这样队形松散,与敌接战时主要靠个人的勇武。而陛下的战术则是骑兵排成紧密队形,如高墙一般严整,逐波次对敌阵冲击,冲击之后再快速整队,如此反复。” “这样,在作战中骑兵更多的是依靠群体的力量,由于队形紧密,在接战时更可以以众敌寡,而且,”说到此处周遇吉停顿了一下,“而且由于队形紧密,大家共进退,更方便监督,可以有效地预防战场上怯阵避战者,还有逃兵。” 郭可阳听了不断点头,“说的很好,看来在骑兵科你这教官没白当,很有心得,与朕所想一样。” 讲武堂骑兵科的训练,就是郭可阳指点的近代骑兵墙式冲锋战术。当时周遇吉和黄得功都充任了教官,皇帝编制《骑兵训练操典》时还就一些细节征求过二人意见。 “以后骑兵训练都要按照《骑兵训练操典》来,各骑兵师都要训练墙式冲锋这种新战法,总参谋部要每月考核校阅。” “是。”卢象升在一旁回道。 “还有,自明日起,各骑兵师先组织一个月的步兵队列训练,用以严整纪律。各师都有讲武堂结业的军官,就由他们组织,这些人对于队列训练的意义清楚的很。” “总之,朕需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在战场上能够步调一致的骑兵,而不是一群松松散散,只会骑马的兵。” “你们这三个近卫骑兵师现在待遇和那四个步兵师一样,田地也分了,军饷也涨了,伙食也改善了。如果还是不能成为一支招而能战、战而能胜的劲旅,那么朕定要裁撤兵员处罚将领,朕的近卫师要的是战兵,不养大爷。” 第178章 近卫骑兵师(三) 皇帝说到后面话说的很重。 三个近卫骑兵师的将领站在下面低着头,只感到一阵紧张压抑的有些不敢大喘气,或许这便是天子之威吧! 黄得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陛下,臣一定往死里练这群崽子们,若不能为陛下练出一支虎狼之师,臣愿受死!” 几个将领一看黄得功这表现,也都赶紧跪下来表决心。 “都起身吧!近卫师中无跪礼,这也是一条军法,你们也要牢记!抓军队训练自然是主将的责任,但是你们还是要统一听从总参谋部的安排。以后就是总参谋部代表朕来管理所有近卫部队的训练。总参谋部说怎么练,你们就怎么练,总参谋部说怎么考,你们就怎么考,都记下了吗?” “遵命!”众将齐声回道。 随着近卫师的扩充以及京畿部队的整编,近卫师总参谋部也在不断完善,现在下面已有炮兵处、骑兵处和战训处、军务处、通信处、侦察处六个部门。 炮兵处、骑兵处专门负责炮兵和骑兵这两个技能型专业兵种的训练和考核。 战训处负责所有近卫部队的训练与考核,以及作战相关工作,属于总参谋部的核心部门。 军务处负责兵员管理,如士兵的招募与退伍、兵籍管理、士兵的处罚、军内纪律的纠察等,下辖有军法队。 通信处负责总参谋部与各近卫部队的通信往来,下辖有通信营。 侦察处负责搜集和汇总战场情报,以供都指挥使(总参谋长)和战训处分析使用,下辖有侦察骑兵团。 各处军官基本上都来自老近卫师和讲武堂中优秀者。 “你们都退下吧!回去抓好训练。只李若琏留下来。” 众人退下后,皇帝命左右侍从人等离得远远的,将李若琏召至近前问道:“对十一师的军官可都熟悉了?” “回陛下,臣到十一师五天了,已经和全师所有连以上军官都单独谈过话,大都已经熟悉了。” 郭可阳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十一师里有个叫做张献忠的,这个人怎么样?朕的意思是此人可还老实?” “陛下问的可是因为剿流贼有功,从陕西调来的那个张献忠?” “正是此人。” “回陛下,依臣看此人颇有心机谋略,又勇悍敢为,是个将才!平日里言语也很谨慎,尚未发现过有什么异动。不过,不过就是总感觉此人身上有一股匪气,有些桀骜。” “朕记得整编之后,他现在是骑兵团指挥了吧!” “正是。” “你做为监军使就是管军官的,朕对张献忠这个人很关注,你要多留心观察此人。此事只允许你一人知道。” “臣明白了。”李若琏说完,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听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对这个张献忠很不放心啊!不然也不会将自己专门留下来询问此事。 “朕让你传话给你,今天把萧怀远带过来,现在何处?” “回陛下,就在马场边上候着呢。” “你退下吧!去宣他过来。” 很快身穿近卫师新式军装,佩戴着中尉军衔的萧怀远,便快步跑了过来,这年轻人就是体力好,从马场边上一路跑过来近半里路,都不怎么大喘气儿。 距离皇帝所坐位置还有五六步,萧怀远便原地立正行军礼,“臣近卫第十一师三十一团一营三连副连长萧怀远,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来,走近些,到朕前两步之内说话。” 郭可阳面带微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萧怀远,个子很高大,比自己还要高些,五官长得棱角分明英气十足,皮肤细腻很像他的姐姐,就是有些黑,应该是入伍之后晒的。 “萧怀远,你姐姐已经入宫被朕封为庄嫔,此事你可知道?” “回陛下,臣已收到家中来信,刚知道不久。” “你姐姐让我有机会代她看看你,今天咱们只论亲戚、不论君臣。”郭可阳温声说道。 “回陛下,萧怀远永远是陛下的臣子,况且当下是在军中,军中无私情,臣不敢以亲戚与陛下相称。还请陛下恕罪。” 呦呵!原则性还很强啊!不错,不像有的人,跟权位高者稍微攀上一点儿关系,就拼命跪舔,想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郭可阳微微点头,心中对萧怀远的回答非常赞赏。 “很好,如有此心,朕相信你一定能够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军中做出一番功业。” 听到皇帝的赞许,萧怀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刚才的回答主要还是来自父亲的教导。 萧方义在给儿子的信中反复强调,本朝最忌讳外戚且防备外戚,你现在在军中虽然权位不高,但是也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被人抓住了把柄,否则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你的姐姐。 对于父亲的教诲,萧怀远一直牢记在心。年轻人爱浮飘,萧怀远有时想到皇帝竟成了自己姐夫,难免心中得意,每到此时便以父亲的教诲警示自己。 “军中待的可还习惯?” “回陛下,臣热爱军旅,在军中很习惯。” “嗯,好,你姐姐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平安保重,何时休假回家的时候要好好孝敬父母。” “臣谢陛下挂怀,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你在军中要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想给朕说,可以私下里告诉李若琏,他会向朕直接上奏。” “臣在军中就是普通一兵,不敢因私事劳动监军使大人。若是军中有人或是有事敢蒙蔽陛下,请陛下放心,臣懂得该如何做!” “很好,你回去吧!好好干!” “是!”萧怀远说完行了个军礼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萧怀远离去的背影,郭可阳轻声感叹道:“这姐弟俩,脾气倒还挺像,都不一般啊!” 第179章 抓细作(一) 五月二十五日这天清早。 京城东门的朝阳门刚刚打开城门,罗亢便带着三名总参战训处的战训参谋和两名通信兵骑马出城,他们要赶往京城以东十里的近卫第三师驻地——石佛寺军营。 罗亢现在的身份是总参谋部战训处处长,主管所有近卫师部队的训练安排和检查考核。 近卫师扩军已经两个月了,新兵的队列、体能等共同科目训练已经基本结束,现在正是总参谋部对四个近卫步兵师进行逐个考核的时候。 罗亢最近便成了近卫师中最忙的人,每天早早带着战训参谋到下面的师里监督新兵考核情况,一直忙到下午结束。而后再带着考核成绩,回到城内位于万寿胡同的总参谋部所在地,汇总整理考核结果直到半夜,第二天又是如此重复。 按照计划,今天要考核的是近卫第三师七团。全团两千多人,分为三个步兵营和一个辎重营,要在一天内考核完成,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不过好在罗亢他们不用亲自组织考核,这些事自然有第三师七团的军官们去做。罗亢等人的工作就是分散到各营现场监督,防止有人作弊以及考核标准不严的情况出现。 罗亢等人快马赶到近卫第三师驻地,第三师指挥使韩大寿、监军使陈东、副指挥使张友定以及第七团指挥韩阳和监军贺胜等人正在营门外等待。 “罗处长,辛苦了,可曾用过早饭?”韩大寿对罗亢寒暄道。 二人在老近卫师的时候都是连长,彼此间熟悉的很,还经常开些玩笑。不过现在人家罗亢是统管全近卫师战训工作的上级,自然要客气些了。 “已经在城里用过饭了,老韩,咱们早点开始吧!昨天在二师那里考得晚了,回城的时候差点被关在城外。” “哈哈,罗处长放心,七团都已经集合完毕,马上就能开始,今天定能让你早些回去。” “那就走吧!” 这次考核只考体能,上午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下午则是十里长跑。 韩大寿果然准备充分,一个上午的考试很顺利,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便是十里长跑的考试。 考试地点就在营门前一条东西向的大路上。和老近卫师时候十里跑的考核一样,也是在大路往东五里处命一群军官拿着红布条等待,士兵们跑到此处便每人领一个布条,再折返跑回军营,在营中的大校场上按照先后顺序排队记录成绩。 战训处的三名参谋便分布在长跑路线的沿线监督。 罗亢和韩大寿等人站在营门外,一边聊天一边看新兵们考核。 “咦?不对啊!那个人我咋觉得昨天见过?”罗亢说话的间隙,不经意间瞥到营门西边三十步外的一个小贩。 由于士兵们考核都是出了南营门沿着大路往东跑的,所以南营门以西二十步外设置了岗哨,将这条大路暂时封锁了起来,用不了一个时辰,等考核结束就能解封,恢复道路通行。 “哪个?”韩大寿问道。 “那边那个挑着扁担卖桃子的。” “这营区周围常有小贩向营中士兵卖些吃的,只要不卖酒,一般也都不咋管。咱们老近卫师那会儿,不也经常隔着墙买东西回来吃嘛!”韩大寿笑道,并不以为意。 韩大寿所说也是实情。近卫师管理严格,平时只在逢五逢十的休息日才能请假外出,一天不许超过四个时辰,通常是休息日早饭后离营,晚饭前必须归队。 重点是每次外出每个连队不超过十人,还要结伴而行有军官带队,严禁单独行动,以防止军人外出滋事。 所以士兵们能出营的几率很低。营中的伙食虽然很好,但是年轻人嘴馋,总想换换口味或者偶尔给自己弄个加餐。 于是这周围的村民便嗅到了商机,开始活跃起来了。什么卖烧鸡的、卖烤鸭的、卖卤猪肉的,以及卖各种时令水果的,就经常挑着担子在营区周围或者营门处转悠。 士兵们往往隔着墙买东西,或者外出归来时在营门口买些吃的带回来与战友们分享。军官对此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个传统从老近卫师的时候就有了,只要不买酒、不翻墙出营,基本上是被咋管的。 “我知道。但是那人,我昨天在北土城的时候好像就见过,今天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北土城军营在京师北门外,再往北八里处,是近卫第二师的驻地,昨天罗亢就是带人在那里监督近卫第二师第五团考试。 从北土城到这里有将近二十五里的路程,那人为了卖一担桃子,至于在距离如此之远的两个地方奔波? “嘶!这人不对劲啊,莫不是孙都监所说的细作吧!你确定没看错?”韩大寿小声道,他本就个性狡黠,心眼子比较多,立刻便觉察到其中的蹊跷。孙传庭做为都监军使,也时常召集军官们讲一些反间保密的事项,做为近卫师的高级军官,韩大寿心中还是有反间这根弦的。 “先别作声,待我溜过去看看。”罗亢轻声道。 而后罗亢便装作散步,转悠到了离那小贩十步远的地方和警戒的士兵聊了两句,看清楚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漫步转了回来。 “咋样?” “就是昨日在北土城那厮!” “要不要抓起来审问?”韩大寿立刻兴奋起来,压着声音小声问道。 罗亢听了一瞪眼睛,“你疯了?就凭他昨日在北土城今天在石佛寺?这只能说是可疑,哪能算是证据?再说了,咱们又不是锦衣卫,哪敢随便抓人,万一抓错了,你我可就麻烦大了!” “那咋办?万一真是建奴的细作呢?” “你别急!去找几个精干的人到营门后面听我安排。只可惜今天陛下没来营中视察,否则锦衣卫一定跟着扈从,他们干这事最拿手了。”罗亢说到这里咧嘴一笑,“不过好在前些日子总参谋部搞反间培训,我倒跟那林正学过几招。” 第180章 抓细作(二) 很快韩大寿便召来四个人到营门后,分别是七团二营营长郑维国,营监事黄钊,还有四连连长邓卫、队监胡震。 之所以这几个人被选上,主要是因为今天考核抽签的时候四连抽到了第一个考,现在四连已经考完了,四连连长邓卫、队监胡震都没什么事。 罗亢小声向他们四个陈述了自己对营门外那个卖桃小贩的怀疑,又让四人远远地看了下那小贩的大概装扮,而后吩咐道:“你们四个都回去换上便装,待会儿从大营北门出去,两人一组,一直跟着那厮,看他有什么异常,最后去了何处,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四人点头道。 罗亢还是不放心,补充道:“我怀疑这厮认得我,所以只能靠你们四个了,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能暴露了你们自己,无论最后是否发现异常,都要到总参谋部向我汇报此事。” “明白。” “还有,你们去办这个差事前,先把自己部队里的事安排好。” “放心吧,罗处长,营连里都有值班军官。”郑维国回道,他现在很兴奋,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去吧!” 四人刚走,韩大寿拉着罗亢小声道:“我说老罗,我有点不放心,要不我也换上便装去看看?” 罗亢斜了韩大寿一眼,他怎能猜不出来韩大寿那点儿小心思,“老韩,你可是一个师的指挥使,部队还靠你带着呢!这事儿即便是真的,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啊!你放心,如果那厮真是细作,咱给陛下的奏本里一定好好夸夸你。” 韩大寿想立功的心思被罗亢戳破,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抱拳道:“那就多谢罗老弟了。” 郑维国等四人换好便装,就从营区北门悄悄出去了。四人沿着军营绕了一大圈,来到南营门西边一百余步的营墙拐弯处,这里也是军营西侧一条南北向的乡间小路和大路的交汇处。 郑维国出去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卖桃的贩子还在。 “我看咱们四个要分组监视那厮。我和邓卫一组,黄钊你和胡震一组。如何?” “我没意见。”营监事黄钊点头道。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黄钊你和胡震埋伏在西边百步之外的树林里,记住要离路远远的,能看清路上的人就行。那厮要是回城定然要走大路,你俩就远远地走到他前面去,走走歇歇,一直到朝阳门。” “你咋确定那贩子一定会回城里,还要走朝阳门?万一他住在城外呢?”黄钊疑惑道。 “我哪能确定!这只是一种预案,陛下给咱们上课的时候不是说过嘛,‘指挥官要对战场上可能发生的事,提前做好各种预案’。”郑维国冲黄钊瞪了一眼,教育道。 老近卫师的时候,郭可阳曾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军事理论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不过基本上都是改编成这群大老粗能听懂的话来讲的。 “好吧!”黄钊撇撇嘴,“你是指挥官,你说了算,那第二种预案是啥?” “我还没说完呢!邓卫在此蹲守,我往南边去绕到那厮东南边盯他,那边是个村子,等会儿那贩子往西回城的时候,我就装作从村子里出来跟上他,邓卫你跟在我身后二十步外。这是第一种预案。” “北边是军营,那贩子不可能往北走,只剩下往东边和南边了,这两个方向无论他往哪走,我都设法绕到他前头,然后邓卫你就跟着那贩子后头,你俩就赶紧跟上邓卫。” “总结就是,我和邓卫盯着那贩子,你俩在西边盯着邓卫。无论那厮往哪个方向去,保证咱们在他前后都有人。如何?”郑维国说完环视三人。 “可以,那就这样执行吧!”黄钊赞同道,心里不觉得对郑维国高看了一眼,这厮做指挥员安排起事情来还真是挺周到。 “还有,咱们的衣服都太干净了。邓卫你把鞋脱了,扮成个赶路的脚夫,黄钊,你和胡震到树林里打几捆柴,扮成打柴的。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 他们都极少外出,便装都是洗干净了放在营房中,自然很干净。于是四人又往身上蹭了些灰土,故意将衣服弄脏,才分散开来。 郑维国走过十字路口,到南边的村子里绕了一圈,又出现在了大路上南边的村子边上,那卖桃的贩子就蹲在路北面。 由于道路被封锁,有不少打算过路的百姓被堵在南营门西边。 郑维国离他二十余步,很清楚的看清了贩子的脸,面容瘦黄,三十来岁,个子不高,没有蓄须。 天气有些热,村子边上有些闲汉光着膀子远远地看大路上的近卫师士兵跑步。郑维国也索性脱了上衣,混在闲汉们中间,不时地瞟那贩子一眼。 大半个时辰后,近卫师的十里长跑考完,道路封锁也被解除,部队回营,被堵在营门西边的过路人也都重新赶路。 那卖桃的贩子见营门外没了士兵,便起身挑起了担子,谁知道竟往郑维国这边的闲汉们走了过来。 郑维国装作要回村,往南走了二十几步,寻了一处院墙边坐下,看那贩子要干啥。 只见那贩子来到闲汉堆里,竟拿出桃子分给众人吃,还有说有笑。 郑维国便又靠前了十几步听那贩子说啥。 “吃吧吃吧,反正今儿个也卖不掉了,放到明儿个就坏了。我倒有事儿向几位哥哥打听打听。” 闲汉们纷纷嘻嘻哈哈地从卖桃的手里接过桃子啃起来。 “这里是个啥营伍啊?穿的都还挺好,不知道弄些个啥东西搁这里好卖些?”贩子笑着向闲汉们问道。 闲汉们吃人嘴短,自然纷纷回应。 “一看你就没搁这儿做过买卖,这里驻扎的是皇帝的近卫第三师。” “弄些烧鸡、烤鸭啥的就好卖了。他们没事儿就爱打打牙祭。” “呦!还烧鸡、烤鸭,这群军爷月饷挺高啊!”贩子张大了嘴惊讶道。 “这些兵有钱着嘞,可不像从前那京营里的叫花子兵。我听说刚入伍的新兵都有二两月饷,还分二十亩地,啧啧!” “这一片军营里有多少兵啊?就刚才那些吗?” “才不是哩,这营里少说也有五千兵。总共两个团,刚才那是第七团考试哩!” “你咋知道这般清楚?家里有人在里面当兵的?”贩子笑着问道。 “嘿,那倒没有。咱也平时隔着营墙,卖些东西给这些当兵的,村子里的鸡鸭鹅,都被这些当兵的买光了,你说我能不清楚里边的事儿?刚才有几个跑步的,常在我这买东西,我都认识,就是七团的兵。” “哦,原来这样。”贩子笑着回道。 “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他们考试哩,当官儿的都看着呢,谁敢来你这买桃子。” “说的也是。” 那贩子与闲汉们有说有笑,不停地询问各种军营里的事儿。郑维国却在远处听得浑身只冒冷汗,既心惊于部队的情况被这些周围的百姓掌握的这般清楚,另一方面也确定这卖桃的贩子绝对有问题,不然他一直不停地打听军营里的事情干啥。 贩子与闲汉们说了半天话,担子里的桃也被吃了个七七八八,直到再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便挑着扁担起身往西走了。 果然是要回城! 第181章 抓细作(三) 于是郑维国便待贩子走出了百步之后,才穿起上衣,从后面跟了上去。 那贩子挑着扁担一路向西,郑维国便一直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跟在后面,路过邓卫蹲守的十字路口,冲邓卫递了个眼神,邓卫便等郑维国走出去二十步后,才起身跟了上去。 经过军营西边的小树林,郑维国便远远的看到黄钊和胡震各背着一捆柴从树林里出来,走到了那贩子前头。 四人便这样将那贩子夹在中间,一路往京师内城的东直门方向走去。 黄钊和胡震先到东直门前,却又不敢进城,城里人多,又不知道那贩子进了城要去哪,便将柴捆放下坐在护城河边上休息,也等那贩子上来。 远远地看见挑着扁担的贩子,从百余步外向这边走来,离护城河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却突然一转,在一处十字路口调头往南去了。 “黄监事,这厮不从东直门入城了?咱们该咋办?”胡震见状立刻懵了。 “郑维国这厮还是失算了!咱们把柴丢了,等郑维国上来再说。” 郑维国跟在贩子后面,眼看就快要入城,没想到贩子竟然玩了这一招。见那贩子沿着护城河一直往南去了,便先不跟他径直走到黄钊处坐下装作休息。 “黄钊你把柴扔了,去跟着那厮。我带着胡震沿城墙下面走。咱们换一下,免得他起疑心。” “好。”眼见那贩子已经走出两百步外,再不跟上去就要丢了,黄钊立刻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黄钊和邓卫沿着护城河外跟着贩子,郑维国则带着胡震沿着城墙下的土路隔着河走。 贩子一路往南,过了朝阳门也不入城而是继续往南走,郑维国见状心道这贩子看来不住在内城,应该是住在外城了。 果然,自东直门外往南走了约六里,那挑担的贩子终于从京师外城东北角的东便门入了城。 远远见那贩子进城,郑维国带着胡震拔腿便跑,城内行人众多可不似城外地域空旷,若是慢了,那贩子一头扎进人堆了,就再也找不见了。 郑维国和胡震喘着气跑入东便门来到白桥大街,果然只见南北向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混杂其中,哪里还有那贩子的身影。 “完了,娘滴,还是跟丢了。”郑维国一跺脚怒道。 “营长,你看邓卫在那。”胡震急忙指着大约五十步外一处酒楼的门口。 郑维国定睛一看,正是邓卫那厮站人家酒楼大门前的台阶上往这边张望。 “还好,还好。”郑维国赶忙寻了上去。 “那贩子哩?”郑维国走近后向邓卫小声问道。 “就在前面,黄监事跟着呢。”邓卫一指前方,郑维国却只能在人群中影影绰绰地看到黄钊的背影,那贩子早就隐没在人群中了。 郑维国快步向黄钊追了上去,等到追上黄钊,却发现黄钊站在一处巷子口正在不动了。 “咋回事?” “你自己看。”黄钊往巷子里努了努嘴,郑维国伸头一看,这是一条狭窄的僻静小巷子,行人很少,一头在白桥大街上,另一头往西不知道通到哪里。 “啥意思?”郑维国不解道。 “这厮入了城便不断扭头往回看,城外那般空旷,我一路跟着,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这巷子这般僻静,再跟进去我怕暴露。” 郑维国挠了挠头,“要不这样,你和胡震就在这里蹲守。我和邓卫一南一北从其他路抄过去,这巷子往西应该还通着大路。万一咱们走散了,晚上咱们在万寿胡同的总参谋部会合。” 黄钊一把拉住正要走的郑维国,“他要是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咋办。” 郑维国嗤地一笑,“那就更好办了,说明他就住在里面,咱们不用动,自然有人能找到他。” 郑维国和邓卫从南北两条与巷子平行的道路快步往西跑,希望在贩子出巷子之前到达巷子尽头的大街,虽然也不知道这巷子是不是个死胡同。 郑维国终于绕到了白桥大街西边与之平行的花市东街,便放慢了脚步,由南向北慢慢地在行人中搜索那贩子的身影,一路未见,郑维国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眼看估摸着就要走到那巷子口的位置,郑维国赫然看到,那贩子竟然蹲在花市东街上斜对着巷子口不远的地方,正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盯着巷子口。 这厮太他娘的狡猾了!郑维国见到此景心中惊道。这贩子明显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看有没有人跟踪他,还好刚才没让黄钊进巷子里跟踪。 郑维国低头走过那正在抽旱烟的贩子,到二十步外一处卖凉粉的摊子边坐下,叫了碗凉粉一边吃一边悄悄观察贩子的动向。 这时邓卫也从北边绕了过来,郑维国瞪了眼邓卫又看了看自己旁边的矮凳,邓卫立刻心领神会地在郑维国身旁坐下,也要了碗凉粉吃起来。 “那厮就在前面巷子口斜对门坐着。”凉粉摊的矮桌上就他们两个人,郑维国低头嗦凉粉的时候低声道。 “看到了。”邓卫也低头嗦了口,轻声道。 “等会儿你吃完就往南走,在前面路口蹲守,我跟那厮后面。” “是。”邓卫说完,三两口就扒完了碗中的凉粉,扔给摊主两枚神武通宝起身便继续往南走,摊主接了仔细一看立刻喜笑颜开。 这神武通宝现在世面上稀少的很,但是用料扎实不像天启劣钱,百姓接触过的都很喜欢。因为户部缺铜,本就铸造不多,朝廷铸造完只在给官员和士兵发放俸禄的时候掺杂着银两用一些。 郑维国吃完凉粉,仍坐在桌旁边歇息,不时偷瞄一下那贩子。 过了约一刻钟,见那贩子起身往南走,郑维国便也起身,顺便从凉粉摊边上卖草帽的摊子上,买了顶草帽戴在头上。 贩子挑着扁担往南走到路口转向西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白桥大街上。而后便沿着白桥大街一直往南走,行了约三百步后便来到熙熙攘攘的广渠门大街。 第182章 抓细作(四) 广渠门是外城东侧唯一的一座城门,此时太阳已经西斜,白日里出城的人赶着回城,家在城外的急着出城,马车、轿子、行人将广渠门大街拥挤的如同后世的“晚高峰”一般。 那贩子行到广渠门大街边上,如没头苍蝇一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郑维国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一眼没看住,竟再也找不到那贩子的身影。 郑维国在广渠门大街上来来回回转了三圈,最后确信是自己跟丢了,而且连邓卫也找不到去了哪里。气得站到一处墙角直跺脚,如果不是街上人多真想扇自己几巴掌。 无奈之下,郑维国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打算回去找黄钊、胡震会合,然后再老老实实地去总参谋部找罗亢挨怼。 刚到白桥大街往北行了百十步,就看到邓卫正站在街边东张西望。 郑维国快步上去一巴掌拍在邓卫后脖子上,低声怒斥道:“你小子在这瞎张望啥?我把那贩子跟丢了,你他娘的又把我跟丢了。这下可好,一块儿去找罗亢挨骂去吧!” “二哥,我正找你哩!我看到那厮去哪了!”邓卫赶紧解释道。 “啥,咋回事?”郑维国瞪大了双眼问道。 原来刚刚来到广渠门大街,邓卫便在“晚高峰”的人流中找不到了郑维国,又不知道该去哪儿,索性便在白桥大街和广渠门大街的交叉口街边坐下来等着。 谁知道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郑维国,却见那挑担的贩子又返了回来。邓卫往广渠门大街上瞅了半天,也没见到郑维国跟上来,便自己跟上那贩子走了。最后眼见着贩子钻进了白桥大街东边隆安寺旁的一处民宅里。 “你可看得确实?”郑维国惊异道。 “咋不确实,我在隆安寺门前的香火摊上买香火,亲眼看到那厮进了寺庙旁边儿的院子。”邓卫说完拿着手里的香火就要去指,被郑维国一把拉住手。“别逑乱指,谁知道这边有没有他眼线,快走!” 真是一波三折,失而复得,郑维国现在只想赶紧找罗亢汇报,免得出了岔子,这活太难干了。 皇城东边的万寿胡同,总参谋部战训处里,郑维国等人向罗亢汇报了跟踪情况。 “这么说这厮果然有鬼!”罗亢听完汇报后自语道。 “绝对有鬼!不说他在营外村子里打听军中内情,就是这狗才在城里转来转去那股子能耐,哪是个正常贩子干的事儿!”郑维国斩钉截铁道。 罗亢听郑维国说完,便下定了决心,从座椅上站起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最后证明真的不是细作,我自己向陛下请罪。我现在就去向卢都师汇报此事。郑维国,你随我来,你们三个今晚现在总参谋部住下,明日再回营。” 罗亢说完便带郑维国去找卢象升,卢象升听后觉得确实可疑,却又无权采取下一步行动,最后决定带着二人觐见皇帝。 紫禁城武英殿内,郭可阳听罗亢汇报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警觉起来。 早就听说建奴善于用间,奴儿哈赤攻略辽东时就常常派细作提前潜入城内,待攻城之时为内衣。没想到京师重地居然也有建奴细作的影子,而且现在已经在窥探自己的近卫师了。 “王承恩!” “奴婢在。” “你立刻带着他们去找林正,命锦衣卫火速将那可疑之人抓捕审讯。明日一早,朕就要知道详情。” “遵旨。” 当晚三更时分,京师外城隆安寺旁的可疑民宅。 这是一处一进的小院,正房三间坐北朝南,西侧有厢房两间,院子东边就是隆安寺,与隆安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弄堂。 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院子与隆安寺之间的弄堂处,靠近了这家的院墙。 他身形轻盈如同鬼魅,以至于在跃上院墙之后,院子里的狗才发现了来人的动静,那狗“呼噜”一声嗓子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同时站起来准备对来人吠叫。 就在这瞬息之间,黑影将手中短管对着狗的位置用力吹了一下,数根银针便飞刺到狗的身上,那狗还未来得及发出狂吠,四肢颤颤巍巍晃了几下便僵直地倒在地上。 紧接着黑影如燕子落地般飘落在院中,踮起脚尖来到正房窗下,听到屋内的呼噜声正是高亢。 黑影将一根细长的竹管捅破窗户纸伸进屋内,而后便往里吹气,数次之后,正房中的呼噜声逐渐变得低沉缓和起来。 黑影收起长管,又转到厢房窗下故技重演。 片刻之后,黑影确定正房和厢房的熟睡之人均已被他料理妥当,便不再蹑手蹑脚,而是气定神闲地走到院子南面,拉开门栓打开了大门。 “哔咕,哔咕”黑影对着西边发出一阵鸟叫。 一群名口中衔枚鞋裹棉布的锦衣卫立刻从大门西侧五十步外涌了过来。 黑影闪到一边,锦衣卫并不吱声,从大门鱼贯而入,各自分工明确地打开正房、厢房的房门进入屋中。点亮火把将屋中昏睡之人捆起来扛走,并留下人对屋中各处细细查找。 林正背手走入院中,那黑影赶紧上前低头哈腰道:“堂尊,都办妥了。” 林正点点头,赞许道:“猴子,干得不错,回去给你记一功。” 猴子只是黑影的绰号,大名叫做孙千,乃是锦衣卫世袭百户,祖上传下来的能悄无声息开门入户、取物拿人的秘法。 孙千立刻弯腰笑道:“谢堂尊,这都是小的本分所在。” 林正转身对旁边跟着的一名北镇抚司千户道:“李焕,连夜突审,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俩人肚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陛下明日一早就要审讯结果,别让本座在陛下面前不好交待。” “堂尊放心,就是铁嘴钢牙,咋也给他撬出来。” “别搞死了,说不定留着还有用。” “是。” 林正说完在锦衣卫搜查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儿,便回去了。 锦衣卫将宅子搜查完毕,便关好房门退了出去,巷子口和隆安寺门前各留两个人蹲点。黑夜掩盖了一切,院子里的人却彻底消失了,即便是周围的邻居也不知道今晚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上午,紫禁城武英殿。 林正向皇帝汇报昨夜抓捕情况及审讯结果。林正连夜突审嫌疑细作又写密折,整夜未眠。 郭可阳读完密折沉默半晌,果然没有猜错,那贩子正是后金派来的细作,专门用来探察京师各处虚实的。 这伙细作总共两个人,原是辽东的汉人军官,大明第一汉奸原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麾下,后来跟着李永芳投靠奴儿哈赤。在天启六年扮做兄弟俩来京城谋生,便在京师潜伏下来。 据两人交待,后金挟持了他们的家人,如果不尽心效命,一家老小全都要死。无奈只得忠心为后金当细作。 他们传递情报的方式是将情报送到天津的一处商号,那里会有人乘船出海到辽南的复州,向后金交接情报。 今年三月份听说京师突然出现了一支叫做“近卫师”的部队,在急速扩军,这两个月便一直在探察此事,不料被罗亢偶然发现了异常,折在了此事上。 “他们知不知道京师里是否还有其他建奴的细作?”郭可阳向林正问道。 “回陛下,臣审问了,反复用刑之后,两人都还是说不知,臣也用立功免死诈二人,依然答不知。” “哼!不用他们说,我看建奴不会笨到只派一波人来。”皇帝冷哼道。 皇帝说完语气突然转为低沉,“可查出这细作与京中官员或者军中之人有勾结?” “回陛下,臣查问过此事,两人都说没有。据两人所说,未免引人注意,二人除了探察京中情报之外,极少与周围人交往,就连与邻居都很少说话。” “他们向建奴那边都传递了哪些情报,可有朝廷机密?” “回陛下,所传递的大都是朝廷的人事变动,驻军情况,还有......还有就是陛下即位以来的喜好和公开的活动。” 林正说完便赶紧俯身跪下,叩头道:“臣实属无能,京师重地居然让建奴细作跳梁,窥探京中之事,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叹了口气,“这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京师城内人口近百万,全国各处各色人等往来于此,想要于其中查出几个建奴细作,不啻于大海捞针。你平身吧!” 林正松了一口气,再次叩头谢恩之后才起身。 “这伙细作在天津的同伙,要尽快前去抓捕。” “臣回去立刻着人去天津!” “另外,以后在军营周围、军器作坊、官署衙门等重地,锦衣卫要多派人手勤加探察。于茫茫人海中找出建奴细作不易,但是咱们自己做好防备,让贼子没有可乘之机还是能够做到的。” “陛下圣明,臣一定安排妥当。另外,臣请旨令锦衣卫东司房、西司房联合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对京中百姓户籍进行梳理,以期能筛查出奸邪不法之徒。” “准奏。” 第183章 东江来人(一) 神武元年六月初六。 郭可阳正在石佛寺的近卫第三师军营视察。 今天主要察看第七团的训练情况。 自三月底新兵入营完毕,在总参谋部的统一筹划组织之下,经过两个月时间,四个近卫步兵师的新兵已经完成了基础的队列、体能训练,现在正在进行兵器和阵型训练。 校场之上,第七团的三个步兵营正在轮番演示营级别的大方阵攻防。 所谓营级方阵,就是在连级的一百五十人方阵基础上拼合而成,扩大为一个近五百人的大阵。在营级方阵中,各连级方阵还是相对独立的,连本级的阵型并未被破坏。营级方阵的最大意义,就是实现营内各连在兵力上的相互调配,以形成支援。 营级方阵分两种,分别是进攻型方阵和防御型方阵。 防御型方阵很像是一个倒品字形阵型,前面两个连级小方阵负责正面接敌,第三个连队摆在前两个连队中后方,用以增加防御厚度,并负责支援。 正面的哪个连队在作战中出现被击穿的风险,第三个连队便派人上前支援,确保整个大阵的稳固。 营级方阵是近卫师《步兵操典》中最大的方阵,也是本级指挥员能够管控到方阵细节的极限。一个营级方阵正面和纵深大约都是40米,不能再有更大的方阵了,否则不但不利于指挥,方阵的灵活性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困难,移动起来将是一场灾难。 方阵中长矛兵与长矛兵之间几乎就是肩膀挨着肩膀,每人占据一个平方米的空间,队形极为密集。 火枪兵要好的多,每个火枪兵约占据1.5米宽的正面,这主要是因为火枪兵要装填弹药或者前后移动,必须留出适当的间隔。 从营往上,由于兵力的众多和展开正面的过大,指挥官在战场之上只能将命令传达给下级指挥官执行,成为了一个战役层面的把控者,而无法对具体的战术细节进行干涉。说白了就是指挥不到班排这种极小的作战单元。 而营级的进攻型方阵,就是三个连队全都一字摆开,不留二线支援力量。 七团各营的演练显得有些生疏,毕竟新兵刚刚开始武器和阵型训练才半个月还不熟练,而各连的军官们扩军之前基本上都是大头兵,对于指挥战阵也不精通,营连军官之间的配合还需要磨合。 七团的指挥(就是团长)韩阳不断对自己的上官指挥使韩大寿进行腹诽。 皇帝本来只说看看连级方阵的演练,看完之后韩大寿又主动请求皇帝看一下营级方阵的演练,说也练了一段时间,想请陛下指点一下不足处。 “心机狗!不就是想留陛下在这多待一会儿,你好在圣上面前多表现表现嘛!”韩阳心道。他对韩大寿的小心思一眼便看穿了,这厮能力是挺强,就是老爱耍小聪明玩心眼,韩阳对此多有不齿。 此时站在点将台下方阵之中的郑维国,却与韩阳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对韩大寿爱戴得很,因为正是韩大寿给了他立功的机会。 上次罗亢要人去跟踪那个可疑的小贩,韩大寿便安排郑维国他们四个去了。事后证明果然是建奴的细作,他们四人加上罗亢、韩大寿全都受到了皇帝的嘉奖,每人赏赐田地二十亩,银百两,他郑维国和邓卫也都军衔上升一级。能有这些还不多亏指挥使韩大寿点了他的将,要不然这好事咋能落在他的头上。 现在郑维国看着点将台上,韩大寿与皇帝不停地探讨阵型指挥的方法要领,心里那叫一个羡慕,要是有一天自己能有资格与皇帝说这般多的话就好了,那自己肯定不会比张友定混得差,那张友定身为近卫第三师副指挥使都没几次插话的份。虽说当初大家都是同一批进的老近卫师,这还不到一年,尊卑等级就已经分得清楚的很了,假以时日还不知道会怎样。 皇帝刚与韩大寿等人说完话,便见一个锦衣卫自营门外跑出来对王承恩说了几句话,王承恩又凑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便离开了。 紫禁城武英殿内,郭可阳读完登州东江总督袁可立的密折,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东江来人。 “你平身吧!” “是。”回话者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仍深低着头。 “无须拘谨,敢深入建奴腹地,与刘兴祚传递情报者,定是百里无一的英雄好汉,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臣谢陛下夸赞。”说完长揖之后便直起身来。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脸庞清瘦,气质沉静。 “你叫毛永奇?和毛文龙是什么关系?”郭可阳想到袁可立的密折上提到此人叫做毛永奇,是东江总兵毛文龙的麾下,就是他负责具体与刘兴祚进行接触的。 “回陛下,臣是毛帅的义子。” “哦?这么说你本不叫这个名字喽?” “是,臣本名叫做田立,原是辽东宽甸军中的小旗。那老奴酋起兵后荼毒辽东,臣一家皆被建奴杀害。臣逃到山林之中得以幸免。” “后来毛帅奇袭镇江,臣便投到毛帅军中誓死要杀建奴。不久臣便被毛帅收为义子,因臣会朝鲜语,故常常化装成朝鲜商队往来建奴腹地搜集情报,建奴所缺物资甚多,对于商队不加限制,是以臣能够全身进退。。” 这是个人才!既与建奴苦大仇深,又熟悉辽东地形民情,还会朝鲜语,简直就是做间谍的不二之选。郭可阳瞬间便对此人有了兴趣。 “给朕好好说说,你是如何与刘兴祚建立联络的?” “回陛下,臣从前便与刘兴祚见过面。一开春,海冰解冻,毛大帅就收到了袁军门的命令,毛大帅便派臣带再次带人伪装成朝鲜商队,前往沈阳与建奴进行贸易。” “臣到沈阳后,利用往刘兴祚府上卖货的机会,于密室之中将袁军门的书信交给了他。” “刘兴祚读完书信仰面长泣,自言‘不想天子竟知我名’,刘兴祚对着京师兴三跪九叩之礼,指天发誓要为陛下效死,其原话说‘不敢受陛下封侯之诺,只求弥补自己十余年来误入建州、助纣为虐的罪过!’” “这么说刘兴祚同意继续潜伏在建奴那里了?” “是,刘兴祚要臣定期前往沈阳,他好将搜集的情报尽皆告知于臣,令臣带给陛下,以做对建奴攻略的参详。” “他可命你带回书信?” “回陛下,不曾带回书信。刘兴祚说,前锋总兵官祖大寿不久前曾派人带书信联络他,被皇太极发现,他一口咬死这是祖大寿的反间计才得以脱免。为了保证陛下亲自安排的潜伏大计,今后他只让臣口头传信,也不许臣再带书信给他,以免暴露。” 第184章 东江来人(二) 祖大寿联络刘兴祚干甚? 祖大寿想策反刘兴祚立功,亦或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郭可阳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郭可阳抬头问田立道:“除了你,东江镇中可还有其他人与刘兴祚联络过?” “回陛下,只有臣一人。” “那就好,东江镇现在情况如何?可还缺粮饷?” “陛下登基不久,东江镇便得到了朝廷此前拖欠的粮饷,尤其是袁军门执掌登州、东江二镇之后,粮饷都能按时拨付。只是......” “只是什么?你只管大胆说出来。” “只是袁军门核定的东江兵额,与毛帅所报差别较大,东江镇现在依然有不少人衣食无着,东江上下皆是陛下的子民,伏求陛下能够垂怜东江镇的艰辛!”田立说完便跪到地上叩头于地。 “哼!”郭可阳冷哼一声,“田立,你站起来!不许跪!” 田立有些惶恐地站起来。 只听皇帝大声道:“这些话,都是毛文龙教你说的吧!”田立闻言脸涨得通红,站在大殿之中手足无措,又不敢跪,因为刚刚皇帝说了不许跪。 纵使是一个敢于深入敌后,敢于在群狼之中猎取情报的出色间谍,当他面对大明的皇帝时,仍然心中惴惴不安、满是惶恐。郭可阳知道这不是他自己有什么狗屁的个人魅力,完全是皇帝这个身份在道统上的加持。 郭可阳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东江的百姓朕不可能不管,朕已诏谕袁可立筹划迁徙东江百姓至山东安置之事,只不过尚未实施罢了。你先在京师歇着,朕会亲自安排你下一步的行动。” 皇帝接见田立时,只留下了王承恩随侍,其他人都在殿外候着。说完皇帝便召来骆养性,命其带田立到军情司衙门住下。 郭可阳即位之初,毛文龙便一再上书催促朝廷补发欠饷,该给的都给他了。 后来袁可立总督登州、东江二镇,便不断向皇帝反映毛文龙的问题,其中包括虚报兵额、虚报军功、滥请封赏等等。 袁可立核定兵额的事,田立做为东江镇的一个小角色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背后一定有毛文龙的安排。 自袁可立总督登州、东江二镇之后,关于东江镇的情况便不断通过密折报到郭可阳这里。 毛文龙手下兵马并不多,顶多不到三万,但是他却把皮岛下面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有一个活的人头都算作军兵,向朝廷索要军饷。 这厮谎报军功,今日报告与建奴野战斩建奴三百,明日又说袭击建奴斩获五百,后日又说攻下建奴一城斩首上千。如果把他建立东江镇以来所报的斩获加起来,建奴八旗都被毛文龙一部杀了大半了。其实毛文龙的很多军事行动在朝鲜人的史料中都有记载,完全不像他报给朝廷的那样斩获众多,相反往往是毛大帅的部队被打的找不着北,甚至只是一场佯动而已。 郭可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股子“抗日神剧”的感觉。袁可立向他要斩获的首级进行点验,要么说首级被建奴抢走了,要么就是送来一堆怎么看怎么像是剃了发的后金占领区百姓的首级,真家伙根本没有多少。 这厮不管朝廷体制,对下面人滥加封赏,封了几百个参将、游击,都是没有经过朝廷认可的。 而且这货还收了几百个义子,派到重要关口和岗位上。义子是将领的私人财富,这玩意儿比家丁更甚,除了忠之外还要孝,双保险。双方以家人关系捆绑在一起,主帅更放心,军队完全成为私兵。 郭可阳不得不叹服,他做为皇帝花内帑组建近卫师搞天子“私兵”,人家毛大帅玩得更溜! 必须承认,毛文龙几乎白手起家建立东江镇,对后金起到了很大的牵制作用,就像是扎在后金屁股上的一颗钉子,但也仅是一颗钉子而已,对后金根本就起不到致命威胁。后金每次腾出手来收拾他,并不需要抽出太多力量,就能将他打的落荒而逃。 那些以为有毛文龙在,后金就不敢对大明轻举妄动者,就太幼稚了!奴儿哈赤在天启六年攻击宁远,皇太极即位后数次东征蒙古各部,毛文龙在后金的大后方都没闹出来多大动静,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 以郭可阳现在对东江镇和毛文龙的了解,即便现在自己没有启用袁崇焕,毛文龙也不会再被袁用计杀死,皇太极依然不用担心发动己巳之变时被毛文龙抄后路。 因为原历史上,皇太极经蒙古草原入关发动己巳之变,只动用了后金不到一半的精锐,他有足够的力量留在辽东收拾毛文龙。 最关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心是会变的。毛文龙现在更注重的是自己的个人利益,和围绕在他周围的小集体的利益。 毛文龙集团已经很明显的军阀化了。这一点也是现在这位神武皇帝对毛文龙不感冒的原因。 后世之人,为了贬袁崇焕,便不断抬高甚至神话毛文龙,吹得好像只要当初毛文龙不被袁崇焕杀掉,大明就能消灭掉后金,大明也不会亡了,简直扯淡! 郭可阳穿越这一年来,活生生地接触到这些曾经历史书本里的人物,越来越认识到人性的复杂! 每个人都不像曾经看到的书本里所说的那般标签化,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就连卢象升、孙传庭二人,现在接触时间长了,曾经受书本影响的二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大打折扣。郭可阳时常觉得卢象升有时候耿直的近乎“迂”,而孙传庭也时不时会流露出书生的“轻狂”。 或许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样子,这才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吧!郭可阳也不断地在自己心中修正曾经对他们的“误解”,以一种全新的眼光认识和评价他们。 郭可阳在武英殿中静坐了半晌,在心中梳理了一遍对后金的用间策略,而后向王承恩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军情司衙门,命军情司留守之人火速将周世勋、李肃二人召回来。” 第185章 用间之策 神武元年六月十二。 郭可阳在武英殿召见自张家口赶回京师的军情司指挥使周世勋和监军使李肃。 “那个自东江镇来的田立,你们两个都见过了?” “回陛下,昨日一回到京师,臣等便按照陛下旨意在军情司与他谈过话了。”周世勋回道。 “对他有何评价?” “回陛下,臣与李肃都觉得此人沉稳机敏,是个刺探情报的人才。” 郭可阳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田立还是很认可的,于是便吩咐道:“那便将田立调到军情司,给予其千户之职,由你二人直接指挥。至于毛文龙那里,朕自会让袁可立去说。” 毛文龙有几百个义子,田立又是个职位不高的,少了便少了。况且这是皇帝直接要的人,他毛文龙除了跪下来双手奉上还能如何? “军情司今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你二人不可全都留在张家口。这样吧!周世勋留在军情司衙门里,有事好听朕吩咐,李肃你暂时全权负责张家口的事务。” “臣遵旨。”二人躬身领命。军情司之前只有张家口这一个重点,现在多出来了田立这条情报线,再将两人都放在那里就不合适了。 “这个田立与刘兴祚要做为一条单独的线,布在建奴那里,切不可与胡贵儿那边有关联。万一一条断了,另一条还能用。这两件都是绝密之事,军情司里仅限于你二人掌握。” “臣等明白。” “说到胡贵儿,张家口那边布置的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回陛下,军情司成立之后,臣又精心选拔招募了两个蒙古人,刚刚经过训练派出去。一个已经打入到晋商范永斗的商号中,另一个奉臣之命去假意投了建奴,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哦?假意投建奴?此人可靠否?别弄巧成拙了!” “回陛下,臣认为此人极为可靠,应当无虞。”而后周世勋便详细地向皇帝介绍起他新选的两个蒙古间谍。 这次被派到建奴那里假意投靠实为潜伏的叫做祁靖安,听起来好像是个汉人的名字,实则是西宁卫蒙古族土官祁秉忠的庶出子。 祁秉忠的祖先原为蒙古部落头领,后归顺大明并立下军功,被授予宣威大将军并世袭西宁卫指挥佥事。祁秉忠在天启二年与后金的作战中战死沙场,因此祁靖安也成了忠臣之后。 祁秉忠死后祁靖安受荫为锦衣卫总旗,周世勋在梳理京师鞑官的时候发现了他,一番相谈之下发现祁靖安不仅通晓蒙古事务而且还有建功立业之心,当下便试探他可敢于潜伏到建奴那里行大险立大功,祁靖安年轻无畏,二人一拍即合。 于是祁靖安便化名为多什,化装成草原上的流浪牧民,孤身一人往辽西去了。 另一个蒙古间谍叫做阿古,出身和胡贵儿一样,也是在南海子马场为朝廷养马的蒙古人。他和胡贵儿一家原本就认识,被周世勋选中后通过应募商号伙计的方式,进入到晋商范永斗的商号中。 自上次胡贵儿被豪格收走之后,范永斗对收蒙古人做伙计喜欢得很,对于前来找活儿的阿古当场便收下了,还专门安排阿古为自己养马。 周世勋选择同样出身南海子马场的阿古,本身就是埋下了一个暗招,如果有一天阿古也能够成功打入建奴内部,那么用他来联系胡贵儿,比别人要更容易取得胡贵儿的信任。 毕竟当时胡贵儿被豪格要走过于意外,事前没人想到胡贵儿竟然能够混到建奴那里,以至于连个联络的方式都没提前约定。 不过这件事也给新成立的军情司上了一课,对外的情报刺探与东厂、锦衣卫这些执行国内任务的完全不一样,不可测因素太多,一切都要提前预想多做准备。 听周世勋汇报完,郭可阳对于他的安排很满意,便夸奖了几句,而后又说起了前些日子抓到的建奴在京师细作一事。 “既然建奴细作能够通过天津出海,往来辽东传递情报。那么田立与刘兴祚之间今后的情报传递,是否也能借鉴一下?” “回陛下,臣正有此意。臣打算在东江镇那里选一处无人的小岛建立据点,用以驻扎人手和船只并多养信鸽。一旦刘兴祚处有情报传出,可以直接用快船或者信鸽送至京师。” “哦?用信鸽多久能送到京师?”郭可阳一听用信鸽传递情报立刻便来了兴趣。 “三天左右便能传回。” “那用快船需要多久?” “臣问过田立,倘若不出意外,快船十五日之内便可到达天津。” 在这个时代,于大海之上用木帆船传递情报,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用船太慢了,就不能只用信鸽传递?为何不直接就将信鸽养在刘兴祚处,这样也省去了从沈阳往岛上传送的时间?”郭可阳疑惑道。 “陛下有所不知。在用信鸽传书时,常有信鸽在途中游失它处而不能归巢。所以为了保证书信能够传到,通常是三五羽,甚至十几羽信鸽同时放飞,归巢时有的率先而归,有的则姗姗来迟,也有的杳无音信。总之,信鸽传书虽快却并不稳妥。” “为了相对稳妥,发信时要多放信鸽,那么就必须自京师往发信地大量运送信鸽。一是自东江至沈阳路途中建奴盘查严密,信鸽难以运到,二是即便运到沈阳,刘兴祚在家中养殖大量信鸽必然会引人怀疑,极易暴露。” “因此臣才选择在东江择一小岛,屯备信鸽、快船。如此一旦有情报传来,则信鸽与快船启发,可保证京师接收无误。” 听周世勋对于情报传输方式的细节娓娓道来,郭可阳才恍然大悟,原来其中有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细节,看来专业的事还是一定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才行。 自己原本还以为放飞一只信鸽就能将信件传递过去呢,看来又是受后世的影视剧毒害不浅,倘若信鸽传书真的可靠,那么估计天下早就没多少驿站了,用信鸽传书多快啊,关键是还省钱! “周世勋,你筹划的很好,朕没有看错你。这件事要快些落实下去,朕希望能够及时的知道建奴内部动向,这对朕的平辽大计至关重要!” “请陛下放心,臣准备两日便带田立往东江去,一定不负陛下的期望。” 第186章 黔国公之死(一) 神武元年六月二十四。 郭可阳收到云南巡抚陆澄原的密折,黔国公沐启元居然突发暴病身亡了! 这也太突然了!! 此事当真是让人觉得蹊跷,皇帝刚给沐启元下了令其进京朝觐的旨意,他便突然死了,这也太赶巧了吧! 郭可阳一度怀疑沐启元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玩了个诈死诓骗自己。 但是陆澄原在密折上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但亲自到黔国公府上查看了沐启元的尸体,还亲眼看着沐启元入殓并为其主持了仪式,此事千真万确。 虽然陆澄原在密折中对沐启元暴死的原因也表示怀疑,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和风声证明沐启元是非正常死亡,因此便也没有对黔国公府过多询问,只将此事其中疑点密报给皇帝知晓。 原来,皇帝令黔国公沐启元进京朝觐的旨意发出后,于四月中旬到达昆明。 沐启元接旨之后一直犹豫彷徨。虽然圣旨之中除了进京之事便没有提到其他,就连他和巡按御史余瑊之间的矛盾也只字未提,但是沐启元心中依旧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此次进京没有什么好事。但是皇帝的旨意沐启元又不敢拒绝,便一直拖着启程日期。 巡抚陆澄原见沐启元迟迟不动身,自然知道这厮心里有鬼,便以违抗圣旨为威胁,多次到黔国公府上催促,有次二人甚至当着黔国公之母宋氏的面吵了起来。 没过两天,黔国公府派人来告,说黔国公染了疾病,需要静养些日子,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动身赴京。 陆澄原一听就觉得是沐启元这厮在装病,好继续拖延时日。于是决定第二天再到黔国公府上看看,如果真是装病,到时候就要以沐启元曲意违抗圣旨向皇帝参劾他相威胁,逼着他赶快进京。 谁料,第二日清早陆澄原还未出门,便有黔国公府中下人来报,说黔国公昨晚暴病身亡了,宋老夫人请抚台大人快些过去商议后事。 陆澄原一听,惊得茶碗差点没端住险些掉落在地上。轿子都不坐了,骑马火速赶往黔国公府。到府上一看,尽皆缟素,沐启元面无血色躺在床上,已然没了气息。 嚣张跋扈并且正值壮年的黔国公沐启元这么快就死掉了?太突然了! 陆澄原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看到坐在一旁垂泪的沐启元之母宋氏,陆澄原上前施礼道:“老夫人节哀!不想黔国公正值壮年,往日里龙精虎猛之人,竟会遭此意外,实在令人悲痛!” 宋氏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泪水,回礼道:“事已至此,都是我儿的命啊!陆抚台总制云南之事,沐启元未曾为抚台分忧,还多有烦扰,老身今日替他向抚台赔个不是。当下黔国公府还需抚台多照料照料。” 陆澄原叹息道:“唉!死者为大,自古道‘身死事消’,黔国公之事就不再提了。当下急务乃是将黔国公薨逝一事,火速报往京师,令陛下知晓。至于丧事,但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老夫人切勿见外。” “那老身就多谢抚台大人体恤了。只是还有一事关系到我黔国公募氏二百余年的延续,还需劳烦陆抚台。” “老夫人,请讲。” “沐启元已死,眼下我沐家长孙沐天波年仅十岁,尚不晓世事。我一个老妇人人微言轻,承爵之事还有劳陆抚台向朝廷分说。” “这自是本官分内之事,请老夫人放心。” 陆澄原又安慰了宋氏一番,便离开了,他还要赶紧回去写奏章将此事报于朝廷。 出了黔国公府,陆澄原不禁感叹人生无常、世事多变,沐启元前两天还好好的,完全看不到一丝有疾病的迹象,怎么就突然离世了。 那宋氏也真不愧是大家之人,眼看着亲儿子突然离世,竟没有崩溃,还考虑着沐家的传承延续。这要是搁在寻常百姓人家,老太太恐怕早就哭得呼天抢地了。 其实,陆澄原哪里知道,等到他出了黔国公府的大门之后,宋氏逐出了屋中所有人,才扑倒在儿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天下也许只有宋氏知道儿子的死因了! 事情要回到两天前。 陆澄原又来到黔国公府上催促沐启元快些动身进京,沐启元本就是个脾气火爆之人,烦躁之下便和陆澄原大吵了一架。宋氏闻声过来劝和之后,陆澄原拂袖而去。 看着巡抚离去的身影,宋氏满面愁容地对儿子训斥道:“我儿太过跋扈无礼了,我家虽为国公,但陆大人乃本省父母,怎可如此开罪与他!” “哼!母亲知道什么,他陆澄原不是过来催我进京,而是来催儿子的命。我得罪了那些文官,尤其是那余瑊就是皇帝的走狗,我若进了京师,只怕是回不来了!” “我看那皇帝的诏书里,只宣你进京,并未提起你和余瑊的瓜葛,更没有训斥与你。奈何要与皇帝作对呢!你这般不听诏命,为娘只怕皇帝怪罪下来,黔国公府危矣!” “娘你心里就只有黔国公府,就没替儿子想过吗?”沐启元怒道。 “那余瑊三番两次弹劾我,皇帝怎会不知我与他的矛盾。现在圣旨里对这事只字不提,皇帝也不宣余瑊回京却只召我进京,这明摆着是信不过我,要将我召至京师料理了。” “我才不去京师!现在新皇帝登基不久,建奴和蒙古都让他忙不来,奢崇明、安邦彦还在水西之地闹腾着。我就不信我称病不入朝,他能把我怎么样!” “皇帝怎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儿就没听说那被废的秦王一家不成!”宋氏急得不停用拐杖敲地板。 “哼!笑话!我沐家在云南经营二百余年,手里有兵、库中有钱,岂是那些个如同被囚禁城中的藩王可比?” 宋氏一听此话立刻脸色惨白,“怎地!你还敢造反不成?” “造反不造反另说。只要儿子不离开云南,就朝廷现在这局面,我谅那小皇帝不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就住到咱家统领的兵营离去,那陆澄原再敢催促我就将他打出军营。” “外面的事,母亲少管,我自己料理的清楚。”沐启元说完就出门去了。 第187章 黔国公之死(二) 宋氏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眼角的泪水不知不觉间顺着脸庞淌下,宋氏也不擦拭,喃喃自语道:“料理的清楚?我看你是要将沐氏一族都料理进去!祖宗啊,我有罪,怎么就生出来了这般逆子!” 宋氏在厅中枯坐了半晌,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为了沐家满门和黔国公府二百余年的传承能够继续延续,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巡抚陆澄原隔几日便找沐启元催促一番,如果真让沐启元在军营之中做出殴打巡抚这种混账事,那么又与造反何异?到时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要知道在大明朝,巡抚是代天子巡视安抚地方的,他是皇帝派到地方的代表,殴打巡抚形同造反。 况且皇帝下旨让他进京朝觐,他却执意不去,如此忤逆,皇帝怎会善罢甘休!只怕沐氏一族大祸将至。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宋氏知道沐启元一定是不会听劝的,如果自己再不做点儿什么,整个黔国公府都要为沐启元陪葬,包括她那挚爱的长孙沐天波。 想到沐天波,宋氏心中总算是有了慰藉。 与他爹沐启元恰恰相反,沐天波不但聪慧好学,关键是性格和善、知文懂礼。如果黔国公府传到沐天波手里,沐家一定能够平安顺遂。 第二天晚上,黔国公沐启元正在房中饮酒,宋氏带着贴身丫鬟来到沐启元屋门前,犹豫了一下,宋氏咬了一下嘴唇还是走了进去。 “母亲来了?”沐启元见到宋氏过来赶紧起身道。 “我儿明日果然要去营中居住吗?”宋氏问道。 沐启元叹息一声,看来他令自己的侍从收拾东西明日搬入营中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 “儿子只是暂时去住一住,等过了这阵风头就回来。” “皇帝的旨意哪能随便敷衍的过去!我儿就不能去京师向皇帝请罪,倘若如此,皇帝总要以宽德示人,也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宋氏继续劝解道。 “进了京师就由不得我了!小皇帝这摆明了是要演一出请君入瓮的戏,我才不上他的当。当初魏忠贤就是被他诳进了乾清宫,才束手就擒的。” “我儿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沐家满门考虑啊!天波他们年幼,能不能答应娘,不要行险?”宋氏近乎哀求道。 “哼!大明朝现在被建奴和蒙古拴着,京师自顾不暇。云南离京师五千余里,我手中有兵,就不信小皇帝敢把我如何!我偏要将此事敷衍过去。母亲你管好家里事就好,外面的事莫要多管!”说着说着沐启元又恼怒起来。 宋氏深知儿子的脾气,知道此事已经无法说服于他,长叹一声,而后幽幽地道:“既然如此,这都是命啊!娘也不再阻拦与你。” 说完便命丫鬟出去,将带来的酒给儿子斟了一杯,“这是娘自己收藏的美酒,今日就当为娘给你送行了。无论你做下什么事,你都是娘的儿子。” 沐启元并不以为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回道:“娘你尽管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儿子定然无事。” 宋氏不说话,就只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无声地从脸庞上流淌下来。 “娘,你怎么了?”沐启元见宋氏的表现奇怪道。 紧接着沐启元便感到腹中剧痛,立刻用双手捂住腹部,很快五脏六腑便如烈火焚烧一般,一股血腥味涌至口鼻。 “娘,你这酒不对......”沐启元整个人弯得像个虾米摔倒在地上,很快便连话都说不出来,仅仅数息之后,双腿一蹬便没了气息。 “儿啊!”宋氏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沐启元的身上嚎啕大哭,一边用手绢擦拭着沐启元口鼻处流出的鲜血,一边喃喃自语道:“我儿啊!莫怪娘亲心狠。娘都是为了保住沐氏全族的性命。娘送你先走,等天波顺利继承了爵位,娘就下去陪你......” “真的莫怪娘,娘生了你,最懂你。娘要是不这般做,沐氏全族都要给咱娘俩陪葬......” “娘怎能不疼你爱你,可是娘也不能那般自私,再任由你胡作非为下去......” 宋氏伏在儿子身上,一边号哭,一边抚摸并擦拭着儿子逐渐冰冷的脸庞,一边自言自语,如同疯癫了一般...... 陆澄原没有对宋老夫人食言。 他除了给皇帝上了封密折详细描述了自己对此事的接触过程,并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怀疑之外,并没有再弹劾沐启元。毕竟人死事消,沐启元人都不在了,他过去做的种种不法之事也就没了追究的地方。 同时,陆澄原还上了一份公开的奏本,就是简单描述了黔国公沐启元暴病身亡一事,现在黔国公爵位空缺,奏请朝廷册封沐启元之嫡长子沐天波为新一代黔国公。 郭可阳没想到黔国公沐启元这件事会以这种结果而收场,太不可思议了。既然沐启元已死,那么自己就不好再对黔国公府做出什么惩罚,否则就有失宽仁的品德,只会让天下人觉得皇帝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子。身为人主,这可是要大失人心的,绝对不能那样做。 于是郭可阳下旨,对黔国公府进行抚恤慰问,准许黔国公府为沐启元在南京城南的沐氏祖茔所在地观音山,造坟安葬,并准许黔国公府在南京城为沐启元举行葬礼。 同时批准了陆澄原的奏请,册封沐天波为新一代黔国公。考虑到沐天波现在年仅十岁,云南又距离京师过于遥远,连沐天波进京谢恩一事都免了。 另外下旨一封,调云南巡按御史余瑊回京,擢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没人知道的是,与圣旨一同到达云南的,还有东厂联络处的一名百户,他受命前往东厂驻昆明派遣站传达命令,令昆明站秘密探察原黔国公沐启元的真实死因。 神武元年八月,沐天波被册封为新任黔国公的当天,原黔国公沐启元的生母宋氏在卧房内服毒自尽,留下遗书一封,请求与儿子一同归葬祖茔。 ---------------------------------- 注:真实的历史往往比小说更让人不可思议,黔国公沐启元被其母鸩杀,乃是发生在崇祯元年的史实,其具体过程无人知晓,作者在此进行了艺术加工。 第188章 阅兵(一) 神武元年八月初一。 今日虽是初一却没有朝会。 但是京师的大批官员却还是在天不亮就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后便出门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官员们出门没有选择坐轿子的,要么是自己骑马,要么是乘坐马车。因为他们要赶往城外十里的南海子。 皇帝今日上午要在南海子阅兵,检阅苦练成军的近卫师部队,命所有七品及以上官员,以及在京勋贵全都要前往陪同观礼。 一路上,相熟的骑马官员往往结伴而行,边走边讨论着关于近卫师的话题。大家都知道近卫师这支部队的存在,却极少有人见过其中详情,都好奇的很。毕竟神武皇帝自即位以后就组建了近卫师,泡在军营中的日子比留在紫禁城的日子都多。 不过好在我大明有沉迷于豹房中与虎豹相搏的正德爷爷,有沉迷修仙几十年的嘉靖爷爷,有几十年宅在后宫不上朝的万历爷爷。 有了这些出过大格,个性强烈且行为怪异的祖先们在前面杵着,现在的这位神武爷喜欢在军营中训练折腾那些兵士,反倒显得不那么另类了。 “我说王主事,今天这个阅兵,陛下要检阅多少部队啊?”一个礼部的郎官好奇地向同行的一名兵部主事问道。 “我哪知道!这事儿又不归我们兵部管。”兵部主事回道。 “咦?说笑了,这阅兵你们兵部不管谁来管啊?五军都督府吗?”礼部郎官问道。 “你们不知道,这近卫师不归我们兵部管的,无论是军官任命、操练校阅还是饷银粮草,人家都有自己的衙门管着。跟我们兵部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这时旁边一名军器寺的官员插话道:“应当是近卫师的总参谋部管。这总参谋部专门管近卫师训练考核校阅的。” “嘶,这大明朝还有兵部管不着的营伍?”礼部郎官奇怪道。 “哈哈,兄台身在礼部,看来对京师驻军的变化有些迟钝啊!这近卫师是直属于陛下的亲军,人家自有衙门,归陛下直领的。” “哦,这么说那就同锦衣卫,还有看守皇城的上直卫很像了。” “倒也不一样,你见过之后就知道了。”军器寺的官员常带人往近卫师营中运送和维修军械,见过近卫师的操练,了解的比较深。在他看来这支部队真可称得上天下精锐了,岂是那些个主要在京师巡街捕盗或者充当仪仗的锦衣卫能比的,更不是那些个整日里站岗守门、松松垮垮的上直卫能够相提并论的。 出了京师外城南门永定门,再往南行十里便到了南海子。 众官员到达南海子边缘,便有身着盔甲的近卫师执勤官兵引导,将众官引至一处摆有桌椅的空地暂时休息。 距离巳时(上午九点)还有两刻钟,所有观礼的官员勋贵等近千人被引导进入南海子阅兵场。 所谓阅兵场,其实就是一块巨大的经过平整的场地,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宽约三里。由驻扎在南海子的近卫第三师,和旁边大红门驻扎的由原神机营整编而来的近卫第十一师、步兵第二十一师,这三支部队耗时半个月平整修筑而成。 阅兵场有点将台一座,高约一丈五尺,内部夯土而成外面包砖,上面可站约三百人。 点将台东西两侧各有长方形的阶梯状观礼台一座,高一丈,可站约五六百人。 众官员按照“文左武右”的区分,被近卫师士兵分别引导至点将台两侧的观礼台上站立。品级高的站到下面靠前的阶梯上,品级低的站到上面靠后的阶梯上。众官员第一次见这种阶梯型观礼台,初次站上去还有些不太习惯。 前面的品级高的官员看到后面官员站得比自己高,总觉得仿佛有被压了一头的感觉。不过前面的几位朝廷重臣,如内阁四位学士六部尚书,还有几位国公,都被特准赐座坐在前排,有这些地位贵重者在前,便也无所谓了。 众官就位之后,眼神好的,便看到观礼台前,往南一里外的阅兵场上,黑压压一片,应该是今天要校阅的营伍集结在那里,还能看到有许多红色的旗帜在迎风招展。 不过诡异的是,这营伍也太安静了,如同一块块巨大的黑红色的方块布在两里外,只见极少的几个人在期间走动应该是军官。 一些知兵的官员和勋贵见此情,形就觉得这营伍不简单。那黑压压一线,目光扫过去,估计要有上万人不止,能做到如此安静,以至于在众官进入阅兵场之前都没听到任何动静,当真是纪律严明!就这一条,大明的军队能做到的就不多!一些年老的官员甚至想到了当年戚家军的部队。 巳时整,鼓乐声响起,皇帝身着大红色武弁服登临点将台上。 皇帝在点将台上站定,鼓乐声停止,观礼台上的文武官员在宣礼太监引导之下转身面向点将台,向皇帝深躬大揖,齐呼万岁! 郭可阳轻抬右手,赞礼太监高呼“平身”,而后百官就位。 点将台下三声令炮点响,同时观礼台台两侧各五面巨大的战鼓“咚咚咚”擂响。 百官只见远处一里外原本静止的黑红色方块动了起来,连带着陆陆续续的“起立”、“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的口令声传了过来。原来刚才那些远处的部队都是坐在地上待命的。 四个近卫步兵师,以连步兵方阵为基本单元一线展开,足足占据了两里宽的正面。这还是在各团辎重营和各师炮兵营没有进场参加方阵的情况下。 三个近卫骑兵师,则是以骑兵连方阵的形式一线展开,每个骑兵连按照墙式冲锋的训练方式,组成一个十乘十的骑兵方阵。 虽然一个近卫骑兵师人数只有近卫步兵师的一半多点儿,但是马匹所占空间大,且无法像步兵方阵那样肘挨肘、肩并肩那样站的紧密,因此三个骑兵师占据的正面甚至比四个步兵师的正面还要宽一些。 随着受阅的各部队方阵向点将台方向移动,骑兵方阵虽走得缓慢,但是近万匹马的马蹄踏向地面,依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步兵方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中间夹杂着军官的口令,行进中各连队陆续齐声呼喊出“一二三四”的呼号声,用以调整步伐,豪气冲天,气势丝毫不落于骑兵。 行进的方阵在阅兵场南侧荡起漫天的尘土,伴随着“轰轰轰”的马蹄声、“呼呼呼”的步伐声,近卫师各部队犹如海啸一般向观礼台这边排滚而来。 文武百官,除了少数带过兵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屏住呼吸望着这席卷而来的铁流。有些兴奋的面红耳赤,有些则紧张的脸色发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些带过兵的官员和勋贵将领,仅看到这部队移动中的整齐有序和步调一致,便暗暗心惊。要知道这可是数万人的整体阵线移动,能够做到如此协调不乱,天下间恐怕没有几支部队可以做到,在战场之上凭这一点就能碾压绝大多数敌人。不想,皇帝竟然能练出来如此天下强军! 第189章 阅兵(二) 点将台前十步处和一百步处,各用石灰在地面上划了一条长长的东西向横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 骑兵方阵尽管努力压制着马的步速,还是比步兵方阵移动的快很多。骑兵方阵先于步兵到达点将台前百步处的横线前停下,片刻之后步兵方阵也在横线处立定。 此时观礼台两侧的战鼓也停止了声音。各部队开始整队,调整因为行进而变形的阵线,军官们的口令声此起彼伏。 方阵陆续调整完毕后,漫天的烟尘在大校场上弥漫,而后又慢慢地消散,阅兵场上重新又恢复了平静。站在观礼台上的众官望着眼前威武肃静的军阵,只感觉犹如一道山岳立在面前一般。 此时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并马而行,来到点将台与受阅部队的中间位置,面向受阅部队站立。 近卫一师指挥使罗长风率先骑马到卢象升十步之前勒马停下,行新式军礼后大声报告道:“报告都指挥使,近卫第一师受阅部队列队完毕,请您指示!近卫第一师指挥使罗长风!” “稍息!” “是!” 好怪异的辞令,不过倒也干净利索!观礼台上一些带过兵的官员、勋贵心中暗道。 而后各近卫师指挥使按照番号顺序,陆续骑马而来,向都指挥使卢象升报告部队准备情况。 所有部队报告完毕后,卢象升与孙传庭调转马头驰向点将台,在点将台前十步处停下。卢象升向站立在点将台上的神武皇帝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大声报告道:“皇帝陛下!近卫师列队完毕,请您检阅!近卫师总参谋部都指挥使——卢象升!” “开始!”郭可阳大声回道。 此时郭可阳内心既汹涌澎湃,又有一些紧张。虽然一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做为人主的尊贵和高高在上,但是做为最高的统帅者,检阅这三万多人的近卫师部队,第一次面对如此巨大的场面,怎能不让他生出紧张感。 有些人总觉得穿越者无所不能,仿佛穿越了就成了完美的神,可笑至极!你前辈子在超过百八十人的正式场合讲话,看着下面众人就紧张的手都发抖,现在穿越了你就不是你了,就不会紧张了?领袖气质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郭可阳下了点将台,骑上马,身后鼓乐声响起。 郭可阳策马往最西侧的第一支受阅部队走去。这里是近卫第一师的部队。 首先遇到的是近卫第一师的军旗,大红色的长方形旗面上绣着一条腾空飞舞的黄色蛟龙,近卫一师指挥使罗长风、监军使胡汉玉、副监军使靳旭,以及师部直属部队组成的方阵站在军旗东侧。 罗长风见皇帝策马而来,高呼一声“敬~礼~!” 师部方阵所有军官横右臂于胸前行军礼,方阵士兵则摆头望向皇帝行注目礼。 “明军威武!”郭可阳高呼道。 “吾皇威武!”方阵士兵如山呼海啸般回应。 过了第一师师部方阵,便是第一团的三个主力步兵营组成的步兵方阵。 看到皇帝策马走到第一团与师部的交界处,第一团指挥宋天恩扯开嗓子高呼“敬~礼~!” 与前面一样,第一团所有军官行军礼,方阵士兵向皇帝行注目礼。 “大明万岁!”皇帝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一团向皇帝山呼回应。 之后,每经过一个团,皇帝与部队便如此反复进行互动。阅兵场上热血沸腾,方阵的呼号之声传到数里之外。 观礼台上的文武百官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所影响,有些人激动的面色发红,如饮醇酒。 老迈的英国公张惟贤转头向一旁的成国公朱纯臣道:“陛下竟练得如此虎贲劲旅,老夫记得,上次见到如此威武的军阵还是在万历九年的时候,彼时张江陵当首辅,搞了一次大阅。” 朱纯臣感叹道:“如此肃杀之军阵,如此高昂之士气,可称得上虎狼之师了。” 张惟贤笑道:“看来陛下整军经武之才确实是天授啊!今后有些人该老实了。” 朱纯臣往远处瞟了一眼,轻飘飘地讪笑道:“恐怕已经老实了。” 不远处,保定侯梁世勋笑着对旁边的襄城伯李守锜道:“怎样?襄城伯治军多年,熟知军旅之事,对此军有何评价?” 李守锜自然知道梁世勋是在揶揄自己,前些日子自己弹劾李邦华整编京营,被皇帝下旨训斥了一顿,一直闭门谢客把自己关在府里不出门,今日皇帝大阅成军的近卫部队,隐含的意思中多少有宣示天子对武力绝对掌控的意思,明眼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些。 “此乃天子亲领之军,威武雄壮,咱对陛下敬仰的很,有啥好说的!”李守锜红着老脸说道,说话时花白的胡须不停地颤抖。 梁世勋笑笑,不再说话。 郭可阳检阅完各近卫师,策马回来,重新登上点将台立于台上。 卢象升、孙传庭二人护送皇帝到点将台后,并不下马,而是调转马头立于点将台下。 “各近卫师注意,分~列~式,开始!”卢象升拖长了嗓音高呼道。 点将台两侧各立有二十名护卫兼传令兵,于是四十名士兵一齐大声重复卢象升的口令。之后便又是“砰、砰、砰”三声变令炮响起。 近卫第一师的黄龙战旗打头,全师按照建制序列,迈着齐步向东行去。行至最东侧的近卫第十三师队尾,近卫第一师调头往西,方阵右侧沿着点将台前的白色横线前行。 距离点将台二十步,方阵带队军官声嘶力竭地下达口令“向右~看”,方阵齐呼“一~二!”整个方阵由齐步切换为铿锵有力的正步,持长矛士兵将手中长矛向前斜举,持火枪士兵则将装着刺刀的步枪向前劈出。士兵们齐齐向右摆头,踢出整齐划一的正步通过点将台前。 皇帝站在点将台上,抬手向通过的各方阵致意。 “想不到步兵也能走出这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老英国公张惟贤感叹道。 一旁的成国公朱纯臣道:“陛下的练兵之法真是闻所未闻。这方阵行走间横竖皆在一线,整齐如一人,由此军形亦能看出治军之严苛。” “以老夫看,倒有些戚继光戚家军的影子。”张惟贤毕竟年老见多识广,“当年戚继光调守蓟镇时,带有三千浙兵,正值大雨,浙兵列队站在大雨中,队形整齐,无一人敢乱动。” “只是可惜今日万里无云。”朱纯臣笑道。 张惟贤知道朱纯臣是在说笑,便也笑着回道:“呵呵,不过这近卫师极为重视队列队形确实真的,倒也与那戚家军相似。” 近卫步兵师各部队正步通过点将台后,便又将步伐换为齐步,行至出发位置停下。 近卫骑兵师则以骑兵连方阵为单元,按照墙式冲锋的战术队形,控制着马速,一排排通过点将台前。 等到所有部队到位后,卢象升持一杆三角形红色令旗举过头顶挥舞三次。而后各方阵便按照军官口令,向正前方跑步至点将台前立定。 “万岁!”各方阵在军官带领下向点将台上的皇帝齐声山呼。 阅兵场上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第190章 八月 神武元年八月初三。 紫禁城,坤宁宫。 郭可阳神情紧张地在偏殿外走来走去,两只手反复揉搓,由于用力过度,以至于指关节都被搓的发白了。 王承恩及一帮内侍宫女侍立在周围,也都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王承恩几次想劝皇帝坐下来歇歇,喝口茶安安神,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吧!这个时候估计就是圣人也难以把心安下来。 偏殿内不时的传出女人痛苦的嘶喊声,一波甚过一波,听得外面的宫女太监心里发颤。 此时,大明的正宫皇后正在生产。 原本根据太医的计算,皇后半个月前就到了预产期,但是一直迟迟不见动静。 太医们着急,这可是皇后的头胎,小心谨慎的伺候了十个月,最后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虽说现在这位皇帝一向对下人们以仁德着称,从没有随意惩罚过宫人和太医,还给太医院大幅度提高了待遇。但是到了正宫生产这种大事面前,万一出了意外,保不准就会成为出气筒。 比太医们更着急的是皇帝! 自从皇后到了预产期,郭可阳基本上都很少出宫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周氏。这也是他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第一次要做父亲了,怎么能不着急! 为了保证皇后生产顺利,郭可阳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卫生健康知识都用了出来。 在坤宁宫的偏殿,专门选了一间密封条件好的房间做为产房,所有的床单被褥都用新的白色棉布制作,放在大蒸笼里蒸了一个时辰,再拿出来暴晒,用以消毒。 偏殿内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角角落落还都用反复蒸馏提纯得到的酒精擦拭了数遍。 郭可阳还想到了难产的问题,这肚子里的家伙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万一长得太大,难产了可就麻烦了。 好在自己知道产钳这个伟大发明。穿越后一直忘了这个东西,现在碰到自己老婆生孩子才想出来。 产钳这玩意儿很简单,就是两根粗铁丝弯曲而成,以达到与婴儿头形相合的目的。在生产时,牵拉胎儿头部提供一个外力辅助胎儿产出。属于捅破一层窗户纸类型的发明,制作起来也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于是郭可阳在图上画出来后,命令御用监专门制作了三副银质的产钳备用。 一切准备完成,就等着皇后的肚子发动,过了十天都没有动静,周氏也是长吁短叹怕的不行,郭可阳还要不断地安慰她。 八月初三早膳之后,周氏突然肚子剧痛,有了症状。郭可阳赶紧命人将皇后抬进坤宁宫偏殿的产房里。 坤宁中一直备着的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也进了偏殿,这三人已经被皇帝要求反复练习使用产钳夹豆腐,练了十余天,为的就是接生的时候别伤了胎儿。 如果不是皇帝严厉要求,这三个稳婆还真不敢用钳子去夹大明新生的皇子或者公主。 从早膳后进入产房,到现在也快两个时辰了。从刚开始没有任何动静,到现在产房里不断传出周氏一波比一波更惨的嘶喊声,郭可阳不禁心中恐惧的有些发颤。这种恐惧来自于对可能失去至亲之人的畏惧。 郭可阳太知道在这个时代新生儿生产过程中的危险性了,母子的死亡率都极高,也没有任何手术的可能,全靠命运了,纵使是帝王之家面临的风险,也不比普通百姓家好多少。 “老天爷保佑,但愿那产钳能够帮上忙!”此时此刻郭可阳只能不断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了。 郭可阳正在偏殿前六神无主地瞎转圈,突然伴随着周氏一声惨痛的嘶喊,“哇、哇、哇”一阵高亢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生了!” 皇帝周围的宫女太监一时间竟忘记了礼仪规矩,纷纷惊喜地叫道。 郭可阳惊喜的双手一击掌,赶紧跑到产房门口。 很快,一个满头大汗,却又笑得满面红光的稳婆开门走了出来,对皇帝作揖道:“恭喜万岁爷,娘娘生了个龙子!” “皇后怎样?可还好吗?”郭可阳急切地问道,听了周氏之前的惨叫,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老婆。 “娘娘身子无碍!可多亏了万岁爷给的产钳,小皇子有些胖,生产的时候困难,靠着那产钳才使得娘娘和皇子有惊无险。”稳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可真是惊心动魄,自己好像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郭可阳自语道,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方松下来。 王承恩及随侍人等听到皇后无碍,这才赶紧向皇帝贺喜。 “王承恩,给稳婆每人赏赐白银五百两。另外传旨,宫中所有人等及在京官员、近卫师及京营各部队,全都赏赐一个月俸禄!” “奴婢这就去传旨。”王承恩赶紧去内阁传旨去了,看来皇帝这次是真的太高兴了,极少见出手赏赐臣下如此大手笔的。 “谢万岁爷赏赐!”稳婆赶紧跪下来磕头谢恩,五百两银子绰绰有余够她老婆子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额?朕现在能进去吗?”郭可阳小心地问道。 “万岁爷能进来,屋里都快收拾好了。”稳婆赶紧让开路放皇帝进去。 郭可阳进了产房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来到产床前,只见周氏正面色苍白、虚弱不堪地躺在那里。 “陛下来了。”看见皇帝走了进来,周氏轻声道。 “吾妻受苦了,还好有惊无险。吓死朕了。”郭可阳赶紧走到床边坐下,握着周氏的手轻声道。 “多亏了陛下的产钳帮了妾一把,听稳婆说否则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朕会下令将此物推行至全国,定能救下无数遭遇难产的母亲。” 说话间,稳婆将新生的皇子抱了过来,郭可阳一看,小家伙还没有睁开眼睛,缩在小被子里睡得正香。 “陛下可想好了名字?”周氏问道。 郭可阳对着熟睡中的婴儿端详了半天,也没有移开目光,仿佛在看一件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这个就是自己的儿子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甚至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就叫他朱慈烺吧!因是八月生的,小名便唤作八月吧!” 神武元年八月初三,皇后周氏产下一子,皇帝为其取名为朱慈烺,满朝欢庆。皇帝下令京师解除宵禁三日,以示庆祝。 五天后,礼妃田氏亦产下一子,取名为朱慈炯。 八月初十,神武皇帝下达圣谕,命令近卫师再扩军一万五千人。 这批一万五千新兵不再由各师负责新兵训练,而是从各师抽调骨干单独组建成一个新兵师。由原近卫第三师副指挥使张友定任新兵师指挥使,原近卫第一师副监军使靳旭任新兵师监军使。新兵完成四个月的新兵训练之后再分到各近卫师。 讲武堂第二批新学员也同时开始招募。 同时皇帝下旨,挑选招募边军中善于骑射者,以及全国驿站中的精干驿卒,组建第四个近卫骑兵师——近卫第十四师。 神武之明——第一卷——危机四伏(完) 第1章 沈阳 神武元年七月二十。 沈阳城内,刘兴祚府邸。 扮做朝鲜商人的田立再次来到刘兴祚府中。 “老伯,在下是刘将军在朝鲜的旧识,年初的时候来过一次。这次来大金国贩卖棉布,专门顺便过来看看将军,还请通报一下。” 田立对着看门的老鞑子客气地自我介绍,说完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将一匹棉布放进了老鞑子的门房里。 老鞑子脸上的皮肤如同枯死的老树一般黢黑褶皱,并且一条腿还是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可是田立却并不敢小瞧了他,因为上次与刘兴祚会面时,刘兴祚就悄悄告诉田立,这条老狗是皇太极专门拴在自己家门前看着自己的,皇太极现在对自己并不是很信任。 田立却并不太担心,再老的狗都是喜欢吃肉的,只要喂饱了,就不会咬人。 老鞑子自然记得田立,上次田立来的时候还给他塞了一锭五两的纹银,在刘兴祚这里看门本就是个苦差事,吃过人家的好处怎会忘了。 “嘿嘿,咱自然记得田掌柜,请稍待。”老鞑子眯着三角眼笑了起来,因为田立在命随从往门房里放那匹棉布的同时,又往自己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轻轻掂了掂大概又是五两,出手如此阔绰,这老狗恨不得田立每个月都能上刘兴祚的家门,自然不会出去乱说坏话。 老鞑子一瘸一拐地进去传话,很快刘兴祚便迎了出来,“哎呀!田掌柜,小半年不见又来沈阳发财啦!”刘兴祚操着一口流利的朝鲜语满面笑容地对田立道。 “刘将军上次让我带些好的棉布和茶叶过来,在下不敢忘记,这次专门亲自送到府上。”田立作揖道。 “哎呀,在下上次只是随口一说,你我也算是老友了,何必如此客气!既然来了,那刘某就不客气了,走进屋品品田小友的好茶。” 刘兴祚与田立客套完,又扭头对那看门的老鞑子道:“这是去年我随阿敏贝勒征朝鲜时认识的朋友,这次专门来看我,送些茶叶过来。” 老鞑子自然知道刘兴祚随阿敏征朝鲜的事,还被阿敏派为后金与朝鲜的谈判代表,听说就连跟朝鲜国王说话都严厉的很,赶紧点头哈腰道:“田掌柜年初的时候来过,主子您当时就说过,奴才都记得。” 刘兴祚转过头不再理会这老鞑子,支开无关人等,将田立引至自己的书房之中,二人紧闭门窗叙话。 田立简单的将自己前往京师见到皇帝的经过向刘兴祚讲了一遍。 “你真的到京城见到了大明皇帝?”刘兴祚震惊道。 “这事怎敢有假。我现在已经不归东江镇管了,陛下将我调到了军情司任辽东处千户,以后建奴这边的情报事宜由我负责与将军对接。不,现在应该称呼阁下为刘指挥同知了!” “指挥同知?何意?”刘兴祚疑惑道。 “陛下已经任命阁下为军情司指挥同知。这军情司就和锦衣卫一般,归陛下直领,专门负责对外的军情刺探。指挥同知从三品,却是非陛下心腹之人不能担任。田某在此恭喜刘大人了。”田立说完对刘兴祚深躬一揖。 刘兴祚赶紧将田立扶起,而后对着西南方的京师叩头道:“陛下视吾为心腹,吾必万死以报君王!” 刘兴祚起身后与田立一同在书案前坐下,问田立:“你像这样来我府中,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必然引人怀疑,咱们还是要想一个长久的法子。” 田立笑道:“呵呵,我正为此事而来。” “哦,可是已经有了筹划?” “这次是军情司指挥使周世勋大人与我一同先到的东江镇。周大人已在鸭绿江口西南百里外的大鹿岛上,建立了一个秘密联络点,在那里养有信鸽、备有快船。大鹿岛对岸的大陆上也秘藏有船只以便登岛。” “如此甚好,”刘兴祚喜道,“只是我如何派人将情报送到大鹿岛?” “我这次带来了两个军情司的校尉,他们知道船只藏匿地点和联络点位置,你这里可有法安置他们?” 刘兴祚稍加思考后说道:“我在城外有一处庄园,可将他俩安置在那里,庄园中都是我的人,不用担心暴露。” “那便好。”田立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这条传递情报的线路便完全打通了,自己也完成了任务的最重要一环,剩下的事就主要看刘兴祚的了。 “我不能在沈阳待太久,这次过来带了一批棉布,刚进城就被订光了,我也没了在此地逗留的借口,时间长了怕引建奴怀疑。你这次可有什么情报给我带走?” “皇太极最近在与喀喇沁议和,我听正黄旗的人说大概九月初可能要对外用兵,应该动静不小。具体是哪里现在还没有消息,我猜测最可能的还是对察哈尔部,这个只能到时候才知道了。” 田立在心中将情报重复了一遍默默记下,“好,我记下了。现在沈阳这边棉布如此紧缺,我刚好八月底再来沈阳一趟,还是售卖棉布,到时候再与你接头。” “哼哼!”刘兴祚冷笑一声,“建奴这里什么不紧缺?别说棉布,就是粮食、茶叶乃至油盐酱醋样样都缺。老奴酋嗜杀成性,临死前几年疯狂屠杀辽东汉人,十村九空。建奴又不精于生产,只会劫掠,怎能不物资奇缺!” 田立听到此处,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禁不住咬牙切齿,两手握拳,双目通红,“说到那老奴酋,阁下不知,田某全家皆是因这杀千刀的老贼而死于非命。田某不求功成之后封官进爵,只求能将那老奴酋从坟中拖出来鞭尸,而后挫骨扬灰,方能稍缓我心头之恨!” 刘兴祚没想到田立还有这般悲惨的遭遇,他与田立也就是见过几次而已,以往了解并不深,赶紧拍拍对方肩膀安慰道:“田老弟且节哀,定有功成后为我辽人复仇的那一天!” 田立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那些惨死的家人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方才刘兴祚说及奴儿哈赤屠杀辽东百姓之事,勾起了他心中深重的悲怨,一时间竟然没忍住表露了真情。 这可是做为一名细作的大忌,以后再不能如此,田立赶紧用双手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尽快驱散刚才的情绪,同时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犯。 “情报我都记下了,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带来的那两个军情司校尉就是刚才随我一同往你府上送棉布的,你看何时安置?” “直接留我府上不合适,你住在何处?” “就住在城东北角的聚鑫客栈。” “聚鑫客栈?可是长安寺西边的那家?” “正是!” “这样,你先把人带走,就在长安寺里等着,我等会儿让我的心腹去把人领走。” 说完刘兴祚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后里面夹着两把钥匙,刘兴祚将其中一把交给田立,“刚好我在长安寺中有一间斋房,地字三号房便是,你以后再来沈阳不要再到我府上寻我,直接去那处斋房住下,管斋房的小沙弥叫做广慧,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你让他来寻我。” 田立不再多言,面色平静地接过钥匙,点头道:“都记下了。” 真是个出色的细作,这么快便恢复如常,刘兴祚不禁对田立的表现暗暗赞许。 “你快些走吧!我们八月底再见。” “阁下保重,告辞了。”说完田立对刘兴祚一揖,转身打开门出了书房,带上院中同来送棉布的两人走了。临出门时还不忘与刘兴祚家看大门的老鞑子说笑两句。 第2章 判断 神武元年八月十二。 紫禁城,武英殿。 “皇太极又要打察哈尔?”郭可阳听完田立的奏报,皱起眉头道。 “这个只是刘兴祚的推测,目前还没有准确消息,但是依臣的判断,建奴攻击察哈尔的可能性最大!”周世勋低头说道。 “哦?说说你判断的依据?”郭可阳盯着周世勋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陛下。”周世勋目光炯炯地直起身子道:“建奴所能攻打者无非我大明、朝鲜、蒙古这三方。” “先说我大明。天启七年五月,皇太极发动宁锦之战,连续攻城十余日,宁远城却屹立未动,建奴伤亡惨重,不得已而退兵。” “臣听闻,皇太极即奴酋之位以来,一直被其他三大贝勒掣肘,急于建立功业以树立威信。我关宁防线本就固若金汤,建奴又不善于攻克坚城,皇太极今年再来攻击关宁绝非明智之举,先不说其他贝勒是否同意,倘若再次失败其更会被三大贝勒压制。所以臣以为皇太极兴兵攻我大明的可能性极低。” “再说朝鲜,去年正月建奴派阿敏入寇朝鲜,一路势如破竹直抵平壤,朝鲜国主李倧逃往江华岛,后被迫签下城下之盟与建奴媾和。此役建奴所得粮食、牲畜、人口众多,且建奴与李倧盟誓之约字迹方干,李倧并无异动,建奴短期内便没有再攻朝鲜的借口。” “最后就是蒙古,其实就是察哈尔部。林丹汗带领主力部众西逃归化城,其旧地虽有余部但是极为空虚。皇太极年初刚刚击破了留在敖木伦的多罗特部,斩获颇丰,现在其部队经过休整,正是一鼓作气荡清察哈尔旧地的好时机。如此一来,察哈尔旧地将尽归建奴所有,则林丹汗再难东归,皇太极卧榻之侧便能扫除干净。” “以上是臣对当前敌情态势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指正。”说完周世勋对皇帝长揖道。 郭可阳听完,一只手臂横抱在胸前,另一只手臂搓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郭可阳前世未曾深入研究过明史,只是泛泛地读过一些关于明末的书,也只知道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和历史的走向,对于历史的细节却并不知晓。 而此时距离皇太极发动“己巳之变”应该还有一年的时间,因为郭可阳记得书上说皇太极带兵打到北京城下时,天气已经非常寒冷。 那么自现在到明年秋天这一年的时间里,皇太极都干了什么大事,对于郭可阳来说都是一片空白,只能靠情报分析来判断。 不得不说周世勋的分析极有道理。在郭可阳的印象里“己巳之变”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皇太极好像并没有对大明和朝鲜有什么动作。 武英殿中陷入一片沉寂,皇帝坐在龙椅上沉思,周世勋和田立躬身站在下方,除了三人,还有一个随侍的王承恩如同木雕一般站在皇帝宝座的侧下方,一动不动。 “王承恩,速去将九边的地图拿来。”皇帝思虑半晌,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一刻钟后,一幅巨大的九边地图铺在了武英殿宝座前的地板上。 郭可阳走下御座来到地图前面,蹲在地上对着地图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周世勋,你可知道林丹汗留在察哈尔故地的余部现在何处?” “回陛下,军情司对草原上的蒙古人也有所渗透,据最近的情报所知,察哈尔故地的余部应该在我大明原来的大宁卫附近游牧。” 说完,周世勋便趴到地图上找到了大宁卫的位置指给皇帝。 大宁卫属于后世的内蒙古赤峰市范围内,是明初设立的羁縻卫所,早就荒废了。 郭可阳的目光随着大宁卫在周围游走,大宁卫往东约八百里就是沈阳,与沈阳基本处于同一纬度上。往西距离林丹汗现在所在的归化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约有一千二百余里。 大宁卫东南约二百五十里,便是今年年初皇太极大破多罗特部的敖木伦,年初郭可阳接到东厂张家口派遣站传回的情报,曾查看过地图,这个地名在地图上已经被标识了出来。那里属于辽西草原,敖木伦距离其正东侧的锦州刚好也是二百五十余里。 “遵化在哪里?”皇帝又问道。 周世勋赶紧找了一下,指给皇帝。 遵化城在距离京师约二百五十余里的东北方。 郭可阳顺着遵化城往北看,遵化城往北约五百里的正北方就是大宁卫,现在察哈尔故地余部的所在地。 有一件事郭可阳是清晰记得的,那就是“己巳之变”时,皇太极带领后金军正是从遵化以北的长城破墙入关的。破墙之后攻克遵化,进而打开了其挺进京师的道路。 当时皇太极为了避免行动被关宁军发现,先是往北深入草原,而后才南下到了遵化北边的长城。 那么皇太极为了保证在草原上行动的安全和隐秘,一定会在“己巳之变”前将大宁卫的察哈尔余部消灭干净,因为这些后金的敌对势力正好处在皇太极行军路线的大后方。 “田立,刘兴祚给你说‘皇太极在与喀喇沁议和’?”皇帝突然抬头向蹲在地图边上的田立问道。 “是陛下。”田立赶紧上前,在地图上指出喀喇沁部落的大概活动范围。 喀喇沁正在大宁卫以南百里处! 那么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皇太极拉拢喀喇沁,目的就是直指大宁卫附近察哈尔部故地的余部。 所以,极大概率可以确定,皇太极下一步要出兵的对象就是大宁卫附近的察哈尔余部。 郭可阳心中一阵激动! 既然已经判断出了皇太极的下步意图,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总不能一直这样窝在家里,等着皇太极将草原上的绊脚石逐个收拾干净,然后明年从遵化那边打过来吧! 那样的话,自己的到来对于大明的悲剧没有任何改变,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都是做屁用啊! 根据田立传回来的情报,皇太极大概在九月初要对外用兵,距离现在还有二十多天,如果想要有所作为的话,自己现在就要准备了。 郭可阳思虑已定,便站起身来,看向周世勋、田立二人,“田立,你速回大鹿岛,准备再去一次沈阳,差不多到沈阳的时候也该八月底了。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将建奴此次用兵的详细布置探察清楚。” “臣领命。” “周世勋,你就在军情司留守,等待接收田立的情报。” “臣遵旨。” 第3章 出巡(一) 神武元年八月十五。 这天是中秋节,原本大明朝在这天是不放假的,但是郭可阳出于后世的习惯,还是下令京师各官署在中秋节这天放假一天。 晚上,郭可阳正在坤宁宫中陪着皇后逗孩子,奏事处的值班内侍突然来报,说军情司指挥使周世勋有重大军情请求面圣。 郭可阳便只得结束了天伦之乐,回到乾清宫召见周世勋。 “陛下,张家口有急递,此前私通建奴的晋商有异动,臣不敢耽搁,是以火速请求面圣。”东暖阁中,周世勋将一封李肃自张家口发来的密信呈送给皇帝。 郭可阳打开一看,密信中写道张家口私通建奴的晋商最近有异动,在大规模囤积粮食、布匹等物资,并且各商家都在整修扩大牲口圈,招募擅长饲养牲畜的蒙古牧民。 郭可阳读完之后默默合起密信,冷笑道:“哼!真是建奴用兵,贼商发财!这囤积的粮食、布匹定是为建奴准备的无疑了。还扩大牲口圈、招募牧民,看来这次生意做的不小啊!” 周世勋躬身抱拳道:“陛下,这份密信正好印证了您此前的判断,看来建奴此次定是要对察哈尔故地余部用兵了。” “可探察出这些贼商此次前往贸易的地点和时间?” “回陛下,未曾查出。这些贼商嘴巴极严,每次贸易都不告诉底下人要去哪里,只有各家当家的知道。” 郭可阳想了一下说道:“地点肯定不好判断,因为建奴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将会具体在何处逮住察哈尔余部,但是时间嘛,肯定会是在建奴大胜之后才会通知这些贼商前去贸易。” “告诉李肃,保持严密监视,旦有异动随时快马加急报往京师。” “遵旨。” 皇帝在东暖阁中低头踱步沉思,片刻后对周世勋道:“周世勋,朕最近可能要出京一趟,你就在军情司留守,但凡接到有关建奴的情报,要以最快速度送到行在。” “臣遵旨。” 第二天,紫禁城文华殿。 “陛下要巡幸天津?”内阁首辅黄立极惊诧的望着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今日召见内阁、六部尚书及都察院掌院议事,众人以为是有什么重大政务,没想到皇帝一开口说的竟然是想到天津走走。理由也很简单,皇帝想去天津看看澳门葡萄牙人刚刚送达的盖伦船。 八月初,澳门总督菲利普·罗保带着更加庞大的商贸使团再次抵达了京师。 罗保兑现了年初他对大明皇帝的所有承诺,这次不仅带来了两艘中型盖伦船和五百匹高大的印度折耳马。还随船带来了能够建造西洋帆船的五十余名工匠、技师,两名有远洋航行经验的葡萄牙船长和近百名水手。 菲利普·罗保进京只能带着使团成员和折耳马,那些工匠、技师、船长、水手以及皇帝心心念念的盖伦船都还留在天津。 皇帝对着众位大臣微笑点头道:“正是,诸位先生不知,这盖伦船对我大明的未来意义重大,西洋人就是凭借此船才纵横四海,到处开疆拓土进行殖民和商业贸易。” “此船得来不易,可是在朕威逼利诱之下,用天津和上海的二十年贸易专营权才与这群葡萄牙人换来的。朕一定要去看看。” 见皇帝要去天津的态度坚决,礼部尚书来宗道一脸愁容地奏道:“起奏陛下,自嘉靖爷南巡承天府,我大明已有近百年未有天子出京远巡之事了。陛下要外出巡幸,所需仪仗、大驾卤簿及沿途州县之接待事宜,都要提前悉心准备。臣恐陛下一时之间难以成行。” 大明皇帝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出京远巡,还是在嘉靖十八年(1539年),嘉靖皇帝回到湖广承天府拜谒了明显陵,给自己的生父扫墓。 嘉靖皇帝这次南巡承天,一不小心成为了明代帝王最后一次远巡,此后的隆庆、万历、泰昌、天启皆未离京出巡,最多就去了下昌平拜谒祖陵。 因此,现在皇帝突然说要出京巡幸天津,这给群臣带来的震惊无疑是巨大的。大家早已习惯了皇帝老老实实地窝在北京城里。 吏部尚书王永光也上前奏道:“陛下,只不过是些许红毛夷的奇技淫巧之物而已,何必劳动陛下圣驾亲临。陛下但可在京城中垂拱而治,发号施令即可,下面的政务自有大臣们为陛下分忧。何须劳动陛下奔波劳苦远赴天津!” 群臣纷纷附和来宗道、王永光二人的意思,都劝皇帝不要出京,就连李邦华也是如此表态,只有刚刚巡视归来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史躬盛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郭可阳有些恼怒,这群文官还是不放心自己,莫不是害怕自己出去像正德皇帝那般,整出各种为非作歹的事来。 “诸位大臣听着!”皇帝带着怒气大声道。 “第一,朕此次去天津,不需要任何仪仗随行,只调近卫师随行护卫即可。” “第二,朕此次外出,不需要沿途各州县准备任何接待事宜,更不需要任何进献,沿途所需物品皆按照市价采购,内阁将此事命令传达给各州县。” “第三,王天官所言‘西洋舰船乃是奇技淫巧’之言乃是大谬!自永乐爷七下西洋之后,我大明禁海已是二百余年,无论是造船之术还是航海之技,早已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休要说什么奇技淫巧掩耳盗铃。” “毕自严,你是海事大臣,与那菲利普·罗保所带使团接触颇多,你给众位大臣说说现在海事对于西洋各国有多重要,又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利益!” 刚才众臣劝谏时,毕自严和史躬盛一样都没有表态,现在见皇帝点自己的名,自然知道这是皇帝要他表态支持自己。 毕自严出列上前,先对皇帝长揖施礼,而后环顾众大臣道:“诸位先生大人,在下也是自年初陛下成立海事衙门,就任海事大臣之后,才研习西洋事务的。不了解不知道,研习之后,才为外洋之事所震撼!” 第4章 出巡(二) “譬如这次进京的葡萄人,他们的宗主国唤作西班牙,其国土及人口只有我大明一个中等大小的省一般,但是这西班牙凭借坚船利炮在海外开疆拓土,所占的土地却与我大明疆土一般宽广!” 众位大臣听此不禁愕然,只知道西洋夷热衷于航海贸易,却不知道他们居然依靠坚船利炮开拓出如此大的疆土。 “那些被占了土地的国家皆如此羸弱不堪?他们就不反抗吗?”兵部尚书李邦华好奇道。 “在下也问过,方知这天下除了我大明所据的神州,和西洋夷所据的欧洲之外还有数个大洲,比如那西班牙人所据的南美洲,比我大明还要大一倍。其地所居之土着皆为未开化之蛮夷,尚处在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衣不蔽体更遑论文字礼仪制度,连铜铁兵器都不会铸造,因此极易被征服。” “最为使人震撼之事,乃是美洲之地盛产金银。那里有数座巨型银山,那西班牙人役使当地土着开矿,每年运回本国的白银竟然达到两千万两之巨!” 毕自严说完,在场的所有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大明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折合成白银也就堪堪两千万两左右(这里将征收的粮食、布匹、丝绸等各类实物税也都折合成了白银)。除去地方上的开支,中央财政的收入也就不到一千万两白银,这其中既包括了户部、兵部、工部、太仆寺等部院寺的公家收入,也包括了地方上供养皇帝的金花银、白粮等私家收入。 而西班牙以大明一省之地,竟然每年仅在美洲的采银就达到了大明全国税赋收入的水平,其富庶当真令人咋舌! “经营海外,居然有如此泼天的财富!”户部尚书郭允厚禁不住瞪大了双眼自言自语道,而后上前一步靠近毕自严,“毕大人此言可是道听途说,如此说法太过骇人听闻,莫要被那葡萄牙人蒙骗了!” “呵呵。”毕自严不禁摇头苦笑,“初知此事,在下也是悚然,震骇之心不下于诸位。” “为了验证此事,在下不仅在那使团之中找过多人询问,还曾遍访京师的西洋传教士,这些传教士来自西洋不同国家,多方印证之下确信菲利普·罗保所言属实。” “还有更让诸位匪夷所思的,那就是西班牙人在美洲开采银矿已经快要百年之久了,那银矿不仅未曾枯竭反而越采越多,每年两千万两的数目只是二三十年前的产量,现在每年开采的白银只怕更多!” 这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彻底颠覆了文华殿中的众人,大殿中鸦雀无声,众大臣面面相觑,纵使都仕宦沉浮多年修炼出了极佳的养气功夫,还是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热烈和心动,那是发自人性深处对巨额财富的震撼和向往。 “怪不得总听人说,那西洋人每年都携带天量的金银来我大明贸易,不知产自何处,原来竟是这样得来的。”郭允厚慨然道。 而后郭允厚首先向皇帝长揖,“臣今日方知陛下向那葡萄牙人索要西洋帆船及造船工匠之深谋远虑,陛下既然说了此次出巡天津,不带仪仗、不扰民,那么臣觉得此事并无不妥。” 一直未曾言语的左都御史史躬盛也上前表态道:“臣以为陛下多出去走走,看看下面的市井民生,对于治国理政也是多有裨益之事。” 其他大臣便也不再劝阻皇帝出巡天津之事。 “朕此次前往天津,除了要看看那西洋盖伦船,还有一事,便是着手建立海军学校培养能够远洋航行的人才。此事朕打算交给保定侯梁世勋统管。” 今日的御前会议,除了部院大臣,还有一个平时在这种场合极少出现的人物,就是保定侯梁世勋。起初众大臣还对这位已经赋闲在家的原京营总督出现在这里有些不解,现在听皇帝说到海军学校的事情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梁世勋赶忙出列,“陛下,臣谢陛下对臣的恩宠,只是臣不懂航海,更未曾统领过水师,臣害怕才干不足,有负圣恩。” 郭可阳闻言笑道:“不懂航海倒也无妨,朕花重金请了两个精通远洋航行的葡萄牙船长,你只管听从他们的意见就行。朕让你做这海军学校的祭酒,主要的作用便是居中协调,替朕看着这海军学校,至于如何训练多听那葡萄牙教官安排即可。” 梁世勋听完便也不再多说,退到一边。 郭可阳见出巡一事已经确定下来,便开始安排随驾人员。 首先是内阁随驾人员,首辅黄立极已经七十岁了,年龄太大,让他随行简直是折腾这把老骨头,郭可阳便让其留守京师,命内阁中最年轻的阁员李国普随行。 其余大臣,则只命与此次出巡相关的海事大臣毕自严、保定侯梁世勋随行。 随行的护卫,御前由锦衣卫随侍,锦衣卫指挥使林正随驾,其余则由四个近卫步兵师随行护驾。 听皇帝安排完出巡事项,黄立极感觉有些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帝出巡只带了两三个大臣,却又带了四个近卫师两万余人,皇帝出去带那么多兵干什么?搞得跟要去打仗似的。 于是便向皇帝劝谏道:“陛下出巡天津,只带二三位大臣随侍,是否太少了些?倘若有事安排,则恐支应之人不足。” “且天津距离京师路途很近,是否不需要带这么多兵马随行?一则可以减少钱粮消耗,二则也可免除扰民之忧。” 郭可阳听后笑道:“黄先生多虑了。朕此次出巡就是要轻车简从,天津距离京师也就二百里,朝中有事派快马传送,一日即可到达。多带大臣随驾,反而容易耽误各衙门的政事。” “至于朕命近卫师随行护驾,并非想要铺显排场,更不会让各师进城扰民。只是想借此机会锻炼部队行军能力,借此练兵而已。” 皇帝的解释倒也合理,黄立极便不再多言,于是出巡的安排便这么定了下来。